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绚日春秋 > 第二十八章 声东击西诈中诈,半江碧流泪沾衣(30)
    自五月二十三日战争失利起陇上拉开大规模溃退的序幕。天气开始放晴正值陇上冬麦开始黄穗饱籽。可谁也顾不得了。数十万军民离乡背井铺天盖地漫野逃亡。往日渐起生机的乡镇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凄凄惨惨。狗追逐主人而走猫断头充成干粮。街道上时而倒毙死人散落着沾满泥巴的烂物景象甚难入目。

    官员称职的地方向下分县中囤积的食粮按乡、亭、里、甲为单位打着五颜六色的大小旗帜有组织有方向地向南、向东撤退;不称职的地方官员弃百姓先逃百姓们哭嚎无门自相践冲如驴尾绕蝇般到处乱转。后来他们这些逃往的百姓听说朝廷已派出精锐王师西出接应天子请子民进关中避难已在玉门关前沿两路俱食以飨登城望念便一致向东经陇下去关中。

    拓跋巍巍乘胜而进攻取众多城邑追亡逐北。

    飞鸟眼看拓跋部欲截断部分军民退路只得在他们合围的方向上死死顶住。敌人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所部人马或战死或逃亡所剩不多等三日过去了且战且退回到唐邑、陇上城一线队伍已不知道接了多少恶仗。士兵完全被打木粮食业已即将食尽即便是得到从薄弱地带突围的机会也怕是没了胜算。

    第四天拂晓从东北方向又上来五千敌骑。

    他们和尽量困住飞鸟突围的人马不同是要作为一支毁灭力量。

    不要说对抗如此庞大的骑兵哪怕敌人再拿上千的队伍攻两阵自己也受不住。飞鸟很后悔没把阿狗和阿瓜塞给图里图利。他为了抵挡敌骑的冲击把一个居于官道集市草草建成营寨一面据守一面把希望都压在乞降保全上。因而派使者敲锣打鼓招摇过市。拓跋巍巍完全不给他这个委曲求全的机会杀掉一名巧舌如簧的说客放回一个传话的小兵问:“吾部善战之男死于汝手者数以百计。若非忠勇左右拼死相救吾与吾子亦不能免。汝得意之时留**否?汝当知吾等有仇必报之习俗何以侥幸如斯腆似妇人?”

    飞鸟仅有的侥幸也湮灭在拓跋巍巍的言辞里。他听完小兵的转述嘿笑不止厚着脸皮冲身边的梁大壮、乞亿多歹叫嚷:“他***。不想竟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我可是只要他拓跋巍巍肯归。就走出大营摆酒欢迎。现在也不拒绝。只要他走出营寨来跟前投降咱就以礼相待。对不对?”

    乞亿多歹是老部曲。顺着他的劲嚷:“今儿再来投降也晚了。咱还不欢迎了呢!”而梁大壮根本不相信他这套自欺欺人的无赖话用伤爪子挠着头皮抬头看天问:“咦。俺怎么看不到太阳从西边出来?”

    飞鸟觉梁大壮这个老实人不好骗无奈地叹番气把残缺不全的军官聚集起来。说:“人家不许咱投降咱还偏投降了都打白旗去接兵杀人也不许还手。”

    大伙面面相觑都当他在压力面前扛不住糊涂了心想:不让投降还偏投降还讲不讲理?他们纷纷说:“突围吧?”

    飞鸟有力地一摆手问:“向哪突围?”他招手要人要了一圈脑袋。这般那般讲了一通。众人这就连连点头依计而行。

    飞鸟再派使者求见拓跋巍巍为了让拓跋巍巍除了传话的再无人可杀只派一个。

    他看着求降的使者打着小白旗离去先从阿狗怀里夺下小狗塞进狗筐。再抱了阿狗和阿瓜进他们的“马箱”。“马箱”是飞鸟特制的两只大藤篓上面用皮革、铁片包裹结实担在马背上水火不侵甚至安全。只是舒不舒服就难说了。里面全靠下面的篓底透光透气不能垫物。阿狗还能换着姿势哭阿瓜却只能跪在里面哭。哪一仗打下来。

    腿上都是一块块青紫。

    飞鸟没了后顾之忧回头集结仅余的四百多骑兵。

    这些骑兵把马上套了死亡将士身上的盔甲。因没什么好手艺都把马包得跟粽子一样。不过这些粽子马虽然难看却很顶用。合起来的后甲既保护得体又不重能跑能挨每上一次战场就占一次便宜。

    飞鸟看完重骑布置完任务又让步兵拆掉营寨正面的障碍忙得不亦乐乎。

    过了一会儿筚篥声声、蹄声大作敌人又要进攻了。

    自从飞鸟以角号败敌后拓跋部再和飞鸟打仗就用起筚篥。事实上飞鸟擅长音律对筚篥也熟仍能钻他空子不过暂时没有机会罢了。

    飞鸟听了片刻立刻就把敌人进攻的方向和人数破除个十之**。

    敌人的很快接近飞鸟的营寨马队击打得地动山摇。他们正要猛冲至跟前现正面营门楼子上白旗飘飘外面阵列得小兵们也举着白旗抖擞欢迎点头哈腰不禁迟疑。这时飞鸟爬到营门楼的最高点令部下齐声高喊:“汗王已经允许我们投降啦。请将军等一等现在来接收也行。我们把兵器都摆放好。”

    这支人马一直在用伤亡换训练虽然极为疲惫从个体而言战斗力反而上升尤其是在飞鸟层出的不穷诡计下施展妙用常常打得拓跋部士兵叫苦不已。

    看到他们突然这么热情的迎接。拓跋部的攻营部队从上到下都有点怵。他们来攻营时还觉得硬骨头不好啃不料来了别人笑脸相迎争相投降心里一点防备都没有只好找到主将要想法。飞鸟也知道此时是个节骨眼他想得明白拓跋巍巍未必把不许自己乞降的事传达而自己乞降却人人都知道足以麻痹敌人反过来即使拓跋巍巍传达了不许自己乞降的事对面的将领也会奇怪自己只需告诉他们说:自己又派了使者。就一定能拖到骑兵悄无声息地绕到敌后。

    飞鸟一点也不紧张。打仗打到迟早要全军覆没的份上还有什么可紧张的。他见对方阵营经过一阵犹豫几骑开始和中军往来连忙下了城门楼子就带着几个人往前奔。

    敌军看他们并没有骑马立刻放松警惕。

    十数骑走出中军来到阵前狐疑万千地问:“谁是博格阿巴特?”他们不愿意放过博格阿巴特却欢迎投降。飞鸟没有回答只是一口气跑到一个肚大腰圆的骑士面前拉着他的马绳说:“将军随我来。进营就能见到。”说完他乐呵呵地伸出巴掌。“啪”地打到马屁股上。这将军都懵了大叫:“你干什么?”

    十数护卫当是来人辛苦巴结一时过于热情都不当回事。

    对面一群闹投降的兵却把心提到坎子上大气也不敢出。

    那名受不了热情的将军猛拉缰绳勒马马竖立数尺。飞鸟不敢再犹豫。趁势拽住他的胳膊避马蹄一样往后猛甩待敌将落马于两军阵前骑上执按其拔短刀戳杀。敌将身后还有几十名骑兵近在咫尺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过了第一时间领都已死掉他们才嘈杂来救。

    飞鸟身边的几个人腿都软了惶恐得不知道怎么好。绕在飞鸟身边游动。

    飞鸟推开一个只抡起滴血的短刀回指一周就把敌人逼退。

    众目睽睽青天白日敌骑环候。

    飞鸟却砍杀如故。割人头时砸得叮当作响。

    人们似乎透过一口寒气一侧高呼另一侧马腿乱挪虚鸣阵阵。

    飞鸟当所割的是猪羊头颅下手熟练在敌人胆怯的迟疑完成自己的壮举。提着割下的人头给人看。他见几个游牧战士傻呆呆地看着。吼道:“没见过杀人吗?!滚!”十数敌人没一个敢妄动一下缓缓向后移动。飞鸟翻身上了那将军的战马。拔剑在手朝眼跟前的敌兵徐徐逼去。

    一名敌兵承受到了极限大嚎来砍。飞鸟只轻轻偏了偏头眼睛都没眨一下便将之砍毙这时用手掂量、掂量几斤重的人头随手掷出。第二名敌兵本能地接到手里突然间回过神来捧着领的脑袋回马就奔。

    十数骑想也不想兔子般往回蹿。

    飞鸟看着他们的背影也连忙鼓起腮帮吁了一口气。

    他也是外强中干原本以为自己拉敌军领入营趁敌不意掩藏的骑兵会及时杀出来不想自己都要把被拽恼的敌军领杀死骑兵还没动静。此刻他真恨不得把领兵的撒木干拉到面前剁了但他也知道自己一旦示弱数千铁骑就会席卷过来只好徐徐向对方阵营走去威严地喝道:“我。乃博格阿巴特是也。谁敢逆我兵锋?”

    敌军次级官长疯狂地大叫但成片的敌骑却骚乱不前使得数千人延伸的战线更加参差。

    飞鸟眼看自己越走越近已经不足四百步撒木干还无动静当即誓要活剐他才消心头之恨。正撑不下去撒木干的四百骑轰动了。他们奔泻在敌人后方瓢切斧砍地奔驰。在飞鸟的预想中敌人会向自己的营寨逃窜会进入自己一面倒的营寨被步骑合击。不料撒木干掏击竟出了奇地快两路人马没有汇合就杀穿出来背对着敌人奔驰。飞鸟恨不得把他踩到脚下碾一阵脸问他跟他哥撒察只有这点能耐怎么不一头撞死算了。

    他颇为怀念祁连他觉得若是祁连在一定能驱动敌骑到时步兵持枪立西南骑兵只能往北进寨一打一大网。他也怀念赵过觉得赵过憨大胆肯定会不管敌人的两翼只抄中军。在目前情形下两翼必因胆寒而丢阵脚中军又群龙无……但怀念归怀念还是得默认这个事实。他当即扯马飞退接过撒木干的指挥权令两支骑兵对插回返击溃退那些尚保持战斗力的敌兵块。

    战胜回到营寨骑兵伤亡了一半。

    飞鸟也不敢在这样的形势下过于严厉地处罚撒木干只是提点说:“你这个木干头你让咱的步兵闲着啦。老子差点因为你没命。”

    撒木干犹不知过咧着大嘴说:“敌人的两翼难绕到对空还得看看形势。”

    飞鸟无话可说心想:你看看形势。差点把我给看进去。

    他觉得敌人大败一时半会不会上来连忙把阿狗和阿瓜掏出“马箱”。正要等敌人诈降的消息好趁诈降往薄弱地带突围忽然听到背后响起大片的喊杀声。刚刚反应过来便得知敌人自后面杀进营寨。飞鸟大惊失色连忙把阿狗和阿瓜按回“马箱”上马呼兵向西逃窜。这下他明白了拓跋巍巍狡猾不下于他。骑兵声势正要掩过步兵掩袭光动用之巨就让人不得不信。正是善骗之辈常玩的伎俩。

    此时兵马最为懈怠。不少士兵还打水烙饼准备午饭眼看敌人潮水般涌进来把自己分割只好抱头地抱头就死的就死。撒木干趁胜蹲坑再出来时现自己的马被步兵骑跑了。只好夺骑兵的马。他打仗不行武艺却出奇地好上马施枪在潮水一般的敌兵中左右冲杀竟无人能挡片刻冲出营寨。

    冲出来撒木干倒找不着了主心骨不知道往哪逃好只好回头杀进去杀到里面。恰好遇到几名羽林保护的高德福冲不出来顺道把高德福掇来自己马上再杀出去。

    第二次出了营他不敢贸然再入眼看许多兵都朝一个方向跑。也跟着往那个方向跑。跑不多远前面一阵火烟好像是敌人地骑兵在迎头击打。他转身要往回跑听到吊在马背上地高德福大喊:“博格在前面别回头。”想想回头也未必好到哪去。便硬着头皮转回来。呼啦啦地往前奔。突然他听到左方蹄声大作。是奔往自己后面的立刻拿起巴掌抡到高德福地屁股上大叫:“有你的。幸亏没有回头。”

    他们一路往前奔灰尘越来越大就是见不着人影不知走了多久前面出现一道小河。

    小河边又是一团战场飞鸟正率领着二十几骑与敌人拼杀。原来这地方是片干涸的河道近来雨多有了不深地河水淤泥却很深。飞鸟绕河而走恰和一支拦截自己的敌军碰了头。好在敌军以为飞鸟已经过了河一部份跋涉到对岸一部分陷在河里只留了个尾巴晃悠。撒木干看飞鸟领骑兵冲得舒服也载了人去。

    他的马早已累脱力到跟前就跪下起不来了不但没有帮上忙还成了累赘。

    飞鸟从敌人那里抢了两匹马给他们一回身带着大伙沿他们来的路回去。

    不大工夫他们来到一片冒火的树林边。飞鸟率先赶着载着马箱的马儿扎进去。

    十数人看他进去也不管树林燃得厉害不厉害争先恐后地往里藏。飞鸟拉着孩子们地马到烟少许多的地方回头一看大伙也往这儿藏只好一脚一个踢他们去下风的位置说:“敌人肯定会到上风位置看。人多!藏不住!”

    他看众人听了话藏匿连忙扯着嗓子问了阿瓜几声听得阿狗咳嗽立刻撕了两片衣裳把马箱的盖打开一个里面扔一个大叫:“都跟老子撒尿撒了之后捂在鼻子上。”

    顺风位置烟最大里头的人咳嗽一片让人有种窒息的感觉。

    飞鸟让他们也撕布撒尿捂马嘴而自己撅了屁股趴到地上听。过了好长一会他起身说:“敌人已经过去了再坚持一会咱们就能放心过河。”说话这会高德福已经昏厥不醒。飞鸟就让大伙都到上风位置安慰说:“不要怕他是呛晕了。更何况窒息一会也死不了人。”不知怎么回事人在呛的地方呆着好好的到了不呛的地方却两腿软恶心呕吐。

    飞鸟给他们一会休息的时间领他们再次回到河边。

    河边连尸体都没了浅浅地河水还荡着泥花。

    众人跟着他肯糊涂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问大摇大摆地过河。

    河前方已不再是开阔地走不多会大伙在一片洼庄稼地躺下。他们也没有吃的就坐在这儿搓麦穗。飞鸟搓它还不如阿瓜搓了一把给阿狗吃竟让阿狗卡着喉咙咳嗽了半天。除了他也就是撒木干不会搓。醒了的高德福吐了一大堆浊物接别人一把麦籽塞到嘴巴里嚼几口打滚嗷嗷哭着说:“我回去一定要给主子讲讲。他可从来也不知道还有这样险恶的事。”别人记得他还是监军不敢熊他。梁大壮却嚷:“他不知道的多了!”

    高德福想争却只张了张口突然再挺不住问:“我心里难受这是要死了么?!”

    飞鸟知道他养尊处优中了烟毒安慰说:“不碍事。跟着我想死都没门。”他想到只走脱二十余骑地惨状一阵难过再也说不下大话。他一开始看人手遍地觉得很快就搓几袋麦粒不料搓了一个多时辰才攒一点分吃完也不止饿只好放弃坐这儿揉干粮顺势起身说:“我们不能在这揉几天麦粒吧?快走到了地方就有肉吃!”

    大伙想想肉的滋味倒不再留恋一点麦反觉得刚喝了河水的喉咙还是渴。他们爬上马再走整整走了一晚于第二天进山。

    进了山就意味安全大伙高兴地歇一阵日上三竿时又被几十敌骑抄上。众人整日没有吃东西刀举起来再劈下去都是软绵绵的哪还敢恋战上马沿一片山林绕到后腰。断后的飞鸟射退追兵用五匹空马驮回了一些干粮和马肉。先撤的人都很激动问他射死多少追兵。飞鸟不禁得意告诉他们说:“我用十八只箭射死十八个人。”他看看身边已只剩十二人仅有的一丝得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小心翼翼地吃着青稞到处找水找到一条山溪。

    飞鸟下马到了溪边扑得浑身都是。他打湿自己的光头一股透骨的凉意深入让紧热的头脑好一阵舒服。他正要欢呼几声突然想起父亲曾在和别人下战书时说:不要自不量力逃命时见了溪水就抢破头。此刻倒觉得像是说给自个的不禁悲伤地唱道:“失我曾阳城萧萧马悲鸣。失我水磨山百姓何将安?迎顽贼兮不自量走裹马兮饮如狂……”

    众人也感到一阵阵的悲伤。

    突然高德福大叫:“这溪水里有腥味。”飞鸟一皱鼻子也嗅了出来。他用手捧了一把看到细线般的血丝当即跺脚往上急冲。眼前的溪水越来越红越来越红。一块巨大的石头挡了飞鸟的去路。

    飞鸟顾不得背后的呼喊四肢摊拔翻越而上而后跳下狂奔心里咣咣之响。

    前面的溪水已不只是血是水里面栽了两个山寨里的弟兄。他抬起一个头看放下又抓另一个头看接着嚎叫着往前趟骗自己说:就他们两个。冷水渐渐没腰哗啦啦地开出卷浪的道路前面突然变成了一条宽广荡波的河流景象被焦急晃得恍惚。但他仍认得这条打山寨走过的河流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命名。他记得这河可以行船可以通往更大的河但努力爬上河口上下一望立刻惊呆了只见半条河都是血红如朱的颜色里面抛满尸体残肢压断腿黑缠水草木筏裹衣裳……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在河边里站不住脚“扑通”砸了个水花。

    他爬起来呛着血水往里游往里摸不一会儿到了跟前摸只离开躯体的人头看了看又抛掉喃喃地说:“拓跋老贼。你连游牧人的风俗都不顾了你在河里杀人任他们的尸体腐烂任他们淌尽鲜血……”

    他语无伦次游回岸边站到一块石头上因心底的疼痛而慢慢地伸长脖子呼出胸腔沸腾的怒火!这怒火烧得太厉害喊起来如呜如咽抽丝而一波一波震动着口腔腮壁断人魂魄。只听它越来越低沉越来越凄厉远远萦绕群山像血海深仇的狼誓一样响了顿饭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