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是什么事?”张焕微微冷笑了一下,他当然知道,这是裴俊在凤翔的暗探来找他了,按照裴俊的计划,他要占领凤翔,但师出无名不行,仅靠他两千骑兵也不行,这中间需要大量的准备,可是张焕只有一两天时间。
尽管他无心占领凤翔,但在裴俊那里,他还是必须有所交代,在他出的途中,他已遣快马命令陇西郡和开阳郡的两万兵马做好准备,这样一来,就算他无法拿下凤翔,也并非他的原因。
张焕沉思了片刻,便对胡镛道:“事情很急,我路上再慢慢对先生说,现在先请先生去换身衣服。”
说着,他向两边亲兵使了个眼色,亲兵会意,将胡镛请了下去,房间里就只剩下张焕一人,他关上门,返身向里屋走去。
这套贵宾室无论客堂还是起居室都布置平常,但寝室却截然不同:房间里弥漫着栀子花的幽香,一对红烛突突地燃得正旺,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墙上装饰着大食的流苏,一张用红木精雕的床榻上铺有厚厚的簇新的被褥,淡紫色的幔帐从屋顶拖下,洋溢着一种浪漫的情调。
崔宁已经沉沉睡去,她的脸庞酡红,呼吸也有些急促,张焕心中一惊,急忙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入手滚烫,崔宁似乎生病了。
张焕怔怔地望着她,心中充满了内疚,这是他的责任,她一路奔波。父亲病重。崔宁承受着身心与身体两方面的疲惫,可她却从未对自己抱怨过,只是默默跟随,现在她终于病倒了,却连个服侍地丫鬟也没有。
张焕急忙倒了一杯热水。在她耳畔轻轻低呼,“宁儿!宁儿!”崔宁慢慢睁了开眼,哎!了一声,急忙要坐起身,“我怎么睡着了。”
张焕却一把按住了她,崔宁只觉头一阵剧烈疼痛,浑身酸软无力。她只得又躺下。“焕郎,我好像病了。”
“是!是我没替你着想,让你跟着我受累了。”张焕坐在她身边,握住了她地手,笑着安慰她道:“你躺着,我来照顾你!”
崔宁见爱郎体贴,她心中充满了感激,轻轻点了点头,又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她又缓缓睁开眼道:“焕郎,你去忙吧!我不要紧的。”
“我现在确实无事,你就安心睡吧!我会守在你身旁。”张焕轻轻拂开她额头上的几络青丝,在她脸上亲吻一下。又低声道:“我现在让人去找医师。你先躺一会儿。”
说完,张焕将她的被子掖了掖。便快步走出房门,他走到院子里,胡镛已经换好了一身新衣,几十名亲兵也整装待,张焕上前对胡镛道:“这件事我就交给你去办,你去告诉来人,我还在等待开阳郡那边的消息,一但部署完成我便会立即派人通知他。”
胡镛做张焕地谋士还不到一个时辰,便受命行事,但他并不推迟,仰天一笑便跟随着亲兵们而去,张焕望着他的背影走远,又将蔺九寒招来,低声命令他道:“派人将凤翔来的人盯着,不要打草惊蛇,听我的令行事。”
蔺九寒得令,立刻去安排人手,张焕随即又唤来几名亲兵,命他们火去请医师,待所有的安排都一一确认没有遗漏后,他这才回到了内室。
内室里光线柔和,但崔宁脸色已经由酡红变成惨白,额头上开始冒冷汗,她紧闭着双目,嘴唇毫无血色,微微动着,似乎在喃喃念着什么。
张焕心急如焚,他一会儿冲到门口,焦急地四处探望,一会儿将崔宁扶起来给她喂水,也不知过了多久,医师终于赶来了。
他给崔宁诊脉、开药,并告诉张焕,这是由于过度疲劳而受凉所致,必须要静养几天,不能再受累,服了药以后,崔宁很快便沉沉地睡了,张焕在崔宁的床榻旁打了一个地铺,夜深人静,他听着爱人均匀的呼吸声,心中充满了宁静和安详,他又想到了金城郡地裴莹和儿子,不知不觉便进入了梦乡。
次日一早,崔宁地病势略有好转,张焕便决定再在虢县休息两日,军队也轮流放假一天,让士兵们进城购物、吃饭,张焕则带着崔宁,来到县城的人市上购买丫鬟。
新年正月初四,虢县也和大唐其他地方一样热闹非常,大街上人流如织,店铺里琳琅满目,货郎挑着担穿街走巷,运货的马车飞驰而过,一群群孩子在大街小巷里奔跑玩耍,不时有成群结队的士兵地从街角穿过。
虢县城西有一条街叫思北街,这里从前曾是回纥人集中之地,几经变迁,回纥人大多回到漠北,这里就成了商贾、小贩等鱼龙混杂的场所,现在这里更是凤翔郡出了名的人市,也就是贩卖人口的奴隶市场,多少年来,这里一直生意火爆,各种各样的人在这里被标价出售,或是年轻美貌的女子、或是身体强壮地男子、或是碧眼黄的西域人、或是短小精壮的回纥人和身高体壮的羌人,也有不少破落人家在这里出卖丫鬟和佣人。
不过今年以来这里的生意明显火爆了许多,一方面是土地兼并愈加严重,许多自耕农破产,被迫卖身为奴,另外就是蜀中战乱,使得大量地人口从蜀中逃出,不少人被人贩子控制,就近在汉中、凤翔等地拍卖,而虢县自古便是凤翔商贸繁盛之地,这里便成了蜀中奴隶交易地热地之
蓄奴一直便是大唐的顽疾,从唐初至今也未能改变,大唐律法中对于奴隶主地利益也有明显的保护。
张焕骑在马上,紧靠着车窗,近百名亲卫骑兵环卫在两旁。崔宁则倚在马车里。透过车窗一角望着街边待出售地奴隶,她原来有两个贴身地孪生姐妹丫鬟,由于一年前她跟张焕去了河西,那对孪生姐妹便改为服侍崔圆长孙崔曜,后来在河西裴莹给她配了个丫鬟。但年纪太大,崔宁回长安之前,便给了她一些钱,放她回家嫁人了。
思北街长约两里,道路原本十分宽阔,但现在在道路两旁搭起了一眼望不见头的大棚,便使道路变得很狭窄。一路上人声鼎沸。吆喝声此起彼伏,各种各样的奴隶都站在大棚里的木台之上,他们大多衣衫单薄,在寒风中瑟瑟抖,张焕一行人明显是来买奴隶的,他们走过一地,吆喝声更加响亮。
“老爷,求求你买下我吧!”一些奴隶被逼着跪在街上揽客,不少年轻女子更是穿着透明地纱裙。以诱惑买主,但声音却冷得直抖,“老爷,我什么都愿做,只要十贯钱。今晚我便可以侍奉你。”
崔宁是第一次来人市。她见这些奴隶境遇悲惨,心中不忍。便透过窗子对张焕道:“焕郎,我不想看了,咱们回去吧!丫鬟就让手下人来买。”
张焕点了点头,便调头回行,他一路见奴隶中有很多身高体壮的年轻男子,而且价钱都很便宜,不到十贯钱便可买到一人,还有不少年轻漂亮的女子,他心中早动了念头,回到路口时,他向蔺九寒招了招手,取出一面金牌递给他低声道:“你立刻回军营,带一千士兵赶来,只说是抓逃兵,将这条街上的奴隶都给我统统带到军营去,听我处置,那些奴隶贩子敢反抗的,告诉弟兄们,可任由他们痛殴,死伤无论。”
蔺九寒明白主公的意思,他点点头,便带着十几名弟兄向城外飞驰而去,张焕回头又冷冷地瞥了一眼这个鼎盛一时的虢县人市,策马护卫着崔宁回客栈。
约半个时辰后,一千余骑兵杀气腾腾地冲进县城,黄尘滚滚,蹄声如雷,大街上顿时大乱,百姓跌撞奔逃,呼儿唤母,乱成一团,不少店铺主人更以为是军队洗城,吓得连店门都来不及关,便逃之夭夭,家家户户关门闭户,片刻之间,大街就变得冷冷清清。
只有一些在街上闲逛地士兵们认出是自己同伴,他们纷纷放弃休假跟了上去,很快,大队骑兵便冲到了城西思北街,他们一分为二,堵住了街道两头。
这时,思北街上所有人都惊呆了,买人地、卖人的、等着被卖的,都不知生了什么事,几名士兵飞马冲了进来,大声道:“奴隶中有河西军逃兵,军队要一一辨认,所有的奴隶都不准交易,违令以叛军之罪,斩!”
整个思北街顿时炸开了锅,吼声、骂声,乱作一团,不少已经付钱的买主纷纷向奴隶主索要钱款,奴隶主们则义愤填膺,大家自地组织起来,向军队交涉。
蔺九寒策马进了大街,几名最大的奴隶主看出他是军队头领,一齐围了上来,一人怒声道:“我们这些奴隶都是从蜀中得来,怎么会有河西军逃兵,你们太不讲理了。”
而另一人则指着自己的上百名女奴道:“既然抓的是逃兵,那这些女子自然没有关系,可否容我带走?”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痛斥军队横蛮,这时一名面脸油光的老上前拱手笑道:“将军既然查逃兵,很好办!不如我来出个主意。”
他话音刚落,啪地一声脆响,他地脸上狠狠地被蔺九寒抽了一鞭,血光四溅,蔺九寒拔出刀冷冷地指着他道:“你算个屁,还想给老子出主意。”
他刀光一晃,对这几个奴隶主森然道:“我数到三,还敢阻拦,格杀无论!”
“一!”他厉声喝出第一声,几个奴隶主上前扶起老,皆怒视着他,并不为他所吓。“二!”蔺九寒的声音开始变得冰冷,有一人直起嗓子喊道:“大唐律法保护我们的利益,你们军队想仗势欺人吗?”
“三!”蔺九寒刚直的嘴唇突然迸出了一个字,“杀!”
他身边地数十名士兵催马上前。挥刀便砍。一连砍翻五六个奴隶主,哀嚎、惨叫声四起,其他观望中地奴隶主和人贩子这才意识到问题严重,纷纷弃市而逃,奴隶们也惶惶不知所措。
几名士兵又一路高喊,“所有奴隶都就地蹲下,我们不会为难你们!”
奴隶们闻言,纷纷蹲了下来,随即骑兵队开始收缩队形,将一群群奴隶编成队,向城外军营押去。很快。所有地奴隶都被押走了,整条思北街变得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了,数百名士兵又重新搜了一遍,确信无漏网之鱼,又将值钱的东西都带上,一名校尉上前向蔺九寒禀报道:“蔺将军,整条街道已无人,请问我们是否可以撤离?”
蔺九寒瞥了一眼两边地大棚。忽然冷冷说道:“都督不喜欢买卖奴隶,给我把它们烧了!”
一声令下,十几名士兵点燃火把,于各处放火,焚烧思北街。顷刻间。思北街火光冲天,烈焰迅吞没了大街两边的大棚。一直烧到中午,原本繁华热闹地大街被烧成了白地,经过此劫,虢县人市便渐渐地衰败消亡了。
张焕已经回到了客栈,崔宁身子虚弱,又躺回床榻上休息,中午时,张焕正在陪崔宁说话,忽然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只听蔺九寒在门外禀报道:“都督,属下已经办妥,特来交令!”
“我去看看。”张焕对崔宁笑了笑,便走出了房门,却见蔺九寒的身后站着两个小娘,年纪都约十一、二岁,相貌清秀,长得颇为相似,只是目光有些胆怯地望着张焕。
张焕指了指她俩笑道:“这是你从奴隶中找出来的吗?”
“是!”蔺九寒把她俩推了上来笑道:“这是一对姐妹,一个十一岁,一个十二岁,都是蜀郡人,与父母在战乱中失散,被人贩子拐来,我看她们很是机灵,便给都督带来了。”
张焕慢慢走到她们面前,见她们害怕得向后直缩,便蹲下来温和地对她们笑道:“你们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们,是我妻子病了,需要人照顾,所以便把你们带来了。”
其中年纪稍大的那个姐姐十分机灵,她立刻向张焕施了一礼,低声道:“奴婢明月参见老爷!”
旁边小一点的妹妹也跟着施了一礼,怯生生道:“奴婢明珠参见老爷!”
“明珠、明月,名字都不错!”张焕笑着点了点头,对她们道:“你们跟我来。”
两个小娘乖乖地跟着张焕进了房内,崔宁已经坐了起来,张焕指着崔宁对两个小娘笑道:“这就是你们的主母,以后要好生侍候,我将来不会亏待你们。”
“焕郎,她们是孪生姐妹么?”崔宁见她们外貌很像,不由兴致盎然地问道。
不等张焕回答,姐姐便上前跪下,“奴婢明月,长妹妹一岁,叩见主母。”
妹妹也跪了下来,跟屁虫似地答道:“奴婢明珠,小姐姐一岁,叩见主母。”
“快快起来!我不喜欢人跪。”崔宁见她们清秀可爱,心中十分欢喜,她便向张焕拱拱手笑道:“谢过大将军了!”
张焕哈哈一笑,也拱手回礼道:“咱们这叫相敬如宾么?”
崔宁忍不住笑得剧烈咳嗽起来,轻轻捶着胸脯,两姐妹见主人亲切,她们也放心下来,连忙上前扶崔宁躺下,张焕见她们乖巧,便从怀中摸出两颗明珠,递给她们道:“这是我府中地规矩,主母地贴身丫鬟都有见面礼,以后就拜托你们俩了。”
“是!”两姐妹接过明珠,向张焕施礼拜谢,崔宁见他想得周到,便拍了拍床榻,对两姐妹道:“来!坐这里来,给我讲讲你们的身世,是哪里人?怎么会被人贩子所卖?”张焕向崔宁施了个眼色,向外指了指,表示自己有事,崔宁娇媚地白了他一眼,却装作没有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