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与勃域,他们可以是一种意思,但同样也可以是完全相对的两股势力,自古以来,这样的权利倾轧还少么。我怕的,就是把管记卷了进去。
毕竟,他一个封地在外的藩王,出面管起了朝廷转运使的事情,实在有些令人费猜疑。
“哈哈哈,”几乎是立刻就省得了我的担忧,萧沉理仰首笑得开怀,眉宇间隐藏的傲色也跃跃欲现,待止住了笑,对我道:“少夫人,莫要担心,此事说来再简单不过,小王因为身处勃域海疆,对海上船只贸易之事多了些了解,于是被皇帝抓了壮丁,才顺路来办理此事,等到和少夫人谈定,朝廷自会派专使来打理造船坊重整之事,到时,少夫人的疑虑自可解除。”
我研判着萧沉理话中的真实程度,一时倒也瞧不出什么破绽。
我走近他几步,“殿下,此事,奴家还要回去和相公商量一番,才能给您一个确切的答复。”
倘若答应了,从此而后,也许管记将逐渐转向官商这条路,却只不知,这到底是好还是坏。
“好,小王静候夫人佳音。”萧沉理极为痛快。
我疑道:“殿下就这么相信一个女流之辈的话,您就不怕,此事被我搞砸了?”
“小王有眼有耳,什么样的判定是正确无误的,我心里清楚。”萧沉理确信的目光看着我。
他是矜贵非凡的帝王后裔,虽然傲色凝眉,却有着沉稳冷静的胸怀,难怪,能够带领千军万马,屡立战功。
“奴家但愿殿下没有看走了眼。”我半玩笑道。
他却眼含正色道:“当初在绸缎坊遇到少夫人地情景。我至今记忆深刻。小王相信。走眼这回事。以前没有。今日也不会有。
他提起绸缎坊。叫我不禁忆及了当日地自作聪明。进而觉得有些脸红。
他似乎看出了我地不自在。眼含温笑对我。
我忽然觉得自己过于矫情。转而不在意地笑笑。恭而不卑。说道:“既然如此。奴家就此告辞。”
“好。小王在王府静候佳音。”萧沉理收了笑道。
我转身。在迈开步子前停下。再回身。迟疑了半刻。
“少夫人有话但说无妨。”萧沉理看出了我的犹豫。
“冒昧敢问殿下,是如何识得了昌公子?”昌子钧对造船坊觊觎已久,如今如何甘愿就此把到手的生意拱手让与管记。
萧沉理听我这一问,了然地笑道:“少夫人是想问,小王如何会叫他代我邀你来见,是也不是?”
我先是默然承认,再道:“奴家不瞒王爷,昌家也曾经属意管记的造船坊,想要衬管记颓势,将之顶下。”
“嗯,此事,小王也曾经略有耳闻,叫那昌子钧代小王来邀少夫人,也不过是凑巧而已。”
萧沉理若有深意的语气叫我眼皮一跳,脑中飞速转着。
既然知道,那么就是说他很可能是故意叫昌子钧知晓此事,并来邀我的,他是要告诉昌子钧,管记,他看中了,他昌子钧,甚至是其余任何一个对管记造船坊虎视眈眈的人,都必须给朝廷让路。
萧沉理甚至也可以恩威并施,警告昌子钧,再给他一些甜头,同时叫他从此老老实实,战战兢兢。
而管记,既然有了这样一个靠山,还不得乖乖听话奉上造船坊,对朝廷感激涕零,从此鞠躬尽瘁。
倘若不从,那么就会传出管记被朝廷弃之不用,从而听任其他商家嘲笑踩踏。
我倏然而惊,将一只手拳握,埋入宽袖,拢于身后。
就算他认为这么个别人求都求不到的好事管家不可能不应,继而顺势就做出了这些事情,然而同时,管记也被他变相逼迫而不得不跟他合作。
就算这样的合作,对管记也是百般好处,可是,我仍旧觉得忧心忡忡。
如今的百般好处,有没有可能随之而来的,也是百般的害处?
“少夫人,少夫人?”萧沉理唤我的声音传来。
“啊?啊!殿下恕罪,奴家无理了。”我回神,歉然道。
萧沉理宽和道:“不妨事,少夫人但请放心,昌子钧此人一旦知晓管记是在为朝廷效力,定当不敢再打管记的主意了。”
我敷衍地笑着,再道一声告辞,转身推开门扇,恰好看到昌子钧从楼下上来。
他见了我,再看看我身后的萧沉理,殷勤道:“呵呵,嫂夫人,酒菜这要送上来,如何就走了。
“府中还有些琐事,就不打扰李大人和昌公子了。”我轻道。
“哦,不知两位谈得如何,嫂夫人,要我说,此事就不需再犹豫了!当日要不是管老爷意气用事,管记的造船坊何至于就那么冷冷清清地搁在江边干放着,还不早就给咱们大余造出百条千条好船来了!如今,管老爷谢世,管兄又不管事,少夫人当家了,理应就此成就了此事才是。”说着,他谄媚地瞧着萧沉理。
未等我开口,萧沉理在我后头冷声道:“昌公子,烦请代李某送少夫人出去。”
“是,是是,嫂夫人,请。”昌子钧对我比了个请的手势。
我不再看向后头的萧沉理,径直下了楼去。
“少夫人!”
“少夫人!”清叔文叔正在楼下等得焦急,见我下来,忙上前来。
我冲他们安抚地笑笑,低声道:“回去再说。”
然后,与昌子钧告辞,速速回了府去。
跟清叔文叔将事情简单交代过了,他们二人也是忧虑多于欣喜。
与官家合作,没有表面上看着那么风光,否则管老爷当年不会行事恁般低调,就是不想惹来无谓的麻烦。
如今亦然,管记的背景,管老爷的过去,纵然过去二十年了,毕竟还是不能公之于众的,如若与官家走得近了,也许就会招来麻烦。
加上,虽然八成的卖价,管记仍有余利可拿,但是这当中自有朝廷层层的盘剥,层层的关系要打通维系,哪怕萧沉理主导此事,也仍旧不是那么容易的。
总之,一旦与官家有了关联,当中错综复杂的问题,就会层出不穷,到时,又该如何应对?
立在途凌江畔,面对着在寒冷天候的压迫下,变得死气沉沉颜色暗淡,不见一丝波动的江面,我不知多少回叹息了。
“少夫人,江边风大,看受了凉,还是回去吧。”千秀在我耳旁也不知是第几回念叨了,一边说着,她还一边帮我拢了拢斗篷。
是冷!可是冷了,就更清醒。
“我再待会儿,你去车里等我,别跟我这吹着。”我嘱咐着千秀。
千秀撅着嘴看我,气归气,可还是老老实实跟在我后头,两只脚战栗着,手也冻得通红。
我无奈,转身往等在远处的马车走去。
一转眸,就见远处江边半成型船只的甲板上,有个人影,有些熟悉,这么冷的天,还有人和我一样跑这来受罪的?
我不由自主,踩着江边的沙地,往那边走过去。
“少夫人,您去哪?”千秀在后头唤着,也追了来。
待我也上了甲板,见前头那人正在船头面对着江面坐着,近了,也就看清了,是管沐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