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绚日春秋 > 第二十七章 银酢金瓢沙场尽,一夜风酣天下惊(3-4)
    好几家男女都被这一场“摔跤”拢在一块。李信那南北通畅的土棚异常热闹。

    飞鸟的突然出现让主人慌张李信一身缎光滑丝既像录了壳的蝉虫又像抱守百顷良田见官惶恐的阔员外到了面前只一味交握两只大手说:“主公屈尊了屈尊了!”

    飞鸟很不客气地回答他:“欢迎我就好。”

    “怎么能不欢迎。”明知道那是打搅时的亲热口气李信仍答了几遍话。

    他走到前头扛着肩弯着脖子带路。经过的两路多是女眷。她们的教养远没有头长最容易在这家宴一样的场合里拉帮结伙且人多了力量大热情和精力都极为旺盛。尽兴的吵嚷纷乱的面孔衣袖和人态使到来的几个人心怯。好在段含章矜持地站起来才让几人不至于撑着头闭了眼睛硬趟。

    走到那一席段含章主动地让飞鸟携了做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入席时她却又把袖子里的手背在后头给李信摆。李信很快从飞鸟身侧撤出来摸到一个站起身的披大汉身边使眼色。那大汉披于肩身高体阔站立时肩膀微微耸起像一头即将噬人的猛虎他说带着沉稳的神态他听则有几分思索完全是一张生疏而不简单的面孔。这一切都落到史文清的眼里。

    史文清移近了几步只听得似不甘心地两句:“不是时候?什么时候是时候?”

    图里花子看到了史文清没事找事地闯到跟前把偷听中断。她睁目露笑热乎乎地讥笑:“看你色辣迷的眼神噢!?”史文清自觉“色辣迷”是“非常色”的意思一阵羞恼不快地吁口气转身去飞鸟身边。

    飞鸟入席后。扈洛儿侍坐在案侧把图里花子挤跑了的已没有入座的可能。李信的大妻很识趣起身招呼他说:“坐这。”史文清推让两句还是坐了。屁股刚落定图里花子又已捧了酒杯打搅坐倒时还脆脆地“哎呀”一叫。史文清别扭地挪着屁股避低声提醒:“这样不好吧。”

    图里花子哪见过世面扭头给他说:“咋了。什么不好?你去找博格提他把我顶跑了。”史文清只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小心翼翼地割了块好肉。他放到眼皮子底下时忍不住走神沉吟:主公和图里都不舍得在春上宰杀牛羊呀。而李信招揽这么多客真这么富有么?

    图里花子运刀切块好肉拿到嘴边歪着头撕拽竟用虎牙咬断拽出许多沾有口水地肉丝。她骤然放松的胳膊顶到了史文清差点没让史文清拿刀自戕。史文清重重放下刀子。图里花子却没察觉到他的不满。笑弯了眼睛挑衅地说:“咋来?!”史文清不和她计较问她:“刚才和李信说话的是谁?”

    图里花子大吊他胃口笑着说:“你猜。”

    史文清又催问:“到底是什么人?”

    图里花子不搭杠地嚷:“特敬佩博格的远客送了好多礼品。”立刻她又得意洋洋地停住了好像是说:我想让谁“知道”就让谁知道你很想知道吧?史文清恨不得让故作神秘的图里花子去吃屎暗想:若是客人见了主公怎说也要自报家门。怎么被不吭不响地打走了呢。他只好又在场里寻找。回来的李信已经入席。可那几个脸生的客人再也没露面。

    史文清深为不安再次请求说:“快告诉我。”

    图里花子一阵笑心情一畅快竟口无遮拦地嚷:“叫阿姐!叫阿姐我就告诉你。”

    史文清见她吃自己的豆腐离席走了。图里花子讨了个没趣。怏怏地说:“什么人呀力气还没有女人大却总自以为了不起地黑着一张脸。再倔气不还是一个奴隶么。”她心口不一很快捧了自己的面庞想:他不骑马不拉弓怎么有巴特尔地倔脾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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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筵席散了。段含章也没提到她摆手让李信劝走的客人。而飞鸟也没拿史文清查案地内幕说事。两个人讲了几日前的大婚又你听我讲地谈了谈寨里的大事、小事。

    他们不知不觉间回到已家。站到大院外头。

    前院正在扩建长官司殿乌黑的斜台阶铺了几脚大屋从根基拔高灰灰的土石墙上别俩灯笼下头迎了几个泥水丁。飞鸟不敢相信地绕着自己办公的简陋殿堂看肯定地冲他们摆手大声说:“咋盖地?这么快?”他又飞快地跑到和石灰的池边瞥两眼回头说:“你们弄点回去滚点皮蛋。”几个泥水丁都很兴奋纷纷谦虚。离“暂住舍”门口近的一个竟又一头扎回去在里面给的伙伴嚷:“司长官夸咱盖屋卖劲。

    一刹那功夫呼啦啦出了一堆脑袋却都是半个在门里半个在门外。

    飞鸟看到一个窝头就蒜苗的憨实汉子又给人说:“这窝头我能啃几十。来分给我半个。”大伙听了纷纷给那个人要用黑灰入了糨的难看手递过来。飞鸟接着看着他们贪婪地下嘴。大伙睁大了眼睛七嘴八舌地让浇上油吃土里土气地讲究了许多道理。一群女眷也聚集在变成二道门的门口眼睛盯着飞鸟的“洋相”或交头接耳或吃吃笑笑。段含章硬是把她们瞪得偷溜墙根。她回头等飞鸟等了半天见飞鸟又在下人堆里论说衙门该怎么样再等不下去也再看不下去淡淡地喊:“你喝了酒么?”

    飞鸟耳朵只有一双一时不好使。

    她又冲许多的泥水丁说:“干粮食吃着。也没见怎么出活。这一来二去都在眼皮子底下不是有人看着催着还盖不到现在这个样。”

    这回飞鸟倒听到了他觉得这女人太刻薄太严厉了低声给大伙说:“别理她。要她盖八年也盖不好!明早晨叫我一下。我也来盖。都盖。盖了上咱自家人的朝。”他自己站出来拉着茫然只知道弯头笑地扈洛儿站一个位置说:“你坐到这……”他把自己想象中的堂上官怎么上朝讲给众人听得大家又说好又不知道怎么回事。等他走了。一大堆泥水丁还个个点头。几个年龄大的老谋深算跟人说:“对就该这样。咱自己的朝。和天子的朝不一个朝。不一样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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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鸟还没来得及过问路勃勃。路勃勃已经出来了。他穿着一条短裤一手抓裤腰竟爬上高高地鸡架上在上头噢噢地唱歌。土郎中们只能站在下面一筹莫展。飞鸟打量两眼。焦生和黑师爷都躲后面与飞鸟带回来的墨士谢大壮说话。天都这个时候。段含章不能不怕他悠长而投入的牧歌。她烦闷地出来望了几望叹了一口又一口的气高声问大伙:“你们都没有办法吗?”大伙面面相觑都说:“得让他安定下来。”赵过认可说:“让他多睡觉。尚郎中也这么说。”他爬上鸡架子把路勃勃给逮下来。

    可下来的路勃勃依然很活跃喊了声“阿哥”。竟激动地要求说:“今晚上咱骑着马跑回家。”

    段含章以严厉的口气训斥几句见没有用扭头找到飞鸟建议说:“捆起来吧。往床上一绑总有睡着地时候。”

    人群中也站了一头金地卓依玛。她没有钻冰豹子接触的人多老学不会说话老在和飞鸟见面时莫名其妙地说:“猪娃。”可她能听懂别人给她说什么便把柔软地手掌放到胸口上轻轻哼起一支极为温柔地歌。众人都听不懂。扈洛儿则连忙给飞鸟解释:“妈妈歌。能哄小熊睡着。”

    飞鸟思索片刻。当机立断地要求说:“我们一起唱妈妈歌。”

    他要扈洛儿翻译。扈洛儿只得翻译了试着唱不伦不类地哼道:“一望无际的走狗川暴阿腊一逞凶就是小半年。暴阿腊已埋了九个鱼团团硬邦邦地不动弹。天底下也只有妈妈地肚皮软。妈妈的肚皮毛革羊一团藏得乖乖依拉盖儿谁也看不见。乖乖依拉盖儿。妈妈就是暴阿腊吹不来的避风弯……”

    翻译的词句对照上有出入曲不像曲断断续续。

    飞鸟却狮子开口要求人们跟唱这“妈妈歌”给段含章说:“快你先学。”段含章不同意。说:“要学。你学。你不是学狗语了么?”飞鸟无奈憨态十足地模仿。平日的大腔变得又沙又柔两只手还带着屁股、胸板有韵律地左右晃动。他后头的小厮吭哧一声就笑了。段含章大为震惊丢下一句:“你慢慢出丑去吧。什么时候才有人主样?”竟黑着脸进屋了。飞鸟却仍在唱时而停下来要求说:“不都要哄家里地小孩睡觉么学我就学会了。”

    赵过自愿跟从极力压低的声音像黑夜里的无名妖在哼哼而样子倒像一头笨拙的猪怪扛在泥墙上擦痒。

    史文清也觉得飞鸟有逼迫众人的嫌疑一大群有尊严的男子会感到羞辱便凑过去在飞鸟的耳朵边说:“人家哪唱得来让咱家里的女人们唱吧。”

    飞鸟回头看看似乎再没了分寸说:“那你看怎么好怎么安排我也肯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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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含章坐在灯下沉思感觉到飞鸟回屋坐到身边也没说一句话。飞鸟却把外面的事儿当好消息告诉她:“勃勃听不一会就打了哈欠。再拿个玉佩在他眼前晃他就慢慢慢慢地睡着了。卓依玛真有办法。我还真没好好注意过她。你以后得对她好?!”他叹了口气又说:“阿狗她母亲肯定也会他乳娘说阿狗现在一点也不听话挨黑就呜呜叫有时还含着人家的奶要咬咬。”

    段含章用手在额头上抹似乎疲惫而无奈。飞鸟只好主动地揽她入怀用手指轻轻掩过面庞地丝钻入她光滑的修颈。大概被摸热乎了她释放了冷漠翻转身儿脸朝上问:“拓跋巍巍会打过来么?”飞鸟正是需要她的时候胡乱推搪说:“打来就打来吧总会有人死守作战的。韩复。我大哥他们虽然分歧颇多但在抗击北虏上还是很一致……”

    段含章吃吃笑笑以极诱人的模样问:“小仗可以守守打打。

    可拓跋部虎视眈眈终是大威胁。以中原人地软弱一定不是对手。”

    飞鸟承认尤其不看好朝廷兵力分布地现状。他猥琐地笑了几笑不怀好意地说:“什么也不去管它。我天天都在想你。不让我和阿狗一样咬?咬看么……”

    段含章一下起身问:“什么‘什么也不管。拓跋巍巍一旦兵临县城你想管也来不及管。不好好想想就没有出路。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他要打也打县城打不到我们。是他打不着我们。可要是他有心不让你蹦醚呢?”

    飞鸟索然无味淡淡地说:“你和我论起这个了。出路?”突然他一下忧虑了暗道:难道部下们都有这样的担心。他恢复正经安慰说:“拓跋巍巍聚不起十万虎狼雄狮绝不敢贸然挑起大战。一两年内甚至十年八年几十年陈州人也未必和他一条心。他只能以扰战为主。即使打下县城朝廷稍稍用兵。便又收了回去。你来我往地交锋我这样的蕃臣就会得到重用不好吗?”

    段含章单刀直入问他:“你就一心跟着朝廷了。你忘了家中的血仇?你忘了你地父亲和叔叔?”这是飞鸟一直在逃避地。他只觉一身都被冷汗浸泡忍不住大睁双眼往上看。说:“我……”段含章则严厉地说:“你坐好。”飞鸟犹豫了片刻慢慢跪坐端正。段含章见他沉沉低头默不吭声大为放心又怒冲冲地指责说:“你是不是得到了一点利益就贪图安逸了?你说。说给你的阿爸听听。”在她地意料中。飞鸟一定会勃然大怒要她“滚得远远的”。便心中有数地等着。飞鸟却没有骂她喃喃地叫:“阿爸。阿爸。”他抿了嘴角似笑非笑地站起来用不整地衣袖往前一探指向段含章说:“你被什么附了体了么?”他两袖猛地展摔狂躁地旋转身体高声喊道:“我是贪图。我不贪图我怎么办?”

    段含章轻轻地说:“我觉得拓跋巍巍迟早要派人来游说我们的。要是他肯给我们更大地利益呢?我们不能没个打算?”她抬头望着飞鸟觉飞鸟在往门外逃连忙站起来撵。飞鸟光着脚板逃进了院子她却要摸鞋。她出来已晚了一阵找来找去在茅坑旁找到了潜身看看飞鸟竟窝成一团以双手抱面。

    她确定是在哭。哭得虽无声却抖得厉害。

    一刹那她从身到心都有一种被骗的感觉这就抽身悄退暗道:我以为他是被长生天挑选的巴特尔注定强大。我以为他深爱阿狗的母亲可以不为她的死悲伤。这一切竟然都是假的。而今他躲起来偷哭。有这一次也一定不只一回。

    她心头再没有现在这么肯定:这是个很软弱地人。

    回到屋里天气才开始冷得利害。她难以接受地坐进被褥抖还是咬着牙念叨:他很软弱怎么办?这一刻她也想哭想靠哭来挽回一个男人的软弱。可哭能挽回么?她蒙头盖脑地躺下躺了好久外面飞鸟用大大的嗓门叮嘱什么人:“你明天早一点叫我。我还要给大殿上顶。”

    这声音没有一点哭过的痕迹。段含章猛地坐起来惊喜地问自己:难道我看错了。她又狐疑地躺下等飞鸟回来。飞鸟进来了一边打呵欠一边自言自语地说:“明天一大早凡闲人都得跟着我盖新房。谁也逃不了。”他一步一步走近却没有碰身边的人又说:“不说那些了啊。早点睡明早起来盖房子。”

    段含章被被褥扬起来的风荡了一荡知道他躺下了却不依不挠地问:“那你也得想想拓跋巍巍派人来游说呢?”

    飞鸟又说:“不说了。早点睡。我答应他们要一起盖房子。就一定得起的来。”

    段含章“好好”了两声说:“拓跋巍巍派人来游说你也告诉他:不说了早点睡。我答应什么人什么了……”

    飞鸟“嗯”了一声魂不守舍地说:“我答应老爷子答应我干娘答应我大哥更答应了我老师和我阿爸……就告诉他老子要早点睡明早盖房子。他敢放屁?他放他娘的屁老子也闻不到。“他一蜷身背着段含章躺下去。段含章心里又一寒正要默默地去睡。他又猛地拥被坐起激动地说:“拓跋巍巍来一次我打一次来两次我打两次来十次我打二十次。不是你掉完牙就是我不长牙。看我怎么教你盖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