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外地的客人?”贵气男子似笑非笑地问。
“是,是个年轻书生,出手很是阔绰,连价也不还,直接掏银票付账,还不急着把这珍贵的‘香萦锦’拿回去,真是大方得很!”
我勾了一边唇角,“的确是大方。”
“七哥,怎么不叫我就自个儿出来啦!”这家人怎么都喜欢从后头吓人,我正不知神飞何处,偏生又从身后来了这么尖尖娇柔的一声,心跳霎时加快,我赶忙拿手拍拍,给自个儿压惊。
铺子外间的几个人同时转头,说话的是自然是小厅里那位红衣女子。细看来,眉儿弯弯,脸儿尖尖,胭脂虽然稍浓了些,确也是个美艳的女子。她的后头,另一个伙计向老掌柜摇了摇头,无能为力的样子。
女子说着话,人也傲然挺颈,迈开碎步,朝前头的男人来了。“七哥,怎么……咦,”她眼尾也发现了“天香萦锦”,“掌柜的,怎么方才不把这匹拿来给我瞧瞧!”接着用手捏过锦面到眼前细瞧,眼神闪着惊喜与**。“这匹我要了,去给本小姐包起来!”
老掌柜收回向着伙计方向的目光,摆出老到的笑面,上身微曲道:
“这个,小姐,这匹已经被客人买下了,不如您还是看看本店其它的丝锦,还是,伙计拿给您瞧的都入不了您的眼?那好办,小的再叫伙计给您挑另一些好的送去,您就只管舒舒服服地坐着喝茶等着看好料子,如何?”
“不用再看了,我就看中这匹了!”说着,红衣女子研判地睨着老掌柜,“怎么?怕我给不起银子?多少?只管出个价吧!”
“小姐误会了,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小店还有不少不逊于这幅织锦的珍品,不如……”老掌柜笑脸迎人道。
“不必了,”红衣女子,清冷着声色说,“我就要这匹!”
“小姐,不是小店不肯卖,实在是已经有客人买了,银子都付了,说好改日来取货的。”老掌柜耐心解释着。
“谁?是谁买下了?你吗?”红衣女子最后两个字是问我的,骄傲中含着不屑。
我只好摆出一脸无辜瞅着她。
老掌柜也插进我和红衣女子中间解释,“这位是我们管记的少夫人,不是本店的买客。这匹“天香萦锦”,是昨日被一位外地的客人买下的。”
“外地的?”红衣女子仍旧疑惑不信的模样,“我不管什么外地的本地的,反正我这匹我要定了!”
这是打算不讲理了?
“这……您这不是为难小的嘛!”老掌柜面显难色,客人是无论如何不能得罪的,“要不,您看这样行不,小的回头马上跟织染坊招呼一声,尽快给您再织上一匹,织好了,小的给您送到府上去。”
“我说过了,本小姐现在就要,马上就要!”红衣女子的声音拔高了,双手捉着男子的手臂撒娇地摇晃着,“七哥,你看嘛!”
“蕊儿,”被称为七哥的男子含笑拍拍红衣女子的纤手,“既然此锦已被人先买了去,那就再等等又何妨呢?”
“不要,七哥,我就要这匹!我要用它裁我的新舞衣,我就要这匹嘛!”叫蕊儿的红衣女子不依,红唇撅着,摇晃得更厉害了,方才的清冷之色在男子面前似乎一消而散了。
七哥被摇晃的没辙,话里带着敷衍,“好好好,掌柜的,我出双倍的价钱,如何?”
“公子爷,您可难为死小的了!已经卖给别的客人的东西,您要小的再卖给您,这不是砸管记的招牌么!”老掌柜面露难色。
银子既已收,货物又怎能二主!这管记的经商之道倒也是诚实信义的。
“喂,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给了银子你就收着,也不看看我们是谁!得罪了我们,让你小小的管记吃不了兜着走!”蕊儿勃然变色,厉声呵斥。
那七哥任由蕊儿疾言厉色地对老人家,眼瞄他处,不搭茬,叫我心里有些不忿,但也不好发作,这种事情越多人掺合,越难办,只有抿嘴忍了。
“这……”信誉二字乃商家立足之本,显然这两位又是得罪不起的,我晓得老掌柜的左右为难。好在他也是经风历雨几十年的,这样的场面定也不是没见过,“二位,实在不是小的不给您二位面子,管记在竞阳二十年,不能因为一桩生意就搅了几十年创下的好名声,小的只是个做不得什么主的小小掌柜,小姐又何苦为难我。”
趁着没人注意,我给千兰千秀两人使了个眼色,欲悄悄到内厅去待着,不是我不讲义气,我大学虽然是学经济的,可是实在只有忘记得差不多的理论,哪里懂得什么实战?实在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种场面,再说,我只是个挂着虚名的少夫人,还是能离多远离多远得好。
“做不得主是吗?好啊,那就给我找个做得了主的来!”蕊儿不依不饶的。
“小姐,这……”老掌柜拿这个刁蛮女子也有些没辙了。
“你,要去哪?就说你呢!”蕊儿尖脆的声音传来。
我的脚步不得不停在了进入小厅的入口处,千兰小声地叫我:“少夫人。”
我叹口气,无可奈何地,慢得不能再慢地转过身去,等对上蕊儿的时候面上是笑着的。
“掌柜的,你方才不是说她是管记的什么少夫人?”我想老掌柜此时该是十分后悔跟蕊儿说我的身份。
“呃……是,”老掌柜只得应着。
“那就是个能做主的了!”她径自下了判断。
我张口欲言,发觉跟这位娇蛮小姐说什么估计都是对牛弹琴,最终还是合上嘴不说了。
“那你叫掌柜的马上把那匹锦给我包起来!”她开始命令我了。
“啊?”我想我此刻脸上的表情一定很奇怪,这小姐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小姐……”老掌柜想帮我说话,被这位娇娇小姐又给打断了。
“你闭嘴,我没有跟你说话。”转向我不耐烦道:“磨蹭什么,本小姐没有那么多耐性等你!”
“你是谁呀!怎么这么跟我们少夫人说话!”千秀忍不住,怒声道。
我拍拍千秀的肩,对也是隐有怒意的千兰笑笑,告诉她们我不在意。之后环顾铺子里其他人,那个七哥还是老神在在地在铺子里转悠,两个伙计生气归生气,没有老掌柜的授意也不敢说话,再看老掌柜苦着眉细思的模样,看来有些一筹莫展了,总不能撵了他们出去吧!
些许小事儿,这位蕊儿小姐也至于闹成这样。
我再叹气,抿唇,勉强把笑容再堆到脸上去。“这位小姐,刚刚听您说起,要用这匹‘天香萦锦’裁舞衣是么?”
蕊儿居高临下似地睨着我,爱答不理地“嗯”了一声。
我淡笑着,“这‘天香萦锦’的确是裁制舞衣的好料子。”
那蕊儿小姐不看我,亦不语。
老掌柜有点儿摸不透我的意思,但也不插话,只听着。
“小姐本就轻灵艳美,舞姿定也是不凡?”我循序渐进地平平而谈。
“哼”,蕊儿听了这话,哼了一声,轻轻的。
“倘若小姐穿着‘天香萦锦’裁成的舞衣,一定会一舞倾城,舞惊四座的。”我这段奉承的话讲得很慢,一边说一边细细端量她的神情,只见她紧绷的俏脸在柔化,一些儿一些儿地,嘴角看出了一点儿翘意。
嗯,是个好开始。
“奴家想,既是舞衣,当有水袖相配,这‘天香萦锦’柔韧而不轻飘,倒正是裁制水袖的最佳选料。”
“是吗?”蕊儿的心思已经在我所牵引到的水袖上了。
“可不是!”我做理所当然状。“小姐可想好了这舞衣的式样了?”
“还没有。”提起式样,蕊儿很是丧气。
“其实,小姐有没有想过,这幅锦与其做成衣,不如裁成裙?”我用很挚诚的语气道。
“裁成裙?为什么?”蕊儿不解。
“小姐试想,这幅‘天香萦锦’是很华贵,可就是因为太华贵了,所以如果衣裙一色都用它来裁制,会不会很……”我下面的话故意不讲了。
“很……老气?”蕊儿自己接了下去。
“所以呀,小姐可愿听听我的主意?”
“什么主意?”蕊儿的兴趣被我挑起来了。
我尽力不让自己诡计得逞的心思表现出来,摆着一脸平静的微笑,往那三面墙上的料子瞧去,也不管其他人不解的眼神,直奔一匹绯红的绫和一匹银红的绡,那绫放得高,我今时的身高根本够不到,“少夫人,小的来。”帮我伸手要去取,绯红色的料子就已经在我眼前了,我下意识接了,才见递给我的竟是那个七哥,我一笑为谢,他回以轻漫一笑。
伙计把另一匹绡也帮我搬了过来,我在蕊儿面前扯开:“小姐很喜欢红色?”
“嗯。”蕊儿答应。
“红色的确是很衬小姐,喏,您来看,这匹绫的纹理活泼,颜色略深,适合给小姐制衣,”又摊开那匹绡,“此绡的质地轻薄飘逸,溢满光泽,适合给小姐做外衫,加上那匹‘天香萦锦’所制得裙和水袖,正是一身好搭配。”
蕊儿有一会儿凝神在想着,之后眼睛亮了,笑逐颜开:“就是这样,这就是我想要的舞衣!”
我先是微笑不语,等她不长不短地欢喜了一阵儿,忽然惊道:“呀!”
所有人都紧张地瞪着我,包括那个七哥,不晓得我到底想起了什么要这么大惊小怪的。
我半张着口,好一会儿才道:“我忘了,那个‘天香萦锦’只有半匹,好像不够裁制水袖和裙了。”随即歉意地瞅着蕊儿。
“啊?”蕊儿是既失望又遗憾,巴巴地瞅着我“那怎么办?”
“这……”我为难地回看她,其间偷眼盯了老掌柜一眼。
老掌柜会意,笑呵呵地走上前来,“小姐,别烦心,这‘天香萦锦’,管记织染坊还能出的,只是您要稍等几日,不如这样,管记的裁衣手艺不用我说,您也是听过的,干脆今日小的帮您把尺寸量好,十日内,小的将整套的衣裙给您送到府上,保管合您的心意,成不?”
蕊儿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了。“十日之内,肯定能送到?”
“没问题,小姐放一百个心吧!”老掌柜十足肯定,接着打铁趁热道,“小姐请到内厅,小的要给您量量尺寸,还要跟您商量给外衫绣上什么样的花色才好。”
说着老掌柜引着蕊儿进了内厅,临去前捋着下颚几缕花白的胡须对我颔首而笑。
小松了口气,我却忘了那个七哥还在外间,正好对上他半挑轩眉,笑意朗朗,眉间傲然之气隐现,“少夫人好心思。”
我怔了,明白他是一语双关,随即一想,我本来也没指望这点儿小伎俩能把旁观者也绕进去,于是坦然以对,笑着伸手向小厅的方向做了个请的姿势,然后也不管他进去了与否,对另一个还在外间的伙计说了一句:“我先回府了,代我跟掌柜的打声招呼。”就带着兰秀两人离开了。
晚上,千秀一会儿给我倒茶一会儿帮我添衣地忙得比平常还要殷勤,我被她绕得头晕,赶了她好几次叫她回去休息,才好不容易得了一会儿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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