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崛起之新帝国时代 > 第一千零五十章 焚灭小镇
    看着苏月俏丽动人的样子,王士珍又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自山海关的那次变乱之后,马道台父子惊惧而亡,苏月给父亲逐出山寨,从此不知所终。

    他现在还记得,苏月那天逃亡的背影,和自己颤抖的握枪的手。

    那一天,他故意打偏了那一枪,没想到却给林逸青看在了眼里。

    就是这一枪,改变了一切。

    他原本抱了孤独终生的念头,但他做梦也没想到,林逸青会将苏月重新送回到了他的身边。

    苏月和她麾下的黑风寨弟兄,经历了越南战场的腥风血雨之后,也都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现在的他,心里充满了对林逸青的感激。

    他已经暗暗下了决心,这次平叛,一定要向林逸青交上最为满意的答卷。

    夜晚的少山镇,天空在颤抖,在战栗,被山岗下的熊熊大火映照得一片通红,既看不见月亮,也看不见星星。在发着低沉隆隆声的大地上空,远处和近处的大炮射击声不断轰鸣。周围的一切全都沉浸在似假非假的暗红色的光芒之中,到处是不祥的隆隆声,四面八方都传来听不真切的、令人胆战心惊的嘈杂声……

    温淑琴紧贴地面躺在一条很深的垅沟里。在昏暗朦胧中依稀可辨的浓密玉米,摇曳着干枯的穗子,在她头上沙沙作响。温淑琴恐惧得咬着嘴唇,双手捂起耳朵,直挺挺地卧在垅沟里。她恨不能钻进已经变硬和长满杂草的耕地里,躲在泥土底下,免得看见和听见村里正在发生的一切。

    她俯卧着,把脸埋在枯草中。但是趴久了,她不由得感到疼痛和不舒服,因为她已有身孕,于是她便闻着枯草发出的微苦气味,侧过身来躺了片刻,接着又改为仰卧。天上,火箭和炮弹轰鸣呼啸着飞过去,留下一道道火红的弹迹,地下,从村子那边飘来一股股令人作呕和窒息的烟熏火燎的气味。

    “老天哪,”温淑琴哭泣着低声说,“让我死了吧,天哪……我再也挺不住了……我受不了啦……让我死了吧,老天啊……”

    她爬起来跪着倾听。“豁出去了,”她绝望地想道,“还不如跟大伙儿一起死在那里哩。”温淑琴稍等了一会儿,象一只遭到追捕的母狼似地四面环顾着,但在一片火红色的,颤动着的昏暗中却什么都没有看见。她向玉米地边爬去,从坡度平缓得几乎难以察觉的山岗的岗顶上,能把村子看得一清二楚。这里离村子大约最多三里半,温淑琴看到的一切象一股可怕的寒气刺入了她的身心。

    村里的几十所房屋都在燃烧。被风刮得摇曳不定的弯曲火舌在滚滚浓烟中窜动着,一团团散乱的火星冲向惊慌不安的天空。一些叛军士兵手持长火把,来往于大火照亮的村内那条唯一的街道上。他们将火把伸向房屋、板棚、鸡舍的麦秸顶和芦苇顶,一路上不放过任何东西,就连最无用处的朽木和狗窝也不放过,他们所到之处,立即燃起一团团烈焰。

    两声猛烈的爆炸震撼了天空,那是一声接一声在村西响起的,温淑琴知道,这是叛军把村西的富户陵墓区给炸毁了,他们要把地下埋的财宝都挖出来。

    还活着的村民----他们连同妇孺在内约有一百人----被叛军士兵赶出家门,集中到村后的一块空地上。每年夏季,村里都把这个地方用做打谷场。打谷场上,有一盏悬挂在高柱上的煤油灯摇摇曳曳。它那闪烁不定的微光仿佛是一个勉强看得见的小点。温淑琴很熟悉这个地方。不久前,她还同本村的女人在这个打谷场上翻晒过粮食。

    温淑琴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双手颤抖,她跳起来,想冲向打谷场,但是恐惧又使她站住了。她退回来,重新伏到地上,用牙齿咬着手臂,堵住拼命要从胸膛中冲出的喊叫。温淑琴就这样躺了许久,象孩子似地抽泣着,被弥漫到山岗上来的刺鼻烟味呛得喘不过气来。

    村子就要烧光了。炮声开始沉寂下来。变得漆黑的夜空中传来不知前往何处的人喊马嘶声。温淑琴听到从打谷场的方向传来凄切的哭声和叛军士兵短促凶狠的吆喝声。被拿着洋枪和刀矛押送的散乱人群沿着乡间土道缓缓向前移动。这条土道离玉米地很近,只相距一百多尺远。

    温淑琴屏住呼吸,把胸*脯紧贴着地面。“他们要把村里的人赶到哪里去呢?”在她紧张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这个想法,“难道是要杀了他们?可是他们中间有女人,有无辜的孩子……”她睁大眼睛望着土道。

    一群村民从她眼前慢慢走过。三个女人怀抱着吃奶的婴儿。温淑琴认出了她们。这是她的两个邻居,年龄稍大些的孩子们拉着自己母亲的裙子下摆,一瘸一拐地在路上走着,温淑琴也认出了这些母亲和孩子……两个老态龙钟的孤老汉在互相搀扶着走。他俩年年夏天都看守村里的瓜园,不止一次请温淑琴吃过清凉多汁的西瓜。

    村民们默默地走着,只要女人中一有人抽噎地大声哭起来,马上就有头戴笠帽的叛军士兵走到她身边,用洋枪把她捅倒在地上。人群不时停下来。叛军士兵抓住摔倒的女人的衣领,将她拽起来,手指着前面,急促而凶狠地说些听不懂的话……

    温淑琴注视着闪着奇异亮光的朦胧夜色,几乎认出了所有的村民。他们提着篮筐、水桶,肩上扛着口袋走着,听从着叛军士兵们短促的呵斥声。谁都不说一句话,人群中只听见孩子们的哭声。只是到了山岗顶,当人群不知为什么停下来的时候,才听到一声撕人肺腑的咆哮:

    “畜生!畜生!我不要去你们那里!我不给你们当苦力,畜生!”

    温淑琴听出了这是谁的喊声。是她所嫁的毛家的一个远房侄子在喊叫,他叫毛鹤轩,刚刚十二岁,本来在县城读书,这次是回乡探亲,不幸给叛军抓到了。

    “轩儿,你这是干什么呀?别作声!儿呀!”他的母亲哭着说道,“我求求你了,儿啊!别作声吧!他们会杀了你的,我的儿啊!”

    “我不能不作声!”毛鹤轩声音更响地喊道,“让他们杀了我好了,该死的强盗!”

    温淑琴听到洋枪一阵短促的排射声。女人们声音嘶哑地哭叫起来。叛军士兵象狗叫似地哇哩哇啦说话。村民们越走越远,消失在岗顶那面了。

    一阵无法摆脱、令人胆寒的恐惧感袭上温淑琴的心头。“他们把轩儿杀死了,”可怕的猜想象闪电一样烧灼着她。她等了一会,倾听起来。到处都听不见一点人声,只有洋枪在远处什么地方低沉地砰砰响着。村东的小树林后面,照明的孔明灯此起彼落,悬挂在空中,用毫无生气的光亮照着遍体鳞伤的大地,很快,它们的火烛燃尽便熄灭了。东面,距村子两、三公里的地方,是叛军防线的前沿阵地。温淑琴跟村民们一道去过那里,因为叛军士兵曾逼迫村民们去挖堑壕和交通沟。一条条的壕沟弯曲地蜿蜒在山岗的东坡上。几个月来,叛军士兵由于怕黑,每到夜间就用孔明灯把自己的防线照亮,以便及时发现前来进攻的官军骑兵队。温淑琴不止一次见到过官军的士兵用洋枪射击敌人的孔明灯,将它们击碎,它们便逐渐熄灭,落到地上。现在也是这样:官军那边的洋枪响了起来,对着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孔明灯飞去,将它们击灭……

    “轩儿也许还活着吧?”温淑琴想道,“也许只是被人打伤了,这个可怜的孩子说不定就躺在大道上流血不止吧?”

    温淑琴从玉米地的深处走出来,四下张望了一下。

    四周都没有人。那条长满青草的荒寂的乡间土路顺着山岗向前伸展。村子几乎已经烧光,只是有的地方还冒着火苗,瓦砾场上还有火星在闪烁。

    温淑琴把身体贴在玉米地边的田界上,凭着感觉向她刚才听到毛鹤轩的喊声和响起枪声的地方爬去。

    爬行既疼痛又困难,因为田界上堆满被风刮倒的、坚硬的蒺藜丛,把她的膝盖和臂肘刺得生痛,而温淑琴又光着脚,只穿了一件旧的花布长衣裙。昨天早上天刚亮时,她也没穿外衣,就从村里逃了出来。

    她就在她猜想的那个地方找到了毛鹤轩。那个男孩子躺在排水沟里,伸开瘦削的双臂,一只光着的左脚很别扭地蜷压在身下。

    温淑琴在朦胧的昏暗中勉强分辨出了毛鹤轩的身体,她紧偎着毛鹤轩,一边面颊感觉到这孩子温暖的肩头上粘呼呼地湿了一片,她又把耳朵紧贴在孩子一侧的胸膛上。

    孩子的心脏不均匀地搏动着,忽而停止不动,忽而又急剧地搏动一两下。“他还活着!”温淑琴想道。

    她向周围环顾一下,站起身来,抱起毛鹤轩向能够作为掩护的玉米地跑去。这段路很短,但她却觉得似乎没有尽头。她磕磕绊绊,呼哧地喘着气,惟恐一下子把毛鹤轩掉在地上,自己也会跌倒再也爬不起来。温淑琴什么也看不见了,也不明白这是自己周围那些干燥的玉米秸发出洋铁板似的哗哗声,她跪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毛鹤轩时断时续的呻*吟使她清醒过来。他躺在她的身下,口中的鲜血憋得他喘不上气来。鲜血沾了温淑琴一脸。她跳起来,用裙子的下摆擦擦眼睛,挨着毛鹤轩躺下,全身紧紧贴住他。

    “可怜的孩子……”温淑琴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低声说道,“你睁开眼睛,可怜的孩子……把眼睛睁开,说句话吧……”

    温淑琴双手哆哆嗦嗦地从长衣裙上撕下一块布,把毛鹤轩的头稍稍抬起,用洗破了的旧花布给他擦嘴揩脸。她小心翼翼地擦拭,一面吻着毛鹤轩被鲜血染得微有咸味的前额,吻着他温暖的双颊,吻着他纤细柔顺、毫无生气的手指。

    毛鹤轩的胸膛里发出呼哧哧、咕噜噜、喀喀喀的响声。温淑琴用手掌抚摸着毛鹤轩膝头凸出的双腿,恐怖地感到这孩子两只瘦长的脚掌在她的手下逐渐变凉了。

    “挺住啊,孩子,”她向毛鹤轩恳求道,“你要挺住啊,好孩子……你可别死啊,轩儿……不要撇下我一个人……这是我,温姨娘跟你在一块儿呢。你听见了吗,孩子?只剩下咱们两个人啦,就咱们两个人啦……”

    毛鹤轩还是在黎明到来时死去了。不论温淑琴怎样用自己的身体来温暖这个受了致命伤的孩子,不论温淑琴怎样用自己滚烫的胸脯紧紧地贴着他,搂抱着他,全都无济于事。毛鹤轩的手脚都变凉了,喉咙中嘶哑的呼哧声停止了,而且全身都开始变得僵直了。

    温淑琴给毛鹤轩合上微微睁着的眼睑,又替他把指头上带着血迹和淡黑色墨水痕的、有多处抓伤并且已经僵硬的双手放到胸前,然后默默地坐在死去的孩子身边。现在,此时此刻,温淑琴心中沉重的、不可慰藉的个人痛苦----丈夫和小儿子两天前被叛军士兵吊死在村中一棵老杨树上----在这新的死亡面前好像消退了,被雾气挡住了,减弱了,温淑琴突然产生了一个锐利的念头:她懂得了,在那条可怕的深广的人间痛苦的长河----被大火照亮的黑色长河中,她的痛苦只是不为世界所见的一滴水珠,那条河的河水淹没和冲毁了河岸,泛滥得越来越广,越来越急速地向东涌去,把温淑琴在人世这短短三十年中赖以为生的一切都冲到远方去了……

    清晨慢慢来临。好象颜色已经被冲刷掉的苍白朝霞懒洋洋地露出了曙光。一群乌鸦呱呱地叫着低低地从玉米地上空飞过。玉米杆被冰冷的晨露打湿,不再沙沙发响,萎靡地耷拉下来。从堑壕那边传来一阵阵低沉的洋枪射击声。

    温淑琴双手抱住膝头,看着死去的毛鹤轩。这孩子的鼻子,上额和两颊泛出一层毫无光泽的蜡黄色。在耷拉着的下颏和左颊上,暗红的血迹已经干了。一绺黑色的头发粘在额边。

    在没有除草的玉米地行垅之间长满了莠草,凋谢的莠草穗上挂着晨露。温淑琴站起身来,用露水洗净粘乎乎的双手,撒长衣裙上撕下一块布,用露水蘸湿,开始为毛鹤轩冰冷的面庞擦拭血迹。接着她又小心翼翼地用这块湿布把孩子耷拉着的下颚兜起,在他头顶上打个结。

    这时孩子颈间的一条红绳露了出来,下面拴了一个小小的粗玉雕成的菩萨牌。

    “您看见了吗?菩萨啊,”她忍着泪说。“您看他们把村里的人,把这孩子,把我弄到了什么地步啊……我现在可怎么是好呢,菩萨啊?请您告诉我,给我一个答复吧,大慈大悲的菩萨,给我指出一条路吧……我的父母、我的夫君、我的小儿子全都死了,在这人世间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温淑琴一边呜咽一边数落,痛不欲生地哭了好久,后来,她脸朝下倒在地上,觉得自己好象正在往下飞,飞进一个黑洞洞的深渊。她把粘着血的菩萨像放到毛鹤轩的里衣上,然后走开几步,跪在地上开始挖坟。

    去年秋天雨水很少,长满杂草的耕地又干又硬。温淑琴俯下身子用两只手刨着,艰难地把一块块干土搂到自己身下。她的手指挖疼了,指甲边出现了一个个痛得钻心、渗出血来的倒刺。她坐下来,擦了一把汗。她想了想,又从衣襟上撕下一块长布条,把它分成十个大小相等的布条。她这件洗破了的、沾满露水的长衣裙,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堆破布。温淑琴靠牙齿帮忙,把十个手指缠好裹紧。她口渴难耐,把一棵湿漉漉的青草嚼了好一会,又厌恶地把苦涩的淡绿草团吐出,然后接着把坑望深里挖。

    树林后面突然响起了杂乱无章的炮声。炮弹刺耳地尖声呼啸着从温淑琴的头上掠过,朝着另一个方向飞去。有三颗炮弹就在离玉米地很近的地方爆炸开来。一阵气浪把温淑琴和死去的毛鹤轩掀到了垅沟里……

    温淑琴的耳朵嗡嗡作响,眼睛也被灰尘迷了。一团棕褐色的尘土象浓云似的在玉米地上方飘动,遮蔽住天日。毛鹤轩的身体还是那样一动不动,直挺挺地躺在不远的地方。

    温淑琴稍等了一会,揉揉眼睛,走到毛鹤轩身边,把周围被爆炸的气浪折断的一簇簇干蒺藜搬开,抱起孩子的尸体,搬到还没挖完的坟坑旁边。她一面倾听远方的枪炮声,一面不住地挖坟,一直挖到傍黑。她的胳膊又累又痛,仿佛要断一样,她觉得口干舌燥,但露水早已干了,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用来解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