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小说网 > 修真小说 > 洛阳女儿行 > 第九章 思子台边风自急
    “小计有一件事我想该告诉你了。”

    余小计漫不经心地坐在城墙的城堞边上晃悠着两条长腿儿看着宫墙外的景致象没太在意。

    这小子什么时候已窜到这么高了?站起来都过自己的眉毛了----韩锷舔舔干涩的嘴唇怕下面的话一说出口小计这些年无忧无虑的生涯就要被打乱了。但他已不能不说:“锷哥其实一年前就已知道了你的身世。”

    “其实你现在不是十六岁而是十九岁是个大人了。你刚出生时因为重伤曾为人手法所制被迫又过了三年胎息的日子这就是你原来体内伤势的缘由也是你为什么一下可以窜这么高的缘由。而你的妈妈锷哥现在已可以确定她就是……”

    他顿了顿:“……余皇后。”

    韩锷回望向宫墙之内:这么多年过去了余皇后会想到她长大的孩子有一天会重新回到这个地方吗?也许她当初的选择只是想让这孩子过一种平常的生活吧?但一切都乱了面对朝中险恶的争斗面对“龙门异”、“北氓鬼”随时可至的刺杀面对小计必需知道的真相与他必须自己来做的选择韩锷已不能不说。

    “妈妈?”余小计轻轻呢喃了声疑惑地抬起眼----好生疏好生疏的一个词了……这么迟的知道算好还是不好呢?

    他眼中一片空茫。如今他已长大了无论是爱还是温暖其实他已经什么都不需要了。看着他默默的样子韩锷忍不住想伸手一拉他。余小计却轻轻一躲让开了他的手。他知道锷哥近一年多来心头一直埋了个秘密还是和自己相关的他也曾无数次猜度过:那应该是关于自己的身世吧?可今天他终于知道了没想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自己也算是余家的人呢怪不得姐姐与朴厄绯对待自己又是那样。可他心头空茫茫的----知道自己的来历真那么重要吗?什么都不知道岂非更好不用承担那么多上一辈留下来的恩怨纠葛不用承担他们性格弱点的传承与担系。就象锷哥他究竟是有一个父亲幸福呢还是没有他更幸福?

    余小计从小就总觉得自己是个被这造化所弄、胡乱遣弃到这人世间的一个孩子。那样也好他情愿是个野孩子他惯了:什么都是自己独自来经历的:爱我所爱恨我所恨。他情愿天生地养也不想有什么父母更不想要有什么家他跟锷哥这一点是不同的。

    他回眼看向韩锷只见他正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他心底笑了下----有时他甚至觉得在有些地方锷哥比自己更象个孩子。……余皇后?那就是余皇后吧又怎么样呢?

    见小计象没什么反应韩锷不由有些呆脸上怔怔的。余小计却心道:也许自己母亲给自己最好的一件馈赠就是让自己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到知道时他已足够大了而她又已死去好多好多年。以前种种尽都为空没有任何先天的羁绊这一生所有的感受都是他自己的这才真正是他们大荒山无稽崖的心法正流。他脑中怔怔地想着心里有一点点空茫茫的难受然后一点空茫茫的温柔露出点头来舔了舔他心底那空荒荒的心境。耳边却听韩锷道:“小计怎么了?”

    余小计摇摇头没有说话。

    韩锷道:“是不是怪锷哥一直都瞒着你?”

    余小计摇头道:“不是。……没什么我只是一时回不地神来。皇后之子?好喧赫呀挺好。我只是现在还不愿去想它。谁生的就谁生的吧生以前是她的事生以后就是我的了。没有纠葛没有爱怨这样最好最好的了。”

    韩锷都有些不解地望向他。他与小计相处日久尢其近两年来他早已感到小计所练的他家传的大荒山一脉心法当真与世迥异好多处荒僻得都不近情理一时也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却听余小计道:“锷哥其实有一件事我也一直瞒着你一直也没说。再不说我也成了被她们利用来套你的局中的一个棋子了。”他抬起眼:“我的姐姐其实没死。你以为她死了。其实她的自杀虽看似生息已绝也颇凶险但那其实是我们大荒山中的‘轮回之法’。她没有死。蓝老人也是我们大荒山的人。从一开始这就是个局。”

    韩锷脑中一激灵:余婕?余婕原来真的没死?那一连串的在他脑中久思不得其解的疑惑忽豁然开朗起来。只听余小计苦笑道:“可连我也是直到今天你告诉了我我娘是谁时才明白她们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他一双眼望得远远的:“锷哥我总以为我要真的是个孤儿你会对我更好些。而我也真的想是一个孤儿。什么也不是只是石头缝里蹦出的。我姐姐她们说是为我好但她们强塞给我的其实并不是我想要的。你怪我骗你吗?”

    韩锷定了定心神微笑道:“你不是骗我你只是以前还小没有勇气跟锷哥说罢了。现在你却……长大了。”

    余小计一抬眼锷哥终于承认他长大了!韩锷伸出一支手拍拍他头笑道:“你长大了。好多事儿锷哥回头再慢慢跟你说吧。你聪明其实这里边的事儿不用我详说你想来也会明白到底是些什么了:咱们这次为什么要到长安来为什么东宫的人会要刺杀你你姐姐和朴王妃图的到底是什么……你好好想想回头有了什么选择的话再跟锷哥说。这件事不关乎你姐姐你要锷哥帮你锷哥总会帮你的。”

    余小计忽开颜一笑:“锷哥我现在不是孤儿了你还肯罩着我?”

    韩锷一笑道:“小皇子不是我要罩着你是下官要恳求你罩着我了。”

    余小计扑哧一笑:“那行我就罩着你。来人呀把韩锷给本王绑出去咔嚓咔嚓了!”韩锷一缩头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含笑道:“王爷开恩!小的再不敢了()再不用竹蔑打你了。”

    他两人笑了一会儿只听小计道:“听说明晚长安城就不禁夜了!”----所谓禁夜却是长安城中每到夜晚都要戒严。太阳下山后击鼓八百下谓之“净街鼓”。鼓声停后城内各坊即闭门但凡有私自夜行的都是要受到重罚。本来开国之初只有上元节三天可以不禁夜。以后例稍宽了点连上中秋也不禁了。可今日是八月初三。韩锷怔道:“又不是上元又不是中秋怎么不禁夜?”

    只听余小计道:“听说明儿就是当今皇上的什么万寿节呀。”他口里提到皇上忽觉嘴里满不是味儿。----原来是为了皇上的生日。韩锷见小计的神色似对那热闹的明夜有着说不出的期待。见他这么兴头心下不忍拂他的意笑道:“那好你明儿乖乖地在龙城卫戍处好好等我。我一到晚上有空就溜出来……陪侍小王爷您。”

    他口涉调笑余小计“嗯”了一声大马金刀地往城堞上一坐笑道:“那好韩卿你可不要有负孤的重望呀。”

    韩锷看着他那模样不由好笑:“孤?怪不得你老说你是个孤儿呢原来你们这些贵种从来就习惯称孤道寡的。”

    ※※※

    没想第二天一早起来韩锷就被迫忙了开来。他现下责任繁重。皇上似对他极为重视近日因见龙城卫领肖珏办事稳当已擢升他为宫城禁军领。虽是副职手底下也新接管了守护宫城的禁军人马三千余骑。又道韩锷治下有方问他身边还有什么出色干材韩锷只好荐了乌镇海皇上就派了他长安城内巡察的差使主管宵禁治安诸务手下也好有个八百余兵士。这么接连擢升韩锷手下又都是接管禁中亲兵不只百官吃惊连韩锷也觉得有点大出意外----那皇上不过只跟他私见过一次说了些他做的梦凭什么就对自己信重至此?他到底又做了些什么梦?关于小计他又知道了多少?难道那梦境竟可以如此左右他的心志?大荒山的人潜隐多年看来所图也大。他身边的那个内侍到底与大荒山一脉是何关系?

    所谓鱼知深水而不祥韩锷现在是越来越能感到这种不祥了。这次长安之行他其实是被迫前来的。开始还以为自己是主动哪成想一入长安似乎一切就已落入了别人的套中。这个长安他是不是来错了。

    他答应小计时没料到今日不管是肖珏还是乌镇海处都有无数麻烦事要处理。如今宫城防卫之务大半落在了肖珏头上。紫宸中现在主管宫禁的是“六幺”6破喉与他的交道也多半由肖珏年理但此间颇多微妙处所以肖珏时时有事与他相商。乌镇海也要主管城内巡防他们如今虽非直隶韩锷所属但一向尊重韩锷好多事都要找他商议。韩锷现在朝中的职位本大为尴尬他本帅抚北庭都护府以一方之帅职久驻长安已颇不妥。但皇上之意却似不愿他骤去虽领命兵部行走究竟不是实职。这日从他清早一到兵部入值就被缠住。近日朝中多有武官与他频频接触因是公事韩锷也推托不得。直到辰时才将将处理完杂务。接着却有人来请才知宫中已大开百官之宴。却是皇上设宴与百官同乐。

    他登时被缠得一些些也走不开。心下烦恼暗道:只怕要有违晚上与小计游乐之约了。他担心小计的安全:以小计的脾气今夜这么热闹是断不肯呆在宫中闷气的。否则在肖珏身边以他为人的精细警醒韩锷还能放心。如让他一人留在宅中也大是可虑。当下就叫连玉私下给乌镇海传个话叫他召齐十一胆卫陪小计小街耍耍。好在今日长安市面的安全却是乌镇海所负责的想来还照应得到。十一胆卫俱为韩锷百战之后的肝胆之将多少也能让他放心。他这里安排好小计的事心下略安才去了“花萼相辉”楼。

    “花萼相辉”楼中盛筵正开。他到时皇上因为体倦才才出来晃了一下就已退席了。楼中现在高坐席的却是当今宰相左仆射陈希载他年纪好有六旬一头头已然花白眼光昏噩噩的看似老朽但韩锷情知就是这个人目下统领着全国的文官系统使东宫太子也所欲常不能达。

    对席则是东宫太子太傅韦灵。他博衣高冠官居一品却是朝中耆旧了。韩锷一入花萼楼就见迎出一个人来笑着引他入席。他引的方向却是席。那边陈希载已笑着站起来招呼呵呵道:“韩将军有劳了。禁中防卫事务想来繁杂全靠韩将军一手打理。我们这些人倒可以躲些清福开怀畅饮。”这酒席却是一张张紫檀条桌围住中间地毯成两行排就的。陈希载身边特留了个位置想来就是在等韩锷入席。韩锷在两侧朱衣紫绶间缓步穿行而过旁人的目光有艳羡也有忌嫉他却只觉出一股如履薄冰之味。满堂笏中当真只有他衣衫稍显朴旧。陈希载对他却极为客气。他才走近就含笑一拉他手拉他入座。韩锷却也不知该不该谦逊的该谦逊的话又当如何谦逊只有微笑入席。才才入座却见陈希载已然站起举酒四顾道:“如今河清海晏宇内升平你我能同享此太平之乐一是托圣上之福二来却也是得韩将军率部戳力边塞揽辔廓清消弥大患所致。这一杯酒却是要敬与韩将军了。”

    韩锷口讷连推不敢见座中百官差不多已人人站起持酒相颂当下也只有站起。眼光一扫却见对面的太子太傅巍然不动也并没有端杯。韩锷心头微微一凛还是先把这一杯酒喝下了。重新坐下后却听陈希载道:“韩兄未曾谋面之先我早已十数次得古卓兄手札其对韩兄敬仰之情跃然纸上老朽正不知以韩兄之风华正茂更当是何等神采。没料到近月来得亲颜面果然英姿天纵。”

    他话里尽多虚文韩锷也不知该如何客套含笑谦逊不语。那陈希载的话也不多但款款道来却极为文彩当真有太平宰相、高冠博带、温文而雅的风致。韩锷一边与他酬答着一边却想起当日自己人在塞上时每有关于军务与边塞之事的奏议往来书札封对时那些粮草军务和所需要得到的朝中的支持也大半是被他这么文谄谄的话所拖延塞堵住的。----他这还是头一次与陈希载正经的共座长谈。自入长安尢其得蒙圣眷后陈希载一向就对韩锷招揽颇力。但韩锷情知长安水混一直推托着未与陈希载私下面见。却听陈希载话风一转含笑道:“却不知韩将军仙乡何处?”

    韩锷一怔道:“就是长安了。”陈希载的声音忽低了下恰好能为韩锷听到的:“不知韩将军堂上二老可都还安好吗?”他的手指轻轻抚着手里金杯的沿儿一圈一圈轻轻地摩娑着。韩锷一愣心下茫茫一失:堂上二老堂上二老……却听陈希载低声道:“怎么老朽听闻近日韩将军的令尊已然仙去?”

    韩锷心中隐隐一痛却也不由冷冷一笑:仙去?那样的死也叫仙去?却听陈希载低叹道:“我也是才听说……不过近日东宫的太子洗马诸人却连上奏议把韩将军给参了。说风闻韩兄老父近日初逝韩兄却未依例而报丁忧实是大违朝廷以孝道治天下的大义。不加严罚不足以昭告天下。这事韩将军却知道吗?”

    丁忧?----韩锷愣了愣才想起朝廷确是一向有此体例。所谓丁忧却是朝官如有父母死去依例当上书自请去官披缟守制以尽孝礼。按例这守孝却是要三年之期的三年之后才能奏请复任。韩锷愣了愣他倒是一向没想起这个心里也知这是官面文章东宫所在意的又是什么孝道了?自己还奇怪近日东宫怎么没什么动作原来他们早已力!

    陈希载见韩锷不答低声含笑道:“韩将军好在这事老朽在阁内却已先得知。韩将军为当今朝廷股肱之臣何况当今局面朝中不靖四海靡乱不说别的就说西边吐谷浑之事不得韩将军又有谁可处置?天地君亲师那事君之道原是排在事亲之道之前的。所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老朽心知韩将军非为不守礼制而是为大孝不为小孝已上书奏请‘夺情’之议。以韩兄在朝中责任之重想来圣上也是不可一日无韩将军的。这‘夺情’之例想来这两日就要批复下来。”

    原来是这样----所谓“夺情”却是朝廷逢重臣上报“丁忧”时为国家大事特命夺情不许守制。韩锷细细地吸了口气:这个汉家制度这个朝廷就是在这样一些看似官冕、实则满是私欲的倾轧中运转的。仆射堂如此示惠想来在与东宫的争斗中已把自己看做强助了。他微微一笑:“多承相国看重。”眼睛却扫了圈四周这富丽繁缛的景象心里不由在道:自己却在这里面混些个什么呢?他原不合他们的式。东西二市中的灯火现在只怕正自烦闹吧如果在小计身边两人笑笑闹闹会是何等快乐。自己却不得己推了小计之约不得不来赴这所谓的“百官之宴”到底又是为了什么呢?

    却见陈希载微微一笑指向对面道:“韩将军那边坐的那位却就是滁王他对韩兄敬仰久矣他也就是当今圣上的三皇子贽平。皇上这些年一向最疼爱的也就是他了。当年也曾数度私下意许传位于三皇子。三皇子为人仁爱当年如果不是为他不是长子的话而得继大统怕真是天下苍生之幸了。韩将军却不知对立太子时是立长还是立德有何高见呢?”

    韩锷听他一语及此心中已惕然一惊:来了!他不知如何回答索性只笑下端起一杯酒冲陈希载敬道:“小子无学以相国来看却是如何最好呢?”陈希载昏噩噩的眼光中却似诡诈一现。他们这么兜来兜去的交谈好有小半个时辰。韩锷一回眼却见侧门内连玉走了进来。韩锷一见他脸上神色心底就微微一惊----连玉这人稳重一向不太喜怒形于色的怎么看着头上出汗?

    却见连玉走到他身边在他耳边低声道:“韩帅小计遇险!”

    只此六字韩锷已经色变。他一起身冲陈希载笑了下当即离席。离席前眼光扫了那面东宫太傅韦灵一眼却见那老家伙也正似看非看地看向自己。他与连玉才出楼外已疾声道:“哪儿谁下的手?”

    连玉也知事急开口极为简断:“东市中似龙门异与北氓鬼的人!乌将军已告急十二胆卫已丧三人但他们护小计已退向了思子台。但思子台边好象还有埋伏。乌将军得信已经赶去。来报消息的有三人其余两个已遭截杀而死。韩帅……”韩锷一拉连玉已退到楼下暗影中他脑中电转:东宫东宫果然动上手了!他此时手下并没多少人手。他心中定了定已对连玉疾快的吩咐道:“你先去肖将军那里说知这事然后叫人飞马去太平坊前日探出的漠上玫的住处告知她这个消息。龙城卫中叫肖将军无论如何选出些好手急赴思子台救急。他自己则叫他去见6破喉:今日宫门一但有警就马上紧闭。”

    连玉疑惑地看了韩锷一眼:“韩帅难道你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