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夺粮剿匪记 > §§第十六章 缴枪
    左光辉自从接了征粮任务之后,就感到肩上的压力就重了起来,可偏偏就在这节骨眼上,又出了郝掌柜全家被杀的案子,简直就是雪上加霜.他知道,要完成50万斤征粮任务,绝不是靠县政府发一张文那么简单。他就像第一回进赌场的赌徒,面对着变化万端的赌局,一点儿胜算的把握都没有。俗话说“隔行如隔山”,粮食在那儿?他不知道。怎么才能把50万斤粮食征到手,他更不知道。虽说龙脉是个大粮市,做县长的总该懂点儿行吧,可他放心地把这一摊子交给了自己的心腹马奇山,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而马奇山也不负重托,从不给他添麻烦。左光辉这个县长当得悠闲自在。现在他要负责征粮了,当然只能把宝押在马奇山身上。他知道这事儿离了马奇山,靠他自己绝对玩不转。既然已经在会上接受了任务,就得做出个雷厉风行的样子给大家看。于是左光辉盯紧了马奇山,马奇山也确实卖力,今天一上班就领着他挨个村跑,只是效果却一点不佳:那些个村长们像商量好了似的,不是躲着不见,就是两手一摊,朝着他俩苦笑,再不就是说出一大堆让他厌烦的话。他真恨不得上去抽他们几个大嘴巴。跑了一天,一粒粮也没征到,最后只能无功而返。

    晚饭后,憋了一肚子气的左光辉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一进门他就沉不住气了:“马局长,就今天这局面,你说这50万斤粮食怎么弄吧?就像你说的,这不是跟尼姑要孩子吗?真不知道这个洪专员是怎么想的?50万斤!把你我杀了也凑不够数啊!”

    望着一肚子怨气的左光辉,马奇山故意不说粮食的事,他斜眯着眼睛望着左光辉说:“左县长,您别急,这才刚一天,您就沉不住气啦?还有人比您更闹心的呢!”

    “你说谁?”

    “林书记呗,我看他非栽在咱龙脉县不可。”

    左光辉不知道马奇山指的是什么事,问道:“你明知他要栽,在会上还那么积极地鼓捣他刨地塞?明知50万斤征粮任务是向尼姑要孩子,还一口应承,难道想把我也弄栽了?我真不知道你心里咋想的!”左光辉一脸狐疑地看着坐在自己边上的马奇山。

    “当时那情况,咱俩不表示个态度能行吗?这好比爹妈管孩子要粮,你给不给是一回事,给得出给不出又是一回事,给多给少又是一回事。”马奇山狡黠地笑笑,露出一副老奸巨猾的样子。

    马奇山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左光辉自然无从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管马奇山要粮,于是他无奈地说:“你小子心眼可真好使,反正这征粮的事,我就全仗着你了。”

    马奇山要的就是左光辉这态度,可嘴上却说:“左县长,你放心,在这龙脉县,只要有粮,我就能征上来,到时候,还不都是你左县长的功劳。”马奇山知道左光辉要的只是功劳,故意挑他爱听地说,见左光辉用急切的眼光看着自己,就神秘兮兮地凑近他的耳朵:“跟你说实话吧,指着农民交粮----没戏。他们除了明年的种子粮,就剩嘴里吃的了,要有多余也没多少。再说他们也舍不得卖,就是说破了嘴皮子,也是白搭。咱们倒不如把重点放到那些粮商粮贩身上,兴许还有戏……”

    马奇山这不是在故意耍戏自己吗?原来今天的这个结果,他早就知道,却煞有介事地领着自己白跑一天。左光辉心里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恨。这个马奇山,他究竟存的什么心呢?左光辉越想越觉得身边的这个人不可捉摸!但一转念,琢磨他干啥,只要他能把粮食弄到手就是真的。于是,就问道:“你说有道理,下农村征粮是难,但相比之下,这些人毕竟老实巴交,粮商粮贩是有粮,可一个个都是油缸里的蛋----滑蛋。你说的这’戏’该怎么唱呢?”

    马奇山继续分析道:“这些人囤积居奇,越哭穷说没粮的,其实他家的粮比谁家都多,就是不肯往外拿。听说这全省各地粮贩都在往咱龙脉县跑,他们开出的价钱一个比一个高,这年头谁不想多挣几个呀?所以,我说要向他们征粮,就跟向尼姑要孩子一样。”马奇山故意卖个关子。

    “那就跟他们来硬的,杀害郝掌柜一家,陈玉兴那几个王八蛋嫌疑最大,把这帽子往那几个头上一扣,还愁他们不交粮?”左光辉自作聪明地说。

    “那可使不得,左县长,你得学着点儿人家林书记,别看他虎了吧唧的,那工作方法,就说那天的接风宴……人家处理得多好啊,可不能只来硬的。”马奇山又故意玩起了激将法。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当着自己的面,说林大锤比自己强,让他的自尊受了重挫,左光辉怎么能服?自己好歹还念过几年书,他林大锤不就是个打铁的吗?是骡子是马,还没遛呢,我左光辉怎么也得让林大锤瞧瞧,在龙脉这一亩三分地上究竟是谁的能耐大,想到这儿,他对马奇山说:“对付这些粮商粮贩,咱们还得一家一家跑,实在不行,就把庄大客气请出来,不给他们来点儿硬的,真不知马王爷长几只眼了。至于农村,也不能放过,我就不信,家家都没有余粮。就这么办。”左光辉斩钉截铁地说出了他的决定。

    “你要去找庄大客气?在会上不是说林书记要亲自去拜访他吗?你这么干不是跟他在抢……”

    “他不是已经去过了,人没请来吗?人家躲着就是不见。”左光辉似乎找到了由自己出面去请庄大客气的理由。

    正在这时,周泰安走了进来,“左县长,我有两件事要向你汇报一下,今天林书记、阎副县长带着从垦荒队调过来的一个排去刨地塞炸口,你们猜怎么着?”周泰安也想卖关子。

    “后来怎么样?”左光辉急着想知道结果。

    “怎么样,撤回来了呗!那玩意炸药炸它都费劲,那几把小镐头就跟挠痒痒似的,啥也不当。”周泰安讨好地说。

    “好!刨地塞粮库没指望了。咱就动员他回来,把征粮的重担交给他,让他也尝尝这磨破了嘴皮子也征不来粮的滋味。”马奇山一拍大腿得意地说。

    马奇山的话和那天开会时简直判若两人,周泰安觉得纳闷,就说:“哎,马局长,那天会上你不是挺支持林书记去挖地塞粮库的嘛,原来你并不是真心?”

    “噢,周局长,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不知道,林书记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你拦得住他吗?再说,人家刚来,他想干啥,你说这不行,那不行的,别落个不支持工作呀。等他撞了南墙,咱该怎么说还怎么说。”马奇山为自己辩解着。

    “要是林大锤还不泄气,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呢?”左光辉对林大锤撞了南墙会悬崖勒马心存疑虑。

    “那我们就一起指责他的错误决定,看他还能在龙脉干得下去?”这正是马奇山期盼的,但却说得那么自然,谁也不会怀疑他是别有居心。

    “那好啊!由他负责征粮,我们俩肩上的担子就轻了。”左光辉耸耸肩,似乎自己肩上的压力真的减轻了。

    “他要是肯来和咱一起征粮也成,那就别说这50万斤,就是5万斤也够他呛。”

    听马奇山说五万斤,左光辉眼前一亮,问道:“要是把标准降一下,就征5万斤粮,你有把握吗?”

    “有把握。抓住头就好办!那些囤粮准备卖高价的就是陈玉兴他们三个,还有刘老二,其他粮商都看着他们几个呢。”

    “这几个家伙可不是省油的灯!”左光辉说。

    这几个人里,周泰安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他接着左光辉的话茬说道:“陈玉兴是全县有名的奸商,靠买日本鬼子丢下的小粮食加工厂磨面起的家。这家伙尽往面里掺假,他恨不得把麦根也磨碎了掺里面,那回往面里掺秸秆粉,就让苏联红军抓到过。马立文这小子是个痞商,只要赚钱,连他爹妈都骗。孙文怀短斤缺两是出了名的,他的那杆秤都让人弄折了两回了。那刘老二,他是个拿粮食当祖宗的土鳖财主儿,表面上见谁都点头哈腰的,其实呀,他的老猪腰子正着呢……”

    “别说了,左县长,这几个人包给我好了,你放心,在我这挂车上,不愁他们不拉套!只要我来它一嗓子,看他们几个谁敢直毛,他们几个要是带头交了粮,别的粮店老板的粮柜子就好撬了。”马奇山拍着胸脯,十分有把握地说。

    “好,有马局长这句话,我的心里就踏实了。有你给我撑着,咱们就不能在洪专员面前丢脸了。”左光辉听了马奇山的这一番话,就像打了强心针,顿时兴奋起来。他突然想起周泰安刚才说有两件事要汇报,就问他:“你还有一件事没说呢,那一件是什么?”

    被左光辉一提醒周泰安这才想起忘了一件大事,赶紧说道:“左县长,今天林书记收了百十来个盲流子呢,让我给他们落户。”

    “人呢?”

    “他都安排到武大队长那个垦荒大队去了。”

    “简直是乱弹琴!”左光辉对林大锤的这种做法很不满,他觉得在这件事情上,林大锤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就问周泰安:“你给他们落了户没有?”

    “没你的吩咐,我怎么敢给他们落户呢?”

    “先别落,这事慢慢再说。”左光辉吩咐道。

    “这林书记的手也伸得太长了,铁路警察各管一段,他管他挖地塞的事还没管好,怎么又要插手落户的事呢?这事儿他管得也太宽了,简直没把你放在眼里。”马奇山乘机挑拨,就像苍蝇见缝要下蛆一样。

    周泰安还想再跟左县长说说介绍对象的事儿。刘美玉跑了,在周泰安看来这事就算是黄了。他记得曾经听左光辉谈起过对唱大鼓书的茗草印象不错,正好前些天周泰安又去听大鼓书,就跟她提起了介绍对象这事儿,茗草一听是左县长,就一口应承下来了,只要左县长那边一点头,这好事就成了。因此,周泰安今天就是为了这事儿,特意在等左光辉呢。

    现在他正要开口,只见左光辉挥了挥手:“你们俩都回去吧,我心里乱得很,让我静一静。”原来左光辉是听了周泰安说林大锤插手安置盲流的事,情绪立刻坏了起来。周泰安见马奇山走了,也就只好作罢。

    马奇山、周泰安走后,左光辉刚安静了一会儿,忽听得楼下有汽车声,他打开窗户朝外一望,见洪专员从吉普车中走了出来。

    原来,洪涛回到地区处理完事务,就急着往龙脉赶。龙脉接二连三地发生贴告示、杀征粮积极分子的事,事态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期,反映了当前对敌斗争的新动向。敌人那么猖狂、那么狡诈,给征粮工作带来极大的困难。打击敌人的嚣张气焰,不仅关系到当前征粮工作的开展,更关系到新生政权的巩固和全国战局的发展。他不能把担子交到了林大锤手里就甩手不管了,像以往在战场上一样,他必须站在前沿阵地上去指挥,必须和他的战友们在一起并肩作战。

    左光辉觉得洪专员这么晚赶到龙脉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便赶紧下楼迎了上去。几句寒暄之后,洪涛就问起了林书记的情况,左光辉就把刚才从周泰安那儿听来的说了。他觉得今晚是个好机会,就两个人,可以和洪专员推心置腹地谈一谈,除了表现自己,更可以观察领导对自己的看法。可是时间已经不早了,左光辉把洪涛安排到县招待所后,见洪专员并没问及自己,难道在洪涛眼里龙脉就只有一个林大锤?他想说,却有些尴尬。就起身跟洪涛告别,正转身要走,却又被洪涛喊住了:“你等等,大胡子首长非常关注他这个县委书记干得怎么样,叮嘱他一切工作要围绕粮食开展。既要抓好当前的征粮,也不能忽视了办农场。今年开的荒地,都得耙好了……”

    见洪涛还是一个劲儿地在说关于林书记的事,就说:“放心吧,洪专员,我会全力配合林书记的。”他觉得这样能把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

    果然,洪涛接着说:“开荒的事情简单,你也不用太多分散精力,只要做好后勤保障,为他们生活上、工作上提供服务可少不了你啊!特别是种子要提前准备,倒是你分管的征粮这一块,难度会很大。怎么样?有点眉目吗?”

    “我正在努力做呢。”左光辉尽量把话说得很谦虚。等着洪涛继续往下问,见洪专员不再说什么,知道他只是敷衍地随便一问,今晚洪涛并没有谈话的兴致,他识相地起身告辞:“时间不早了,洪专员,您休息吧。”

    “你也回去休息吧,路上要小心点儿。”洪涛叮嘱道。

    左光辉拍拍屁股后面的手枪:“我家不远,有这个,还怕啥?您放心吧!”左光辉边回答边往外走。

    “左县长,你回来一下。”

    左光辉刚要跨出门去,见洪涛又喊住了自己,便一脸疑惑地走了回来。

    “有件事,我突然想了起来,是关于你的私事。”顿了一下,他又说:“***的规矩你是知道的,要对每一个同志负责嘛。”洪涛努力想把这件不轻松的事说得轻松一些。

    “洪专员,什么事,您说吧!”

    “听说你定了门亲事,女方叫刘美玉,成亲那天女的跑了,是这样吗?”

    “是啊!”左光辉有些尴尬,心想谁的嘴那么欠,连这事都向洪专员汇报。

    洪专员还在追问:“那姑娘为什么要跑呢?是不是你给人家施加什么压力了?”

    “哪能呢,这事儿马局长、周局长最清楚,是刘美玉她二叔二婶主动找他俩说媒,提出要跟我攀亲,我才同意的。为了这事,闹得我下不来台,光屁股跳芭蕾,转圈丢人。我都窝火透了。”

    “原来是这样。左县长,据我了解,你在老家还有一房家室,是吗?”

    左光辉想不到洪专员连自己老家的事都知道,知道事情闹大了,赶紧解释说:“洪专员,咱们党内不是有个说法,家长包办的婚姻可以解除吗?我老家的媳妇就是父母包办的。”

    听了左光辉为自己的辩解,知道他对党的政策一知半解,就纠正他说:“左县长,包办婚姻是指买卖婚姻或者包办强娶强嫁的婚姻,我们党的这一政策是从提高妇女地位,从解放妇女的角度提出来的,你的这种情况不属于这个范围,应该慎重!你好好考虑考虑吧!我相信你会处理好这事儿的。”

    在答应洪专员一定认真考虑,处理好这事之后,左光辉告别了洪涛。这一番谈话,对他来说是沉重的一击。他来到了大街上,脑子里像钻进了一群苍蝇,嗡嗡的。四处一片茫然,他不知道往哪儿去,回家吗?那是个什么家啊?冰锅冷灶的。他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他觉得今天真是背气透了,收了一天粮,脚都快跑折了,嘴皮子都快磨出泡了,连一粒粮也未收到。周泰安带来的消息又那么强烈地挑战了他的忍耐极限,这可不是部队,林大锤是团长,谁都要服从他的命令,这是地方,这是我具体分管的工作;并且,那天会议上,自己已经明确表示了反对,现在居然连商量都不跟自己商量,就把一大批盲流子弄到开荒点上,他林大锤眼里还有我这个左县长吗?……最窝囊的就是挨了洪专员这一顿训,什么“……施加压力呀”、什么“……据我了解,你有家室呀”、什么“你这种情况应该慎重呀”,自己不慎重了吗?现在是骑虎难下,你刘美玉不就是披了件军装吗?你看不上我,不肯嫁给我,不还照样在我的管辖之下,咱俩走着瞧,我倒要看看谁能斗得过谁?最可气的就是那个告状的,是谁呢?一定是刘老二、方丽霞这对土鳖夫妇,看着女儿找不回来,没法跟我交差,于是来了个恶人先告状,要不就是看到林书记来了,觉着我左光辉说话不响了,就企图赖掉这桩婚事,于是就去找洪书记告状,装出一副可怜相,说我对他们“施加压力”了。没错,肯定是他俩。左光辉真是越想越气。

    大街上灯光稀疏,少有行人,前面不远就是东北大鼓书馆,里面早没了鼓声,也听不着茗草的唱,大概散场有一会儿了。左光辉猛然发现灯光下有个人影一闪,左光辉下意识地一摸后屁股上的匣子枪,喝道:“谁?出来!”

    周泰安听出是左县长的声音,忙说:“左县长,是我啊,周泰安。”

    左光辉镇静下来:“你把我吓了一跳,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干吗?”

    原来周泰安从左光辉那儿出来,见时间还早,就来听大鼓书。茗草又向他问起介绍对象的事,还问他为什么不把左县长一起拉过来,被周泰安敷衍过去了。散了场,他还在琢磨怎么跟左光辉说这事呢,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

    “左县长,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

    “他妈的,刘老二两口子真不是东西,本来刘美玉这一跑,我就够窝囊的,没想到他们还跑到洪专员那儿去,告了我的状,刚才叫洪专员把我好一顿批评。我这个堂堂的一县之长让这么两个土鳖给耍了,真他妈的又憋气又丢人啊!”

    周泰安见左县长气不顺,他眼珠子一转说道:“左县长,别窝火,你忙活了一天,反倒挨了顿训,憋着气,回家也睡不着,不如找个地方,我陪你喝两杯……”

    这一提议正合左光辉的心思,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唉----好吧。还是你老弟理解我啊。”于是两人便朝饭馆走去。

    这条街上没人,开着门也是瞎耽误工夫,一般的饭店天一擦黑就早早打烊了,但也有一些是专等书馆戏院散场来吃夜宵的。没走多远,就到了一家正打算打烊的小饭馆。店主见左光辉和周泰安两人走来,忙迎上前去:“左县长,这么晚了,还没吃饭啊?”

    “别说没用的,快烫两壶好酒,给左县长弄几个下酒的菜……”周泰安边往里走边吩咐道。

    “好来!您两位请坐。先喝杯茶,酒菜一会就给您上来。”有生意,老板就总是有热情的。店主倒完茶,不敢怠慢,吆喝着,转眼功夫,酒壶酒杯上来了,紧接着一碟花生米,一盆拌凉菜也上来了。

    左光辉一想起今天的倒霉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真他妈的窝囊!”

    “左县长,咱喝开心酒,别生闷气,她刘美玉有什么了不起,仰慕你的女人还不有的是,刚才茗草还求我给她拉古拉古呢。”周泰安半是劝慰半是介绍。

    左光辉一听周泰安又要给自己介绍茗草,就不愿意听,“你别再和我提茗草了,那是啥时候的事啊?现在,我是堂堂一个大县长,能找个唱大鼓书的吗?今天我心里烦,别再给我添堵了!好不好?”

    “好,不说不说,来,喝酒,喝酒。”

    这一宿,两人喝了两瓶老白干,店主也被闹腾得一宿没睡。天快见亮了,左光辉和周泰安带着浓浓的酒意走出小饭馆。

    “左县长、周局长,你们慢走。”店主打着呵欠送走了客人,他伸了个懒腰进去睡觉了。

    左光辉喝得比周泰安多,走路脚底下直打晃,一不小心闪了个趔趄,周泰安忙上前去搀扶,“左县长,你没事吧?”左光辉推开周泰安,醉醺醺地说:“我没醉,你回家吧,自己的路,我自己走----”周泰安不肯离开,非要搀扶着把他送回家,左光辉用力把他一推,周泰安险些倒地,他站起身子,看着左光辉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家走去……

    左光辉走着走着,哼唱起了大鼓书小段:

    “正书之前先来个小段,说的是本地英雄左光辉,他英就英在一个眼儿----枪击鬼子专打喉咙眼,单身打虎,子弹专穿屁股眼儿,往长春送支前粮,送到了节骨眼儿,就是娶老婆,他是个缺心眼……”

    左光辉晃晃悠悠地走了一段路,拐了一个弯,正好来到了刘老二粮店门口,迎面看见“刘老二粮店”的牌匾,一股无名火从心里蹿起了,他掏出了手枪,冲着房墙上的牌匾“砰----砰----”就是两枪,嘴里还骂骂咧咧:“我**奶奶的!”

    俗话说:心字头上一把刀,万事以忍为高。左光辉的这一冲动,除了给他带来更大的麻烦,还险些误了他的美好前程,率性者当以他为戒啊!

    正在酣睡的方丽霞,被这突如其来的两声枪响吓得在被窝里蜷缩成一团,浑杀筛糠。刘老二光着腚跪在炕上,吓得磕头如捣蒜,口中不停地念叨:“饶命啊,好汉,饶命啊!”脑海中全是郝掌柜一家被杀的惨状。过了半晌,不见有动静,刘老二这才渐渐镇定下来,赶紧穿上裤衩,招呼正在被窝里筛糠的方丽霞:“别抖了,快,帮我挪水缸,把门给顶上。”

    方丽霞这才钻出被窝,朝刘老二喊道:“顶门有个屁用,人家有枪,咱们还是快跑吧。”

    “往哪儿跑,跑了,这库里的粮食怎么办?”这土老鳖不管啥时候,永远惦着他的粮食。说着刘老二趿拉着鞋,跑到外屋,小心地趴着门缝往外看着……

    洪涛也被枪声惊醒了,他一骨碌起了床,掏出手枪。一抬头看见警卫员小马走了进来,便问:“你听没听到枪声?”

    “听到了,这才赶紧跑了过来的。”

    “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

    “咱去看看!”洪涛披上大衣和小马朝外走去。

    在枪响的现场又策马来了两个人,谁?林大锤和王豆豆。他们俩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原来昨晚林大锤和王豆豆把那些移民送到武大为手中时,因为事情来得突然,开荒点上没一点准备,于是忙活了好半天。等大伙吃完了,安睡了,林大锤才睡。睡到半夜,又突然想起今天要和阎永清再去拜访庄大客气的事,还约了常永瑞去检查城乡排摸情况的事,有时间的话,还要找左县长了解一下他们征粮的情况。想到这一大堆工作,他就怎么也睡不着了。于是他叫醒了王豆豆,两人就摸黑骑马往回赶,没想到刚进县城就听见枪响,便策马飞驰而来。怎么这么巧呢?就是这么巧。要不怎么叫“无巧不成书”呢?

    林大锤骑在马上看见前面有个人影晃晃悠悠地走着,手里还拿着把枪,嘴里哼哼叽叽地不知说些啥。林大锤举枪大喝:“什么人?”

    左光辉转过身来,用举枪的手对着林大锤挥着,醉醺醺地说:“林……林书记呀,是我……我是左县长。”

    林大锤收起了枪,下了马,朝四周看了看,很快就发现了墙上的两个枪眼,厉声问道:“这是你打的?”

    左光辉并不作正面回答,他断断续续地说:“林……林书记,你说刘老二两口子叫不叫玩意儿,是他们自己上赶着要把女儿嫁给我,临要娶亲了,人跑了……跑了,给我下不了台……下不了台呀!不同意就不同意呗,还跑到了洪……洪专员那儿告我的状……你给评评……评评理……”左光辉边说边挥舞着枪,比比划划,一副醉意朦胧的样子。

    “左县长,这枪是打敌人的。大清早的,你跑这儿乱放枪可是违反纪律的。快收起来!”林大锤命令道。

    左光辉哈哈一笑,嘴里喷着酒气:“林书记,你以为我……会那么虎吗?哈哈……我是吓唬吓唬这两个土鳖的。”说着又举着枪比划起来。

    林大锤厉声命令:“左县长,把枪收起来!这枪可不是比划着玩的,想放就放。”

    左光辉不服气地说:“我是县长,我得要回这个面子……”拿枪的手仍在舞着。

    林大锤命令王豆豆:“小土豆,缴了他的枪!”

    左光辉朝着林大锤脱口而出:“你敢!”

    话音没落,只见王豆豆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左光辉握枪的手,没费半点劲,就缴了他的枪。

    左光辉恼了,他气急败坏地说:“你们……”他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原来他看见洪涛握着枪带着警卫员小马赶到了。

    林大锤就把左县长喝多了酒,经过刘老二门口,心里憋屈,就朝他家房墙上放了两枪的经过向洪涛汇报了。

    洪涛问道:“刘老二是谁?”

    “就是刘美玉的二叔。”林大锤说着就把刚从左县长手里缴来的枪递给洪专员。然后补充道:“我担心他拿着枪,又喝了那么多酒,会闯祸。我就让王豆豆把他的枪下了,你来处理吧!”

    洪涛接过枪,转向左光辉问道:“是这么回事吗?”

    “是的。”左光辉耷拉着脑袋,显然已经没有了刚才的锐气了。

    作为军人,洪涛深知问题的严重性。于是他说:“左县长,这里刚解放,是群众和特务分子的敏感地区,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得十分注意。再说,你怎么可以拿枪来泄私愤呢?”

    “洪专员,我实在是窝囊呀!”左光辉一脸委屈的样子。

    见左光辉还在狡辩,洪涛正色说道:“咱解放区,为了安全,只有县委书记,县长可以佩枪,但是只能在紧急情况下用,平时不能随便打。你的行为已经严重违纪了!”回头对警卫员说:“小马,左县长的这把枪你先替我保管一下,怎么处理,回去再说。”又对左光辉说:“工作上,你还是努力的,但乱放枪的问题,这不是一般问题,这涉及到军民关系,你必须认真地给我写份检查,看你的态度再行处理。”

    左光辉做梦也没想到,这挂在屁股后面叫做枪的东西,竟然会给自己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平时只知道挂着它挺神气,这回神气不起来了。洪专员怎么也跟林书记穿一条裤子,小题大做。但他又不敢再辩解,还是答应了认真写份检查。

    这清晨的枪声也把马立文和孙文怀唤到了陈玉兴家。这三个人一嘀咕,龙脉又有一场好戏要开演了。刚上班,县政府门前突然闹腾起来了,一伙人嚷嚷着要找林书记、左县长,就直往里闯。收发室老汉硬挡着不让进,双方吵闹起来。这时门外的人越聚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响。

    周泰安气急慌忙地闯进了左光辉的办公室,进了门就嚷嚷起来:“左县长,不好了!不好了!有人要围攻县政府啊。”

    “什么人?还反了他们了?走----去看看去。”不等周泰安回答,左光辉就向门口走去。刚下到楼梯口,陈永兴一伙人就已经涌了上来,堵住了左光辉。

    “左县长,我们正找你呢!你让交支前粮,我们不含糊吧,都说郝掌柜一家子的死是交粮给交的。今早刘老板家又挨了两枪。虽说没出人命,可老这么出事儿,谁还敢再交粮啊!我们的生命还有没有保障啊?大伙儿说是不是?”陈玉兴说着回头看了看大伙儿。

    “是!”有陈永兴带头替大家说话,众粮商一起附和着。把个县政府办公楼闹得像开了锅似的。

    林大锤在办公室里听到外面一片嘈杂声,也走了过来,他来到左光辉边上,想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左光辉一跺脚,指着门口说:“你们他妈的要造反?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上这儿来吵吵闹闹的,像个什么样子?”

    左光辉的话不但没震住大家,反而把众人激怒了,县政府办公楼内顿时局面更加混乱。

    “左县长,你把话说清楚,谁造反啦?”有人针锋相对。

    “还让不让人讲理了?”有人寸步不让。

    ……

    “陈玉兴,你小子一撅尾巴,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你起什么哄,不就是想抗拒征粮吗?我告诉你,郝掌柜死前收到过一封恐吓信,署名是龙脉县全体粮商,我们正怀疑是你写的呢。当初郝掌柜交粮,你不是又讽刺又挖苦的吗?还有孙文怀、马立文,公安局的同志正在调查你们呢,没想到你们还敢找上门来,胆子不小啊!”左光辉知道擒贼先擒王,要镇住这场面,就要先拿陈玉兴一伙开刀。震住了陈永兴这三人才能震住他们所有的人。

    一听这话,陈永兴一下子急了。当着这么多的同行的面说自己是杀人的怀疑对象,往后在龙脉还怎么做人呢,他喊道:“说话要有证据!我没干那事,你们可不兴诬赖好人。真要是我干的,天打五雷轰!”

    见陈玉兴赌咒起誓,孙文怀和马立文也立即为自己辩解:“我们怎么能干那种阴损的事儿,谁要是干了,让他不得好死!”

    “左县长,你怎么说这种无凭无据的话,毁我们的清白,我要是干了那事儿,叫我出门就被车撞死。”

    左光辉这一招确实管用,原先这三人的进攻态势立刻变成了自卫防御了。陈永兴朝方丽霞看去,那意思是说:今天我们大家都是为你们家的事来的,你怎么就不说话了呢?那方丽霞果然是个明白人,她一下子挤到林大锤跟前,哭喊起来:“林书记啊,你们可得给我做主啊!郝掌柜一家死得惨呐!下一个就该轮到我们老刘家了呀!你可得救救我们呀!”

    方丽霞这一哭闹,左光辉顿时没了锐气,林大锤听了一会儿,已经清楚是怎么回事了。他上前劝慰道:“大婶,你是为今早的事来的吧?别害怕!那纯属误会,是这么回事:今儿早晨,左县长正巧从你们家门口走过,是他一不小心枪走了火,并不是存心的。事后,左县长对这件事也很后悔。当时,我就在现场。”林大锤回头看看左光辉:“是这样吧,左县长。”

    左光辉无奈地点点头。

    方丽霞听林书记这么一番解释,不由吃了一惊,她朝着左光辉问道:“啊!左县长,怎么?枪是你打的?”

    事到如今左光辉只好承认,好在林书记的话已经给了他台阶下,就说:“是我打的,是我不小心让枪走了火了,吓着大伙了,是我不对,用不着大惊小怪的。”

    林大锤见火候差不多了,就说:“郝掌柜的案子,我们正在努力追查,到时候,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有一点请大家放心,***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但也决不放过一个坏人,还有一点我可以保证----从今以后,只要大家积极响应政府的号召,如果遇到有什么威胁,感到不安全,可以直接来找我,我们一定会尽力保护大家的生命和财产的安全,决不让郝掌柜那样的事再次发生。”停了一会儿,见下面没什么议论了,就说:“大家还有什么事吗,要没什么事大家请回吧!”

    人们开始三三两两的掉头往回走,原先挑头的陈永兴等人早就躲在人堆里悄悄地溜走了。县政府办公楼里又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在回家的路上,方丽霞边走边和刘老二议论着:“你听听,这新来的县委书记和左县长是穿一条裤子的。那姓左的说枪走火了,你信吗?别在屁股上的枪,好好的怎么会走火呢?一般走火枪眼只会朝下,咱家的那两个枪眼怎么都是朝上的呢?很显然林大锤是在帮左光辉擦屁股,咱往后的日子可怎么好哦?”

    “信不信又能怎样,现在是咱对不住人家,左县长要恨咱,咱也没招。听人说,那个姓左的是个好赖人,隔路着呢,什么好事儿都想沾,什么坏屎也能拉。”刘老二觉得这件事总是自己理亏,况且,自己也惹不起这个左县长。

    “他是这么个人?这你知道----咋不早说呢?那你怎么还想把咱家美玉嫁给他?”方丽霞听刘老二这么说就停了下来,瞪大眼睛瞧着他。

    “那他左光辉也得分对谁不是,你想,他要是成了咱家姑爷,还能那样吗?现在说啥都晚了,黄花菜都凉了。快走吧,往后记住,离他远远的!”这就是刘老二的人生哲学:有利用价值就死命往上贴乎,一旦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就躲得远远的,把以前的一切忘个精光。

    两人快步朝家走去。

    此刻,在携儿寻夫的路上,程桂荣一手搀扶着左大娘,一手拉着淘儿在死亡线上挣扎着。

    火车到了哈尔滨,她们的盘缠就花光了。出了哈尔滨站,程桂荣一片茫然,她根本不知道龙脉县在哪儿,还有多少路?要走多少天?淘儿在一个劲地喊着饿,只剩一点儿干粮了。吃完了又怎么办?幸亏娘一直在给自己鼓劲儿:“媳妇,你要挺住啊!只要咱娘仨还活着,就是爬也要爬到龙脉,去找那个没良心的算账。”这样,程桂荣一手搀着娘,一手拉着淘儿,肩上还背着包袱,一双小脚紧挪动着,在好心人的指点下,向着龙脉艰难地行走着。

    这天,她们走进了一个村落,在一棵路旁的大树下坐下。左母靠在树干上,程桂荣找出最后一点儿窝头,用手指把它一点点地掰成小块,塞给淘儿吃。所有的碎屑都没有了,可是淘儿他还要。程桂荣只好把装干粮的口袋打开给他看,淘儿见里面是空的,就“哇”地一声哭开了。左母一阵眼晕,程桂荣急忙把她扶住。

    “娘----你怎么啦?你可是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我老了,吃不吃都没事儿,你自己三天没吃了,这到龙脉的路还长着呢!”左母有气无力地说着。

    “我年轻,抗折腾,你不用管我。”程桂荣尽量装出没事的样子。

    这时,一只乌鸦飞落在她们前面的空地上,嘴里还衔着一颗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山里红。程桂荣喜出望外,她捡了一块小石头,朝乌鸦扔过去。那乌鸦“呀”地一声,一耸翅膀飞走了,程桂荣赶紧跑去,捡起那颗山里红,在衣服上蹭了蹭,高兴地叫着:“娘----娘----山里红!”淘儿停住了哭。

    程桂荣把山里红塞进左母的嘴里,淘儿眼巴巴地瞧着,见母亲把山里红全都塞进了婆婆的嘴里,一点儿也没给自己留,又“哇”地一声哭开了。

    大路上来了个过路人,左母上前问道:“这位大兄弟,这是在哪儿?龙脉县还有多远?”

    “这儿是萨尔图,龙脉县远着呢,还有上千里地呢,坐火车一宿都到不了!你们这一老一少的,走半拉月都到不了。”

    “谢谢啦!”

    路人走远了,程桂荣有些抗不住了,已经断了顿了,人是铁,饭是钢,不吃不喝怎么走得动道呢?去龙脉的路还有那么长,老天怎么就不给老少三人活路呢?她为难地望着左母。

    “咱要饭也要去龙脉。哪怕只剩一口气,也要挺下去。媳妇,天下这么大,总会遇上好心人的。哎----,见着淘儿他爹就好了。”

    左母的话在此鼓起了程桂荣勇气和信心。就这样,她们一路要着饭,又走了不知多少天,这天中午,她们来到了一个荒野驿站,驿站门前支了个凉棚,刘老二家赶车的陈磕巴正在和驿站老板娘喝茶聊天,马在边上吃着草料,停在路旁的大车装着满满的一车粮食。

    程桂荣背着淘儿,搀扶着左母踉踉跄跄地来到了凉棚下。这些天淘儿已经没有哭闹的气力了,道也走不动了,一直由他妈背着。尽管那只包袱最后还是让婆婆夺走了,可是程桂荣的负担还是比以前更重了。她也实在没力气了,每走一步都是强挺着。她见婆婆坐在树荫下,便放下淘儿,挨着婆婆坐下。程桂荣刚坐下就发现了那挂装粮的马车,自己径直来到老板娘跟前跪下,哀求道:“大婶,行行好吧,我娘和我儿好几天没吃了,给口吃的吧?”

    老板娘眼皮都没抬一下,“哎呀!大妹子,这南来北往的,逃荒要饭的,天天打我这儿路过,我这点儿小生意哪打兑得起呀……”

    程桂荣瞅了瞅粮车,转身向着陈磕巴哀求:“大叔,你行行好吧!要不给把米也成,我们实在饿得挺不住了。”

    陈磕巴瞧了瞧坐在边上的左母和淘儿,“你们这----这是到哪儿去?”

    “到龙脉。”

    陈磕巴站了起来,盯着淘儿看了一会儿,说:“这儿到龙脉还有百把十里路呢,给----给----给你----两把米,够干个啥呀?你们三----三个人,三张嘴,我也管不了啊,我就是个给老板赶车的,这粮食是俺老板的命----命根子。刮多大风,掉多些水分,他肚里跟明镜似的。我----我把粮给----给你,我回去不得挨剋啊?”

    那边,淘儿仍在有气无力地喊着饿,左母毫无作用地哄着。

    陈磕巴无可奈何地看着程桂荣,见她依然不走,跪在地上,那可怜和求助的目光让人心动,陈磕巴便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女子。听口音像是山东的,看她那副邋遢的样子,估计已经出门不少日子了,面色焦黄、憔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看来真是饿得不行了。再看那一双小脚,这一路上所受的苦可想而知。俗话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于是陈磕巴有心想帮她一把,但她们能不能活着走到龙脉,就看各自的造化了。于是就说:“大妹子,就凭----凭你这双小脚,携老扶幼的,想要走----走----走到龙脉,五天也够呛,说句实话吧,你是想一家三口都----都饿死呢,还----还是想都----都活着?”

    程桂荣觉得这算啥问题,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是都活着啰,大叔。”

    驿站老板娘嫌陈磕巴说话不利索,就抢着说:“那我就给你指条路,保你们三个都能活,你儿子还能享福呢!”

    “这是怎么回事?”程桂荣一脸的木然。

    “告诉你吧,这个车老板的东家,五十多了,没孩子。过继了一个女儿,养大了又跑了,让我给惦对个男娃。托我好长时间了,一直没有合适的,我看你就舍了吧?”

    “怎么个舍法?大婶。”程桂荣还是没弄懂。

    陈磕巴走到淘儿跟前看了看,说:“我给你两个大饼子,再给你另加两个白面馒头,你把孩子留下。行----行不?”

    程桂荣一听要她卖孩子,急慌说:“不成----这不成!”

    老板娘在一旁劝道:“大妹子,别犯傻了!”又指着陈磕巴说:“他东家可是个好人家。给他当儿子,享不尽的福。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了,要不然,……你们三个……可就……这话我也不说了。你自个儿掂量吧!”

    左母坐在边上,刚才他们的谈话全进了她的耳里。她颤巍巍地站了起身,走到程桂荣身边,禁不住老泪纵横。他断断续续地说道:“媳妇啊----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要不然,淘儿----会饿死的,我眼前也发晕,没法走了。”

    程桂荣大颗的泪珠子滚落了下来,她心都要碎了,望着左母哭着说:“娘,咱要是见了孩子他爹可怎么说啊?”

    老板娘听了这话笑着说:“哎哟,瞧这大妹子,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有你这好身板,还愁啥呀?再生个三个五个的没问题!”

    程桂荣泪眼朦胧地看着淘儿,泣不成声。这叫一个做母亲的实在无法作这样的决定。

    陈磕巴见程桂荣不吭声,以为她嫌自己给的粮食太少,就说:“前一阵子在长春,两个大饼子就----就----可娶个媳妇,你----你要不干,就当我没说,我可要走了。”说完,收拾起马料袋,再把绳套整整利索,准备上车。

    “等等,”左母强打精神,“这事儿我做主了。孩子他爹问起来,有我顶着!不过,你也行行好,再加一个大饼子一个馒头吧,俺们娘俩还得靠它挺三天呢!”

    “行,我就按你说的。这一路上,我可就得----”陈磕巴叹了口气,去取干粮。

    程桂荣颤抖着双手接过了干粮,又抱起淘儿拼命地亲着。淘儿在她怀里哭着,挣扎着,一双小手无力地捶打着程桂荣。

    老板娘见状,一把从她怀里夺过淘儿:“别再黏糊了,越黏糊越分不开!”说着把淘儿往陈磕巴怀里一塞。淘儿也好像知道了什么,在陈磕巴怀里使劲哭着,小腿拼命地踹着。陈磕巴上了车。一手抱着淘儿,一手拿起鞭子挥了两下,马车上路了。

    这对程桂荣是一个撕心裂肺的时刻,她跟在马车的后面拼命地追赶着,忽然她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栽倒在路旁。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挥动着手臂喊着:“淘儿----淘儿----”

    淘儿也在车上哭喊着:“娘----娘----”

    左母捶胸顿足地哭喊着:“淘儿----我的好孙儿----”

    凄厉的哭声在这广袤的大地上传播。

    这陈磕巴给刘老二带回了淘儿,让刘老二夫妇欢喜不尽。淘儿到了刘家,虽然吃喝不愁了,却因环境的变异而认生,成天哭不够地哭,把老夫妇俩初见到淘儿时的那点儿欢喜全哭没了,加上两人都要忙着做生意,又没人照看孩子,只在刘老二家住了十来天,就让陈磕巴出车时顺便将淘儿送到长春他大哥家去,让他们家帮着照看。这当然是后话了。

    天下做父母的养儿为啥?为的是老有所靠。有像左光辉这样当了县长却让老娘徒步千里,沿途要饭寻儿的吗?天下男儿娶妻为啥?相夫教子,相依相伴。有像左光辉这样当了县长就要休了发妻再娶的吗?天下父亲生儿为啥?教导成才,光宗耀祖。有像左光辉这样让嗷嗷待哺的幼儿,一路忍饥受寒,最终落得个被卖的下场的吗?天下男儿当以他为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