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绚日春秋 > 第二十八章 声东击西诈中诈,半江碧流泪沾衣(25)
    旷旷荡荡的灵堂很快就布置好了。竖在几上的香烛妖冶跳动照亮北墙下的供案。那儿摆满全鸡、全鱼、猪头。案桌下面是烧纸钱用的盆边上放着成捆的黄纸刚刚剪就被灌进来的晨风吹得扑簌簌直动显得很阴森。想必陇上少有的旺族周氏近枝正室是这样的凄凉和简陋但这已经是仓促准备下所能尽到的最大努力。

    尚老郎中的老伴为周母更换路衣把她略显臃肿的双臂收好拉过丝绸被盖到只露出头部的位置然后从冒着热气的铜盆中扒拉出面巾去抚平周母狰狞的面孔和内心的痛苦。她缓缓地告慰说:“苦命的老夫人啊。您就放心地走吧家里有她三叔和我们这些下人照顾。”柳馨荷“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泪搭把手给尚婆子却祈求说:“你在天有灵护佑孩子的父亲还活着保佑咱家过去眼前这道难关。”尚婆子拍打、拍打她的手鼓励地点了点头。

    屋里一阵沉默。只有周母身边的丫环嘤嘤嗡嗡个没完。她之前曾被周母打走不知道去哪几天啥时缩在团练使衙门口看起来比谁都伤心劝也劝不住。

    飞鸟来到灵前很怕惊扰到周母的魂魄跪下慌乱地磕了一气头。

    这位离去的老人像许多出身名门的士绅太太一样有着让一般人不敢恭维的陋习有点儿养尊处优有点儿小脾气有时候会直爽得让人受不了不高兴了就直来直去地骂人话从不藏着掖着;有时候幼稚、顽固小孩子一样给你嚷自己的看法嚷完非要你照她说的办;有时候还糊涂得厉害。见着面熟的人老是颠三倒四地叫错名;有时候却又格外看重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有着傲人一等的自尊见着一般的乡亲穷家都不用大眼看人而逢年过节收了人礼物也常因为份量多少而说这个人不实在那个人好……

    但她一旦判断你是个好人是自己的亲人却又竭尽所有地待你。

    飞鸟记得自己手头拮据。随便凑两样土特产的时候她也是合不拢嘴地摸着嚷:你都多少口子吃饭呢。穷得丁当响还挂念我。说完就把叠成匝的小号银票偷偷塞给飞鸟用眼睛警惕着外头小声地说:“娘有点私房钱。拿着给你媳妇置点饰。”

    但她也会把持着纲常大义每每遇事则时眉倒竖。威风凛凛激动万分尤其见不得儿子有一点违背美德的言行甚至包括她自己都管不住的毛病轻则教训重着抡起拐杖就往背上敲。

    柳馨荷或是怕飞鸟磕哪点不好或是出于寄人篱下的不自在喊着“三叔”拉他。

    他抬起头看看那卷锦被好像看到义母翻身而起笑吟吟地要自己去她身边。方便她偷偷钱好吃的心里不禁一阵收缩和疼痛。

    他战场出入手刃顽敌经受过自己的女人、视如手足的兄弟突然不在的恐惧和失落早已对一般人的死亡习以为常甚至会在巨大的伤亡面前只对数字感兴趣却还是觉得有点无法承受。

    他几乎想藏到柳馨荷的怀里哭一场却还是强忍住站起来到院子里去透气。

    清晨的凉意致使他恢复冷静。似乎是受到痛楚的刺激。他的冷静让人觉得可怕。他看看困顿的图里图利。问:“铁头呢?”图里图利说:“出去了一下还没回来。”飞鸟说:“不要再随意出去。注意安全。尤其是你们几个。还有白老先生龚山通出门要有五个以上的兄弟跟着。以免有人向你们下手。”图里图利点了点头说:“铁头一回来我就跟他说。”飞鸟又叮嘱说:“县里有和咱关系密切的人家。让祁连派弟兄去关照关照。”

    飞鸟放心了不少站到大院中央的大树下抽出弯刀凝重地伸出去凝神吐气。

    这是他自老董教头那儿改良的吐纳法门把意识贯穿到兵刃上摆出自己简化过的各种搏斗姿势以达到养气效果。赵过试着学他总结说:“养气时神都在剑尖刀刃上容易入定。”只见他有时缓慢地而有节奏地变换姿势有时一动不动似似收动作慢慢加快经过一盏茶的功夫已是时静时动纵横开合。

    弟兄们原想借机不出早操见他这么一舞连忙集合操练。

    突然一通脚步打破这种局面。

    张铁头呼呼叫着跑进来气喘不停地大叫:“阿鸟。阿鸟。你大哥没有投敌。他战死了。是战死的。”他也不知道为谁激动热泪盈眶蹦得一只起舞的蛾子。

    飞鸟猛地收刀“噌”地蹿到他跟前脸凑脸地问:“你听谁说的?”

    张铁头本来还在高兴的表情一下儿僵硬在那里连忙问:“你不高兴?”

    飞鸟哼道:“人不在了。我会高兴吗?”

    柳馨荷猛地从屋里奔出来站到他身边呼吸一声比一声沉重直勾勾地看住张铁头。张铁头心里有点毛心说:我真找揍还当惊喜来报。飞鸟看他愣神又问一遍:“你听说说的?”张铁头往门口转了半个身既像是没反应过来又像是以那人的位置保证自己地话不假吭巴地说:“上次送信的那团练。”

    飞鸟仍然无动于衷问:“人呢?”

    张铁头说:“祁连让我先问问他。我就没带过来。”

    柳馨荷淌着眼泪上前捞住他不放迫不及待地要求:“快。快带我去见见他。”

    张铁头旋即转身本能地往外走。飞鸟却开了口要求说:“嫂子。你冷静冷静。”柳馨荷一回头连忙丢掉拽上张铁头的手低着头扑簌簌掉一串眼泪哭声说:“怎么了?”飞鸟说:“我们不要私下见。把丧事大办让他当着大伙的面说。”

    张铁头点头蒜一样赞同:“对。对。对。对。对……”

    飞鸟也不管柳馨荷还有什么想法夸奖说:“铁头。这个事你办得好。”他想了一下。又说:“你有没有休息?”张铁头说:“睡过一大会了。”飞鸟这就安排说:“去找龚山通把要请的人请到。”他又补充说:“将士们能请多少就请多少。地方不够站到野外去。弄出来点大动静。免得逼死义母的凶手逍遥。现在不同寻常义母也得早下葬你们要快!”

    张铁头请求说:“我俩一时办不了……”

    飞鸟一挥袖子说:“兄弟们都归你们调用。我只要快。”

    张铁头“嗯”了一声立刻就去找龚山通。飞鸟也脚步飞快地回屋好休息一会。他刚走到门口听到柳馨荷抢天一声大哭连忙回头大喝:“别哭。不能哭。到该哭的时候哭给他们听。让孩子也哭。”突然间。他想起展虎送来的血书嘴角凝上一丝带了狰狞地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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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睡了不大一会。起来洗脸。白燕詹又激动又兴奋地赶来见他急切叫嚷:“这是除掉夏景棠的好时候。那些大老爷们也不是铁石心肠他们能看着人家孤儿寡母讨债而无动于衷。”飞鸟一听就把面巾抛到水盆里回头问他:“我除掉夏景棠?你知不知道夏景棠意味着什么?他是粮食。没了他。有没有朝廷兵马来讨我说不准。三万人的粮食谁给?!总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吧?”

    白燕詹立刻懵了。他说:“那咋办?难道咱不针对夏景棠?”

    飞鸟叹道:“拥兵自重可以。造反不成。你把你提的‘尊王攘夷’忘啦。”

    白燕詹晃了晃脑袋苦恼地问:“那怎么办?咱不能等死啊?”

    飞鸟拍了拍他笑道:“对喽。除了等死还能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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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县城中心的酒馆、店铺楼大多歇业被马大鹞买个精光。马家人还指望飞鸟把马大鹞扒出来二话不说就同意借出去设灵堂。飞鸟害怕拓跋部突然攻城妨碍自己的计划把丧定到第二天早晨。夏景棠也接到他的报丧摸不准动静当晚管勒各营。调集重兵。天明时人乍一看两排全副武装的兵卒披着晨色的轻纱把街心围得滴水不露。

    天空阴沉沉的仿佛要下雨一般风越来越猛。夹杂着满地的尘土铺天盖地往人脸上砸街道上却不见一个行人和一位亲友。道理很简单夏景棠不许将士出营而百姓胆小怕事见兵卒拦截便退了回去。

    祁连张铁头张奋青白燕詹甚至柳馨荷无不提心吊胆即怕冷场又怕出事。不断请求飞鸟也要调一队兵来应变。飞鸟却不肯只是让请来的哨呐手对天猛吹。阵阵起伏的哀乐在空中高亢流转饱含追思和倾诉催肠旋转几条街外清晰可闻。飞鸟自己都陷了进去心头呜乎哀哉恨刘老实没有早一步回来。

    夏景棠和冯山虢两个密切注视场面却还在去与不去上犹豫不定。

    他们自己去怕像上次一样被拘拿让别人去怕给各营将士做表率不去人去有点存心不让人办丧事的难堪……两人头碰头莫衷一是却一致认为飞鸟存心不良有打擂台的嫌疑。老这样拿不定主意也不是办法冯山虢一咬牙说:“你以军务推托。我带着兵去到时就等着博格生事!”夏景棠便答应了。

    冯山虢这就带上夏景棠的卫队出。还没有走多远碰到李成昌父子为的军校集团两处合成一处一起去吊唁。两路不见一人分明流露出戒严时才有的冷寂。他们初开始还以为只有这些人肯捧场不料走不多久一个焦急万分的校尉就往夏景棠的大营跑路上碰到了他们就喊:“不少弟兄在营里鼓噪。说博司长官请了他们不让他们出营是不是过分?”

    冯山虢吃了一惊连忙严厉地说:“不行。博格怎么会请他们?要是真请了还不是要出大事。你管好他们。”

    校尉问:“他们要是非去不可呢?”

    冯山虢武断地说:“不可能。有一个两个以抗命论处。”

    校尉向他跳脚大吼说:“你自己去看。都跟开了锅似地闹。真要是一个两个他们也不敢。”

    冯山虢脸涨得像猴屁股一样怒喝道:“把领头的抓起来。”

    校尉也上了火。两手一伸要求说:“你抓我吧。我也觉得你们太过分。要我说选个十来个代表有点人味。”

    冯山虢犹豫了片刻断然拒绝说:“不行。这是夏元帅的意思。你也别冲我不满。”他看李成昌身后有好几个将校连忙说:“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就你营里事多。”这些将校都是李氏一门在陇上郡培植的武官。他们以李成昌为马的断然不会逼手下弟兄无视李成昌的女婿办丧事在那儿心知肚明地装哑巴。

    来报信的校尉扫了一眼恨恨地说:“我也去不管啦!”

    冯山虢立刻给身边的人说:“回去告诉夏元帅。让他派人巡查。逮了敢出营的就地正法。”他等那人跑过之后。心中已经给飞鸟罗织了一道罪名心说:你这是在干嘛?聚众滋扰煽动军心。他踢着自己的马靴跨的飞快恨不得一步跨到刚拐了个弯就看到前路人山人海。一声不吭地往前望。

    冯山虢心中一阵慌乱强打镇定地大喊:“都回去。都回去。”

    好多人扭扭脸却理也不理。几个有着坏习惯的妇女站在自家门前看着他们仍旁若无人高一声低一声地说:“元帅没本事还想害博司长官。”“忠臣就是遭人害。”冯山虢的毛孔都倒竖一团脑子里乱哄哄的心说:怎么办?博格大奸似忠把他们都骗了!不少军校都在前面喊话让人让路。冯山虢走在他们后面。听到人说话就侧耳生怕有人在商量见不得光地勾当。在他敏锐的听力下到处都在讲博格。

    冯山虢心惊肉跳地走了一路到了县城中心觉一下没了人。冲着两路笔挺的士卒在心底兴叹说:“还是武力有效。他们硬是不敢进这个圈子?看来非要以严厉的手段震慑住他们的不服。”这般想过他安心了许多。

    熟人越来越多。记下一张张人脸他已不敢妄断这些都是博格的死党上到楼。便听到高德福嚎啕大哭声。他心里一阵糊涂。盯上高德福想:这家伙被博格欺负得够呛。却跑来为人哭丧。真他娘地贱。

    在他的注视下高德福摸着眼泪接受答谢。细声细气地嚷:“人死不能复生。还请小娘子节哀顺变。”很快他机灵地往四出看问:“博司长官呢?听说他受了伤不如让咱家送他一些大内才有的伤药。”龚山通要了他去一旁低声给他说些什么。他连连点头拍着胸脯保证:“博兄弟的事就是咱高德福的事。”

    楼上得越来越多三三两两往里进只听司仪的吆喝声。

    冯山虢觉博格还没露面正想着心事听到一阵猛烈的声浪他知道那是自楼下慌里慌张地往能看到的地方赶就见下面如同军民如汪洋一般涌至有的人还拿着个头大大的包子。他不难想象中空地带是如何被打破的。博格看他们不敢进来就让人抬着包子筐去诱惑人们一激动哗啦啦全进了圈。

    他有点儿腿软脑海里只是反复地嚷:愚民。一帮愚民。

    眼看丧事就要结束。张铁头在楼上大喊说:“博司长官请大伙来是想当众澄清一件事让大伙做个见证。”人们抬起头仰视几个嗓门大的老兵大喊。有的喊:“让博司长官出来给我们见面。”有的喊:“博司长官还要澄清么?”

    冯山虢心砰地一声裂了十余瓣心想:有什么要澄清。这是要起事。他像是了疯一样大叫:“你们不要信他的话。博格是奸臣。”

    他的话引一大片的骚动。人们似乎愤怒了不断有人高喊:“你才是奸臣呢。”也有看到他的人就他的长相起人身攻击喊道:“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脸奸臣才长成你那样。”冯山虢气得差点要撞墙甚至心神不宁地在心底辩解:我长得不好看却不是奸臣博格长得好看可他的确是奸臣。下面攻击他相貌的人越来越多他实在忍不住了拔着木栏扯着沙哑的怪腔大吼:“我很丑但是我很忠心!”

    楼下顿时一片唏嘘声。楼上的人也干咽嘴巴想笑又忍住不去笑。

    冯山虢从头顶到脚地都生出一股耻辱感几乎想翻过楼拦顺势扑下去。他狠狠地喘了口气冷静片刻不声不响地找张椅子坐下心说:“要想挫败博格的阴谋就得让这群见不得包子的蠢货知道他的真面目。今天动不动武不说一定要先在道义上站住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