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说要杀了吴节?”胡宗宪惊叫一声:“文长,此举是不是太过了?”
吴节下去之后,从屏风后面慢慢地走出一个干瘪的老者。此人正是胡宗宪最得信任的幕僚徐渭徐文长,名满天下的大名士青藤先生。
一般人提起徐渭,都视之为大明朝自解缙、杨慎之后的第三大才子。他的文章、书画、诗词、智慧在现今都是超一流的。即便是权势滔天,狂妄不羁的严东搂严世藩在他面前,也只敢称半个才子。
可见此人的名头响到何等程度,真说起来,吴节即便连中六元,可在世上的名气比起他来,还差上半筹。
自从徐渭如幕之后,胡宗宪就视之为心腹。自去年倭寇大举入侵以来,也因为有此人的运筹帷幄,胡宗宪才能够勉强维持如今这个局面。
吴节这次来浙江的意图,胡宗宪自然是知道的,不就是皇帝派他来督促自己尽快解决战事的吗?
说起吴节,胡宗宪也是前年才在嘉靖那里见过他一次,当初也不在意。却不想仅仅一年多时间,此人就暴得大名,一举成为能够左右皇帝心思的重量级人物。而厘金制的出现,也同这人有莫大关系。真论将起来,胡宗宪还是这一制度的受益者。
在此刻之前,胡宗宪也没想好该如何对付这个朝廷钦差,毕竟人家那响亮的名头摆在那里,应该是个不好对付的人物。
也缘于这样,胡宗宪索性将吴节晾了十天,今日才依了罗龙文之计,借田猎的机会,好生震慑一下吴节,让他知道,军中将士唯他胡总督马首是瞻,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插上手的。
可在以前,徐渭却劝胡宗宪要善待吴节,至少要在表面上做出一副恭敬温和的姿态,让朝廷觉得他胡总督还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忠臣。可罗龙文像是着了魔一样,竟然极力要求给吴节一个下马威。
罗龙文毕竟是严阁老的老人,真论起资历和入门的时间来,比他胡宗宪还要深还有早上许。他又是整个严党的智囊,而徐渭同他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
胡宗宪没有办法,只能依计而行。
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心下惴惴,可没想到刚才的吴节表现得很是平凡,即不像其他钦差那样勃然大怒,也不像其他地方官在大军威严前被吓得战战兢兢。
完全是一副好奇的模样,好象是看到了一件什么有趣的事情。
“全然是一个能够玩弄于掌股之间的竖子,名气虽大,诗词文章虽好,但人情世故,为政手腕却还嫩得很!”不觉中,胡宗宪给吴节下了这么一句定语,心中就有些不屑。
徐渭以前一直劝自己千万不要和吴节翻脸,毕竟吴节是天子近臣,他在皇帝面前说一句话,抵得上别人说一千句。可万万没想到,徐渭竟然如此激进,一开口就让胡宗宪取吴节性命。
“正是。”徐渭镇静地点头,目光恬淡地看着一脸惊容的胡宗宪。
“好,这种奸佞之人,无耻弄臣,将来若得了势,只怕非国家之富。必定是易牙、刁方一样的人物。昔日,孔夫子诛少正卯,胡大人不妨效此义举。”吴节这些天在南京的所作所为早已经南京总督府衙门的细作报来杭州,罗龙文也知道杀害自己堂弟的凶手水生做了吴节的家奴。
水生投靠吴节之后,吴节居然不知道将人藏起来,反带着招摇过市,这无疑是在罗龙文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甚至怀疑是吴节在背后指示水生杀还的罗友同。
他已将吴节恨之入骨,徐渭提议诛杀吴节,正中了罗龙文下怀,当下就高声赞许:“听说此人同内廷的阉贼们过往甚密,阉贼能有什么好东西。这吴节枉有名士之名,却是一个实在的乱臣贼子,当杀之,为天下除一大害!”
说到这里,罗龙文眼睛都红了,浑身上下都是腾腾杀气。
胡宗宪却摇了摇头:“吴节名满天下,身为翰林院编纂,天子近臣,若贸然动手,惊动太大,将来如何向朝廷交代?”
罗龙文嘎嘎大笑起来:“汝贞真是迂腐,大军之中,又身处前线,要让一个人彻底消失还不容易。不管是阵前流矢,还是落水沉船,都简单得紧。他吴节不是要来督促用兵吗,就安排一次战役让他随阵观战好了。”
“还是不妥,做这样的事,愧对天地良心,胡宗宪却是做不出来的。”罗龙文吴节的冤仇胡宗宪是知道的,觉得罗龙文如今是被仇恨冲昏了头,他的意见也没有任何参考价值,只将目光落到徐渭身上:“文长,吾观那吴节,不过是一个纯粹的公子哥儿。文章诗词自然是做得极好的,可对于军国大事,却是一窍不通。方才在田猎之时,此人就好象是一个正在看热闹的黄口小儿。”
他笑了笑:“你啊,不是一直都敬佩吴节的诗词,终日哦吟不觉,还说恨不能于此人促膝夜谈,缘何刚一见他的面就劝我痛下杀手呢?”
“是啊,他的诗词作得那是真好啊!”徐渭一脸的迷醉,忍不住高声唱道:“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妙-啊,当真是将那相思之苦说到骨子里去了。若我徐渭能写出这种文字传诸于世,也不枉来此世上一遭。可是……”
徐渭面上的表情沉静下来,话锋一转,道:“大帅,吴节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对今天的田猎一副好奇模样,即不惊,也不怒,恰恰说明此人的厉害。也许,这样的场面在他看来根本就不值一题,甚至将你这个下马威当成了一场笑话。非大智大勇之人不可为。此人甚为厉害,必须除之。否则,让他呆在军中督军,却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局面来。”
徐文长却是猜错了,吴节倒不是不惊。实在是今日这种情形,他在后世的大片中看得太多,不像别人那么大感震撼而已。
却被徐渭误会了,极力劝胡宗宪杀之后快。
听到徐渭的话,罗龙文微一思索,心中也是一惊,连声道:“汝贞,文长的话不可不听。倒不是因为我和吴节有血海深仇,抛开私人恩怨而言,这样的人物是不该留在军中。”
北京,裕王府。
听高拱提起戚继光的品德,王爷和谭纶都留了意。
裕王:“戚继光越过胡宗宪去严嵩那里拜门……亏他想得出来,后来呢?”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高拱摇头道:“还不是因为俞大猷一案。”
裕王奇道:“这案子同戚继光又有什么关系?”
高拱:“俞大猷坏了事后,表面上看起来是必死的结局。可因为有陆炳的说项,竟然平安地从北衙诏狱里全身而退,不但性命得以保全,还调去大同做总兵官。听戚继光来京城活动的手下说,戚继光当时还很奇怪,这个俞大猷虽然是个大军头,可为人清廉得紧,家中极穷,就算有心花钱买命,也没那份银子。一查,才知道俞大猷竟然是陆公的人。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朝中有人就算犯再大的事儿,命却是能保住的。这事给了戚继光很大的刺激,而且,胡宗宪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人,没准哪一天他戚继光也会像俞大猷被胡宗宪给算计了,将百练精兵给夺了去。于是,这个戚继光就想着在朝中找个厚重的靠山
裕王却沉闷地叹息一声:“官员犯了事,查办的事情,朝廷只考虑这人是什么背景,身后又站着什么大人物,这个风气可不太对劲啊。高相,你接着说。”
“于是,戚继光就想到了严嵩,就封了一封厚礼送了过去。结果,被人家给退了回来。”高拱一笑:“说起来那份礼却是不薄,一万两。”
裕王和谭纶都只了一惊:“这么多。”
高拱笑道:“王爷说多,可人家还嫌少了,直接就退了回来。
小严还在书屋里骂了娘,说他戚继光在福建和浙江干了这么多年浙江都司佥事,手头几十万几十万入项,才肯拿一万两出来,当严府什么地方了。”
“戚继光在严嵩那里碰了壁,又想着去攀附徐阁老,可惜老徐是个胆小怕事,圆滑之人。钱不收,人也不见,好象生怕得罪严嵩一样。于是,他戚继光又找到老夫这里,将一万两送了过来。”
王爷吃了一惊:“这个戚继光,还真是……真是执着啊!”
谭纶也是无奈:“这人打仗是不错的,可毕竟是粗鄙军汉,不懂得礼仪廉耻,一口气跑了三个阁老的门槛,不是要沦为世人的笑柄吗?”
戚继光这样不分好歹阵营地lll投靠,简直就是胡来,还给人一种朝秦暮楚,不可信任的印象,估计也没人敢收他入门。
“谁说不是呢!”高拱越说越气:“老夫什么人,怎肯收他的贿赂,直接就赶了出去。后来,老夫还写了个折子弹劾,让朝廷下旨训斥。”
高拱这人在几大阁臣中是最清廉的一个,除了该得不俸禄,别人的孝敬一概不取。在真实的历史上,他确实是一个难得的清官。对金钱这种东西,他毫无兴趣,倒是对权利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热情。
王爷叹息一声:“高相何必如此坏他名声呢,毕竟是一员善战的骁将。”
高拱怒道:“对这种小人,就该不留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