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夺粮剿匪记 > §§第十一章 兴风作浪
    清晨,林大锤刚起床,左光辉就敲开了宿舍的门.“林书记,街上都闹腾开了,都说王老虎回来了,闹得人心惶惶,常局长正在出事现场,你快去看看吧!”左光辉一进门就连珠炮似的说完了来意。

    “快走,前进,咱一块儿看看去!”林大锤边披衣边招呼身边的郝前进。

    他们四人走出招待所,没多远,就看到县政府广场的告示栏前围着不少人,有的在点点戳戳,有的在小声议论,离告示牌五米左右都已用绳索围了起来,常永瑞正站在边上等着。人们见县长领着刚上任的县委书记过来,便自动避开,空出了一条道。林大锤走近了才看清告示栏内贴着张用大白纸写的告示。粘告示的糨子还没干,看来是刚粘上不久的。上面写着:

    “龙脉县的父老乡亲:

    龙脉业已被’**’占领。’**’与我不共戴天。今有一事奉劝各位:’**’是兔子尾巴长不了的,不久**就要打回来了。’**’缺吃少穿,所以要共产,共产必先共粮,谁要是把粮食给了’**’,我们哥仨心里有数,别怪我们到时候不讲乡亲情面。只要大家把粮食妥善保管,一旦我等回来,定以高价,优先收购。何去何从?望好自为之!

    特此告知”

    落款是一只虎形章,日期是1948年8月29日,书写者是用毛笔抄写的。

    看完告示,林大锤回头对常永瑞说:“再派人在全城查看一遍,估计还不止这一张,把它全揭下来。”他看到马奇山、周泰安、阎永清等县里其他领导都来了,就说:“事情来得很突然,我们先到会议室,开个临时碰头会吧,把情况分析一下。”

    县政府会议室里,常永瑞正在介绍情况:

    “今晨四点多,有人到警局值班室报案。说大街上贴着告示,王老虎又回来了。那人说完就走了,也没留名。当时天黑,报案人又是站在窗外,所以也没看清脸。接到报案,值班警察立刻就向我汇报了,我到现场一看,糨糊还是湿的呢,估计是后半夜贴的。有几位目击证人,现在正在局里作笔录。我立即把这事报告了左县长,后面的事情林书记都知道了,情况就是这样。”

    “我初来乍到,龙脉的情况还不熟悉,不过,我们刚到龙脉的第二天就发生这样的案子,说明这里的敌人很猖狂,目的也很清楚,他们也是冲着粮食来的,而且抢在我们前面下手了。下面,大家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谈谈,帮助我们分析案情嘛,不必拘束。”林大锤一脸的严峻。

    “这虎形章好多年都不见了,龙脉的人一想起这枚虎形章心里就直突突。”阎永清先开了腔,见林书记认真地听着,就接着往下讲:“当年自打王老虎在龙脉县开了’王记粮店’,就逐渐垄断了龙脉的粮食市场。秋季收粮的时候,他就用这枚虎形章贴告示,压价收购。你要不卖给他,别的粮商谁也不敢出比他高的价。那粮价就见天往下降,那些种粮户等着钱还债啊,只得忍痛卖粮。开了春,好多人家断了粮,那王老虎又用虎形章贴告示,高价卖粮。没钱他也借粮给你,不过,那就是把绳扣勒脖子上了,利息高不算,大斗进,小斗出,不死也得扒层皮,所以龙脉人宁可饿死,也不愿进他的阎王殿。不但种粮吃粮的要受他盘剥,就是那些粮商粮贩也一样惧他,你要做粮食买卖就必须从他那儿进货,你买粮啥价,卖粮啥价,都由他说了算,他限定什么价,就是什么价。逢年过节你还得去孝敬他,要不你就别吃这口饭了,为什么他这么横呢?就凭他养着一帮’粮丁’。那些人如狼似虎,个个有枪,谁要不听他的,砸了你的店不说,连命都保不住,那年月哪有说理的地方?自从王老虎走了,龙脉的粮市才开始逐步兴旺起来。所以这枚虎形章又在龙脉出现,等于是扔了颗炸弹,龙脉人能不怕吗?”

    见大家都不吱声,左光辉说道:“敌人的这一招显然是冲着林书记来的,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林书记昨天刚到,今早就出现。敌人这么做就是想在龙脉制造恐怖气氛,搅乱人心,破坏***的粮食征收工作,搞垮人民对新政权的支持和信任,好让***在龙脉县站不住脚,这件事它的危害极大,绝不仅仅是一张纸几个字的问题,因此,我们决不可掉以轻心!”

    左光辉还想再分析一下产生的背景和深层原因,以及从中应该引出的几点教训,这时门口响起了一声清脆的“报告”,他只好停了下来。

    报务员把一份刚刚收到的电报交给林大锤,林大锤看了一遍电报,说道:“我屁股还没坐稳,这儿就出事,上面的任务也来了。”

    武大为问:“什么任务?”

    “洪师长已经正式上任三江行署专员,让我们在半个月内为攻打沈阳的十万军队准备好50万斤的口粮。”

    “多少啊?”武大为急切地问道。

    “每人按20斤准备,总共需要200万斤。我们县的任务是50万斤。”

    “50万斤?”左光辉听得张大了嘴,在座的其他人也都一脸茫然地望着林大锤。

    林大锤在屋里来来回回踱起步来,一个工作构想的框架在他脑中逐步清晰起来。他突然转过身,用坚定的语气说道:“我们的工作重点就是完成上级下达的50万斤粮食的征购任务,而且必须在15天之内完成,这是雷打不动的。我们不能让王老虎的一张告示牵着鼻子走,把自己弄得晕头转向的。但是决不可掉以轻心,麻痹大意,就像刚才左县长所讲的。摆在我们面前的任务有三项,我们一项一项研究。第一项就是垦荒大队必须马上下去,不能呆在城里垦荒。武大队长,今年开荒十万亩,明年就要办成个像样的机械化大农场,为今后大规模开发树立榜样,怎么样?”

    武大为为难地搔搔头皮,不置可否地自语道:“十万亩,十万亩?”他脑子中根本就搜索不到十万亩到底有多大规模的信息。

    林大锤又把目光转向左光辉:“左县长,关于为垦荒大队做的准备工作落实得怎么样了?”

    “林书记,武大队长,办农场的地点我们已经选好了,就是小日本’开拓团’当初选的地方,开荒点那边马架子也搭好了,足够三百人居住呢。小日本’开拓团’扔下的两台小火犁----就是拖拉机,也已经修好开上去了。一台是德国的哈拉马库,一台是美国的特比尔,还都能用;另外,还准备了一部分人拉犁和镐头,肯定不够,反正能弄来的已经都弄来了。”

    “好啊!武大队长,你看左县长配合洪专员给你把夹板都做好了,就等着你往脖子上拉套呢。”林大锤风趣地对武大为说。

    “那好啊,我和战士们拼了!”武大为信心十足地说。

    “那第一项工作就这么定了,明天一早就下去,今天准备准备,看看锅碗瓢盆,柴米油盐都缺些什么,你写个清单让左县长尽量帮着解决,明天一起带下去。”说完他望着左光辉,“左县长,有困难吗?”听到左光辉表示没问题,他又继续往下讲:

    “第二项工作就是今天刚发生的这起事件。它是一个信号,它告诉我们,敌人并没有睡大觉,他们绝不会甘心自己的失败,还要做垂死挣扎。我们要搞粮食,他们就会用各种招数来破坏我们的行动,今天他们贴告示,企图阻止那些不明真相的群众响应政府的征粮号召,这就更增加了我们工作的难度。群众对我们不了解,有顾虑,这不能怪群众。看来光靠宣传教育也不一定能取得好的效果,因此要做到稳定人心,让群众理解支持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肃清匪源。今天发生的这事仅仅是个开头,这不像攻打长春,敌人就在你的对面。这儿解放了,我们在明处,而敌人在暗处盯着我们,因此,我们每个人都要绷紧对敌斗争这根弦,千万不可麻痹大意,以为天下太平了,须知敌人有可能就在我们的身边。这事请常局长负责调查,要摸清王老虎这一伙敌人的确切人数,他们的窝扎在哪里,他们的联系人是谁,以及他们的活动规律等。要注意依靠群众,收集线索,必要时,我们这支二百多人的队伍也可以立即投入战斗,如果有困难,还可以请求上级支援。总之,我们必须统一认识:敌人很猖狂,同时,他们也很虚弱。王老虎不过是一小股趁长春解放之际逃窜出来的残匪而已,我们不能被他们吓到,消灭这股残匪只是时间早晚的事,如果王老虎一张纸就把我们给吓趴下了,还算什么***,还怎么去解放人民群众?在这件事上,一定要有清醒的认识。大家还有什么不同意见吗?”

    会场陷入了沉默,龙脉人被王老虎害苦了,他们毕竟不是林大锤,一下子就能清醒,就能统一的。

    林大锤见无人发言就说:“没有不同意见,那么,大家就必须统一刚才的认识,统一口径,还要注意观察群众的反映。要让群众打消顾虑,支持我们的工作,关键是抓紧破案剿匪。常局长,有什么情况,有什么困难,希望及时与我沟通。下面我们研究最主要的一项工作:半个月之内,给沈阳战场筹到50万斤粮食,怎么样?”

    左光辉站了起来,“林书记,你赶快回个话吧!我不是说熊话,这个任务死活完不成,咱龙脉县产粮有名是不假,前一阵子你们打长春的时候,县政府为保你们围城部队,那点儿粮食早都送前线去了。现在又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再征集就困难了。粮贩子用高价收粮,而我们靠平价收购,有的甚至打欠条,怎么去收?”

    “我知道,咱龙脉是响当当的支前模范县。”林大锤充满信心地说,“你左县长的功劳我们都记在心里的,但是,我们当兵的可有一条规矩,上级的命令一旦下达,就只能服从,没有打退堂鼓的。”

    马奇山也在一边叫苦不迭:“林书记,50万斤确实完不成啊,跟你说实话吧,连完成5万斤都非常困难呢。”

    “困难肯定是有的,有困难就一定有解决困难的方法,是吧!你们先把困难说一说,看看怎么去解决?”

    “困难就是各村除了口粮、种子粮,确实没有什么粮了。即使有粮,也被王老虎这张告示给镇住了,要想让群众自愿交粮,除非先把龙脉三虎给镇压了,老百姓才敢相信***。另外,龙脉县的粮食主要还是集中在粮商粮贩手里,他们的粮不仅是供给龙脉县,还要辐射到周围的县、市,甚至全省。他们最胆小,最怕王老虎了。要想让他们交粮,除非让他们亲眼看见枪子把王老虎给崩了。”

    马奇山的分析确实在理,可是依然是个难题,王老虎在哪儿呢?与其说是解决办法,实际上等于在给林大锤施压:你要我征粮,对不起,除非你先把王老虎镇压了,否则……

    “那么这里就没有爱国商贩了吗?”林大锤问。

    “有啊,郝记粮店的郝掌柜就是,每回征粮都是他带的头。”阎永清说。

    “那这回还让他们带个头怎么样?我们要宣传这样的典型。”林大锤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有人带个好头,后面的困难可能会小一点嘛!”

    “让他带头没问题,就怕……”左光辉把话说到一半咽了回去,接着说,“那好吧,明天我去找他谈谈。”

    林大锤突然想起:“对了,这里都是我们自己人了,我们出发的时候,首长交代说,根据我军的情报部门提供的秘密情报,在我们县境内,有一个当年日本鬼子修建的”地塞粮库“,里面囤积了大量粮食……”

    左光辉听到这儿,哈哈大笑起来:“什么秘密情报,咱龙脉县先不说,就是附近县上稍上了点年岁的,谁不知道这地塞粮库的故事,可是大家只看到装满粮食的大汽车龙脉山进进出出,它究竟在哪儿?谁也不知道。那些当年被抓去修地塞粮库的人,没一个活着回来的。再说日本鬼子投降时已经把地库炸了,即使里面有粮食,这已经过了三、四年时间了,烂也烂成泥巴了。”

    马奇山站了起来,针对左光辉的质疑反驳道:“我觉得林书记说的情报很重要,小日本下这么大工夫修筑了这地下粮库,要是三、五年就烂了,那日本鬼子还贮什么粮,他就不叫日本鬼子,该叫日本傻子了。”

    左光辉不满地瞥了一眼马奇山,心里说:你这不是节外生枝吗?放着正事儿不干,跟那林书记扯那没用的。马奇山故意避开了他的目光。阎永清见大伙儿不言语,就说起了关于地塞粮库的事儿:“要说这个地塞粮库,尽管传说不一,但是,有两点是可以肯定的,一是小日本确实在我县境内曾经修筑了个地塞粮库;二是鬼子投降时里面确实存有大量粮食。至于那粮食烂没烂成泥,这好办,有一个人最了解那里的情况,可以破解这个难题。”

    “你说谁?”左光辉追问道。

    “小清河村的庄大客气,他是从鬼子抓的劳工队里死里逃生的唯一的人。”阎永清肯定地说。

    “这名字有意思,庄大客气?”林大锤像发现了宝藏一样,表现出对此人的兴趣。

    “是这么回事,这人一说话就点头哈腰,虚头巴脑的,见了谁都问’你吃了吗’,所以大家伙就送他个外号叫’庄大客气’。他是小清河村的村长,当年让日本鬼子抓去在地塞里干过,听说能用鼻子闻出粮食味的本事。”周泰安抢着接了话。

    “真有这事?他多大年纪了,身体怎么样?家里还有什么人不?”林大锤越发感兴趣了。

    “大概五十来岁吧,老伴走了,身边有个姑娘叫青草,像宝贝似的待她。”周泰安还是抢着说。

    “我想见见他,行吗?”林大锤问左光辉。

    “这个好办,明天我派人把他找来就是。”左光辉显得很有把握。

    “他未必肯来吧,庄大客气跟我亲口说过,谁要是找他帮着搞粮食,就是叫爹也不干。”马奇山纠正道。

    “那我叫他爷爷呢?”林大锤开玩笑地一说,把大家都逗笑了。他又问马奇山:“你和他很熟?”

    马奇山笑着说:“我是粮食局长嘛!各村的村长还有不熟的?前些日子,征收支前粮有困难,我就让他挨家挨户去查,也查那些粮商粮贩的家。他说什么也不去,让我好下不来台。”

    林大锤更加觉得这人神奇了,就问:“他为什么不肯去?”

    左光辉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太幼稚,“林书记,那还用问为什么?他被日本鬼子抓去帮着搞粮食,又被国民党抓去搞粮食,他的鼻子上哪家一闻,哪家就得遭殃,他的鼻子得罪人哪!”

    “噢,我明白了,那我就亲自上门去请,心诚则灵嘛,你找时间陪我去一趟好吗?”他对左光辉说。

    “那好说。”

    “那第三项任务就这么分一下工:向各村征粮,向粮商粮贩征粮,由左县长、马局长具体负责。有不同意见吗?”

    左光辉刚要开口,马奇山拉了一下他的衣袖,抢先说道:“林书记,我们一定想办法克服困难,努力做好征粮工作。”左光辉白了一眼马奇山正想说,却不料林大锤表扬道:“你们这态度很好,虽然我们分了工,但还是一盘棋嘛!有困难大家及时通气,一起想办法解决。关于寻找地下粮库,由我、郝前进和阎副县长负责,武大队长负责垦荒。我们团下来的人员明天就上荒原,让同志们一边垦荒一边随时做好战斗准备。大家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该考虑的工作都考虑到了,还有什么好补充的呢?左光辉倒是想说,但一看没人会支持自己,也就算了。林大锤见大家不吱声,就宣布散会。

    刚走出会议室,王豆豆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见了团长就哭开了,林大锤这才想起,队伍出发前曾叫王豆豆去自己家,告诉娘和小凤自己到龙脉县工作了,有事可以来龙脉找他。现在看到王豆豆见了自己就哭,知道事情不妙。问了好半天,才从他断断续续的讲述中弄明白事情的大概:

    那天后半夜自己和王豆豆刚离开,王老虎、王二虎就带着一帮残匪化装成解放军到村里来找吃的。没想到林大娘认出了王老虎,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王老虎要带走林大娘和艾小凤,四个铁匠师傅拼死相救,打斗中,三个铁匠师傅死于王老虎和王二虎的枪下,大娘和小凤也都被打晕,敌人怕枪声引来解放军就仓皇逃窜了。艾小凤为了给大娘治病,欠了一大笔债,家里又断了粮,艾小凤为了救大娘把自己给卖了。最终大娘的病也没治好,加上又是气又是饿,还是死了。买艾小凤的东家帮着她把大娘给葬了,小凤随后就跟着那个东家走了。至于那东家是哪儿的姓啥叫啥,小凤没说,村里人也都不知道。

    王豆豆能带回的除了这消息,还有就是那半截带血的铁锤,这消息对林大锤简直是晴天霹雳。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这已经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林大锤仿佛一下子掉进了冰窟,欲哭无泪,他好悔啊,肠子都快悔青了。几天前,娘还好好的,她还亲自给自己操办了婚事;艾小风也好好的,那晚艾小凤千娇百媚地躺在自己怀里,这一切真真切切的就在眼前。现在娘已含恨离世,艾小凤也远走他乡。现在他唯一的亲人,为他含辛茹苦一辈子的娘没了……他自责,一个连娘的安全都保护不了的儿子,还有什么脸面当什么英雄团的团长呢?狗屁!他狠狠地骂着自己。他想,娘临终的时候,一定是眼巴巴地盼着自己,现在说啥都晚了……

    他又抱怨起了小凤,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你为什么就不来找我呢?小凤仿佛就站在眼前,正无奈地望着林大锤,那眼神充满了委屈,似乎在说:“我怎么就不想找你呢,上哪儿找呀?问你也不肯告诉我,我有什么办法呢……”是呀,全怪自己,闹情绪,一心想着打沈阳。那晚光顾搂着小凤亲热,连这么要紧的事都没说,怎么能怨小凤呢,自己一走了之,小凤她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呀,她是为了救娘才迫不得已作出这选择的,这么孝顺的媳妇,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啊,自己怎么有脸面去抱怨她呢?艾小风在卖自己的时候,一定是眼巴巴地盼着自己……

    林大锤越想越恨!这一切全都是王老虎这王八羔子造的孽,他想去找王老虎报仇,可王老虎在哪儿呢?有本事你倒站出来照量照量!什么老虎?全都是他娘的缩头乌龟……林大锤拿起那半截铁锤,细细端详起来,五年了,几乎没碰过它。那锤头因长年累月地捶打,四边都已陷了下去,锤面却打磨得锃亮。林大锤认得它,那是他爹留给他的,那把儿是枣木的,那把上流淌过爹和自己多少血汗。那木把光光溜溜的,握着可舒坦了。铁锤握在手里就觉得生活踏实,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可现在这仅剩的半截锤把上被血染得暗暗的,没有一点儿光泽了。此刻王老虎要是站在他跟前,林大锤非一锤能把他锤扁了。他非常想发泄,就像以前在战场上,端上冲锋枪大声吼着,冲出战壕朝那些狗日的嗒嗒嗒嗒扫射,看着敌人一排一排地在自己面前倒下。可眼下他朝谁去发泄呢……再不,要有个铁匠炉也行,望着那烧红的铁,一锤两锤……使劲往下砸,直到砸得筋疲力尽为止。

    他想回趟家,到娘的坟上去烧一炷香,磕几个头,大哭一场;他想去寻遍天涯把艾小凤找回来,永远也不离开她……此刻,选择哭,只能被王老虎看笑话;选择找艾小凤,她又在哪儿呢?王老虎巴不得你痛不欲生才好呢!林大锤啊林大锤,怎么?党交代的工作不干了?林大锤立刻清醒过来,他提醒自己,千万不能莽撞,那样只能是亲者痛,仇者快。他把所有的悔和恨深深地掩埋在心中,他告诫自己:你是龙脉县的县委书记。龙脉的人民在看着你,党也在看着你。只有把党交代的工作干好了,才是娘和小凤所期盼的;只有把王老虎这伙匪徒彻底消灭了,才是真正替娘,替小凤,替龙脉***了大仇。

    王豆豆见自己向团长汇报了家中的情况,林团长半晌也没说话,王豆豆知道团长心里痛苦,便直截了当地说:“团长!快去把嫂子找回来吧,丢了这么好的老婆多可惜啊!”

    “你当我不想找?你都不知道在哪儿,叫我上哪儿去找?再说我们下来这二百三十四人,我是总带队,为了一个老婆,就扔下大家不管啦?扔下龙脉的事情不管了?乱弹琴!”林大锤尽管克制着自己,依然火气很大。

    “那你也不能不要嫂子啊,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再怎么总得心里落个底呀。”王豆豆还是坚持着。

    “你不要再说了,谁说我不要你嫂子了?”林大锤发现自己在冲着小土豆发火。缓了一下,用略微平静的语气说:“你嫂子是个精灵人,她一个人能抗住,只要她活着,我总能找着她。只是现在还不行,我确实走不开呀。”他又把昨天夜里王老虎在龙脉县政府门口贴告示的事跟小土豆说了一遍,末了才说:“这样吧,等明天武团长他们去开荒点了,你再悄悄回去一趟,细细地打听,等有着落了,咱俩再一起去接你嫂子。另外,关于我家里的事就你知我知,不兴对别人说,好吧?”这下才给了小土豆一个比较满意的交代。

    自打刘美玉逃婚,刘老二两口子就跟没了魂似的,毕竟从小养到大,能不心疼吗?这边马奇山、周泰安不紧不慢地催着要人,那边托人去四下打听,没半点儿消息。昨天傍晚,马奇山从小清河村一回来就跑来告诉说,刘美玉回来了,还当了兵,参加了垦荒队,明天就要到大荒甸子去开荒种地了,现在就住在县政府招待所。说完,人就走了。方丽霞没顾得上吃晚饭,就心急慌忙地跑去找,垦荒队总共就两名女的,问谁谁都说在那个房间,可是方丽霞手都敲痛了,门就是不开。那么刘美玉到底在不在屋里呢?在。那为啥不开门呢?她知道二婶找她除了逼她嫁给左光辉,不会有别的事。她不想让自己再卷进那桩让她恶心的婚事里去。只要明天一到垦荒点就好了,就没这烦心的事儿了。

    方丽霞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见刘老二只顾闷着头抽烟,一把夺过烟袋锅说:“别抽了,想想怎么把女儿找回来吧!培养个大学生多不容易啊,哪能让她去开荒种地呢?真不知这孩子喝了什么**汤了,怎么会越学越不知好赖呢?放着好路她不走,真是越活越回旋了。”方丽霞实在弄不明白。

    顿了一会儿,刘老二接茬说:“你都找不回来,叫我有啥办法?要不是昨天马局长来给个信儿,咱还不知道女儿去开荒种地,干这丢人现眼的活呢?放着这阳光大道她不走,偏要……她要实在不愿嫁给左县长,我豁出老脸了,依了她还不成。只要她跟我回家,咱俩养着她。”

    刘老二正说着,没想到左光辉披着大衣走了进来。说曹操,曹操就到,窘得刘老二红着脸,堆着笑迎了上去:“左县长,快,快请,屋里坐。”

    原来左光辉刚才听马奇山说方丽霞去找刘美玉了,就想过来打探消息,不行的话再拿话敲打她。见刘老二客气地招呼自己,就走到炕沿前坐下,不阴不阳地说:“刘美玉回来了?听说你们找她去了?”他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

    “左县长,你说,我这个不争气的……”方丽霞知道来者不好对付,这还是刘美玉出走以后,左县长第一次登门,所以说话格外陪着小心。

    “行了,你先别说这个,今儿个咱们好好说道说道,”左光辉见方丽霞欲言又止,料想不妙,就不客气地打断了方丽霞的话,“让你家刘美玉跟我成亲,是你们上赶着的吧?”

    “是,是,真对不起。”刘老二夫妇异口同声地说。

    “不是个对得起、对不起的事儿,你们说,我左光辉好歹也是一县之长吧,我图你们啥了?叫你们这么一耍戏,我这脸儿往哪儿搁呀!啊?好像我姓左的在逼婚似的!真有闹的。”

    “不,不,不是这么回事,都是我俩不好。”刘老二唯唯诺诺地应付着。

    “左县长,你放心,我就是豁出这条老命,也得把她这不识好歹的劲儿给别过来。”方丽霞自知理亏,除了许诺,她没有别的办法。

    “这话是你说的,我可不逼你,这事你们自己掂量着办吧。”左光辉说完,一抖大衣,扬长而去。

    “左县长,你走好!”后面传来刘老二和方丽霞的送别声。

    左光辉头也不抬,威风凛凛地走了。他不是那种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的人,他是想吃葡萄就非得把葡萄放进嘴里的人。

    得知林书记要拜访庄大客气,马奇山一开完会就马不停蹄地来到小清河村。庄大客气正好也在村公所。

    “马局长,你吃了吗?”见马奇山走了进来,庄大客气还是那句开场白。

    “庄村长,你也别跟我客气,我是刚开完会,来落实征粮工作的。”

    “马局长,可不能再征了,咱小清河村家家户户确实没有余粮了。”

    “不能吧,乡亲们的手里怎么也得留点儿过河粮吧?”

    “马局长,这年头,乡亲们都饿怕了,就是有点儿,也不会全抖擞出来。再说,你知道,咱小清河村,支前粮可没少送啊,你可不能再打咱们村的主意了!”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这回可不是我要打主意。这不,新来的县委书记刚刚到任,就接到要为沈阳战场征购50万斤粮食的任务……”

    “什么?50万斤?我的马局长,你就是把我全村男女老少今年吃的包括去年吃的全从肚子里抠出来,也凑不足50万斤呀!”

    “又不是让你一个村交50万斤,是咱们全县一共要交50万斤。要是实在没有那也没辙,只要有就得交。过几天,新来的县委书记还要来拜访你呢,好好准备吧!你可是县里的大人物喽!”

    “他找我干啥?”

    “找你出山呀。”

    “什么出山?”

    “你要不出山,怎么知道家家户户把粮食藏哪儿了?你要不出山,他怎么找得到’地塞粮库’呢?”

    “马局长,这事我可不能再干了,求你给新来的书记捎个信儿,那得罪人的事儿,我死活是不能干了!”

    “我可不能给你捎这个信儿。你自个儿想招儿吧!好了,我还要到别的村去落实。”马奇山说完就转身离去。

    庄大客气追了上去:“马局长,你们可不能逼我呀!”

    马奇山心里暗喜,这一番话,不显山不露水地把庄大客气给吓住了,看来效果还不错。他心里说,庄大客气,不是我要逼你,是林大锤在逼我,该点你的话我都点到了,下面该怎么办,你可比我明白……

    马奇山走后,庄大客气像掉进了大冰窟,从头到脚都凉透了。因为他有那点儿本事,日本鬼子不放过他,国民党不放过他,现在解放了,县委书记还是不放过他。他知道自己惹不起,那只有一条路了----躲。这也正是马奇山所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