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天亮的时候,我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终是睡不踏实,醒的时候天也刚蒙蒙亮。]千兰帮我收拾停当,端了早饭来。我趁着吃饭的时候,问她我昨天见到的管清是不是这的总管,她说是,我知道古时很多大户人家的仆从自从到了主人家,就会随了主人的姓,这个管清应该也是这样的。印象中,虽然管清长得一副忠厚踏实的模样,但是却沉稳内敛。我一边想着杂七杂八的事情,一边和千兰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心里有事,也就没吃进几口,倒是千兰刚刚撤了碗筷,就听门口有人叩门。千兰忙过去应门,就听门口刻意放轻的声音,“嬷嬷来了?”千兰道。
“姑娘起了?”姚嬷嬷慈霭的声音。
“早起了,早饭也用过了。”
“用过早饭了?”姚嬷嬷的声音有些刻意压低的开怀,“精神怎么样?”
“还好,千兰正想潜个人去给嬷嬷报个信,姑娘昨儿稍晚的时候精神就好些了,千兰伺候着沐浴更衣,也用了些吃食。今早的精神比昨晚更好了些,就是早饭用的不多。”千兰一一向嬷嬷细说着我的情况。
“可……过是……家的姑娘?”
“还没,清叔……让人去查……,也没查出来,回来只……说先别追着姑娘……,让姑娘……休养着吧,等……好些再……”我听着越来越低声断续的话,冷锐的心境稍稍平和了些。
“……是,我刚从……处来,老爷说让……”
“是嬷嬷么?”我扬声打断了姚嬷嬷接下的话,声音还是哑的。
“……”外间片刻的安静,之后“是,是,我来看看姑娘。”就见二人进了房里来。
我站了起身,我学着这里的人的样子福了一礼。
“姑娘,快别这么多礼!”姚嬷嬷说着忙过来扶我坐下。
一旁千兰已经挪了椅子到我近旁,请姚嬷嬷也坐了,自己则在旁立着。
方一落座,姚嬷嬷就把我的手紧紧握在了手里,打量着我。
她的手心有不少老茧,但是厚实而温暖。
“姑娘昨晚睡得可好?”见我精神的确好了许多,她有些激动,问了这话后又觉得有些问得不妥,便忙又补了一句,“可有不惯的地方?跟嬷嬷说,嬷嬷去跟海清说,老爷关照过了,务必把姑娘照顾得妥妥当当。让姑娘只管把府里当做自己的家,安心住着。”
“谢过嬷嬷。”我微扯出一抹笑来。
“别跟嬷嬷客气,”说着,姚嬷嬷眼里聚集了泪水,“唉,我可怜的孩子!怎么就这么命苦,跟我家那可怜的少爷一样!我……”她摩挲着我的手,还是控制不住地开始抹眼泪,也忘记了在我面前提起她家那个混账少爷合不合适。
“嬷嬷,嬷嬷。”千兰忙上前扶着姚嬷嬷轻声劝着。
姚嬷嬷听了忙打起精神,“真是老了不中用了,瞧我这记性!老爷吩咐我过来瞧瞧姑娘,若是姑娘精神还好,就可亲自来探望。】”
我的心跳得快了一拍,这是想好怎么处置我了?“烦请嬷嬷替我谢过贵主如此安排照顾,奴家精神还好。”我就在这里等着这个管府的掌权人来。我自认不是一个会迁怒的人,到如今才明白不是不会,而是还没遇到我会迁怒的事情,如果不是不得已,我是真的不愿再见到任何与那个人有关的人了,尤其是那个人的爹。
“那姑娘再好好歇歇,我这就去回老爷。”姚嬷嬷慈爱地拍拍我的手,回话去了。
管府老爷管岁寒(千兰告诉我的)并没有要我等多久,午后稍事休息,就听外头有丫头进来说是――管老爷来看我了。千兰帮我整了整衣衫和发髻,就陪我走出了里间。外间,管老爷坐着,神情中少了些许昨日的冷沉,严肃中威严立显,管清半垂首立于其后。
我进得门去,主仆两人齐齐看向我,管老爷在见到我的一刹眼神凝了一下,而后神情复归于沉肃。
“姑娘请坐。”他指着对面的雕着精美花纹的靠背椅道。
我淡福了福身谢坐,千兰则是已然退了下去。
“下人们伺候得可还和姑娘心意?”他的话是真诚的。
“贵总管照顾周到,不胜感激。”说完看了管清一眼,他平和地回视我一眼,恭谨地还了一礼,并不多说话。
“姑娘无需多礼。”管老爷沉吟了一下,才道:“尚未请教姑娘府上何处?”
我想过要胡乱地邹一个哄他们,可是我这样孤立无援、无知无解的景况,就算是胡编也不知该怎么编,不仅于事无补,反而可能弄巧成拙。于是,我猜测着这个身体原来主人的身份,道:“奴家姓于,非竞阳人氏,昨日方来到陪都。”
“那姑娘可是举家来到竞阳?投亲还是访友?”
“奴家眼下孤身一人,既不投亲也不访友。”既然打定了主意,也就没了顾及。
管老爷只看了我一眼,并没有追问下去。他在思虑着什么,不一会儿,沉声道:“对于那个孽子做下的事,我实是无颜面对于姑娘!只是,既然大错已经铸成,我这个做爹的向你保证,定然叫他给你一个交代!”
说着他的脸偏向管清,管清意会,转身走向门口。
“总管且慢。”我知道他要去干什么,我一点儿也不想再见到那个任性无良的少爷,所以我出声阻住了管清要去把他们少爷“绑”进来的脚步。
之后我转向严肃中带着淡淡疑问的管老爷,“且慢请贵公子来。奴家想敢问管老爷,可是当真要给我个交代?”
“正是。”管老爷说得肯定。
“不知贵府打算如何给我这个交代?”我道。
“我会叫犬子娶姑娘过门。”
我不等他回答,又道:“叫令公子娶我――为妾么?”我淡嘲道,这个时代,这样的大豪,儿子岂会娶个平民女子为妻!
“这――”管老爷被我问得有些怔忡。
其实,他这样的人家,发生了那样的事,对方又是一个平凡的贫家女子,没有撵了出去任其自生自灭,也没有顾及名声干脆弄死了了事,还肯这样给我一个交代,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我没有等管老爷回答,勉强扯了个笑容,“关于您的交代,奴家感激不尽。只是恐怕管老爷的好意奴家只有心领了。”我的脑子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我没有把握,但可以一试。
“于姑娘这是为何?”管老爷差异地询问我。我知道,如果我不提出任何要求,就这样吃下这个大大的亏,是他这个时代的思维所根本无法理解的事情。
“我懂得贵府的顾虑,管老爷仁善,发生了昨日那样的事,贵府无法不对我一个弱女子有一个交代,可是如何交代?毕竟,若交代得轻了,怕我不能接受,您也于心不忍,交代得重了,贵府是大家,又恐有损府上贵誉。这深浅如何?恐怕您还在思虑。”我大胆揣测这管老爷的想法,先不管猜的对错,至少我希望接下来的话他能够听得下去。
“其实,奴家倒有一个法子,就不知您可愿一听?”我尽力不想着那个混蛋少爷所做的混账事,平和地道。
这个管老爷果真是有些见识的,常人听了我的话至少也会有些好奇之心,可是他竟然还是不疾不徐,缓慢地开口道:“姑娘请讲。”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就是请府上为我在府外寻下一个安身之处,让奴家可以凭着自己的劳力养活自己。从此后,奴家与管府再无瓜葛,见面不识,立字为据。您觉得此法可好?”从管老爷对待此事的态度来看,出了管府也应该不至于会借机把我怎么样。反正只要不用见到那个少爷,哪都好。
管老爷从一进来一直是沉肃的表情,平静的眼神,现在却有些不同,他定定地打量着我,其中含着审视与怀疑。
打量了好久他才说道:“姑娘这是何意?”
“就是方才奴家所说之意。”我故意装傻。
“姑娘是说,姑娘不肯嫁与犬子?”管老爷再次跟我确定。
“奴家非令公子良配。”每天对着那个混账,我会吃不下饭。
他似乎还是不信我所说,“于姑娘可知道,如果嫁到管府,意味着一生衣食无忧,终生有靠?”
“衣食无忧奴家信,但终生有靠――”我苦笑了一下,“我晓得贵府好意,但请管老爷恕小女子不识好歹。”
“姑娘是嫌我那犬子不成器吧!”这话至少让我觉得他跟他那个害了人还无半点愧疚之心的儿子还是有些不同的。也许我不应该因为厌恶那个管少爷,就连带他爹也一并看不惯了。
“奴家并无此意,”看到管老爷肃然中有些落寞的神情,我突然有种冲动想安慰安慰他,只是,他那样纨绔的儿子,我实在也没有什么太好的话可说。“奴家出身微寒,实是配不上贵家公子。”
管老爷的神情此时却与方才又有不同,虽然还是沉肃,但突然振奋了许多。“以我看来,姑娘的言语行止,并不似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奴家确实出自平凡人家,连门贵戚也无。”不想再跟他虚耗下去,“这两日在府上叨扰了……”
“还是――姑娘无法谅解昨日犬儿所为?”管老爷竟然不理会我,仍旧绕着此事说话。
我听了有些动气,我虽然能够理解一个父亲对儿子理所当然的偏袒,但是“一个因为一己之气去肆意伤害无辜之人的人,如何谅解?”我克制不住冷笑了。
他瞅着我了然冷淡的目光,解释道:“犬子之所为错实在我。”语气中的慈怜与内疚不容忽视。
“令公子的成年礼应该已经办过了吧?”
“呃――是。”他被我突来的一问问得不明所以。
“既已成年,自身之错,哪有由父母来承担之理?”我的语气甚至开始有些咄咄逼人了,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对一个疼爱儿子的父亲,可是我控制不了。我的脑中开始有昨天的可怕一幕的影子,我的胸口开始觉得堵得慌。
“这――”
“一个女子孤身在外,承担了这样的苦痛,更是无法说原谅就原谅……”我的声音有些不稳了,眼睛有些酸涩,我是怎么了?我明明已经很冷静地面对这件事,但是我在这一刻又感觉到了那种伤害,那样的暴力,让人不能轻易遗忘。
我偏扭过头不想让别人看到我的脆弱,“其实,您大可不必如此。只要我离开这座府邸,从此就与管府再无瓜葛,老死不相往来。我既然提出了那样的条件,将来就绝不会食言做出对令公子不利之事,何况,我一孤身弱女,本就没有什么能力与大家抗衡。”我眼睛的酸涩没有停歇的意思,与心中的无力悲伤同时将我摧残得越加颓丧难过。
管老爷大概发现了我的悲伤,闭口不言,脸容严肃不知在想些什么。
“如果您觉得我的法子还可行的话,就请尽早安排奴家出府吧。”我强忍泪意,要求他给我个确实的答复。
他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我要好好地想一想,姑娘――先歇息吧。”叹了一声,然后走出去了。一个有权有势的富家老爷,可以如此容忍我的无礼与咄咄逼人,我好像知道了一点儿为什么这个家里的所有人(那个混账少爷除外),都是谦恭有礼,和气友善的了。
我回到里间就哭了起来,眼泪止也止不住,不知哭了多久,只觉得嗓子又干又疼,千兰进来得很是时候,帮我倒了碗茶,我整碗灌了进去,头也是晕的,这个身体还真是不怎么样。能做的我都已经做了,接下来就只有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