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骇了一跳!疯了?怎么会疯了?那个画中绝美轻灵的女子,怎么就能够疯了!
“唉!”姚嬷嬷叹了口气,“本来还好好的,夫人的貌美,那会儿可是远近闻名的!小两口男的俊,女的俏,多好的一对!怎生就到了那个地步呢?少爷那时还小哇,四五岁儿的模样,就看着她娘一日不如一日,怕得起初还知道趴在我怀里哭,后来干脆连眼泪儿也不抹了,看着老爷的眼神,叫人见了那个心里发寒哪!他才多大点儿的孩子呦!”说着,老人家的眼泪就下来了。
听姚嬷嬷的话,好像这夫人的疯病跟管老爷有关。“公公和婆婆处得不好么?”
“起初的时候,小夫妻恩恩爱爱,夫人贤惠,老爷对她也是倍加疼爱,可是后来,老爷常常不着家,夫人的性子也是越来越怪异,先是每日以泪洗面,后来不哭了,以为这下好了吧!哪晓得常常忘东落西的,遇了什么事儿都抓心挠肝,倘若是老爷回来了,那更是一惊一乍,一会儿嚷着炖补品,一会儿闹着新换的衣裳不好看,一会儿又去园子里采露水,说是老爷要喝新鲜的露水泡的茶,那可是晚上了,反正没一刻安生,那股子劲儿,叫人看了真真心酸难受。”
我皱眉,这是抑郁症的初期。“公公呢?公公怎么说?”
“老爷对夫人向来是好的,事事顺着,日日掂着,就是不见歇地在外头忙,常常方回府,椅子还没坐热乎,就又被外头管事的请走了,就算是呆在府里,也是书房里议事的时候多,陪夫人的时候少。夫人也不曾吵闹过,下人们也不敢提,我那时候曾经跟老爷提了一句,夫人的心绪不大稳,老爷答应着,过后也没见夫人有好转。就这么过了三四年,夫人愈加地不好了,整日里浑浑噩噩,嘴里还不时念叨着什么诗呀词儿呀的,我们也听不大懂,整个人瘦削得就剩下皮包骨头,老爷回来了夫人还得强打着精神陪着,后来夫人还不住地咯血,老爷请了不知多少有名的大夫来瞧,都只有摇头的份儿。老爷这才开始呆在府里不出去了,就见着府里不时地来些不像是外头管事伙计的人,那几个人前些年也到府里来过,可是没有那年来得勤,跟从前一样也是匆匆来匆匆去,老爷的脸色却是一日差过一日。】”
“那相公……我是说婆婆对相公……”母亲这个样子,身为她最亲近的人,要如何自处?
“夫人虽然对老爷一直是温柔体贴,可是对少爷却是时冷时热,疼爱时搂在怀里心儿呀肝儿呀的叫着,厌憎时罚了一两顿不许吃饭,夜里跪在外头不许睡觉也是有的。我可怜的少爷,打四五岁起,就每日过得提心吊胆,不知他亲娘今日是什么心情,七八岁时,夫人变本加厉动辄打骂重罚,等到十岁时,少爷的性子就变得越发刚冷执拗了。”姚嬷嬷悲伤不已。
“难道公公不管么?”正值稚龄,被自个儿的亲娘如此严苛对待,我不由自主有些同情可怜管沐云了。
“老爷不在家的时候居多,而且少爷倔强又聪敏,好似早看出了他娘亲的伤心不快,把这些都归罪给了老爷,又怎么肯跟老爷讲半个字?”姚嬷嬷抹着眼泪道。
“后来呢?”我心里隐隐有一股悲凉的感觉。
“老爷在‘悦园’陪了夫人三个日夜,寸步不离,之后夫人就去了,老爷抱着夫人的遗体流着泪不肯撒手,看得旁人也跟着伤心流泪。只是少爷,看了她娘一眼就跑了,我满府地找,才在这间书房里找见他,那儿,他就缩在那边书柜的角落里,”姚嬷嬷指着我们后头那个大书柜的右下角一个两尺见方的格子道,“我当时怎么拽也拽不出来,就那么陪着他在那里头待了一日一夜,他才肯乖乖出来,也没见他怎么哭,就是那小眼睛熬得通红通红的,叫人看着这个心疼啊!”
以后的事情,不用姚嬷嬷再讲了,我这些日子见到的大概就是十年来他们父子二人的相处。
我想起姚嬷嬷提过的一件事,“那些不像是管府伙计的……”我才一问,忽听得外头卧房方向传来嘈杂的人声,“快点儿!留心!留心这边儿,当心当心!”“少夫人!千秀,少夫人呢?快去请少夫人!”管清叫道,他向来沉稳,这么紧张匆忙的时候很少见。
“少夫人在书房!”千秀的声音,“这是怎么了?少爷!千兰快来!少夫人!少夫人!”
“少爷!怎么了这是?”接着就是千兰惶急的声音,还有千秀一边向书房这边跑一边叫唤的声音:“少夫人!少夫人!”
一时间乱哄哄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我放下手上的画轴,推开房门,向书房外头走去,为了清静起见,书房位在“桐园”的二进,离卧房只隔了几间厢房,倒是很近的,我才出了书房的门,就见千兰跑得气喘吁吁地过来了。
“少夫人!”千秀急匆匆喊我道。
姚嬷嬷随在我后头也出了来,急问千秀:“怎么了?我听你方才喊少爷!少爷怎么了?”
“少夫人!嬷嬷!”是千秀,“少爷出事了!”
“什么?”姚嬷嬷惊道,“出了什么事儿?少爷人呢?”
“在房里,总管带着人抬回来的!”千秀道。
“少爷!”姚嬷嬷急了,惶急地往卧房奔去。
我晓得千秀也是什么都还不清楚,问了也白问,皱皱眉,也跟着快步走去了卧房,先看看是什么情况再说。
卧房外头挤满了人,我认识的不认识的,小厮丫头的,倒也没见慌急间乱了章法,管清驭下向来有一套。等穿过了小厅,才见管清立在里间床榻旁,微低首身子前倾,正专注地盯着床榻的方向,嘴里还在不停说着“当心”“当心”的,声音里也透着紧张。再往床榻近处看去,三个壮实的管记伙计打扮的小伙儿正抱抬着一个人往床上搁,三个人分别抬着头、身子和腿,十分小心,一直维持着整个身子的齐平,不敢稍有高低参差。
千兰和姚嬷嬷也正立在床头,姚嬷嬷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床榻上的人,连眼角的泪水也顾不及擦拭,双手揪着千兰的手,揪得死紧,嘴里还叨叨着:“我的少爷呀!这是怎么了?这可怎么办好哦!”千兰也是一脸的忧色。
我挪动了一下步子,从伙计们身体的间隙看清了那人的脸,果真是管沐云。
好不容易,平平整整地把人搁到了床榻上,几个伙计这才一边儿回过身来让出地方,一边儿擦着满脸淋漓的大汗。
“少爷!你可别吓唬嬷嬷呀!这是怎么了?”姚嬷嬷扑了上去,千兰扶着,姚嬷嬷左看右看的,急得又是哭又是抖,却不敢碰管沐云,深怕碰到了他的伤处。
管清这才松口气,向我微低身道:“少夫人。”
我没有吱声,靠近床榻几步,细看了看管沐云的状况,他的衣衫已经有多处破损,衣衫上有血迹,脸上、上衣、裤腿上都有,腿上尤其多,此刻,他的眼睛虚掩着,不知是昏迷了还是怎样。
“大夫什么时候到?”我问管清,他一定在知悉管沐云受伤的当刻就已经着人去请大夫了。
“老谭驾车火速去请了,大夫应该正在赶来的路上。”管清道,接着转头问几个抬管沐云回来的伙计话,“找见少爷的时候,可看见都伤在哪了?”
一个稍矮胖些的伙计道:“管事的带着小的和安福几个赶去的时候,少爷正磕在一块大石头上,腿上的血迹尤其多,看样子是伤了腿,可是又怕别处也有伤,小的们都不敢瞎碰,匆忙间也找不到大夫,只得先小心抬了少爷回来。”
管清不语,挥手叫几个伙计下去,请姚嬷嬷和千兰让一让,自己走到床榻前,双手并用,从管沐云的头开始一点一点细致地摸捏着,看得出用劲儿很轻很小心,也不敢漏过任何一个地方,等腰以上都检查过了,他微微呼出一口气,又开始检查腿部,左腿好了,然后右腿,等到了右腿膝盖下方一寸处,管清微微一碰,管沐云急促地喘息了一声,管清急忙撒手,再看管沐云,还是没有睁开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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