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有两个太监送来晚饭,黄锦朝吴节点了点头,说等下送他出去逛逛,就告辞而去。
这里既然如他所说的是一座道观,道士的伙食自然是不成的。
不过是一盘腐竹、一份小葱伴豆腐,另外一份菜有些意思,清炒南瓜须,外带一大碗干饭。
这就是皇家御膳,怎么看不到半点荤腥?
吴节大为失望,作为一个吃货,每顿饭若看不到肉,比杀了他还难过。
据历史上记载,嘉靖皇帝同他的前辈仁、宣皇帝和崇祯皇帝的简朴不同,这家伙最最讲究生活品质,日常也极喜奢侈豪糜。终其一生,开支浩大,修了无数宫观院子,将内驽折腾个精光不说,还将手伸向国库。到他死后,给后面的隆庆皇帝和万历皇帝留下一个烂摊子。
正因为实在缺钱,张居正才不得不进行财政改革。
其实,呆在这样一个大手大脚的主身边也是一件好事,可吴节没想到嘉靖皇帝吃得这么简单。
想来,皇帝的钱大多用在炼丹打醮上面,对于吃喝却不怎么热衷。
实在饿得不成,吴节这才懒洋洋地提起筷子,夹了一筷子南瓜须,吃了一口,却鲜得几乎将舌头都咬掉了。
这份清炒南瓜须端地是香得奇异,里面有两种截然不同的鲜味。一道浓郁,一道清爽。清爽的那种来自南瓜须,浓郁的,应该是里面的浇头。
见吴节一脸惊奇,送菜来的那个太监低声笑道:“吴公子,这道菜是不是有些意思。其实,这还是我们看了你的《石头记》才学的。”
吴节有些疑huo:“我书里好象没写这道菜吧?”
“怎么没有,刘老老进大观院里是不是有道烧茄子。我们这道菜借用了其中的意思,再三年生的老河鸭油,和上南瓜须清炒,其他作科一概不放,就加点盐。”
“老鸭子,三年生,还河鸭!”吴节立即提起了精神,这玩意儿在后世可吃不到。
老实说,后世的鸭子实在没什么吃头,都是笼养,用饲料催出来的。
就市场上卖的那种叫樱桃谷的鸭子吧,个头是壮。可这东西大多只养四十到五十天就出栏了,又因为缺少〖运〗动,身上的肉一塌糊涂,没有任何嚼头,做得不好,还带着一股鸭毛的臭味口笼养的鸭子若超过六十天,养殖户就要亏本。像这种三年生的老鸭子,又满河放用鱼虾养大的,在后世乃是堪比山珍海味的稀缺资源。
只吃了一口,吴节就满口生津,扒拉了一大口米饭。
至于其他两到菜,却是各有各的特色。
豆腐很nen,却不是一夹就散,带着一种卤特有的香味,显然是点卤的时候分量拿得极准。
至于炒腐竹,却是有脆又爽。
这三道菜比起大鱼大肉地吃起来却过瘾得多。
这一餐清爽可口,正适合大热天受用,等到最后一道汤菜上来,受用之后,吴节这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干掉了四大碗米饭,撑得动弹不得。
那太监见吴节喜欢这餐晚饭,心中也是得意,笑道:“吴公子的故事写得那是真好,我们这宫里的……哦,宫观里的人都喜欢看口比如伙房里的人都照着书里的菜式做了许多hua样,真君和观里的其他贵人都吃得赞不绝口。还有,做木匠制造的,也都依书里的样子整修屋子、打制家什。甚至,贵人们日常穿什么,用什么,吃什么,都比照着里面的人儿来。呵呵,吴公子这见识,真是了不得,真是天上知一半,地上全知道。”
吴节失笑,这家伙,宫里的人还真拿我的《红楼梦》当百科全书了。
不是我吴节是天才,实在是曹雪芹了不起。曹雪芹本就是豪门望族的贵公子出身,什么玩意儿没见过口若说起吃喝玩乐,提笼溜鸟、捧戏子玩相公、潜规则女演员、鼓捣hua样儿,又有谁能比得上我大清,我后清?
同他们比起来,明人在享受上略显得有些土气。即便是崇祯年的江南乡伸、扬州盐商与之相比,也颇有不如。
吃过晚饭,等那太监将饭菜收走。
吴节索xing走出屋子,在玉熙宫里溜达消食。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宫观里清净得很,也看不到几个人。
夜光微明,天边有一道残月在薄得几乎透明的云层里若隐若现。
地上一派皎洁明亮。
在里面转了半天,就上了一座用太湖石堆砌而成的小山上,站在凉亭里举目望去。
远处是一道银白的水域,甚是开阔,想来就是玉渊潭吧。
这一片都是皇家园林,吴节记得大学毕业那年夏天与同学一道来这里转过。当时满眼都是人潮,风景什么的都看不成,尽看人了。
很多地方还都关着,不对游人开放。
想不到今天却住在这里,想起来,真有些梦幻之感。
在凉亭里站了半天,被掠过湖面的凉风一吹,收了汗,爽到骨子里。看来,这地方晚上凉快得很,不像自己家里,一入夜,就好象蒸笼一样。
这个嘉靖,倒懂得享受。
不,应该是前面的正德皇帝,这里的一片建筑都是正德皇帝修建的,前身就是大名鼎鼎的豹房。
收了汗水,估mo着时辰也差不多了。吴节准备走下假山,同黄锦一道先却陆府见唐小姐,让陆胖子给自己在学堂里请个假,然后再回家同家里人说一声。
就听得假山下面传来两声鸭公嗓子的是说话声。
低头看去,却是两个太监靠在假山下的紫藤架子边说话。
这二人自然做普通奴仆打扮,可光秃秃的下巴和苍白的脸却暴lu了他们〖真〗实的身份。
两个太监一老一小,老的那个大约五十来许,小的那个十五六岁样子。
“耿叔,你说林妹妹将来会嫁给宝玉、吗?”小太监抬起头,眼睛里却是光彩:“真是不错的女子啊,耿叔,你说宫中的小兰是不是有些像……”
“像什么?”姓耿的老太监一笑,故意逗着小太监:“怎么看上人家了。看上了自己说去就是。”
吴节听得一震,几乎从假山上跌落下去:太监也怀春,这乱得!
小太监那张苍白的脸突然一片通红显是羞不可遏制,连头也低了下去,讷讷道:“耿叔你休要笑话我,这……这怎么去说。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芥子般的人物,人家怎么可能看上我,又不是管事的大人物。”
“呵呵,你还想当管事牌子了?”耿叔笑着mo了mo小太监的头:“若你真是管事牌子,别说是一个小兰,宫里其他女子还不尽赶着往你身上贴口不过,小子啊你这辈子是别想了。管事牌子都是什么人物?那可是从六岁起就得进内书堂读书的,经过十几年磨练期间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还得机缘巧合,才掌得了事。若等到那一天大多是七老八十,还对食个屁啊!”
所谓管事牌子,就是皇宫十三监的管事太监。比如同礼监的掌印太监、秉笔太监;御马监的管事太监:东厂的提督……皆是咳嗽一声,整个北京城都会抖三抖的人物。
至于对食则是皇宫里的一种特有现象。宫女一但入宫,不到年老色衰根本没有出宫回家的可能。因为寂寞难耐,多与太监悄悄地组成临时家庭,相互照料生活,不是夫妻,胜似夫妻。
至于是否有夫妻之实,只有老天知道。
当然,皇宫里每年都会放一批年纪大的太监和宫女出去。
这些人之所以进宫做太监,要不是家境贫寒,要不就是没有亲人,出去之后也没处可去。于是,许多对食的太监和宫女又在民间做起了事实上的夫妻,组成受大明法律保护的真正的家庭。
当然,那种太监和太监搭伙过一辈子的,却不在法律保护的范围之内,也不常见。
“耿叔,你说这话就欺心了。”小太监不服,忿忿地抬起头:“这宫中又能有几个管事牌子,难不成其他人都活该孤苦一生了。你不也同黄大姐一起过了十多年,你的品级也不高嘛!”
“你这小子,反埋汰起我来了?”耿叔一笑,mo了mo小太监的头:“随你,你喜欢那小兰,自去说就是,没人管你。不过,你可真的要想好了,那小兰真那么好?”
“怎么就不好了,和林妹妹一样瘦瘦小小,眉目之间总带着一丝忧愁,看得人心中一疼,忍不住想好好爱怜爱怜。”
“扑哧!”耿老太监一笑:“你就是个娃娃,哪里懂得女人口这女人,还得要心xiong豁达才行。整天的同你使小xing子,鸡蛋里挑骨头。刚开始的时候,或许你还觉得可爱,这日子过得有滋味。可日子长了,三天两头被她这么闹,就算是再精壮的汉子,也经不起这种折腾啊!”
小太监连连摆头,很不以为然:“我还是喜欢林妹妹,这才是女人啊!”
“女人,呵呵,关键是要舒心。”耿太监突然悠悠道:“好女人难寻,若是真叫咱家碰上一个如宝钗那种豁达随和,懂事懂情之人,这辈子也就值了。”
“你喜欢宝钗啊,不好不好。”小太监摇头:“宫里大多数人都喜欢林妹妹,还有不少人喜欢平儿,喜欢宝钗的却不多。”
“那是你们小孩子。”老太监道:“我们年纪大的人,大多喜欢宝钗,还有人喜欢凤姐儿。”
“凤姐儿!”小太监惊得瞠目结舌。
“又有什么可奇怪的。”耿太监被他面上的惊愕弄得很不高兴:“万岁爷喜欢秦可卿和李纨这事我会跟你说吗?”
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淡淡道:“夜了,你们两个奴才不去shi侯着,跑这里来嚼什么舌头,各去领十记扳子。”
吴节低头看去,却是黄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