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绚日春秋 > 第二十八章 声东击西诈中诈,半江碧流泪沾衣(26)
    在冯山虢的密切注视下龚山通低调地和楼下的军民照面。他没有要求场面肃静声音、口气都很平淡。为了听清他在说什么人们在一刹那间停止喧闹举目视神情专注。他讲的是周行文的生平叙述说:“周团练使名通字行文为人果敢侍母甚孝堪称君子。他久居乡里兴办团练保境安民曾和我家博司长官一起荡平匪患也多次击溃胡贼进犯。”

    接着他口气一转又说:“此次胡贼大举进犯我军猝集。周团练使固守周屯虽离曾阳城不足百里实情不为我所知。及前日胜绩方确知周屯已没。朝廷有人怀疑团练使献了周屯不核查即论罪将其亲属牵下牢狱。高堂白幼子垂髫流徙将去我司长官劝之。不听说:自由文官详查。”他回身指向南方哀伤一呼:“文官坐堂何以凭空知战场事?抗战之卒临危提命何因中伤而任其草芥?”

    冯山虢冷笑心说:来了。来了。这就是难的口子。他起身问:“可否让我说两句?”

    龚山通已有胜算不耐烦地往前挥大袖示意:你说你说。冯山虢这就站尽一步说:“周团练使贪生投敌已经被证实。罪连其家。我们也感到惋惜痛心疾……”龚山通顿时朝他靠去问:“证据呢?”

    冯山虢哈哈大笑反问道:“人谁不知?”

    龚山通当头大喝:“什么是‘人谁不知’?无非是仅凭流言。你们核查了吗?核查了‘还人谁不知’?”他朝楼下一拱手用手指上冯山虢的鼻子大叫道:“各位弟兄。我们在战场上抛头洒血别人连给我们一个核查的机会都不给让人心寒!”

    冯山虢见他急于鼓动浑不顾他的无礼连忙趴到楼栏上辩解:“谁不知道?!能不核查吗?不核查。要朝廷干什么?不核查还会依法治办?咱们战场效命能容得下叛国之贼的出卖……”龚山通打断他上来就拔他的衣裳接连抢问:“你一口一个咱们。你上过战场吗?身上有蚊子叮出来的伤疤吗你让大伙看看!你。你。你个小白脸……”冯山虢一瞄他的模样理直气壮地大吼:“我上过。让大伙看看谁是小白脸。到底谁是小白脸?!你好说也得去观战你去过吗?你走近五百步过吗?”

    龚山通此战确没靠战场的边。他深恐示弱两手各拉一襟。

    扯出亮堂堂的胸口。上面靠乳位置的确有块灰灰突突的伤疤那还是土匪大天二的人赐给他的奖品。他便凭此傲人。一步步往前逼问:“我怎么没上过?我怎么没上过?你也找一块给弟兄瞧瞧。”

    冯山虢眼睛都鼓转出来还来不及说话。龚山通一个箭步冲到他怀里拔衣裳嘴巴嘟囔着:“来呀。让弟兄们看看呀。”冯山虢是个鸡胸说什么也不肯推着他的下巴就撕人头。两个当场在楼上干架。楼下也不知为谁助威。轰然爆一阵大叫:“打他。打。”

    张铁头第一次知道龚山通比自己还无赖连忙上去拽。他和冯山虢带来的卫士各扯自己人还来不及把他们拉开。张奋青就从张铁头的背后冒头又是让人看自己不见了的耳朵又是扯身上的伤挤着眼泪一声高一声低地喊:“咱都是拿命拼地呀。连媳妇都嫌咱丑把咱给休了咱这是为的啥?!”祁连搞不明白他到底是蹦哪一出自十几步外大吼:“把他给我拽走。”张奋青自己走了。却是往楼下走不时回头瞪眼埋怨:“媳妇也跑了图的是个啥。”不一会他下了楼溜着人边卖伤。

    很多人都很兴奋。有的袒露出伤口比有的迫不及待地问他:“你跟司长官后悔不?”

    张奋青干脆没入人群和人嚷嚷说:“要不是司长官。俺早就卷个小媳妇逃回家了打他娘个屁。说不准仗还没打完就被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正了法。”

    冯山虢在楼上看得急躁冲着楼下责骂:“无赖。无赖。什么人有什么样的手下。博格就是无赖。”话还没喊完就有人一激动。就往他身上扔啃得快没有了的包子。卫士上前护住他。连声劝:“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这一闹。张铁头都不知道怎么收场。倒是龚山通记得让刘老实出来澄清大声喊道:“周团练使是不是叛国。我请出来一位好汉给大家伙说说。”

    刘老实露了面周行文对他不错。

    人非草木他诚心诚意要为周行文昭雪举着一把剑一步步走到跟前。冯山虢一眼看到他身上穿着的对襟各有半拉“团”字心里就阵阵憷。刘老实没有上过这样大的场面弯腰揩揩楼板上的灰用半拉屁股坐上方敢顶着栏杆洞说话。他说:“那天……我们和敌人的大队人马对插过去趁敌人不提防袭占一处关口。当晚就被看不尽的人马给围了个结实。许多弟兄都盼着救援一开始还肯守。”

    “来的都是敌人的精锐一射箭嗖嗖如下雹子;一上身三丈高的土城都不要梯子套索一扔拉几拉看看结实就嘴里咬着刀三蹿两蹿跳上去。有的连马都不下从他们铺的木板坡子往上跳一开始坡不够高马恢恢叫着都是一头撞折在墙垛下城垛经不起给撞没了好几块。人心里都慌刀都握不住。仗打了不过半个时辰兄弟们伤亡惨重有的干脆逃回去缩头大哭。团练使和几十个武艺高强的兄弟好不容易杀退敌人一阵回来砍了好几颗人头。弟兄们才敢硬着头皮露面。敌人第二次上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他们说他们久仰团练使大名只要肯投降立刻让团练使做千户。团练使不肯说:不知拓跋老儿愿不愿意投降我这里正缺什长。敌阵一片怒咆眼看又要上来。几个骑马的头目把他们截了回去。兄弟们松了一口气。都蹬到城楼上往南望问团练使:博司长官什么时候带援兵来。团练使说自己也说不准总回来地。兄弟们就烧了一些热饭一边吐一边吃。过了中午援军没来敌人也没再来团练使挑几个弟兄到周围看看。一直等到夜晚他们都没回来……”

    冯山虢心里没了准干脆打断他问:“你就说周行文降了没降。”

    龚山通又要爆。刘老实回答说:“没降。到了晚上敌人又上来了。他们还带了好几个周屯的人其中一个是团练使的叔父。他们在关下劝降。说送信的没把信送出去只有投降才能活命。周团练使怒不打一处上去朝他们射箭。他叔父也不躲只是说:你把我射死吧。我的命不算啥。可周屯那里有几千口子人呢。团练使下不得手。他回来看好多兄弟都动了心不声不响地把我叫到一边解下佩剑给我。说:我被族人所误对不起我母亲对不起老婆孩子也对不起老三。不少人都等着我睡觉睡着了开门投降。你混到他们中间拿着这把剑找老三让他替我料理后事。我不肯。他就打我说:不缺你一个送死的。你能回去我死地就值了。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就给他磕了三个头。说:我刘老实不是东西但此刻对天誓要是不回县城就让我万箭穿身。他把我扶起来说:你咋不是东西?你到老三那里。他敢亏待你不成?说完就让人备马提着一杆朴刀出关叫阵。

    “兄弟们都坐到城墙上看只见对面驰出来一条手提狼牙棒的头目和团练使通姓名斗在一处。那头目手中狼牙棒不知多重十多个回合就砸断了团练使的朴刀。两人再次错马时。团练使拿朴刀断柄。那头目连忙挂去马上大喝。突然扔了兵器抽弓回身。这时两人已经背对背走了四五十步远。团练使不提防。被他一箭射落。他哈哈大笑打马回去旋即滚落下马拿着团练使的断刀愣仰起头像狼一样嚎叫。好多人都不知道长得什么心见敌人胜了就去开关只有我和十多个兄弟在城楼上伤心。我突然记的团练使安排我的话也连忙往下跑出了关门看到那头目却向我们冲来。大伙吓坏了都跪到地上要投降。只有我没有防备傻乎乎地站着。他就给我说:我误杀你们的主人愿意放你们回去。你们去告诉他的儿子好让长大后找我报仇。大伙都不敢走都求饶说:我们是真心投降。我就硬着头皮说:要放就放我吧。

    好多胡贼都上来了不让他放他却还要放又告诉我说:我是叶拉家的恶朵你好生记着不要弄错。”

    冯山虢冷笑说:“你骗谁?他这就放了你?”

    刘老实说:“没有放成当晚就被许多头目集中起来挑走。我以前贩卖人口、马匹时认得几个胡贼就说要见他们几个。碰巧有一个人在他辨认一番说:让这个人回去。”

    冯山虢不怀好意地问:“杀周行文的头目都放不走你。他怎么能放你走?”

    刘老实心里也不由紧张把事先想好的话说出来:“他们觉得我和他们有过来往是他们的朋友而不是一个奴隶。他们还款待了我说:你要是肯投降就好了。可我受团练使托付怎么能投降?”

    冯山虢寒蝉起来心说:要是实情我们不是欠他一条人命?倘若博格这时讨要该如何是好?他微微点头强打镇定说:“想不到确实冤枉了周团练使。你跟我走也好为周行文脱罪。”龚山通一听就火了说:“为什么要跟你走?你们还想灭口不成?”楼下的军民也不肯高喝说:“不能让他把人带走。”

    刘老实却肯说:“也好。不过你得先让我见博司长官一面。”

    张铁头上去捣他一下问:“你傻呀。不要命啦?”

    刘老实连连说:“这不是要给团练使脱罪吗?”

    里面走出来个小孩说:“走吧。我阿爸愿意见你。”

    刘老实这就跟着他进去。冯山虢也没什么说的只是用目光在楼上、楼下翻飞怕博格借机鼓动。不料听到一阵哭声他猛一回头看到柳馨荷带着两个孩子举着周母的血衣见人就跪。求道:“老夫人可怜呀。请将军为我们孤儿寡母做主。”到谁谁都是或躲或拉躲不起来又不好去拉地干脆迎面对跪大叫:“嫂子。你让兄弟怎个做主法?”有些和夏景棠离心的都去推高德福说:“他是陛下派来的。”

    高德福用两手抱着屁股左右不是问:“咱家能怎么办?”他嗨吆嗨吆直转圈抓急得掉眼泪说:“咱家是个光杆太监。”他太监就是容易掉眼泪干脆哭着去摸孩子的头嚷:“你们也怪可怜地。容我回到主子那里再为你们伸冤!”柳馨荷泣不成声地说:“天子是天下百姓的君父肩挑十三州万方。日理万机怎么顾得我们这样的小家。”她磕磕绊绊地爬起来。带着两个孩子往外走。两个孩子各扯她一边的衣襟哭得咳嗽连连。

    他们出来经过冯山虢往楼下走。冯山虢一看就知道她们要干什么去砰地从椅子上摔下来大声喝叫:“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他飞快地挥舞手臂给搀他的卫士说:“你们快。快把她拽住!”张铁头冷呵呵地顶到跟前。喝道:“哪个敢?那个不让楼下的弟兄们作见证?难不成你们想一手遮天?”

    冯山虢拼了老命往上闯。张铁头挺起肚子就撞他。龚山通则迫不及待地自后拉他衣裳说:“你想一手遮天门都没有。”冯山虢又一屁股坐到地下目摇神夺即想哭又想笑地捶打着地面冲卫士吼。卫士们心里有数他闹人家困住他就行了自己上去那就得动刀动剑即使冲破阻挠。还能把人家孤儿寡母给剁掉?他们只好就地劝:“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冯山虢“啪”地打了凑得最近的一张人脸三下五除二地爬起来趴到栏杆上往下看只见得下面的人悲伤肃穆地站着。逢一母两子走到哪让路到哪。而柳馨荷在他们中间大哭浑身抖地展开一身衣裳诉说:“这是我婆婆的血衣。她被人活活地逼死不说。可还有人不肯放过她一枪刺到她脸上。俺家三叔立了多大的功劳。有用吗?人家追着要杀。俺男人战死沙场倘若知道他的娘这般死法倘若知道他的小儿子整夜尖叫他的结拜兄弟都有性命之忧。九泉下怎能瞑目?”

    她再一问:“谁没有娘?谁能让人这样对待?你们也在沙场上拼命。有这般下场咋办?”大汉们都扑簌簌掉眼泪有的扭脸擦抹。有的则浑然不顾地喊:“杀了他们。他们不死。国家怎么太平?他们不死。我死也不去打仗!”

    冯山虢浑身战栗猛地回身大嚷:“我们回去!我们现在就回去!”

    有的卫士一伸头看到许多恶面怒眼连忙打个寒蝉缩回来小声跟他急:“谁还能走得回去半路上不被打死才怪。”冯山虢想想也是直杠杠地走进去怒吼叫阵:“博格。你这个无赖。你有本事你出来出来让冯爷看看。你让人家孤儿寡母抛头露面是啥道理?”众人见他马靴跺得噼啪响无不提醒他:“老冯。这是灵堂。”

    祁连连忙请求高福德说:“请监军大人做主。”

    高德福眼看他蹦跶到灵堂了旁人都用眼睛瞄自己猛一鼓胆大叫:“把他拉来。”

    说来也怪本来没有人敢理听他一喊一气上去四五个几扭就把冯山虢扭成个胆胆。高德福有点不敢相信连忙试探一样命令:“打他大嘴巴子。”

    立刻又有人站近一步噼哩啪啦的一阵甩冯山虢口血外溢呜呜直叫。他恍然抬头“哦”地明白了什么喃喃地说:“原来是这样的。原来只有顺应人心话才有分量。”他一转头来到外面站到众人面前大喝:“高爷爷为你们伸冤。他娘地。咱家也是乡下长地最恨坏官和坏蛋。”

    人群一阵欢呼张奋青按捺不住地在人堆里请求:“你是天子派来的让博格做元帅吧。”立刻附和声声惊天动地。高德福心说:他们这样喊博格肯定在听着我不肯第一个被治的人就是我。他胆子一肥说:“好。咱家听你们的。博格和咱家是好兄弟。咱家就是豁出老命也要……”他觉自己这句话欠考虑改口说:“咱家就是豁出老命也得伸张正义。”楼上也有些激动。李成昌给儿子使了个眼色李思广连忙上前不敢相信地问:“你莫不是要免了夏元帅的职?”

    高德福一阵心惊肉跳却又往好里犹豫心说:论行军打仗恐怕没有人能比得过博格。我要是促成美事陛下爷未必怪我。

    他头一硬大声说:“免他的职。”他又害怕报复不放心地问:“免得掉吗?”李思广也没敢回答朝身后的将领看去将领们都连声咳嗽。

    祁连只好自己上去安慰说:“大家都愿意罢免。就免得掉。”

    高德福很有样地点点头问:“你们愿意吗?”

    三三两两的声音回答:“愿意!”他有点担心又问:“你们要是不愿意就算了。到底愿意不愿意。”众人心里都这么想过只是看傻人站出来让他带头立刻齐声回答:“愿意。”高德福还不放心出来问楼下的人:“咱家要免夏元帅的职。有人不愿意吗?”楼下立刻静了下来每一个人肯说话。他又问:“你们都愿意吗?”

    楼下异口同声山崩海啸般回答:“愿意。”

    他终于放下心说:“那好。咱家领着你们免他的职去。”他一步步下楼到楼下朝楼上看一眼想知道博格会不会因为激动而露面一看没有心想:怎么可能?坏了。莫不是他伤重要玩完。刚想到这他就觉自己的身子一轻不禁手舞足蹈地大叫:“干什么?这是要干什么?”他左右扭头才知道自己来到众人的头顶被好几个兵欢呼着往空中甩。他一边惊叫一边得意。不几下士卒不再扔他抬来一顶破软轿让他坐上而后抬到头顶走。高德福往两旁一看轿木上不知搭了多少只大掌再往远处一看人头挨人头地欢呼看也看不到边他顿时来了一种威风八面的感觉心说:想不到我一个太监竟有这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