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夺粮剿匪记 > §§第三十七章 蚊害
    入夜了,开荒点上篝火一堆连一堆,映红了夜空.劳累了一天的垦荒战士,一个个围着火光席地而卧,远处不时传来声声狼嗥。黑暗中,远处闪动着绿绿的一片光点,那是荒原上狼群在向这里窥望,它们对突然出现在它们地盘上的这些不速之客感到羞辱和恼怒。在篝火周围,一群群小咬抱成团儿,在火光映照下,那景象就像下着蒙蒙细雨……

    这些天,开荒点上病号多起来了。临时病房内,一个挨着一个挤满了被小咬咬下阵来的战士和民工。这种被叫做小咬的虫是北大荒的一大特产,它们来时一群群一片片,数以千万计,见人就往身上钻,专好钻头皮,贴着头发根咬,只要被这种小虫咬过的地方奇痒难忍。为了止痒,只好又抓又挠,被搔挠过的地方立即红肿起来,有的脸肿得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有的手脚肿得跟馒头似的,有的被抓破的地方还在淌血,有的则已经化脓,更有甚者发起了高烧。据庄大客气介绍,在这荒原上,尤其是“鬼沼”周围,水土肥沃,蒿草茂盛,最适合小咬、蚊子、小刨锛的繁殖,大家又没经验,打了青草拖进屋里铺在床板上当褥子,就把这些小虫子带进了屋。而病房里因为用“来苏水”消毒,虫子相应就少了许多。如果每个屋子都使用消毒水消毒,需求量太大且代价高,以目前的条件还不可能做到。为了大家晚上能安睡,按庄大客气的布置,每个马架子周围都用艾蒿点着了熏,凡抱进屋子里的茅草也一定要用烟火薰过,那样情况稍微好了一些。

    庄大客气一个宿舍一个宿舍地检查,他大声喊着:“大家不要挠。”可还是有人忍不住。那种痒的滋味,痒得直钻心,一般人痛能忍住,痒却受不了。见庄大客气过来,就问:“庄大叔,怎样才能不痒痒呢?”

    为了分散人们的注意力,庄大客气给大家讲了起来:“要说呀,这里的老少爷们都知道,要想在北大荒开荒种地,要过的第一道关就是得经得住’小刨锛、蚊子、小咬’。”

    楚广地深有感慨地说:“这些小虫子他妈的比捅刀子还叫人难受。”

    “要好受,小日本、国民党不早就在这干起来了。”庄大客气的话匣子一下子打开,就关不住。“第一厉害的要数小刨锛,这玩意儿长得像个小蜻蜓,头顶上长个刨锛似的嘴。它咬起人来不声不响,叮在你身上一刨就是一小疙瘩肉。北大荒的蚊子也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南方的蚊子好嗡嗡,指不定啥时候咬你,让人总处于防备状态,睡不好觉,令人讨厌。这儿的蚊子个头贼大,都是重量级的,它不嗡嗡,不声不响,上来就往肉里扎,扎进了肉里就拼命地吸血,直到吸得撑死在你身上,你一拍就是一摊子血,被咬的地方立马就是一个大红鼓包。所以,咱这儿的蚊子叫人害怕。你们现在遇上的是小咬,它是’大部队作战’,一团一团、一堆一堆围着你转悠,逮着机会就咬。耳朵眼、头发根,它哪儿都去。那小家伙,看得见却打不着,初来乍到的人一见它头皮就发紧。”庄大客气风趣地介绍着。

    韩思潮是团机枪连的,打起仗来痛快惯了,“庄大叔,你说我这么大个人窝囊不窝囊,浑身有劲使不上,让这么帮小家伙给欺负。我说,你们这些东北老乡是怎么过来的呀?”

    庄大客气望着韩思潮笑笑说:“也有人抗不住的,就服了,跑了,惹不起,还躲不起吗?我们庄稼人,也没啥法子,只能让它咬,咬出来了就不怕了。痒了、肿了就忍着,消了肿再让它咬。反正不白喂它吃喝,最多三四个回合就咬出来了。”

    “练咬?”韩思潮一听,身上就痒痒,“不行,这招儿我受不了,庄大叔,还有什么别的招儿没有?”

    庄大客气望望大家恳切的眼光:“最土的办法就是用蒿草点着了用烟熏。这一招蚊子受不了,那烟有毒,人熏时间长了也头晕恶心;再就是干活时把领口、袖口裤脚都扎紧了,再戴上密孔防蚊帽,什么虫子都拿你没办法了。不过大热天的,捂的时间长了也难受,再说晚上睡觉怎么办呢,总不能一天捂二十四小时吧?”

    钟长林接话:“这儿的蚊子也太厉害了,我穿着袜子,那蚊子的嘴长,照样扎透了袜子来吸我的血呢,就一顿晚饭工夫,这袜子上就都是血糊糊的了。”

    这时就听得厨房那边传来欢叫声:“成功了!成功了!咱对付小咬有招啦……”一会儿只见金晓燕、庄青草欢天喜地地端着一个脸盆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武大为赶紧迎上去问:“什么招儿?”

    金晓燕兴奋地把手中的脸盆往地上一放,大家都凑上来看,只见脸盆里盛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浑水。金晓燕在向大家介绍着:“看,这是我让青草姐煮的蒿子水,把它往脸上、手上、腿上一抹,那蚊子小咬就再也不叮咬了。”

    武大为有些将信将疑,“真的?”

    金晓燕撸起半截衣袖,“看,我试过了,擦了以后,真的管用,那小咬就不敢靠近了。”

    楚广地等七八人立刻脱得只剩个裤衩,浑身抹了个遍,然后朝着火光中小咬成团的地方跑去。一个个昂首、挺胸,站着……武大为走近他们挨个地瞧,见那一团团的小咬离他们比离火光还远。

    楚广地欢呼起来:“我们胜利了!”

    十多个人一起举起了双手,“我们胜利了!”

    武大为向金晓燕竖起了大拇指,“金大夫,你这个小发明呀----真是解决了开荒队员们所面临的大问题啊。”

    众人鼓起掌来,那掌声是在向黑暗中的大地宣告:我们的战士是战无不胜的铁人,他们今天闯过了第一关,以后不管遇到怎样的艰难险阻,没有什么可以难倒他们,他们必将成为这黑土王国的真正主人。

    一大清早,天阴沉沉的,时不时地飘落下几滴雨来。武大为拄着拐杖走出病房,找到了王豆豆,“小土豆,小土豆……醒醒。”王豆豆还在睡梦之中,他一骨碌爬起来,揉揉眼睛:“大队长,什么事儿?”

    “这几天病员增多,紫药水、碘酒、红汞,外敷的消炎药膏和口服的消炎药片都快没了,你骑马到县里去找左县长、林书记都行,让他们给县医院打个招呼,先拿一些药品来救急。另外多带些药棉、白纱布、绷带来。”说罢递给王豆豆一个馒头。

    王豆豆接过馒头,往兜里一揣,行了个军礼:“是!”转身向马厩飞快地跑去。

    雨却越下越大。到了县政府招待所,王豆豆已经浑身湿透了,帽檐和下巴都在滴着水。林大锤透过屋里的玻璃窗,看见了从马上跳下来就火急火燎往里跑的王豆豆,他急忙迎了出去。王豆豆边走边用手拧着军帽上的水,林大锤关切地问:“小土豆,你怎么一大早就跑这儿来了?瞧你浇得瓜瓜湿。”

    王豆豆抬起头来气喘吁吁地说:“开荒点上很多人都被蚊子、小咬咬得感染化脓了,药品快用完了,武大队长让我来找你要药。”

    “有那么严重吗?”

    “严重!好几十个人都病倒了。那间临时病房早就住得满满当当了,金大夫说,要是感染的地方继续恶化,锯胳膊锯腿的可能都有呢。”

    “快说,需要什么药?”

    “紫药水、碘酒、红汞,外敷的消炎药膏和口服的消炎片,还有药棉、纱布、绷带。”王豆豆一口气把武大为布置的药品背了一遍。

    “好吧,医院的事我去办。我有车,取完药,我直接送到开荒点上,顺便看看伤员。你骑马,不方便带,你自己慢慢往回溜达吧!”林大锤说完见王豆豆转身要走,又立刻把小土豆叫住:“等等!”他回屋取了件雨衣,塞到王豆豆手里,“穿上吧,别着了凉!”

    “我不要,你穿什么呀?你头上还有伤,不能淋雨!”王豆豆推让着。

    “小傻瓜!我坐在车里又没雨!”

    看到王豆豆披上雨衣消失在雨幕中,林大锤便转身去找司机了。

    左光辉匆匆吃完早饭,拎上公文包走出了房间,刚走出没几步,雨点便洒落到他身上。他想回去取伞,刚一回头就看见程桂荣拿着伞跑了出来,他一皱眉,扭头快步向雨中走去。

    程桂荣放开小脚在左光辉身后紧追着,边追边喊:“当家的,给你伞----”

    左光辉本想置之不理,又怕被人瞧见,于是他放慢了脚步,等她靠近了,猛然转过身来,脸色铁青地说:“行了,行了,别再喊了!我不要伞,你回去吧!”说完转过身来加快速度向县政府走去。

    左光辉的话让程桂荣在雨中愣住了,下着雨,自己好心给他送伞,他为啥不要呢?她想撵上去,又怕挨他的训斥,她不知所措地站在雨中。雨越下越大,她看见左光辉正用公文包顶在头上,就再次决定撵上去。她不敢再喊他,只是望着左光辉的背影拼命地追赶,一不小心,程桂荣被一块石头绊倒了,连人带伞一下子全跌倒在泥水里。

    事情偏偏就这么巧。王豆豆离开了林书记之后,悠闲地骑着马,正巧路过这儿,见一个女人跌倒在泥水里,再仔细一看,竟然正是自己寻了几天也没找到的王二妮。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急忙下马扶起王二妮,“二妮姐,你怎么在这儿呢?没找到你的老乡?”

    程桂荣一抬头,望见王豆豆搀扶着自己,两行热泪禁不住滚落下来,“王----豆----豆----”她哭着摇头。

    王豆豆见程桂荣摇头,便开心地对她说:“二妮姐,既然你找不到老乡,我看就算了吧!我已经和我们的武大队长说好了,同意你去我们开荒大队上班,管吃管住,到农场办成了还发工资呢!”

    一个新的主意在程桂荣的脑海中形成,她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高兴地问道:“真的?”

    “我还能骗你吗?跟我走吧。”

    程桂荣挥泪点点头。

    “那你还落下什么东西没有?”王豆豆问道。

    程桂荣咬咬牙,坚定地说:“没有了。”

    “二妮姐,来,我扶你上马。”有了第一次骑马的经验,程桂荣便由着王豆豆把自己抱上了马背。王豆豆握着缰绳对程桂荣说:“咱先到县政府招待所去避避雨吧,我跟他们熟。咱们等雨停了再走。”

    没想到程桂荣连连摇头,“不、不,别去那儿了。”

    “好,二妮姐,听你的。”说完,王豆豆一耸身上了马,他把雨衣披到程桂荣身上。

    见王豆豆自己在雨中淋着,程桂荣说什么也不肯。

    最后,王豆豆只得收起了雨衣,把程桂荣揽在怀里,双脚一夹马肚,“驾----”地一声,枣红马驮着两人冒雨向前奔去……

    午饭前,王豆豆领着程桂荣,像两只落汤鸡似的跨进了武大为的办公室。屋里只有武大为一人,他站在勘探专家为垦荒大队绘制的测绘图前,沉思着。

    “报告,武大队长,我把她领来了。”

    听到身后有声响,武大为抬起头来,见王豆豆背后站着一个女子,浑身尽湿地站着,就明白了,“好啊!领来了好。”武大为仔细打量起程桂荣来。说实话,除了一双小脚和不怎么收拾,看上去年纪比王豆豆略大了些,别的没啥好挑剔的,个头和王豆豆挺般配,身材也还好,模样还算周正。程桂荣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害羞地低下头去。

    “你叫王二妮,山东人?”

    程桂荣点了点头,又低下了。

    “我们的小土豆好啊,最大的优点就是知道心疼人。”

    程桂荣还是点了点头,又低下了。

    “小土豆,快去领套衣服让她换上,然后我领着去认识一下她们炊事班长。”

    王豆豆笑盈盈地问程桂荣:“去食堂上班,怎么样?”

    程桂荣还是点着头,怯生生地笑着说:“行,俺听首长安排。”

    ……

    林大锤带着刘美玉去医院取了药,便坐上车一路向开荒点驶去。车上,望着林大锤已褪去血丝的双眼,刘美玉问道:“林书记,昨晚睡得怎么样?”

    “好啊!昨晚是这些天睡得最好的一宿。”

    “知道为什么吗?”刘美玉捂着嘴乐。

    “大概是累了吧。”他看着刘美玉狡黠地望着自己在笑,似乎明白了什么,“再不就是你捣的鬼?”

    刘美玉忍不住笑出了声,“我还以为你能睡到晌午呢,嘻嘻!一大清早,我去你房间一看,人就没影了。”

    “刘美玉同志,你说,你二婶把咱昨天的计划说给你二叔听,他能同意吗?”

    “我二叔肯定不情愿,但我二婶会闹,只要她一闹,我二叔就找不着北了。”突然她好奇地问,“林书记,会议室里那么多粮店店主等着你,你却跑开荒点来了,真是摸不准你这棋是怎么下的。”

    “我的事情多,哪能天天陪他们玩。再说他们也没找我呀,不过这件事今天该摊牌了。这项工作要是做棒了,有你的一份大功劳呀。”

    “啥功劳不功劳的,只要能为你分担点儿,干什么我都愿意。哪能跟你比呢?说真的,这才跟了你一天,我可学到不老少东西呢……”

    刘美玉说的真是实话,她对林大锤曾经反感。那时林大锤在她眼中简直是魔鬼,不仅阻挠自己当兵,轻视女同志,还用鞭子抽打过自己。俗话说,不打不相识,这一打,倒让刘美玉对林大锤格外地关注起来。这一关注,原先隐藏在林大锤身上的优点,被刘美玉一样一样地发掘了出来,这便有了好感,特别是这次地塞战斗中,他深入虎穴,与敌人斗智斗勇,不但保全了自己,保全了地库的几百万斤粮食,在他的指挥下,夺取了战斗的全面胜利。这一切,让刘美玉更为敬仰林大锤,慢慢的,这种敬仰便产生了爱慕,人一旦有了爱慕,便注定要受它的折磨。虽然刘美玉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但在情感上,她同样难以幸免。这次能有机会跟随林大锤身边,更让她大开眼界:人和村逢凶化吉,征粮工作屡出奇招。在林大锤身上,她看到了一种大将风度:临危不惧,沉着淡定。尽管林大锤暂时并不接纳自己,却让刘美玉又从他身上看到了正人君子的风范,她并不气馁。她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何况林大锤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呢。刘美玉相信自己的魅力和能力,就算林大锤是座冰山,她也要征服之,使之化为春水融融;就算林大锤是片沙漠,她也要征服之,使之展现绿洲生机。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她是痛苦的,痛苦于自己这份真挚的感情尚不能被心爱的人接受;她同时也感到自己是幸福的,幸福于她有了自己的真爱和爱所带来的苦痛……幸福于终于有机会和自己爱慕的人零距离……金晓燕说得对,要把握机遇,该冲就得冲。

    在胡思乱想中,车到了垦荒大队,雨还在下着。林大锤一头扎进了雨里去卸货,一会儿军帽就全被雨打湿了,急得刘美玉又想帮着干活,又不忍看着林大锤在风雨中,只好赶紧撑起伞在林大锤身后跟着。

    林大锤火又上来了,“你干什么你!不用你为我打伞。我没那么娇贵!”一扭身躲开刘美玉撑着的伞。可不管林大锤怎么躲,那把伞却一刻也不肯挪开。

    “我才不为你打伞呢!我的工作是负责你的伤口。伤口要是被雨打湿了,会感染的。”刘美玉站在雨中,依旧固执地打着伞。

    “告诉你吧,这雨水能消炎。”

    “没听说过。”

    “你没听说过的事儿多了去了。”

    “跟了你这么些天,我多少也了解你一些了,小心眼。”

    林大锤回头瞧了一眼刘美玉,正要说什么,见楚广地他们都跑过来帮着卸车,也就不往下说了。卸完车,林大锤去探望伤员,一路上,刘美玉几次要摘掉林大锤头上的帽子,可几次都让林大锤把她的手打掉了。一走进病房,满眼是铺位,原先南北两条大炕,现在中间又加了一排铺,屋里只剩两条极窄的过道,只能供一人行走。如果两人面对面走来,就只能侧着身子过了。原先横七竖八地躺着闲聊的,见林书记来看望大家,就都坐起来跟他打招呼。

    林大锤哈着腰仔细查看韩思潮红肿溃烂的脚脖子,皱着眉头,“这小咬还真邪乎,才几天,兄弟怎么就成这样了?”

    韩思潮咧着嘴儿,“都是我自个儿挠成这样的。”说话间怪不好意思的。

    “为什么别的地方就没觉得这小咬有这么多、这么凶呢?”林大锤又问。

    庄大客气见问,就说:“林书记,这里不是有个大鬼沼吗,水肥土肥,那鬼沼里的烂泥汤子臭烘烘的味儿,格外招虫子。现在多亏金大夫发明了特效药水,给大家抹上以后,那蚊子、小咬就不咬了。要不,还真没辙呢。”

    林大锤感激地望着正在给病员换药的金晓燕,“金晓燕同志,你真了不起。我代表所有参加垦荒建场的同志们,向你表示感谢,向你致敬!”林大锤立正向金晓燕行了个军礼,引发了所有在场的人一阵热烈的掌声。

    金晓燕没有回头,仍在为伤员包扎着,但笑意却挂在脸上,嘴里却在轻声叨咕:“那你当时还不愿意收我们,嫌我们累赘。”

    刘美玉这时也凑了上来,“晓燕,我告诉你,这家伙死不悔改,到现在还轻视女同志。”

    林大锤有些脸红,羞愧地说:“哪还敢轻视女同志,你都当上副大队长了,谁还敢轻视!”

    刘美玉嘴角一撇,不买账地说:“就你这话,还是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在你眼里的顶多也就是个副大队长,而不是我刘美玉,再说那也不关你的事儿。”

    林大锤理屈词穷,显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半是辩解,半是在求饶,“我不都已经同意了吗?”

    刘美玉得理不饶人,“当然,你呀!该同意同意,该轻视照样轻视。”说完把头一昂,露出得意的神色。

    武大为见林大锤陷入尴尬,就过来为他解围,“刘副大队长、金大夫,要是和林书记相处时间长了,你们就知道了,他就是这样,想要让他婆婆妈妈的,哄着谁,捧着谁,那他就是有病了。”

    林大锤指着众人,笑着说:“哎、哎,你们少研究我呀,武大队长,其他开荒队员呢?”

    “都在那边马架子里呢。”

    “走,看看他们去!”临离开前,他回转身对着伤员们说,“你们都要听金大夫的,争取早日把伤养好。”又转头对着金晓燕说:“谁要不服从治疗纪律就告诉我,看我怎么收拾他。”

    这话又让刘美玉捡了个话柄,“那要是你林书记不服从治疗纪律呢,我们告诉谁呀?”

    一番话引得众人哈哈大笑,笑声中林大锤一行人出了屋。外面雨已经比刚才小了些,可是一走进马架子,却是另一番景象:铺上到处摆着接水的脸盆、饭盒,甚至连茶缸都派上了用场,虽然外面的雨已经小了,但马架子里仍然在下着雨,滴滴答答,到处在响。地上还挖了条小排水沟,沟里的水哗哗地往外流淌着……

    林大锤见此情景,便问武大为:“刚才那屋怎么不漏呢?”

    “那是钟长林、许是才他们趁着前些天天好,打了苫房草,编成了草帘子,全盖到病房房顶上了,又在上面压了厚厚一层土,这才不漏的。”

    林大锤又把头转向楚广地他们,“那你们睡觉没问题吧?”

    “我们呀,没问题!睡觉的地方是我们干革命的根据地,那要是湿了,可就惨了。”

    这番话引来众人一阵哈哈大笑。

    屋里不漏雨的地方挤满了人,林大锤看着蜷缩在一起的垦荒战士们,有些激动。他感慨地说:“有你们这么一笑,我心里就踏实了。”

    正说着,门突然被拉开了,林大锤回头见武大为带着两名战士押着四个五花大绑的人走了进来,走在前面的两个林大锤认识,便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昨天晚上逃跑了四个人,让我派人给抓回来了。”武大为回答道。

    “妈的,真是熊包!”林大锤一听这事就气得骂娘,他走到那几个被绑着的人跟前,指着最前面的那个说:“你叫魏小林吧,咱们团打黑山的时候你受过伤,是吧?”说着,他拍了拍魏小林的肩膀。

    魏小林点点头。

    林大锤又走到第二个人跟前,“你叫小石头,是我们团通讯连的战士吧?”他又拍了拍小石头的肩膀。

    小石头也点了点头。

    “我们打黑山、围长春,条件那么艰苦,可以说随时都有牺牲的可能,那时候没人开小差,现在搞和平建设了,却当起逃兵来了?啊?”他猛地提高了嗓音,“让小咬给吓住了?你们还配当英雄团的战士?我都替你们脸红。”

    武大为在一旁见林大锤动了真情,觉得不对劲,就用手捅了捅林大锤:“林书记,不是这么回事。”

    林大锤语气缓和了一些,“那是为什么?”

    庄大客气接过话,对魏小林和小石头使了个眼色,“小林、石头,你们说说吧,说出来不丢人。”

    魏小林低着头,声音有些嘶哑:“我在老家的时候处了个对象,这几年趁我没在家,让村长给撬行了,我是回去找那狗日的算账去的。”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一封被雨打湿了的信,“不信,你们看----”他昂着头,一脸委屈的样子。

    “石头,你呢?”林大锤把脸转向小石头。

    “我娘从小给我订了娃娃亲,这回听说我仗打完了,又跑这儿来开荒种地,人家就不干了。我娘来信说我老大不小了,家里十七八的姑娘剩没几个了,让我赶快回家再号一个。”小石头说完脸上羞得通红。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

    石头生起气来,“你们笑什么,本来的嘛,你们谁个不惦着娶媳妇?”说着也从兜里掏出一封信,“林书记,你看,这是我娘来的信。”

    林大锤叹了口气,“唉,让你们这么一说,我还真是觉得自己有身份却没有资格批评你们俩了。”

    大家都被林大锤的话说愣了,刘美玉在金晓燕的耳朵上叽咕着:“这个人和正常人说话办事都不一样。”

    “精神有毛病?”金晓燕感到奇怪。

    刘美玉挤挤眼睛:“听,你听他说些啥,一会儿咱俩再唠。”

    “你们都知道,我生平最恨的人就是逃兵,可你们不是熊蛋,说实在的,儿女的婚姻大事,是最让做父母的牵肠挂肚的。我在离开长春要来这里的时候,洪师长特地给了我一天假,让我回去看看老娘,当天夜里娘就让我和未婚妻入了洞房。天没亮我就走了,谁知道我刚一走,王老虎就来了。我娘给逼死了,新媳妇也没了,后来听说又嫁了人。我又气又急,连夜跑回了长春老家。媳妇没找着,回来后,为这事,我还挨洪师长好一顿批评,说我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

    底下一片窃窃私语声,原来他们的英雄团长也有这么一段辛酸的经历。

    林大锤深有感触地说:“洪师长批评得对呀,革命军人就应当把服从革命需要放在第一位,当时,我就表示下不为例了。”然后指着窗外说:“小林、石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她们跟谁不跟谁,那都是缘分。她们要跟别人就让她们跟吧!”然后动手给他俩松绑,“你们要怪就怪我吧,是我没把大家的这些事想周到,我对不住大家。”

    看着林书记为魏小林、小石头松绑,听着那一番既令人心酸,又让人激动的话语,在场的人没有不被感动的。

    庄大客气说:“林书记,这个问题要是不解决好,难以让人安心扎根呀!这么个大荒甸子,没几个大姑娘,大小伙子怎么呆得住?昨晚他俩跑了以后,大家就这事都说开锅了。”

    “林书记,只要盖好了房子,我回村里,俺们村的大姑娘有十个我能动员八个来。”钟长林一说完,马架子里立刻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我给家里写封信,让我的三个侄女,两个妹妹都上这儿来。”楚广地的话音刚落,又是一阵鼓掌。

    气氛顿时热烈起来,武大为望着庄大客气:“庄大叔,昨晚上说的那么好,你倒说说呀。”

    庄大客气见林书记望着自己,就说:“我是说,等这儿房子建好了,我把咱们这些英雄团的小伙子领到俺们小清河村,那些大姑娘还不抢破了头?”

    庄大客气的话引得众人哈哈大笑。林大锤也笑了起来:“刚才这两位老乡说的,还有庄大叔说的,你们都是好意,可现在这条件……”他随手指了指正在接水的脸盆、茶缸,“怎么好意思让人家来跟咱们遭罪呢?”他又把眼光投向远处,“不过,也就是两三年,咱们农场建成了,再修上公路,通了车……到那时候,我们的小伙子就不用再像现在这样,靠乡亲托关系去找对象定亲。你们都给我冲出去,给咱爹咱娘争口气,自己找一个领回来。我把好工作,像医院啊、学校啊、商场啊、托儿所……都给你们留着,到时候,你们可都要抓紧啊!”

    马架子里顿时热闹得像炸开了锅,掌声、喊声、欢呼声,还掺杂着器皿的敲击声,响成一片。

    林大锤又走到另两位逃跑者跟前,也给他们松了绑,“你们俩是?”

    楚广地抢着说:“他俩是俺们村的败类。”说着瞥了一眼那两人。

    “你们俩当初是自愿来的吧?”林大锤继续问道。

    那两人点了点头。

    “既然是自愿来的,为什么还要逃跑呢,这问题就在你们俩了。”

    那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最后还是那个大个子先开了腔:“这儿的小咬太厉害了,我实在受不了了。现在我知道错了,留下我们吧。”

    林大锤又问那个小个子:“你呢?”

    “我也是。”声音小得像蚊子,说完不自在地挠着头,“我也知道自己错了,留下我吧。”

    林大锤转身面向武大为:“武大队长,像这样的人,还找回来干啥?”又对那两个逃跑者说:“小咬是厉害,可以后比小咬大的考验有的是,你们这一批来了六百多人,谁都是爹娘生、爹娘养的,就你们俩知道受不了?告诉你们,你们俩如果打定主意跑,还算条汉子,那至少说明,我愿意干就干,不愿意干就谁也不侍候,我还会送上几个路上吃的馒头。可是,让人一找又回来了,还口口声声求饶,那就称不上条汉子了,是个孬种!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人,我们要干的事业是不需要孬种的,所以……”林大锤说着把手往门外一指,“请你们快走!”

    两个逃跑者做梦也没想到回来竟是这样的结局,“林、林书记,我们知道错了还不行吗?”声音里充满了哀求,同时把眼光投向他们的乡亲们。

    林大锤的决定让在场的惊叹不已,大家议论纷纷,庄大客气见没人出面,便说:“林书记,既然他们不想走,就留下吧?”

    林大锤声音里仍还带着激动,“庄大叔,这可不是一般问题,在战场上那就叫逃兵。这种行为是涣散军心的腐蚀剂呀!”然后面对大家说:“我们条件就是这个条件,这早就跟大家说清楚了的。我们也不蒙谁,也不求谁,来开荒移民的乡亲们,当初我是欢迎大家来的。如果现在谁感到受不了了,想走,我派车送你们,另外还每人送你们五个大饼子五个馒头,但是,只要迈出了这一步,再想回来,那就门都没有了。”

    孙大伟被林书记这一番话说得激动起来,“乡亲们,我们有愿意当孬种的吗?”

    众人齐声:“没有!”

    林大锤对两名逃跑者说:“听到吗?这儿不是你们待的地方。我限你们今天必须离开这儿。”

    这时王豆豆跑了进来,向林大锤报告说阎副县长来了电话,希望他能马上回去。林大锤走到门口朝外面望了望,雨小多了,他转身对那两名逃跑者说:“正好,我可以把你们俩捎到县城。”

    大个子逃跑者还想请求:“林书记……”

    武大为上前说:“你别再磨叽了,你不知道我们林书记的脾气,说啥也不行了,走吧!”

    大个子逃跑者向小个子逃跑者抱怨:“都怨你。”然后不情愿地爬上了车,小个子也跟着爬上了车。

    刘美玉正在跟金晓燕说话,往外一瞅,见林大锤已经上了车,赶紧跑了出来,拉开了车门。

    林大锤往外探了探身子说:“刘副队长,眼下开荒点的病员有那么多,张猛的伤还没好,武大队长更是个重伤员,看着他拄着拐棍的样子,我心疼。这儿更需要你,你就留在这儿吧。”

    刘美玉仍坚持着:“你心疼别人,就不知道心疼自己,看看你头上的鼓包,充满血丝的眼睛和那天差点儿要摔倒的样子,我知道你是在强挺着。你明明伤那么重,可就是不肯摘下帽子来,是怕更多的人知道你负了伤。怎么能没个人在你身边呢?”

    林大锤被刘美玉的话感动了,眼圈一下子有些泛红。这时,武大为拄着拐杖和张猛、庄大客气也来给林大锤送行。

    武大为见刘美玉被拦在车外就说:“林书记,就让刘美玉同志跟你去吧,我们这儿除了金晓燕,还有庄青草呢,这几天她一直跟着学,已经锻炼得挺不错了。”

    庄大客气也帮着说:“行,让她去吧,现在活计单一,开荒凭力气就行,好歹还有我这个顾问呢。”

    这样,林大锤没法再坚持了,他往里让了让,刘美玉就势上了车。

    雨过天晴,太阳从密密匝匝的云层中渐渐露出了脸,人们纷纷从马架子里走出,铁匠炉前又火花四溅,铁锤重新唱起了欢乐的歌。汽车从人们身旁开过,人们挥手跟林大锤打着招呼,林大锤也伸出胳膊朝人们挥手。

    车迎着霞光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