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夺粮剿匪记 > §§第二章 奇异的婚礼
    今天是左光辉的大喜日子.一大清早他就起床了,对着镜子把自己收拾个溜光水滑。藏青呢子长袍,外套一件黑缎子提花马褂,头上一顶黑礼帽,脚着一双黑皮鞋,擦得锃光瓦亮。这身打扮,与他的年龄和身份很吻合,既庄重,又不落俗套,既不土,也不洋。胸前的那朵大红花,格外抢眼。他对着镜子审视了半天,终于露出了得意的神色。又用右手反扣摸了一下屁股上的匣子枪,这身打扮再配上这支枪,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又透出勃发的英气。在县一级的领导中,那支枪可是独一无二的。是区里领导为了表彰他的功绩,亲自发给他的。

    县太爷要娶媳妇了,这可是龙脉县里最大的新闻。大街小巷都在传:新娘子叫刘美玉,是个大学生,长得如花似玉。啥叫才貌双全?这样的姑娘,才叫才貌双全。家境也很不错,是县里大粮商刘老二的养女。这桩婚事,哪个男人不艳羡。县太爷办婚事,他底下这帮人还不是争着给他帮忙,三天前就安排妥当了。公安局长常永瑞负责落实吹鼓手、花轿、新郎骑的马和结婚当日的治安维持;民政局长周泰安负责接待来宾,以及陪伴新郎去刘老二家迎娶新娘;粮食局长马奇山最忙了,他既是介绍人,又是司仪,还要负责落实宴请宾客的“独一楼饭庄”,光菜单就修改了三次;县政府办公室主任翟斌负责布置新房,只有副县长阎永清推托家里有事,置身其外。其实左光辉心里清楚他是对自己这桩婚事有意见,故意找来托词。

    左光辉收拾利索后,周泰安已经进来催了,原来已经有宾客陆续来了。左光辉走到门口一看,好生喜欢。大门前一顶红呢花轿停在那里,连花轿的门帘也是一色红呢的。轿前是一班吹鼓手,也是一水的红袄红帽。这会儿,见着新郎官出来,便咿咿呀呀格外卖力地吹了起来。两边早已站满了黑压压一片看热闹的人。解放了,龙脉县赶上了太平盛世。县长娶亲,谁不来凑份热闹呢?有抽着烟袋锅的老人,有嗑着瓜子的女人,那些带着孩子的,干脆就让孩子骑在大人头上……人们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知道些掌故的老人在告诉后生:这独幢婚房可有些来历,在前清时,这里曾住过举人,后来几易其主,破落了。但那飞檐画栋,那新刷的黑漆大门上的黄铜门环,虽然仅剩一个,却依然能显示房屋旧主人昔日的风光。最引人注目的还是翟斌贴在大门前的大红婚联:

    上联是“年青媳妇中年郎”,下联是“幸福全靠***”。横批是“双喜临门”。

    字是用金粉书写的,配上翟斌那一手洒脱的隶书,在这小县城里也算是艺术珍品了。左光辉看得心里乐滋滋的。“年青媳妇中年郎”,这是说自己中年有福,33岁天赐佳缘;“幸福全靠***”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要不是解放了,我左光辉能当上这县长吗?不当这县长,能有这段佳缘吗?不靠***靠什么?“幸福全靠***”,***爱看,人民更爱看。这两年自己又当县长又娶新娘,岂不是“双喜临门”嘛!真是我们老左家祖坟上冒青烟了。翟斌这小子有才气,今后有机会多提携他就是了。左光辉心里这么想着。

    左光辉只顾着欣赏,周泰安领着县里的各界名流雅士朝他走来,在一番恭维、贺喜之后,大家不约而同地随着左光辉把目光移到了那幅对联上,一个捋着山羊胡子的名流对着周泰安耳语了几句,周泰安微微点头称是。随后,他就找到了左县长:

    “左县长,这婚联好像有点儿小问题。”周泰安巴结地说,“什么问题?”左光辉不解。

    周泰安一字一板地念:“幸福全靠***----”

    “这没错啊,没有***,哪有我左光辉的今天?”他故意提高了嗓门。

    周泰安有些委屈,“我不是说这个,是说’全靠’。要是’全靠’的话,还能说明咱左县长你有点儿能耐不?”

    “这倒没错,那年解放军捣毁日本开拓团时,咱左县长还打死过两个小鬼子呢。我知道这事儿。”一老者附和道。

    周泰安脸上现出得意的神色,于是进一步说:“咱左县长要是没有点儿能耐,这龙脉城里的一枝花----刘美玉小姐能跟咱左县长?哈哈哈哈----”说完,周泰安带头笑了起来,周围的人也都附和着笑了起来。

    也有人在一边小声嘀咕的,那是夹在看热闹人群里的几个粮商。陈玉兴冷笑着对站在边上的孙文怀说:“得了便宜还卖乖,要不是刘老二那土老鳖又扣门,又贪财,怎么会舍得把自己辛辛苦苦拉扯大的闺女,轻易地就嫁给这么个半大小老头呢?”

    “我看呐,他还不是为了背靠大树好乘凉!”孙文怀应道。

    马立文也幸灾乐祸地跟着帮腔:“他呀,不光是乘凉来着,那不还省下一大笔嫁妆的开销吗?”马立文咬着孙文怀的耳朵:“这事儿,肯定是刘老二的老婆方丽霞的主意,真看着不是她自己身上掉下的肉了,也不顾美玉愿不愿意,这当婶子的心可真狠!”“我最看不惯的就是周泰安这些tian屁眼的,啥能耐也没有,除了会tian人屁眼,还会个啥?”陈玉兴说完这边几个也跟着哈哈笑起来了。

    “哈哈哈哈!”

    左光辉只当没听见,心想:这大喜的日子,不跟你们计较,癞蛤蟆吃不着天鹅肉,----眼什么气?以后收拾你们几个的日子长着呢,走着瞧。对着那副婚联,他一思忖了一会儿,对周泰安说:“周局长,那你说该怎么改?”

    没想到左光辉会反过来将自己一军,周泰安有些不好意思,急急巴巴地说:“我没想好----没想好----”恰好刚才对着周泰安耳语的那位名流还在身旁捋着胡须,于是周泰安就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他,那人略一思忖,脱口而出:“幸福多亏***。”

    “好!”左光辉带头鼓起了掌。他知道,这样改既突出了***,又不贬低自己,于是对翟斌说:“这么改好,就这么改。”那些名流雅士中也有人品出这样改的妙处,也就附和着鼓起掌来。至于陈玉兴那几位所讨厌的那些tian屁眼儿的,也不管明白不明白,一起都大声叫着好,使劲鼓着掌。

    马奇山看这边准备得差不多了,和周泰安一商量,就对左光辉说:“时辰不早了,那边该等急了吧,咱出发吧。”这时,早有人把一匹大青马牵到了左光辉的跟前。那马刷洗得干干净净,马的脑门子上也戴了朵红花,马鞍上披了块红布,显得格外喜庆。左光辉翻身上鞍,回头瞅了周泰安一眼,周泰安心领神会,一声“起轿----”!随后,这支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地向刘老二家进发了。

    那刘老二家是县里数一数二的大粮商,他的“刘老二粮铺”就开在城里最热闹的街面上,以搞批发为主,兼搞零售。不显山,不露水,攒下了不小的家当。他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不好显摆,穿戴土得掉渣。他讨厌那些有点儿钱,就四处显摆的人。在同行跟前,他最忌讳说他的买卖,谁要说他家买卖做得大,他就跟人急。县里的头头脑脑来找他,他就装出一副穷酸相,人家还没开口呢,他先用话把人堵死,别的说啥都行,要钱要粮的事儿没得商量。他这人最大的嗜好就是:在不做生意时,一个人在他的粮库里转悠。这儿瞧瞧,那儿摸摸,仿佛那些都是他的儿孙,他则是大家族里的老太爷在享受那种子孙绕膝的荣耀。那一堆堆的小米、麦子、稻米、高粱,在他的眼里更像是一座座金山、银山。尤其是在这兵荒马乱的日子里,只有每天看着这一堆堆的粮食,他这一宿才能睡个安稳觉。这已经养成了习惯。于是同行里的人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土老鳖”。真是天作地合,土老鳖娶了个远近闻名的“母夜叉”----方丽霞。这夫妻俩一搭一档,一唱一和,一个来阴的,一个来阳的。只能占便宜,吃亏的事,他俩半点都不干。

    也许是报应,这抠门的刘家两口子,都快四十了,连个孩子都没怀上,也不知吃了多少药,使了多少招,半点效果也没有。最后,两口子死心了。自己生不出来,就去要一个。没有孩子怎么养老啊?身边没个小的转悠,也不是个事儿,再说了这么大一份家业,也得有人继承不是。还是方丽霞有主意,那年年关前,两口子特地去了一趟长春刘老大家。

    原来刘家就这么两个儿子,爹妈死后兄弟俩从不走动。前些日子,刘老大上班的工厂倒闭了,失业在家,偏偏这时家里又添了个儿子,一家人正为生计犯愁呢,刘老婆让丈夫去找他叔帮忙,可当哥的知道弟弟的为人,所以就没敢开这个口,没想到弟弟两口子倒自己来了。先是方丽霞主动提出帮哥嫂在长春开个粮店,好让他们维持生计。要粮就派人来龙脉拉,让哥嫂赚个差价。这一招果然把哥哥嫂嫂哄得感恩戴德,感觉弟弟两口子一下子变了,自己简直是遇上了活菩萨了。其实刘老二心里明镜似的,说好听的是在帮哥嫂开店,其实在这桩买卖中,自己并不吃亏,只当是在长春又开了个分店而已,哥嫂只是帮着经营罢了。方丽霞就趁着刘老大夫妇感激之际,顺水推舟提出了想过继刘美玉做女儿的事。当然没说的,又是自家兄弟,这事就这么成了。他俩来前根本不知道哥哥家新添了个儿子,所以也就没敢提过继儿子的事。离开了长春,刘老二两口子的后悔劲儿再提也没用了,过继个女儿就当儿子养吧。

    自打把刘美玉接到了龙脉,虽说和长春比只是个小县城,可好苗插哪儿都一样能好好生长。这美玉生性聪明好学,为人也乖巧。从小到大,无论是学校的老师同学,还是街坊邻居,只要提起刘美玉,人见人夸。那叫额头上架扁担----头挑。自从家里有了美玉,老两口成天乐得合不拢嘴,对小美玉更是宠爱有加。中学毕了业,在女儿的一再要求下,刘老二忍痛掏钱又供她上了大学。没想到大学快毕业了,反倒让老两口犯起愁来。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一转眼美玉已经二十四了,该找婆家了。可这屁点儿大的龙脉县城,谁又能配得上他们家的美玉呢?在嫁闺女这件事儿上,刘老二夫妇有三条原则:一是,男方要有钱有势,这两项中起码也得占一项,嫁过去了,不能跟着吃苦受累啊;二是,这人的社会关系要简单,那样的话,招个女婿等于又有了半个儿子,自己有了靠山,生意上有点啥事能给撑着罩着,那样的话,做起买卖都顺当啊;三是,自己这些年养育女儿,又供她上了大学,花了那么多钱,也不能白给人家做嫁衣裳,那份彩礼至少得像样,投资怎么也得有回报啊;这老两口把整个龙脉县里没成家的男人,扒拉来,扒拉去,一个也挑不上。只有左县长,除了年龄比刘美玉大了九岁,别的方面还算符合自己的条件。最关键的是他是个外乡人,在龙脉没有半个亲戚,思前想后就决定选他了。再说了,这姑娘大了,总拖着也不是个事儿。于是找能和左县长说上话的去给自己提亲,在他俩认识的人里边,只有粮食局长马奇山。于是两人厚着脸皮,去找马奇山,正巧周泰安也在。没想到刚说明来意,平时并没有多少往来的马局长、周局长竟然都痛痛块块地应承下来,两人答应给说合。不久就传来消息说这事儿成了。

    原来左光辉早就对刘美玉垂涎三尺了。那年,左光辉还只是县里宣传部的一名干事,因为常给省里的几家报社写一些稿子,报道发生在龙脉大大小小的事情,也算是龙脉的笔杆子。那时刘美玉还在上大学。说来也巧,那天左光辉又去省里送稿,在离报社不远的地方,他看见一名女子正站在高处演讲,周围围着不少人仰着脖子在听,还不时爆发出高亢的口号声。左光辉的眼前忽然一亮,他被演讲者那气质所折服,便挤到了前面。只见那女子高挑的个儿,着一身士林兰学生衫裙、围着条白色长围巾、白袜、浅口黑布鞋,胸前挂着一枚“奉天大学”的校徽,特别显眼。她站在高处,风儿飘扬起她的秀发,也撩起她的长裙,露出一段白皙的腿来。他被深深的吸引住了,耳边只有那女子的清脆激昂的声音,眼里只有那女子英姿飒爽的身影。左光辉使劲鼓着掌,大声叫着好,全然没顾及到周围的人。那女子当时演讲的内容大概是在揭露国民党政府投靠美国主子、挑起内战、卖国求荣的罪行,号召人民行动起来,反内战、反**、反饥饿、反迫害……她的演讲慷慨激昂,每每讲到激动处,胸脯上下起伏,这让左光辉看着听着不觉有些心旌荡漾,迷乱中仿佛听到有人在喊“刘美玉,快跑!警察来了!”那个被叫做刘美玉的人立刻从高处下来,不知为什么,临跑前,她见左光辉那呆呆的样子,还朝他笑了笑。接下去,眼前的一切都开始迅速动荡起来,原先的人群和那个叫刘美玉的人都不见了,一群警察吹着刺耳的哨子,赶了过来……

    从那以后,刘美玉的名字和形象便牢牢地烙印在左光辉的脑海中,并不因岁月的冲刷而变得暗淡……忽然有一天,这名字和形象又出现在他眼前。那是在去年夏天的某一天,左光辉已是县长大人了,这天他去车站接一位省城的朋友。汽车刚到,耳边忽然响起一声“美玉”!然后从车上翩然下来一位女子,那正是左光辉朝思暮想的人。喊她的人左光辉认得是本城的粮商刘老二身边的老女人。“二叔、二婶!”刘美玉的应答告诉了左光辉她与这家人的关系。那天他有些失态,以至他的朋友来到他的跟前,他还在盯着刘美玉看。直到那位朋友主动握住他的手,这才使左光辉想起自己来车站是干什么的。于是很不好意思地和他的朋友一起离开了车站。

    自己那次车站邂逅,左光辉便渐渐地萌生了要娶刘美玉的念头。他觉得自己和刘美玉有缘,是上苍刻意安排他们相识,又让他们重逢。自己刚刚当上县长,心仪已久的美人竟然就在自己的县内,这不是俗话所说的“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吗?上苍的安排岂可违背?这百里挑一的窈窕淑女,君子理当好逑,为什么要憋在心头呢?以前他觉得两人年龄上相差太大,况且刘美玉又是个才盛貌美的大学生,自己不过是异想天开罢了;可自打当上了县长,自己渐渐觉得在爱情的天平上,自己这头的砝码加重了。只是囿于县长的身份和面子,他暂时把这份念想憋在心头,尚未对外人表露。最主要的是……他也确有难言之隐啊。有几次实在没憋住,才对马奇山、周泰安这样的心腹隐约透露过自己的仰慕之意,他认为马奇山为人聪明,周泰安能来事,这两人跟自己又跟得最紧。哪想到,这事儿就这么凑巧,刘老二夫妇自己找上门来,那当然是一拍即成了。真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以后左光辉当然是明里暗里给过刘老二不少帮助。

    再说这刘美玉走出县城上了大学,那简直是“晴空一鹤排云上”,在大学里,她见识了不少新鲜事物,也接受了许多新思想。从此,她的眼界更开阔了,思想更解放了,想问题办事跟龙脉的一般女性大不一样了。她有了自己的人生理想,追求个性解放,渴望做新时代新女性的典范。她特别仰慕那些出生入死的英雄,梦想着自己有一天也能像男人一样,骑马挎枪去创建自己的功业。四年的大学生活一晃而过,虽说在学生会工作时,她也参加过游行,上街演讲,还参加过土改工作队,可是,这一切和真刀真枪的革命战士比起来,还不够刺激;至于爱情吗,刘美玉有自己的想法,什么门第啊、彩礼啊,这最让她恶心,她决不做那种“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的女人。她要追求一种有传奇色彩的爱情:我刘美玉,要嫁就嫁战斗英雄,两人要有共同的理想和追求。唱完了《毕业歌》,她和同校好友金晓燕约定了去投军,一腔热血正待挥洒。可是,哪曾料想一到家,刘老二夫妇就跟她摊牌,要把她嫁给县里的左县长,而且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对这桩包办婚姻,她又是哭,又是闹,可是什么用也没有。她二婶以为大姑娘出嫁总是要闹一闹的,闹过了一阵子就好,哪晓得闺女的心思呢?在方丽霞看来儿女的婚事父母做主是天经地义的。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哪儿能由儿女自作主张呢?现在两边都已经说好了,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刘美玉闹得狠了,方丽霞只好把她关在屋里,为了稳住养父母,另谋他策,刘美玉只好先假意应允了这门婚事。

    大喜的日子到了,大门口一清早就挂起了“今日停业”的牌子,平日里挂幌子的地方,今天挂起了大红灯笼,大门上贴上了大红喜字,园里园外结彩张灯,一派喜庆景象。刘美玉的亲生父母特地从长春赶了过来。屋里,刘老二正忙着收拾嫁妆:一只是美玉读书时用过的皮箱,里面装的是女儿平日的穿戴,现在原封不动;另一只箱子是方丽霞出嫁时娘家的陪嫁,里面装的全是书。箱子塞得满满的,死沉死沉。箱子的外皮虽有些旧,但找了个漆匠重新刷了一下,看着跟新的一样。美玉的屋里,炕上放着左光辉送来的新娘嫁衣----红缎绣花夹袄裤。方丽霞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给刘美玉梳头打扮。眼看收拾完了,方丽霞催着刘美玉快换嫁衣,只要把红盖头往她头上一蒙,这边的事就算完了,只要等着迎新花轿就行了。其实,这时心里最着急的人,就属刘美玉。当看见同学金晓燕拎着包袱贴墙一露头,便借口肚子饿,催方丽霞快给自己做饭。等把方丽霞支走后,刘美玉迅速关上门,推开窗,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小包袱,上炕跳窗,两人就一溜烟跑了,跳上了金晓燕租来的车,车立刻就风驰电掣般地驶出了龙脉。

    过了一会儿,方丽霞端了碗热气腾腾的荷包蛋来到门前,见门关着,心里感到奇怪,叫了两声“美玉开门”,不见有应声,便放下了碗,推开门,见窗户大开,炕上还有脚印,知道不好,于是她气急败坏地大叫:“掌柜的,掌柜的,不好了----!美玉----她跑了!”

    刘老二刚收拾完那一对箱子,正坐在椅子上准备抽袋烟,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喊叫,急忙赶来,“什么,美玉跑……她跑了?!”

    方丽霞一拍大腿号啕大哭起来:“哎哟,这不是造孽吗……”

    刘老二愣了一会,猛地回过神来:“嚎什么嚎,还不快追!”

    方丽霞止住了哭声,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两人分头追了出去。

    那么,美玉的亲生父母不是也来了吗?因为一家三口在刘老二家住着不方便,昨晚住旅店去了,到现在还没过来呢。

    其实,马奇山一清早是先到的刘老二家,看到一家人都已经起床,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心里这才踏实下来了,于是便赶往左光辉家。今天他可是个重要的角色:既是媒人,又是司仪。他此刻就等着把新娘子塞进轿子,大事就算告成。此刻这支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正浩浩荡荡地向刘老二家进发,马奇山走在头里,左光辉喜气洋洋地紧随其后。队伍到了龙须桥上,过了这座桥,就快要到了。正在这时,只见前方有一个老女人正跌跌撞撞地往这边赶,走进了才看清来人原来就是方丽霞。她边跑边哭哭啼啼地喊着:

    “马----马局长啊!你----可得给俺----当个证人啊,早上你来时还好好的,一转眼工夫人没了,她跑了呀!是自己跑的呀----!”方丽霞气急慌忙地哭喊着、述说着。

    这莫名其妙的突变,弄得马奇山哭笑不得,他质问道:“怎么会跑的?你们怎么连个人都看不住呢?你家掌柜的人呢?”

    “他也在找呢。有人说刚才看见我家后院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车,出事以后,那车就没了,那小兔崽子八成是坐车跑了。”

    骑在马上的左光辉见面前的方丽霞那哭哭啼啼的样子,就预感不好,他手一摆,喝道:“停!”顿时吹打声停了下来,这支迎亲队伍也停了下来,就像一条顺流而下的船一下子搁浅了。这船上的人立刻热闹起来。左光辉从马上跳了下来,急步走到马奇山跟前,“怎么回事?”

    “是新娘跑了,左县长,别着急,正在想法找呢。说什么也得让刘老二把女儿嫁给你!”马奇山一边告诉实情,一边安慰着。

    左光辉大怒,把脸一沉,冲着正望着自己的方丽霞吼道:“嘿,耍我呢!人都跑了,还说这些有个屁用,我姓左的----也是堂堂一县之长,咋就让你们给我摊上这**的事儿?”其实这话也是说给马奇山、周泰安和所有人听的。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于是马奇山把周泰安拉到一旁,说明情况。看来今天这婚是肯定结不成了。于是两人便开始不停地向来宾打着招呼:“各位各位,实在抱歉,事情有了些小麻烦,大家先请回吧。等这小麻烦过去了,左县长再去登门请大家。实在不好意思啊……”

    “怪事!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古今中外,头一回听说,花轿来了,新娘没了。……”

    “好好的姑娘家,念什么大学,男男女女在一起,还能学出个什么好来?这老土鳖就是好瞎折腾。……”

    请来的宾客议论着渐渐离去,街上一下子冷清了起来。左光辉瘫坐在地上。周泰安冲着剩下的一些还想看热闹的人吼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横什么横,到手的老婆还让人跑了,冲着我们发什么火!有本事……”也有人不买他的账,但还是嘀咕着走开了。

    马奇山、周泰安陪着左光辉回到充满喜气的家。左光辉一把扯下胸前的大红花,狠狠地朝地上摔去,然后一头栽倒在摆满了崭新被褥的炕上。他实在想不明白既然是天赐良缘,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捉弄他?刘老二家是自己求人上门提的亲,保媒的又是两个大局长,县政府这么些人为自己这事儿忙活了好几天,整个龙脉县城的大街小巷,无论男女老幼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今天这事太让他丢面子了,他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竟然会弄成这样?

    马奇山在一旁安慰道:“别急,消消气,这刘老二两口子真是吃了豹子胆了,敢耍起咱们来了,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他。”

    “那刘美玉不就是个洋学生么,刘老二家不就是个开粮店么,趁几个臭钱供她上了几天学,不就多认识几个字吗,有啥了不起的。你现在是大县长,县城里的大姑娘还不是任你挑,你挑中谁家,那就是谁家的福分!”周泰安也在一旁帮腔,看左县长不吱声,又继续说:“左县长,天涯何处无芳草,咱不在刘美玉这一棵树上吊死,人家茗草可是早就托我保媒,主动说非你不嫁呢。”

    左光辉听了就心烦:“我的周大局长,你说的是那个说大鼓书的?别逗了!你除了春草就是茗草,别一天到晚这个草,那个草的,让人听了还以为我左县长是个拈花惹草的主。你还有没有点儿层次了?知道啥叫’门当户对’不?”

    周泰安被浇了一头冷水,不服地辩解到:“你不是一直对茗草印象还不错吗?”

    “那是啥时候的事,”左光辉觉得这样说不好,马上改口说,“啊,我是说过印象不错,可印象不错的人就非得娶人家啊?我对你说过我看上了茗草?你这么一整,把我左光辉的脸往哪儿搁啊?塞裤档子里啊?”左光辉把一肚子的怨气全泄到周泰安的身上。

    马奇山忽然想起什么,把左光辉拽到一边,神秘地说:“左县长,是不是你关里还有一房太太的事,刘美玉也听说了?”

    左光辉不耐烦地,“你怎么也这样说,那叫什么太太,一双小脚,笨拙得要命,那纯粹是父母包办的,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现如今政府不是提倡解除包办婚姻么?”左光辉就不愿听别人提他这事儿,好像阿q忌讳别人说他头上的疤一样。

    “左县长,阎副县长就是在这事上对你有看法,他走的时候还----”周泰安被左光辉呛了一下,还不知趣,仍要插嘴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等周泰安把话讲完,就被左光辉夺下了话头:“得,得,我的事儿碍上他啥了?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到:“那头的媳妇我指定是不能要了,一夫一妻这点政策我还能不懂!”不过,左光辉还是有点纳闷:老家的那点事儿刘老二根本就不可能知道,难道……?

    正想着,翟斌急急匆匆地拿着文件跑了进来:“左县长,急电。”

    左光辉半转过身子,并不伸手,问道:“什么内容?”

    “电报里说地区要给咱派一个县委书记,叫林大锤,还是攻打长春的英雄团的团长呢!我在报上读到过关于他的文章,他的事迹可感人了!电文中还说有一支垦荒大队要来我们这儿开发大荒甸子,让我们要尽快做好准备。”

    左光辉不等对方说完,一下子站了起来,一把拿过电报,认真地读了起来。

    左光辉的老家在青岛崂山十里坡村,那里原本是个富庶之地,因连年战争使好多男儿上了前线,缺了男人,这里的土地也就没了侍弄它的主人,于是又撂荒又长草的,再加上连年受灾,好些家都断了炊烟,只好拖儿带女的去逃荒……一个村子只剩不几家了。

    鸡鸣声中,从一间破房中蹒跚走出一位老女人,满头白发。她就是左光辉的老母亲,自从儿子离家去闯关东,这头发白就得愈加快了。她在院里拾了些柴禾抱进了屋,搁好了柴禾,又拎起粮袋,自言自语地说:“唉!只剩这么点儿粮了,顶多再能混个十来天,一家三口,这日子可怎么过呢?也不知道辉子在那边怎么样了?”

    程桂荣正在里屋给淘儿穿衣服,听见婆婆在叨咕,朝屋外说道:“娘,淘儿他爹走前不是说过,等落下脚就来接俺们吗?”

    左母叹道:“说这话可是有年头了,谁知道他啥时来啊,就邮来过一回钱,这么长时间,连个信儿也没有,这日子眼看就熬不下去了!”

    淘儿在一旁瞧着程桂荣:“娘,我饿。”

    “笃,笃,笃----”“笃,笃,笃----”门外穿来了清晰的敲门声。这些年,从没有人来敲过门,一准是……程桂荣心里一喜,撇下了淘儿,迈动着一双小脚赶快去开门,见门口站着个邮差,朝屋里高兴地喊道:“娘,一准是淘儿他爹来信了!”

    邮差从褡裢里拿出一封信:“大娘,你儿子在关东混得不错呀,听说在那边当了县太爷了,说不定这信里有多大的喜气呢。”

    左母笑着请求到:“大兄弟,咱这屋里的都不认字,麻烦你给咱念念吧。”

    邮差苦笑着说:“大娘,真不好意思,赶早起来走山路,肚子里还没吃东西呢,能给我先找口吃的不?”

    程桂荣进屋拿出一张饼,扯下一小半给了淘儿,剩下的给了邮差,邮差接过了饼,打开了信,才看了一会儿就怔住了。

    左母吃紧地问:“差官,怎么了?”

    邮差:“大娘,这信,这信,您还是找别人----念去吧。”一转身把信递到了大娘跟前。

    程桂荣急切地问道:“差官大人,怎么了?是淘儿他爹出什么事了吗?啊?啊----”

    邮差劝慰道:“大娘,您可千万别上火。”又瞧了瞧程桂荣,“你儿子信上说不要----不要这个媳妇了,说这是包办婚姻,他要解除。”语调里夹着不平。

    左母气急:“什么!他说什么?”

    程桂荣眼前一花,晕了过去。淘儿扑倒在程桂荣身上,哇哇大哭:“娘!娘!你怎么了?”左母一时也顾不上邮差,扶起程桂荣,喊着:“媳妇!媳妇----”

    程桂荣慢慢睁开了双眼。

    左母望着满脸泪水的儿媳妇,“起来,这个没良心的,现在说是包办,早干什么去了?省吃俭用供他上了学,现在做了官,他说不要就不要了?这事由不得他,有我呢!媳妇,娘给你做主。家里不还有点粮食吗?咱蒸锅窝窝头,带上他上次寄来的钱,咱带上淘儿找他去!我们去找那没良心的东西评评理!他要是敢不要你,娘就死给他看!”这晴天霹雳让老人伤心透了。

    程桂荣哭着扑到娘的怀里,“娘----”停了半晌说,“要不,你们俩去吧,关东远着呢,这些钱恐怕不够。”

    “这是什么话,有我就有你,说句实在话,辉子这个混蛋东西是我生我养的,可我也没得到他多少济啊,倒是亏了你,下地干活,又拖孩子又带崽的,还要给我这老婆子弄吃的,他怎么对得起你哦!”

    程桂荣为难地“娘,我----”

    “你什么你,我这一辈子没有闺女,你又是媳妇又是闺女。走!就是要饭,就是走到关东,你也要陪娘找到他。”

    一天后,祖孙仨人背包挎筐地上了去东北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