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子就三两下跑到了我们跟前,抓住管沐云那盏灯的提杆就往我手里一送,“这个是姐姐的。”
再趁着我和管沐云都一怔的功夫,把他自个儿手里的那盏一模一样的宫灯塞给了管沐云,“这个才是哥哥的!”
我愕然地望着那五六岁垂着发的男孩子,蹦蹦跳跳地跑回娘亲的身边,让他娘亲牵起小手往前走,还不时回过头来冲着我们鼓起粉嫩嫩的脸蛋儿天真地笑着。
我就那么傻呆呆地瞧着那胖嘟嘟的小身影逐渐被人群遮掩,好不容易醒过神儿来,再看管沐云也跟我一般才从怔忡中回神。于是,我和他就瞅着各自手里的挑着的宫灯,再看看对方的,一时间都有些尴尬。
半晌,他开口道:“走吧。”
我点头,跟着往前走,却想起哥哥他们,回头望了望,早没了踪影了。
“放心吧,梁叔会护着他们的。”管沐云安稳道。
是了,梁叔虽没有跟我们一道,但也是跟着来的,就怕夜晚的时候我们玩得疯了,没个照应的。
于是我放心些,这才照旧往前走去。
再往前头,就是竞阳的内河了,此处河水丰沛,河岸狭长,一到了此处,人们便都各自散开沿着河岸放起了河灯来,顷刻间就不似方才那么拥挤了。“呃,我明日就要动身了。”管沐云轻声道。
“嗯。”我应了一声。
“其实。离府地事情。我早就想跟你说了。可总是找不到合适地时机。”
“哦。”他说不说我本不甚在意。就再应一声。眼望着河岸。姑娘们正在把手心里地河灯放到水面。再用手推助河灯前行一段儿。嘴里都念念有词地。盼着河灯一放下去。能让她们地愿望成真。
那河灯心儿里地烛火正燃得旺盛。等河中充实了数百只河灯地时候。场面也颇为壮观。漆黑地水面被烛火照耀得显出了粼粼波光。炫目地波光再将无数地河灯顺着水流送往未知地深处去了。
“我这两日就想着。自打你我做了夫妻。还没有一同正经地出来走走。所以今晚……”他说到此顿了顿。见我浅淡地看他。他忽地涩笑了一下。“我明白。你大概本也不想跟我出来走走地。是我一厢情愿了……”
我依旧是面无表情。只因我自己也不晓得要给他个什么反应。笑一笑吧。太虚假了。我本来就没什么意愿要跟他一起逛灯会地。拿出冷漠来。有必要么?如今太过激烈地言辞神情在我和他而言。似乎都没有什么意义了。没地累了自己而已。
所以最终。我只把眼光停在手上地那盏灯上头。里头地烛火在河风吹拂下有些晃动不安。连带着搅动了灯上彩绘地一池春水。似也在波纹阵阵。流光闪耀。
他的那盏灯本在他的右手上挑着。这会儿却移到了左手,跟我这盏只隔了一指之距,偶尔还会被微风拂在一处,两盏一模一样的绚丽宫灯,着实有些眩迷了人的眼,我稍转眸,就瞥见他也在瞅着那灯发怔,我的手没有把那盏灯挪开,不过眼睫抬起。又望向了未知的河地那一头,看不清,望不明的那一头。
“你……”他忽然出声,却在说了半句的时候又住了。
我什么?我看向他,他地眼光亮了又暗,暗了又再亮,之后归于平静,再悲哀地笑一笑:“我多想跟你说一句等我回来的话,可是。却又说不出口。我这一去,前路未卜。根本不知道究竟要多久,甚或还能不能回来,只是,叫我跟你说别等我了,去过你想过的日子吧,我又……”
我没有话可以给他,就算他安然回转,我们也没有将来可言,我和他的路,本就是两条不相干的,就算是中间的些许小岔路相交了,也终究不可能合为一条,那些我和他曾经在岔路相交的时候发生的过往,叫我不可能,也没法子爱他。
我转头,继续看着河的那头。
然后,我就听到后头千秀他们欢笑着近了地声音……
第二日的傍晚,管沐云和三位叔叔就收拾好了行囊,为免太过张扬,刻意选了近黑的时候走,也没有让我们送行,就在府内告了别。
伍婶的眼底有些青黑,昨晚定是没有睡好的,不过今日也打足了精神,笑呵呵地送大伙儿出门,“公子,在外头不比家里,一定要多加小心。”
“我省得,放心吧伍婶。”管沐云笑着回道。
清叔上得前去,有些沉重道:“涵姑她不来了,叫我帮她带句话:此去必然会有诸多艰险,凡事需隐而后动,方能自保进而成事。”
我心里叹息,涵姑她毕竟不忍看着自己的亲人去冒险,却又无法阻止,只得将所有担心忧虑都溶在了这句话里。
管沐云也凝了脸,“代我跟姨娘说,她的苦心,云儿明白。”
清叔的双目既有担忧也有激赏,终究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先生……”管沐云走到静非先生的跟前。
“呵呵,我也没什么再教你地了,以后遇到什么,就按你自己想的办吧!”静非甩甩宽袖笑着道。
“徒儿明白。”管沐云躬身道。
管沐云最后到的我跟前,轻声道:“我……这就走了。”
没一会儿的功夫,身边其他人就都躲到前面去了,这厢只留下了我和他两个。
“一路保重。”我只有这么一句,客套也罢,毕竟他此去也算是担当了一回。
他看着我的黢黑的眸子里泛着深沉的幽光,幽幽然仿佛要将人缠绕在当中的眸色,叫我忽然有些不敢迎视。
“倘若能够,我会尽早回来,府里有先生在,梁叔他们也会随时在你旁边,只是你不要再像以前一般独个儿乱走,安全就无虞。以后难免要跟康伯鸿打交道。尽量不要冲撞,不管是陈珠还是其他,都等我回来再说。再有,你的身子弱,要时刻记得多加几件衣衫,你……”他蓦地顿住。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太嗦了。”再默了默,他地神情柔软而温融,“你照顾好自己。”
我浅浅地点头。
“公子,不早了,得启程了。”梁叔过来催了一声又走开。
管沐云答应着,仍旧一瞬不瞬看着我,手缓缓抬起。快近我地脸侧时顿住,望着我淡得几乎没有表情的脸容,犹豫了半刻。又垂下去了。
然后,四人都上了马。
文叔朝着吕叔三人抱拳道了一声:“路上多多保重,有消息即刻传信回来。”
“放心!”陶叔道。保重。”伍叔道。
四匹马疾驰而去。
可管沐云驾马离去前地回眸,在他依然苍白瘦削地脸上,轻轻的笑容萦绕,那笑底下掩藏着的隐隐的深重的意味,叫我日后好多的日子里每当记起都会觉得心里一空。
“呵呵,眉儿,走。跟先生去下一盘去。”眼看着他们出府走远了,静非悠哉道。
静非一有话跟我说,就要我陪他下棋,我只得不在焉地笑一笑,跟着他往希园走。
“这几日,我总是会想起云儿那日来找我地情景。”静非徐徐开了头。
我竟也真的被他吊起了好奇,凝着气息等他的回答。
“他冲到我跟前劈头就问:倘是有了一身的本事,就能护得身边的人周全了么?”
他是这么问的?
“我答他说:怕是不能……不过,起码可以不叫你关心的人比你先走。”静非讲得笑意连连的。
不叫他关心的人比他先走?他是这样想地么?
我盯着静非。等他把话讲完。
“然后……”静非竟然卖了个关子,顿了半刻,见我死活不问,也不再吊着,笑道:“然后,他就跪下磕头拜师了。”
“就这么容易?”我偏头,才不信静非没有做做样子难为难为管沐云,就轻易收了他,这两年。别的不敢说。静非不多不少的那么一些老顽童地性子,还是被我摸出来了的。
“呵呵。”静非用手指点点我,大笑,“不过就是叫云儿陪我下了三日的棋,不算难为吧?”
这还不算?果真是老顽童的本性!
可是,我却很想知道,“谁赢了?”
“呃……”静非竟然扼住了,有意思,他老人家的棋艺可是千锤百炼炼出来的,难道竟在管沐云那里吃了鳖?
我笑看着静非。
“呵呵,”静非倒也大方:“仿佛是先生我败得比较多,呵呵呵,云儿的棋艺当真了得!当真了得呀!”
我摇头失笑。
静非接道:“所以说,先生还是那句话,放心,放心,云儿会安稳地回来的。”
我被静非讲得愕然,我什么时候担心他了?没有担心,又何来放心?
静非却了然大笑着,就领先走了。
当初吕叔出门去查探的时候,每半年也会回来一次,可管沐云他们果真是归期不定,等到他们离开地第三年的春天,仍旧是没有回返的意思,这一年多里,起初他们是每月给管府送来消息,后来,就改成了每三四个月,再后来,这些日子,已经五个多月没有消息了,清叔他们有些担心,正试着给他们递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