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张焕成为监国后,他的秘密组织内务司便渐渐浮出了水面,内务司对外的名称叫做军纪监察司,一个月前有了专门的署衙,位于皇城东面的崇仁坊,与国子监紧邻,从名字上看这似乎只是军方的一处军纪监察机构,而且衙门也很小,一扇窄窄的门,仅能容两人并肩通过,所以内务司挂牌一个多月,路人基本上对它都是熟视无睹,谁也想不到,这里竟然会是掌管五千密探的情报机构。
天刚擦黑,一辆马车便在内务司门前停下,下来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正是李俅的席幕僚黄云卿,他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便快步走上台阶,取出一块铜牌在门内一晃,一闪身就进了大门,衙门外面虽然很小,但里面却光线幽暗,建筑物重重叠叠,黄云卿走了十几个门,才来到李翻云办公的房前。
这几日李翻云异常忙碌,虽然对付李勉及崔小芙内务司并不直接出面,但指挥权却掌握在李翻云的手中,每天李勉及各宗室的情报从各处汇拢,经过内勤人员整理分析,最后交给李翻云决策,本来宗室的事情已经让他们忙得脚不沾地,偏偏今天凌晨又生张府刺杀案,无形中加重了内务司的负担。
此刻,李翻云正坐在一本卷宗前仔细地考虑张府刺杀案,从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两个刺客应该早就有准备,将张府的路径摸得清清楚楚,甚至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还能从士兵的手中逃脱,应该说这是一次蓄谋已久地刺杀。^^^^而绝不是什么江都事件地临时报复。
到底是谁要杀自己兄弟的儿子。确实很难推断,张焕一步步走到今天,要杀他之人可谓不计其数,崔小芙、李勉、崔庆功、朱、韦谔、王昂等等!李翻云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立刻从桌上翻出这几天整理出的倒张焕脉络图,崔小芙、李勉、王昂皆在其中,他们是不会在此时节外生枝,引军队对全城加强控制。所以要杀张焕儿子之人,应该是不会在这份脉络图中,李翻云将名单过滤了一遍,她脑海里忽然跳出了一个名字,难道会是他?
“报告!”有人在门外大声禀报,“黄云卿来了。”
黄云卿的到来打断了李翻云的思路,她立即将卷宗合了起来,“让他进来吧!”
虽然张府刺杀案需要有一个交代,但比起李勉之事却真的只是小事一桩了。孰重孰轻,李翻云心中清清楚楚,她的思路便立刻转到了李勉的身上。
片刻,黄云卿匆匆走了进来。他进来便施了一礼,“禀报李司正,我有极重要地情报。”
“是刚才李勉去拜访李俅之事吧!”李翻云笑了笑,从桌上取出一份情报,“一个半时辰前李勉见了冯恩道,他没有回府便直接来拜访了李俅。一共呆了一刻钟时间,进去时心事重重,而出来时便神清气爽、步履矫健,而你便立刻赶来禀报,足可见此事的重要,你说说看,他们达成了一个什么协议?是不是李俅答应了继承皇位?”
黄云卿呆了一下。\他不得不佩服李翻云的厉害。只从一些蛛丝马迹中竟推测出了事情的真相,李勉的对手竟是这样一个人。他怎么可能成功?
黄云卿点了点头,“李司正猜得一点不错,李勉确实是要求李俅继承皇位,李俅也答应了,时间是后天一早,地点便在宗正寺内。”
“闹剧!”李翻云冷哼了一声,堂堂的礼部尚书竟想出如此低劣的办法,没有印玺、没有朝廷重臣的参与,没有绝对控制京城的军队,李俅就想登基为皇帝?就凭段秀实地八百士兵和他们府中的那些虾兵蟹将,或街头招募的地痞流氓,他们就能进入大明宫问鼎天下?这些宗室也真的是糊涂了,为了几个钱地损失,竟要把命都搭上去,真是愚蠢啊!
李翻云的身份也是大唐公主,她为自己这些族人的盲目选择而感到悲哀,他们真以为法不责众吗?如果真的是法不责众,那张焕将江都的官商一锅端,又算什么呢?
“你的情报很重要,至少让我知道他们动手地时间和地点,让我可以从容部署,很好,这次记你大功一件。”李翻云笑着称赞他道。
黄云卿迟疑一下,便吞吞吐吐道:“我有件事想请李司正同意。”
“你说,什么事?”
黄云卿忽然跪了下来,他垂泪道:“监国登位后,能否让我到地方为官,我、我不想再做密探了。”
李翻云的脸色微微一变,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为什么?”
“我、我觉得良心上实在过意不去,我不适合再做这种事情。”黄云卿低声答道。
李翻云沉默了良久,她才微微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不要把内务司想得那么可怕,将来内务司是对官不对民,将是御史台的执行机构,会是一个正规的衙门,留在这里面有什么不好,你又是进士出身,完全可以大有所为。”
“这
黄云卿犹豫了,如果真是李翻云所讲的那样,倒可以考虑。
李翻云温和地笑了笑,向他摆摆手道:“回去再好好想一想,相信你会做出一个明智的决定。”
黄云卿走了,李翻云背着手慢慢走到窗前,她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从八岁起她出家为道,但她的心却没有一天在道上,仇恨、希望、不伦之爱,三种感情纠缠了她二十几年,让她痛苦、让她迷茫,父母大仇已得报、父亲地遗愿眼看也要实现,那她呢?她地归宿究竟在哪里?
崔小芙的一意孤行。使她们不得不面对生死之战。为了这一战,李翻云毅然斩断了这份不伦之爱,或许,爱地另一面就是恨。
此刻,李翻云生出一种从未有过地疲惫,是的,在一切结束后,她应该重新回到八岁时的那条岔道。可是现在,她无论如何不能出一点差错。
一霎那,李翻云的思路恢复了她惯有的冷静和缜密,她当即命令属下道:“立刻去将高云策将军和李定方将军给我请来,就说有大事相商。”
数匹马立刻向皇城和大明宫疾驰而去,激烈的马蹄声预示着一场血腥的最后较量即将到来。
陈留,一支两万人的骑兵在黄昏时分悄悄抵达了这座中原名城,这座韦德庆地基业之城在中原之乱中曾遭受了崔庆功最残酷的报复,没有来得及逃走的五万多人一个不剩地被崔庆功屠杀殆尽。整座城池被焚毁一半,虽然战乱已经停止了半年,66续续有不少逃走的人返回故土、开始重建家园,但张焕从城墙上望去依然是满目疮痍。
张焕是在接受楚家投降的当天便离开了江都。江都城随后生的官商事件,他全权交给了李国珍处置,在离开江都的同时,张焕又命王思雨率五万大军从东北,蔺九寒率四万大军从东南,李双鱼率五万襄阳军从西。****三面夹攻淮西李希烈部,他同时又下了一份包括李希烈及他部将在内的十二人黑名单,无论李希烈部是战是降,黑名单上的人一律处死,淮西军解散回乡。
在部署了江都和淮西地事宜后,张焕便在二万骑兵的护卫下开始返回长安,一路停停走走。陈留只是他旅途中的一站。
夕阳带着绚丽的晚霞洒在雄伟地城头。千百条万丈紫色的霞光从西方的云海中射出,照耀在挺拔的哨兵身上。张焕屹立在城楼,凝视着这无比壮观的夕阳落日,凝视着远方青山隐隐的长安,霞光将他地脸映成了血色,微风拂面,头盔上的红缨随风飘扬。
一直到霞光渐渐被云层吞没,灰黑色的云团布满天空,他才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遥远的西方收回,返身下城去了。
张焕的军营驻扎在城外,他骑马出了城门,城外也是一片荒凉,大片的麦田都已经荒芜,只靠城墙的一角还保留了一点零星地麦田,眼看就要成熟,十几个农民彻夜在麦田里守候,以防止野兽和饥民来偷麦子。
他刚走了两步,忽然从麦田那边传来一阵吼骂声,尚有一丝微明地夜色中只见一个瘦小的黑影象老鼠一样拼命奔跑,后面几个农民穷追不舍,大声地怒骂,瘦小地黑影忽然站住了,他挥舞着麻杆一样的胳膊拼命大喊,“百灵快跑!快跑!“
这是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在他前方约二十步外爬起了一个更小的身影,似乎是一个小女孩,她大声的哭喊,“哥哥,我怕啊!”
小男孩猛地回头,捏紧了拳头向几个农民跑去,“我还给你们,可以了吧!”
没有用,就仿佛老鼠落入鹰爪,他只挣扎了两下便被几个农民拎了起来,怒骂着踢打,他一声不吭,只听见小女孩哀哀的哭声,“哥哥,饶了我哥哥吧!我不吃麦子了,我愿意吃蚂蚁、吃虫子!”
不等张焕下令,十几名亲兵已如狂风般地冲了上去,将几个农民和那一对兄妹团团围起来,张焕催马上前,只见那小男孩约七八岁,他紧紧抱着自己的妹妹,额头流满了鲜血,目光倔强地盯着张焕,而他的妹妹也只有四五岁,满脸是泪水,大大的眼睛充满恐惧,两个人都衣裳褴褛,显得瘦骨伶仃。
“这么小的孩子你们也下得了手吗?”张焕马鞭一指那几个农民怒道,几个农民见被骑兵包围,他们也吓得心惊胆颤,一个胆子稍大的上前躬身道:“军爷有所不知,我们种点麦实在不容易,我们也要养活一家老小,军爷可怜他们,可谁又可怜我们。”
“可他们还是孩子,没有损失就算了,何必要打他。”张焕的口气已经明显缓和下来。
“他如果是第一次倒也罢了,这小杂种已经三番五次,我们实在是恨极了。”农民说着,狠狠瞪了他们兄妹一眼,那小男孩毫不示弱,回骂道:“尔等才是老杂种!”
“你!”两个农民气得跳了起来,抡起拳头又要打,早被亲兵一把拦住,“在我家都督面前,你们胆敢无礼?”
张焕却诧异地看着那男孩,他说话颇为文雅,不像是普通的流浪儿,士兵将几个农民带走了,张焕翻身下马,蹲在两个孩子面前,擦去小女孩脸上的泪痕,接过亲兵的馒头递给她,“孩子,吃吧!”
小女孩不敢接,她怯生生地望了哥哥一眼,小男孩忽然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小女孩手哆嗦着接过馒头,胆怯地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张焕摸了摸这两个和自己儿女一般大的孩子,他一阵心酸,便问道:“你们爹娘呢!怎么只剩下你们俩。”
“我爹是雍丘县县令,被崔庆功的乱军杀了,我娘带我们逃到这里。”小男孩指了指远方的一个小土丘,泪水忽然流了下来,低声道:“一个月前娘也病死了,我们不想离开娘,就住在附近的一个山洞里。”
张焕的心象刀剜似的疼痛,他又问道:“不是有赈粥吗?为何不去城里。”
小女孩插嘴道:“城里的那些大哥哥好凶,总是欺负我们,根本就要不到粥。”
张焕的眼睛红了,他一把抱起小女孩,右手拉着男孩道:“走!我是你们爹爹的上司,跟我去长安,我会给你们一碗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