重生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夺粮剿匪记 > §§第三十六章 饥饿座谈会
    林大锤走了,县政府礼堂里又闹成一锅粥.饿了一天的人们,要出去,要回家,到处都是嚷嚷声:

    “凭什么饿我们呀,我们犯了哪条王法了?”

    “你们还讲不讲理呀?光关着人,也不开会?”

    “我要去省里告你们。”有人想把事情闹大。

    这话立刻引来了不少的附和:“对!告他们去!……”

    会场外面同样也乱成一团,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拎饭盒的、提饭筐的、端着面条的,吵闹着要往里闯。

    夹在里外当间的是手持长枪的警察,人虽不多,却像一堵坚不可摧的墙。两边虽都有一些跃跃欲试的人,最后还都止步于这堵墙前。谁都明白:他们是在执行公务,妨碍执行公务是犯法的,谁愿意跟法律开玩笑呢?

    马立文走到阎永清身边,用极不满的口吻说:“阎副县长,从古到今,你查一查,有没有开这样会的?”

    阎永清针锋相对地说:“开这样的会怎么了?”

    孙文怀上来帮腔:“不怎么了,领着大伙开会,开会的不来,还不让走,这叫什么会嘛!”

    阎永清反驳道:“林书记不是让你们好好想想吗?说对了就让你回去呀。”

    陈玉兴抱怨道:“说得比唱得好听。对不对都凭你们说了算,这公平吗?把我们关在这里,你们又不管饭,家里把饭送来了,你们又不让进!这不叫坑人吗?”

    “林书记是叫大家饿饿肚子,饿明白了,就会有体会了;吃饱了,怎么能谈出饥饿的体会呢?这也是为你们好呀。”阎永清解释道。

    陈玉兴一脸怒容地说:“你要粮就说要粮的事,整这玩意儿是啥意思,这不是活折腾人嘛,这一招也太缺德了。”

    阎永清也拉下脸来:“行了!你有能耐,为啥林书记在这儿的时候啥屁也不放?现在,你跟我说啥也没有用,你们什么时候说想好了,我去喊林书记,他立马就来。”

    陈玉兴一看来硬的肯定不行了,明知是整景也得整,便招呼大家:“掌柜的,想回家的就把这个饿肚子的体会大家凑一凑,这么多人,一人说一条,怎么也能对付个**不离十了。”

    ……

    林大锤从小清河村回到县里,天已全黑了,他让司机把车直接开到县政府会议室门口,一见林书记下车,那些送饭的家属全都围了上来,对着林书记一通喳喳喳喳,像开机关枪似的,乱七八糟。

    “林书记,你通知开会,俺当家的早早来了,会没开不说,人也不让回,饭也不让送,这算怎么回事儿?”

    “就是啊,都关了一整天了,该吃晚饭了,午饭还没吃呢……”

    ……

    林大锤紧绷着脸,边走边说:“谁让你们送饭啦?我告诉你们,他们参加的这个会就是和吃饭有关,吃了饭就没法开这个会了。你们回家吧,会开完了,我自然让他们回来。谁要再送饭来,那他家掌柜的,这个会就得比别人多开几天。”

    一听林书记这么说,这些送饭的也就不再嚷嚷了,但也不甘心就这么走开,还聚在一起磨蹭着。林大锤一回头看到刘美玉就跟在自己身后,忙对她说:“你就别进去了,回车上去等着我吧。”

    “林书记,你们这会啥时候能完?”还有家属在问。

    “这得看他们开会的效果了,兴许今天,兴许明天,不好说。”林大锤答道。

    方丽霞也在送盒饭的人群中,她一眼发现了刘美玉,急忙提着饭盒高兴地走来:“美玉啊,你怎么也到这儿来了呢?你跟林书记熟,给说说,把这盒饭给你二叔送进去。”

    刘美玉朝林大锤的背影呶了呶嘴:“恐怕不行吧。”

    “你这孩子,还没问咋就说不行哩?你二叔白疼你了。”

    刘美玉莫名其妙地接过饭盒,望着方丽霞说:“怎么还不让往里送饭呢?什么意思呀?”

    方丽霞把刘美玉拽到一边:“你要是能进去,把话也一块儿捎给你二叔。”说完咬着耳朵说了起来……

    等到刘美玉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把饭盒往方丽霞手中一塞:“这事你别难为我,别的掌柜的能挺住,我二叔咋就抗不住呢?”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气得方丽霞直跺脚:“你这没良心的……”

    会场里,一盏大汽灯挂在中央,光亮特别刺眼,人们见林大锤进来了,又自觉地恢复成开会状。

    “各位掌柜,大家琢磨了一天,也饿了一天了,该有些体会了吧?谁先说?”林大锤说完简单的开场白,把眼光向四下扫视着。

    “我先说。”陈玉兴又要抢先发言。

    林大锤忙摆手阻止:“陈掌柜,你上午第一个发言,说得不深、不透、不准确,你还是先听听别人的吧,这儿有这么多人呢。”

    碰了个软钉子,陈玉兴觉得很没面子,林书记的话在他听来就是“你不会说,还臭显什么大眼”。可是,他已经站起来了,总得有个台阶下吧。他瞧瞧四周,上午还有那么多掌柜的哄抬着自己,现在谁也不吱声,有的和他目光刚一碰撞就躲开了。被林大锤将了一军,要就这么坐下去,他感到很难堪,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对林大锤说:“我已经想好了,就让我说吧!”声音中明显没有了上午的傲气,反多了几分哀求。

    “那好,不过,这回你要是再说不好,会议室这一百多位掌柜的就要陪你多待一宿了。你是代表嘛!”

    陈玉兴犹豫了,看着众掌柜都不拿好眼神看他,就说:“那,让我再想想吧。”说完他一屁股坐下,耷拉着头。

    “好,陈掌柜有自知之明,他要先想一想,哪位掌柜接着说。”

    有林书记这话,谁还敢说,说对了还好说,说得林书记不满意,岂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众掌柜的生怕林大锤点自己的名字,纷纷把头埋了下去,会场里静得只有大汽灯在呼呼地响着。

    林大锤见没人吱声,便面带笑容地说:“你们都想回家,我也有我的事,都考虑了一天了,这还不是张口就来,我再给你们三分钟考虑。”

    众掌柜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全都是既想说又都不愿意说的表情。

    刘老二就坐在林大锤的正对面,尽管他都快把头埋到裤裆里去了,还是听到林大锤在点他的名:“刘掌柜,你的思想境界高,你说说怎么样?”

    刘老二无奈地站了起来,见大家伙儿都用期待的眼神瞅着他,就有点儿紧张。他怕万一说得不合林大锤的意,那种期待立刻就会变成冷嘲热讽,他可不愿在这个时候显大眼。就对林大锤说:“我也再想想。”说完一抱膀儿也坐了下来。其实,说心里话,他根本就不信今天的会是让大家说什么饥饿的体会,说得再好,只要林大锤随便挑个刺,说不满意,谁也别想走。明明是征粮就说征粮,干吗要整这一出?他也闹不明白,不过有一点他心里很清楚,左光辉来硬的那一套,已经行不通了。于是,林大锤就绕来绕去和大家斗心眼,其实,两人都一样,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主题终归是征粮。

    林大锤站了起来,看了看会场,见众掌柜都低头不语,他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停下,又瞧了瞧会场,说:“三分钟已经到了,我看,你们需要的不是想想,那挨饿的滋味是想出来的吗?你们需要的是再饿饿,不饿到份上,谁也说不好。打我一进来,还没有一个跟我说饿得挺不住了。好!既然大家还不饿,就这样吧,我明早再来----”

    说完林大锤转身就往外走。陈玉兴等忙站起来连喊带招呼:“林书记!你不能走,我们真的想好了……”

    林大锤跟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回地走了。这儿离县政府招待所没多远,他让司机先回家,自己与刘美玉一前一后往县政府招待所走去。快到招待所门口了,林大锤老远就看见有个女人正向他走来。来者正是程桂荣,一副有气无力、疲惫不堪的样子,林大锤停了下来,等她走到自己面前,问道:“这位大姐,你找谁?”

    程桂荣泪痕未干,“我找左……左县长。”

    “噢!你是嫂子吧?”林大锤热情地伸出双手。

    程桂荣没敢去握林大锤的手,只是凄惨地一笑,“俺出去一趟,回来一看,房子也烧了,俺婆婆也没了。”说着说着泪水又禁不住淌了下来,她用袖角去拭泪。

    林大锤见程桂荣伤心着,小脚跟直打颤,有些站不稳,赶忙上去扶一把,同情地说:“家里摊上这么大的事,真够难为你们的。这些天我忙得脚打后脑勺,也没顾得上来看你,嫂子,可别见怪啊。”

    刘美玉见程桂荣有些茫然的样子,便指着林大锤给她介绍:“这是咱们县的县委书记林大锤,和左县长是一起工作的同事。”

    程桂荣一听,难为情地说:“是林书记呀,听说了,我家孩子他爹,是个驴脾气,和他一起共事,就得多担当着点儿。”

    林大锤笑着说:“嫂子,这话说哪儿去了,我脾气也不好,为了工作的事儿,有时候我俩也吵两句,你得和左县长吹吹耳边风,让他给我担当着点儿。”

    程桂荣客气地答应着:“好好,我----”一阵眩晕袭来,程桂荣有些打晃,刘美玉见状忙把她扶住,说道:“嫂子,你身体不舒服,快回屋休息吧。”

    “庄户人家不知道啥叫舒服不舒服的,惯了。我还不知道左县长现在住哪儿呢?”程桂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林大锤估摸着左光辉应该回来了,就对程桂荣说:“我领你去。”

    程桂荣怎么会出现在这儿的呢,原来她和王豆豆骑一匹马,怕进了龙脉县被人看见惹出麻烦,离龙脉还老远呢,她就借口要找老乡下了马。找了老半天,也找不到原先的家,在确认自己的家变成了那一片瓦砾焦土时,程桂荣傻眼了,仿佛当头浇了一盆凉水,一下子从头凉到了脚。她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哭声把正在调查失火原因的常永瑞惊动了,从常永瑞的口中知道了婆婆已经去世的消息,她一下子晕厥了过去。等她醒来时已是身在医院里,她身无分文,出门时带的那袋子粮食,也不知落哪儿去了。趁着身边没人,她偷偷地溜出了医院。在人们的指点下,她终于找到了婆婆的坟。她趴在坟头上悲痛欲绝,想起了丈夫不在家时,一家三口相依为命的艰难日子,想起了邮差送信的那个早晨,想起了千里寻夫风餐露宿的日日夜夜,想起了大车店前卖儿救婆婆的凄惨情景,想起了来到龙脉后,丈夫天天跟自己吵闹,好心的婆婆左右为难……以往的事,桩桩件件像针一样扎得她心一阵阵绞痛,如今儿子没找回来,丈夫又一心想跟她离,相依为命的婆婆又匆匆地撒手西去。想起今后的日子,还有什么依靠呢?她哭得天昏地暗、痛不欲生。这时,突然传来“呀----,呀----”的凄厉叫声,一群群的乌鸦在天空盘旋,四周阴风怒号,坟头上枯草枝枝直立,在寒风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感到有些害怕,不禁打了个寒噤,抱着一线生的希望,她决定再找找左光辉,算是做最后的努力。就这样,程桂荣摸索着终于找到了县政府招待所。

    左光辉房间的门虚掩着,他还在叨念着算卦先生留下的卦辞:“天下有风阴阳沟,无疑娶女女非良……”听到敲门声,一拉门,见林大锤、刘美玉、程桂荣三人站在自己面前,觉得蹊跷,便问道:“你们这是----”

    林大锤见左光辉不明白程桂荣怎么会和自己在一块,为避免误会,就解释道:“左县长,是这样,刚才我俩在大门口遇上了嫂子。她好像不太舒服,请大夫给看看吧!”

    左光辉尴尬地看了刘美玉一眼:“噢,我、我会安排,会安排的。”

    林大锤对刘美玉说:“人家夫妻团圆,咱们走吧。”

    “走好,走好!”左光辉等两人一迈出门槛,立即把门关上,回转身来绷着脸看着程桂荣:“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跑林书记他们面前去出我的丑呢,啊?”

    程桂荣哭丧着脸:“我哪儿知道人家是书记呀。”

    左光辉气得不知如何是好,他一跺脚出了门,恰好见林大锤房间的门开着,灯也亮着,刘美玉和林大锤正在里面。他觉得纳闷,正想再看个仔细,不料,光亮中刘美玉把门掩上了,刚才的情景顿时变得依旧一团漆黑。这下子,左光辉气不打一处来,他回转身一脚踢开房门,走进自己的房间,见程桂荣正在收拾屋子,就把一肚子的气全出在她头上。他阴阳怪气地说:“你现在能耐大了,还和林书记掺乎到一块儿了。”

    程桂荣低声下气地辩道:“林书记不是说了么,我们是在门口碰上的。”

    “你跑出去那么多天,淘儿的影儿呢?”左光辉今天就是要故意找茬。

    程桂荣眼里含着泪,“孩子他爹----”

    左光辉一听这么叫他,更觉得闹心:“行了行了,孩子也找不回来,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别总孩子他爹、孩子他爹地刺激我,好不好!”

    程桂荣委屈地掉下了眼泪。这时传来了敲门声,程桂荣赶紧转过脸去。左光辉气呼呼地拉开了门,只见服务员端着饭菜站在门口。

    左光辉有些尴尬,赶紧在脸上堆出些笑来,“啊哟,我吃过了吗?这是谁叫你们送来的?”

    “林书记见嫂子来了,又没去吃饭,就叫我把饭送到你们屋里,让你们在屋里吃。”

    “谢谢了。”左光辉接过盘子,见服务员转身离去,便“砰----”的一声,用脚把门关上,把饭菜往桌上一放,回头又责备起了程桂荣:“你呀你,你这个愚人,搅得我吃没吃饭都记不清了。”

    程桂荣抹了一把泪,负疚地看看左光辉,“那你快吃吧,一会儿凉了。”

    左光辉一甩脸子,“扑腾”一声往床上一倒,没好气地说:“你吃吧,我早都气饱了----”

    程桂荣“扑登”一声跪倒在地上,“当家的,我求求你了,饶我这一回吧!”

    左光辉被程桂荣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更加反感,他一骨碌坐起身来,冲着跪在地上的程桂荣嚷道:“起来,你别给我整老娘儿们这一套,惹我心烦……”

    程桂荣像疯了一样,爬到左光辉的脚下,又磕起了头,像小鸡捣米一样,边磕头边呜呜地哭:“当家的,求求你……只要你不赶我走……呜呜呜……让我当牛当马都成……呜呜呜……”

    左光辉忍无可忍,“真是愚到了极点,我烦什么,你就整什么,你以为你这样,我就会饶了你吗?”说着朝着刚直起身子的程桂荣一脚踹去,然后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程桂荣被踹了个大跟斗,她跪也没用,磕头也没用,左光辉要是走了,她该怎么办呢?她赶紧朝门口爬去,死死抱住左光辉的一条腿:“当家的,你不能扔下我不管呀!”程桂荣真的已经是声嘶力竭,心力交瘁了。

    左光辉想开门,又怕被人看见家里这不光彩的一幕。他忍住性子,回过头来,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你不要再哭哭啼啼、胡说八道好不好?我出去有点儿事,一会儿就回来。”

    程桂荣只好把手松开,但仍跪在地上抽泣着,她用衣袖擦着泪,泪眼模糊地看着左光辉甩门离去,轻声说:“好吧,当家的,我等你回来一块儿吃饭……”

    其实,左光辉的心思根本不在程桂荣身上,他是被刚才在走廊上看到的一幕困扰着。为了寻找答案,他必须看个究竟。他走出门,见林大锤房间门仍然掩着,从门缝里透出一条长长的灯光,他看不清里面的情景;里面传来说话声,他又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于是,他放慢了脚步,尽量把步子放得再轻一些。他走到林大锤的门外,想把耳朵贴得再近一些,真不凑巧,偏偏就在这时,走廊的拐角处传来了脚步声,他只得赶紧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开去。他很想知道林大锤是怎么和刘美玉搅和到一起的,一男一女关着门在屋里到底在干什么?如果换个别的什么女人,左光辉也许没多大兴趣,可刘美玉毕竟是自己的女人,虽说没拜堂成亲,但这门婚事在龙脉县早已是童叟皆知;或者换个别的什么男人,他也可以无所谓,为什么偏偏是林大锤呢?他又想起了林大锤刚才说的那几句话:“……我俩……,人家夫妻团圆……”言下之意不言而喻,那口气简直是在向他挑衅!他越想越生气。马奇山不是说林大锤要出大事了吗?说得那么悬乎,现在看来不但屁事没有,反倒让他交上了桃花运。难道林大锤与刘美玉他俩真有一腿?这岂不是跟自己有夺妻之仇了吗?怨恨夹裹着酸楚袭上左光辉的心头,让他隐隐作痛。

    林大锤从左光辉屋里出来,就先去了服务台,他要给刘美玉另外安排了一个房间。服务员却说已经安排好了,就安排在林书记的隔壁,那样照顾起来也可方便些。再一打听,原来这一切都是武大队长在电话中安排的。对这样的安排,刘美玉当然挺满意。

    晚饭后,刘美玉见待着也没啥事,就要给他检查伤口,她小心地摘掉军帽,虽然上午刚换过药,可坐着大卡车在乡间土路上颠簸一天,白色的绑带快成土色了,头上的那个肿块一点也没小。刘美玉小心地用药棉清洗了伤口,并重新涂抹药膏、包扎伤口,末了还不忘叮嘱林大锤服药。这时服务员送来了隔壁房间的钥匙。服务员走后,刘美玉把门关好,这时电话铃声响起。

    林大锤拿起电话,那头传来洪专员清晰的声音:“大锤同志,鉴于郝前进、王金龙两位副大队长都已牺牲,为了便于垦荒大队的工作,经过行署研究决定,聘请庄志浩同志为垦荒大队总顾问,任命张猛同志和刘美玉同志为副大队长。”

    林大锤感到突然:“什么,任命刘美玉同志为垦荒大队副大队长?”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刘美玉一阵惊喜,可是,林大锤却说道:“她不行,她只是一名普通的开荒队员。”

    刘美玉气呼呼地指着林大锤:“你----”

    话筒的那头又传来洪涛爽朗的笑声:“你呀,怪不得金晓燕和刘美玉要告你的状呢,你太轻视女同志了,这样可不行啊!”

    洪涛的话让刘美玉有些得意,林大锤却不以为然。竟然反问道:“她们告我?你别信她俩的,她才参加了几天革命啊?”

    站在边上的刘美玉一听这话,气得瞪圆了眼珠望着正在打电话的林大锤。

    接下来洪涛的话音显得很严肃:“看来,你轻视女同志的毛病还很严重啊。你们出发到龙脉的那天早晨,我介绍过她们俩的情况,也许当时你根本没听进脑子里去,再给你说一遍:经组织正式了解,刘美玉同志在奉天大学二年级时就加入了中国***,是该校学生会主席,组织学生抗日宣传,又是主动报名参加土改工作的优秀队员,她参加革命热情高,讲政策,有觉悟,在革命队伍中成长迅速。尤其是在这次参加攻取地塞粮库的战斗中,表现得英勇顽强,立下了大功。并且她在大学里学的就是农业栽培,应该说,对于办农场她实在是个难得的人才啊!……”

    刘美玉又重新用得意的神态望着林大锤。

    林大锤愣住了:“这些,我怎么全不知道呀?”他想起来了,那天洪专员当着全团战士批评自己拿鞭子抽人的事,当时臊得恨不得钻地洞,所以洪专员介绍她俩的情况,确实一句也没听进去。

    “要不,我说你官僚呢,另外,我还得批评你自作主张的毛病,你收了六百多个闯关东的移民,怎么事先也不和我打个招呼?……”

    “洪专员,这事是我不对,我检讨----”

    “不过,好在你能把他们都安置好了,现在人心稳定,人气高涨,到明年这时候,我可就要向你要粮食了。”

    刘美玉听了半天,有点气不公平,“批评就是批评嘛,干嘛又’好在’呀。”刘美玉自顾自嘀咕着。

    林大锤瞪了刘美玉一眼,“你小声点。”

    电话那头又传来洪涛的笑声,“哟,我怎么听着像刘美玉就在你房间啊?”林大锤不置可否,望了望刘美玉,只听洪涛继续讲道:“好呀,好事儿。”林大锤在慌乱之中赶忙用手去捂住话筒,可说话声依然从手指缝中传出,“小土豆都跟我说了,这兵荒马乱,又闹着饥荒,也不能怪那个艾小凤。”

    林大锤忙对着话筒地说:“洪专员,你听我说,不是那么回事……”

    “哈哈,我不听了,别不好意思嘛!你们好好谈吧,可有一条,就是不能误了大事。”那头在笑声中把电话挂断了。

    林大锤放下电话,恼怒地对刘美玉说:“你走吧,快走,以后天黑了就不要上我这屋里来,白天来上药,也别把门关上,洪专员还以为----”

    刘美玉明知故问:“以为什么,以为什么呀?”

    林大锤轻轻敲了两下桌子,说“他还以为咱俩搞对象呢!乱弹琴!”

    刘美玉一扬头,得意地说:“以为就以为呗,搞对象又怎么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都不怕,你还怕啥?”

    林大锤哭笑不得:“我还搞什么对象,告诉你,我已经结婚了,有老婆了----”

    刘美玉摆出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不温不火地说:“我知道,她叫艾小凤,对吧?人家不是又找主了吗?还是喇叭花轿,吹吹打打办的喜事呢。”

    林大锤有些气急败坏:“你----好啊!你偷着在查我!”

    刘美玉更加得意:“这还用偷着,这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谁不知道呀?”

    “你----”林大锤气得有些语塞。

    “我,我怎么了?”刘美玉以胜利者的姿态回敬着。

    林大锤让自己稍稍平静一下,“我说刘美玉同志,我挺纳闷的,为什么我越疏远你,你还就越要往前凑乎呢?啊?真是奇了怪了。”林大锤的口气里略带着嘲讽。

    刘美玉根本不在乎,“这你不懂了吧,要不,我爸我妈怎么都说我’格路’呢,不像个姑娘家。实话告诉你吧,越是黏黏糊糊的人我越烦,越是硬茬儿我越不买账。喂(朝着林大锤),我也想知道知道,我为什么这么使你心烦……”

    林大锤微微一笑,摇着头,“不知道。”

    “让那个刚结婚又嫁人的姑娘给伤着了吧?”

    “你说什么?”林大锤一愣,故意扭过头去。

    “我说,你让那个艾姑娘给伤着了吧!要不怎么对我这么反感。”刘美玉试探着。

    “乱猜。关于你的事,我真没留心。要不是洪专员刚才的那个电话,我还蒙在鼓里呢。原来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啊,怪我官僚,怪我官僚。”林大锤有些愧疚地望着刘美玉。

    “那倒不敢当,不过,将来农场办成了,我想成立个研究所,专门搞高寒地带的作物栽培研究。让我们办的农场,不但能打出粮食,还要做到高产稳产,让中国也有自己的米丘林。”

    “你说的那米丘林是谁?”林大锤好奇地问。

    “她是苏维埃联盟的女科学家、农艺家。这你就不懂了吧?种地也是艺术,可不比打机关枪,突突突突----只要痛快就行。”说完用一种得意的眼光望着林大锤。

    林大锤一下子兴奋起来,“那太好了,科学上的事,你做主,我给你打下手。”顿了一下,又问道:“你还学过什么?”

    “我还学过苏联老大哥办集体农庄的经验。”

    林大锤激动地站了起来,“这好呀,快给我讲讲!”

    “今天就不讲了,这三言两语也说不完。你看你眼睛都熬红了,先好好睡一觉吧。”刘美玉说完,怜惜地望了林大锤一眼,低下了头去。

    林大锤深深吸了一口气,“看来,这种地也有不少学问,以后得好好向你学习,不过,今天先不扯那么远了,眼下,我有一件事要求你帮帮我,好吗?”

    刘美玉不解地睁大眼睛,瞧着林大锤,“求我?你还能求着我?什么事,快讲吧!”

    “就是让我招来开会的那些粮店主的事儿。”

    “这事儿,我能帮上你什么呀?”

    “能,你二叔呀----你来做做工作,让他领头交粮。”

    刘美玉一撅嘴站了起来,“我二叔那抠门劲儿,人家都叫他土鳖财主,让他带头,恐怕没门。”

    这话早在林大锤的意料之中,他“扑哧”笑出声来:“你先别急,我自有办法。”

    刘美玉认真地说:“你有办法?你能治得了他?那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尽力。”

    “那好,我告诉你……”

    左光辉出了屋,没地方好去,他想来想去还是憋不下这口气,就找来了周泰安、马奇山,一起往刘老二家走去,一路上左光辉怒气冲冲,到了刘老二家,上前就用巴掌“嘭嘭嘭”地敲门。

    方丽霞刚吃完饭,还以为是老头子回来了呢,方才林书记不是说了吗,兴许今天……她趿拉着鞋,高兴地去开门,拉开门一看,她傻眼了:“哟,是左县长、周局长、马局长啊,黑灯瞎火的,有什么事吗?”

    马奇山见了面就喊冤:“方老婆子,你们家可把我坑苦了,给美玉当个介绍人吧,都是你们上赶着央求我的,好事没办成,那都得怨你们。现在可倒好,左县长为这事一不顺心,就把我支在头里,让我没个安生……”

    “到底发生啥事了?”方丽霞急切地问。

    左光辉依旧怒气冲冲,“上回你不是答应我说,再给刘美玉再做做工作吗?这下倒好,大黑天的,那刘美玉和林书记咋就整一个房间去了呢?还关着门,这不是存心气我吗?”

    方丽霞赔着笑脸,“不,这不可能,兴许是你看错了吧?”

    左光辉根本听不进去,“什么不可能,我亲眼看见的,我堂堂一个县长,还唬你不成?”

    “你们是不是以为左县长老家的嫂子来了,和你家闺女的婚事就可以凉快了?”周泰安觉得既然左县长把自己找来,总该帮着说几句。

    “她来管什么用?”左光辉冲着周泰安说,“以后你们也别老是把’嫂子、嫂子’的挂在嘴上,我不是说了嘛,那是父母包办的,我要离婚,金口玉牙,我吐口唾沫就是个钉。”然后冲着方丽霞说:“你们是不是看着林书记比我官大,想攀高枝是不是?”

    方丽霞没想到事情会像说的那样,见左光辉还在气头上,就说:“左县长,你先消消气,这丫头从小惯坏了,我这就找她去。”

    左光辉依然怒不可遏,“现在就去,林书记虽然官大,可我左光辉也不是好惹的,活这么大,还没人敢耍戏我呢。”

    方丽霞也不知左光辉说的那个敢耍戏他的人,是指自己呢,还是刘美玉,抑或是林大锤?她也说不准。等三人走了以后,她赶紧关上门,一溜小跑去找刘美玉去了。其实方丽霞心里清楚,刘美玉要是能回心转意,那当然好。她也不是没劝过,关键是劝得了吗?俗话说“女大不由娘”,她还管得住这个美玉吗?那丫头想着一出是一出,九头牛也甭想拉她回来。既然左县长、马局长找上门来了,怎么也得做个样子给人看,再说方丽霞也想证实一下他们刚才说的是不是事实。所以,她决定先找到美玉再说。

    方丽霞急急火火地跑进县招待所接待大厅,见只有服务员王秀芹一人,就嚷着:“老王家二丫----”

    王秀芹不高兴地说:“二婶,什么大丫、二丫的,我都参加工作了,有大名呀。”

    方丽霞见她不高兴了,就赔着笑脸说:“这死丫头,还挑你二婶的刺?好,好,叫大名。看你婶急的,秀芹姑娘,听说你美玉姐和林书记住一个屋了?”

    王秀芹一听笑了:“二婶,这谣言长的什么腿呀,跑你那儿咋成这个样了呢?美玉姐住林书记隔壁,她是武大队长派来给林书记当护士的。她刚给林书记换完药,现在已经回自己房间去了,不信你自己看去!”

    刘美玉的门虚掩着,她打来水刚要洗脚,见方丽霞进来,感到很突然,心想,出啥事了?便问道:“二婶,这么晚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方丽霞把四下里瞧了个遍,没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借口说:“没干什么,你在外边,我不放心,来看看你,想接你回家跟二婶做个伴儿。”

    “不行,我有任务呢。”突然想起林大锤刚才托付自己的事,不觉一乐,心想你来得正好,就说:“二婶,我们林书记和我商量着正要找你呢!”

    “找我?”方丽霞感到纳闷,“什么事儿?”

    刘美玉连忙擦干脚,穿上鞋,“走,去了你就知道了。”

    方丽霞心里犯疑,“你先给我透个信儿,一会儿问起来,我心里好有个底儿,是不是粮食的事儿?”

    刘美玉笑出了声,“哈哈!看把你吓得,去吧,没事儿。我已经跟林书记说了,粮食的事情,你当不了我二叔的家。”

    听了这话,方丽霞才放了心,“好侄女,有你这话垫着,说啥我都不怕,走吧。”

    刘美玉领着方丽霞,敲开了林大锤的宿舍,林大锤一见刘美玉身边站着方丽霞,就明白了十之**,他喜出望外,迎道:“快,快请进,请进!”

    “听美玉说,林书记您找我有事儿?”方丽霞简单地表明来意。

    “是的,是的。”林大锤边说边给方丽霞端来椅子,“我找你为的是粮食。你们家是开粮店的,找你不为粮食还能为什么?”

    方丽霞刚要坐下,一听林大锤开门见山就提粮食,她赶紧站了起来,“林书记,美玉没跟你说吗?我当不了她二叔的家。”说完她望着林大锤。

    “说了呀----我想刘老板在那儿开会,跟他说话不方便,人多眼杂,就想找你商量。快坐,别站着。”

    “林书记,不怕你见笑,说到粮食,我家那掌柜的,见粮比见爹妈还亲。我供美玉上大学,这可是他的亲侄女,他还直和我磨叽呢。”说完方丽霞求助地望着刘美玉。

    刘美玉忍俊不禁,“林书记,我二婶说的是实话。”说着把方丽霞摁椅子上坐下。

    林大锤也微微一乐,“我知道,在龙脉县粮商界,陈玉兴那一派,和你家刘掌柜是井水不犯河水,可却是完全不同的生意人。他们大坑大骗,囤积居奇,操纵粮价,危害人,危害社会。社会上虽然说你家刘掌柜’土鳖’,可我心里清楚,他也只是凭小心眼儿经营,不招灾不惹祸,总的来说商业道德还是比别的粮商要好。所以我想请你帮我上演一出’抛砖引玉’的戏,绝不让你吃亏,怎么样?”

    方丽霞瞪着疑惑的大眼,望着刘美玉。刘美玉其实也不知道林大锤的闷葫芦里装的什么,见二婶求助自己,就问道:“林书记,你让我二婶怎么个’抛砖引玉’?”

    林大锤神秘地一笑,“县里113个粮商都知道要征粮,可是谁也不肯挑这个头,都心存侥幸。他们互相抱着团,不想交,又不敢不交。至于交多少,他们把目光全都盯在刘老板身上。因为他们私下里都认为刘老板最精明,一个个都骠着他呢,所以我很需要你们配合。倘若刘老板能主动交两万斤粮食,那么其他粮商我就都能搞定。”

    方丽霞一听交两万斤粮食,脸色骤变,“林书记,我家可没这么多粮呀,让我上哪儿去整呀。”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林大锤绷起了脸,“刘太太,我说的两万,也不是随便说说的,我早叫人做了调查了,两万斤也就十吨粮食,还不到十马车,对你家不过小菜一碟。”

    刘美玉也在一旁帮腔,“二婶,当着真人就别说假话了。”

    方丽霞瞪了一眼刘美玉,她后悔跑这一趟,可现在说啥都晚了。她只好说:“这……这太多了吧?”

    林大锤知道自己还没说明白,让方丽霞误解了,就说:“这粮不让你白给,算我借你的,怎么样?”

    方丽霞不信任地看了一眼林大锤,“你借,你怎么还呀?”

    “明年秋季打了粮食,我连本带利一起还你。”

    方丽霞还是感到为难。万一明年林书记调走了呢,万一明年遭灾呢,万一……这万一的事太多了。憋了半天,方丽霞憋出一句话:“林书记,我不是信不着你,我怕,我怕我家那老东西不信呀。”

    刘美玉一下子明白了方丽霞的心思,拉起方丽霞的手,“二婶,别怕,我现在当开荒大队的副大队长了,他林书记说的话要是不算数,明年种地打了粮食,我亲自拉着给你送去。”

    方丽霞一听美玉当了垦荒大队的副大队长,脸上立刻现出了笑容,“真的?”

    “不信,你问林书记。”刘美玉撅着嘴说。

    “是真的。我身为县委书记,又是堂堂七尺男子汉,哪能蒙你一个妇女同志呢?再说刘副大队长也可以作证呀。”

    “那咱能不能白纸黑字画押?”方丽霞试探地说。

    “当然能。”

    刘美玉瞧瞧林大锤,对着方丽霞说:“二婶,这事儿你可不能对外人说呀!”

    方丽霞指天发着毒誓:“真要那样,就让我遭天打雷劈!”又笑着对刘美玉说:“你婶我还能得了便宜卖乖呀。”说着笑出了声。

    这下林大锤心里实沉了。他信心倍增,把“抛砖引玉”计的具体实施办法,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对方丽霞详细地述说了一遍……

    送走了方丽霞,刘美玉回到屋里,这一天的经历,让她兴奋得无法入眠。她披衣坐起,拿出日记本,她要让心里话流淌出来,仿佛不写下来,它会像溪流一样干涸,甚至日后连痕迹都无处寻找。她旋开笔套,一行行清秀的字迹带着一股墨水的清香流淌在本子上:

    “我敬仰着、追求着的人生偶像就像黎明时初升的太阳在我生活的地平线上你为我驱散了心灵的黑暗让我感受到无尽的力量林大锤----你让我内心涌起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他……”

    这时,她听到隔壁仿佛有来回走动的声音,她把耳朵贴在墙壁上细听,声音又没有了,她刚要顺着思路往下写,踱步声又响起了,这回她听得真真切切,是林大锤在屋里来回踱步。这么晚了,他怎么还不睡觉?是什么让他难以入眠?她想过去看看,刚走出两步却又站住了,回身从枕边的药箱里拿出一个小药瓶,旋开贴着“安眠药”的字条的瓶盖。从药瓶里倒出一片,刚盖上盖,想了想,又迅速旋开瓶盖,再倒出了一片。这才把药瓶盖好,放入药箱。她小心地从日记本上撕下一页纸,把药包好,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走廊上空无一人,静悄悄的。刘美玉站在林大锤的房门口侧耳细听,里面的踱步声仍在响着,她敲了两下门,见没有动静,于是她推开了门,果然是林大锤紧皱着眉头在踱着步。刘美玉心疼地说:“林书记,你怎么还不睡呀?不懂得休息就不懂得工作!看你眼睛都熬成兔子眼了。”

    林大锤对刘美玉随意闯入自己的屋子有些不快,而且她打断了自己的思维,不客气地说:“哎!你这人真怪了,不是只管我吃药换药吗?怎么还管我休息呢?快回去吧!”

    刘美玉不理林大锤的逐客令,认真地说:“我知道自己的责任,我这里有一种药,它对疲劳中的伤口愈合有辅助作用,你把它吃了我就走。”

    林大锤无奈地接过刘美玉递过的水和药片,一仰脖,吞下了,“这回你满意了吧,快回屋去吧,别耽误了我的事----”

    刘美玉出了屋,把门轻轻掩上,回到自己屋里,想接着往下写,发现自己思路全乱了,她收拾好日记本,又悄悄地来到林大锤的房门口,从门缝往里看,只见林大锤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刘美玉偷偷一笑,走进屋去……

    艾小凤下了班后,就一直心神不宁,因为今晚她要去见林大锤。吃完了晚饭,洗了头,因为在晒场干活灰实在太大,洗完头后,她找出一套干净的衣服换上。看看天色,时间还早,去早了兴许林大锤还没回来呢,闲着无聊,她就拿起邹大姐的镜子照着。镜子还是她做姑娘的时候最好的陪伴,自从家里遭遇不测,已经很少照镜子了。这时,镜子里现出一张红扑扑的圆脸,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忽闪忽闪的一对大大的眸子,眼球上的莹白带点儿蓝,像苍穹一样宽广,嵌入莹白世界的那一对黑眼珠,呈半透明状,再细看,那是两个深邃无比的洞,里面装着太多太多的人生渴求,装着数不清的为什么。藏匿在心中的所有秘密,也都能从里面寻到答案。她对着镜子一面端详一面自言自语:“艾小凤呀,你漂亮吗?虽说看不出哪儿特别漂亮,不过自己喜欢,看得出林大锤喜欢,刘长河也喜欢。鼻子虽说有些短,但和这张圆脸般配,要换个别的鼻子试试,保管换什么美人的鼻子也没有自己的这个合适。”想到这儿,她咧开嘴笑了,“你瞧瞧!镜子里的那张嘴,唇红齿白,虽然嘴唇厚点儿,但棱角分明,就是不太擅长说话,话都在心里面呢……”就这么看着说着着,她想笑一个给自己看,于是,便努力往脸上堆起笑容。但是,她还是从镜子上隐隐发觉那眼眸的深处,总藏有一丝掩不住的忧郁,这张脸无论怎样笑,却再也找不回从前的纯真了,说苍老也许太过,说憔悴还是满贴切的。自从林大锤走后,经历过这一番世事沧桑,再水灵的人,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呀,哪能不在心上脸上留下点痕迹呢?她不知现在的林大锤还会不会喜欢她,但她觉得应该是喜欢的吧,两人从小青梅竹马,虽说分手五年,她知道大锤心中一直有着她;说不喜欢吧,唯一的理由就是大锤为啥到现在还不来找自己呢?难道他对自己说过的话,可以都忘了吗?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艾小凤对什么都变得谨慎了。世事难料,谁知道呢?就像自己经历的这些坎坷,做梦也没梦到过呀,不照样摊上了吗?

    艾小凤在胡思乱想,邹大姐兴冲冲地走了进来,她把围裙往炕上一扔,喜滋滋地对艾小凤说:“刘班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林书记回来了。现在就在招待所,你得快去呀,去晚了他该睡了。”

    艾小凤瞧瞧天空,夜空中星星眨巴着眼,透出一种神秘,艾小凤想到马上要去会林大锤了,心里不免又有些紧张,话到嘴边咋开口啊?

    邹大姐见她还是犹犹豫豫的,急得直跺脚,“你呀,可真是的,干啥都拖泥带水的,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了,你快去吧,别磨蹭了!我看他眼里都是血丝,像是好几夜都没好好合眼了。”

    艾小凤点着头,“好,好!”说着朝外走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她走进了县招待所,感觉心跳得格外厉害。她放慢了脚步,把待会儿见了面要说的话又默念一遍,这些天,这些话在她心中都默念了无数遍了。她来到招待所的大厅,只见灯火通明,值班室里却没有人。她四下里瞧,想找个人问问,这时,她看见走廊上有两个房间亮着灯,便走了过去。开着门的那个屋,里面没人,另一个屋,门虚掩着,艾小凤从门缝里望去,顿时被里面的情景惊呆了:她看见林大锤平躺在床上,有一个漂亮的女人,正坐在床沿给他脱鞋脱袜呢,脱完鞋袜,又给他脱衣脱裤。只听林大锤哼了一声,那个女人推了他一下,林大锤朝外翻了个身,一条胳膊搭在了那个女人的腿上,……那个女人抓起林大锤的手臂,放进被窝,又给掖好被子,床上并排放着两个枕头……艾小凤实在看不下去了,原先准备充分的脑子,此刻,变成一片空白,眼前的情景也突然变得模糊起来,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夺眶而出。她捂住嘴,转身往外跑去,巨大的黑暗立刻吞噬了她娇小的身躯。起风了,她像风中的一片落叶,飘着飘着……

    县政府礼堂里,依旧吵吵嚷嚷。人们三五成群聚集着,闲唠着。在一个角落,刘老二被围在了中央,周围是陈玉兴和他的那帮哥儿们。被关了一天的人们总要把怨气找个地方宣泄,陈玉兴便选中了刘老二,他还在为上次刘老二驳自己面子的事耿耿于怀。

    “刘掌柜,在咱们这个粮食掌柜的圈子里,就你是林书记的大红人了,怎么也享受我们一样的待遇啊?”陈玉兴阴阳怪气地扔出这句话,就是想看看刘老二的反应。

    刘老二根本不理睬陈玉兴的挑衅。他把两只手往袖筒里一插,不紧不慢地说:“我跟他没什么关系。”

    “那为啥今天早上林书记一来就表扬你有觉悟,不表扬别人呢?”陈玉兴紧逼着。

    刘老二一努嘴,“去你的,我不跟你们扯。”

    “大家都听见了吧,刘掌柜不稀得跟俺们扯。人家没把姑娘嫁给左县长,这回县里又来了个比左县长大的,有大树谁不靠呢?啊----哈哈哈哈!”

    刘老二生起气来,刚想搭茬,一看四周全是他们的人,便把头一扭,不搭理他们了。

    才几个回合,刘老二就不吱声了,陈玉兴觉得没劲,他趁着人多,便说:“刘掌柜,上回左县长征粮,俺们几个被他熊去了不少粮食,只有你小子拣了便宜,这回,你又耍了个心眼,支巴个破粥棚。’刘备摔孩子----收买人心’,你可真是有招儿不露啊!你蒙得了别人,蒙不了我,你这里的道道我陈玉兴一眨眼就明白----想蒙混过关,是不是?”

    刘老二气得站了起来,“你别小肚鸡肠好不好,有本事你也开粥棚啊,谁也没拦着你!”

    “好呀,我不小肚鸡肠,这回发言你带头,征粮你带头。”陈玉兴回敬道。

    “我?”刘老二一急有些语塞,“你----你们交你们的粮,我赈我的灾,咱井水不犯河水,凭啥要我带头?”

    “就凭你是林书记的大红人呀。”孙文怀也上来凑热闹。

    “红人我不交,黑人我也不交,我就是不交,看谁能把我怎么样?”

    陈玉兴要的就是刘老二这句话,有他给大伙领这个头,下面的戏就好看了。这一激将,没想到刘老二竟然就就范了,他高兴地翘起了大拇指,“刘掌柜,好样的,有种。”说完他举起双手,咋呼道:“刘掌柜就是大家的榜样,我们大家推举刘掌柜代表大伙儿发言,领着大伙儿交粮,怎么样?”

    “同意!”陈玉兴的话引来底下一片赞同声。

    “好!大家鼓掌通过。”

    掌声响成一片,早把刘老二的抗议声淹没了。

    陈玉兴等掌声稀落下来后,对刘老二翘起了大拇指,“听着没有,大家伙都拥护你呢!你刘老二不交,我们大家都不交,你刘掌柜在这里饿死,我们大伙都陪着,绝不含糊。”说完他把手一挥,原先围着的圈子渐渐散了。

    刘老二在这样的场合吃哑巴亏在于寡不敌众,他只能采用“懒得搭理”这惯用之法。他心里想着:你们爱咋说咋说,我想咋做还是咋做,想拿我当猴耍,门都没有!

    此时,陈玉兴、马立文、孙文怀,聚在另一个壁角,陈玉兴高兴地说:“孙掌柜、马掌柜,这回可有好戏看了,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看那姓林的怎么收场,只要咱们把刘老二推在前面,就什么都好办了。你们想,刘老二是姓林的大红人,那老土鳖肯定不交粮,他要治不了刘老二,就别想在龙脉县搞到粮食!省得他总冲着咱们几个,哈哈!”陈玉兴这一招叫“一箭双雕”:既为难了林大锤,又可借刀杀人----借林大锤来收拾老土鳖。他能不得意吗?

    孙文怀高兴地不住点头,“妙!姓林的要咱们交粮,咱就说全听刘老二的,把他顶在枪口上。他不是说不交吗,咱们还有啥说的,跟着学呗!是吧。”

    马立文却有些担心,“万一他刘老二要真交了呢?”

    陈玉兴得意地拍了一下马立文的肩膀,“马老弟,这你就不用操心了,他刘老二是什么样的人,这些年你还不清楚?剥了他的皮,我认得他的骨头----’土老鳖’。他要是能带头交粮,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难熬的一宿终于过去了。天亮了,汽灯灭了,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粮店主们有的站起伸着懒腰,有的还在揉着惺忪的睡眼,有的还在抽着呛人的旱烟……刘老二独自靠墙跟蹲着,陈玉兴走了过去,没话搭话:“刘掌柜,你饿不饿?”

    刘老二冷冷地回敬一句:“不饿。”

    “你不饿我们也不饿。”陈玉兴把撩扯刘老二也当成一件乐事。

    “你能不能别搭理我,我和你们井水不犯河水。”刘老二对付陈玉兴这些人的态度向来泾渭分明。

    “哈哈哈,什么井水、河水,被关在这里,大家都是一壶水了。”

    这时阎永清进来通知:“各位掌柜:你们家里的看你们来了,林书记允许你们去会面,但不准吃东西。”说话间,方丽霞等十名妇女,越过警卫,涌了进来。阎永清关照着,“有事说事,快说,说完走人,愿意留下来一起参加会议的也行……”

    翟斌撑着伞来到县政府礼堂门口,见着阎永清在门外透风,开玩笑似的问道:“怎么,里边待不住了?”

    “那’蛤蟆头’的味儿实在呛得我实在受不了了。”

    “里面情况怎么样了?左县长很关心这事儿,让我来看看。”翟斌问。

    “我已经给林书记打了电话了,他正往这边赶呢,一会儿就到。”阎永清朝里望了一眼。

    “咱们县的这些粮店掌柜的,什么场面没见过?前些年也和日本的、英国的、法国的、韩国的大粮商打过交道,这些人个个都是鸡蛋掉油缸----滑蛋一个,难对付着呢,我真担心林书记能不能治得了他们。”

    “怎么?你也没信心?”

    ……

    会议室的另一角,方丽霞正拿着那**书记写的白纸黑字的欠条,在给刘老二看。刘老二拿着那纸,认真地看着,只见那上写着:

    借据今借到:刘老二粮店小麦贰万斤整,用于支援前线用粮之需。等明年秋后垦荒大队打下粮食,一次性全部偿还(年息为一成。即到期后一次性偿还小麦贰万贰仟斤)。

    恐后无凭,立此据为实。

    立据人:林大锤担保人:刘美玉1948年8月29日刘老二一见“担保人:刘美玉”,便奇怪地问:“美玉顶多就是个见证人,她拿什么担保?”

    “告诉你,老头子,咱家美玉现在已经是开荒大队的副大队长了,她咋不能担保呢?”

    方丽霞咬着刘老二的耳朵喜滋滋地说:“美玉还嘱咐我告诉你,让你……”然后小声地把昨晚林大锤布置的具体方案说了一遍。说完,小心地接过那张借据,揣进怀里。

    刘老二听完,瞧瞧那边的陈玉兴等人,冷笑一声:“别说了,这些耍小心眼儿的事,我知道该怎么做,叫这些狗日的再敢欺负老子。”

    “行了,老头子,别还没得便宜就卖乖。”方丽霞在一旁提醒着。

    那边陈玉兴见刘老二望着自己,便走了过来,“刘掌柜,俺们可全都指望你了,噢,你可得替大家伙儿争口气呀。”

    “不行,我不说了。”

    “哎!昨晚你答应得好好的,怎么能变卦呢?”

    “我就是不说了,爱咋地咋地。”刘老二态度十分坚决。

    孙文怀见刘老二反悔,也上前来指责他说:“刘掌柜,这可是你红口白牙应承了的事,咱们才鼓动阎副县长给林书记打电话来着,哪有你这么突鲁反仗的,要坐蜡你自己坐!”

    众粮店主一齐跟着指责起来。

    ……

    再说,昨晚左光辉等三人离开了刘老二家,便顺路到了周泰安家去喝茶,顺便等方丽霞的回音。茶是好茶,可左光辉那副气难平、怨难消的样子,弄得边上的两人也没了心绪。送走了马奇山和左光辉,周泰安答应再去找方丽霞打探结果,然后向左光辉汇报。

    程桂荣左等右等也不见左光辉回来,草草吃了几口便把饭菜收拾起来了。她铺好被褥,并排放好两个枕头。她寻思了一会儿,又把两个枕头分开一点,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又把两个枕头紧紧地并排在了一起,然后她开始洗脸洗脖子。她拿起放胰子的盒子,里面的胰子淡绿色,她从来没有用过。她把胰子放在鼻子前闻了闻,一股清香沁人心脾。她洗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她用干毛巾擦干了脸和手,倒掉了脏水,便坐在炕上等着她的男人。

    左光辉到家了,他是用脚踹开了虚掩着的门,然后进了屋。

    程桂荣面带喜色地迎了上来,“当家的,饿坏了吧,饭菜都凉了,我再给你热一热去。”

    左光辉叹了口气,看也不看程桂荣一眼,“我累了,没心情,不用热了。”说完和衣躺倒在床上,把另一个枕头扔出老远,紧闭上眼睛。

    程桂荣的心一下子凉了大半,她噙着眼泪,迈着小脚走过去,捡起了枕头,掸了掸上面的灰,伤心地抱在怀里,眼泪禁不住簌簌地掉了下来……

    过了将近半个时辰,周泰安终于来了。左光辉一骨碌坐了起来,急切地问道:“怎么样?”周泰安还在喘着气,他略微定了定神说:“左县长,你看到的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左光辉站了起来,“那,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周泰安原原本本地把从方丽霞那儿打探来的消息告诉了他。最后又一再强调:这不过是一场误会。不过,周泰安说的,左光辉仍然有些将信将疑。

    周泰安走后,程桂荣把眼泪擦擦,抱着枕头走到床边,哽咽着说:“当家的,我对不住你,我找不到淘儿了,我再给你生一个,好不好……”她恳切地望着左光辉,却听见左光辉故意打起的呼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