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小说网 > 修真小说 > 洛阳女儿行 > 第一章 故人横海拜将军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唏律律”的一阵马嘶响在旷野长天里。余小计举头向前望去只见一道弯弯的长水正黄凉凉地弧卧在那片平沙野草间。斑骓正停在极远处背对着夕阳鬃毛蓬出一蓬金黄剪纸似地背衬着那天地一线。它正引着颈长嘶。余小计眯着眼向它身后的太阳望去只见已落至天边的太阳已敛去了它平素的威势圆融融的一团暖红很亲和地照着它曾随心所欲一曝十寒的大地岗峦。

    这里的一切都是平坦的沙粒粗糙但因为伸展绵延反给人一种宽厚之感。欲落的太阳象个已过盛年的男子悍暴敛去只余下温和的善意与包涵。余小计还从没觉得天地原来如此之大过他的唇角微微一咧:“锷哥那骓儿看不起这两匹拉车的马在前面等得不耐烦了。”

    此时他与韩锷正自架着一辆轻车奔走塞外。韩锷这次本为出使当然多少要有一个使者的风度气派。他不耐驷马大车的笨重所以才用了这两匹马拉辕的敞蓬轻车也没带随从只携了小计独使塞外。小计的驴儿已寄放长安那匹斑骓他却舍不得一直带在了身边。那匹马儿本来神骏一出萧关之后因为不用坐乘便解了鞍辔。见到天地辽阔它本是塞上野马与良驹杂交所生的杂种骨子里的那一股不羁野性就爆开来时时都要放蹄奔逸。可拉车的马儿怎么跟得上它?所以那斑骓常常被拖累得大为不耐不时奔得远远的等着。这时终于忍不住又遥遥长嘶起来。

    韩锷见到马儿的纵情忍不住笑了笑加了一鞭“咱们出来了好有大半个月了前面已是峰火之地接下来的行程只怕险恶呢。”

    余小计却在马上翻了个跟头“锷哥要是碰到了什么零散敌人求你不要先动手看着我耍一番。”

    韩锷正要接话告诉他不要把争杀之事看得太过容易只见远远的一道灰尘扬起却是有人正放马向这边奔来。他们此时已行到冰草湖地段。以今天疆界而论这里该算甘蒙交界了已时时可能见到羌戎之人。韩锷不由提高了些警醒。只见那来骑奔得极快骑者穿的却是汉军装束。相距还有百数十步马上的人已遥问道:“当面可是朝廷宣抚使韩公子?”

    韩锷开声道:“是。”那人一加鞭马儿已窜到韩锷车前。只见他滚身下马拱手禀道:“韩公子前面有故人温酒相待。”韩锷一愕正在想着这塞外之地不知何时又多出了“故人”了。小计却已一连数日没碰到什么人了不由好奇地向那来人望去。只见来人三十多岁的样子一身戎装模样甚是威武脸上神情定定的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气慨。

    小计正待插话没想那人已翻身上马笑道:“那故人说他的名字不可说、不可说总是见了就知道了。”韩锷心中疑惑因见那汉子长相笃实却也不担心加了一鞭跟着他向前驰去。

    ※※※

    那军装汉子奔得却疾韩锷本不大会架车但这大半月磨砺下来也已颇为熟谙。一时两马一车直向西方卷去。这时斜阳近暮正是塞上风景最为壮阔的时候余小计坐在车上北风吹颊颇有雄豪之感。他们奔了好有三里多路远远的已可看见前面有一处营寨。可一阵尘烟起处那营寨就被遮得几乎看不见了。那军装汉子一勒马皱眉道:“有敌?”韩锷一抬眼只见前面突然冒起的尘烟中正有不知多少人马列阵对峙。

    那汉子一咬牙:“他们果然耐不住要开始奔袭了。”

    韩锷却一抖缰绳喝了声:“走!”

    那军装汉子犹疑地看了眼韩锷似不知道赶上这两军相对的阵仗还该不该带着朝廷使者涉险。这时见韩锷脸上毫无怯色朝廷偃武修文日久他只当朝廷使者多半又是软弱不堪的文官倒没想到韩锷还有如此勇慨。一时两马一车又向前面冲去。韩锷一手执辔身子却已站起挺立车前。他情知此次塞上之使可能颇为凶险所以选用的车子也接近战车。只听他在车上高声问道:“可是羌戎做怪?”

    那汉子一点头。正说着他们已又奔近里许韩锷一勒缰绳停车在一个高岗之上。只见高岗下面正有好大一块平坦坦的草原上面正有两军交峙。靠左一边是一个粗粗搭就的营寨刁斗森严四周以木栅护住栅内盔甲分明分明就是汉军营寨。对面相距二里许正有截胡服的千余骑整戈勒马穿着虽然杂乱但队中人精马壮。只听那马上汉子道:“我们将军出塞巡查听闻韩宣抚使已出使塞上便想迎上来一会。没想在这冰草湖却遇到羌戎左贤王部下。我们将军带出来的士兵不足三百。知道羌戎多疑没有避反迟疑不去羌其担心有埋伏果然不敢跟进太近却也不想就此舍弃。没想那些羌戎人今天真的鼓动阵势要来突袭了。”

    韩锷耳里听他说着眼睛却在细查那羌戎人的阵势。只见那羌戎这一部人马甚多足有近千五百骑领头的却也辨不出究竟是哪个也没建旗号但整支队伍威势甚盛。反观那汉军营塞布得却颇为粗陋想来是仓促间搭就但却极为坚实。韩锷心中一敬知道领兵的果然是个将材。

    他略一停歇养息了下那马儿的脚力道:“看来不恫吓一下他们不太好办了!”那汉子想他是朝中特使如让他轻身涉险只怕不妥。只听韩锷笑道:“我是朝中天子使两军对垒不一冲阵以激励士气还掌什么使节?”他语现豪气冲那汉子一点头:“一会儿我一说走你就快着跟上但别管我护住我小弟就是了。你们先进寨我折挫下他们的锐气就来。”

    那马上汉子神色却大为紧张----如此冲阵而入着实凶险。韩锷忽然一伸手摸到跟到车边的斑骓的长鼻子上起劲儿地摩娑了下:“骓儿骓儿你号称神骏却还没有真正经历过这样的大阵仗吧?一会儿我小弟的性命可就托付给你了看是你跑得快还是那羌戎的箭快。你要是比输了以后可就没脸笑我这拉车的马儿了。”说着他笑看了余小计一眼:“小孩儿怕不怕?”

    余小计恼他叫自己“小孩儿”一梗脖子不屑地嗤了一声。韩锷见敌人阵势已有动之意晚恐无及要折其锋锐正是其时就忽一声长叫道:“走!”接着他手里辔头一抖驱车已斜刺里就向那营寨奔去。

    他们这车骑出现得太过突兀又是从高岗上奔下那拉车的马虽不如斑骓神骏却也是韩锷精选的顶佳战马这么从高冲下疾如风卷残云。一车两马转眼就已冲到那两阵交锋中间的空地上。他们这么猛一插入却也让羌戎人为之一惊实没想这时还有人敢冲阵而上!然后见到只是一车两马一共不过三人不由安下心来齐声鼓噪张弓就射。那马上的军装汉子一低身整个身子压在了马背上躲避那弓箭却回头不放心地望向韩锷不知他与那小孩儿却是怎生躲避。韩锷却把小计一把拉到自己身前一手执辔一手向车边一拨已拨起了他那车上卷着的旗。他一抖手那旗儿就迎风一展只见那旗帜飘荡之下他反手挥舞射来的大多数箭都已被他旗帜卷落。

    只见羌戎中领帅之人却“咦”了一声见他这手以旗挡箭的手段极高一挥手那凝立着的千五百余骑人马中已有立在他身边的数十骑锋锐已潮水般被纵马持刀涌了上来。韩锷见敌势已动一声长叫斑骓就嘶鸣一声。韩锷一手抓住小计往空中一抛一把就抛在了那斑骓背上低喝了声:“走!”然后他一声长啸:“告诉将军援军已到叫他再支持片刻且看我先破敌锋锐!”他这一句话却是用羌戎中通用的羌语杂着汉话说的。他苦居天水大半年无事时倒也学了些羌戎语。余小计当初还只道他闷极无聊却不道他原来早有打算。他在马上回头看了锷哥一眼:锷哥原来毕竟还是以天下为念的难怪那天水老者爱跟他谈兵呢。他回眼之下只见韩锷标标挺挺的立在车上虽身材削瘦却自有种说不出的伟岸。只见韩锷一抖缰辔竟拉得那两匹马儿于狂奔中立时止住。然后他一回身人已钉立在车尾直面追兵面上一片青白。他伸手按住腰间之剑直视那卷蓬般涌来的百余锋骑凝立不动。

    那赶来的人马当前的十余骑转眼间距他已不过数十步只听韩锷一声长叫道:“我是长安天子使----”

    “凡近我二十步者杀无赦!”

    他这句话却是用汉话喊的----他于语言本无天赋羌戎话原学得不熟。一到话多时就只有用汉话嚷了。那边汉军营寨中人早已望见了他们听到他这一句却热血一涌:好有二十多年了就没再见过天子使者这般威严的气派。羌戎人那领先追至的十余骑个个人强马悍根本没注意听他说什么转眼已奔入距韩锷二十步之内。韩锷知不能再等务必先挫其锋锐。忽一声长啸人已在车上飞跃而起他身形窜起得极低竟似贴地掠飞。小计在纵马狂奔之时犹惦计着他扭腰回看。只见韩锷的身形平展如贴在草尖一般转眼已飞扑至那十余骑跟前。他取势过低那十余骑悍戎各挥刀剑要斩他却有些够不到。接着韩锷一声低叫手里的剑就出鞘了。一片银光暴洒中只听得一连串马儿的悲鸣之声韩锷的身影在一匹一匹倒落的马儿中飞窜他那一剑剑居然都是点刺它们膝弯!

    他这一剑但求迅疾击刺面广所以也就不能过份力。但那些马儿都在疾奔之中膝下受伤前腿登时一软已扑通通一匹匹跪倒下地来摔得马上骑者一个个如下饺子般纷纷滚落。韩锷伸手一抄他身边没带弓却已从一匹倒马鞍侧抄过一把强弓手腕回途中砸开那骑士击来的手掌已顺手带上那鞍侧箭囊身子暴掠而退。只听身后一片惨呼之声却是那落马的骑士被后面骑者奔涌而上、来不及刹住、践踏于马蹄下的惨叫。

    韩锷已奔返车上人立在车尾颊上溅血在日光下显出一份峥嵘骠悍他冷冷地看着不足二十步远的人仰马翻已有几个骑术高手跃过了那一层阻遏正向前疾奔而来。韩锷忽一伸臂弯弓叼翎开弦就射。他于弓箭之道本不见长但取准尚佳。一连十余箭凡近二十步者杀无敕。只听一片痛呼传来一个个马上骑者翻身落马这本来沉寂的沙场草海一时竟漾起了一股极浓烈的血腥味。只见韩锷射杀了那当前奔近的十余骑后忽又一声长叫:“我是汉家天子使!近使车周围二十步者杀无敕!”

    他这一声长叫已运上内家真力身前听到的马儿个个惊悚那马上骑者也不得不连连勒缰。他们久惯见到的是汉人软弱不期还有人敢单车只剑伫立沙场独对锋锐略无怯色。已有人在低声叽骂着问同伴中懂得汉语的人韩锷在说些什么那略晓汉语的同伴就用羌戎话翻译了韩锷对面一时人人脸呈异色。韩锷脸色冷冷地盯着他们静静地仿佛天地在一息间都静寂了。只听他冷冷道:“回去告诉你们左贤王我汉家大军已整装待。和则罢不和则数千里草原沙场不信不由此尽成焦土!”

    说罢他情知敌势不过略阻----他这一突袭而入本求的就是令敌惊愕一缓那汉营被攻之急。只见他更不迟疑反手一抓抓住了马辔一抖辔头人并不转身那拉车的双马巴不得地咴了一声已拨步向那营寨奔去。

    身后之人已又蠢蠢欲动先愣了下接着就疾追一时只见黑压压的数十骑跟着他那辆单车后面附尾而至。余小计已奔至寨中一看之下脸色不由都变了他情知锷哥一向甚少伤人生怕他此时还留有仁慈之念。却见韩锷忽然弯弓箭车子奔驰之下他的箭已不那么准但接连三箭还是把为之人射落马下余众见他威辣不由足下略有逡巡。却有一骑乘者极为豪勇反在疾驰中弯弓搭箭以牙还牙一箭就直向韩锷射来。

    那人似是羌戎队中极有名望的射手。他一出箭只见羌戎阵中一片鼓喝。这一箭来得劲而且疾直直地就向韩锷喉头钉来。韩锷也未料到对方人马中竟有如此快手被迫仰面一避那箭尖几乎是擦着他鼻尖掠过。接着就是第二箭却是瞄准的他的心口。他心头一惊----羌戎滋扰边塞难靖果然是有原因的!身子一平一个倒卧铁板腰竟是折了似的当场平平折倒。见那人一箭之后就待再射出第三箭。韩锷此时距那营寨尚有数十丈。韩锷知道如让他贴近那不只是自己一人安危的问题----那人身后的千五百余骑已鼓噪欲军如潮涌如果汉军为顾念自己不便开弓只怕就要带累身后汉军营寨。

    韩锷一声冷哼左手如持泰山右手如抱婴儿腰一挺已“咄”地出一箭。

    但他箭势虽疾却不是此道中高手居然被那马上骑者伏身躲过。韩锷见他身后诸骑已在蠢蠢欲动心头也不由叫了个“不好!”只见他忽一抛弓低喝了声:“杀了你可惜了!只是不杀你又如何立威?”他技成数年心中还很少有如今日这般的浮起杀气。只见他身形一拨人在车上拨起如电闪虹垂直向那人扑去。他这一扑分明是以一只孤挺长庚直扑向对方千军万马。弓虽不趁手但长庚一剑却是他一向自恃的。

    他身后的汉营中众兵士一声惊呼----这一剑纵杀得了那人如收剑不及只怕不马上被后面的众骑踏成齑粉!

    韩锷心知这一剑的紧要全不敢松泄剑上一片光华漾起竟如与绝顶高手对决一般那马上骑者面色一惊实没想到间隔二丈他还可以出剑伤人。他一惊之下韩锷一剑就刺进他的咽喉。对面一片惊叫随后羌戎之人各各奔来韩锷却已转身而返。他这一剑难的不是那一刺而是这一击即退闪身返。只见他身形极快竟在空中一个倒腾一翻身竟转眼已追上那狂奔的单车人重又立身车尾手操劲弓向后面追骑遥指。那追袭之人惧他威吓马蹄下不觉就慢了下来。得此一慢韩锷把他们渐抛远至数丈一人一车已驰入那微启寨门的营寨之内。

    他一进寨那微启的寨门立时关上。栅后汉军将士出手就是一阵乱箭羌戎之人不敢冒袭逡巡片刻才折身而返。

    对着寨门的就是中军大帐那帐蓬极为简朴只听帐内一声高笑道:“天子按剑怒诸候遥相望----我三军之中久已未曾见过如此伟岸的天子之使了!韩兄你我终究还是重会于边庭沙场之上。”

    那寨中兵士适才见韩锷单车冲阵英勇愤一个个已看得神驰目眩。这时为他们将军之声引动心里一股血性爆炸开来不知谁引的头然后只听得一声声雷呼山响:“吾皇万岁……吾皇万岁、万万岁!”

    那声音直卷出寨门。数百汉子的齐声呼喝果然威势非同小可对面羌戎之人虽众却已人人面上变色略生气沮。

    韩锷是不在意什么吾皇万岁不万岁的但这一声却似引动了他的激荡情怀----他情知两军阵前毕竟还是要有一个可以让这些三军汉子们甘心轻生悍卫、顶礼膜拜的偶像的。他知道那些兵士喊的虽是“吾皇”但心中那“吾皇”已不仅只是一个人甚或并不真的是那当今皇上而是包罗了好多好多:汉家河山生身兄父乡士桑梓娇妻稚子……正是因为大家没有办法一一叫遍所以才合之在一起叫出那么个“吾皇”来。

    那是一个民族的信仰与图腾----只见一个人已快步走出中军帐门迎上来那人将军穿扮年纪颇老但身材壮伟盔下略露出一绺白面容稍显疲惫。但那缕白遮覆下的黄色的眼仁儿不知怎么却让人感到一种热烈。余小计神色一愕----这个人他识得。居然就是锷哥在天水城头曾听过他吹埙以后又成忘年之交还跟自己争过一只野雉的那个老者!可今日所见的他却已非当日的短衣黄帽洒然落拓的风慨。

    只见那老者一张脸上全是皱纹这时皱纹里掺的不只有沙子还有笑。那么温和那么畅意的笑。韩锷见是他先是惊奇然后不由一声大笑:“今日果起故将军!”那老者也大笑道:“呵呵但愁新进笑陈人。”

    ----那老将是在笑韩锷年少入仕即蒙重用是个新进权贵要他莫笑自己这个“陈人”。韩锷已经下车军中最少虚套礼节他两人也并不寒喧那老者伸手与韩锷一握一握之后两人就不松开反就此携手进帐。只听那老者边走边笑道:“没想到我王横海黄沙百战解甲归田后还有重蒙征用之时。苍天毕竟不负老朽呀!”

    韩锷看着他的豪气----千军对面、犹不改粗放心中不由也是一畅。

    王横海?----原来他就是当年独立三关静曾当百万师的“横海将军”王横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