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人说,人要保持威严就要保持距离,如果太熟络,威严就很快会荡然无存。可我同师父一起十多年,这种威严从没被削弱。除了他的身份和来历,他从不忌讳同我谈论什么,连年青时怎么手淫都坦然与我讨论,也不忌讳以什么形象在我面前出现,就如现在,他穿着一条花短裤和花衬衣,露出两条细腿和瘦骨嶙峋的胳膊,脸上戴着遮住三分之二面孔的墨镜,戴着蓬松松的纸帽子,扛着钓鱼杆,活像个来自美国西部的嬉皮士。但我站在他面前,还是大气都不敢出。
这绝不仅仅因为我始终不知他的身份来历,或者他谜一样的xing格,我更相信这是与生俱来的一种气质,使得你站在这里,感觉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神。
“你刚才跑得真快,我差点追不上你。”师父晃晃脑袋,纸帽子差点掉下来,他笨手笨脚地扶,又把鱼杆弄倒了。
“您在钓鱼?”
“深圳很难找到一个好钓鱼的地方,想不到却找到了你。”他扶扶帽子,把鱼杆架在树上:“人世间好玩吗?”
我搓搓面孔叹息了一声:“如果您愿意,我真想回城堡。”
“当然不愿意,我还要四处找些乐子,不想做个整天给你开门关门的看门老头。”他在口袋里掏了一阵,摸出一支皱巴巴的烟:“你有火吗?”
我帮他点上烟,他挠挠后脑:“不过你最近的经历很有趣,我可是边看边笑的。”
“您都知道?”
“当然,我找人给你算过命,说你动不动就要犯太岁,到哪都要搞得鸡飞狗跳,而我呢,喜欢看热闹,当然不想错过了。”
我不安地绞着手指:“您觉得我给您丢脸了吗?”
“这不关我事,问这些没意思,你已经出来了,就像水泼出去,再不关盆子的事一样,我教你那些东西也不是指望你为我挣面子。”
我恨恨在树上拍了一掌:“我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出来时您没说过人世间这么复杂。”
师父呵呵笑了:“我不是不想跟你说,毕竟我对世界了解也是有限的,我找不到合适的说法,虽然我想象力算是丰富的,可同现实一比,我还是自愧不如。何况我提醒过你要小心人,是你自己自以为是,骄傲自满。”
我更不安了:“师父,骄傲真的是人的原罪吗?”
“《圣经》里是这样说的,人有七宗原罪,骄傲是一种,整个事件中你无疑是所有人当中最骄傲的,可你没受过什么惩罚,上帝偏爱你呢。”
“您在讽刺我。”
“那我说得不对吗?”
我垂下了头:“我能避免犯罪吗?”
“也许能吧?”他又吸了一口,把烟在地上踏灭。
“我该怎么做。”
“成个家试试吧。”
“成家?”我以为听错了,盯着他似笑非笑的脸。
“别以为成家很容易,当然,对普通人来说,那是自然而然就要成的,可对你,那可是不小的挑战。”
“为什么?”
“因为强悍,人世间就像一条河流,人就是在河里漂的罐子,一般人都是瓦罐,而你是铁罐,在激流中,你要么会撞碎别人,要么别人会主动避开你,即使你无心伤害,但也很少有人受得了你轻轻一碰。”
我摇头:“我被所有人耍得团团转,还能说强悍?”
“可他们能把你怎么样呢?当你最后决定要去做的时候,你不还是成功了,你的问题并不是你能不能做,而是你想不想做,也就是说,你最大的敌人一般是你自己。”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索xing换一个问题:“为什么成家我就不会犯罪?”
“这是种推论,因为我觉得如果这世上有一件你做不到的事,应该就是成家,同样,你要把自己变成不犯原罪的人,难度不比成家要低,所以你能做到成家,兴许就能做到不犯原罪。”
“这样吗?”我还是没能理解,只好再换一个问题:“那怎样算成家了呢?”
“有老婆,有孩子,有工作,有……”师父摸摸下巴显得有点为难:“家也是个很模糊的概念,反正有与你不同的人在一起互相依赖着生活,它有不完整的,有完整的,有时一个人有一个房子外加一个宠物也算是家,还有人四海为家……大抵来讲,一个人有了牵挂,就算是有家吧,这牵挂可能是任何东西,比如亲戚朋友,一条河,一棵树,一只狗……大抵就是一些有象征意义的东西,终生牵挂,至死不移。”
我笑了:“那我有家,我牵挂您,还有教官他们。”
“去你的。有多牵挂?”师父大笑。
我又垂下了头,是的,不管教官还是师父,在我心里更多像台完美的机器,我的确很少在他们身上闻到多少人味儿,与其说牵挂,不如说只是印象深刻,不知道他们怎么就能给人这样的感觉,即使与你在一起再久,你也感觉不到他们是属于你生命中有血有肉的人,而只是个站牌一样的符号。
“我只是提个建议。”师父拍拍我的头:“你用不着把它当成一个问题,实际上它毫无意义,就算是你与罗刹空泛的聊天也比它显得有价值。”
“您知道我和罗刹聊天?”
“是的,有个话题还真引起我莫大的兴趣,就是能不能在世上找到一个没犯过七宗罪的人。如果有人愿意试着去寻找,倒不失为一个很不错的人生目标。”
我耸耸肩:“这不可能,我的经历告诉我,没有人是无辜的。这样的人生目标我没兴趣。”
“你又犯毛病了,你才来世上二十多天,可这世界已经存在无数个世纪了,你以为你这就看透它了?”师父摇头道:“我年青时常常看到这样的事情,一些只活了十来岁的少年就对活了无数个世纪的世界指手划脚,大叫着我看透你了。他们真蠢,可你二十多岁了,你怎么还同他们一样蠢?”
我沉思起来,感觉脑子更乱了,突然我听到呜呜的警灯声,警察搜到这里来了,正在火速靠近。我急忙抬头,却发现师父不见了。
我左顾右盼,只见到摇摆的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师父消失了,像被空气吞噬了一样,如果不是看到地上半截皱巴巴的烟,我简直会怀疑他有没有来过,刚才是不是我的幻觉。
还好我早已习惯了师父的神秘,我迈开大步,火速出了树林又上了公路,我远远听到后面警察在大叫着:“快!他应该就在前面。”
我正要沿路奔跑,忽然一辆车向我快速冲来,上面坐着罗刹,她可怜的法拉利撞扁了一大块,车在我身边吱一声停了,她向我做个上车的眼神。
我跳上车,车呼啸一声向前奔去,我问她:“你不应该帮龙浩天的吗?”
她苦笑:“我突然觉得跟着你似乎有安全感一些。”
“你想跟着我吗?”
“嗯,或者说我们在一起吧。谈不上谁跟谁。”她的笑容有点坏坏的。
我沉默了好一会,车子已经远离了警察的搜索范围,逃避追捕对罗刹来说,是再驾轻就熟不过了,只是车子撞损得很厉害,一路开一路哗哗作响,我们运气还算不错,直到我感觉已到了安全地带,车子才终于死火了。
在车停的一瞬间,我问罗刹:“你想成家吗?”
罗刹的表情变得从没有过的怪异:“你?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