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心动魄的机枪声,就在此际、猝然响起,动魄惊心。
不过,有一点要补述的事:机枪响起之前(也许是前一秒,或三分之一秒,甚至是五分之一秒,但:一,一定是在之前;二,一定是极短的时间。以上两点都极为重要),“蓬”的一声,门给骤然踢开。
这一个情形,又有一个“要害”是要补充的,那就是;戴军和李墨生把长脸押进了餐厅里,把他双手反锁在椅子后,关起了餐厅的木门,正要审讯,然而肖烟就进来并发动了“倒戈”,之后局势还是完全给戴军和李墨生控制下来。
可是,门是关着的。用机枪扫射的人,显然先在外面(透过窗户)监视房里的情形,然后,才决定动手的。
不过他却不能自窗口开枪。因为窗户有死角。可能第一轮子弹,只能杀了在房子里的左角的李墨生,却未必杀得了正在房子右角的戴军。
另者,在这漆黑的午夜。有一间房子亮了灯火,当然很显著,自然也很容易就可以监视里面的活动;同理,若杀手想贴近窗户开枪,只怕才靠近便会因灯光映照下无所遁形。
所以,来袭的人才要先踢门。然后冲进来,开火。此外,杀手也有恃无恐,因为他有枪在手。而且还不是普通的枪,而是机枪,一下子能把一个好端端的人打成一只马蜂窝的机关枪!
开枪的人很年轻,他的喉核那儿长了一颗大灰痣,那是他的特征。
他有个代号:“灰灰”。他当然也是这次刺杀行动的一员。
他是负责接应的。车,是他开来的,他将它停在隐蔽的地方。所谓“接应”,一定有预先约好的时间:这就是长脸不住看钟之故。
既然没有依约前来会合,定必“出了事”,接应的人又跟“出事”的人有亲密关系,定会过来瞧瞧。长脸也必知道:“灰灰”手上拥有的武器,是四人中火力最猛的。
所以他很“定。”笃定。他一向是个很镇定的人。本来。笃定是一种优良的美德。只要你够定、别人就不易摸透你的想法。你也比较不致“忙(乱)中有错。”可是,定是要看实力的。一个没有实力的人,一味冷静、镇定,结果,只是“懵”,或是“钝”而不是“定”。
没想到,他这一次,就吃亏在太定这一环节上。也使救他的人,为了他太定而占不了便宜。门给踢开,一排机枪扫了进来。如果这是一部电影、或是电视,发生时不过是一两秒的时间,就算用慢镜、重放、定格等方式。也不过是将这惊心动魄生死之际的两三秒钟延长、重演。但在文字上,我们却可以把这为时极短的枪战分几个层次、几个不同的角度和几个不一样的观点来处理:
灰灰的想法:约好最迟在三点十五分,老大,枪手,长脸就会出来跟他会合。可是没有。他一直守在车上等。苦等。等到三点十七分,他等不及了,结果在酒店外面发现了枪手的尸首。
果然出事了。然后他掩近有灯火的地方。他看见长脸给反铐在椅子上。而那两个应该已是“死人”的人,却在审问着老板在警方部署的一大心腹:肖烟。
他马上决定:行动!
在决定行动之前,他是有想过悄悄退却的:反正神不知、鬼不觉,只要他现在偷偷的溜走,谁也不知道他就在外面,在老板面前他也大可说什么:“对方人多,他力战无功而退,为求第一时间向老板报告危境……诸如此类,总之理由充份。
不守,他还是决定要战。理由是:一、他虽然只一个人,但他有的是一架轻机枪。
二、他在暗,敌在明。
三、他采取主动,枪一发,敌人已是个死人,杀两个人只要两发子弹,又不是舍身肉搏,没道理这还收拾不了的。
四、这是大功一件,扭转乾坤,何不独占?
五、他要替死去的老大和枪手报仇。
六、他要救长脸。
七、他要肖烟欠他一个情,肖烟在警方很有能量,这种人情多结几个总有好处。
这些好处,也许不是都那么清晰、明确。但都在决定进攻退守的刹间在“灰灰”的脑海里一抹而过。从而让他作了这个决定:突袭!
人生里,总有些时候,要你在电光石人间作出生死成败的决定。你所作的决定不一定对,也未必错,但影响你作这决定的,可能只是一些平时不经意的、潜在的因素,到紧急时才突显出来。
“灰灰”现在就是这样子。他想在窗口放枪。可是那儿有死角,不一定能杀尽敌人:而屋内还有两个是自己人。要是他贴紧窗户,则极有可能给屋内的人先行警觉,而先下手为强。
所以他掩扑向房门。他一脚把踢开。他要在敌人惊疑的一刹间,开枪扫射,诛杀殆尽,是谓:打开门杀狗!当敌人狗一样的打杀殆尽!一旦有人闯进来,谁都难免一惊、一怔、一骇,“灰灰”深信。只要他攫取得这个主动,他的敌人就必死无疑!
李墨生的预感:李墨生有一种本领,那就是他天生有一种“预感”能力:他那种“预感”,当然不是什么宗教里的大教主或大主教,有着预测多少年后或几月儿日几时便是世界末日、世纪大灾难的那种,而是他跟某些野兽的本能(譬如能预知地震、海啸、豪雨、火灾的来临狗、鸡来、蛇就连蚂蝗都有这种本领,就人一至少大多数的人类没有),他能在危机发生的前一刹间感知得到。
当然,李墨生所拥有的,也不止是这么一点相当浮泛的“预感”本领。他同时还能作理性而精确的分析,这能力来自他细微独到的观察力。他们在捉住长脸的时候,他的表现似乎并不是十分害怕。这跟一般人的反应并不一样。这人太“定”。果然,随后出现了他的同党:肖烟!这就难怪他那么“定”了。
不过,肖烟占得优势也不多久,局势又给扳过来了:肖烟又为他和戴军所制。
初始,长脸确然表现得有些惊慌的样子,随即,他又恢复了镇定,而且开始不住的看钟。钟在墙上。
李墨生注意到长脸在钟指九点十三四分时,特别焦急,一俟十五分之际,又特别奋悦,到了十六七分,又明显的忐忑不安了起来,竟忍不住侧首去偷看自己手上的腕表。
这种情形,证实了几件事:一、长脸关心时间,竟多于关心他自身的安危。
二、这当然是不可能的,除非是这时间可以使他自己在险境中获得安全。
三、从此可见,这时间对长脸而言,是有所等待,也有所恃的。
四、等待什么?自不言而喻。
所以李墨生除了“预感”之外,还从“推理”中得到结论二:要小心!
于是他马上向戴军发出了暗号:“小心!”小心什么!?
就这这时,门给踢开,一轮机枪如同狂风骤雨般扫了进来。
肖烟从突袭到被杀的一刹:肖烟在这事情上可以说是十分无辜也非常冤枉,他完全不知道外边还有个“灰灰”会突然冲起来开枪扫射的。
在门给踢开的一刹,他的职业本能使他立即枪口向着要闯进的人。但那人不是要闯进来,他只是用他的子弹闯入。而肖烟的枪里并没有子弹。他一时只能作出本能的反应,而忘了这要命的事实;至于“灰灰”一踢开门,乍见肖烟用枪指他,这举措是随时足以要了他的命的,所以他立刻开枪,第一轮扫射全都打在了肖烟身上。
他本来是要救这个人的,只不过,肖烟却做了一个错误的反应:他不该把枪嘴指向“灰灰”。
人有许多反应通常都是一种习惯,或是自然而然的:正如你要摔倒之际,自然会设法用四肢取得平衡,如果真要摔跌,也会试图用身体去支撑跌势。
除非对陌生特别的情形,才会考虑过怎么“反应”、什么姿势”,不然,就算拿起一支笔、按电话的指头,也会以平时的习惯性去运作,而很少去分析一下,这样握笔的姿势究竟对不对,为何不训练一下其他平常少用的手指?
肖烟就是这样子。平时,他养尊处优惯了,这些年来,已很少亲自与歹徒驳火、拼命了,一切行动,多半交给下属执行。这次,他亲自出动,其实是想在老板面前讨一个功。大功。
他这个错误的“反应”,使“灰灰”本来要救他的行动,完全起了彻底的变化。现在却成了第一个杀掉的人。“灰灰”既然已杀了人,下手就决不容情。
惊心动魄的机关枪声排山倒海着响起,肖烟全身痉挛着倒了下去。他的“习惯性反应”害了他的命。
人,很少机会去好好反省或检讨一下他目前的习惯会不会对自己有不良的影响,乃至害了自己命;例如抽烟、喝酒、打老婆……你呢?
戴军的反应:他的手里有枪。他在审问雷柏明,然后他突然听到李墨生的警示:“小心”
他立即警觉。人警觉乃至反应,要多少时间?
这时,门猝然给踢开。枪声像一个巨人抑制不住的咳嗽般迸发了起来。
从门给踢开时他已警觉自警觉到反应又需要多少时间?时间,决定人的生命。在冒险家生死格斗中,时间更是主宰一切的机枢。问题只在“你怎么去掌握/利用/操纵时间,成为有利于你的条件。
戴军的“反应”,就是这些一场又一场殊死志生的搏斗中的要害。他是国安局十三处古都市的前负责人,自然是有过人之能。
他一听门给踢开,他的人就同时窜了出去。他手里的面巾也扔了出去,他同时在半空中开枪。
果然,他听到他原先站立之处一阵碎裂和给击中的急响,他的面巾也给射成了一窝蜂。他同时看见李墨生也弹了起来:剽悍像一只黑豹。同时间只见李墨生手上白光一闪。
这四个“同时”都发生得很快。“嗖”的一声,那“白光”没入来人扣枪板机的虎口上。
但在这之前,那人的额顶,已开了一个洞:血洞。
这人除了第一排子弹都射在肖烟身上之外,其他的子弹,先给掷出的面巾扰乱了视线,接着又给飞刀刺着、着了枪。已全失去了准绳,变得毫无目标的乱射,到最后变成向天猛射。
那是因为持枪的人已在骤然间失去了生命之故。这样的“结果”来自“反应”:戴军和李墨生的“敏捷而正确”的“反应”,不但救了他们自己的命,也要了狙袭者的性命!
他们其实只有一个机会,但他们抓住了这个机会。
“灰灰”本来已获得了主动和先机:可是他没有掌握住这个机会。
肖烟也有一个脱身的机会,但他完全耽误了机会。所以,肖烟和“灰灰”死,李墨生与戴军活。
当然不是“反应快”便可以解决这一切问题的。有些人的反应只快得手忙脚乱。有些人的反应快一如“唱国歌”。只快在嘴皮子在开合,身体四肢,则是纹风不动。反应不但要快。而且还要正确。
像李墨生扔出的刀和戴军一枪都射着了“灰灰”的额和喉上,然而,他们也可能只有一击的机会。如果失误了,你想:死的会是谁?
要经过多久的训练,才能在这腾身疾闪之际,依然能以笑杀敌、一枪要了敌人的命!?
能及时杀掉来袭的杀手,就是久经风雨的李墨生与戴军,也觉惊魂未定。
生死只一发。海天存一线。
几乎仅在六分之一秒的反应,使他们从死到生,能够活命。李墨生目中闪过嘉奖的神色:“不错,身手很快嘛!”
戴军脸上洋溢了振奋之色:“废话,慢一点就成死人了!”
两人相视而笑,伸出了手,紧握。也同时发现:房内少了一人,长脸!
那长脸的汉子,倒是把握住了机会,趁枪战之际,他既没动手对付敌人,也没有出手帮自己人,而是越窗逃走了。
“哎,”戴军检讨地说,“都是我自己大意,怎么用从他身上搜得的手铐得住他!?”
另一个发现是:肖烟死了!这人死不足惜!不过,这人死了,要追查谁是老板,就完全断了线索,至于他受贿的事情,只靠一卷录音带那当然是很不足够的。
此外,戴军担心的是:那一队特工!他们毕竟不是李墨生与他,万一也遇上这样圈套与伏袭,能不能化险为夷,那就实在教人不敢乐观了……
窗外,雪依然下着,警车的鸣笛声慢慢的临近。天际间浮现出一抹不知道是曙光还是大雪映出的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