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叹息着,换上衣裳,戴上白花,就着凉水,胡乱抹了把脸,想起姚嬷嬷的死,泪意又涌上了眼眶,赶忙闭了闭眼睛,将眼泪压回去,叫陆续回来的几个丫头小厮各自去忙,只叫了小丫头千玉陪我前去位于四园前头的前厅。
千玉才十二岁,年纪小,胆子也小,昨晚的事情把她吓坏了,此时跟在我身边,我迈一步她迈一步,就快要贴上我的后背了。
细想起来,我这两世统共二十几年来,经历了两回生死关头,这会儿想来,对死亡的恐惧,恐怕已经没有当初那么严重了,突然想到,我是藉由飞机失事而死亡才来到这里的,那么有没有可能也是可以通过死亡再回到前世去?
脑中闪过夜里让我心有余悸的一幕幕,唉,谁说不怕?那样惨烈的境况,如何不怕?
“少夫人!您看那是什么?”千玉惊叫道。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青石路旁的草丛中,隐隐露出一些红色和白色,我走进去看,好像是块布料。捡起来,不大一块,看边儿上,仿似是被锋利的东西切割下来的一般,我摸了摸上头凝固的暗红色,这本来是白色的缎,可是却被血染成了半红半白。这缎似乎……会不会是……我凝眉沉思。
“少夫人!您拿着那个做什么?快扔了吧!”千玉往我身边一凑,看清了我手里的东西,惊得倒退着喊。
我瞅了她一眼,摸寻着身上的手帕,没带,冲千玉道:“玉儿,把手帕拿来用用。”
“哦,”千玉虽躲得远,却也乖乖地把手帕掏出来递给我。
我接过摊开,将手里的那块血缎用帕子细细包了起来。
千玉叫道:“少夫人,我的帕子!”快要哭了。
我道:“别急,回头再还你两条丝锦的!”
千玉一听,不说话了。
我将那包好的帕子收进了袖口。
到前头的一路,所有带着色彩的装饰都已然被撤了下来,只余了满眼白色的灯笼。
前厅,厅门大开,腰扎白带的小厮,正踩着梯子,攀着高处取下原来的字画,将白色的帐幔挂起。
厅正中放着桌案,桌案的后头,停放着一副棺椁,里头放着的应该就是管老爷的遗体。
此时管沐云坐在最里头靠左的椅上,亦是白衫麻衣,他的身体仰靠着椅背,手臂耷拉在膝盖上,神情呆滞,两眼无神。我回来桐园的时候,管沐云几个就都已经不在了,却是到了前厅这里来。
管清和那几个汉子也在,见我来了先给我见礼,“见过少夫人!”
我回礼,“几位免礼。”
管清为我一一引见,一共五人,皆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除了之前已然见过的梁成祖,伍元魁矮壮,文岱精明,陶金童娃娃脸,吕客桥则是个白面书生的模样,这几人无疑就是管老爷当初离开夺云楼时跟随在侧的旧部。
听管清的说法,当中唯有文岱在竞阳管记造船坊做掌柜,其余几人,要么在管记各地的分号做事,要么就是干脆在管记以外的地方谋生,大伙儿都尽量过着隐姓埋名的平凡生活,倘若不是因为管府出事,大概是很难聚在一块儿的。
“唉!”瞅了一眼呆傻的管沐云,任齐春如何在旁边唤“少爷少爷”的也不肯答应一句。淘金童道:“少爷自昨晚到现在,都是这幅模样,像是失了心一般,跟他讲话也不应,扶着他走路,最后都像是在拖着他走,连眼睛也不转一下,这可如何是好!”
“唉!”其他人也都跟着摇头不知如何是好。
我则以为,先不说昨日的大祸是因谁而来,管老爷为了管沐云而死,这是不争的事实,管沐云眼见这世上唯一的至亲为了救自己惨死在黑衣人剑下,也确然是够刺激的了,若他不是此刻的模样,我才会奇怪。
“嬷嬷的事,说了吗?”我问管清。
管清摇头,“少爷这个样子,我怕……”
我不语,管沐云对姚嬷嬷这位照顾了他二十一年的奶娘,到底有多深的感情,我不清楚,所以姚嬷嬷的死对他会有多大影响,我也猜不出。
“姚嬷嬷的遗体在哪?”我轻声道。
“还在后院停放,她虽说是管府的老人儿了,但毕竟还是下人,不能停到前厅来。”管清也轻声道。
我微点了点头,表示我知道了。管府虽然实际上是武林世家,但毕竟还是大家,这些上下尊卑的规矩定是不肯废的。
“你的伤怎么样了?”我突然记起昨晚管清的伤势好像不轻。
“不碍的,劳少夫人惦记了。”顿了顿,管清再道,“其他人的伤,静非先生也都一一看过了,九个伤的中有三个重的,需好好调养,其余六人,不日就会痊愈……”管清还没讲完,外头小厮突然来报,竞阳刺史府的官差来了。
管清思索了一下,才向通传的小厮道:“先请他们到偏厅坐。”
管清回头看了里头的棺椁一眼,转头跟我道:“少夫人,我去去就来。”
“嗯。”管府才出了事,官差就来了,会是为了什么?
这厢梁成祖先急道:“等等,我跟你一同去会会这些当差的!”
“不用,你们在这等我,我去去就来。”管清说完就走了。
梁成祖还待说话,被文岱拦住道:“他说得对,也许没事儿,你再去了,人一多,反而叫人生疑。”
“可是他身上有伤,万一打起来……”别看梁成祖外表粗犷,倒是个粗中有细的。
“放心,几个官差,他还不放在眼里。”文岱淡然道。
梁成祖这才按住不说了。
管沐云还是一声不响地呆在那里,其余五人不是唉声叹气,就是张望着偏厅那里的情况。
终于,盏茶以后,管清回来了,说那几个官差是接报管府这边昨晚有很大的动静,有轰隆隆的声音,好像还着了火,有人又哭又叫的,就过来瞧瞧,没想到却遇见管府有人过世了,管清哄编了几句,讲了一些管老爷昨晚旧疾突发,半夜过世的,赶巧下人不慎又走了水等等说辞,又点了些银两,才算是把他们打发了。
管清回来见管沐云还是那副样子,无奈地摇头。跟我道:“少夫人请借一步说话。”接着向那五人也使了个眼色。
我随着管清他们到了厅外。
“客桥,可查出什么来?”管清先问吕客桥道。
“没有,那群黑衣人把痕迹清理得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留下。”吕客桥道。
众人沉默。
我想起了袖里的东西,拿出来递给吕客桥,“请您看看这个……”
吕客桥奇怪地瞅我一眼,接过那包好的帕子,打开来看。
“是园内草丛中找到的,这锻似乎在竞阳市面上并不常见,而且,价值不菲,不是园里的下人会用的。”我解释。
吕客桥仔细验看那块血锻,点头,“少夫人说的是。”
“一块儿缎子就算是那些黑衣人用的,又能对咱们有什么帮助?”伍元魁不解。
吕客桥道:“也不是,这种缎并不常见,倘若能查出它的产地与惯常使用之人,将范围圈住,也许会对找出黑衣人有帮助也不一定。”
“问题在于,就算是找到了又怎么样?我们人少势孤,昨夜的黑衣人至少有一两百,而且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如何能够将之铲灭,为老爷报仇?”伍元魁一手握拳向另一手狠砸去,愤愤道。
“元魁,现今还不到想报仇的时候,少爷和少夫人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如今好在静非先生在,他与老爷挚友多年,他在,就定会保少爷少夫人无虞。但是也不是长久之计,还要想办法将黑衣人幕后之人揪出来,彻底解决此事。”管清道。
提起这个,众人都一筹莫展。
管清想想再道:“少夫人,姚嬷嬷和生子我会安排人厚葬的,可是卢厚……”
“这还用问少夫人!那个混蛋王八蛋!忘恩负义的东西!当然是扔到荒山野岭去,让他曝尸荒野都不解恨!”梁成祖骂道。
其余人都不讲话,看着我。
“展眉是个妇道人家,这些事情,几位做主就好。”本来想叫他们去跟管沐云说,可是一想到他那个样子,我把话又咽了进去。
“少夫人,老爷过世前曾经吩咐我们,倘若他有什么不测,以后管府的一应事情就都由少夫人做主。”管清恭谨道。
其他几人瞬间表情也变得严肃。
这是我在管府第二回听到这个话,只不过这回是管老爷的临终遗言。
我低头沉吟半刻,才道:“卢厚家里只有一个娘亲还在世么?”
“是,再就是府里的卢伯了。”管清回我。
“买口棺材葬了吧!我想老爷如果在世,也会这么做的。”我言道。
那几人先是面面相觑。
之后文岱回忆般道:“老爷若是在世,确实会如此。”
管清点头道,“是,少夫人!我会去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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