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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家书

    临别之际,要说荼蘼心最是舍不下的。除了这沿江的如画山水外,便是与她朝夕相处将近一月的邢二妹。在家时,慧纹与她虽是极好,但二人之间,毕竟一个是主一个是仆,身份放在那里,便是感情再好,也总是掺杂了一些难言的隔阂。

    邢二妹却是不同,她是船户人家的女儿,出身虽不高,但因自幼随父母走南闯北的缘故,虽没念过多少书,见识也自不凡。非止言谈爽利,更兼举止落落大方,处人遇事更是镇静自若,不卑不亢。这样的女子,怎由得荼蘼不心生喜爱。

    邢家大船返回九江的前一日,她终是觑了机会,扯上两个哥哥,去探卢修的意思。

    卢修听荼蘼说了情况,不觉哈哈大笑起来。伸手轻轻一刮她小巧的鼻梁:“你这丫头,眼光倒好,不过邢老大对这个女儿亦宝贝得紧,怕是不舍得!”

    荼蘼翘了翘小嘴:“我也没有让二姐姐给我做丫鬟的意思,只是想她时时伴在我身边,同我说说话儿,解解乏罢了,邢大叔却有甚么舍不得的?”

    一边的季竣廷亦笑道:“我想着天下父母,但凡疼爱子女的,无不想为子女寻个好些的人家。二妹若能常伴荼蘼身边,眼界交往也自不同,想必于她的将来亦大有好处!”

    季竣灏也在一边附和。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对邢二妹也是颇有好感,。

    卢修深深的看了三人一眼,摇头笑道:“若邢老大只是九江区区一介船主,知道你们兄妹的意思,想来会毫不犹豫的一口答应。不过……”他没再说下去。

    季氏兄妹互视一眼,荼蘼才追问道:“不过甚么?”

    卢修意味深长的笑了一笑:“官有官道,民有民道,跑江湖走天下的,又何尝没有自己的江湖道!不过这些事儿,如今你们却还无需理会得。只记得我的话,邢家可不是一般的船户人家,若能与他们保持好关系,将来自有你们的益处!”

    这话一出,荼蘼与季竣廷虽觉扫兴,倒还不觉得怎样。季竣灏的双眼却是一下子亮了起来:“江湖道?可是传说的绿林好汉、江湖黑道?”他自幼在山长大,练得一身好武艺,及至年纪稍长,又在虎贲军厮混,对于下九流却比荼蘼与季竣廷更要了解一些。

    卢修却只一笑,并不肯细说,只端茶浅啜一口:“荼蘼的意思,我会同邢老大提一提,不过他与二妹是否愿意,却也只能听天由命!”

    荼蘼见他已然端茶送客,却是不好再继续赖着,只得起身离去。

    她原以为此事必然无望,却不曾想第二日离别之际,邢老大却对她深深行了一礼,笑道:“季姑娘的意思,卢先生已同我说了。我夫妻两个与二妹商量了一回,已决意让二妹陪伴姑娘一段时日,请姑娘先回庐山,待过些日子,我们便送二妹上山!”

    荼蘼原已不抱希望,却不想忽然听了这话。又惊又喜之下,急急还了一礼:“大叔放心,二姐姐在我身边,我必视她如亲生姐姐一般,断不会有些许亏待之处!”

    她再抬头时,却见二妹正朝她笑,黑亮的杏仁眼弯成了一抹勾月。

    别了邢老大一家,天色却还早。荼蘼记起上回季竣廷的承诺,便扯他陪自己去买马。季竣廷拗不过她,毕竟带她去了马市,买了一匹半岁大的小马,沿途教她骑马。那马甚是温驯,又有季氏兄弟与卢修伴在一边,荼蘼骑在马上,缓缓而行,倒也稳当。

    季家的庐山别院,这些日子以来很有些沉寂,所有的主子都不在家。二位爷也就罢了,却连小姐也一并不知去向,怎不由得这些季家的老人不在心暗暗愁。这之虽有白鹿书院卢山长在里头做担保,却还是让他们日夜心神不宁。

    如今见小姐与二位爷平安归来,自是上下欢腾,急急的迎了三人进去。

    荼蘼回了自己的院子,毕竟被慧清、慧芝两个好好的说了一通。她心也知自己理亏,一面乖巧的笑着,一面满口应承,承认自己错了,且尽着二人说个舒畅,甚至在二人口干舌燥之余亲手倒了茶水捧了给二人解渴。一时倒弄得慧清与慧芝两个无可奈何。只得闷闷的住了口。好在此时几个小丫鬟已合力抬了洗澡水来,二人刚好借机起身服侍荼蘼沐浴。

    待到沐浴完了,荼蘼便在榻上有动静,慧清便快步的走了出来,荼蘼一面披了外衣起身一面问道:“我二哥与三哥却是甚么时候来的,你怎么却不叫我?”

    慧清笑道:“小姐睡了快半个时辰的当儿,二位爷就来了。我原是要叫小姐的,二爷却不肯,说小姐这段时间玩得累了,让您多睡会!”季家上下原是唤季竣廷兄弟做少爷的,不过自季竣邺承了清平侯之位,上下人等便都更换了称呼。

    荼蘼点点头,匆匆穿了衣裳,掀帘进了外屋,却见季竣廷与季竣灏正闲闲的在那里下棋。见她出来,季竣灏便哈哈一笑,举袖一拂:“不下了不下了,荼蘼都醒了!”

    看那模样,便知道他定是输的极惨。只恨没有借口可以早日解脱。季竣廷无可奈何的摇摇头,也懒得再说他甚么。荼蘼掩口一笑,过去坐了,问道:“二哥、三哥找我有事?”

    季竣廷点了点头,却从袖笼里取出数封书信递了给荼蘼。信函面上,却是季煊苍劲有力的字体。荼蘼知是家书,忙伸手接过看了。这一看之下,却是不觉一怔。

    原是季煊夫妇一路急赶,却已在前几日到了京城。信除嘱咐季竣廷与季竣灏要照顾好妹子,也只约略的提了一下韩璀如今的情况,又令他们不许胡乱出门。只安心学习。

    荼蘼见了这些话,不觉俏皮的皱了皱小鼻子。季煊的信后,附的便是段夫人一手娟秀的小字,其上却是一片繁琐的爱女之心,细细碎碎,却是连早晚加衣,秋日进补一类的事儿也都一一提到了。末了提到韩璀,却比季煊更详细许多。说韩璀情况甚是严重,人已瘦了一圈,药也咽不下,饭食也是随吃随吐,让人颇为忧虑。

    荼蘼看完书信,看看下面的日期,不觉诧然道:“这信来的好快!”

    季竣廷揉了揉眉心,显然也有些担心自家大嫂:“这信是兵部的飞鸽传来的,是以来的极快。我问了送信人,说是前些日子,京兵部尚书连旭天因立太子一事当庭触犯龙颜,今上大怒,已将他贬官回家,廷推之下,却是三舅舅坐了兵部尚书这个位置!”

    荼蘼啊了一声,心又是一惊。她的三舅舅,便是段夫人的嫡亲兄长段元清了。

    只是她记忆之的三舅却是从来封疆一方,并未任过兵部尚书之职。

    她忍不住苦笑起来,在她心,其实很是矛盾,一面盼着这一世与前一生截然不同,她们一家能在这复杂的时局保持平静安逸的生活;一面却又希望大多数事情都与从前一样,至少这样的话,她能预知将来的走向,从而帮助家人趋吉避凶。

    可是目前看来,有很多事情却早已脱离了她的掌控,让她深感茫然不安。

    季竣灏倒洒落,笑道:“罢了,大嫂的事儿本也不算甚么,从前在京城时。我曾听凡提过他姐姐怀孕的情形,说是先头几个月,折腾得很是厉害,成日介吵着说是这样日子,还叫人怎么活。到了五个月上,也就消停了!”

    季竣廷点头道:“希望如此了!”

    荼蘼闷闷的叹了口气,心一阵烦郁。注意到两位哥哥诧异望着自己的视线,她有些微赧的掩饰了一句:“嫂子这个样儿,看来爹娘一时半会的是回不来了!”

    季竣灏嘿嘿笑道:“他们不回来,我们岂不乐得逍遥自在!”

    季竣廷与荼蘼一时无语,只得装作不曾听到。其实这话也并没说错,只是季竣灏偏要在此刻说了出来,却是实在让人心里有些不舒服。

    荼蘼的话并没说错,季煊夫妇自此一直滞留京城,没能赶回庐山。邢二妹却是在十一月的时候,上了庐山,卢修亲自送她到了别院,荼蘼见了她,自是好一阵欣喜。

    因季煊夫妇不在,别院之的诸般内事,便都着落在了荼蘼身上。原本慧清与慧芝还有些担心她不能胜任,却想不到这位小姐处理起这些事务来竟是驾轻就熟,游刃有余。遇事考虑的又极周详,方方面面,竟是无一遗漏,数月下来,已是上下归心,再无不服的。

    荼蘼依旧每逢晴和天气便去白鹿书院,一来学习琴棋书画,二来也在书院的医馆内学医。医馆上下都知道她的身份,只瞒着外头的各学子而已。好在她有人皮面具,与书院学子也尽量保持距离,因此也并没谁会刻意注意她,只以为是医馆大夫的家人亲眷。

    邢二妹来了庐山后,便日日伴着荼蘼,与她同吃同住,同往白鹿书院。别院上下都唤她一声邢二姑娘,她本是个爽利性子,出手大方人又随和,上下人等倒也没有不喜欢她的。

    季煊夫妇每隔半月便有一封家书来,却都是驿站往来,少有假公济私的。

    到了次年的三月底,季氏兄妹却猝然又接到了一封飞鸽传书,信上简略的写着韩璀已在三月壬子日戌时三刻,平安产下了一个男孩,季煊为之取名为奕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