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想说,管记的事儿,不如打今儿起你就多过去看一看,熟悉熟悉,用不了多久,也就可以接手了。”我试着将话说得和缓点儿。
他听我把话讲完,垂下眼睫,再扬起时,眼底一片沉和,缓缓启口道:“为何一定要我接手管记的事情?大家都看得出,你一直都做得极好。”
“你接不接手与我做得好不好没多大干系。”我肃着脸道。
“怎么会没有干系?我接手了,不会比你做得好,那么我又为何要接手?”他淡淡道,解下自个儿的外衫,两手撑着,披在了我身上,我要推拒,被他硬是压住,还又双手帮我紧了紧。
我不再推辞,捏着他灰色外衫的襟口,往身上拢了拢,自打上回病了,身子是越发怕冷了,这样的深秋,多吹了几回风,就有些受不住,我于是就拢了衣衫再道:“话不是这样讲,那是你的家业,是老爷留给你的,理应由你来打理。”
“展眉,”他稳稳地唤我,“那也是你的家业。”
“我……”我几乎要冲口而出: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但中途打住了,抿了抿嘴唇,“你才是管府的当家,而我,”我顿了顿,“你也知道,我的身体不大结实,恐怕不太受得住老是那么忙碌。”我无奈,只得拿这个当理由。他低着头,矮下身子拾起地上一片落叶,拿在手里,转了叶柄几圈,“清叔文叔他们都是事故练达之人,平常各坊的事情,交给他们两个足可应付得来,坊里的管事逐渐也都可独当一面了,以后,多吩咐他们去做,你也好少辛苦些。只是有些大事还是要你去做主,毕竟,你才是管记当家的夫人。”
他这一番话,却竟就是我本来打算的,真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可是。他既然什么都清楚,为何还要非把这一大摊子的事儿硬推给我?
我被他弄得一阵傻眼,他那厢却早已扔了叶子,起了身,打算往屋子里头走了。
“呃,”他又停了步,不过没回头,“早些回去歇息,你身子还没大好。”说着。他就进了自个儿的屋子。
留我一人干坐在院子里。
无论我怎么说。他都打算给我来个相应不理了是吧?人家早帮我把一切都想好了。容不得我不成。最后地结果就是。人家继续做他地大少爷。我呢。继续我地可怜劳碌命。
这还讲理不讲?
“呵呵。夫人。”方才一直在院子里这屋那屋地东忙西忙地伍婶。此时上得前来笑眯眯道:“我刚才就在寻思。公子那么说。到底是怕夫人把管记撇下不理呢。还是怕夫人连他也一并都撇下呢呃?我转头瞅着伍婶。她说地什么?
“一说到请公子亲自去打理管记。他老是那么个不冷不热地模样。八成就是因为这个。咱们公子。可真是……”伍婶没往下说。却仿佛是遇到了多有趣地事情一般。窃笑不已。
我瞠目结舌。
可细想想。这管沐云也是够怪地。别说旁地。只说那回。就算康伯鸿是有意找茬。可作为男子。那些话也该算是个不小地侮辱了吧?怎么管沐云还是像没事儿人似地照旧对管记爱搭不理。统统扔给我?
不成,这事儿没完,我还就不信那个邪了!只不过,管记的事儿还是要接着做的。于是。没几日的功夫,我又开始忙碌了。
雀楼。大堂。
“那边,再左边一些,嗳!对,小心,小心!”伙计阿沛踩了梯架在换窗帐,我在下头看着怎么挂才好。
我这是昨儿有些心血来潮,觉着原来那幅窗帐素则素已,却缺了那么点儿韵味,于是就过去织染坊挑了匹藕色的绫,上头用棕绿和着淡金染了零散的几只石斛兰,做成了帐帘,如今趁着早上没什么客人,就挂在了大堂周边,柔软的料子垂散下来,带着不张扬地光泽的棕绿色石斛若隐若现,这样才是雀楼里该有的风情雅致。
“夫人,这样挂行不?”阿沛在上头回头问我。
“嗯。”我满意地笑着,上前帮他扶着梯架,好叫阿沛稳当些下来。
“夫人,这帐帘可真好看!”阿沛才一踩上实地就上下打量起那挂好地帐帘。
“哪里好看?”我笑着问他。
“嘿嘿,”老实的阿沛两道浓粗的眉毛拧了起来,挠挠脑袋,嘿嘿笑着,“小人就是觉着好看,比原来那幅好看,可是要让小人说出哪好看来,小人嘴笨,说不出来,呵呵。”
我也被他逗笑了,管记里有好多像阿沛一样憨实可爱的伙计,他们还不太懂得争强好胜,就是老实本分地干自己的活儿,守着那点儿微薄的工钱,一样乐天快活,那样的活法,正是我羡慕不已,求之不得的。
“成了,不难为你,去忙吧!”
“多谢夫人。”好像我给了他多大的恩赐一般,阿沛一个劲儿地冲我躬身行礼,再就埋头收拾梯架一溜烟跑了。
我笑得更甚,赶巧身后来了位客人,我退了两步让了让,结果不知又撞上了哪一位!怪了,大早上地,哪来这么多人?后头那位我撞到了的客人竟然还伸手扶住了我的手臂。
我赶紧往前一步,转身,还未看清来人先道歉:“失礼……”
“了”字还未出口,看清来人,我愕了一下,萧沉理?
他正凝着脸看我,俊美的脸上神情高深莫测。
“殿……”我见他身边没有侍卫跟随,再瞟了一眼周遭零散的几位客人,就改了口,“呃,七公子,您来了,可是在雀楼约了朋友?”除了上回他派人来请我,以前也没见他来过雀楼,今日不知他是与谁约好的。
“没有。顺路,就进来看看。”萧沉理淡声道,眼光还是盯着我。
我又愕然,看看?看什么?看雀楼是长什么样儿的?
“哦,那您可用过早膳了?”我这是没话找话。
“用过了。”我问一句他就不咸不淡地答一句。
“呃,七公子若不嫌弃。就请到楼上小坐。”总不能叫身娇肉贵的他就在大堂里待着吧?
他这回不答我了,可那神情明摆着是:还不快带路!
我暗自抿唇,赶忙笑着抬手请他往楼梯处走,口里喊着:“阿严,去倒茶,送到楼上!”
“是,夫人!”阿严高声应着。
我这厢脚下不停,跟着萧沉理上了二楼,推开雅室的门扇。先请他入内,他进了去,先环视了一圈。
“小室简陋。殿下见笑了。”我浅笑道。
阿严后脚就上了来,摆下两个青瓷茶盅,倒满,再躬身退下。
“殿下,您请坐。”
他却不理会我,直接到了里头地桌案前,拿起案头一本蓝皮的书,随意地翻看了几页,再阖上。看了一眼书皮,转头冲我道:“你在看这个?”
他不坐,我也不好坐,抬高些头瞄了一眼那书,还是那本《悲天》,上回翻过就搁在了案上,一直没动过,我轻道:“闲来无事,偶尔翻一翻。倒也没有细读。”
他点点头,“读不读也没多大的关系,这两年,你毕竟是实在做了地。”
他指的大约是我这两年,将管老爷从前不曾间断做着的一些善事延续了下来,这话讲完,我却没有言声,那些本都是管老爷起的头,银子也是管记出。同我是没多大关系的。就算是要说什么谦虚的话,也轮不到我。
萧沉理倒也不像是在等我回什么。就径自寻了椅子大喇喇坐了,端起茶盅抿了一口,再自在不过地道:“这十多日你没去船坊,都在做些什么?”
这十几日,我又是去安城又是病倒地,要怎么去船坊?
我只好弯了弯唇角,轻描淡写道:“这几日,府里琐事多了些。”再一想,他难道又要问船帆地事儿,就又补了一句,“糙布的事儿,李大人前日自南疆回来,已然带了批湘麻过来,织染坊正在加紧赶制,近日就会有织好地新麻布运到船坊,至于移种之事,也有南疆的老农户跟着李大人一道来,这会儿正在竞阳周遭查看水土,查看是否可以移植,在哪处种植较好。”还好,船坊那边只要有进展,文叔都会即刻知会我,不过这些,李博也会告知萧沉理吧?
“嗯,这些李博都跟我讲了,此事,你们做得不错。”
“份内之事罢了。”我轻笑。
接着,就是沉默了。我搜遍了脑子,也不知道要跟萧沉理说点儿什么,我是打心眼儿里不愿和他这样的显贵套什么近乎,说起来,我这样的人,本不是什么做生意的料,这两年竟然没有将管记搞垮,实属侥幸,侥幸得很。
八成,他也想不出还能跟我说些什么,所以就沉默了呗!我正想着,萧沉理那头就讲话了。
“我想出去走走,你跟我一起罢。”说着就从椅子上起了身,也不管我要不要跟去,就径自往外头走了。
我傻怔了半刻,我跟他在这儿都没话说,干么还要我陪他出去走走?岂不是更冷清?这萧沉理自打上回莫名其妙把我叫过去王府,行事说话就怪怪的,让人摸不透。
只是,人家殿下都说了要我去,我敢不去么?轻叹,跟着也就下了楼。票票啊票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