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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章午后(一)

    夏日午后,笼子里的鸡们都昏昏的睡了,宝然一个人在葡萄架下画着画儿。

    都是水彩,一幅硕果累累的紫葡萄,一幅缠藤缀蔓的牵牛花。

    这不是用来参加画展的,而是为了庆祝儿童画展一等奖的奖品,一盒大大的二十四色水彩的首次启用。配套的,还有石桌上一只白色的花瓣形塑料调色盘,这两样东西现在来说都是财富呀财富!宝然计算着成本:一盒小蜡笔,宝晨友情赞助,三大张素描纸,美术老师官方提供。百分之百的纯利润,不错不错。

    顺手揪起了桌边花架上一朵紫红的大喇叭花,已经是蔫揪揪缩成了一个小拳头,不复清晨打线稿时迎风招展的动人样儿。

    宝然给画纸上的牵牛花抹上最后一笔浅紫,又添上点儿水,小心地同花心上的粉红润开。提起笔来端详端详,满意了,将毛笔扔进旁边装了大半瓶清水的玻璃罐头瓶子里,又端起拳头大一只小茶缸喝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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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运动会和儿童节画展,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宝然笨手笨脚的,好歹在女子儿童丙组跳绳比赛中混了个第六名,捞回个末等奖,奖品就是这只非常袖珍的军绿色小搪瓷缸,还没宝然的一只巴掌大,看清了,是现在这个不满七岁的宝然的小巴掌。大家都笑,说给她用着倒是正合适。

    宝然很满意,水在转来山不转,尽管跳了级,感谢运动会公正严明的年龄分组制度,她依旧跑回到一年级的比赛组里,找回了这只念念已久的小茶缸,当然,它比记忆中的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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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看水彩都差不多快干了,宝然小心地拎起这两幅完成作,转移到旁边的石凳上去,再次摊开画纸,书包里翻出一本小人书,《三个火枪手》。

    这是宝辉他们不知从哪儿弄来有偿馈赠的,条件是一张三剑客的大幅合影。三剑客,是臭味相投的宝辉少虎和红彬给他们的小团伙起的最新番号。自打读过了从宝然爸的书柜里摸出的一本泛黄的《侠隐记》,这三个小子就坚定地认为,只有这部传世巨著,才能充分表达出他们之间的友谊,忠诚和默契。他们的这个小组织不同于宝晨奸诈趋利的拉帮结伙,也不同于二虎逞强好胜的打架斗殴,他们的理想与行为准则都是高尚的,纯粹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最起码能套上个骑士精神的大帽子。

    如此出类拔萃的一个优秀团体,自然会需要一张能够充分体现他们精神面貌的宣传品,这时候没有海报大招贴,他们不知又去祸害了谁家的收藏,翻出了这本图文并茂画功深厚的小人书,要求宝然帮助放大,再加工,再润色,并许下了一周的室内卫生兼学校值日。

    咳,用人手软,人家的报酬昨天就已经全部付完了,宝然再不好意思往下拖,准备趁这个周末,用半天时间给他们还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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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里早就有了想法,将小人书又草草翻过一遍,闭目琢磨了一会儿,开始在雪白的画纸上勾下草图。

    一边画着,一边在心里对号入座:红彬嘛就是那个嫉恶如仇的阿托斯;狡黠的少虎呢自然就是阿拉米斯了;宝辉,哼,其实也是个好名利的,那就只好去当那个波托斯啦,虽然他自以为比人家要仔细谨慎得多。

    ……要不要照原画一样给他们加上小胡子?宝然脑海里设想着三个胡子版的小哥哥,忍不住想笑。

    笼子里不知是哪一只做了美梦,“咯咕”一声,乌噜噜一会儿又没动静了。

    阳光透过浓密的花叶枝蔓,洒下点点碎金,一丝风也没有,所有的金星刺目,绿荫浓淡都是静悄悄的,如刻画在石桌水泥地上的嵌花底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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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埋头画了一会儿,直起来伸伸腰,抬头向上面望一望,竟然有些晕眩。顺手将水彩毛笔收好,看看具体轮廓已经出来,小人书暂时不用了,也塞到书包里去,往旁边一推。

    “啪”地一声,没封没底儿的半本破书从里面滑了出来,掉在地上。

    宝然摇摇头。这是二虎同学受了那三剑客的启发,也弄了张自己的偶像过来要求放大。可是二虎同学啊,不怪我把你的作业放在最后,你看看你,求人帮忙吧也不给弄本差不多的过来,这是从哪儿扯下来几张破纸啊,也不嫌寒碜人!

    当然,宝然自觉地对那几个整齐利落的大树坑进行了选择性遗忘。

    随手捡起来,翻两下,继续皱鼻子。看看,宝晨为了升学这才疏忽了他不到一年,那厮的精神偶像居然就堕落成了鲁智深!虽然也算是个武艺高强的大和尚,可他要真敢修炼成这副腆胸叠肚的肥硕样儿,宝然家的院门就要考虑对之拒开了。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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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操嘛,总是来得很快的。宝然正在接着念破锣不经敲也,院门吱扭一响,二虎同学一闪身就进来了。

    好吧,其实这人不是鲁智深,看他这飘忽迅捷的样儿,称得上大侠陆小凤,本来想说楚留香的,风姿差得太远,还是别糟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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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二虎同学有些古怪,没有如往常一样直扑厨房切西瓜灌凉水,或者直接上楼踹门而入呼呼大睡,而是顺势就停在院门左首的苹果树下,院墙和树枝的阴影里,先是把院子里外上下张望一遍,然后看着宝然若有所思。

    若有所思,用到二虎同学的身上实在很是诡异,但这会儿宝然就只想到了这个词儿。于是也不说话,警惕地保持以静制静。

    这家伙最近的行踪越发莫测了,宝然曾经考虑过要不要提醒爸爸抽空请廖所长来吃顿饭,可苦于一直抓不着确凿的证据,只好静观其变。今天,他这是终于要送货上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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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好没多久二虎就开口了:“你爸你妈呢?”

    宝然如实以告:“爸爸加班,妈妈跟唐阿姨去逛新开的百货大楼。”

    二虎点点头,又问:“你大哥他们呢?”

    宝然接着汇报:“宝晨和大虎哥去学校,说是帮他们老师改卷子。”

    二虎再点点头,再问:“那几个小子呢?”

    “宝辉和少虎哥哥去红彬家了,帮周叔叔家整菜窖。”想想免得他挤牙膏似地一个接一个问了,主动交代:“红玉和红梅姐姐在家里帮忙,高静要五点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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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就是说别人都不在?”二虎总结。

    “都不在!”

    “那就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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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什么?您是打算入室洗劫啊,还是要拐卖儿童啊?

    都不是,二虎接着下令:“你回去!”

    回去?回哪儿去?

    二虎对宝然的迟钝大为不满,已经开始不耐烦地叫:“回楼上你自己房间里去,快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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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不会是要在我家院里摆场子吧?

    宝然侧耳听听,外面什么动静也没有,不像大战将临的样子。

    再看看二虎,这家伙已经开始脸色阴沉了。奇怪的是,平时他虎起脸来,面色发黑,今天怎么觉着有些泛白了呢?

    宝然想,夏天真是不该看太阳,这不眼睛都有点儿发花了。

    更怪异的是,自他进门,这半天一直不动不挪窝儿。大热的天儿,平时只穿一件短袖背心的他,不知从哪儿捞来的一件衬衣,一直用手抓着搭在背上。

    有情况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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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虎浓眉拧成了结儿,给她下最后通牒:“我再说一遍:上楼去,马上!”

    吼完了自己身子一晃,一只手在树干上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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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然低头,默默地迅速地收好自己的东西,无言独上二楼。

    蹑手蹑脚到了阳台上,扒着栏杆往下看。院门已经从里面给别上了,看不见人。

    栏杆给六月的骄阳晒得滚烫,宝然趴不住,翘起胳膊转回去,拿出一条小被子来搭上,嗯,顺便晒一晒,晚上盖着太阳味儿睡觉,再舒服不过。

    这时只听见楼下传来稀里哗啦,水龙头冲水的声音。听上去那家伙正在阳台下,餐厅外窗口下砌的水池子边上洗洗刷刷。隐约有丝丝拉拉的抽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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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然抬头看看可堪入画的蓝天白云,光天化日啊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这帮臭小子们竟是如此的猖獗,可见人心不古,治安大大不如以前了,搁宝晨那个时代,至少还晓得要等到月黑风高。

    想到这儿低头瞅瞅浓密的葡萄花架,再张望一下隔壁院子里,似乎没人。转身取出一只小沙包,小心寻了个绿叶枝蔓间的缝隙,用力砸了下去。

    下面的声音一下顿住,接着是二虎没好气的嚷嚷:“干什么!”

    宝然趴在栏杆上,冲着下面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很清晰:“餐厅碗柜上面第二层,小黑瓶儿的是碘酒,旁边的是酒精。电视下面转角柜底层靠左边,蓝条花盒子里,有纱布,脱脂棉,旁边白纸盒里带棉塞的小瓶子里,有云南白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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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面静了一会儿,二虎又骂:“小丫头片子关你什么事儿!回你屋里去!”

    然后脚步声踢拖踢拖,进里屋去了。

    宝然回屋,在小桌上摆开家伙事儿继续描画。忙着呢,谁愿意管你闲事儿呀!我又不是我干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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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一会儿,脚步声踢拖踢拖上楼。在门口停了一会儿,“咚咚咚”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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