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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八章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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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赶在开学前,宝然终于在肖月红梅的带领下,见识了那位在肖月男友口中,惊天地泣鬼神引领石城现代先锋艺术的超凡脱俗的大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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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家果然……,与众不同。出水狮子般的长发绺绺四散,一身牛仔服新窟窿压新窟窿,大补丁摞小补丁,上面各色符号字母油彩墨迹,斑斓遍布。全身上下散发着个性的,自由的,狂放的,不羁的……,种种的肖月及其男友称之为艺术家特有的风姿气息。据说他因为表现过于优秀,遭到了单位领导的打压报复,今年以来已经办了三次画展都被强行关闭。

    “可真正的艺术是永远不可能向无知和世俗屈服的!”这位勇猛强悍的艺术急先锋慨然地说,这时他正在自己小小的单位宿舍里接待肖月这一批仰慕者。

    宿舍后面,是一个大大的地下仓库,角落里堆满了木板框架帘帷帐幕,另外两面墙上高高低低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画框。宝然她们进来时,那里正有三两个人或闲逛,或驻足,据说这是他单位堆积杂物的小仓库,现在被他利用起来搞自己的私人画展。

    居然还有个正式工作,这让宝然小小的意外了一下,就多嘴问了一句:“叔叔您在哪儿上班啊?”

    肖月赶紧纠正:“哥哥!宝然,这是个大哥哥!”

    ……谁让他留那么大一把胡子的?也不说梳一梳,上面是今早的还是昨晚的或是若干天以前的粥,给黏成了那副可怜样儿?

    宝然乖巧地认错:“哦,对不起!大哥哥你在哪儿上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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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家哥哥很和蔼:“***,哥哥在文工团画布景,可那些都是次要的,是为了生存而暂时屈从于流俗的敷衍之作,就跟你们学校里写了好多遍还要再写的作业一样。真正称得上作品的,都在外面的那间屋子里。”

    您这半文半白的,不怕我听不懂吗?

    宝然看看他,哦,人也不在乎自己这个性别混沌的小孩子能不能听得懂,嘴里叫着***,眼睛却跟着红梅打转儿哪!

    十七岁的红梅,出落得身影娉婷,眉清目秀,虽然不像她妹妹那样的令人惊艳,穿着也简单朴素,但白净的肌肤,娴静的姿态,再加上青春无敌,已经强过了任何的修饰与妆扮。

    宝然不屈不挠地追问:“哦,那大哥哥画的那些敷衍之作,一个月可以挣到多少钱用来生存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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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月有点儿埋怨红梅,干嘛非要带着宝然过来啊!这么小个孩子能懂得什么?进门来尽问些婆婆妈**问题,当着人画家的面儿,真给自己丢脸。赶紧帮着打圆场:“宝然啊,哥哥不在乎挣多少钱,哥哥可是个真正的艺术家,一心只扑在他的绘画上,哪里有精力来关心这些!走咱们出去看看,你不是也很喜欢画画儿的吗?一会叫哥哥给你指点指点啊!”

    画家哥哥很大度,并不计较宝然刚才有欠高雅的问话,起身在前面引着红梅和宝然往外走,并且很和气地问:“你也画画儿吗?平常都画些什么啊?”

    “我画花仙子!”宝然欣然回答。

    “哦!”画家哥哥点头表示可以理解:“人类最初的审美,总是流于粗浅的表象,用自己理想中优美的外型和鲜艳的色彩来满足最初级的感官享受,可随着社会的进步和我们对于人性更深的思考,我们应该致力于挖掘自己内心和灵魂深处的本能和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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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然觉得,这人的口才应该比他的画艺更加令人崇拜。至少,他说的话听起来虽也是半懂不懂,可那些高高低低挂了满墙的杰作,是一个也看不懂。

    看不懂没关系,画家哥哥脾气很好,一点儿也不像他的外表那么轻狂叛逆,而是耐心地一一解说,尽管他的解说开口就是毕加索,闭口就是群体意识,从黑格尔到萨特,从绝对论到后现代主义,都在他口中洋洋洒洒汇聚一堂。

    可惜他的旁征博引过于繁杂,而且好似并不是很在意面前的听众到底有没有跟上他飘若飞鸿的敏锐思想,倒像是非常享受姑娘小伙儿们眼中的困惑与晕眩,更加兴致昂扬地口沫横飞,以答疑解惑普及艺术的神圣姿态,力争侃晕一个算一个。

    又是一个伪艺术!宝然鉴定完毕,撇撇嘴:不就是想泡小姑娘吗?想泡你就凭本事泡呗,遮羞布还要裹了一层又一层,还不如真流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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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然渐渐有些犯困,见红梅左摇右晃地也有点儿迷离,就凑近了同她咬耳朵:“姐,他这个艺术还是挺管用的,催眠效果不错哦!”

    红梅的瞌睡飞了,“扑哧”一声轻笑出来。

    画家哥哥暂停了他的滔滔不绝,微笑着向这边注目:“周红梅是吧?你也觉出了,梵高的那种形诸于外的疯狂,其实相当可笑对吗?”

    红梅与宝然对视一眼,……已经讲到梵高了吗?

    出于礼貌,红梅哈哈着,随口说:“是啊是挺好笑的……”,心的话梵高是谁,好像是个画画儿的?回家问问宝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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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家哥哥又谦虚地说:“你们也别光顾着在这儿听我说……”

    别担心我们没在听。

    “……还是照着自己的兴趣四下里看看,给我多提些意见好吗?很多都是以前的作品了,有些仓促有些幼稚,唉,没有一张非常满意的!”他口气略带萧瑟地遗憾着,眼睛却自豪地扫向小气窗边挂着的几幅……,几幅……,说不上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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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然和红梅善解其意地过去细看。半天红梅不是很肯定地同宝然商量:“这是……,几何模型?那两只应该是眼睛,可眼睛怎么会落在地上?”

    宝然见多识广,想象力也比较丰富:“这是人体!姐,你再想象一下,一个没穿衣服的,人体,大头朝下,倒立!呵呵有点儿抽象是不是?”

    红梅再次细观,点点头:“这么一说倒真是!可惜除了眼睛像眼睛,别的都太……,夸张了,有人长那样儿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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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懂这幅画了!”画家哥哥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们身边,带着终于得遇知音的激动:“这正是我这副画想要表达的:一个人的表象,时间长了,不仅会欺骗世人,甚至会欺骗了自己,只有眼神,眼神会出卖一切。就像你……”他微微侧头,两眼直视着红梅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你在人前很安静,总是微笑,不停地微笑。可是,***,你的眼神很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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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然五雷轰顶,仰头注视着这位观心天使。

    天使根本无心鸟她,继续着他那诗一般的台词:“可那是你这个年龄不应该有的忧伤,你应该被人宠爱得像公主一样。”

    ……历史,宝然念,这是历史……

    转头去看红梅。你丫要是敢跟着忧伤,看我回去不折腾得你这辈子只会忧伤!

    红梅微张了嘴,怔怔地与画家哥哥对视,半晌,身子轻轻哆嗦一下,强笑着说:“您……,到底是搞艺术的,眼睛真厉害……。我们……,我们再去那边看看……”

    拉着宝然落荒而逃。

    在仓库的一个角落里,红梅坐一根木梁上好半天没缓过神儿来。宝然盯着她,该不会是……,忧伤啦?不太像啊……

    伸手过去捅捅,红梅激灵一下醒过来,揉揉胳膊:“宝然啊,你说这人是不是画太多有点儿神经了,说出的这个话,这个话怎么……,怎么比那琼瑶还肉麻啊?不行了我鸡皮疙瘩这会儿还没消下去,刚才差点儿就忍不住笑场了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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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吾家有女终长成,恭喜你姐姐,终于出师料!

    宝然看着捂嘴忍笑的红梅,忽然发现自己这一阵儿简直是白操心了。这会儿的红梅早已不是前世那个羞怯自卑,给根胡萝卜就感激涕零当大餐的小白兔,这几年坚持不懈的潜移默化,再加上近半年来,对于言情小说进行理想现实分离剖析的强化训练,红梅自己,已经完全可以笑对这种凑上前来,假惺惺表示关切同情的路人甲了。

    这一下心情大好,宝然看着这位前卫画家也不再那么难受别扭了,临走告别时,笑呵呵对着肖月夸:“肖姐姐说的对,这会儿再看,这位大叔……哦不大哥哥,的确是挺艺术的!”

    她这话怎么听怎么有些古怪,可总比刚才的政治审查要友善得多了,肖月也不由缓和了脸色,“是啊,宝然也看出来啦?……你觉得,哪里挺艺术?”

    瞧您这话问的,叫人怎么说才好……

    宝然吭吭哧哧:“我觉得……,他的……,呃,……头发……”

    大家又都去关注那一头桀骜不驯的长发,画家骄傲地扬扬头。

    宝然继续:“头发,……的味道,很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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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家哥哥的脸有些扭曲,不知是想要往抽象派还是印象派的方向发展。红梅背过身,再次去欣赏墙角那幅立体几何学人体艺术。肖月张了嘴,又赶紧闭上,努力抑制住捂鼻的冲动,心想为什么,为什么一个如此干净漂亮雪娃娃似的小姑娘,竟会关注到这样……,这样……,眼角不受控制地偷瞟了一眼那打绺的头发,呃,这样令人反胃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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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后肖月再也不来邀请她们去瞻仰艺术,宝然同红梅带着红玉高静,乐乐呵呵插上房门,在小屋里玩了几天言情小说的角色扮演。宝然还格外地友情奉献了“忧伤”一折,几个小姑娘互相揉着鸡皮疙瘩,哄笑得脚酥筋软。就这样玩着闹着,迎来了新的学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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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报到那天见到又隐了几天的王晶,气色很好,掩不住的喜气,拉着宝然说:“我妈很喜欢那两朵向日葵呢!那些野花也很漂亮,可惜早就蔫了,就向日葵还好好的,我妈说还能再放两天!这两天我**精神都特别的好,你看,还给我做了新裙子!”

    宝然笑:“那有什么,回头还想要了,去我干妈家,她们那里就种的有。不像那天的那么大片,要几朵还是没问题的。”

    “真的?那明天,明天我们就去看看好吗?顺便问问种子,等明年我在家门口自己种几颗。”王晶立刻跟她打商量。

    “行,那就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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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夜,朦胧中被楼下的敲门声吵醒。

    宝然迷迷糊糊半睁了眼,就着窗口透进的月色看了看床头的母鸡啄米小闹钟,短针才指到…。

    接着只听得院门关上,有人匆匆地上楼来,听那脚步声应该是妈妈。到了门口,却是敲了隔壁宝晨的房间,接着就听见宝晨出来跟妈妈轻声说话。

    宝然昨夜睡得晚了,困得不行,可怎么也屏蔽不掉门口的唧唧哝哝,干脆摇摇晃晃爬起来,将门打开了一条缝儿,母子两个却已经下楼,听着声音竟是直接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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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晨插好了院门回身上楼,见宝然靠在自己门口迷迷瞪瞪朦胧着眼发呆,好笑地牵了她进屋上床,“你跟着爬起来干什么?睡你的觉吧!”

    宝然打个哈欠,闭着眼问:“怎么啦?”

    话都说不清楚了还问怎么了!宝晨给她拉好被子:“村儿里进狼啦,爹娘们扛枪持棒上啊上战场……”

    宝然咕哧一乐,翻个身放心睡过去。

    宝晨在她床边坐了片刻,起身回了自己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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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起来,爸爸妈妈都不在家,宝辉呀呀叫:“哎呀咱爸咱妈失踪啦……”

    宝晨已经打好了玉米面糊糊,煮了鸡蛋,又端出泡菜和腾热了的馒头:“瞎嚷嚷什么!他们有事儿,赶紧的吃了饭上学去!”

    宝辉吃完饭抹抹嘴巴早早的就跑了,估摸着高静快要到了,宝然准备出门,边下楼边扣着帆布挎包扣儿,宝晨在院子里也已经推出了他的自行车。迎头院门一开,却是妈妈回来了,很累很乏的样子,见宝然往她身后看,只说:“爸爸直接上班去了,你们早饭都吃了吗?”

    “吃了,桌上给你留着呢!”宝晨看着妈妈,眼里挂着询问。

    妈妈摇摇头。

    高静朝气蓬勃的嗓音在院门外响起:“宝然啊宝然----,快出来走了啊!”

    宝然跟妈妈宝晨再见。妈妈叫住她:“到学校找你们杨老师,帮王晶请个假。”

    宝然的脚在院门口顿住,回头看她。

    妈妈轻声说:“王晶的妈妈,昨晚上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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