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程来复枪上附设作为瞄准用的望远镜,通常的有效度是乘十,也就是说,可以将距离拉近十倍。望远镜的目镜上,有很细的线,交叉成为一个“十”字,只要使射击的目标固定在“十”字的中心部分,扳动枪机,子弹呼啸而去,就可以射中目标。
当然,并不是说上这种远程来复枪在任何人的手中,都可以依据同样的程序射中目标,还得看握枪的人,手是不是够稳定,要是在扳动枪机的一剎那间,手稍为震动了一下,那么即使是极为轻微的震动,也足以使子弹射不中目标。
根据最简单的数学计算,如果目标在三百米之外,枪口只要移动一公分,子弹就会在距离目标三米处掠过。
绝对稳定的双手,是一个远程射手所不可缺少的条件。
蜂鸟就有这样一双绝对稳定的手。
蜂鸟以一种十分舒服的姿势坐在宽大柔软的沙发上,面对着挂着厚厚的丝绒帷帘的大窗,房间里的灯光相当暗,在他身边,是一杯散溢着芳香的陈年白兰地,在酒杯旁边,是一枝已经装嵌好了的远射程来复枪。
蜂鸟将那枝可以拆成许多部分的,制作极其精美的来复枪,自盒子中取出,装好之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经在沙发上坐了有多久。他一坐下来就是这个姿势,而且一直保持着。
他坐着,将双手的手指伸直,掌心向着自己,凝视着手掌和手指。双手像是完全没有生命的石刻,一动不动,甚至给人以这双手的里面,没有血液在流动的感觉。
蜂鸟一直伸着双手,直到他对自己稳定的手感到满意,才慢慢屈起手指,将身边的远程来复枪抓在手里,枪口上早已套上了灭音器,使得子弹射出时所发出的声音,不会超过拔开酒瓶上的软木塞。
他用枪口轻轻挑开了帷帘,帷帘后的大玻璃窗子上,早已有一个可供枪口伸出去的圆孔,那是蜂鸟一进入这间房间之后就弄成的。
这是一家大酒店中最豪华的房间之一,在八楼。枪口伸出去,望远镜的镜头,贴在玻璃上,蜂鸟略俯身向前,将眼睛凑在望远镜的目镜上。
通过望远镜,他可以看到对面的那幢大楼,那是一幢十分陈旧的大楼,这种陈旧的大楼,即使在迅速发展中的古都市最繁盛地区,也随处可见。大楼的外部结构,依旧是80年代的那种格局,房间外头有长长的走廊裸露在外面,只是大楼的外墙,后来装修的时候贴了一层瓷砖而已,大楼的众多窗户依然是木质的老式窗户,从外面的街道上就能看到里面晃动的人头。这栋大楼的大门口外一边挂了一个硕大的木牌子,一边写的是:古都市市政府。另一边写的是:古都市市委。
蜂鸟慢慢移动着枪枝,将目标固定在对面那幢大楼六楼的走廊上,使望远镜中的“十”子,对准了一个穿着鲜红上衣少女的饱满胸脯,然后,跟着这个少女向前走,一直到这个少女在走廊的弯角处消失。
在这几十秒中,蜂鸟的手指,一直紧扣在枪机上,他知道,只要自己的手指向下一压,那个穿红衣服少女的生命,立刻就会消失。这种感觉,常常使他感到极度兴奋,谁是生命的主宰?不是上帝,也不是阎王,是他!蜂鸟,可以使任何人在一剎那间死亡,是他!这个从不失手的职业杀手!
蜂鸟并没有再移动,他双手把持得极稳,从望远镜中看出去,“十”字的交叉,停留在走廊的转弯处,那地方的墙上留下了一个不为人注意的高度记号,离地一百七十四公分。他要射杀的目标,身高一米七十八公分,也就是说,当目标转出走廊,蜂鸟扳动枪机,子弹就会射进目标的眉心,一枪致命,绝不落空。
目标的行动,蜂鸟也早已调查得很清楚,中午一时,目标会离开他的办公室外出,一定会转出走廊,进入他的射程范围之内。
一时零七分,蜂鸟看到了他的目标,转过走廊的弯角,进入了望远镜中“十”字的中心,他扳下了枪机。
蜂鸟的身子立时向后一仰,用极其迅速的手法,将来复枪拆成七个部分,放进了那只精致的箱子中,然后合上箱盖,取起身边的那杯酒来,一饮而尽,提着箱子,走出了房间。
他甚至不必花半秒钟去看一看他射击的目标是不是已经倒地,那不必要的,二加二一定等于四,蜂鸟射出了一枪,目标一定倒地,事情就是那么简单。
从升降机出来,穿过酒店的大堂,和几个向他行礼的酒店员工点了点头,走出酒店的大门,置身于街上熙来攘往的人丛之中,他感到无比的轻松,那幢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夺目光彩的大楼六楼走廊转角处,有一个人死了,他和这个死人之间,不会发生任何的联系,不会有任何人想到他和那个死人之间有关系,唯一知道事情真相的,只是那颗射进了死人体内的子弹,但是子弹不会说话的。
杜少辉在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心情并不愉快。井风云出车祸的事情使他的心里蒙上一片阴影,再加上那个莫名其妙的国安局的家伙的一番话,使他的心里很是不安,总是觉得要出什么事一样。这使他决定趁着中午休息的机会,找李墨生谈一下,好了解一下详情。
他和李墨生约好了一点半在某个咖啡厅见面。他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文件,因为心急要走,连公文包也不记得提,就匆匆离开了办公室,在走廊上走着,走向走廊的转角处。他的女秘书一发现他忘了带公文包,立刻替他拿了追出来,一面追,一面叫道:“杜市长,杜市长。”
杜少辉转过弯角,女秘书也追了上来。就在那一剎那间,女秘书看到了她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眼睛的事。
“没有任何的声音,”她事后在答复刑警队队长的询问时,这样回答:“向前走着的杜市长忽然站定。我将公文包向他递去,一面叫着他的名字,杜市长转过头来,张开口,像是想对我说话,可是却没有发出声音来,在他的眉心,有一股血涌出来,极浓稠,我从来也没有看见过那么浓稠的血,接着,他就倒了下来……”
古都市市长杜少辉遇刺身亡!
古都市的所有媒体同一时间得到了这条惊天的新闻,可是却没有一家敢报道出来。所有经历此事的人也一律被要求封口。
李墨生作为最后一位与杜少辉联系的人,差一点在咖啡馆被闻讯赶来的刑警所击毙。关键时刻,又是他的国安局的身份救了他,就这样,他依旧被带回了公安局,接受了几个刑讯专家为期几天的盘问。
当他终于解释清楚后,离这起案件发生的时间已经一周过去了。李墨生出来后先是给所有的亲朋好友们汇报了一下情况,然后第一时间赶到了戴军的办公室。因为他被告知,这个案子在第一时间就由戴军接手了。
戴军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双手托着颊,坐着不动。在他面前,是一大叠报告,全是有关该项案件的。
一个星期的调查,似乎一点也未能拨开迷雾,杜少辉之死,肯定是第一流职业杀手的杰作,他找到了酒店的那间豪华套房,登记的名字是一个最普通的中国名字,据酒店职员、侍应生的回忆,住客身形相当高大,面色黝黑、英俊,讲明只住一天,房租先付,晚上入住,第二天中午过后,正是杜少辉中枪之后两分钟,他离开酒店,手中提着一只极其精致名贵的鳄鱼皮手提箱。
凶手当然就是这个住客,可是这样外形的人,在古都市有好几十万,想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这个人,当然没有可能!
戴军的决定是,从杜少辉的生活上去查究,看看什么人要雇用第一流的职业杀手去取他的生命。雇用这种第一流杀手,代价极其惊人,通常超过十万美金,如果没有极其重大的理由,不会有人会这样做。
循这条路去查,要查出真相来,应该不会太困难,可是一星期下来,杜少辉生前的活动,已经尽一切可能搜集了来,还是没有头绪。
唯一的线索,只是杜少辉在每个星期之中,有一晚到三晚的时间,在八时至十二时之间,行踪不明。
这一点,是杜少辉的妻子郭月玲提供的。
“我有记日记的习惯,”郭月玲在回答戴军的询问时这样说:“当然,我的日记,只不过记一点流水账,家庭中发生的琐事。少辉每次有工作上的应酬约会,都会告诉我,我也就记下来。他的应酬十分繁忙,有时候甚至要一晚上赶几个约会,有时,喝醉了由朋友送回家,在我的日记中,也全有记载。”
戴军静静听着:“那么,夫人,是不是可以将你的日记,交给警方,作为查究杜市长生前行动的资料呢?”
郭月玲在听到了戴军有这样的提议之后,略为挪动了一下她以十分优雅的姿势坐在沙发中的身子,但仍然维持着优雅。她出身关中一个望族,戴军早已知道这一点,同时在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心中就在想:大家风范,究竟不同,她的神情,一切全是那样恰当。适度的哀伤,适度的悲痛,丈夫的死,并不能打乱她久经训练的大家生活,家中的陈设,仍然是那样的高雅整洁。再且听起来,她的讲话也那样有条理。
那是戴军,或者是任何外人对郭月玲的印象。但是她自己的心里,可不是那么想。
一接到杜少辉的死讯,登上了司机驾驶的汽车,在赴医院途中,她心中只想着一件事:他死了!
结婚十七年,他死了!
这十七年来,有许多琐事,平时无论如何再也想不起来,可是这时,却在一剎那之间,一起涌上了心头。
最奇怪的是,她在想到“他死了”之后,心境十分平静,好象那是期待已久的事。任何人,对于期待已久的事,忽然发生了,都不会惊讶,反倒会松一口气,郭月玲就有这种感觉。
可是,如果问郭月玲,为什么她会有这种感觉?是不是杜少辉活着的时候,给了她很大的压力,她回答不出来。
一听到坐在对面,身材瘦削,但是却全身弥漫着用不完的精力,一双眼睛充满神采的办案人员,要借用她的日记,郭月玲不由自主,震动了一下。
然而她心头的震动,表现在外表,只不过是身子略为挪动一下。她甚至很自然地作出了一个抱歉的神情:“警官,这……个问题……因为日记之中,毕竟还有一点,是我私人生活!”
戴军忙道:“是,这点我明白,那么,能不能请夫人将日记中有关杜市长的行动部分读出来,我会派人来记录。了解杜市长生前的活动,对于追寻凶手有很大的作用,想来夫人也一定希望早日缉凶归案!”
郭月玲现出了适度的悲哀:“可以,这我可以答应。”
戴军找来了一个很能干的刑警,负责记录,同时使用笔录和录音机。
在记录完毕之后,戴军派了几名能干的手下,逐一去拜访日记中提及杜市长曾与之约会的那些人,很快就发觉,其中十分之七是真有这样的约会,但是十分之三左右,却全然没有这样的约会。杜市长之所以要向郭月玲说有约会,目的只不过是要用这段时间去做旁的事。
“每星期一次至三次,每次四小时到五小时,杜市长要利用这段时间做什么呢?”戴军这样问着李墨生。
“当然是他有了一个情妇,他那些时间,用来和情妇幽会。”李墨生毫不犹豫的给出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