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明魂 > 03 孤独一人
    一、

    大年初六,萧府院内鞭炮声不断,这是因为萧二爷觉的去年运气不好,这个春节特意又请佛像又请财神的,另外输仗不能输人,不能让艾家觉的自己垂头丧气,所以嘱咐下人多放鞭炮驱除晦气,结果萧府把高邮城鞭炮都买断货了,据说前院路上的鞭炮纸屑有两指厚,踩上去如踩在地毯之上。

    来道贺拜年的客人们也和往年一样多,加上家里请的僧侣、道士来往不绝,前院地毯一样厚的鞭炮纸屑被踩进雪泥里,因为风俗不要扫地,结果又被冻上,几天下来,整个前院好像是新铺成了一条红砖路。

    前院闹哄哄的,内院也不清净,虽然丫鬟、家丁在春节时候加倍的累,但大家都好像越累越精神,内院里经常就听着年轻人的欢歌笑语,唯一不开心的一人就在内院精舍之内,萧翰敞着怀坐在虎皮卧椅之上,旁边就是热腾腾的火炉围着,听着外边有从家里回来的丫鬟和同伴分什么食物,闹腾起来,不由的满心都是烦乱。

    在萧府少爷萧翰眼里,春节很难熬,因为他既无心过这个没有父亲的春节,也不能去外边走走散心,更没有虎狼可以领着杀上清风山,只能窝在家里,因为他正在加紧纹身。

    纹身师傅被请进来就住在萧府里面,萧翰得空就抓紧给他完成胸口那个图案复杂的狼头纹身,今天师傅提了工具过来,问了少爷的安,立刻又开始动手了。

    萧翰在师傅递过的铜镜里看了看自己被银针刺得血肉模糊的前胸,点了点头,等纹身完成的时候,他胸口就会多一个栩栩如生的狼头,萧翰非常期待这一天。

    他要像草原狼一般在这个水路纵横的平原叱咤风云,就如同蒙古骑士所干的那般。

    这个师傅还是当时齐烈风介绍的,每次看见他,萧翰就会想起齐烈风,萧翰不仅没有踢开这个师傅,反而却咬牙切齿的认为这很有纪念意义。

    因为连这个技术卓越的老师傅刺在身上的针都会加倍的疼,这个狼头会纹进肉里,就如同他对齐烈风这个杀父仇敌的痛恨。

    这时候,门开了,一股冷风吹了进来,堂哥萧满堂进来了,他看了看屋里敞怀的萧翰,不由一愣,说道:“还没纹完呢?”

    “还要七天。这是我这辈子纹得最上心的作品。”师傅又自豪又得意的说道,借着二公子带进来的冷风擦了擦头上的热汗,这萧府屋里可真热。

    “二哥坐。”萧翰并不起身,伸手一指旁边椅子。

    “小弟啊,你怎么想的啊?你打算怎么解决清风寨?要不要过两天再去扬州求求达鲁赤花大人,或者去河南求见扩廓帖木儿大人?你不能总这么什么也不干啊,总得有个打算吧。”萧满堂好像对纹身一点兴趣都没有,问也不问,坐下之后立刻就满脸忧色的朝萧翰连珠炮般的问。

    事实上,萧满堂对萧翰最近做法非常有意见。

    这堂弟解散好不容易拉起来的新军,自己非要去找王保保,去找就去找吧。

    这也是个好招,王保保家可比萧府厉害百倍,据说京城都仰仗他们的军力,说话实在够份量。

    随后又得到情报,说艾家会派清风寨追杀,萧满堂赶紧找张士诚领着些人上去保护,又派人用官府驿道去前面通知军队护卫,求爷爷告奶奶,出银子出人,可折腾死他了,还担心萧翰的安全,晚上都睡不着觉。

    但没想到这堂弟从艾家和清风寨追杀下逃出生天,竟然又改变主意不去找王保保了。

    人家遛了一圈又回来了!

    “这小子给自己家添堵这不是,办事怎么能半途而废呢?这又不是过家家!你自己还把兵都赶走了,你不去找王保保求朝廷兵,谁打理清风寨那档子破事?”萧满堂就这么嘀咕。

    而且这还没完,从鬼门关遛了一圈回来萧翰,和平日少爷做派大不同了,也不练武,也不说募兵的事,就是天天起来就出去满高邮城乱转,都是见一些下九流的垃圾,见了就是喝酒吃饭。

    比如捕头啊、盐帮啊、地头蛇啊,这种以前求见萧翰都没资格的贱民。

    萧翰的做法把萧满堂早激得冒火,这一年输人又输阵的,你反而玩起来了?要不是老爹严令不准春节时候找不痛快,萧满堂早就窜过来质问萧翰什么意思了。

    听二哥问的话里又急又怒,萧翰一愣,随后面露微笑,说道:“我正想给你们说呢,我有主意了。”

    “什么,你是怎么想的?”萧满堂吃了一惊。

    萧翰一挥手,让屋里的纹身师傅和三个丫鬟都出去之后,才说道:“二哥,我在城外被艾家和清风寨刺杀,本来带去的十个家丁都是身有武艺的,保镖还据说是什么高邮高手,根本就是像小鸡被宰,还是后来张士诚一群人敢打敢杀……”

    “我派给你的人自然都是我精挑细选的,晚上被清风寨那伙人偷袭,那毕竟……谁能想到?不是他们无能,是时机不对!再说,那时候你非得要马上去见王保保,我哪里有时间给你找足够人手护卫啊?”萧满堂立刻激动起来,他以为萧翰在质疑他对于保护萧翰这件事上他没上心。

    “不是这个意思。”萧翰笑了笑,用手帕擦了擦胸口新伤口上流下的血,说道:“我是说一般人打仗不行。”

    “嗯?咱们萧府也不行?”萧满堂怔了下。

    萧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把眼睛从二哥身上转了开去,盯着前面窗户的厚重棉帘好一会,才说道:“我上次跟着探马赤军去剿匪,连仅次于蒙古军的探马赤军骑兵都不行,根本就是一群软蛋,可以想见:打顺风仗,没问题;但是打攻坚死战,这群精锐官兵都不可靠。”

    “那是奥尔格勒轻敌!还有就是人数太少,所以我们得努力,下次更多整个扬州的卫戍精锐去对付……”萧满堂挥着手叫道。

    “人数不少了,过对方三倍了。”萧翰鼻子里出了口长气,显得很无奈。

    “那你想怎么办?什么不做,能搞死清风山和姓艾的老畜生吗?”堂哥愤怒的叫道:“你知道我和爹、大哥三人有多后悔!早知道军队无用,我们家应该早开始养匪徒,正好靠着你家萧家堡,前后无忧,早席卷北方了!这年头,还是贼厉害!**,被艾家那个死胖子抢先了!”

    萧翰微微点头:“我这么想的,打不赢,根本不是那伙匪徒厉害。你看,我领着张士诚弟兄区区十个人,逆袭对方两条船,杀伤几十人,对方根本没有还手之力。那些家伙不就是前些天杀得探马赤军屁滚尿流的清风寨匪徒吗?为什么打不过我们,不过是十条贩盐壮汉,就是兵心齐,敢拼敢杀,绝不后退!有这样的兵,什么土匪,我也把他踩进地沟里去!”

    “行了,你们得手有多冒险啊。那和清风寨杀咱们家丁一个道理,没防备!”二哥一脸的不快之色:“不就是一群苦力吗?在我面前和孙子一样的废物。”

    “不是的。”萧翰郑重的挥手反对,说道:“我回来之后,就打听高邮各路盐帮的情况,我觉的要是把张九四盐帮充入我的新军,踏平清风寨为父报仇,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你开什么玩笑?!就张九四那人?我还不了解他?”萧满堂怒极反笑,手指点着门口,彷佛在鄙视点着张士诚的鼻子讲话:“说好听的是一个肉肉的老好人,给他一拳都打不出一个屁来,一点血性都没有,我们家看他老实把生意交给他做;说难听的吧,就是一个白痴!天天说自己祖上是状元,喜欢垃圾狗屎儒生,沽名钓誉!有点银子就全到处乱花,买点人叫好,据说去年三十他还在施粥!蠢货!”

    萧翰倒没听出表哥刻骨的鄙视之意来,他还在就着自己意思讲:“我也打听了,张九四确实不是各路盐帮里最勇悍的头目,但是他是最得下属人心的头目,也就是一呼百应。很多人即便跟着他收入少,也不在乎,就是跟着他,我也亲眼见过他的号召力。”

    说到这,萧翰鼻子皱了一下,那是他在鄙视:“不过,我听江湖那群贱民的意思,勇悍就是半夜杀人全家、收债砍人家手指、一火能把手下吓尿?这算什么勇悍呢?这和前些天我找的那群流氓新兵有什么区别,一见敌人全转头就跑!你倒是在战场上杀姓齐的全家啊?!剁了姓高的手指啊?!把清风寨吓尿啊?!”

    “操他娘的,搞了半天,还是士德把我救回来的。这才是我要的勇悍。”萧翰最后叹了口气。

    “弟弟,你不会真打算收张士诚盐帮做新军吧?这就是你所讲的主意?”萧满堂怔了片刻,惊讶的问道:“他们那群苦力,还不如以前那群流氓呢。”

    “什么?不如?”萧翰也很惊讶,说道:“是啊,我就是想这么办,已经和士德讲了,他很高兴,感谢我能给他家这个立功建业的机会。”

    萧满堂站起身来,难以置信的大声叫了起来:“小弟,你让一群盐丁去打山贼?不要再瞎胡闹了!”

    “怎么是瞎胡闹呢?扩廓帖木儿大人来高邮的时候,也说过他觉的江南地面上最厉害的一群就是盐户盐丁,他总不是瞎胡闹吧?”萧翰把擦了血的手帕扔在地上,坐直了身体,来维护自己说话的份量。

    怎奈萧满堂和盐工们打交道太多了,在他这盐商老虎面前,所有盐帮都是耗子,他从生下来就没见过敢在他面前表现武勇的耗子,盐帮的人从长老到苦力,见了他只有脸看地面的份,连个多说话都没人敢。

    除了在护船护货的时候,盐帮哪有什么武勇,还比不上萧府天天横行霸道的家丁勇呢。

    即便这样,以前的“长工”头子疤脸虎还是被高狐狸劫船了,盐丁有什么战斗力可言?

    所以萧翰一说,萧满堂就像一个皇帝,听到大臣汇报说天下武功最厉害的人就是他的太监,感到又气又可笑。

    而且若是张士诚这伙人去打仗了,谁去干活运盐?难道再找一波人?简直好像把拉车的驴子卸下来让它们去咬狼,既误工还自取其辱,匪夷所思的想法。

    “盐丁当新军?你不是瞎胡闹是什么?!”萧满堂一声大吼。

    但是看到萧翰脸都红了,一时间又变成害怕:害怕这个弟弟因为失败,快被搞疯了,什么死马都说是千里马了,赶紧走过去,在萧翰的躺椅前蹲下,拍着萧翰的手说:“小弟,我知道你很着急,但是解决问题要慢慢来,走对路子。否则,即便金山银海那也是不够填海的。不要异想天开!我们和艾家斗了这么多年,几乎是从我父亲来到高邮就开始和艾家斗,那时我们和艾家还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盐商,一直斗到现在数一数二,我们还会斗下去,弄不好,我儿子还要和他孙子斗,所以不必急。好好纹身,好好休养,等身体好了,我们再去扬州或者京城找找人,活动活动,探马赤军不行,我们还有蒙古军呢!好了,我有事先走。”

    “哥,你听我说啊。”萧翰看萧满堂不信他,简直惊呆了,这张士诚是他哥的下属,怎么他哥都不认可他的判断,眼看着萧满堂要走,在躺椅上大叫起来。

    但萧满堂只是回头回应了一个苦哈哈的笑容,悻悻的开门走了。

    “这怎么会这样?”萧翰傻在了椅子上。

    二、

    没等萧翰回过神来,门外奴仆匆匆来报:“三少爷,张九六求见您。不知您方便吗?”

    “士德来了?快让他进来吧。”萧翰把一颗忐忑的心压回胸口,暗想过一会还得嘱咐他不要到处乱说这事,没想到二伯和堂哥居然反对。

    张士德带着一股寒气匆匆的进来,在门口先一躬身行礼,然后谨慎的转身关上房门。

    “家里冷吧?以后你就住在萧府得了。”萧翰感觉得到对方身上那股寒冷的气息,就像一块肉在外边被冻得梆梆硬,这肯定不是一路来的时候搞的,他就好像从温暖的萧府扔进冰窟窿里几天的鱼那样。

    “少爷,我对不住您。”张士德没有回答少爷的好意,相反,他跨前一步,半跪在地,垂头丧气的禀告道:“我们盐帮都是些粗人,闲散惯了,实在不能做兵为少爷效命。”

    “什么?”萧翰只觉又被一个雷劈中了,张士德那边也不想干?

    “怎么回事?!你不是讲肯定万无一失的吗?”萧翰一声厉吼,此刻他的心完全被挫败感击碎:堂哥不赞成,那可以慢慢谈,但张士诚那边不同意岂不是釜底抽薪,拿什么实现他的大计。

    “少爷,属下无能!我家的盐帮实在不堪造就。求您另觅忠勇之辈吧。”张士德说的很慢,有些结巴,但是很坚决。

    他来之前,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这将是场暴风雨。

    虽然他并不想让天空起了压城黑云,但大哥说的对:不能用兄弟的血来染红自己的袍子。

    那么自己犯的轻易答应的过错,就由自己来承担惩罚吧。

    这还是最好的结果。

    “你这个混蛋张小三!”萧翰一下从躺椅上坐起,一脚踢翻了面前的矮桌,上面纹身的水盘、银针、小刀叮叮当当摔了一地,这个少爷彻底愤怒了,他对着半跪在地上的属下大步走了过去,吼道:“过年前谁给我拍着胸脯说一定没问题的?是谁给我讲感谢我提携的?是谁说节后给我带来二百死士的?”

    萧翰每吼一句,张士德就一个哆嗦,在萧翰敞胸露怀咬牙切齿的站在他头顶的时候,他已经从半跪变成了跪,额头压在两臂之间的地板上,惟独没变的就是两拳依然紧握摁住地面。

    手心那里好像抓住个锚着地的铁锚,让他这条小船在主子的咆哮怒火中不至于迷失了自己的方向。

    “少爷息怒,”张士德大叫着,嘴唇擦着地板开阖,呼出的气打在地板上又像箭雨一般回弹在脸上,让他不由得闭紧眼睛,显得无奈又惊慌,惊恐的就如同萧府的地板变成了一头怪兽盯着他:“小的一样愿意跟随少爷鞍前马后!只是我那些弟兄们,实在不堪重用,个个贪生怕死,只想赖活着,少爷莫要为了一群不知忠义二字为何物的贱民耽搁了剿匪大事!”

    萧翰怒不可遏的抬脚想踹脚下那颗人头,好不容易咬牙堪堪的吧自己的脚收在了半空,然后他蹲了下去,看着那个黑油油的脑袋在自己身前一起一伏,连续的咬牙,才没有让自己横着一拳打在这颗脑袋太阳穴上。

    什么叫一样鞍前马后?把自己当小孩耍吗?明明说的是自己对盐帮知根知底,振臂一呼,应者云集,这才过了几天,就换了说法?!

    而且这不仅仅是欺骗他萧翰,而是一句话把萧翰的大计划变成了沙滩楼阁,再残忍的加上一脚,让这个计划变回一堆肮脏的沙子。

    “我不能打他!”萧翰强压住自己的暴虐,蹲在张士德头前面,慢慢的说道:“你别给我废话,我自从回家来,就四处打探各个盐帮的内情,我知道你们张家为头目的东台帮是最团结、最忠心的,要是张士诚肯点头,现在我院子外面肯定站着二百个勇士……是不是你没能说服你大哥?士德?”

    慢慢一句一句说出来,萧翰反而从自己易怒的脑袋里整理出了一条脉络:难道是张士诚不点头,所以自己这个手下才没法,只能拒绝自己?

    这一刻,他爱惜张士德的心终于拨开上面的暴怒,浮出水面来:他想起了张士德忠心耿耿的跟着自己出生入死,是个好属下!还救过自己的命,而且不止一次!这样的人,应该不会戏耍自己。

    想到这里,萧翰那股怒火却转移到了张士诚身上----从小到大,敢拂逆他旨意的人真是屈指可数,估计只有他父亲,对付这种家伙,他满脑子都是他父亲那条可怕的鞭子。

    “是不是你哥不许你们充入新军?”萧翰一边扶起张士德,一边愤怒的大叫:“张士诚!张九四,是不是疯了?萧家的话他都不听?他知道不知道,是谁养着他们的?”

    本来被萧翰的大手扶着,刚倾直一些身体的张士德一听萧翰这话,二话不说,咔吧一声又跪下了下去,脑门再次磕着地板。

    “果然最怕什么,什么就来。”张士德肚里叫苦。

    他最怕的就是萧翰把这事扯到他哥身上去,要是直接揍他张士德一顿,不提参军这事了,张士德估计做梦都要笑醒了。

    “少爷,不是我哥横加阻拦,只是我们东台盐帮不堪造就,您找他们,还不如您在城门口贴榜重新招录新兵,估计来的人把门槛都要踩低……”

    萧翰没有让张士德把话说完,他猛地拉起了张士德,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想要盐帮壮士的时候,还是和你商议的,你忘了当时你怎么看不起那些流氓了吗?小三,你我是主仆,但你知道,我把你当朋友、当兄弟,你不要敷衍我了。”

    “少爷我…我实在…”张士德避开了萧翰的眼睛,扭过头去说。

    “我们肝胆相照过!生死与共过!我把你当过外人吗?”萧翰叫道。

    这声吼把张士德扭过去的脖子拉了回来,他叹了口气,胸口起伏着,随后他的嘴唇闭上了,吸了一口绵绵长的气息,好像下了一百年的决心那般,然后他推开了萧翰的胳膊,自己站在了地上,很无奈的说道:“少爷,我给您讲实话。我们都怕死,好男不当兵。我们弟兄宁可吃苦流汗活几十年养活家里,也不能上战场去浪死。”

    “浪死?”萧翰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倒退了一步,脸上满是迷茫,接着他朝张士德摊开手走过来,大声的叫道:“怎么叫浪死呢?我在这里对你张小三誓,我肯定一文钱不少军饷,伤残抚恤我给你们最好的价码。”

    看到萧翰那个样子,张士德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少爷,你不明白我们下等人的生活,再多的价码也赶不上一条命啊。我们盐帮的劳力还养活一家老小,多少银子能买回一条活命来呢?能买回一个父子团圆呢?”

    “什么?命?他们的命值个屁钱!”萧翰愤怒的一挥手,旋即意识到失口,马上对张士德叫道:“士德我不是说你。他们总是有价的吧?”

    少爷的弥补口误让张士德更加的难受:就算自己的命不值钱,但那些从小就在一起的兄弟们难道就是贱命?当然,这个难受并没有影响张士德对萧翰的观感:他是少爷,他眼里的人命确实是不值钱的。

    “人命没有价码。我们盐帮不想上战场。我们只想老老实实的活着。”张士德静默了片刻,只能实话实说。

    “不能上战场?那边清风寨那么多匪徒正在为害一方,这里正在受到侵害,为了家国大义,上战场怎么了?!”萧翰越来越愤怒,声音也越来越高。

    但张士德既然实话实说了,脚下也越来越坚挺,就如萧翰愤怒狂潮中的中流砥柱,纹丝不动,他平静的说道:“家国大义,我们不懂的。”

    “大义……不懂……不懂……”萧翰僵硬在原地,保持着愤怒的姿势,重复着张士德的话语。

    张士德的话好像扒开了一个口子,撞得萧翰原地乱跳的愤怒顷刻间流走了,只剩下一丝无奈和凄凉干巴巴的挂在萧翰嘴角。

    一时间,两人都无话,火炉里出碧波碧波的声音,如同沙漠里的沙粒在阳光下爆开的声音围绕着他们打转,两人就那样静静的站着,彷佛两根沙漠里的盐柱。

    静了不知多久,萧翰猛地抬起头,没仔细扎髻的头凌乱的耷拉下来遮住了脸,让这个少爷显得又绝望又可怕,他对着张士德伸出了两手,口里竟然是哀求的腔调:“小三,你得帮我,你们不帮我,我怎么报仇雪恨?你们盐帮怕死,但是他们都听你哥和你的啊,小三,你们家要多少银子?五千?一万?你开个价!我马上给你们!别人算得了什么,你们管那群苦力干嘛?不管是强迫还是欺骗,反正只要给我领着他们上来作战,听我的命令,我保证让你们一家荣华富贵,一夜之间成为人上人!”

    闻听这话,张士德如同胸口被打了一拳,耳边轰鸣的全是大哥的掷地有声的话:“不要用弟兄的血去染红你官袍!”

    这一刻,张士德感到的不是惊惶、不是无奈,满心的只有羞愧。

    这羞愧让他行动如此决绝:他对着萧翰又是一个跨步跪下,语气平缓中透着不容商议的坚毅:“少爷,我们盐帮爱莫能助。”

    “你!”萧翰从哀求转成了失望,又顷刻间又转成暴怒,他指着张士德吼叫道:“张九六!莫忘了你们盐帮是为谁扛活?还想不想干了?信不信明天萧府就换一个盐帮来顶了你们!”

    “唉。”张士德肚里一声长叹,额头再次触到地面,静静的说道:“少爷,不管怎么样,我们不想打仗。”

    萧翰狠狠一脚又踹在了翻了的矮桌上,让它四脚朝天,然后他指着张士德大吼:“滚!滚!滚!”

    从萧翰房间里出来,张士德就看见门外面站着一排人:三个丫鬟和那个纹身师傅,他也没有说话,低了头就急急的往外走,又是难受又是羞囧,还有恐惧。

    恐惧萧翰用那萧府气焰熏天的权势对付他大哥和东台盐帮。

    他匆匆走向内院的府门,眼睛扫处,却现两个人正站在门口纠缠着什么,一个人是家丁打扮,另一个则是长袍文士模样,两人握在一起的手里,银光一闪,料想是什么贿赂的勾当,张士德只当没看见,只想赶紧离开萧府清醒清醒。

    但是家丁却认得少爷面前的红人,看他匆匆过来,赶紧把手上的银子塞进胸口,笑道:“小三哥,走啊?”

    “是啊……怎么是你?你来这干嘛?”张士德本来是随意应答,没想到一回头,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不仅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