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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旨发下后,抚安伯府上就开始忙碌了,瑾王妃虽然在宴会上对云卿的态度是冷冷淡淡,然而婚礼前该准备的东西则是一样未漏。本来还有些忐忑的谢氏,也慢慢的放下心来,拉着云卿问道:“你的针线准备的如何了?”

    云卿知道谢氏问的是嫁衣的事情,从去年赐婚的圣旨下来后她就有准备。大户人家的女儿绣衣一般都不会是自己全部准备的,最繁复的地方自然是有绣娘准备的,她要绣的只是一些边角的东西,代表着这是新娘子自己亲手所绣。云卿点点头,“就差领口的花样了。”

    “那时间也应该差不多了。”谢氏满意的点点头,这赐婚和定期都来的有点快,特别女儿这一次嫁的又是王府,方方面面的是不能有半点疏忽,否则的话,给人看到了,指不定要用云卿以前的出身来说事。谢氏并不是傻子,云卿在京城里,定然会受到一些眼高于顶的小姐排斥取笑,然而女儿终究一天要嫁到别人家为妇,做母亲的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维护着,如此一来,反而对女儿不好。

    她顿了顿,接着道:“娘看今儿个天气不错,你和娘一起去寺里敬香拜菩萨吧。”

    云卿晓得谢氏心里总有些不放心,去庙里求菩萨也是求个心里,她本意是可去可不去的,然而望着谢氏那饱含着母爱的眼眸,点头道:“好的,娘,女儿也想去看看京城的寺庙,听说护国寺的香火很灵呢。”

    谢氏闻言,释然的一笑,她就怕女儿觉得多此一举,好在女儿一直很贴心,唤了朱砂出去备了马车,母女两人一起到了护国寺中。

    护国寺乃大雍京城天越城最大的寺庙,伫立在树林幽静,而山峰奇迭,如天上玉盘掉落的落玉山脉之一的空翠峰上。空翠峰山峰不高,然而常年有烟雾缭绕,葱翠的树木隐在朦胧的云萎中,露出护国寺琉璃色的飞檐和佛面,越发的有一种神秘而静谧的气质。

    这里常年焚烧着烧火,寺庙面前的香火鼎炉里大把大把信徒焚烧着的檀香黄香,让本来就神秘的寺庙,添加了一丝人间气息。

    宝相庄严的各色菩萨都端坐在鎏金的宝座上,姿势各异,面容各异。

    云卿与谢氏进了大雄宝殿,先捐了香油钱,敬了香火,谢氏便跪在了浅黄色的蒲团之上,手握竹筒,虔诚的摇起了签来。

    待到一只竹签掉落到地上,谢氏拾了起来,与别的寺庙不同,护国寺的竹签上面只有一行数字。无任何文字。如果不拿到专门的解签师傅处去,是看不出手中签的好坏。

    “师傅,请帮我看看这支签。”云卿陪着谢氏到了偏殿解签的和尚处,将手中的竹签递给了师傅。

    经过慧空大师事件之后,云卿对一干大师心里都有着成见。眼前的这位据说是京城最好最准的解签师傅,云卿也不过是挂着平和舒缓的笑容,静静的等待着解签的签文。

    只那穿着土黄色的僧袍的和尚接过谢氏的竹签,看了一眼后,眉心微蹙,当下便问道:“夫人这是求什么的?”

    “姻缘。”

    那和尚目光如星,却看面前的夫人和小姐姿容不凡,而那小姐大约十五岁左右,美若春娟,却从骨子里泛出一股淡而冷的气质,不由的笑展了眉目,将签文放在桌上,解释道:“这签是中上签,富贵险中求,缘份由天定。若是求姻缘,是支不错的签。”

    谢氏听了这才开心起来,这可不正是说云卿吗?当初云卿可是经历了几险才有如今的尊贵身份,和瑾王世子本来也是毫无交叉的,如此也是可以说是缘分了。她笑着道:“谢谢师傅。”

    “不用了。施主请放心就是。”和尚含笑道。

    云卿自己对签文的内容是不甚在意的,如果一切早就有天注定,那么就不会有她这一世的扭转了,不过能让谢氏听到是个好签,她心里也是舒服的。

    只不过就在她和谢氏走出大殿之后,那个和尚却是全身一抖,脸色一霎那变得煞白,拿着刚才谢氏拎出来的签文擦了擦眼,再仔细的看了一眼。

    他没看错,这支签的签文说的就是个白签,什么都没有。他在护国寺解签十年了,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签。

    那这个签文的意思,是不是就是说,那位小姐的姻缘,只由她自己控制,就连老天爷都不曾为她设计一分一毫。和尚连忙将竹签收在抽屉中,连唤两声阿弥陀佛,这才又静下心来,等待下一位解签的香客。

    云卿陪着谢氏出去,朱砂和流翠都替了食盒在后头跟着。空翠峰离京城有一定的距离,加上上山的时间来时已经接近中午,所以早就有人备好了小食,在山间享用。

    空翠峰的空气新鲜,闻之清新,间或有鸟鸣啾啾,有些胆大的小鸟还会跳在人的脚边,亭子的栏杆上,相互追逐嬉戏,谢氏难得出来一阵子,欣赏着这般的美景,自然是觉得舒服得不行。

    忽然便听到山间有一阵清越的筝声传来,其声切切,音色淙淙,惹来不少在此歇息的香客回眸观望。

    空翠峰上由于风景好,偶尔也有才子佳人结伴到山中进行诗会,茶会,各种雅趣的聚会,所以有乐声传来,自然不觉得十分奇怪,只是这筝声确实出众,伴随着幽幽山水,只让人心旷神怡,越发流连此处不想离去。

    谢氏在闺中的时候也喜乐曲诗歌,今日出来心情十分之好,便有心要去瞧瞧是谁家的女儿弹的如此好曲。云卿本来就是陪她出来看看,便也随着走了过去。

    但见一个靠着竹林的亭子八角宽亭之中,正中摆着一张十六弦的长筝,一名穿着湘妃色长裙的,墨发如云的女子正微合了双眸,而那流水淙淙般的琴音正是从她的素尖指缝中幽幽传出。而她的旁边坐着五六个小姐,也正是微闭了眼眉,一副欣赏着筝声的模样。

    当声音断然而止的时候,几人立即睁开眼,赞叹道:“韩小姐,你的筝弹得真好。”

    那位女子正是当初在瑾王妃身边见到的韩雅之,此时她正被几位小姐包围,雅致的面容如同雨后的竹叶一般露出谦逊的姿态,“哪里,只是让各位姐妹娱乐一下罢了。”

    她刚才弹奏的是古筝曲中的《凤翔歌》,《凤翔歌》是古筝曲中一首代表性的曲子,偏向肃北一带的民风,主色调明朗有力,华丽粗犷,听起来主要有一种意味深长的韵味。但是这首曲子在韩雅之的手下,却将这种意味隐藏了起来,流露出淡雅含蓄,流丽华美之态,虽然迎合了京中小姐们的品味,然而却失去了这首曲调原本的味道,略显得小家子气。

    虽然如此,但是可见韩雅之是下了功夫的,因为这些京中的小姐素喜的含蓄端庄,并不喜欢那种奔放自由的味道。所以韩雅之谦虚之中,眼眸里流露出来的得意尽数映入了云卿的眼底。

    谢氏听后,也略微摇了摇头,中肯的评价道:“匠气过重了。”

    云卿听后微微一笑,却是要拉着谢氏离开,她对这位韩雅之没什么好感,也没什么心情欣赏她的筝声。

    岂料,就在两人要离开的时候,一名男子的声音从后头传来,语气里带着一丝轻佻,“夫人说雅之的琴声匠气过重了,不知可否让夫人指点一二?”

    这一声将亭子里所有小姐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而云卿则看到一个年约十七八岁,面目俊秀,一双长方形的眼却又在俊秀的颜面上刻出一分坚毅的墨紫色团袍男子从旁边的一处弯角拐了出来,面上有着一股骄矜,看着脸面却有些熟悉的感觉。

    “松哥哥,你来了。”韩雅之在听到‘匠气过重’四个字的时候,眼中疾快的闪过一抹阴霾,目光迅速的掠过云卿身旁的谢氏,从装扮和年龄上已经猜出谢氏的身份,然而她却假装不知道,先是朝着男子打招呼。

    云卿终于知道为什么看这年轻人有几分熟悉了,若是不看他的眼睛,蒙住鼻子以上的部分,嘴唇和下巴部分与御凤檀是有些相似的。而那双长方形的眼睛,正是和瑾王妃生的一样。想必他就是御凤檀的嫡亲弟弟,御凤松了。虽然两兄弟长得有些相似,然而御凤檀生的更加精致,特别是那双狭长的细眸,让整个人多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清华之气,让人一望就无法移开眼睛。

    御凤松虽然俊朗,然而却没有这种瞬间吸引人目光的特质。

    若是没看见也就罢了,现下御凤松先行开了口,韩雅之又点出了他的身份,云卿和谢氏倒不好就这样离去。毕竟瑾王府和沈家就要结亲,而御凤松又是御凤檀的弟弟。

    谢氏微微一笑,望着面前的御凤松,不失礼又不丢长辈风度道:“我在山中听的乐声,被乐声吸引过来。韩小姐如此年纪就有如此美妙的筝声,假以时日,必然会有更好的成就。”谢氏这话其实是委婉的将刚才的话题带过去,并且也不失本心的赞美了韩雅之。韩雅之的筝的确弹的不错,只是哗众取宠的意味浓了点而已。

    谢氏的话带了说和之意,很明显不想和女儿未来的亲家发生什么口角,然而韩雅之似乎没有察觉到其中的意思。更准确的来说,是她根本就不想就这样放过云卿。

    而是笑吟吟的望着云卿,眼睛里写满了坦然和真诚,笑道:“听闻沈夫人出身与名儒谢府,自然琴工造诣非同一般。韵宁郡主自幼在您的熏陶下,想必古筝也是一等一,相逢不如偶遇,既然能在护国寺巧遇,不如请韵宁郡主与我们姐妹一起,研究一番,不知韵宁郡主肯不肯赏脸?”

    云卿看着脸容诚恳的韩雅之,嘴角的笑容像浮云飘荡在唇边,这位韩雅之说话真可谓厉害。本来是娘点评了一下筝声,她心中不服气,却疾快的将矛盾转到了云卿身上,邀请云卿来弹古筝,若是云卿不答应,就是不给诸位在场所有小姐的面子,一次就让云卿把人都得罪完了。

    而这位韩雅之小姐,定然知道云卿对京中如此聚会是推之又推,从来都不去参加。就连上次诗会里的诗都是用外祖母的名头去的,不必要的风头,她从来不出。

    御凤松则一脸随意的站在亭边,目光却落在云卿身上。这个韵宁郡主,就是御凤檀未来的妻子,听说还是个商人之女,不知道御凤檀怎么会看上这样的女人?难道是因为她这张赛比芙蓉的面孔?

    在周围各种目光的注视之下,云卿微微一笑,“诸位小姐性情雅致,到此处赏竹听筝。可是云卿却不行,这古筝我不会。”

    韩雅之等了这么久,原以为云卿这么久不开口,是要找个理由推脱过去,谁知她干脆的大大方方的说不会。

    御凤松更是一脸惊讶的问道:“为何不会呢,方才我还听到沈夫人评论雅之的筝声匠气过重,不似不懂古筝之人?”

    “会欣赏的人不代表就会做。就像御二公子,你到酒楼中吃饭,吃到好的菜你会赞一声,吃到不好的,你也会品评一二。然而,这并不代表公子你就会做那道菜。”云卿望着御凤松那张有着两分与御凤檀相似的面容,却感觉不到一丝亲切和喜欢,那双与瑾王妃相似的眸子流露出来的神色,绝没有亲近的意思。

    她如此一说,御凤松倒是不知道如何回答了。的确,会品评不代表会做,他自己也是会欣赏古筝声音,但也不见得对古筝熟悉。

    韩雅之听出云卿话中的意思,面容上泛着一丝笑容,恰到好处的插了一句话进来,避免了御凤松不知道如何回答的尴尬,问道:“古筝怎么会不会呢?是不是韵宁郡主不愿意同我等一起?”

    在座的虽然是官家小姐,然而想云卿自身有品级在身的却是没有,一个个不免皱了眉头。若是云卿不答应她们,那就是看不起她们了。

    谢氏望了一眼女儿,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云卿自然是会古筝的,以前在家中无事的时候,最爱的就是弹琴吟诗,这些东西是十三岁前云卿的所有。十三岁之后云卿就开始学习其他东西,但是这些也没有完全放下,有时候云卿还会摆了琴在院子里,轻轻弹唱。怎么今日在韩雅之面前就如此说呢,女儿并不是那种怕事的性格啊。

    殊不知云卿就是故意说的不会,韩雅之就是要在这里和云卿一较高下,若是再说韩雅之对御凤檀没意思,便是鬼也不信了。她今日看到云卿,便是要比一比。

    女子间的嫉妒心就是如此而来的。她比不过其他的,也要让别人承认她一些其他的地方超过云卿,如此一来,心里头就舒服多了。

    之间韩雅之面上的笑容越发的得体,望着云卿的眼底写满了期待。云卿不以为意的笑笑,声音诚恳而稳如,“嗯,是不会。”莫说古筝,前世那些在院子里不能出去不能走,不能见人的日子里,她每日的时间是怎么打发的,不就是这些只能在屋中孤芳自赏的东西吗?

    可惜她现在没这种心情表演给韩雅之看,她韩雅之想要比,云卿就比,岂不是太给她面子了。

    韩雅之心里头不免失望,面上却还有带着几分不好意思,“那是我不知道了。不过郡主是抚安伯中的嫡女,必然有拿手的东西,不如展现给我们大家看看?”

    “实在是让人羞愧,云卿没什么拿手的东西可以给各位看。”云卿一笑,虽然说着羞愧,然而满脸的神色却是闲适自然,就像别人说着‘我什么都会’一样。

    然而谢氏却不高兴了,韩雅之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当云卿是外面的艺人,有什么拿手的展现给人看,不免冷了笑,“韩小姐古筝造诣惊人在此拨琴,展现给众人看,我们欣赏一番也就够了。”

    韩雅之当即脸一红,被人说成是艺人给人欣赏,自然是脸面上过不去的,然而谢氏这话又没说错,虽然心中气愤,面上却不由的打起精神来,“让沈夫人取笑了。”

    御凤松一脸讶异的望着云卿,沈家云卿虽然是商女出身,但是听说沈家在江南富足一方,隐约也有名门之态,看沈云卿行走说话,裙摆移动不见风,压裙玉佩不乱不动,显然是有良好的家教。沈家不可能连任何技艺都没让沈云卿学习的。

    而且看沈云卿的表情和说话,她不可能不知道韩雅之话中的挑衅,然而表现出来的客气和淡漠,就像根本就不在意韩雅之的话。毕竟韩雅之不可能当面直说,我想和你比试,看看谁更优秀,御凤檀更喜欢谁!任哪个千金小姐都说不出这样直接的话来,更何况御凤檀还和云卿就要大婚了。

    看来虽然卑贱,这个商女除了样貌出众外,也有两分本事。

    “韩小姐筝声出众,何来取笑之说。”谢氏想着韩雅之是瑾王妃身边的人,又看她刚才隐隐约约的针对云卿,想到御凤檀那般出色,心里头就有些不悦,连脸上的笑都淡了许多,声音清清淡淡道:“我们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们了。”

    韩雅之立即站起来,道:“韵宁郡主声响京城,希望有机会能与郡主交流一二。”

    声响京城?这个词语用的可真够亏心的。云卿自问自己所作所为还没有达到这个地步,能在京城有响亮的名声,她虽然做的事情不少,然而处理的都比较低调。

    然而看旁边其他几位小姐,在听到韩雅之这句话后,眼底流露的神色便有些诡谲了起来,便是看着云卿的目光陡然之间也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韩雅之这句话,应该有着别的意思,而且多半是不好的意思。

    还未待云卿开口,便看到古晨思从旁边的青卢那走出来,捂着嘴斜睨着云卿,尖细的声音带着深深的鄙视和趾高气扬,“雅之,你这个词语用的真好,可不是声响京城吗?也亏得她还好意思出来,若是换做我,做出那等见不得人的事情,只怕天天要躲在屋子里才好呢。”

    云卿一看到古晨思,眉心微微的皱了一下,看她此时穿着月白色的长裙,脸上红润,额头上梳着齐眉的刘海,显然是上次被琉璃灯砸了之后,留下了疤痕,不得不换个发型遮掩住伤疤。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一好了就来挑衅自己。

    云卿不由的不反思一下,是不是自己表现出现的实在太大度温婉了,才由得这些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挑衅,若是如此,她倒是不介意变得让人惧怕一点。

    她双眸里像是挽了一层薄冰似的雾气,转眸看着古晨思,目光凛冽寒冷,硬生生的让古晨思透出一股凉意,然而云卿的唇边却是带着一抹笑,笑的轻飘飘的坠在嘴角,似乎随时可以被风吹走一般,嗓音清新清楚道:“古小姐倒是很有自知之明,难怪这几个月都看不到你,原来你也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天天躲在屋子里呢。”

    古晨思在诗会上抄袭了云卿的诗,这件事是传的沸沸扬扬的,然而古家用了人力,限制了流言的发展。又加上时间过去这么久,慢慢的被人淡忘了,古晨思今年才第一次重新走到社交场合。谁知刚才因为不小心弄脏了手,去洗干净后回来,在这里就遇见了沈云卿。

    一时被人嘲笑的心里又十分不舒服,本来想借着这两天京中传的流言来打击她的,谁知道反被沈云卿三言两语弄的周围的人都将注意力投向了自己,又记起了当日她窘迫丢人的那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