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刃》 第一章 故事的开始 第十天了。 黑牢里,维克多默默地用指甲在墙上添了一条竖杠,就在另外九条竖杠的旁边,长短一致,间隔均匀。他曾经听说过一些关于监狱的事情,也听说过关于地牢的传说。在那些故事里,平凡或者不凡的犯人们就是这么计算时间的,直到被释放或者被处死,抑或是逃出生天。 说不定自己的这些杠杠会成为将来那些住客心中的一个传说吧……他抬头仰望着头顶狭小的通风口,看着阳光穿过小孔形成的细长光柱,叹了口气。 ------------ 十天以前。 博尔多镇位于佛伦斯王国的东北方向,勉勉强强算得上地处腹地。南边的虫灾自然是与这里毫无关系,北边的兽潮也很少会波及到这里----上一次有魔物侵袭到博尔多镇,好像是七十年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这个镇子还没有这么繁荣,也没有那么多的人。若不是边境上不时传来的捷报与警讯,人们几乎就要把兽潮的事情忘记了。 同往常一样,十六岁的健硕少年维克多肩上担着五六张完整的野兽毛皮,腰上挎着一臂长的砍刀,手上提着一把整根木头削成的长弓,慢悠悠地行走在博尔多镇的街道边上。他有着一头稍显凌乱的黄色长发,从脑袋上披下来,直到肩膀,随便拿亚麻布条扎了个小马尾。至于容貌,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扔进人群或许就再也找不出来。 维克多是来交易皮毛的,这是他与他父亲唯一的收入来源。如果一切顺利,他将会把这一摞皮子扔在镇子北边的皮革作坊里,换上几枚银币----镇上的人称作利弗尔,然后买上一大包盐,再挑一些从猎物身上得不到的杂货,装到自己背不下,再顺着原路回到山上。 如果真的一切顺利,那维克多就将延续自己作为猎人的生活。每日行猎,剥皮抽筋,去镇子上交易山货。在二十多岁的时候或许能找个愿意跟自己过日子的姑娘生几个孩子,然后…… 但就在这一天,他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二个巨大危机----第一次是在维克多十二岁的时候,面对一头饿急了的孤狼。 一声清脆的号角,让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为之一空。维克多以前听过这种旋律,这表示将有大人物到来。他原本就走在街边,这时更是朝里缩了缩。 “是谁呢?”周围的平民低声议论着。 当人群最终散开,三竿旗帜在街道的尽头显现出来。王室独享的烈日纹饰,照耀着一柄竖起的短剑。 “是三王子!”有见多识广的商人认出了这个纹章,带着些许得意嚷了出来。于是人群大哗,纷纷长出了一口气----一个谜底揭开了,实在是值得庆贺。 “私生子查理……”某些角落,隐约可闻小声的议论,“一个女奴的儿子!” 说话的并非什么豪门贵族,也不是与佛伦斯王国的王室有着什么深仇大恨的神秘人物。那只是一些顽固的持出身论的平民,在相互间发泄对这个世道的不满,以及教导其他不知情的路人。 三王子在两年以前还不是三王子。虽然体内流淌着国王的血液,但私生子的身份却让他只能住在神庙里,每日供奉着王国的守护神:太阳神迪尔。按照一些不成文的规矩,查理,现在的三王子,曾经的小僧侣,将会这样度过他的一生,直到死去。 现在,私生子查理是王国禁卫骑士团的统帅,无论是西边的德拉王国,还是北边的无尽密林,都留下过他胜利的痕迹。一个新近崛起的战神般的人物,王国未来的希望,一个传奇的私生子。 平民们不知道这两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知道王国出了一名威武的将军,国王多了一个好儿子。原本碌碌无名的查理则得到了一个并不怎么响亮的绰号:私生子。 ----能有绰号的贵族都是要在史书上留名的,尽管这个绰号并不怎么好听。 但这并不妨碍查理受到人民的爱戴。德拉王国那个信奉风神的国度倒也算了,北方的无尽密林可是兽潮的源头。三王子能在那里建功立业,那就是英雄。 现在,英雄来到了博尔多镇。骑着高头大白马,身穿擦得雪亮的锁链甲,胸口与腹部是几片弧度优美的金属片,撑起外边套着的雪白罩袍。罩袍上的太阳纹饰在午后的阳光下,明亮异常。那一头金黄耀眼的头发在脑后服帖而顺滑,足以迷死万千怀春女子。 “诸位王国的臣民。”英雄查理控着身下白马,让那牲口慢慢踱着步子,口中喊道,“北边的兽潮已经被击退,王国重新回复了和平!” 不愧是久经沙场的将军,他的声音中气十足,压过了所有嘈杂。整条街的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当然,他是走一段说一段的,所以这倒不值得夸耀。 “陛下万岁!”兽潮的恐怖是众所周知的,即使没见过也都听说过,于是人们欢呼雀跃,“查理王子万岁!” 反正这里不分万岁九千岁,随口那么一喊,也没人会来追究。 维克多平日里沉默寡言,在这种氛围下也不自觉地受到感染。他渐渐开口,先是小声,然后高声欢呼,只觉得如梦似幻,仿佛身体不受自己控制一般,却又觉得十分舒畅。 “兽潮跟我有什么关系?”欢呼中的维克多在心里断断续续地想着,“不过这样挺高兴的。” 查理并非孤身而行。他身后约一个马身的距离,是三个擎着王子旗帜的亲卫骑士,与查理的装备相仿,只是罩袍的纹饰更加简单。在他们身后,则是一百扛着长枪的士兵。虽然没有列装闪亮的锁甲,但他们身上的皮质甲胄也并非凡品。 这一支队伍若是放到战场上,或许稍显渺小。但扔进这么一个小镇,却让人心生敬畏。围观群众依旧欢呼着,但在这支军队经过自己面前的时候,总会忍不住将头低下,不敢正视。 维克多没有低头。对他而言,虽然这些士兵杀气凛然,威风八面,却怎么也比不过山中嗜血的野兽。当然,他并不想引起别人注意,但在这个时刻,维克多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多么的显眼。当私生子查理从他面前的位置经过的时候,他羡慕地打量着王子、骑士还有士兵身上的铠甲,嘴巴微微张开,险些就流下了口水。 当然,他并不至于因此而触犯什么王国的法令。过往的士兵们对于维克多眼中的羡慕之情感到十分满意,有的甚至朝他露出了些微笑。 查理王子也在打量他。尽管马匹已经慢慢走过维克多的面前,但王子回过了头,继而回过了身。目光先是扫过了维克多肩膀上的兽皮,然后盯了两秒被他临时背上身的长弓弓梢,最后路过了维克多身上的兽皮外套,终于收了回来。 竟是一眼都没有看脸。 “认住那个猎人。”王子对身后的亲卫骑士之一吩咐道,“我有用。” 下达命令的人没有说为什么,接受命令的人也没有问。主从之间只是一句话,外加一个点头,就决定了一名少年的命运。 被改变命运的少年对此一无所知。当王子的队伍从镇子的那一头走到了这一头,平民们也就散了。行路的行路,逛街的逛街,乐意站在原地交流心得也是有的。三王子殿下率军驻扎博尔多镇外,据说是在这一次的平定兽潮的过程中受了些伤,需要调养。 “军纪严明……”有议论声。 “不扰民……”各种褒扬。 “私生子查理……”老古董始终存在。 维克多听着周遭的各种议论,在心里翻了翻白眼。他更关心那支军队会不会骚扰到自己的生活----镇子旁边的山不高,猎物也就那么多。若是那些士兵闲来无事进林子排遣寂寞,自己和父亲的日子肯定会变得更加艰苦。 无论如何,先把这些皮子出手吧。 卖完皮子,维克多一身轻松地在大街上徘徊,犹豫着是不是要去酒馆里听听诗人们的故事,顺便打听些外面的趣闻。他凝望着松针酒馆的大门,手中紧握刚刚换得的银币,心中纠结。 “买盐,买布……”少年心中默默盘算,“一共是……” 一阵剧痛从脑后袭来,维克多眼睛一翻,瘫倒在地,利弗尔撒了一地,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引来许多目光。 “缉拿要犯,闲杂人等回避。”两个白袍男人站在倒下的维克多身旁,冷冷地扫视着那些或是尖叫,或是围观的平民,语气冰冷,透着杀气。 原来是缉拿罪犯啊……围观众们恍然了。他们的眼睛齐齐地瞄了一眼白衣人腰间的佩剑,又扫了一眼白衣人胸前的王室纹章,渐渐散了。 “好像是那个猎户……”等到走远了,才有人轻声议论,“想不到啊,平时看起来挺老实的……” “是啊,谁知道呢,杀了人逃进山里的吧。”有人应和。 于是大家相视点头,偷瞄了一眼架住维克多离开的两个男人,开始赞颂起查理王子的英明来。一个通缉犯,这得是多大的隐患呀! 街道上恢复了平静,就好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路过的平民很快就忘记了这件事情,直到镇长慌慌张张地跑到公告处紧急宣读了一份关于查理王子勇擒恶贼的通告,他们才重新想起这件事来。欢呼一声,再议论一番,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 小镇重新开始热闹起来,并不因为少了个人而稍显慌乱。 而当维克多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黑牢里了。 第二章 黑牢 黑牢并不是一间普通的牢房。它大约是在二十年前建成的,专门用来收押在博尔多镇上出现的凶犯。有些是抢劫,有些是杀人,还有些是在酒馆斗殴----这不是什么太大的罪过,但拒捕的时候捅翻两个民兵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间建造在地下的牢房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招待过许多客人。那些来到黑牢做客的凶犯们都曾经留下过自己的痕迹。或者是如维克多一般的竖杠,或者是一些奇怪的涂鸦,又或者是颅骨的碎片与绽放的鲜血。没有诗句,也没有宣言,识字的体面人住不到这里来。 维克多醒来的时候,神志还有些不清。他睁开了眼睛,然后闭上,然后再次睁开。 一片黑暗。 他慌忙伸手去摸自己的眼睛,发现没有遮眼布,于是感觉一阵绝望。 我瞎了吗? 他抬头仰望天空的方向,深吸一口气,打算向太阳神诉说自己心中的痛苦。这口气最终被慢慢吐了出来。因为他看见了星光。 星光很微弱,那扇透气的天窗也很窄,但在这一片纯黑的环境下,却让渐渐习惯黑暗的维克多有种重见光明的喜悦。 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不是喜悦的时候。 “救命啊!”少年人在一瞬间的犹豫后放声大喊,“放我出去!救命啊!” “放我出去”,这或许是人类历史上被说起的最多的废话之一。 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 “救命啊!”维克多继续努力着,“救命啊!有人吗?放我出去!” 这次有了些回音,但还是没有人应答。 “好吧,这是个牢房。”维克多叹了口气,放弃了尝试,开始观察起自己的处境来,“不知道是镇上的还是被什么人给绑架了……” 借着微弱至极的星光,维克多用他那双已经习惯了黑暗的双眼查看四周。他能辨认出墙角放着的是一张简陋的床,上面毛毛躁躁的应该是稻草之类的东西。另一个角上有一道沟渠,或许是如厕的地方也说不定。维克多摸了摸自己的身上,想看看还剩下些什么。弓是肯定没有的,砍刀也被收走了。之前握在手上的银币不在身上,但衣服还是原来的那一身。 维克多用力捏了捏兽皮外套的下摆,隐约感觉到那熟悉的、硬硬的触感,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那里是他父亲六年前送给他的毒药,据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宝贝,连神都可以毒倒的宝物----当然维克多是不信的。但用来保命倒真是不错。挑上几粒粉末用一杯泉水调开,再将箭矢浸泡一下,只要能射中猎物,哪怕是最凶猛的棕熊,也会在几个呼吸的时间里软倒在地上。唯一的副作用就是这样杀掉的猎物就不能吃了。 或许能吃,但父子俩都没这个胆量。 维克多只用过一次,对手是一只发了疯的棕熊。从此他就将这一小瓶毒药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比如现在。 好吧,他从来没想过竟然还会遇上这种倒霉的事情。这一小瓶本就快见底的毒药本来是打算在遇上诸如发疯的野猪或者另一头发疯的棕熊的时候用的。如今…… 不知为何,维克多的脑海里闪过了许多过往听说过的故事,大多都是那种需要死上几天几夜的极刑。于是他颤抖了一下,紧紧握住了衣服上的突起,呼吸急促起来。 “我还不想死!”维克多在大口喘气的时候心中呐喊着,“我还不想死!” 于是他迅速用目光扫过整个房间,寻到了似乎是门的方位,飞快地扑了过去,开始拼命的砸门,将那厚实的木门砸的碰碰作响,声音沉闷。 “放我出去!”维克多声嘶力竭,“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做了什么?放我出去!” 这种徒劳的尝试大约进行了有一个小时。终于,维克多累了,乏了,放弃了。他靠着门旁的墙壁坐下,抬头看着天窗洒落的那一抹淡到不易察觉的星光,慢慢睡去。 第二天,维克多是被一阵器皿与木门碰撞的声音吵醒的。常年行猎,有时天黑了也不一定能及时回到温暖的木屋,维克多的睡眠一直很浅。他猛地睁开眼睛,扭过头,看见从木门底下慢慢探进来一个木盘,上面装着一叠腌肉,配上几片绿叶,看起来很是丰盛。木盘是从木门地下的一个狭窄的活动格子送进来的,维克多看着那被顶开的挡板,感觉到了一些希望。 “喂,等等!”他知道木门后面一定有人,所以再一次用力砸起门来,“你是谁?为什么抓我?我犯了什么事?” 沉默。 木盘完全递进来了,活动的挡板没有了木盘上食物的支撑,颓然落下,击打出“碰”的一声闷响。这一声打在门上,也打在维克多的心上。他愣了一下,然后发疯般地锤起门来:“喂!说话啊!为什么抓我!你们想要干什么?” 依旧没有回答,维克多只好按照自己的猜测继续喊道:“如果你们是想勒索赎金的话,我家是山上的猎人,我们家没钱!如果你们是把我当作什么杀人犯的话,向迪尔起誓,我绝对不是坏人啊!” 门外的人仿佛没有听见维克多的叫嚷。有脚步声出现,渐行渐远。太阳神迪尔也似乎没有理会这个年轻信徒的意思。没有传说中瞬间腐朽的木门,也没有突然破开的泥墙,更没有挖错了越狱隧道的狱友。什么都没有,只剩维克多一个人,傻愣愣地站着,不知所措。 “不管怎么说,吃的还不错。”维克多叹了口气,摇摇头,从不知所措的状态中脱离出来,低头看着自己的早饭,“有肉吃……” 过去肉是每天都有的吃的,维克多父子两个都是出色的猎人。但能在牢房里吃上肉……维克多想起了那些诗人们说起过的最后一顿饭,心里突然抽了一下。 “死就死吧。”维克多长出一口气,坐倒在地上,双腿盘起来,端起了木盘,“据说死了之后还要在冥河上走很长一段路……吃饱了也好有力气。” 自言自语地说完,维克多咽了口唾沫,狼吞虎咽起来。 这一盆肉若是放到酒馆里去卖,大概能卖半个利弗尔,五个铜子儿,够两个人吃。但在维克多的家里,这也就是一顿饭的事情。他很快就吃完了,然后感觉到了口渴。 “喂!我说,有水吗?”维克多放下盘子,起身走到了门边,边砸门边喊道,“有水吗?饭得吃,水也得喝啊!” 没有回答。但过了一会儿,门下的挡板又动了起来。一个巴掌大的木碗被推了进来,里面灌满了清水。因为突然的停止,这水还洒出了一些。 “盘子。”外边那人低沉地说。 说话了? “为什么抓我?总得给我个理由吧?”维克多趴下了身子,将嘴巴凑到那活动的挡板前,激动地说,“就算我在山里打死一头野鹿,我也会对它表达我的敬意和不得已的!” 他的激动没有得到适当的回应。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那个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盘子。” 这低沉的声音也没有得到适当的回应。维克多无视了他的要求,紧紧抓住了这个难得机会继续劝道:“我就是个普通的猎人,没有什么利用价值的,你们抓了我也没好处,还得花钱养着我……放我走吧。如果你做不了主的话,你跟你的老大说一下,放我走吧。” “你只有这一个盘子。”那声音渐渐高了起来,“如果你再不给我,我也懒得要了,晚上你就吃自己拉出来的东西吧。” 作为一个优秀的猎人,要懂得审时度势,知道什么时候能开弓,什么时候该躲着。什么时候该硬,什么时候该软。 所以维克多很听话地将木盘塞了出去。 “喝完水把碗也递出来。”那声音回复了初始的低沉,“至于你,等着吧,有你出来的那一天。” 说了几乎等于没说,但维克多终于松了口气----看来是不打算要他的命了。没听见吗?有自己出来的那一天。 那就等着吧。虽然……很无聊,并且心中依旧不安。 乘着这个时候,维克多开始在天窗投射的阳光的照耀下观察起自己的居所了。墙面很干净,并且平整,没有传说中的痕迹。那张床上铺的的确是稻草,似乎还挺厚的样子。此时正是晚秋,动物们胡吃海塞的季节,也是人们添衣服的时候,这些稻草倒是够用。昨天看到的那条隐约的沟渠,确实是用来解决生理问题的。两头有手臂粗细的通道,中间是半臂深的沟槽。 这实在是让维克多有些吃惊了。自己究竟是被谁绑了过来,竟然能住那么高级的牢房?脚下蹭了蹭地面,平整硬实。完全不像那些吟游诗人们描绘的传统牢房:脏,乱,差。 维克多越发安心了。 其实,如果维克多真的是一个凶恶之徒,那他就知道这里的陈设意味着什么了。硬实的地面,绝了犯人挖洞越狱的念头;平整的墙面,说明在这里住过的客人什么痕迹都不可能留下----留下过是一回事,但总能洗干净的;至于那没有盖子的冲水沟槽,则是将犯人的生活质量牢牢地掌控在监狱管理者的手里----看你不顺眼,就是不给你冲水,你还能咬我么? 若是传统的牢房就不可能有这种问题。一个加盖的木桶虽然简陋,但犯人要是实在受不了压迫的话,还能端起来往外泼,来个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维克多不知道这些,也不打算逃跑,所以他很高兴,仿佛真的已经脱离了让他绝望的窘境 第三章 面见王子 接下来的三天,维克多感觉十分安逸。自由确实是没有,但各项服务都做的很到位。如厕完总会有人在他起身的第一时间冲进大股清水,将污物排走;每天的肉也是足量的,让他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水总是干净的,似乎比山泉水还要干净些,想来一定是上乘的井水。 睡醒了吃,吃完了睡。没有太大的空间让维克多活动,也没有人可以陪他说话。清醒的时候,这少年时常会自言自语,说些基于吟游诗人诗篇的遐想,免得自己疯掉。有时候他也会通过跑跑跳跳来发泄自己多余的精力,然后端详自己刻下的那些竖杠。竖杠开始只有一条,现在排成了三条。传说中有个被关了十年的家伙在越狱之后留下了慢慢一墙的杠杠,维克多从自己那三条竖杠上看到了这壮观的景象,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现在,是第四天的早上。 “三天了,父亲该担心我了。”维克多看了一眼木门下的活动挡板,“可我不知道还要待多少天。” 几乎就是在同时,挡板有了动静。照例是一盆配了绿叶菜的腌肉,然后是一碗水。 “请等一下。”维克多客气地冲着那挡板喊道,“我想问个问题。” 维克多这几天以来有很多问题,但几乎都没有得到解答。所以他对于门的另一边的沉默不以为意,只是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能不能请您告诉我,我究竟还要待多久?我总是不回去,我的父亲会担心的。” 至于随身物品和那失踪的九个利弗尔,维克多在心底已经放弃了。 回答他的是一阵越来越远的脚步声,虽然渐渐轻了,却越发沉重地击打在他的内心。 “难道要关一辈子?”维克多不知怎地产生了这种奇怪的想法,但很快就自我否定了,“就算是抓了野兽养着玩,也不能一直放在笼子里不出来。” 对方肯定有什么目的。但这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维克多实在是想不出来。这事儿太怪了,完全不按诗人们故事的套路走。即使是最爱幻想的少年郎,也不至于认为对方是想磨练自己的心性来给予一场富贵,何况维克多还不那么爱幻想。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四天。这些天里,维克多动的也少了,胃口也慢慢变得差了。他在白天会静静地仰望那一方小小的天窗,欣赏阳光照射进来形成的光晕。在他的心中,则是在怀念那些穿行于林间的自由生活。虽然忙碌且危险,不似这黑牢中饭来张口,但却要有趣地多。至少开弓瞄准的时候知道自己要干嘛,松弦的瞬间能在意是不是射中。总好过在这黑牢之中,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将要如何。 终于,在第十天的早晨,维克多彻底懒了下来,靠着门边的墙坐着,眼睛看着静静挂着的活动挡板,等待着那从不断档的饭食的到来。 门开了。 维克多的目光还滞留在那块挡板原来的位置。他看见了一双皮靴,似乎是鹿皮的,做工应该是十分精细,并且保养地很好……吃的呢? 等等,靴子? 维克多猛然抬起头,目光急速扫上了对方的脸庞。他觉得自己见过那张脸,就在不久之前。维克多一下站起了身,呆呆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这个熟悉的人,然后怪叫一声,一步跨到了对方面前。 “先生,您终于来了。”维克多拽住那人的衣袖,瞥见对方微皱的眉头,于是讪讪松手,“您是来放我出去的吗?还是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吗?” “我确实是来送你出去的。”那人看着维克多,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跟我来吧,这一顿不在这里吃。” 说完,转身出了牢房。维克多愣了一下,随即跟了出去。 无论如何,跟着这个人,能出来。维克多虽然心中七上八下,对于这件事情还是看得十分透彻的。 走过一条宽敞的过道,爬上三十多级楼梯,再拐上几个弯,那人将维克多带出了监狱。这时维克多才第一次确切地知道自己的所在:博尔多镇上的监狱。 “难道是当官的?”维克多不动神色地跟在那熟悉的男人身后,心中思忖着,“但我没得罪过人啊……” 没有时间多想,那男人将维克多带到了一辆马车边上,退开一步,示意维克多先上。维克多走近车门向里边张望了一眼,靠另一边还端坐着一个人,知道此番是脱逃不了的,于是他乖乖地上了马车,没有说一句废话。 马车是封闭的,但因为钻了许多通气孔,所以也不觉得特别闷。走了大约有一个小时,维克多感觉身下的颠簸突然消失,知道是到地方了。他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一低头,跟着边上带他来的那个男人走出马车,准备迎接自己的命运。 扑面而来的,是一片枯黄的叶。维克多侧身闪过,目光扫过眼前落叶纷纷的树林,不知为何,心情好了起来。 “你是个猎人。”一个柔和的男中音打断了维克多对于山林的感触,“你是个猎人,没错吧?” 这个带着磁性的声音,维克多觉得自己在哪里听过。他将脑袋转了过去,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震惊。 “王……王子殿下?”维克多瞪大了眼睛,然后倒头便拜,“见过王子殿下。” 这也是从那些故事里学来的。之前沿街而站,不必太过拘礼,但此时相对而立,平民仰视权贵的敬畏之心占据了上风。加上自己的性命似乎也是掌控在对方手中,维克多不敢不跪。 当然,是单膝跪地。双膝是对神的敬畏。 站在维克多面前的人,正是那一日骑着白马巡街的佛伦斯王国三王子私生子查理。此刻他已经将那身精良的甲胄给卸了下来,只穿着贵族们行猎时常穿的猎装,腰间挎剑,身旁有侍从捧着一面画着王室纹章的圆盾。盾牌蒙着铁皮,边缘厚实,一看就是好东西。 查理并没有理会维克多那恭敬的态度。他皱着眉头,俯视着自己脚下不远处的维克多,哼了一声。 “殿下在问你话,平民。”带维克多来到这里的那个男人----毫无疑问,他就是当日跟随在查理身后擎旗的骑士之一----用脚碰了碰维克多,“你应该正面回答。” “啊……是,我是个猎人。”维克多把头越发低了下去,然后缓缓抬起,迟疑道,“不知王子殿下有什么吩咐?” 查理王子微微一笑,笑容和蔼。他慢慢走上前去,搀扶起地上的维克多----这让维克多受宠若惊,越发唯唯诺诺。 “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等了那么久。”查理王子松开手,看神色似乎并不嫌弃一个十天没洗澡的猎人身上的肮脏,“之前有别的事情要忙,所以耽误了。”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维克多哪儿受得了这个,慌忙低下头推辞,“殿下您不用这么说。” “哦,你还没吃饭吧?”查理王子抬了抬手,“给他拿点吃的来。” 他看着维克多,笑容和蔼:“先吃饭,不用拘礼。” 烤肉很快就被送了上来,由一个仆人端上来,立在维克多身旁,供他取用。 “吃吧。”查理王子比出一个“请”的手势,“没关系,吃饱了才好做事。” 维克多本来就没吃饭,因为得到自由的兴奋又加深了这种饥饿感。他咽了口口水,抓起了一块颜色诱人的肉块就嚼了起来。 维克多吃的很快,胡乱塞了几口,示意自己已经吃饱。那仆人端着盘子退下,维克多则毕恭毕敬地站在原地,等候着王子殿下的指示。 “是这样的。”查理王子严肃起来。他收起笑容,转身走了两步,回过头,盯住维克多的眼睛道,“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来了,维克多心想,微微有些激动。 根据诗人们说过的那些故事,这就是一代英雄人物的起点。一个贵族来请一个平民帮忙,做好了就能获得封赏。然后遇上各种奇遇,结识许多伙伴,一个个都忠心无比…… 现在是第一步吗?维克多有些期待地看着查理王子,心中盘算着。是让我杀一个人吗?还是要让我当向导?维克多知道小山上有个地势险恶的诡异的山洞,听父亲说是有什么恶魔居住在里面,后来被神封印了……难道这位王子是想去讨伐恶魔? “你或许知道,兽潮都是从北方的森林里冒出来的。”查理王子不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自顾自地说着,很是认真的样子,“我来到博尔多镇,是为了养伤。而我受的伤,就是被一只该死的兽人偷袭所致。” 维克多认真的听着。他对于王子殿下的坦诚非常惊讶,并且从心底里感到高兴。 “所以我需要进行一些……训练。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再发生第二次。”查理王子继续说着,叹了口气,“兽人们的武器都带着邪恶的力量,我不能去找他们训练。所以我需要找一些生活在山林里的猎人,让他们帮助我。你是个猎人,我想你对于自己在山林里的战斗能力还是很有自信的吧?” 训练?维克多犹豫了一下,点头道:“是。” 这或许是一个机会吧…… “那就好。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一个兽人了。”查理王子满意地点点头,“你那把砍刀做工还算过得去,等会儿我让人还给你。你先进森林两个小时,然后我会来追你。一定要尽全力啊!不然会死的。” 会死的? 会死的! “殿下,您是说,您真的会杀了我吗?”维克多瞪大了眼睛,惊愕道。 “是啊,你是兽人啊,当然要杀了你。”查理王子点头道,一脸的理所当然。 这算是什么理由?维克多感觉心中的某一块地方正在破碎。那块地方似乎叫做梦想,又似乎名为希望。 “我能……” “能不能不参加?”查理王子看着维克多,笑了。但这笑容丝毫也不能减少维克多的不安。 沧浪一声,王子长剑出鞘。维克多只觉得眼前一闪,回过神来时,那剑锋已经顶上了自己的咽喉,没有一丝抖动。 “人生啊,有些事情是难免的。你不想面对,但你必须面对。”查理王子举着剑,气定神闲,“我当年又何尝想要做一名普通的僧侣呢?但这就是命运,这是神给你的挑战。有时候你能改变他,有时候你只能祈祷神灵的介入。” 维克多脑袋向后缩着,不敢说话。 “所以,勇敢的迎接你的命运吧,少年。”王子突然大笑起来,笑声爽朗,却让维克多毛骨悚然,“或者现在就去死!” 第四章 不可战胜 这是一个疯子,维克多惊恐地想到。 疯掉的东西总是特别危险。当维克多还是个十二岁的青涩小猎人的时候就知道这一点。若是一头正常的猛兽,只要猎人亮出短刀和弓箭,多半就会知难而退。但一只饿疯了的猛兽就会不顾一切地扑上来,哪怕自己见了血,也要带走一个再说。 至于疯掉的人……维克多已经亲眼看见了。 王国的三王子是个疯子,这年轻的将军是个疯子,这万民景仰的英雄,是个疯子。 查理王子还在哈哈地笑着,仿佛自己刚刚说了一个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一般。但他手中的剑依然平稳,几乎没有随着笑声抖动。维克多或许不懂得武技上面的事情,但他能看出了这位王子在剑术上的造诣。 一个不可战胜的对手。 “好……”不可战胜也比直接寻死要强。维克多从喉咙里挤出这个字来,然后抓紧时间享受了几秒剑锋挪开的轻松感觉。接着,他紧皱着眉头,猛然抬头看向查理。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查理带着大笑过后不及收起的笑容,温和地问道。 “我的弓。”维克多紧紧盯住那双看起来无害的双眼,从牙缝中挤出声音,“给我一天的食物。” “哦,弓箭。”查理王子拍了一下手,“你是想用弓箭射我吗?” “只要你穿的不是链甲衫。”既然撕破了脸皮----好吧,鉴于两人之间悬殊的地位,只能说是互为敌人----维克多一点也不客气。 “哈哈,放心,我也想让这训练更有意思一些。你的弓不错,我看过,多射几箭大概能杀死一头狼吧?”查理王子笑着摇头,“我就穿着这一身,你有什么招数都使出来吧,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哦。” 说完,大笑而去。边上早有侍卫备好了弓箭与砍刀,听得王子同意,便扔到了维克多的脚下,随即退了开去。一个鼓鼓囊囊的约有两个拳头大小的腰包也被扔到了武器的边上,想来是些干粮。 维克多的目光还跟随在慢悠悠朝另一个方向走去的查理王子,胸中的怒火越烧越旺。聊了这许久,维克多自然知道这该死的私生子所说的训练之类多半是借口。对方只是想玩一场游戏,一场狩猎活人的游戏,就像是猫在戏弄耗子。这种做猎物的感觉让维克多很恼火,而对方之前变现出来的疯狂而强势的气场又让他隐隐有些绝望。 绝望的人要么抱头等死,彻底崩溃;要么临死一击,爆发出最强大的力量。遭遇过许多猛兽的维克多属于后者。他慢慢弯腰拾起地上的弓箭,慢慢将箭囊挂好,试了试被绷了十天的弓。弓的感觉不错,虽然因为紧绷地太久而有些变形,拉力也不再那么沉重地让人满意,但在这个距离上,已经足够了。 抽箭,搭弦,弯弓,射箭。 几乎瞄也不瞄,维克多全凭对手中爱弓的感觉射出了这迅疾的一箭,直指二十步外的查理。 这把弓是维克多十五岁的生日礼物,他父亲亲手制作,取材精心挑选的榆木,按照维克多的身高量身定制。维克多记得父亲说过,这弓若是角度合适,抛射能打出一百五十步的距离。维克多没有试过,但他平日里总是隔着三四十步便要开弓放箭。对于二十步的目标,他认定自己绝对不会失手。 他失手了。 箭的轨迹很直,很准。箭的速度很快,很疾。但查理王子的速度更快。他骤然转身,双手握住还未入鞘的长剑剑柄,配合着扭身的力道,斜斜地劈了下去。 维克多的弓还未垂下,那箭就已经被劈中了箭簇,硬生生地掉落在地上。生铁铸成的箭头碎成了几块,而看似普通的长剑剑刃,竟是一点痕迹也没有。 维克多甚至没有看清查理的动作。 “很好。”查理缓缓起身,带着满意的笑容将剑缓缓收入剑鞘,“你会是个好猎物的,继续保持这种精神,你将会是我遇见过的最好的猎物。哈哈,你会被我记录进回忆录的,你会青史留名!” 维克多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进入森林的。他一路上失魂落魄,仿佛所有心神都被那威武的一剑给摄走了。这一剑精确,力量感十足,若是平时在街上,维克多定然会忍不住大声叫一声好,然后回去与自己的父亲仔细解说。说不定自己也会拾起一杆枯枝,照着模样比划两天,然后想象着作出这般帅气姿势的人是自己。 但现在,维克多却一点想法也没有了。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他在心中鼓励自己,而那颗心却依旧浑浑噩噩。假使取别人的灵魂塞入维克多此时的躯壳,一位神庙的学徒或许会想起自己发现老师的试题一题也不会的时刻,一位铁匠学徒可能会记起师傅第一次让自己打造一柄必定会失败的作品,一位士兵可能会有种被二十倍于自己的敌人团团包围的感觉。 这种感觉,叫做绝望。 “一会儿那个疯子会怎么处置自己呢?”维克多提着弓,脚步有些不稳,“直接杀了自己吗?” 那或许是最好的情况了。在这个瞬间,维克多想到了自杀。镇子上有神庙的祭祀,祭祀说自杀的人死后会在冥河里永远漂泊,无法抵达彼岸,整日被冤死的、还眷恋生前的鬼魂纠缠,永远不得解脱。维克多不想这样,但他还是想要自杀。 如果那疯子看见自己已经死去的身躯,会很郁闷吧……维克多这么想着。 一个小人物,即便是死,也不过是让上位者郁闷而已。 这不公平,但这个世界的人早已习惯了不公平。维克多将手伸向自己藏着毒药的那个夹层,用力捏了捏,突然停下了脚步。 毒药? 如果…… 生的希望如同一点火星,落到了维克多充满黑色绝望的心中,如同落入干草堆的火苗一般,越烧越旺,照耀起这求死之人的整个心灵。 维克多抽出砍刀,褪下身上的兽皮袄,裹在刀刃上,用力一抹,便把那有夹层的一块整个切了下来。从毛皮里维克多翻捡出一个精致的玻璃小瓶。那瓶子约莫有一节小指大小,瓶口用软木仔细地塞好,不留一丝空隙。药粉是蓝色的,铺了浅浅一层,比指甲盖略厚,几乎就要见底了。 维克多听父亲说,当这瓶东西传到父亲手里的时候,就只剩下这些了。这些年来虽然也会备上一批毒箭,但那也就是几粒粉末的事情。 现在,维克多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节省。如果胜了,或许还能继续活下去,就当是这瓶毒药被人搜走了;若是败了,那留下来的毒药也不能让自己重新活过来。 维克多从地上寻了一片还算完整的落叶,迎着阳光观察了许久,确定这片叶子没有任何的破孔,并且形状合适。然后他举目四望,凭着自己的经验,寻了一个或许有溪流的方向,坚定地踏出了脚步。 用水兑开毒药,然后抹上箭簇……这就是维克多的计划。 如果没有溪水的话,维克多就打算用自己的唾液了。这样或许还能让毒药更加稠一些,药效也能更加浓烈。 不过还是先找水吧,他想。无论如何,唾液都显得太少了一些。 这片林子维克多曾经来过,但他记不得是什么时候来的。有些长相奇葩的树他还能回想起来,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标记也肯定了这一点。维克多记得最近的水源大概有半个小时的路程,可能更多一些。维克多不知道具体的时间,他对于时间的概念只是在镇子上那个日晷那里得到的粗略的印象。但他对于自己的脚程很有感觉。 之前那疯子说给自己两个小时,现在已经过了。但对方需要追踪自己,速度一定快不了多少,所以自己可能还剩下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啊……能干些什么呢?当维克多站在那条记忆中的溪水旁边,听着那悦耳的水流声响,脑中转过了许多的念头。 “有一个头狼跟在你的身后。”他用叶片舀起一点溪水,小心地灌入毒药瓶,心中劝慰自己,“怎么办?有一头狡猾的疯狼跟在你后面,怎么办?” 这么一想,维克多渐渐进入了状态。如果只是打猎的话,那他多少也是个专家了。 打猎,无非就是这么几件事。陷阱,埋伏,致命一击。陷阱一般是事先备好的,比如可进不可出的笼子,比如一根绳子。如果要挖坑的话,也是提前留好位置,隔天再去查看。听说南方那个信奉商神的威尼斯联邦有种钢夹子,平时张开了,要是有猎物踩上去就会猛地收起来。 维克多什么都没有。他有一柄短砍刀,一把已经伤到了弓体的弓,十二支羽箭,还有一天份的干粮。 要……临时做一个陷阱吗? 维克多看着已经摇匀了的毒药瓶,陷入了思索。 第五章 私生子查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查理王子并不仅仅是要玩一场杀人游戏。他说的训练确实存在,并且隐隐然成了一种延续了两年的传统。 熟悉查理王子的人都知道,这位国王陛下的私生子是非常关心王国北部兽潮的情况的,几乎每年都有一半的时间耗在那里。有时候是率众抵抗兽潮的入侵,有时候是带三四亲卫深入那片弥漫着邪恶气息的丛林----要么刺探军情,要么从根本上打击外围的魔兽与怪物,以减轻下一次兽潮爆发时的威胁。 兽潮是一种几乎没有人能够解释来源的存在。那些面目狰狞的野兽和强悍的狂暴兽人年复一年地从那片常人不敢涉足的森林中走出来,带着它们的獠牙和武器。大多数时候,兽潮会被抵挡住。边境城镇与堡垒的居民们在悲伤中默默庆祝胜利。有时候兽潮会特别严重,于是就会有更多的人体会到那些仿佛来自黑暗的魔物的恐怖。 上一次大规模的兽潮泛滥是大约七十年前,老人们都记得那一次的恐怖场景,也都记得泰兰圣山上的诸神是如何解救人类的。对于查理王子这般将消灭兽潮作为自己终生奋斗目标的人,他们不吝于给予最大的尊敬。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这些饱含无辜者鲜血的训练。不着甲的查理王子和那些被迫扮演兽人的可怜人之间发生的故事,只有王子的亲信知道,并且绝对不会外传。 传了也没人信,英雄的公信力凌驾于一切真实。 查理王子确实是在森林里被一个持弓的兽人偷袭受伤的。弓只是普通的单体长弓,可能用料比较考究,但力道还是普通弓箭的力道。那支箭却不是普通的箭。就像狂暴兽人的武器一般,那支射中了查理左边小腿的箭簇附带着浓烈的邪恶气息,使之威力加强,竟是直接破开了铁靴的防护,没入血肉,靠着王子坚实的肌肉才堪堪止住箭簇的势头,不至于被射个对穿。 那一次,王子活了下来,却无奈而又不甘地放走了那只偷袭他的兽人。下一次,哦,他可不想还有下一次。虽然这伤并没有在事后留下痕迹,但王子殿下却觉得有些……不爽。 王子殿下需要一个陪练。这个陪练得是一个猎人,因为猎人最熟悉山林;他还得是名射手,因为王子需要练习实战中的闪躲。这陪练还得有反抗自己的决心,不然环境就不够真实。 没有多少人知道,也几乎不会有人相信,但这种有惊无险的训练就是查理王子在这三年来唯一的乐趣。即使是处女娇柔的身躯也不如这生死一线但却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更能让查理王子感到满足。 只有失去的才最珍贵。没有人知道王子究竟是用什么来换取自己现在的地位的。所以他才会选择假借受伤的理由留下来,一方面为了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一方面就是要好好享受属于自己的乐趣。 当年那个不起眼的神庙祭祀现在正在检查自己的装备。贴身的猎装能让自己有受伤的可能,让游戏更加刺激;长剑与圆盾则是最标准的配备。三天份的干粮足够消耗,至于其他的…… 查理王子看了一眼沙漏,盯着那最后一粒滑落的沙,深吸一口气,跑进了森林。其疾如风,踏足处有扬尘飞起。只是一个呼吸之间,站在树林外的王子亲卫们就再也找不到自己主上的身影了。 这个时候,维克多刚刚将毒药摇匀。之前因为是粉末的缘故,味道并不浓烈。此时用水一兑,一股恶臭顿时扑鼻而来。若非心智坚毅,维克多险些就将那瓶关乎自己生命的药水给扔到地上。好在那股味道不久就会散去,不然维克多往日里绝不可能带着毒箭上路。 “光是射箭的话,一定会被他闪开的。”维克多看着左手拿的远远的毒液瓶思忖着。查理王子那回身的一个劈斩震慑了他的心神,之前瞥见的那面盾牌更是进一步削弱了他的自信。虽然口头上还是将那疯子作为自己的猎物,但在内心深处,维克多仍在绝望的边缘。 得做个陷阱。 之前提到过,陷阱不是那么好做的。当然,可以临时挖坑,但那并不具有杀伤力,最多让人绊倒。遇上平衡能力强一些的,甚至都不会受到影响。 也可以紧急做一根藤蔓编成的绳子,但一样没有什么效果。 维克多将那片准备好的枯叶放到地上,四周用石头和粗壮的枯枝固定住,小心翼翼地将毒液倒了一些进那凹陷的地方。然后他又用手从边上的溪流中捧了一些清水过来,堪堪将那片叶子灌满。维克多将剩下的水泼掉,抽出三根箭矢,将它们的箭簇浸泡在毒液中,陷入了苦思。 他想了约有十五分钟,直到他确信毒液已经完全附着在箭簇上,并且在一天之内都不会因为擦碰而被消解之后,也没想到好的解决方法。 “只要能射中。”维克多心想,“只要能射中,射中,中……” 似乎也只有等对方轻敌了。 维克多又浸泡了四支箭,但主意还是没有。周围有微风吹起,引得树上的枝叶摇动,无言地提醒着维克多时间的紧迫。 无论如何……先挖了简单的陷阱吧。维克多想着,拔出腰间砍刀,开始用力地在河滩边上的空地上挖掘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快,丝毫也不怜惜这柄曾经爱不释手的砍刀。维克多任由潜藏在泥土下面的石头碰撞自己的武器,脸上不露一点心疼的表情。时间就是生命,这句话用在此时此刻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维克多挖的坑很浅,约有一人站立的区域那么宽,半只小腿那么深。坑地下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只有泥土。维克多很想插上些淬毒的木桩,但他没有时间。他只能拼命地挖着,然后小心翼翼地用经年的腐叶盖在陷阱上,让它看不出痕迹。 他一共挖了五个坑,散布在一棵大树的下面,循着一条既定的道路。维克多忙完这一切,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却不敢放松。仔细检查了自己的陷阱和留下的痕迹之后,维克多慢慢地沿着树干的边缘向不远处的另一颗树走去。他尽可能小心地踏着林间的土壤,试着不让自己留下太过醒目的足迹。他将弓背在身上,砍刀插回刀鞘,腰后挂着箭囊,从树的另一面爬了上去,躲进了尚未落尽的枝叶中,静心等待,等待着属于自己的命运降临。 与维克多的悲观与决死挣扎不同,查理王子一路上都带着兴奋而愉悦的心情。这就像是他在北方那片无尽的森林里狩猎兽人与其他怪物一样,只不过风险大大降低,也没有一些恼人的硬性指标需要完成。这位国王的私生子剑盾在手,却并不怎么护住自己的身形。他并不担心那名猎人手中的长弓,也不担心自己会遭到什么致命的打击。头部很脆弱,但这是查理的重点防护区域。一旦感觉到什么异动,盾牌必然是在第一时间护住脑袋的。如果那猎人射的是身体,查理手中的剑多半也能及时拦住。就算拦不住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查理王子的**本身就是一件出色的防具。 不知为何,查理王子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那是一段充满了昏暗灯光和压抑气氛的回忆。刻苦的学习,祭司们的严厉教导,每日三次对太阳神的赞颂,还有一个少年人对于神的崇拜与终生不得自由的痛苦。 查理的血管里流着佛伦斯王室那渴望荣耀的鲜血,胸中充斥着对于成为英雄的向往。但他没有这个机会。他的两位哥哥不会允许他,一个野种跑来分薄自己的权力,争夺自己将来的遗产;他的父亲也不愿意自己的私生子平白挑起原本和睦的王室的争端。至于王后,那个恶毒的女人…… 私生子查理紧了紧手中的剑,缓缓吐出一口气,自嘲地笑了笑。 这种回忆已经很久没有拜访过他了,今天究竟是怎么了,竟然想起了这些? 但回忆忍不住地延续。画面跳跃,却持续向前。不知是不是为了缓解这种遗祸至今的糟糕回忆带来的心灵上的波动,查理王子回忆起了那个改变自己命运的午后,那一次虔诚的祷告。 他还记得那一段祷文。并非教典上的语句,却饱含着积压许久的愤怒与野心。 “伟大的迪尔,您为人间带来光明,您为万物带来生机。”少年查理双膝跪地,在神庙背后无人的角落,仰头对着午后温暖的阳光,“您最虔诚卑微的仆人,查理.霍夫曼在此祈求您,祈求您能帮助我实现我的愿望,让我不再因为这混杂的血统而受人欺辱,不再因为屈辱的身份而终身碌碌。我祈求您,我的神,伟大的迪尔。我愿付出一切代价,我愿献上我的灵魂,只求您能让我用剑为自己争得荣耀,而不是在您的庙宇中永远埋没。我应该更好地为您服务,而不是仅仅清扫您的神像!” 查理还记得,那是自己最为绝望的一天。他被王宫里派来保护自己的三名效忠于王后的人辱骂,他因为动作稍有迟缓而被要求严格的轮值主祭责骂,他因为自己半公开的血统而被来神庙祭祀祈福的路人在背后悄声议论。 那一天,查理觉得自己受够了。他用满腔的怨念向太阳神迪尔祈祷,然后就要乘夜潜逃。如果被人拦住,那就让他们刺死自己吧,这样就不算是自杀了吧…… 森林中,查理王子嘴角微翘,眼神却极为复杂。 那个时候,神,降临了。 第六章 生死之间 太阳神迪尔是一个精力充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他容貌英俊,散发着芳香,略微飘起的长发垂在肩上。脸呈瓜子形,前额宽阔,显得精明、坚定、安详、端庄和自豪。在所有供有迪尔塑像的地方,他都穿着白色绣金线的华贵服饰,手中握着一柄长枪,不怒自威。 查理对这个形象十分熟悉。所以当太阳神降临在他面前时,查理一下子就呆了。 …… 之后的回忆瞬间中断,因为查理王子已经循着维克多留下的痕迹,来到了那猎人的伏击场。为了吸引敌人进入陷阱,维克多事先在附近留下了足够的破绽,就好象他是在匆忙之中无暇顾及那些痕迹一般。 猎人和猎物,猎物和猎人。两个身份重叠的人隔着茂密的枝叶遥遥相对,约有五十步的距离。查理王子看不见维克多的所在,维克多也只能从突然出现的声响中判断出有人靠近的事实。 维克多浑身都紧张了起来,但却依旧一动不动。依旧茂密的枝叶阻挡了敌人的视线,却也放大了他每一个动作产生的声响。尤其是此时还挂在树枝上的枯黄叶片,稍一摩擦便会发出让躲藏中的人感到心悸的响动。 任何一个动作都会带来失败,带来死亡。 维克多在等待,等待着目前还在视野外的那个人踩入自己的陷阱,犯下一些小错,然后射出弦上的毒箭。不需要穿喉,也不需要命中任何要害。只要能破上一个小小的口子,哪怕是擦伤,维克多就有胜利的希望。 脚步声近了。维克多已经可以从枝叶的缝隙中看见那疯子的身影。还是那套猎装,还是那柄长剑。近了,越发近了。维克多看见了那张脸,那张曾经让自己羡慕与倾佩的脸,那张曾经给自己带来一线希望的脸,那张在平静下潜藏着疯狂的脸。 维克多移开了视线。他听过吟游诗人的故事,那些英雄和强大而邪恶的敌人们都会感知到周围敌意的视线。他也遇到过警觉的猎物,在自己凝神静气地准备弯弓的时候霍然回头,然后加速逃开。 前者是故事,后者是行猎。现在,则是生死相搏。维克多不想犯错,一点错也不想犯。即使是死,他也不要带走任何遗憾。 目光快速往下一扫,维克多看见那疯子接近了自己故意留下的痕迹,并且弯下了腰。那柄长剑随着右手垂在地上,那面蒙着铁皮的盾牌也支在地上。那个疯子将长剑交到左手,腾出右手来拨弄了一下维克多留下的痕迹。 这是个机会。没有如有神助般的长剑,这个姿势也不适合快速反应。维克多可能无法射中要害,但若是只留伤口的话,他有这个自信。 但维克多没有动。他保持着那个他已经保持了很久的姿势,任由汗水顺着脸颊流淌,一动不动。 他感觉到了危险。 在几个小时以前,维克多同样觉得这个疯子不可能做出任何反应。自己的箭很快,射得很准,直奔后心。如果对方蹲下,那就会射中脑袋;如果跳起,那就会打中脚踝。他甚至不认为对方能够幸免----自己没有在弯弓时大叫,也没有浪费时间瞄准。 但这个疯子躲掉了。既然他能躲掉一次,那他就能躲掉第二次。维克多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故意露出破绽吸引自己动手,反正他不想冒险。 两次呼吸之后,维克多看见查理王子站了起来,将长剑交还到右手上,左手的盾牌依旧垂在身侧。王子环视四周,目光冷峻,眼神犀利,似乎想要看穿一切伪装与阻碍。维克多就像一尊石像一般静止在树枝上,眼睛看向一旁,只用余光观察查理的举动。 维克多看到,那个疯子还在漫无目的地扫视四周的花草树木,认真而仔细。然后他低头监视着周围的地面,最后终于把视线投向了小溪边上那几个泥泞的脚印。 维克多的陷阱就布置在破绽与小溪之间,除非一步跳过去,不然肯定会有一脚踩中陷阱。然后脚下一个踉跄。这就是维克多的机会。 陷阱被维克多隐藏地很好,除了内部松软以外,几乎和普通的土地没有区别。即使查理王子踩中,也不过是脚下一松,只当是踩塌了某只穴居动物的巢穴。维克多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着。 对于查理王子来说,这一幕有些可疑。虽然不是职业的猎人,对于丛林作战也没有太深入的了解,可他就是觉得奇怪。丛林中的脚印并不明显,只能通过一些无意间踩断的树枝或是犹自深陷的草丛与枯叶来断断续续地追寻踪迹。 而查理王子脚下的这个痕迹,有些太过明显了。就好象是对方特意为他指路一般。 “陷阱?”查理王子不动声色,心中冷笑一声,“有些意思。” 他看不出哪里有陷阱,但他知道一定会有。那个猎人没有强弓,没有好刀,也没有足以拼命的武技,除了设下陷阱之外,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如果这是在北边的无尽森林,如果我面对的是兽人的猎手……查理王子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无所畏惧。只要护住了要害,查理王子不相信能有什么东西可以伤到自己。这个猎人不行,兽人猎手也不行。即便是兽人猎手的强弓,也只能在查理王子那迥异于常人的身体上留下一些皮外伤 既然如此,那还担心什么呢?查理王子上一次唯一的缺憾,就是没有能够杀死那胆敢袭击他的兽人。现在么……王子殿下暗中提高了警惕,迈开步子,慢慢向着那条潺潺的溪流走去。 一旦有什么异变,他就会…… 查理王子感觉脚下一沉,心知不妙,就势半蹲,盾牌护住头部,稳住了身形。 ……就会防护住最脆弱的地方,然后谋求反击。 树枝上,一直僵直不动的维克多在查理踩下陷阱前的一刹那就开始了自己的动作。有些僵硬的肌肉与关节让他的动作有些变形,但维克多咬着牙,无视一切**上的不适与痛苦,拉满弓弦,略瞄一瞄,便松开手指,让淬了毒的箭支激射而出。 他没有瞄准对方的头部,他也没有瞄准对方最宽大的躯干。维克多的羽箭直直地飞向查理尚陷在浅坑里的小腿,在这个角度上唯一没有被盾牌护住的部位。 许多天以前,那个兽人猎手的箭簇就是从这个部位给予查理王子沉重一击的。显然,王子殿下并没有完全吸取这个教训。 这和他的自负有关。 维克多的箭射中了查理王子的小腿,箭簇入肉越有半个指甲盖那么深,然后便被查理极度有力的肌肉给挤了出来,连血都没有流出多少。查理王子猛然抬头,看着维克多的方向。因为维克多的动作,那丛枝叶摇晃剧烈,一眼就能看出藏身之处的所在。王子殿下笑了笑,从坑里走出来,慢慢逼近了那棵树。 脚上的伤很浅,但终究是伤,查理王子不介意让它多修养一会儿。他用盾牌打掉了随后射来的两支羽箭,悠悠地来到距离维克多不过十来步的位置,突然脸色一变,停下了脚步。王子的身子开始有些打晃,长剑无声地落在泥地上。 维克多松了口气。他想起了某个已经忘记了姓名的吟游诗人曾经说过的情节。此时心神放松之下,竟是脱口而出。 “倒!”维克多高声喊道,“倒!倒!倒!” 查理王子就像是听到了什么指令一般,软软地倒在地上。浑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还能转动,其余的部位都像是没了骨头一般酥软。 维克多从树上爬下来,来到查理王子的身旁,迎着那一道充满了怒火与不甘的眼神,胸中有种报复的快感。他从腰间抽出自己的砍刀,蹲下身子,用刀面拍了拍查理王子的脸颊,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你要杀我。”维克多笑着说,“我是兽人。现在看看,我们谁才是猎物?” 毫无疑问,猎物还是维克多,只不过猎人让猎物给暗算了。但既然现在猎人说不出话来,猎物维克多有足够的理由来得意一番。 不过得意也就是那么一会儿的功夫,维克多更习惯和死去的猎物交流。比如告诉被自己射杀的鹿自己很倾佩它的速度,告诉被射杀的狼自己很倾佩它的耐心,告诉被毒箭弄死的熊,自己非常倾佩它的力量。 所以维克多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将砍刀架到了查理王子的脖子上,一按,一抹,然后闪身准备躲开即将喷薄的血雾。 出乎他意料的是,自己的这一刀只开了个浅浅的口子。血慢慢渗出来,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维克多惊讶的目光转向查理王子的脸庞,看见了对方怨毒与嘲弄的眼神,心中大骇。 这么强悍的**……维克多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惊骇之外,维克多又感觉一阵恼怒。这恼怒混合了后怕与恐惧,导向了他接下来的疯狂劈砍。 一刀,一刀,如同砍伐树木一般,维克多将砍刀用作伐木斧,照着查理王子的脖颈剁着。王子的脖颈渐渐开裂,血飙了出来,溅了维克多一身一脸。那嘲弄而怨毒的目光渐渐涣散,眼神中开始有留恋与不甘,偶有一抹希望。但维克多并没有注意这一点,他已经渐渐陷入了疯狂,脑中只有杀戮的念头,手上只有劈砍的念头。唯一的理智被用来瞄准伤口,仅存的心神被用来注视伤情。 最终,维克多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喘着粗气,愣愣地看着脑袋几乎被他砍下来的尸体。 “竟然还没有砍掉……”维克多的脑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重新举起了刀。 第七章 降临 维克多的刀并没能砍下去。他感觉一股巨力袭来,将自己整个人都拍飞了出去,撞上了一根树干,无力地落在地上。维克多的砍刀已经被震落,五脏六腑都闷地难受,一时间连气都透不出来。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最终也只能双膝跪倒,手撑着地面,咬牙喘息。 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向查理王子尸体的方向。一个身穿白色长袍的年轻人正站在王子身旁,双手在半空中下压,隐隐有灰色的光芒浮现,然后在半空中渐渐化为金色,落到尸体上,薄薄地笼罩了一层。那几乎完全断掉的脖子上金光最是耀眼,如同正午的阳光一般,让维克多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耀眼的光芒穿过眼皮的阻隔,让维克多的眼睛一阵疼痛。即使低下头颅,维克多也能感觉到那媲美太阳的光芒正在破坏自己的视觉。 突然之间,一切陷入黑暗。维克多感觉眼球轻松许多,睁开眼时,看出去依旧是一片白,但却是之前的强光在视网膜上的残留。维克多并不知道这些,他只觉得自己瞎了,光明版的瞎子。 当他的视觉渐渐恢复正常,他看见了那个白袍年轻人的脸,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你的毒药很有意思。”那年轻人说道,声音富有磁性,很是迷人,又显得十分自信,仿佛天地间一切都尽在掌握,“你的祖先里出过什么有名的人物吗?” 维克多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他眨了眨还有些模糊的眼睛,把视线投向了查理王子的尸体。尸体静静地躺着,血似乎已经流干,在脖子下面汇聚成一个浅浅的水洼,并慢慢渗入泥土。 那骇人的伤口还在,似乎只要轻轻一折,查理王子那高贵的头颅就会离开他的身体。 “因为你的毒药,我竟然救不了他。”那年轻人顺着维克多的目光回望一眼,笑了笑,“凡人,回答我的问题,你的祖先里出过什么有名的人物吗?你的毒药是从哪里弄来的?” 凡人。维克多尚不十分清醒的大脑捕捉到了这么一个奇怪的词汇。他将视线重新投向这年轻人的脸庞,眼睛渐渐睁大,嘴巴半张着,嘴唇颤抖了起来。从之前那一摔中慢慢恢复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他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这张脸了,这张英俊而不失男子气概,威武而不粗鲁的脸。那是在博尔多镇,矗立在小镇中心的那座雕像,为表达凡人对于太阳神迪尔的敬畏之心而竖立的雕像。 似乎是知道对方认出了自己,那年轻人站起身子,随手朝虚空中一伸,一柄浑身闪耀着金光的长枪凭空出现在他的手中,散发着圣洁的气息,震慑住了维克多的心神。 “太阳神……”维克多的脑袋随着对方的站起努力抬高,哆嗦着吐出了这个音节,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痴呆。 太阳神迪尔,太阳神迪尔!这是真的吗?这…… 维克多原本以为来的是那疯子带在身后的随从,却没想到会是神祇亲临。十几年来被灌输的信仰,加上迪尔本身带有的那浓烈的神性的威严,让这山野中的小猎人彻底拜服了,趴在地上,连动都不敢动。 “这是我第三次问你了,凡人。”那年轻人,也就是太阳神迪尔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维克多,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声音略有些发冷,“我恩准你起来回答我的问题。” 说着,维克多感觉身上无形的压力似乎弱了许多,胆气也略略壮了一些。他恭敬地慢慢起身,动作轻缓,生怕冒犯了眼前的神灵。即便是站起了身子,维克多也微微弯着腰,低着脑袋,声音刻意地柔和。 “伟大的迪尔,我是一个猎人的孩子,毒药是家传的。”维克多的回答带了些不知所措的味道,差一点就要答非所问,“我家里没有出过什么有名的人物……我父亲说有位祖先曾经参与,参与……” 参与的是屠神。虽然维克多对此持极大的怀疑态度,平日里也不把它当一回事,但此事面对一位真神,他是万万不敢提这种敏感话题的。 “继续说。”看出了维克多的惶恐,迪尔的声音变得温和,“我恕你无罪。” “参与……屠神。”维克多咬咬牙,将那个儿时听到的传说吐露了出来,“据说是那时候的一个盗贼留给我的那位祖先的。” “嗯,有意思。”迪尔的眼睛眯了起来,沉默了一下,似乎记起了什么,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这么说,你是一个渎神者的后代?” “啊,不不不。”维克多唬了一跳,一时顾不得礼仪,连连摆手,“不是这样的,我不认为这是真的,这只是一个传说而已!” 说完,他回过神来,意识到刚才的冒犯,连忙低下头,压抑着恐惧道:“伟大睿智的迪尔,您一定能明辨真相,了解我虔诚的内心。” 经常听吟游诗人讲故事的好处,就在于在某些可能一辈子都遇不上的场景中,你能流利地说出一些你事后可能会觉得假的另自己羞愧的言辞。 比如现在。不过迪尔显然对于维克多的回答感到满意。他抬了抬手,长袍那宽敞的袖子带起一阵清风,拂在维克多的脸庞,仿佛带走了他心中的惶恐。 维克多慢慢抬起头,竟不觉得有什么恐惧的感觉。 “很好。”迪尔矜持地点点头,尽显其高贵与神圣,“你刚刚杀死了我所庇护的王国的王子。你只是一个平民,你不害怕吗?” “他不死,我就得死。”因为被迪尔的神力驱赶了心中的恐惧,此时的维克多回答起问题来流利了许多,甚至显得有些大胆,“我本来只是一个小小的猎人,却被这个王子抓来这里供他猎杀。神圣的迪尔啊,难道您要支持这样的恶行吗?” 从来没有人给太阳神迪尔下过定义,神庙也没有。但根据民间的传说和官方的宣传,还有一些据说是领受过迪尔恩典的平民们的口耳相传,这位佛伦斯王国供奉的守护神是一个对待子民如阳光般温暖,对待敌人如烈日般凶狠的好神,一个劝人向善,值得敬拜的善良的神。 维克多也是这么认为的。 “是啊,确实是一桩恶行。”迪尔回头望了一眼查理王子的尸体,嘴角隐含着一丝笑意,“年轻人,我很欣赏你的反抗精神,而这位查理王子,也确实是自作自受。不过,我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 查理一低头,却不是害怕,而是对于上位者的礼节。 “首先,我得告诉你一些你过去不知道的事情。”迪尔一抬手,变出两把带靠背与扶手,做工精细考究的椅子来,自顾自坐下,然后对着另一张椅子一抬手,“我恩准你坐下。” 维克多诚惶诚恐地坐了下来,屁股只挨了半边椅面,身子前倾,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标准的下级面见上级的坐法。他的心里不敢有别的念头,只是竖起了耳朵,生怕错过太阳神迪尔口中的任何一个细节。 他甚至都忘了去疑惑,一个真神怎么会对他如此客气? “你一定听说过这片大陆上的那些选民。”迪尔靠在椅背上,浑身放松。那柄长枪依旧闪耀金光,也不插进土里,就这么凭空竖在迪尔的手边,如同有个木架将它架住一般。 维克多点点头,目光专注地看着迪尔。他当然知道选民的存在。那是这片大陆上传奇的人物,是泰兰圣山的诸神们在人间的使者。他们或者行走乡间,为平民们解决麻烦;或者居于朝堂,指导世俗君主们的行为;或者出没于大陆北部的无尽森林与大陆南端的幽暗沼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解决两大威胁整个大陆的灾祸,兽潮与虫群。 那些在历史上占了一席之地的选民,无一不是一时的英杰。酒馆里的诗人口中的故事,有一半都是关于这些选民的,关于他们如何从一个普通的平民或是贵族,一跃成为凡人眼中最为高贵的无地之王。 等等,难道说,我被选中了?维克多的眼睛快速地眨了起来,眼神中渐渐流露出期许。 不然的话,似乎不能解释伟大的太阳神亲自下凡的行为啊…… 其实只是分身而已,但维克多是不可能知道这种事情的。 “那些选民,获得了我们赐予的力量,行走人间,做了许多事情。”迪尔扫了一眼维克多的眼神,不动声色,“还有一些领受了神恩的人,你也听说过吧?” 自然也是有所耳闻的。吟游诗人的故事的另一半里有一小半就是这些领受了神恩,或者身体素质增长,或者获得了极好的武器,然后创出一番事业的故事。 所以这是要给我神恩么?维克多心想,突然心中一凉。 他的眼珠不自觉地颤了颤----似乎太阳神下凡做的第一件事,是治疗那个疯子啊…… “看来你都听说过。”迪尔没有去关注维克多情绪上的变化,突然展颜一笑,“那你有没有听说过……神之刃呢?” 第八章 ps预防针:为了防止性急的读者大骂一声“什么脑残的设定,这怎么可能是一个神说出来的话”然后愤而离去,我不得不在此做出小小的说明。您将要看到的并非是因为作者脑残的缘故,我也知道这多少有多违和……但是,这些或许有些违和的细节却关系到整个世界被隐藏的历史,这是伏笔。 ps完毕,请欣赏正文。 神之刃? 维克多愣住了,并且从刚才那一瞬间的恐惧中回过神来。神之刃?这是一个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名词。从来没有一个吟游诗人提到过关于“神之刃”的事情,就连坊间的传闻都没有。 “你要知道,年轻人,要庇护一个国家是很难的。有时候你要做好事,有时候你得做些别的事。你需要帮许多人,你也需要杀一些人。”迪尔说着,仿佛很落寞的样子,“但是那些愚昧的凡人总是不能理解,这让我很是无奈。” 维克多不是很明白,所以他保持沉默。 “你知道巫师吗?”迪尔又提出了一个问题。 “巫师?”维克多有些惊讶,“他们真的存在?” “这些渎神之人,这些邪恶之徒,这些……”迪尔说起巫师,一直平静的神色出现了一些变化,“还有异教徒,还有兽潮与虫群,还有一些亵渎了神灵的凡人。但我不能亲自去做这些事情,也不能让我的选民去做这些事情。我需要一些开了刃的刀,斩向那些我不方便亲自出手的敌人。神之刃,就是我需要的人。” 维克多点点头,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查理就是我的一把刀。”迪尔突然盯住维克多,直截了当的说,“现在这把刀断了,是被你杀死的。原本这种小伤我是可以复活他,他也有这个资格,但因为你那奇怪的毒药,我的神力在他的身上失效了。” 类似的感觉维克多曾经有过一次。十四岁的一个春天,他射伤了一头半大的野猪,然后团结的野猪一家来找他麻烦的时候,维克多就是现在这种感觉。 “我……我不知道。”维克多不知所措,“哦,仁慈的太阳神,我,我不知道……” “不要紧张,年轻人。”迪尔右手虚按,维克多立刻就平静了下来,“我并不是要追究你的责任。躺在那里的那个小伙子是一柄不错的刀,无论是他的地位还是能力,还有他的野心与虔诚。一般来说,我会惩罚你,但我并不打算这么做。” 迪尔说着,站起身来,俯视着维克多,眼中有赞许的意思,隐约藏着些别的情绪:“你的勇敢与智慧为你赢得了一个机会,一个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我需要新的刀刃,我也对你的成长感到好奇。你愿意接替那个被你杀死的王子,成为我新的奴仆,为我而战吗?” 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凡人或许谨慎,或许小心,或许多疑。但作为一个信徒----无论虔诚还是肤浅,面对一位真神的邀请,难道还能有别的反应吗? 可以有,但维克多没到那种境界。 “我愿意!”维克多眼中冒出光来,一口应承,“为您效命是我的荣幸,我至高的太阳神!” “呵呵,至高什么的,还是不要说的好。”但迪尔的表情显然很受用,“你愿意奉献出你的灵魂,与我签下主从的契约,为我效命终生,直到生命的终结吗?” 对于智者,这个条件很苛刻,几乎就在严词拒绝的边缘。但维克多不是智者。 “我愿意!”他起身离开了座位,双膝跪倒在迪尔的脚下。 “作为神之刃,你将会接到许多任务。你必须完成,不然就只有死亡。”迪尔低头看着脚下的维克多,声音越发庄严,“完成任务,你将会获得我的恩赐,那将为你带来强大的力量,无穷的财富;任务失败,你将会失去一切,灵魂将会在无尽的深渊受尽一百年的折磨,然后彻底消散,不留任何痕迹。你,愿意吗?” 这个条件似乎有些苛刻了,但维克多只是犹豫了大约五个呼吸的时间,就闷闷地答道:“我,愿意。” 查理王子死了,自己活着。如果自己依旧是一个普通的猎人,行猎山林,恐怕也活不了几天,并且一辈子受人追杀,永无宁日。 相比那遥远的一百年的折磨,维克多更愿意考虑当下。 “你不能向任何人说起你神之刃的身份,除非对方是选民,领受神恩者,以及神之刃。如果你那样做了,你将会被杀死,灵魂入深渊,受两百年的折磨。获知你身份的人也将被杀死,落入深渊,受五十年的折磨。”迪尔继续说道,“你,愿意遵守吗?” “我愿意。”迪尔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抵触。 “你的姓名,年轻人。”迪尔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卷轴,问道,“你有什么仇恨没有了结吗?你有什么心愿没有实现吗?” “我的神,我的主人,我的名字叫维克多,我没有姓氏,我只是一个猎人。”维克多恭敬地答道,“我没有什么仇恨。心愿的话,我不想让我杀死王子的事情传出去。我的父亲还在山中等待,我不想让他受到牵连。” “这简单。”迪尔轻松地答道,“如果没有问题的话,在这里签上你的名字吧。” 把自己的身份告诉对方,不失为一种报仇的好方法。所以诸神在扩编神之刃的时候,总是得客串一把复仇之神。 维克多毕恭毕敬地接过那张卷轴,犹豫了一下。 “用血为印,按上你的手印。”迪尔知道对方在犹豫什么。 将拇指咬破,维克多在那张契约上按上手印。契约的纸面上白光一闪而过,然后重新回归了之前的模样。 “很好,维克多,你没有令我失望。”迪尔将卷轴收起,赞许地虚扶起跪在地上的维克多,“你很果决,你也很聪明,你不会后悔你的选择的。” 这种话很少成真。 “既然你已经效忠于我,有些事情你也应该有所了解。”迪尔右手一抬,一个手镯模样的东西就出现在他的手中。他牵起维克多的手,将那布满奇怪花纹的手镯套上维克多的左手手腕。一道灰色的光芒闪过,维克多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镯融进了自己的躯体,消失不见。 “你已经知道神之刃的义务与责任了,也知道如何向我祈求神恩。”迪尔退开一步,脸上带着笑容,“好好挑选吧,维克多。” 说完,站在一旁,微笑等待着。 这话说的有些奇怪,但维克多知道自己的神是什么意思。那手镯融入身体之后,他的脑中突然就知道了很多事情,很多关于自己身份的事情。 首先,神之刃必须服从神的命令,认真完成每一个神所布置的任务,尽心尽力,不能有抵触的情绪,不能因为任务的难易而对神有不满的情绪。其次,“太阳神就是你的全部,无论你落魄还是荣耀,弱小还是强大,苦痛还是幸福,雷霆雨露皆是神恩。”最后,为了奖赏神之刃的敬业与奉献,当一名神之刃六十岁的时候,他就将获得自由,不必接取任务。如此,死后可将自己的铠甲与武器交予子孙继承。 这一段讯息如同原本就在那里一样,浮现在维克多的脑海中。基本上就是洗脑外加福利说明,但却让这个没见过太大世面的小子感动不已。 在这个时代,国王的奴仆好过自由民,何况是一位真神的仆从? 基本情况的介绍之外,维克多发现自己可以与某个存在沟通的。同是意识,偏偏那突然多出来的声音就能感觉出不同来。 “查询任务信息,还是祈求神恩?”维克多听见了脑海里这仿佛是太阳神迪尔的声音。 什么意思呢?维克多疑惑。他试着想道:“查询……任务信息。” 说实话,让人在脑子里想这么几个词,还真是有些别扭。 “当前任务,没有。”那声音柔和依旧,“是否祈求神恩?” 这就是废话了。 “当前神恩点数:0。”这声音说完,再无声息。 维克多原本正低头专心地在内心里与那个奇怪的声音交流,此时眨了眨眼睛,抬起头看向正昂首等待的迪尔,一脸迷惑。 “什么都没有,是么?”迪尔呵呵笑着,“你感到很奇怪,是吗?” 维克多现在脑袋里一堆问号,所以他用力点了点头。 迪尔的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反倒有种莫名的得意。维克多看在眼里,只当是神对于凡人的无知的一种嘲笑。 “神恩点数,就是你完成任务以及任务中间可能获得的,用来祈求神恩的东西。”迪尔耐心地解释道,“你也可以通过杀死北边的怪物和南边的虫子来获得。” “可是……”维克多张了张嘴。 “现在你是一点也没有的,不过没有关系。为我办事,不可能会亏待了你。”迪尔笑道,像极了一个正在招揽手下的世俗君主,“我会先给你一千点,等你完成了任务,再从你的奖励里扣。” 这种充满了强烈违和感的规定与话语对于维克多来说,除了稍微有些奇怪之外,并没有太多的其他感觉。反正今天遇见的奇怪的事情已经很多了,他的承受能力早已超出自己的想象。 所以他当下只是有些忐忑地看向那具尸体:“您……不怪罪我吗?” “那个王子吗?”迪尔摇摇头,“你让我损失了一个已经培养了两年的得力手下,自然是要有些惩罚的。你得把他的那一份一并还给我。” “您是说……两千点吗?”维克多心中略一计算,问道,“还是说……要把他的所有神恩都偿还给您?” 对于这个“xx点”的说法,维克多倒是显得一点障碍也没有。 “两千点。”迪尔满意地点点头,一抬手,手中出现了一本羊皮册子。“那就让我来看看,你能获得些什么样的赏赐吧。” 第九章 考验 太阳神迪尔自然不会把那本册子给维克多看,他不指望一名猎人能识字。迪尔手捧着羊皮册子,打量着维克多,问道:“你希望得到什么呢?没关系,尽管说。” 一个普通的猎人最想要的是什么? 当然是一辈子衣食无忧了……维克多这样想着,却不能这么说。 “我想要……”维克多犹豫了一会儿,在一大堆金子与一个贵族的身份之间徘徊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我想要一柄更好的弓,我想要一把更好的猎刀,我想要……嗯,我希望我的力量能变强。” 太阳神都说“没关系,尽管说”了,维克多在合理的范围内自然不会客气。 “你很贪心,不过贪心才能有动力去奋斗。”迪尔不以为意,“以后你或许能获得自己设计武器的权力,但现在……” 他左手在身前划了一道,一列三把长弓,色泽不一,造型各异,闪耀着不同的颜色。 “你挑一把吧。”迪尔如同一个阔气的主人般说道,“你可以试一试,你会知道它们价格的。” 如果这时有一位见多识广的吟游诗人在场,他一定会把自己的眼珠给惊下来----传说中每天都要驾着马车拖拽太阳东升西落的太阳神,怎么那么有闲情逸致?这周到程度,就算是比起那些服务最为周到的店主都毫不逊色。 但对于维克多来说,他满心都是欣喜与激动,除了对于这些看起来就非常出色的长弓的喜爱之外,更是对太阳神的关怀感激涕零。 这或许是迪尔的目的之一吧。 维克多半张着嘴,仔细观察了这三柄长弓一番,伸手握起左边那把冒着白色光芒的长弓。刚一入手,一个机械的、不自然的声音就在脑海中响起:“精制紫杉木长弓,无魔法效果,六百点。”然后那抹白光便消失无踪,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维克多抚摸着弓体,感受着那一分顺滑,欣赏那笔直的木纹。在握把的地方,这柄弓的制造者----无论他是谁----很体贴地做了一些小小的处理,让使用者可以更加稳定地握住长弓。 维克多左手握住弓把,右手轻轻拂过绷直的弓弦。待寻到了合适的位置,便伸出食指与中指勾住弓弦,俯身开弓,腰身渐渐挺起,弓弦拉到唇边,然后略略转向,对着四周瞄了一瞄。最后慢慢松开,吐出一口长气,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 他将视线投向了中间那把弓,又看了看手上的长弓。 “将它放回原位就可以了。”迪尔知道维克多在想什么。 于是维克多放回手中的紫杉木长弓,拿起那把泛着绿色光芒的长弓。那柄白弓重新散发白光,绿弓则敛去了所有光芒。 “精制紫杉木长弓,一级加强效果,八百点。” 有些小贵。维克多皱了皱眉头,凝神静气,拉开弓弦…… 拉不满。虽然一切都和那柄白弓相仿,但弓体却硬实了许多。本来那柄白弓维克多就只能勉强拉开,大概射不到十箭就会耗尽力气。而这柄弓,竟是连拉满都做不到。 维克多咬紧牙关,脸色都涨地有些发红,握住弓把的手颤抖着,挣扎着要将那弓向前推,但最后还是放弃了。他慢慢松下弓弦,看向最后那柄散发着蓝色光芒的长弓。 “看来那把弓不适合你。”迪尔瞅了一眼蓝弓,一挥手,便让那柄弓消失不见,然后看着维克多问道,“你刚才说,想要提高自己的力量?” 维克多在之前的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已经经历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像这种出现和消失的变化早已麻木。他抬起头,望着迪尔,点了点头。 “提升力量,也是要算进你那一千点里的。”迪尔右手虚握,掌中出现一团灰色气雾,忽而变白,忽而变红,“并且只有三次机会,每次能将你的力量提升一倍。” 人们,包括镇子上那些见多识广的吟游诗人们,总是把敏捷作为弓箭手的特点。维克多最不爱听的就是有关弓箭手的桥段,什么敏捷的射手,强壮的战士。故事里的弓箭手体态轻盈,个个都瘦地跟娘们似的。手臂纤细,偏偏拉开的弓都能平射百步。每次听到那些故事的时候,维克多总会面露痛苦之色,闷头喝酒,埋首吃菜----肉可以回家吃。 太扯了。 “我要提升力量。”维克多坚定地说,“多少钱……点?” “第一次四百。”迪尔微笑道,“你的运气不错。” 与此同时,维克多的脑海中响起了迪尔柔和的声音:“即将进行**强化,耗费四百点,确认吗?” “确认。”维克多在心里想着,并且说了出来。 迪尔手中的灰色气雾“嗖”地一下冲入了维克多的胸膛,一股灰色的气息将他包裹起来。随后而来的一阵强烈的剧痛让维克多几近昏厥,连叫都叫不出来。他的嘴张地很大,身体不自然地扭曲着,像是要蜷缩,又似想伸展。就仿佛是在树枝上坐麻了腿,怎么做都无法减轻痛苦。这样的痛苦持续了约有十多分钟,瞬间结束,就如同它突然地到来。维克多这才大声喊叫了出来,眼泪不由自主地掉了出来。 “你不如他。”一直在旁静静看着的迪尔早已收起了之前的微笑,代之以隐约的不满,与明显的惋惜,“查理在强化**的时候始终跪着,没有挣扎,事后也没有像你这般发泄般的喊叫。啧,你还哭了。” 这番话让维克多感到有些羞愧,他用力撑起自己的身子,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手上那一撑的力量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大了许多。不备之下,竟是从原先的俯卧绕着脚掌转了半圈,仰倒在地。 配合脸上淡淡的泪痕,这让他显得更加狼狈了。 “查理心中有坚定的信念,有变强的**,有对于世俗间的浓烈恨意,却又知道如何去控制他们。他是个好孩子,一把锋利而乘手的刀。”迪尔的脸色很平静,让维克多感到有些害怕,“爬起来,拿上你的长弓,我的时间有限。” 这显然跟时间没关系,纯粹是态度的问题。维克多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神心情有些糟糕,同时也为自己之前的表现感到羞愧。他小心地爬起身,走到那柄白弓面前,伸手握住,在脑海里与那声音交流了一番,花去了六百点神恩。然后恭敬地垂首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给你一个忠告。”迪尔似走似飘,来到之前的椅子边上,握住了自己悬浮在空中的长枪,“一个普通的猎人做不了什么的,我需要你获得更高的地位,掌握更大的力量,让自己在世俗中占有一定的地位。那样你才能更好地为我效命,也能更好地保障你的安全。深渊中的折磨绝对比你之前经受的痛苦要残酷百倍。” 这种事情根本不用吩咐,但维克多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带着迷惑的表情抬起头,看着迪尔的眼睛,却又不敢直视,目光一扫而过,便又低垂了下来。 “向东走,到兰顿去。”迪尔说着,已经别过了身子,“不久之后会有一场圣战,凭借你手中的弓去赢取荣誉和地位吧。只要你证明了你的能力,我便不会亏待了你。” 语毕,一阵轻柔的旋风卷过,吹起一些尘埃,迷了维克多的眼。待他能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所见的只是一片宁静的树林。太阳神已经不在了,两把椅子消失了,就连查理王子的尸体,也带着那一地的鲜血不翼而飞。 当真的恍然如梦。但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的感觉和手中那把漂亮的长弓却牵引维克多回到了现实。 维克多站在原地,有整整五分钟都没有任何动作。五分钟之后,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长弓,再次陷入呆滞。直到第十分钟,他才回过神来,将精制紫杉木长弓轻轻放在地上,然后身形暴起,开始在林间撒欢般的狂奔乱跳。他的双脚充满力量,这让他的速度快了许多;他的手臂粗了一小圈,爬树时甚至只用手臂就能上升;他的腰腹力量增长了许多,这让他…… 额,倒挂在树枝上连做了二十个仰卧起坐…… 各种丢人的行径抛开不提。发泄了一番的维克多最终恢复了平静。他慢慢回到自己新的长弓边上,弯腰拾起。维克多从一旁被自己丢下的箭囊里抽出一支箭,看了看箭头,确定不是珍贵的毒箭,这才将箭杆末端搭上弓弦,用右手食指与中指夹着。再将箭杆中部搭在自己握住弓把的手指上,也不摒气,貌似轻松地随意一拉,拉满了长弓,瞄准了五十步外的一株大树。 那株大树与维克多间隔着交错的约有五颗或大或小的树,仅有一条直线可以通向它,稍偏一些便无法射中。但维克多只是瞄了一下,便撒开了弓弦。那箭疾射而出,比起之前维克多射出的所有箭都要快。箭支直直射上了被瞄准的树干,并在一声巨响之后,震裂成几节,只留箭簇前的一小段嵌在树干里,断口犬牙交错,狰狞无比。 “嗯……”维克多缓缓放下弓,若有所思,“我的箭都用了太多次了。” 箭杆若是射多了硬物,就会变得脆弱。平日里最多是射偏,此时换了一柄弓,便有可能在射出的那一刹那爆裂。维克多没敢继续试他剩下的那些箭,而是抬起头,透过树叶看了看天上的太阳。 应该先回家看看。 第十章 家族秘辛 回家的路很顺利。没有查理王子的手下拦在面前,也没有任何类似于哨兵的存在。偶尔有食肉的野兽露一露头,认出维克多身上的长弓与砍刀,也就悄悄地退走了。 维克多家的小木屋由原木垒成,看起来非常结实。门前是一片空地,用半人高的篱笆围起来,中间竖了许多杆子,用绳子串上,挂着毛皮与熏肉,夹杂着几块腌肉。靠近屋门的地方是一张木桌,配上两只木墩。此时屋门紧闭,只有两扇木板窗被棍子支起来,显出一些人气。 此时正是下午,距离黄昏尚有一些时候。若是在往常的这个时候,父子两个或者在外打猎,或者在屋前做些劈柴磨刀、制作箭杆之类的活计,断没有闲在屋子里的道理----要闲也是在屋外,晒着太阳,懒洋洋的,犒劳自己过去几天的丰收。 维克多轻轻走进院子,来到门前,推了推,推之不动,门缝里传来沉闷的碰撞之声,似乎是从里面闩上了。 “谁?”一个略显苍老却依旧洪亮的声音传来,“门外是谁?” “是我。”维克多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回来了。” 整个世界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才有了激烈的响动。先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再是门闩被粗暴地扔到一旁的动静,最后屋门大开,一个面容普通,身材矮壮的中年汉子出现在门口,噙着泪花,一把抱住了维克多。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维克多的父亲用力抱着自己的儿子,像是怕他从自己的怀中消失不见。这样的温情场面持续了很久,然后这位父亲轻轻推开自己的儿子,一巴掌拍上了维克多的脑袋。 “这几天你去哪儿?犯了什么事儿?小兔崽子,你给老子解释清楚!”老父亲的脸上不见了找回失物的喜悦,只有汹涌的愤怒,“下山去问镇子里的人,说是你被三王子殿下抓走了。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你说!” “我……”维克多张口结舌。他能说些什么呢?自己杀了王国的三王子?还是说太阳神选中了自己作为一个新的神之刃? 什么都不能说。 “我什么我。”维克多的父亲对着那颗脑袋又是一巴掌,“走,进屋说。” 进屋了也什么都不能说,只能说谎。好在维克多听过的故事不少,虽说背不下来,但随便编造一个十天的简单奇遇还是没有问题的。 “我一开始被王子抓进去,但后来被放出来了。”维克多坐在木床上,说谎不打草稿,“但是有位老先生说我,额,比较有特点,所以就把我带走了。” “然后他拉着我训练了几天,临走的时候送给我一把弓。”维克多指了指靠在门边的那柄精制紫杉木长弓,“说是让我去,去兰顿找他。据说要发起圣战了。” “你要去打仗?”维克多的父亲之前只是微微皱眉,听闻“圣战”一词,立刻站了起来,眼睛瞪得快要掉出来,须发都好像要竖起来一般,“你要去打仗?!” “是……是啊。”维克多被唬得缩了一缩,唯唯诺诺地答道,“我反正是弓箭手,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不会遇到危险?!”他父亲用力砸了一下床板,砸出一声巨响,“你知道战场是什么吗?你知道打仗是怎么一回事吗?你以为弓箭手就是躲在后面射箭的嘛?你以为,当你的军队溃败的时候,你可以轻易逃脱吗?” 维克多不说话。 “我当年就是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维克多的父亲开始讲述自己当年的故事。维克多的表情很认真,不时点一下头,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意思。 这个故事他听了有几十遍了,从刚会说话开始就听这个故事。现在他脑海里所接收到的,是一段无意义的环境噪音。至于那个从战场上逃出一条命的故事,已经被他屏蔽了。 “……这才逃出一条命来。”恍然间,故事已经进入了尾声,“而且军队不是你想走就能走的,你老爹我至今还是德拉王国的通缉犯呢。” 这个就有些胡扯了,但父子两个都没有能力去验证,所以就算是胡扯也可以理直气壮,反正这个通缉犯的身份听起来还算威武,值得炫耀,并且没有危险----又不是佛伦斯王国的通缉犯。 维克多知道自己的父亲说的很有道理,但是有些事情不是想不干就能不干的。 “可是我……”维克多想了一下,“已经答应他了。而且这是圣战,如果不去的话神也会降罪的。” 这句话半真半假,在这个蒙昧的时代颇有一些说服力。可惜的是,维克多的老爹就是不吃这一套。 “神怎么了?”中年汉子又拍了一下床板,“我们祖上也是杀过神的。这些家伙……” 维克多赶紧伸出手去将自己父亲的嘴巴堵上。因为心中紧张,用力有些过猛,直接把中年汉子按地后仰了约有三十度。待二人反应过来时,维克多自然是有些惊恐,他的父亲更是瞪大了眼睛,几乎就要把眼珠给漏下来了。 “那个家伙送了你一把新弓?”维克多的父亲的眼睛慢慢恢复原状,缓缓直起身,然后站起来,径直走向门口的那柄还没有松弦的长弓,抓起来,上下看了几眼,用力满弓,再缓缓松开。 “你怎么可能用得了这把弓?”他回过头,严厉地看着维克多,“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你的力气怎么会变那么大?” 维克多低头不语。 “你被巫师下药了?”维克多的父亲说着,一步冲到儿子身前,揉捏着他的双臂,声音中充满了关切与担忧,“还是被巫师施了什么邪恶的法术?你说话啊!如果是那样的话,你赶紧去镇上的神庙找祭司帮你净化!你要是这么去参加圣战,那才会让神发怒!” “没有,没有。”维克多见自己的父亲如此紧张,赶紧出声安慰道,“我……反正,我可以向迪尔起誓,我遇到的不是巫师。如果我说谎的话,说谎的话……” 维克多不知该怎么发毒誓了。说自己会死说服力不足,要是祸及亲人的话此情此景又不太合适…… “算了,不想说就算了。”见儿子愿意发誓,老猎人也就不再追问了,他叹了一口气道,“既然你现在有了好武器,力气还长了不少,我要拦也拦不住你。自己上了战场多长个心眼!拿着弓在后面放箭就行了,就算是被拉去站前面齐射也往后躲!要是前面大军败了,别管什么狗屁军纪,扭头就跑,听到吗?有树林就往里面钻,至少活下来的希望大一些……” 维克多听着父亲的絮叨,不住点头。但若说听进心里的,真是没多少。很多弯路都得走一走才知道自己迷了路。对于十六岁的维克多来说,吟游诗人们口中建功立业的战场显然要比自己父亲口中那种缩头乌龟似的行径要更具吸引力,也更符合一个少年人对于战争的向往。 “你这一走……”维克多的父亲说了许久,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紧紧地盯着维克多的眼睛,似乎想要一次看个够,将自己余生所有将会投注给儿子的目光都在此时用尽。 “我会回来的,父亲。”维克多见状,知道原由,安慰道,“可能几个月,可能一两年,但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的,您放心吧父亲,我不会有事的,迪尔会看顾着我。” “神如果真的会看顾每一个信徒,那打仗就不会死人了。”老猎人摇摇头,虽然没有哼出声,但语气中的不屑却显而易见,“我见的多了。别忘了,你的爷爷的父亲亲手杀死过一个神!” 维克多下意识地就想去阻止,但脑中闪过那瓶强力的毒药,心念一动,道:“您总说屠神……当时是什么情况?谁被杀了?” “倒也不是真的屠神。”见自己孩子突然这么有兴致,老猎人愣了一下,随即有些讪讪道,“就是一群人去杀掉了一个下凡到人间的化身……是雷神托利斯的。” 具体的故事维克多的父亲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杀,怎么招募的人手,哪儿来的武器,为何能找到那下凡的神……一概不知。维克多从自己父亲口中了解到的唯一细节,就是那瓶毒药的来历----与他早先知道的也差不多,只是多了那个发放毒药的盗贼的名讳:安东尼。 “这个安东尼很有名吗?”维克多好奇地问道,“有没有什么外号之类的?” “不知道。”老猎人一摊手,“我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就只有安东尼这个名字,其他什么都没有。好像我的爷爷给我父亲说的时候就没说什么细节。你要是有兴趣的话自己打听。” 安东尼……维克多默默地记下了这个名字。他或许会去打听的,嗯……或许找太阳神打听会更快一些。 立功,立功。维克多想起太阳神临走时那因为自己的表现而冷淡下来的态度,微微打了个寒战。 第十一章 第三次圣战 维克多的父亲不再多说什么。既然自己儿子有了这身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力气,又获了一柄品质上乘的长弓,想来在战场上自保的能力是有的,就算局势危殆,也能逃出一条命来。如果运气够好的话,凭着军功获得些封赏也不是不可能。 佛伦斯王国虽然等级森严,但素来重视军功。贵族可以积功获得更多的采邑与封赏,不争气的继承人也会因为缺少军功而被剥夺父辈的荣光。平民志愿兵若是能够立下功劳,王国总能拿出些什么来奖赏勇武之士。或者是金币----官方称作第纳尔,民间也有唤作老人头的;或者是土地,或许是靠近北部边境的一个小村子,或许是新打下来的一片荒地。 虽然普通的国民依旧畏惧战争,但对于有志于用性命换一场富贵的人来说,战争就是他们的机遇。 “活着回来!”第二日临行前,维克多的父亲顶着因为熬夜而有些发红的眼睛狠狠盯著自己儿子的眼睛,“记住我的话,什么都没有你的性命重要!” 维克多默默地点了点头。他对于再次离开家有些落寞,但对于荣耀与为神服务的激动与兴奋将这份落寞冲地淡了。他不敢在自己父亲面前露出太多的欣喜之意,只能这般沉默着,强自压抑心中的雀跃。 “你走吧。”老猎人挥了挥手,扭过身去,旋即又转了回来,不放心的嘱咐道,“我不知道你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有一点你一定要记住,不要相信任何一个巫师!他们或许会给你力量,送给你别人一辈子也得不到的宝物,但他们是邪恶的!记住了吗?不要去相信巫师!” 若是往常,维克多定然会在心中嘲笑自己父亲的谨慎以及胡言乱语,但此时他经历了一些事情,对于整个世界的认识较过去那个懵懂少年又多了一层。至少他知道,传说中那些蛊惑凡人背弃神灵的巫师真的存在,并且是神的敌人,是自己的敌人。 所以他用力点了点头,眼神中流露出坚定的信念。 “去吧,赚到钱省着点花。”老猎人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背过身,大踏步地回屋去了。屋门被重重地关上,一声巨响同时敲在父子两个的心间,让他们的心同时震颤了一下。 维克多凝望了自家小屋数秒,也掉转了身子,大踏步地下山去了。 维克多的行李并不是太多。一把长弓斜挎在背上,砍刀挂在左侧腰间。箭囊挂在后腰,朝着右手的方向,方便取用。肩头另外扛着一条布囊,是用细密的亚麻布缝的,结实耐用,里边塞满了熏肉和腌肉,还有一些小米。一个人出门在外,锅碗瓢盆自是不能备齐,但挂上一只铁锅总还是要的。 总之,维克多的父亲把所有需要带上的东西都准备妥当,唯一欠缺的或许就是实打实的金钱了。不管是金的还是银的,维克多家里都没有备着,就算是铜子儿也没几个,带在身上也不方便。 维克多此次远行,免不了要风餐露宿了。这也是他父亲试图阻止他的一种手段,但很显然,这个手段一点用处都没有。 在过去的日子里,维克多的生活一直被局限在一个很小的圈子里。他在博尔多镇边上的山林里打猎,在博尔多镇上交换生活用品。除此之外,他了解外界的唯一渠道就是酒馆里那些或者常驻、或者流浪的吟游诗人。镇子上偶尔会有远行的商队路过,但总是行色匆匆,维克多便是有心也找不到机会去打听些外面的事情。 对于王国,维克多知道几十年前曾经在某个地方爆发过一场国王与某位叛乱公爵的大战。在诗人的嘴里,那场战斗打得十分惨烈,又颇有高贵的气息。双方涌现了许多英雄,彰显了佛伦斯贵族们勇敢、谦逊、忠诚的美德。国王获得了最后的胜利,那位公爵在一场决定战争胜负的决斗中败给了国王,死于剑下,但爵位依旧保留。公爵阵营中的一干大小贵族也只是受了些采邑上的惩罚,爵位都在,除了战死的,没有被处死一人。 高贵,仁慈。每次有诗人说起这一段故事的时候,酒馆里的客人们总是这么交头接耳地称赞一番。 对于整个世界,维克多知道北边有兽潮,南边有虫群。还知道大陆中间横着一片地中海,护得海两边的民众安全,即使是七十年前的大乱也不曾让某一处的战士与人民腹背受敌。至于这个世界上都有哪些国家嘛,那就不清楚了。只知道西边是奉风神为主的德拉王国,东边有一群敬拜雷神的奥托人,不曾立国,只是一个部落联盟。南边横着一条波涛汹涌的托尔河,站在最宽的地方望不见对面。王国以河为界,与对岸的威尼斯联邦和平相处了几十年,未曾有大战爆发。 根据维克多最新打探到的消息,兰顿就在托尔河边上,位于王国的东南角,一座著名的边贸城市。至于怎么去,一路向南就是,见到托尔河再顺着往东走,总能找到的。 很笨的办法,但却是当下最好的办法。若是没有一份地图,就算问那从兰顿过来的商队,也不一定能问出一条更快的路来。如果想要一份地图的话…… 维克多不知道行情,但他知道自己的买不起那种东西的,抢也不知道上哪儿抢去。 于是维克多一路行猎。箭矢照例是要瞄地精准,只从猎物的眼珠或是脑门穿过,留下一身好皮毛,剥了换些钱币。肉则现场烤了吃掉,吃不掉的熏一熏,或者当作干粮,或者找间酒馆贱价卖了。就这么一路走一路卖,勉勉强强混个温饱;五天里倒有三两天可以住在旅舍最便宜的屋子里。当然,偶尔也会路过一些务农的村庄,但维克多却不敢寄宿。一来那些村子里的人看陌生人的眼神都有些古怪,二来他父亲的那个唠叨的故事里就有关于农民的一些描述,几乎全部都是负面的,并且关乎性命。 维克多的旅途从第十五天的时候变得轻松了起来。当时他正握着卖了一张鹿皮的钱踯躅在一个名为奥克斯的小镇街道上,犹豫着是攒着钱还是寻间旅店住下。正权衡中,街面忽然热闹了起来。闲散的人群向镇子中心涌去,路边的酒馆店铺中探出几十个脑袋来,继而身子也跟了出来,随着人潮一同涌动。 这是有什么消息在镇中宣读,就像是维克多当日被查理王子的人抓走后镇中官员做的那般。维克多被裹在人群中,心中也有些好奇,于是顺着人潮往镇中心去。 此时小镇的中心广场已经围上了许多人,里三层外三层,肩并肩,脚挨着脚,一个个翘首以盼,或是支棱起耳朵倾听。中间有个高台,上边放着太阳神迪尔驾驶太阳战车的塑像。那塑像越有两人高,前面站着个略微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身上穿着一身深棕色带些图案纹饰的袍子,远看知道是丝绒,却分不清品种。 维克多到时,那男子正好说到一半,声音高亢,中气十足。 “……邪恶的穆赫拉人勾结巫师,于众供奉圣山诸神的国度间肆虐。诸神念其所处国度贫瘠不堪,生活困苦,本不愿加罪。不想其人丧心病狂,竟刺杀尊敬的国王陛下之子查理,并残忍地将其碎尸,玷污了太阳神的荣光!”半文不白的一段过去之后,那中年男人顿了一下,吞了口唾沫,继续喊道,“诸神震怒,颁令发起圣战。国王陛下特发旨意,召集全国虔诚勇武之士,自行前往兰顿集中,自备兵刃,为讨伐穆赫拉异教徒作出自己应有的贡献!” 这番话让台下的民众听着有些累,好在有那见多识广的在一旁自得地为周围人做着翻译。维克多身边就有这么一位,众人耳朵里听着台上男人的演说,眼睛却是看着那留着一撇唇上须的布衣男人,维克多也是一样。 “就是说,穆赫拉人谋杀了我们的三王子,还把他给碎尸了,亵渎了神灵。诸神发了命令,让国王召集人手去兰顿集合,然后一起去穆赫拉人的地盘报复。”那人简要地翻译着,面带得意之色,眼睛却紧盯着台上那第一手消息。 “此役旨在夺回圣城,重现圣山一系诸神的荣耀。凡参加圣战者,此前所犯罪孽将得救赎。若是战死疆场,灵魂在冥河将得神祇指引,直入极乐世界,免收折磨。若是得胜而归,王国另有重赏!”那中年男人说着振臂一呼,“杀异教徒如同杀鸡宰羊,为神赢得荣耀吧!圣山诸神万福!太阳神万岁!” 听众们不甚明白前面半句的意思,但最后两句却是人人都能听明白。先是稀疏,后是密集,最后便是整齐了一阵阵呼喝。 “圣山诸神万福!太阳神万岁!” 无论是之前做着翻译的,还是听着翻译的,现在都在振臂呼喊着同一句口号。 “圣山诸神万福!太阳神万岁!” 就连维克多也不例外----因为某些原因,他喊地格外响亮。 看来我杀死那疯子的罪过被推到穆赫拉人和巫师们的身上了……维克多声嘶力竭地喊着,心中参杂着庆幸与感激。 渐渐地,这呼喊浓缩成了两个词,简短有力,感染了所有人的情绪。 “圣战!圣战!圣战!” 泰兰圣山万福会对穆赫拉一族的第三次圣战,开始了。 第十二章 兰顿(第一更) 从防御的角度看,兰顿并不是一座出色的城市,连合格都说不上。它的城墙低矮,至多不超过三个人的高度,并且墙面多显斑驳,尤其是墙根的地方,生生薄了一层,地下还冒了许多青苔,一副时常被各种有机肥料滋润的样子。 城墙是最古老的四方形,四面城墙笔直笔直的,城墙拐角都是标准的九十度。很古老的式样,托圣山诸神的福,这座可怜的城市没有遭受过兵祸,不然要攻下它还真是轻易。 如今的兰顿已经突破了城墙的限制。商人们在城外摆摊做生意,或者圈一块地建仓库,甚至还有头脑灵活的造起了简易的木板房,然后给兰顿城墙里的守备军交点保护费,这就开始做旅店和酒馆的生意了。 这样的违章搭建和熙熙攘攘围绕着兰顿的城墙,在几十年的时间里从当初的一圈变成了半径有一里的一个隐隐的巨大扇形,从河边到兰顿另一头的河边。若是从空中俯瞰,没有城墙的部分竟是比兰顿城本身还要大上许多。 但这种近乎混乱的状况却在它长久的混乱中与秩序达成了一种平衡。王国从这片没有城墙的土地上征收到了更多的税款,于是派出更多的军队维持秩序。当然了,这些士兵可不是乐于奉献的好人。只要不出人命,有些小偷小摸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非那贼不长眼从自己身边过,身后又有苦主追着。商人们也乐得如此,少一份羁绊总是好的,至于安全问题嘛,长途行商谁不带上几个蓄养的战士? 背靠着托尔河,即便是有些混乱,商人们也不得不来。 圣战的通告早早的就到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队增派的两百人的骑士团,个个人马披甲,跟着四百侍从,也是骑着马的,只不过铠甲与武器要弱上一截。这些人带来的第一个命令是组织起所有兰顿的守军,编成治安巡逻队,全天换岗执勤,看管住即将涌来的圣战志愿者。第二个命令就是整顿整个兰顿的外围集市,划出一小块区域给商队,剩下的统统用来安置圣战志愿者。 然后,就是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志愿者了。 维克多并不知道这些前因后果。那一日与众人高喊了半天“圣战!”之后,他便跟着一群被说动的镇民们沿着那演讲者----听说是王国的宣讲员什么的----的指示,沿着一条大道前行。 这个时代,大部分人都还存着些乡党的心思,也就是排斥外人,团结同乡。那群从镇子里走出来的家伙手中抄着短刀与长柄农具,还有三把短弓,雄赳赳气昂昂,傲慢地拒绝了维克多同行的请求,大踏步地向着通往荣耀的道路走去。临走的时候还不忘瞪一眼维克多,警告他不要跟地太紧。 “你要是不长眼,哥几个很乐意送你一程。”维克多还记得那最为健硕的大汉说的话,典型的乡间混混。 以维克多现在的实力,抄着砍刀冲杀固然是死路一条,但若是真存了杀心,沿途狙击,这一队二十多个人没有一个可以活着到兰顿----或者活着回家,如果他们想逃跑的话。 但维克多不是那种热血乱燃的少年,他是一个懂得节制的少年。所以维克多悄悄地跟着这群人,不远不近。有时他会隐入道旁的树林,出来的时候左肩担着湿漉漉的毛皮,右手提着几块血淋淋的鲜肉。这时一般都是进餐时间。维克多就在对方投宿的村庄、小镇、城堡外边的林边点上一丛篝火,将鲜肉细细烤了,再拿进对方投宿的地方去换上几个小钱,顺便也租间便宜的屋子睡下。 起初几天,那群人一直想要甩掉维克多,但失败了。后来那混混首领又想做了维克多,刚冒起这想法,道路上带着兵器的人就变得越来越多。于是他们就彻底放弃了这个会给他们带来麻烦的念头,专心赶路,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 维克多的胸中也充满了对于未来的希望,这份希望与旁人有些不同,当然和个别人或许又有些相同,只是维克多不知道。 尽管身份不能公开,死了似乎也没有抚恤,但维克多打心眼里觉得自己是太阳神的人。太阳神一定会看顾自己的,只要自己表现地足够出色。经过这场圣战,还清了欠下的两千神恩点数,以后还会有更多更好的武器等着自己去换,或许还有铠甲。不知道会不会有诗人们口中的那些神奇的道具…… 维克多混在人群中,心中浮想联翩。他已经想到了自己一身轻便的魔法锁甲,手持能够射出魔法箭的水晶弓,头戴战神盔,脚踏追风靴。笑看迎面飞来的一丛箭雨,不闪不避,只一抬手,那些箭簇便如同怕了自己一般纷纷绕路。 维克多吸溜了一下口水,回过神来,看看周围没人注意自己,这才讪讪一笑,继续前行。 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天也越来越冷。林子里已经很少能遇上什么野物了,许多树都掉光了叶子。露宿道旁已经存着冻死的危险,而可以住宿的地方的价钱也是日渐看涨。当然,这也可能是地域的关系。 离开奥克斯的第二十天,维克多随着人群绕过了一个树林,看见了一片开阔地带,热热闹闹的,挤着许多人。空地上有人骑着马在晃悠,每个骑马的人都高高举着一面旗帜,旗帜上绘着王国骑士团的图案。 托尔河的流水声不再显得恼人。无论是彪形大汉,还是瘦弱的盗贼,抑或是脸上还带着土气的农夫,都开始兴奋的大喊起来,就像是另一个时空里的移民们望见自由女神像的时候那样,兴奋地难以自已。 “兰顿!”他们喊着,“兰顿!兰顿!” 这堪堪算是一个胜利了,虽然这种胜利毫无意义。 维克多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人聚在一起,也没有见过那么多骑士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博尔多镇上偶尔会经过几个骑士,也可能是一小支军队凯旋路过。但王国正统的骑士却从没有成建制的到来过。 现在他就站在兰顿的外围,也可能是中间----这里并没有实体的分界线。维克多的目光扫过身旁的那些人们,熟悉或者陌生。有些是一路走来的,虽然不曾搭话,却也混了个脸熟;有些是原本就站在此处的,看向他们的眼神带着些戏谑。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维克多仔细地打量着那些眼神有些古怪的人们。他们的身上大多穿着厚厚的亚麻布衣服,织的并不密,层层叠叠的。他们有些腰间佩剑,有些身后负刀,也有些握着取下了弓弦的弓体,用体温温暖着自己的武器。 看起来没什么问题,除了长的穷苦了些。 维克多在几分钟后发现,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老子来这里是为太阳神他老人家打仗的,不是来让你赚钱的混蛋!”争吵毫无悬念的爆发了,“老子讨碗水喝都要钱,啊?” 维克多认识那个怒吼的家伙,就是当日拒绝了自己的那个壮汉。此时他揪着沿路第一间露天酒馆老板的脖领子,唾沫飞溅,眼睛瞪的如同铜铃一般。在他身后,是二十多个神色不善的同乡,一个个都抱着双臂,冷冷地打量着那老板。 “我劝你啊,还是放开我,呵呵。”那老板倒是好脾气,“一会儿要是让巡逻队看见了,就不好了。” “巡逻队?”那壮汉冷哼一声,“老子受神感召过来打仗,谁管的了我?” 那二十多个乡党依旧抱着双臂,目光冷峻。有那么一两个沉不住气的开始用手抚摸自己武器的把柄,作势就要抽出来。 “也是我心肠好,这位客人,你把我放下来。”那老板当真是好胆色,“兰顿有规矩,你们这些外来户之间如何巡逻队不管,但要是对我这样的本地人动手那就是死罪。您要喝水啊,托尔河的水多,你自己去支个锅,生个火烧吧,习惯喝生的我也拦不住您。您要是想吃点喝点,价钱好说,您先放我下来,不然我就要喊人了。” “哈哈,喊人?”这壮汉显然是光顾着长个子忘了长脑子,“告诉你,就算是我镇子上的士兵见了我也是客客气气的,我去镇上酒馆喝酒也从来没付过钱。小子,我告诉你,老子今天心情很不好,你要是不伺候周到了,我就把你这破棚子给砸了!” 说完,手中一松,将那老板推倒在地,哈哈大笑起来。 维克多不笨,他将脚步向外挪了挪;那二十多个人里也有明白些道理的,面露难色。刚想开口劝两句,便有三个骑马的士兵带着胯下战马小跑着过来。看装束,赫然便是一名带着两个侍从的骑士老爷。 “怎么回事?”他带马从内层来到对峙的两拨人----二十多比一的对峙----跟前,沉声问道,“是不是这新来的不守规矩?” “这个,呵呵。”那老板拂了拂胸前的衣服,微微笑道,“您受累,这几位想拆了我的店。” 那骑士嗯了一声,眼睛扫过那一群有些慌乱的乡党,又瞅了一眼强装镇定的壮汉,声音倒是变得柔和了些:“请不要闹事,先生。你们是为太阳神献身的勇士,这里的居民是为太阳神服务的子民。你们的敌人是穆赫拉一族,请不要将武力宣泄到你们的兄弟姐妹身上。” 这般礼数,让一旁围观的维克多感到一阵惊讶。这样能压服这些似乎在老家里就横行无忌的家伙么?维克多记得博尔多镇上的士兵都是那种凶巴巴的做派,开口边骂,骂完便打。 那样才会有用吧? 维克多有些奇怪地看着这骑士,不明所以。 第十三章 下马威 什么才能镇住一个泼皮无赖?不是精良的装备,也不是华丽的旗帜,而是气势。只有在气势上压倒一个混混,才能让他安静地听你说话。 此时那骑士长剑尚未出鞘,长枪上的旗帜还在高高飘扬,脸上带着谦和的笑容,暖洋洋的,让人心中生不出半点恐惧来。这当然压不住那壮汉。虽然对于上层人士的一丝畏惧让他稍稍收敛了些,但完全没有被说服的样子。 “这位大人,这种小事就不劳您费心了吧?”壮汉直直地站着,大大咧咧地说,“我们这些人走了那么长的路,就是为了太阳神他老人家打仗来的,怎么连口水都要收钱呢?怎么说也该是吃军饷的吧?” “军饷的事情,自会有人来安排。”那骑士神色不变,“但请不要扰乱此地的秩序。” 尽管有些不屑的意思,但壮汉终究不敢当面违抗一个骑士的话。他微一欠身,退到一旁----这让看热闹的一众人感到十分失望。 “刚才你似乎在行为上伤害了这位老板。”骑士对壮汉的退让很满意,接着说道,“根据最新的法律,你需要缴纳五个第纳尔的罚金,以维护本城居民的利益。” 说完,他身后一名侍从打马向前,冲那壮汉伸出了右手。 “五个第纳尔,谢谢。”那侍从的声音带着例行公事的冷淡,“或者五十个利弗尔,不收铜子。” 五十个利弗尔,这是一笔巨款。不过那二十多个人总也能凑出一些。 但他们会给么? 维克多在围观的人群里看见那群人脸色齐刷刷地变了,耳中则隐约地捕捉到外圈有人在轻声议论,内容大抵就是骑士们又能发财了以及德拉瓦爵爷又找到新玩具之类的讨论。维克多回头看时,原来是进城时候看见的那几个神情古怪的战士。 就算是进城的时候吧。维克多回顾没有城墙的模糊边际,叹了口气。 “什么?!”壮汉的声音很大,震得维克多都觉得心中烦闷。那骑士站的如此近,更是紧紧皱起了眉头。 “你们这是勒索!”那壮汉退开一步,扭头看向周围围观的众人,大声喊道,“弟兄们!这些吸人血的混蛋啊!我们拿着家伙来到这里,拼死拼活地想要为太阳神的荣光添彩,他们却要敲我们的骨头洗我们的血,这群该诅咒的骑士啊!我们不能……啊!” 一声惨叫,那壮汉单膝跪地,随即抱住自己的右腿哀嚎不已。边上的众人看得分明,正是那留在原地不动的侍从拿起了挂在马腹一侧的弩射中了壮汉的右腿。 围观众凛然,壮汉的乡党一片哗然。 “拒绝接受惩罚只有死路一条。”骑士的神色严肃起来,“必须让你们知道,为神而战的军队亦不可祸害神的子民。” “你这个杂种……”那壮汉倒是硬气,当然脑子里显然也少了些什么。被愤怒与疼痛冲昏了头脑的他挣扎着爬起身来,沧浪一声拔出了腰间的,大喝一声:“跟他们拼了!” 说完作势便要上前去砍那骑士的坐骑。他身后的那二十多个人里也有十来个亡命之徒冲了出来,手中刀枪棍棒品种不一,直奔那骑士而去。相反,剩下的不到十个人却都向后退了几步。 “来的好。”那骑士赞一声,手按马鞍边上挂着的巨剑剑柄飞身下马,顺势将那巨剑抽出,侧身一躲,避开了壮汉捅来的一刀,矮身旋斩,当即便卸下了那壮汉的一截小腿。 维克多但见那血溅了开来,剑身上却是滴血不沾。 “杀人啦!”十几个想要上前的混混见了血,又见那骑士武艺着实高强,都刹住了步子,扯起嗓子嚷了起来,“当兵的杀人啦!杀人啦!” “杀人?”那骑士踩在壮汉的胸口,微微一笑,“你们这等贱民,杀了便杀了。平日里不过赔上两三个第纳尔,今天你们意图攻击王国贵族在先,砍了也是应该。” 说话间,那十几个混混已经被两个侍从砍翻了三个,剩下的缩在一起,不敢轻举妄动。 “团结!”那骑士环视四周,高声慨然,“要团结!你们的敌人是穆赫拉人!” 围观众或者沉浸在震惊中,或者面带不屑。只有寥寥数人被这骑士的话给感动到,面露恍然之色,或是心有戚戚。 这就包括维克多。 “带走。”骑士倒不介意周围人的反应,翻身上马。那两个侍从也上了自己的坐骑,用弩机逼着,将那还活着的十几人押在前面。 “对了。”骑士突然回头,“你们的罚款。一人两个利弗尔,多出来的就算在这些乱民的身上了。” “德拉瓦爵爷现在心情不错,你们动作快一点,拿不出来的就跟我们一起走。”一个侍从似乎脾气不是很好,嗓门很粗,“一人一个,动作快一点。” 形势比人强,那二十个左右的乡党无奈地掏钱,扔进那侍从的钱袋子里,然后悻悻然地散了,也不知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希望各位勇士都能遵守本地的法令,不要再做出这种让太阳神蒙羞的行为了。”骑士,也就是德拉瓦爵爷最后回头说了一句,大笑着离开了,留下一众迅速从新人状态成长起来的志愿兵在原地面面相觑,另兼倒抽凉气。 “说杀就杀了……”一些长得凶悍的心有余悸。 “没拿到赏钱就该把钱花完了……”有长相不那么凶悍的感叹。 “每次来了新人都能发一笔小财,还能搞到点玩具。”这是之前就来到兰顿的人们在那里抱怨,“骑士还真是了不起。” 旁人如何评说,维克多并不关心。那德拉瓦爵爷假公济私也好,借题发挥也好,但做出的事情在他眼里却是很正确的。像那种恶霸就是得这么教训,不然太阳神的圣战军先把王国的子民祸害了,传出去那就是丢神的脸! 人群渐渐散了。长途跋涉的人们渐渐涌入各个酒馆旅舍,或是寻一块空地露天而坐。维克多捏一捏怀里那幸苦攒下的五个利弗尔,又掂一掂腰间裹着的那一包二十几个铜子儿,决定还是不进酒馆了,旅社之类的能不住也不住。此处人口密集,估计连猎物都找不到几头,钱还是省着点花比较好。 与维克多存着同样心思的人很多,空地上的火堆星星点点。维克多独自一人,自然是不好生火圈地,圈了也会被人给抢了去。但要想融入那些多为同乡近邻组成的集团,更是困难。 好在过来参加圣战的不止是这些乡中恶霸或是抱团的农夫。维克多正四下张望,不知该往哪里走的时候,一个粗豪的声音传来,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声音喊的就是他。 “那个猎人!背着长弓的那个!嘿,别四处看了,这里!” 维克多回头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正站在不远处的一个火堆边上,伸出右手摇晃着。见维克多看过来,便放下手,喊道:“这位朋友也是一个人来的吧?过来吧!这里都是一个人上路的,在一起也有个照应。” 那汉子边上或站或坐,有十多个装束各异的武者。维克多略一打量,数出了七八种兵器,有长剑,有巨剑,有枪棒,还有一柄弩机。 弩机。这家伙的胆子还真不小。 维克多迈步朝着那群人走去,脸上挂着一些客气的笑容。 “你们好。”他说,“打扰了。” “没事没事。”之前叫住维克多的汉子大咧咧地摆手,然后拍了拍胸脯,“我叫德诺,是个佣兵,平时接点散活。大家都是一个人闯荡的,日后上了战场还得互相照顾啊!” 维克多略一点头,道:“我叫维克多,是个猎人。以后大家互相照顾。” 接着便是剩下的人或冷淡或热情的自我介绍。大部分是佣兵,也有几个例外。那个持弩的是德拉王国的逃兵,平时也是在林子里打打猎,但并不深入,住所在林子边上的村庄里。还有个使巨剑的壮汉,看起来老相,其实只有十八,一直在佛伦斯王国都城佛罗伦蒂诺里跟着一位剑术师学习,这次是出来修行的,顺便达成老师为圣山诸神奉献终生的愿望。 还有一位浑身散发着阴冷气息的家伙,穿着挂满小物件的灰色皮袍,据说是名刺客----这是维克多听德诺说的,这刺客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光顾着在那里摆酷。 真正的刺客是不会有什么强大的气场的,不然在潜伏的时候就会被人弄死。但维克多不知道这些。那刺客的森冷气息颇为让他敬畏,甚至欣赏。 “我以前接过一个活,就是给贵族们打仗的。”德诺待维克多与众人熟悉了之后,便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说道,“一个人上战场那就是一只脚踏进了冥河,你非得找些伙伴陪着你才行。就算是逃跑,也是一群人跑起来安全。” 维克多点点头,静静地听着。 “我跟你说,小伙子,我看得出来,你是那种想要立下功劳的。”德诺语重心长,“但是你得知道,命是自己的,胜负却是那些贵族老爷的。顺风的时候呢,你当然可以出点力气,要是逆风,你也别太拼命……” “哼!”那王都来的剑客弟子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动静,抱着自己的巨剑起身,向外边走了两步。 “别理他,他的脑子烧坏了。”德诺“切”了一声,继续道,“到了战场上,你一定得听我的指挥,不要乱跑。到时候活着拿到属于我们的那份钱才是最重要的,知道吗?” 维克多挑了挑眉毛,有些后悔接受之前的邀请了。 第十四章 自由骑士索兰特 维克多并没有后悔很久。当德诺还在吹嘘自己从多少场生死之战中逃出性命的时候,一阵金属互相撞击的声音由远及近,似乎是金属甲胄的响动。维克多循声望去,便看见一个脑袋胸前脚下都闪耀着金光的家伙正大踏步走来。 “铜甲?”维克多不自觉得说了出来,讶异之情溢于言表。 “嗯?”德诺扭头扫了一眼,哼了一声,“哦,他啊,一个傻子,跟那边那个使剑的挺像,但比那家伙更傻。” 说话间,那铜甲战士已经大踏步朝着维克多的方向走了过来。维克多仔细看去,见那战士约比自己高出半个脑袋,头上是泛着金色的铜盔,附带一个可以拉下来的面罩,顶是尖的,拥有一个漂亮的弧度,似乎是东方的荣格帝国的式样。铠甲则是护住胸腹的铜制板甲,浑然贴身,从肩膀开始便是铁质的锁甲,包裹住整个手臂。 不等维克多继续打量,那高大的身影已经在自己面前站定,静静地等待着。 维克多知道他在等待什么。无论是对于强者的尊敬还是出于最基本的礼貌,维克多立刻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 “伸手还是鞠躬?”他暗自思忖。关键问题在于,这个装备精良到不像话的家伙,究竟是什么身份……的傻子?傻子也分很多种的。 “你好,神的勇士。”那铜甲战士微一颌首,完全没有在意维克多的失礼,自己持礼甚严,“我是自由骑士,索兰特.德维拉.卡萨利亚.巴巴罗萨.斯坦德维纳.齐柏林,你可以称呼我为索兰特骑士,也可以叫我索兰特。远来的勇士,感谢你不畏艰险赶来为太阳神而战。请问如何称呼?” 维克多先是被那一句“神的勇士”给吓到了,在意识到对方只是在描述自己圣战志愿者的身份之后又被那长长一串、仿佛是贵族一般的名字给绕晕了。待他回过神来,索兰特骑士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但他并没有什么不满的神色。 “我叫维克多,是个猎人,没有姓氏。”维克多这么说着,一边为自己的身份如此简短而感到羞愧,一边为这骑士----好象是自由骑士?----专程来找自己而感到疑惑。 “喂,我说,‘高贵的’自由骑士,你就不觉得累吗?”德诺突然在一旁呛声道,“没有哪个傻瓜会跟着你干的,我劝你还是放弃了吧。再说你这样的,就算投了王国的军队他们也会收的,你费这个劲干什么?” “我的志向岂是你这种人可以理解的。”索兰特似乎认识德诺,这种冷淡到厌恶的情绪不是对每个人都会有的,“像你这种信念不够纯洁的人,没有资格评判一位虔诚信徒的行为。” “虔诚的信徒也不见你参军效力啊。”德诺哼了一声,不再理会索兰特,转向维克多道,“小伙子,别听他胡言乱语。哼哼,穿的那么光鲜,却是个穷光蛋,找人一起去拼命都拿不出工钱来。就算要拼命,也不能跟着这种家伙!” 维克多没有回应德诺的话。他看着索兰特的眼睛,开口道:“你刚刚要说什么?” 德诺脸色一变,用力哼了一声,退到一旁,冷眼旁观着。这里的动静也引起了周围一些人的兴趣----全部都是今天到的新人。他们或者远远地站着,或者围拢上来。抛开其他的因素不说,索兰特的这一身打扮就足以吸引众人的目光了。 “阳光普照四方,太阳神的荣光却在圣城被乌云遮蔽。”索兰特对着维克多说道,声音洪亮,显然不止是说给维克多一个人说的,“我们应召参加圣战,正该用命。但战场上毕竟凶险,若是没有良好的配合和指挥,很难获得胜利。” 维克多点点头。 “我有意组建朝阳圣战团,需要你,也需要你们的帮助。”索兰特说到这里,环视四周,“让我们一起创造胜利,为太阳神增添荣光,一同建立功勋,消灭穆赫拉异教徒,为重现圣城的光辉而奋勇战斗!” 有些围观者心动了。虽然他们说不上有多么虔诚,来参加圣战的原因也不是为了神的荣光,而是那虚无缥缈的赎罪与实打实的王国佣金与沿途可能掠夺的战利品。但突然听闻这么热血的话语,内心某片柔软的地方就这么被触动了。 “说的真好啊!”德诺看来是和索兰特杠上了,“说说你开出来的佣金吧!” 原本心动的群众带着他们被触动的心望向索兰特,等待着他口中的数字。 卖命钱能有多少呢? “我是信仰坚定的自由骑士,但并不富裕。我现在开不出佣金,但我保证……”索兰特说着,围观众已经散了一半,“……战利品一定不会亏待你们,如果有封赏我也不会独吞!” 无论多么高贵的气质,虔诚的表现,一旦谈到了钱,难免就现了原型。在这一刻,维克多眼中的索兰特虽然铠甲更加金贵,但看起来和德诺也没有太大区别。 “啊呀呀,原来没有佣金啊?”德诺的声音再次响起,嘲讽道,“我可是听说了,佣兵团参加圣战的话,军饷可不高,还都是战后结算的。不过百人以上的大团体倒是可以例外啦。” “你现在有多少人了?”一个声音在人群中响起。看来还是有人动了心。 “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群又散了一些,伴随着一些怒骂与嬉笑,“不过我相信,人会越来越多的!” 围观的人群散光了,偶尔有站着的,也是指指点点,冷嘲热讽----声音比较轻,他们多少有些忌惮那一声铜制板甲。此时还没有精钢的全身板甲,即使是王国精锐的骑士团也仅仅是列装了镶嵌了钢制甲片的细密链甲。铜制板甲算是比较古老的装备了,虽然防护能力比较出色,但重量同样出众。仅仅是能穿戴在身上满地走这一点,就值得凡人敬畏了。 维克多皱着眉头看着散去的人群,扭头扫过德诺冷笑的脸庞,以及那佛罗伦蒂诺来的剑客事不关己的背影,重新看向微微有些失望的索兰特,吐出一口长气。 “我加入。”维克多说道,“算上我一个吧。” 远去的众人听不见也就罢了,德诺等一众聚在周围的人全都惊愕地看向维克多,一半是怀疑自己幻听,一半是怀疑这猎人疯了。 “还真是有更傻的。”德诺首先反应过来,面露不豫之色,“刚才我看你听我说话的时候就在走神,果然是有些傻。走吧走吧,我们这儿的篝火太小,容不下你们这两个圣洁的灵魂。自己找个地方去吧。” 说着,回身坐下,招呼起自己拉来的几个人,再也不理身后那两个“傻子”。 那两个傻子也懒得理他。 “你叫维克多,是吧?”索兰特也是愣了一会儿,随即露出了由衷的微笑,“太好了,我就知道这个国家还是会有虔诚的灵魂的。请到我了营地来吧,能遇到你真是太高兴了。愿太阳神与你同在,照亮你的前路,驱逐一切黑暗。” 太阳神当然与我同在……维克多心里想着,带着笑容,与索兰特客气一番,便随着他到了“朝阳圣战团”的营地。 说是营地,其实也就是个火堆,火堆旁支起一个帐篷,勉强能挤得下两个人,看上去温暖而结实。索兰特在帐篷前坐下,面朝篝火,褪下了自己的铜盔,一抬头,见维克多还站着,伸出手来比了个“请”的动作:“请坐,维克多。虽然我名义上是圣战团的领袖,但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不必在意那些礼仪。” 维克多点点头,依言坐下,眼睛从索兰特的身上扫过,羡慕的眼神藏都藏不住。 刚才索兰特演讲的时候他就仔细看过,这自由骑士当真是全身着甲。除去那一声让人羡慕的半身铜板甲之外,下身围着一袭链甲战裙,外边套着一层蓝色亚麻裙,长过膝盖。膝盖之下是一只包铜的战靴,仔细看时,颇有几处刮伤划痕,但却不曾伤及根本。腰间挂着一柄长剑,看上去是十足的好货。这一身装备穿在身上,怎么看都不是付不起钱的人。 “如今的人啊!”索兰特正要感叹,察觉到维克多的眼神,呵呵一笑,从腰间解下长剑,捧在手上,“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还有这身铠甲,都是祖先留下来的宝物。想当初,我的先祖也是拜领过神恩的,为太阳神奋斗终生。那时候的人啊,真是虔诚……可是现在,唉。” “这个……毕竟还是生活更重要。”维克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悠悠憋出这么一句,“额,生活更重要。” 吟游诗人们没说过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说些什么,于是维克多就开不了口了。 “但我很高兴能遇上你这样一心为圣战奉献的战士。真的很高兴,我在这里待了三天了,每天都在试着招揽人手,却一个人都没能招到。那些到这里寻找发财机会的佣兵团也不说为神奋战,只是开出了些赏钱就揽去了一群人,今天他们都懒得出来了。不知道过两天会不会有新的佣兵团来这里。”索兰特说着,又是一声长叹,“再这样下去,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灾祸……你知道七十年前的事情吧?” “知道。”维克多说着,又偷眼打量了一下索兰特的装备,心中摸不清对方的身份,只记得骑士二字,不知自由骑士是什么位阶,于是说话小心翼翼的,“神罚嘛。因为不敬神,兽潮和虫群爆发了……‘诸神不忍人间受苦,派出使者解救世界。’” “哦?《逐兽记》?”索兰特笑了,这次笑容比之前自然了许多,透着半分惊喜,少了几丝苦意,“你也常听诗人们的故事么?哈哈,我觉得我们会相处的很不错!” 第十五章 一小段尘封的往事 虽然有神之刃的身份,但作为一个资产负两千点的新人,维克多暂时没能养出对凡人的漠视,也没培养出超越一个小猎人的自信。所以他对自由骑士索兰特多少还有些敬畏。不过这层敬畏在索兰特说出了自己的身世之后就消失地无影无踪,只剩下认识新朋友的喜悦。 “我是个自由骑士。”在哈哈笑着聊过了一些关于诗人的诗篇的事情之后,索兰特开始详细地介绍起自己来,“你好像不知道什么是自由骑士……自由骑士就是那些没有封地,也没有封号的骑士。呵呵,这样也就不能算骑士了,但我们这些人本来都应该是个骑士的。我的父亲曾经是瓦格纳公爵大人的亲卫骑士团副团长,团长当然是公爵大人了。那时候他是受封特拉格的男爵。唉,男爵骑士,这比佛罗伦蒂诺的那些清闲的文官子爵们都要高贵。” 维克多虽然没有出过博尔多镇的范围,但王国里的一些大事还是知道一些的。 “瓦格纳公爵?”维克多忍不住插嘴道,“是不是那个叛乱的公爵?” “叛乱?”索兰特苦笑一声,“就算是吧,反正大家都这么说,我也懒得争辩什么。” 二十年前,王国西南部的瓦格纳地区发生大规模叛乱,受封于此的先王的次子瓦格纳公爵悍然杀死国王陛下委派的税务官,包围了驻扎于瓦格纳城外的瓦格纳骑士团,用近千把重弩挟持了营地里的两百骑士与四百侍从,逼迫他们缴械。然后将瓦格纳骑士团团长塞进了铁处女,让剩下的人扛回了佛罗伦蒂诺。公爵随即宣布自己才是王位的继承人,高举反旗,率领地中一干贵族向佛罗伦蒂诺攻去。 这一场大战很有名,不过维克多只听说了最后的决战。 双方点齐兵马,在瓦格纳公爵领地内的爱丽丝平原展开队形遥遥对峙。然后双方各派手下勇将上阵决斗,各有损伤。最后瓦格纳公爵穿戴整齐,倒拖着一柄双手巨剑走上战场。另一边,佛伦斯王国的国王右手长剑左手斗盾,弃马不骑,慢慢迎上前去。 随着这两位领袖的前进,他们身后的军队亦是缓缓前行,与自己的主君相隔二十多步。当二人相遇时,双方的士卒已经可以看见彼此脸上的汗水。 “公爵道:‘虽是败局,未尝不可一搏。可怜我手下士卒,不忍陷之于死地。你我兄弟决斗,我若胜,只求留一条性命;我若败,望只杀我一人。’ 国王道:‘你得到了我的承诺。’ 一时风云变色,众军士皆被这王者之气震慑,又感动于公爵的胸怀,抽泣之声渐起。” ----摘自吟游诗人界的著名作品,《高贵的决斗》。 “你知道,那一战之后,国王履行了承诺,公爵手下的贵族和士卒没有一个被处死的。许多贵族甚至连爵位都没有被削夺,只是拿走了几片领地。就连瓦格纳公爵的爵位也被保留了下来,交给了公爵大人的侄子。”索兰特说着,嘴角翘起,“也就是我们的二王子。” 这个维克多就不知道了,诗人们似乎都没敢把这事儿说太细,只说是保留了爵位,让公爵的侄子继承。虽然公爵与国王的关系并没有刻意隐瞒,但稍加回忆维克多就发现,所有提到那个继承人的语句全都采用了公爵的侄子,而非国王的儿子。 他这下有些明白为什么索兰特没有去加入王国的军队了。 “但我父亲的爵位却被剥夺了,领地自然也被没收,因为他不愿意向国王效忠。”索兰特轻轻抚摸着手中的长剑,有些神伤,“他做过许多工作,佣兵、护卫,最后在北方签了契约,留在那里抵御兽潮。一开始还有些老朋友一起奋斗,他们因为只是骑士,直接被降了一级爵位成了平民。后来也都死了,兽潮真的有资格成为整个世界噩梦。” 维克多看着索兰特,有些被这个故事感动,又有些奇怪。那长剑的剑柄比维克多记忆中的略长,剑身好像也更长……这不是关键。关键是,眼前这位怎么能和自己说的那么详细? “别这么看着我,告诉你也没什么,我父亲又不是逃犯,用不着遮遮掩掩。”索兰特察觉到维克多的眼神,笑了笑,“我能看出你有一颗虔诚的心灵,虔诚的人大多善良。在北边又找不到个能安静听人说话的朋友。你嫌烦了吗?” “没有没有。”维克多赶紧摇头。故事挺精彩的,哪儿有不听的道理。 “后来他死了,就把这身铠甲和这把长剑留给了我。确实有些沉,但没你想象的那么沉。”索兰特想起了维克多之前的某个惊愕与仰慕的眼神,笑着摇摇头,“这是我那位先祖留下的铠甲和长剑。铠甲上附有神力,让它变轻了不少;长剑上也附有神力,而且做工精细。我当年只有十五岁,就是靠着这两样东西才能从一次又一次的兽潮里活下来,赚些钱,勉强吃饱,还得喂我父亲留下的那匹马……哦,马我来了之后卖掉了。本来想换一笔钱维持军团的日常开销,这下倒显得太多了,但还是只够这么露天住着,兰顿的物价实在是太高了一些。” 维克多点点头,附和地笑笑。旁人不知道,他总是了解些门道的。这铠甲和长剑估计就是太阳神当年赐给索兰特的先祖的宝物。那位先祖既然不是选民,又被后代知道了装备的来历,想来就是神恩者了。 临时工。维克多在心里默默地想,颇有些得意的感觉。 “对了,光顾着说我自己的事了。”索兰特晃晃脑袋,抱歉地对维克多道,“说说你自己吧。我们以后要一同作战,有必要对彼此加深了解。” 维克多想了想,开口道:“我原来是博尔多镇上的一个猎人,丛林生活的经验很丰富,箭也射得很准。后来遇见了一位箭术大师,教导了我一段时间,又送给我这柄弓,就让我过来为太阳神而战了。” 维克多说着,从身上取下长弓,末了略举一举:“为了迪尔的荣光!” 动作有些机械,但情意是真的。 “你不爱说话?”索兰特问道,“我看你似乎不怎么开口。” “这个……也分什么时候。”比如被莫名其妙关进监狱,或者快被杀死的时候,“我跟我父亲说的挺多……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 一个有些木讷但虔诚的小猎人,但不知道战斗力如何。这就是索兰特对于维克多的第一印象。 “原来如此,没事,什么事情都有第一次。”索兰特伸手拍了拍维克多的肩膀,“放松点,你不会为你的选择感到后悔的。” 这个场景维克多感觉很熟悉。他微微一笑,一扫之前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如果有一天,回忆往昔,这一刻或许将是你我二人成功的开始。” “《罗兰战记》?”索兰特一愣,哈哈大笑,“你背台词倒是很熟啊,你听了几次呀?” “四五次吧。”维克多挠挠头,重新回复了之前那小猎人的神态,“没办法,就这点好玩的事情,每次去镇上总要听上半天。你也挺熟悉的啊。” “我又不喝酒,进酒馆就是为了听故事的。北边平时也就这点乐子。”索兰特笑着,饶有兴致地看着维克多,“我们的会面一定是神的安排,竟然如此相合!” “咳咳。”维克多往后缩了缩,“这个是《玫瑰之约》的词,你别乱用。” 一阵笑声。 同样的虔诚让这两人聚在一起,相同的爱好则迅速抹平了陌生人之间的隔阂。维克多在这初冬时节,烤着温暖的篝火,遇到了十六年来的第一个朋友。 之后的三天就在二人的闲聊与武技交流中平静地度过。营地里偶尔会爆发一些冲突,起因不外乎谁踩了谁的鞋子,谁走路蹭到了谁的胳膊。在这露天宿营的多半都是从发财的天堂梦跌落到穷苦的现实中的粗莽汉子,正是脾气火爆的时候,稍微撩拨一下就能动拳头,呼喝一声就敢拔刀子。 在兰顿外围巡逻的骑士也不去管,至多是纵马过来看一看情况,见与本地居民无关,就会慢悠悠掉头走开。于是营地里越发混乱起来,似维克多这样的独行者不得不寻找同类抱团,免得杀红了眼的暴徒看上自己身上的武器钱财。混乱中,别有一种秩序。虽然让亲历者心情烦闷,但不得不承认,这一群圣战的平民志愿者们的杀气确实是浓重了许多,看上去也凶悍了不少。 但这混乱倒并未扰动维克多的心情。身旁跟着一个闪闪发亮的战士,手中握着绷紧弓弦的紫杉弓,少于三十人的团伙根本不敢来找麻烦。倒是有个五十人的团伙气势汹汹而来,先被维克多射翻三个,又被索兰特撞开一个,双手持剑砍死两个,最后在欺近维克多身前后被他拔出砍刀剁下了两截胳膊,终于颓然败退,留下了二十个利弗尔和一柄完好的砍刀。 维克多那把已经卷刃了----不是所有刀都能用来切骨头,而且还是活人的骨头。 “你对于杀人这件事没有什么看法吗?”整理战利品的时候,索兰特看着若无其事的维克多问道。 “他们想杀我,我当然得杀了他们。”维克多满不在乎地说,“而且我从小见血。” 那一场打出了威名,后来也就没有遇上什么威胁----好吧,三天的时间本来也就没有什么威胁可言。 索兰特在不聊天不打架的时候还是会去招募新丁,身旁带着维克多加强说服力。但鉴于需要拼死战斗外加没有合适的佣金----当真是“没有”,所以毫无进展。 第四天的中午,这个混乱而又有秩序的宿营地迎来了一群特殊的客人。 王国的军人。 第十六章 整编前奏 来的并非骑士,也不像贵族。一个胡子拉渣的大汉带着一众士兵气势汹汹地闯进了露天的宿营地。维克多被这动静惊扰,站起身来眺望,远远看见领头的是一个穿着皮甲的高大汉子,关键部位都用铁皮加固。偶一回头,便能看见那一脸的凶相,霸气外露。 “这是来干什么的?”维克多收回视线,问道。 “收编我们这种没有组织的士兵吧。”索兰特也站了起来,整了整自己身上的铠甲,将头盔套上脑袋,“走吧,估计马上就要集合了。” 几乎就在同时,集合的号角就被吹响,伴随着那群士兵的吆喝。 “集合!”他们喊道,“你们这群蛆虫,猪猡,都给我从你们的泥塘里爬起来!带上你们的武器,穿好你们的铠甲,见鬼,你们是在军队里!集合!马上跟我过来集合!” 同样的声音在整个宿营地炸响。有机灵的立刻就跳了起来,也有脑子不够用的动作缓慢,被士兵们用剑柄敲打着前进的。极个别在这些天砍没了理智的莽汉甚至试图攻击那些士兵。 别说,他们的成果倒是不错。 “这些士兵不行啊。”维克多掂起脚尖眺望那些被追砍的身影,“跑得很快。” “别这么说。”索兰特仗着个子高,也不踮脚,只是伸长了脖子看着,口中有冷笑声,“那些家伙很快就要完蛋了。” 说话间,那些混乱离二人越发远了。维克多不再观望,只是跟着来到自己这个片区的士兵后面,老老实实地向集合地点走去。 此时尚露天宿营的都是些没有本事的,或者能力不济,却眼高手低的佣兵。嫌那些大型佣兵团开的价位不行,又觉得在那些兵团里出不了头。但正式打出名号招募人手的佣兵团或者“圣战兵团”却只有索兰特一家。其他的组织都有钱住带屋顶的房子。 现在这些散兵游勇被聚拢了起来,在维克多眼中看来,密密麻麻,数也数不清楚。倒是索兰特见识得多一些,扫视一眼,便报出了数字:“大概有一千人左右,看来这片空地都被他们清了一遍。你眼神比我好,刚才那些追打士兵的人在哪儿?” 维克多四处看了看,前后左右都是人,有高有矮,实在是看不分明。他只能无奈得摇摇头,挤开身旁两个被别人挤过来的家伙,护住自己的长弓,老老实实地等待着,等待军队里来的家伙宣布自己的命运。 这乱糟糟的队伍排了有半个多小时,总算有些了队列的样子,至少不再是那种十几二十个人扎堆聊天,没事儿干的抢着往前挤的场景了。因为没有按照身高排列,维克多与索兰特依旧站在一起,位于这个巨大的阵列的中间偏左。前面发生了什么他们看不清,但好在那些士兵已经搭起了一个简单的高台,而且足够宽敞,倒也不影响什么。 “所有人都给我闭嘴!”毫无征兆的,从那高台上传来一声如雷般的轰鸣,即使是站在维克多的位置上也觉得威势十足。抬眼望去,正是之前那带队的军官。队列周围也有士兵在大声吆喝着,让聊天嬉笑的人们安静下来。这大约用了十分钟。十分钟后,之前那恼人的嗡嗡声便再也听不见了。偶尔有些轻声的议论,也没能打破这难得的清静。 “嗯……咳!”台上那人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心不在焉的语气大声说着,声音较刚才小了许多,“感谢诸位响应伟大的太阳神的号召不远千里来参加这场伟大的圣战。你们都是太阳神虔诚的子民,太阳神与诸神都会记住你们的贡献,王国也会在胜利之后奖赏你们今天的表现,我代表王国与所有膜拜圣山的国度感谢你们的到来,就这样。” 语速很快,一听就没有诚意。 “但是!”军官的声音猛然拔高,维克多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被震了一下,“你们这帮比兔子也强壮不了的家伙都给我听好了,不要以为拿起了武器就是什么勇敢的战士了,在我的眼里你们就是一群蛆虫!一群扭来扭去、我用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的蛆虫!” 这突如其来的侮辱让队列一片哗然。不等这哗然升级,那军官又是一声爆喝:“闭嘴!” 当然没有全部闭嘴,但声浪终究小了许多。 “你们不服气?”军官哈哈大笑,笑声都那么洪亮,“有不服气的站出来,站到我面前来。今天我得让你们知道,为什么老子能穿这身皮,你们就只能扛着手里的农具,假装自己是屠龙的勇士!” 维克多就是那不服气的。莫名其妙被人一顿痛骂的感觉非常糟糕,紧接着又被那军官污蔑了一番,维克多只觉得自己的胸口都快炸开来了,一股怒气在心中回荡,作势便要挤开身前的人往前冲----就像不远处的一个一脸刀疤惨不忍睹的大汉一样。但索兰特按住了他。 维克多挣扎了几下,却没能挣脱开。索兰特的手死死地按住,如同一块巨石压在肩头,越是挣扎压地越重。最后维克多只能无奈地放弃,愤愤地说:“你干什么?” “这个问题应该是我问你才对。”索兰特微微一笑,“这种场面我见多了,上去的人基本上都会很没面子。北边的那些民兵队还有佣兵团都这么训新兵,很正常,你别放在心上就是了。北边那些人可是连父母都一起往里骂的,在我看来,这家伙的素质已经很高了。” “那我永远不会再去做什么新兵了。”维克多朝脚下淬了口唾沫,“我打猎的时候那些动物可从来不会骂人。” “你要是遇上一个会骂人的猎物就发财了。”索兰特打趣道,“安心看着吧。说起来,我有些猜到刚才那些追砍士兵的家伙会有什么下场了。” 说话间,一个原先就站的靠前的志愿兵已经跳上了高台,双手各握着一柄尖刃的弯刀,在胸前甩了两个刀花,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维克多看到那人似乎说了些什么,估计是邀战之类的话语。那两柄刀指着军官的鼻子,不时晃动着,很是嚣张。 “啊哈哈,一个用双刀的娘们!”那军官的声音依旧嘹亮,维克多可以看见他面前那双刀战士的脸色变了一下,“忘了介绍自己,我是佛罗伦蒂诺禁卫军的布鲁斯中尉,官不大,也就领着八十个步兵。你要和我打吗?” “……”维克多看见双刀武士似乎又说了些什么,态度很坚定,神情似乎有些不屑。 “得了吧,比嗓门就已经输了。”索兰特嘿嘿笑着,“这些独行的佣兵,一个个都以为自己多么厉害,尤其看不起佛罗伦蒂诺禁卫军的那些长久不打仗的士兵。哼哼,那帮老爷兵是没上过战场,但人家在国王脚底下当兵,真的就能差到哪儿去?” 维克多看看脸上带着嘲讽的索兰特,又望向高台。此时布鲁斯中尉和那双刀战士已经分开了一段距离。双刀战士将手中双刀舞地密不透风,煞是好看;而布鲁斯中尉却只是接过自己手下递来的长剑与扇形盾,用剑柄敲了敲盾牌,吼道:“来吧!” 隐约能听见那双刀战士怪叫了一声,合身扑上。两柄雪亮的弯刀一左一右,如同一把剪刀一般朝布鲁斯中尉的身上剪来。刀势凶猛,似乎避无可避。 布鲁斯中尉一开始并没有动作,待那双刀战士突进过来,挥起弯刀时,竟是不闪不避。只见他将盾牌守在身侧,右手长剑急速递出。整个人也朝着对方扑过去。这一切都只在一瞬间,眨一下眼睛就会错过。 画面定格处,是长长一截透背而出的剑身,还有两把最终也没能砍下去的弯刀。 “免费给你们上一课!”布鲁斯中尉吼道,“别他娘的手里那么多没用的动作,杀人只要最后一下就行。” 说着,蹬开自己怀中的尸体,右手握剑用力一挥,甩出一串血水,然后扔还给自己的手下。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好了,你们这些蠢货,还有谁想上来试试的吗?”布鲁斯中尉扭了扭脖子,对着高台下那一群等候的不服者吼道。 大多数凭着一时血勇冲上来的家伙已经软了,他们沉默不语。但还是有少数对自己的战技十分有信心的,或者是对自己的名誉非常爱惜的家伙。他们没有被之前那具尸体吓到,也没有被布鲁斯中尉的身手吓到。 “我希望你能收回你刚才的话。”声音阴冷,也不是很响,但在这最宁静的时刻却飘地很远,“不然你会后悔的。” 伴随着这个身影,一个黑影一跃而上,低着头,一股阴冷的气场在他身侧弥漫开来。 “这好象是我刚来的那天的那个刺客!”维克多突然兴奋起来,“我觉得他能赢。” “你说他是一个刺客?”索兰特愣了一下,然后轻声笑了起来,“他要是能赢,我输你两个第纳尔。” 高台上,那刺客再次开口:“……死!” “我猜是什么什么,不然死。”维克多饶有兴致地看着,“应该是让那个军官收回之前的话。” “那来吧,小子。”布鲁斯中尉哈哈大笑,重新接过了沾染血迹的长剑,“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高台下。 “说好了,两个第纳尔。”维克多远远得打量着那一身漂亮的装备,扭头对身边的索兰特说,“但先说清楚,我可没钱能输给你。” “没事儿,他赢了就当我白送。”索兰特抱起双臂,自信满满,“在我看来,那家伙就是个穿的漂亮点的剑客,而且性格有问题。看着吧,今天还真是精彩。” 第十七章 参军的目的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当那又酷又帅的刺客被斩成两段的时候,维克多之前憋的一口气都还没有耗完。 那刺客走的是速攻路线,追求的是一击毙命。在布鲁斯中尉从手下手里接下剑盾的一刹那,他就高高跃起,一根闪着银亮光芒的刺刃从他的袖口弹出,作势便要扑上中尉的身子。那刺刃分明是对准中尉的脖子。 这一扑声势浩大,隐隐有雷霆的威势。然后中尉向左边迈出一步,旋身挥剑。待那刺客落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两截了。 “还有谁?”布鲁斯中尉也不看那两截破碎的尸体,只是嚣张地冲着台下大吼。 所有人都承认他有嚣张的资本了。 “你们都给我滚回去!”中尉用那柄还在淌血的剑朝台下一指,“没有本事,就给我老实一点!” 维克多透过人群的缝隙可以看见一些小小的混乱,这混乱想来就是那些无地自容或者心有余悸的战士们造成的。 “好了,我想大家都应该认识我了。”布鲁斯中尉重新将武器扔还给自己的手下,“不管你以前是干什么的,卖艺的佣兵也好,从威尼斯联邦来的不合格的刺客也好,全都给老子把你们的脾气收起来!不要觉得自己很强,你们这群土狗也只能欺负一下善良的平民!” 底下众人的怨气更大了,但现在没有人再敢表现出来。 “有本事的都应被那些兵团招走了,你们这些留下来的是什么货色,我知道,你们自己心里也清楚。”中尉的声音依旧洪亮,“我只有两件事情要说。第一,你们必须听我的命令,让你们冲锋就不许后退,让你们撤退就不许恋战!做不到这两点的,穆赫拉人杀不了你我也会杀了你。第二,绝对,绝对不许对你的战友出手。” 说着,他向后一扬手:“带上来!” 十多个士兵押着十多个身上带血的男人走上高台。那些被押着的人个个都被绳子死死绑住,上肢动弹不得。维克多在台下看着,能认出一两个熟悉的身影。 “我就说他们死定了。”索兰特轻声说道,“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他们赚了。” 另一边,高台上的布鲁斯中尉已经在怒吼了:“这些该死的蛆虫,竟然敢袭击王国的军队,统统给我杀了!” 十数柄匕首同时出鞘,一齐刺入了那些罪犯的胸膛。执行死刑的士兵还将那些匕首各自搅动了一下,这才拔出,带起喷涌的鲜血。 “好了,诸位参加圣战的‘勇士’们。”布鲁斯中尉不无讥讽地说道,“排好队,跟我走,太阳神在召唤你们。从今天开始,直到圣战结束,你们就是佛伦斯王国圣战军特别分队。哈哈哈,多么响亮的名字。都给我动作快一点!没吃饭吗?!” 无论别人是怎么想的,反正维克多的心情十分激动。他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笑容,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干劲。挤在士气有些低落的“圣战军特别分队”之中,他就像是一个着急赶路却被闲人给堵在面前的旅人一般,欣喜中透着一些焦躁。 “快点啊,前面磨蹭什么呢?”维克多抱怨着,人也往前挤,“快走快走,我都等不及了!” 在前面被维克多推挤的人愤怒地回头瞪了一眼,却看见维克多边上的索兰特一脸不善,纷纷悻悻然地回过头去,默默忍受着从背后传来的一次又一次的力道。 “好了,维克多,别着急。”索兰特按住维克多的肩膀,“你这样只能让他们走的更慢。” 对于这位见多识广的朋友兼名义上的上司,维克多还是很尊敬了。他依言收回了自己的手,按奈住心中的不耐,慢慢前行,不时吐上一口粗气,舒缓渐渐累积的烦躁。 “我知道你很虔诚,但是也不需要这么心急。”索兰特从旁劝道,“这些天我一直没问你,你参加圣战的目的是什么?别跟我说是为了太阳神,我是说你另外还有什么目的。” 不待维克多有所回答,索兰特接着说道:“就拿我来说吧,我希望在这场圣战中立下功劳,而且是很大的功劳。这样我或许能获得一片封地,或者是一大笔钱。而我在圣战战场上招募的同伴可以帮助我----无论是建设领地还是用那一笔钱在北方做些投资,我都可以拉起属于自己的势力。我父亲死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再次获得领地,死后只能随便葬在神庙的公共墓地,甚至不能与我母亲合葬。” 说着,索兰特似乎是被勾起了谈兴,继续抖着自己的故事:“你可能不知道,王国三年前颁布了一项法令,准许平民召集人手,在无尽森林的边缘自行开垦,并可以在领地建立的两年后获得王国的册封,成为一名真正的贵族。我想要成为贵族,哪怕仅仅是一个没有世袭爵位的骑士也好。” 索兰特说着,悠悠地叹了口气:“可惜我没钱。好了,说说你自己的理想吧,维克多。” 我的理想……维克多沉默了一会儿。 在杀死查理王子、成为神之刃以前,维克多最大的野心也不过是能娶到镇上最漂亮的那个商人家的女儿----尽管他根本就不认识她,只是远远看过一眼,听过旁人的几句议论。即使是在刚刚回到家的时候,维克多也仅仅是想变强,期盼着能被国王的军队看中,从一个侍从做起。若是有一天能加入某个骑士团,那就十分满足了。 但野心一旦生根,变会发芽,从当初的破土小苗,渐渐长成参天大树。维克多心中的野心还未直冲云天,却也不复当日那般没出息的乡野之念。 “我也想成为一个贵族。”维克多眺望远方,脚步不停,随着人潮前进“一个男爵,一个子爵。如果可能的话,我还要成为一个伯爵。我希望自己能拥有一大片土地,让那片土地上的人民过上好日子,让自己有很多很多钱。无聊的时候,能躺在第纳尔上打滚;有战事的时候,能率领几百个装备精良的手下。” 维克多想起了查理王子从博尔多镇上穿行的那一幕,眼神渐渐亮了起来:“我还想要变强,变得比私生……查理王子还要强,成为一个英雄。有一天,我希望酒馆里能流传我的故事。” “……很宏伟的理想。”索兰特听完,笑了笑,“这倒是显得我有些目光短浅了……” “不不不。”维克多听闻此言,急忙摆手解释,“这只是我这一辈子的理想而已。如果说现在的话,我参加圣战是为了摆脱过去一个小猎人的身份,能够获得一个更加有前途的身份……哪怕做一个侍从,也是可以的。” “你想加入王国骑士团?”索兰特奇怪地打量了一下维克多,“不过对于你来说,这种想法倒是正常……王国骑士团,我很小的时候也做过这种梦。” “不是的,我……”维克多原先只是因为索兰特的表情而本能般地否认,但在这否认的过程中,他却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我……更希望能自由一些。” 他想起了,自己是神之刃。虽然还没有接到迪尔进一步的神谕,但谁知道那些任务是什么?王国骑士团虽然威风,但那里的各种规矩也是诗人们颂完诗篇后喜欢提及的。不能说十分严格,但也不是一个侍从说想离营就能往外走的。 “更自由一些?”索兰特呵呵一笑,“那就做佣兵嘛。” “佣兵?”维克多看着索兰特,眉毛一挑,又用眼神扫过身前那一群乱糟糟的佣兵与昔日平民,摇了摇头。 “那……”索兰特正要说话,人群突然停了下来,“哦,到了。” 这一千多人走到现在,队列已经乱地没法看了。好在队列四周有布鲁斯中尉的八十个手下持弩看着,这才没彻底散掉。 圣战军特别分队停下来的地方远离兰顿城墙,倒是靠近河边。越过人群,维克多能看见堆积如山的麻袋,层层叠叠,比博尔多镇上的粮店里堆的还要多。 “闭嘴!安静!”布鲁斯中尉站上粮堆,大喝一声,“一个一个过来,排好队,领你们路上的口粮!排队!你,穿袍子的,你耳朵聋了还是脑子里塞了泥巴?排队!” 这一下就花了约有两个小时。维克多从那一脸晦气的军需官手里领了三日份的小麦,灌进自己的包囊里,堪堪灌满。又从边上的另一个军需官手里领了两个利弗尔,拿在手里,感觉不出多少份量。领完了钱粮,便有一个满脸不耐的士兵吆喝着让他们去另一边排队。 那边的队列倒是整齐了许多,行成行,列成列,暂时还没挤作一团。偶尔有想挤作一团的,也会被边上维持纪律的士兵揍上两拳,不得不老老实实地站着。 好在说话是不禁的。维克多与索兰特才刚刚站定,便听见边上有人在小声抱怨:“两个利弗尔,早知道这么点小钱,我才不来这里受气!” “而且还是玩命呢!”另一个人附和道,“两个利弗尔,把我们都当作那种活不下去的农夫了么?” “有机会就跑吧,我的命总比这两个利弗尔要贵!” 维克多与索兰特听在耳中,虽然有些不齿这些人的想法,但多少有些认同----这笔卖命的钱确实是太少了。 “喂,乡巴佬。”突然,一个嚣张的声音传来,竟是一个路过的士兵,“抱怨什么呢?你们难道是来发财的嘛?你们是来给太阳神战斗的,懂吗?再说了,你们以为当兵的就靠这点小钱过日子么?” 他冷哼一声:“穆赫拉杂种手里的金银,还不够你们分的吗?” 一语中的。 第十八章 初战 之后便是漫长的行军。特别分队没有接受任何训练,也没有被委任任何的基层组织。一千个人闹哄哄地乘船渡河,顺着宽敞的道路前进,除非意图逃跑或扰民,不然那些士兵也不闻不问。宿营休息的时候,那些士兵有时会来和一些佣兵模样的人聊天,内容不外乎穆赫拉人的富庶与邪恶异教徒的不堪一击。 小团体之间的冲突依旧存在,但比起在兰顿城外的时候已经少了许多,争斗方式也从真刀实箭变成了拳拳到肉。自从两位拔刀互砍的勇士被双双剁了脑袋充当了三天的军旗之后,这群临时士兵就再也没敢犯过军法。 佛伦斯王国并不靠海。隔着托尔河,便是商业发达的威尼斯联邦。联邦掌握了地中海北部大陆与小半地中海南部大陆的商业活动,并拥有当世最为先进的技术----只是为了抬高售价而没有进行量产。威尼斯联邦由六位大商人与六位侯爵联合执政,所有决议只向商神赫尔莫斯负责。 特别分队用了十二天的时间由北向南穿越了整个威尼斯联邦,途中又领了三次军粮。最终,他们来到了希洪,一个并不是特别发达的港口自治领。 “这就是大海吗?”维克多站在队列里,感受着略显凛冽的海风。从他的位置并不能看见岸边的波涛,却能望见极远处的海天一线,还有港口内停泊船只那高高的桅杆。 “是啊……”索兰特也有些迷乱了,“好大的船……” 两人都陶醉在这从来没有见过的事物与场景,就像其他人一样。但这陶醉并没有持续多久,便被布鲁斯中尉的吼声给搅了。 “别他娘的一副乡巴佬的样子,都给我把眼珠藏藏好,掉在这里就找不回来了!”他站上了此地辎重站的粮堆上说着,被自己逗乐了,哈哈大笑,“跪下来向神祈祷吧,你们不用再走路了!” 原来是要走海路。 听闻自己又要上船,不少之前在托尔河上就吐地死去活来的新兵脸色顿时就变了。但更多的还是从没做过海船的新兵在交流他们激动的心情。 维克多和索兰特就很激动。不管他们是什么身份,有什么经历,总是对新鲜的事物充满热情的。 “好了,排好队,准备上船!”中尉大手一挥,豪气干云。 特别分队一共在海上颠簸了整整十四天,下船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面色古怪,不少人都跪倒在地,感谢太阳神的眷顾。 包括维克多和索兰特。 “感谢迪尔!终于见到陆地了!”维克多坐倒在码头上,虚弱地叹道,“我觉得我死过了一次。” “算了吧。”索兰特依然是穿齐了铠甲,但人已经没有当初那股朝气----他跪在地上,喃喃祈祷了一番之后,无力地躺下,“我们好歹是活下来了。” “大海太危险了。”维克多看着在自己后面陆陆续续下船的新兵,心有余悸,“在岸上看看跟河水一样,竟然会有那么大的风!” “我问过水手,这风不算大。要是在夏天,没有任何船能在真正的大风里还能完整地浮在海面上。”索兰特虚弱地望着蓝天,“我觉得那艘沉掉的船是质量有问题。” 悠闲的谈话注定不会长久。布鲁斯中尉的大嗓门霍然炸响:“你们有十五分钟的时间休息,赶紧给我从软趴趴的蛆虫变成迪尔与王国需要的坚强勇士!” 这样的命令自然会引起小小的反弹:“长官,让我们休息一下吧?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没力气?”维克多看着布鲁斯中尉快步走近那出声的新兵,以为他会一脚踹出,不想却没有任何动作,“没力气刚才是谁在船头欢呼地那么响?十五分钟,多一分钟都不行!你们这群猪,就是猪都没有你们懒!做了十四天的船还想休息?起来,都给我起来,那十五分钟也没有了!” 一片压抑的哀怨。 现在的特别分队还剩九百人不到。有些是自己掉下了船,有些是身子太弱,在船上就死了,更多的还是跟着那艘在风浪中解体的帆船一起喂鱼的可怜虫。 死者的抚恤金是没有的,死亡通知更是无从说起。布鲁斯中尉甚至都没有表示过任何哀伤的情绪,至多是啐了一口,骂了几声军需部的高官。 登陆的地点是已经开始没落的荣格帝国的都城但丁,是这个世界上有数的几个繁华城市之一。不过特别分队的新兵是没有体验繁华的机会了。他们排好了队列,径直被带出了城。维克多夹在人群中,只来得及扫了一眼那些风格与佛伦斯王国存在巨大差异的建筑,便已经来到了城外。 但丁城外,五六人高的城墙下,行道树旁那明显沙化的土地上,这一群新兵们终于听到了他们一直期盼的好消息。 “不管你们心中是后悔还是愤恨,迪尔的勇士们,你们的苦日子就要结束了。”布鲁斯的声音反常地有些柔和,“往东走两天,就是穆赫拉人的村庄与牧场,城镇与市场。为了圣山诸神的荣耀,为了迪尔的荣光,也为了你们自己,小子们,奋勇作战吧!” 发自内心的欢呼声响彻云霄,特别分队的新兵们拿出了他们第一眼看见陆地时的热情嚎叫着,欢呼着,将心中的苦闷统统发泄了出来。 ----------------- 走过沙丘,路过绿洲,佛伦斯王国圣战军特别分队的新兵们远远地望见了一座土黄色的村庄。村庄很大,若不是有王国的士兵指点,新兵们几乎就要把那座用两人高的土墙围起来的建筑群认作小镇了。 乱哄哄的队伍很早就被那个村庄的村民们发现了。戴着头巾披着长袍的穆赫拉村民摇响了警铃,点起了烽火。村庄附近的田地里惊起一大群劳作的村民,他们飞快地跑回村庄,然后站上城墙,手里握着农具与菜刀,偶尔有几把猎弓,还有一些长枪。他们密密麻麻地站在面朝佛伦斯人的土墙上,神情紧张。 这个时候,特别分队已经前进到距离村庄不到四百步的距离了。 “冲锋吧,冲锋吧,撞开他们的大门,杀死这些猪猡,村子里的所有财宝都是你们的!”中尉大吼着,与他的八十名手下一起驱赶起新兵来,“冲啊,混蛋,愣着干什么?” 特别分队慢慢接近土墙,有盾牌的新兵慢慢被推到了前面,维克多等一些拉弓射弩的也自觉地离开了拥挤的队列,散散地往前走。到了快二百步的时候,前排几乎都是一些披甲执刃的佣兵与退伍士兵,当先一个便是索兰特。一身闪闪发亮的铠甲摄取着村庄中村民的勇气。 弓弩手走在已经彻底离开了队伍,领先了大部队约有几十步的距离。土墙上有村民在紧张之余射了一箭,箭矢划出一条美丽的抛物线,最后无力地被重力拉回地面,插在距离维克多还有二十多步的地方。 维克多开始射击了。 此时他距离土墙还有一百四十多步,远远超出了他平日里的射击距离。但维克多想试一试手中的长弓,看看它究竟能射多远。于是他停下脚步,弯弓搭箭,斜斜地指向天空,然后松开弓弦。 箭支直直地射向天空,飞到最高点后又急速落下,最后射到了土墙的背后,也不知究竟是哪儿。 不远处的其他弓弩手捕捉到了这一箭,看向维克多的眼神惊讶中混着鄙夷,偶尔还有些妒忌。 维克多的脸红了一红,又走了几步,搭上另一支箭。他没有用抛射,而是瞄准了土墙上的人群,然后抬高了几个角度。 一声惨叫,一个身影掉下城头。然后便是如蝗的箭雨,有些钉上土墙,有些飞过人群,还有一些收割性命。 特别分队里一共有不到一百名使用投射武器的,其中有不到十把弩,还有近九十把弓。弩多半是轻弩,平日里打猎用的;弓大多是短弓,偶尔也有长弓,但都不是适合做战弓的品种。不过这对于此时的战场倒是没有多大妨碍,对手反正也不是披甲的武士。虽然不少箭矢被穆赫拉村民身上厚厚的长袍给挡住,但总有一些倒霉鬼被射中面门----这是个概率问题。 在弓弩手的火力掩护与自己身上那至少可以挡住短弓箭簇的铠甲的保护下,第一批步兵已经来到了这个村庄的大门口。村庄的大门很结实,由两扇木板组成。有自认力气大的佣兵用力推动,发现这门已经被从里面锁上。又有手中握着大斧的武士奋力劈砍,却发现这门比想象中还要厚实一些。 但再厚实,也不过是一个边境村庄的大门。圣战的命令虽然传遍了整个圣山诸神掌控下的国度,却没有传到这平静的村庄。荣格帝国与穆赫拉人和平共处已经几十年了,此番又是对圣战毫无兴趣,竟是没有一个人将消息带给穆赫拉人。骤然受袭,若非这个村庄的长老心中警惕,此时可能还在战与和之间徘徊,甚至将特别分队当作过路的商队看待。 一柄斧子不行,那就多来几柄。这厚实的大门只坚持了不到五分钟,就被劈开了一个大洞。有瘦小的佣兵钻进去,挡开几柄农夫刺来的长枪,用力推开了大门的门闩。 村庄,被攻破了。 第十九章 迷茫与赏识 屠杀与劫掠持续了一个小时,之后圣战军的特别分队便全员撤出了这个村庄,只留下身后的满地狼藉。开了荤的杂兵们或者揣着几件金器,或者裹着一身漂亮的长袍,或者抱着几件考究的水瓶水碗,兴高采烈,士气大振。他们在这个被毁灭的不知名的村庄外扎下营来,消化着之前的兴奋。 与众人的喜悦相反,维克多此时的心情十分糟糕。 “我杀过人。”他看着渐渐疯狂起来的营地,悠悠地对索兰特说,“我杀过许多动物,我还亲手剥过它们的皮,乘他们还没死透的时候……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老人,孩子,女人……” 维克多说到女人的时候,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全死了,甚至不能痛快的死。我听神庙的祭司说,穆赫拉人都是邪恶的,但他们长的不是和我们一样吗?我很高兴能获得胜利,但我实在不能接受……这简直就是把人当作牲口宰杀!” “说实话,我有些对你的父亲好奇了。”索兰特笑了笑,“你说你只是个猎人的儿子,但现在竟然说出这种话来。我以为只有接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才会有这种对于人命的怜悯呢。” 维克多吸了口气想要反驳,但身旁几个大笑而过的昔日农夫却让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太阳神不是教导我们要做一个善良的人吗?我可不觉得屠杀是善良的。” “毕竟是异教徒。”索兰特收起笑容,拍了拍维克多的肩膀,“你要这么想,如果他们杀进了我们的国家,难道会对我们很客气吗?往远了说,第一次圣战的时候,这些信仰火神的野蛮人杀进了圣城杰鲁斯兰,整整三万人啊,只剩下三百人被赶回坦丁,而且每个人都少了一只耳朵和一只眼睛。往近了说,这些疯狂的异教徒甚至杀死了我们的三王子……虽然我对于现在的国王没有好感,但这种行为依旧让我愤怒。” 维克多一时语塞,沉默许久,报以一声叹息。 “或许你觉得这些村民很无辜。”索兰特也叹了口气,抬手一指不远处两个穿着农夫装的新兵,“他们也曾经是无辜的。” 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但维克多始终觉得哪里有问题。 “好了,别多想了。”索兰特躺倒在地上,“如果不想参与他们的狂欢的话就睡吧,不管怎么说,养足了精神才好打仗,才好活下来。” 在破开城门的这五分钟里,有四十个离土墙过近的新兵死了。或者被石头砸死,或者被穆赫拉人的短弓射中头面。没有人纪念他们,甚至没几个人为他们悲伤。死去的都是过去的农夫,或者普通的镇民。他们穿着粗麻的衣服,握着简易的枪矛而来,即便是送死也缺乏足够的价值。 一阵怪叫与尖笑,却是营地一角几个正在拼酒的大汉。所有人都在欢庆胜利与丰收,仿佛从未有人死去。 之后的五日,特别分队一路推进,屠了四个村子,截了一支部落援军。那支部落援军是看到了烽火警讯赶来的,有一百个骑兵,四百个步兵。步兵穿着长袍,花纹各异,左手木盾右手长矛,脑袋上再裹一层头巾,装备只比特别分队里的农夫略强。骑兵的装备要更为精良一些,但也不过是腰间多了一柄弯刀,胯下添了一匹战马。最麻烦的是,他们都有投射武器----或者是短弓,或者是标枪。 这一战算是险胜,四百个步兵逃了一多半,这得归功于前排佣兵们的强悍战力。虽然他们打不过布鲁斯中尉,但对付这些一看就是临时征召的平民还是很有一套。骑兵倒是给特别分队带来了很大的麻烦。这些骑手并不冲锋,只是围绕在圣战军的队列周围拉弓放箭,或者投掷标枪。好在弓弩手的数量不少,虽然质量普遍不高,但骑兵的目标足够大。维克多更是找到了捕猎的感觉,外加这是实实在在的军队,杀起来丝毫没有心理压力。箭囊中十二箭射出,便带走了十个人两匹马。 骑射的穆赫拉人为了保证一定的精度,总是奔驰在四五十步开外。当然精度还是不够,但圣战军那么多人,只要能射中位置就足够了。维克多等弓手突出本队有十几步,他的长弓在这距离上穿透力惊人,射人自然是秒杀,射马居然也能射进大半个箭杆,这让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有一些骑手注意到了维克多,便收弓拔刀,想要乘射手落单时将他杀死,却总是被适时出现在维克多身边的索兰特逼退,或是直接被一箭射杀。有那么两个自信心膨胀的骑手乘着维克多一箭射完尚未搭弦想要夹矛冲刺,又被索兰特闪过矛尖,双手持剑,接着马匹的冲力将马上骑手切成了两半。 当步兵逃散之后,骑兵也就撤退了。虽然他们还能继续纠缠,但那对战局没有任何帮助。佛伦斯人也乐于见到这些强敌的遁逃,一个个欢呼雀跃,却并不追击。 战后,还活着的人开始打扫战场。维克多与索兰特则去查看那些被射下马的穆赫拉骑手,打算把箭给捡回来。正要走时,却被两个王国士兵给拦了下来,说是中尉要见他们。 “你们干的不错。”少有的,布鲁斯中尉找到了维克多与索兰特,“你们叫什么名字?” “维克多。” “索兰特.德维拉.卡萨利亚.巴巴罗萨.斯坦德维纳.齐柏林。”索兰特立正行礼。 布鲁斯看了索兰特一眼,有些惊讶:“贵族?” “我父亲曾经是骑士。”索兰特回答,目不斜视。 “你的家族出过英雄。”布鲁斯中尉最后扫了一眼索兰特身上的铠甲,“曾经是?我明白了,我会记住你们的名字的。” 待中尉带着两个士兵离开,维克多才带着笑容小声地问道:“他说会记住我们的名字,是不是意味着我们的功劳被记下来了?” “那也要有命去领。”与维克多的欣喜不同,索兰特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以后我们要小心一点,我这身铠甲很显眼,他却今天才想起问我的身份。我原先以为他是心中有数,没想到刚才居然还有惊讶的神色。这说明我们之前在他的眼里其实和死人差不多。我怀疑我们其实是被当作鱼饵来用的,为的是钓出穆赫拉人的大军……该死,应该先找个佣兵团靠着的!” 维克多并不是很理解索兰特的话,但好像是十分危险的样子。于是他问道:“我们很危险吗?” “危险?”索兰特哼哼冷笑,“这一路烧杀抢掠,又不隐藏行踪,我们就像在夜晚举着火把的斥候,找死呢。太阳神保佑,但愿穆赫拉人真的像我听说的那样松散。不然他们只要调几个部落的骑兵就能把我们围住,我敢保证,能逃出一个人那都是迪尔的神迹!” 这一下,维克多彻底没了之前的喜悦。他的眼神有些茫然,仿佛已经看见了如波涛般将自己淹没的骑兵正在飞速的接近。 “那怎么办?”少年神色焦急,“我们就这么死在这片沙漠里吗?” “一般来说,我们会死在绿洲的边上。”索兰特笑了笑,安慰道,“这只是最坏的情况。到时候我们两个结伴突围,应该还是有机会的。你会骑马吗?” 维克多郁闷道:“我只见过别人骑马。” “无所谓,反正有马镫,把自己固定在上面就行。”索兰特沉思了一下,“算了,到时候再说吧。别把这事往外说!不然我们都会有麻烦的。” 维克多心想,反正这里也没别的熟人。于是点了点头,将这份担心藏在心里。他的脸上依然隐有忧色,但这忧色从第一次屠城开始就没散过,所以也不是特别引人注目。 杀散了这支部落援军之后,特别分队还剩六百人出头,已经减员接近一半。不过六百人依然显得很庞大,而且毕竟是胜了,所以倒也没有什么士气低落的情况发生。布鲁斯中尉甚至非常体贴地带着他们又去屠了一个村庄,顺带还扫了村庄附近的一个小部落。虽然又折了五十多人,但比起胜利,这五十人的性命一点也不起眼。 不知是穆赫拉人反应迟钝还是太阳神真的在冥冥中护佑,又过了两天,直到这群人接近杰鲁斯兰,他们也没有遇上任何强大的阻击。村庄倒是还有一些, “应该安全了。”索兰特轻轻吐了口气,“即使是作为鱼饵,我们的任务也该完成了。” 布鲁斯中尉并没有让这些人去冲击杰鲁斯兰的城墙。当他第一眼望见圣城的圣山之塔的塔尖的时候,便止住了整只军队的步伐。 “整军!扎营!” 此时他们正挨着杰鲁斯兰城外的一处绿洲,正是扎营的好地方。边上有布鲁斯亲信的士兵吐了口气,笑着问道:“长官,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吧?” 布鲁斯此时也是心情大好,哈哈笑道:“完成了完成了,想不到穆赫拉人真的是一盘散沙,倒是那个来救援的部落还有些意思。等王国的军队到了,我们就可以甩下这群混蛋了。娘的,一点油水也没有。总有一天我要弄死奥斯卡那个白痴,竟然敢给我安排这么个任务!” “呵呵,长官,奥斯卡少校,这个……”地位悬殊,这士兵也不敢随便接话。 “哼,我还能把你说的话传出去?”布鲁斯鄙夷地哼了一声,“行了,让弟兄们干完活就撤回来吧,毕竟是圣城脚下了,总得注意些安全……” 仿佛为了印证布鲁斯中尉的小心谨慎,四周传来了隐约的马蹄声,沉闷,却又连绵不绝。 布鲁斯中尉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第二十章 逃生 “敌袭!敌袭!”布鲁斯中尉扯起嗓子大喊了起来,“让那群混蛋站好队列,哪个敢跑就直接杀了!” 然后他拉过身边的亲信,低声说:“让他们整完队赶紧撤下来,我们找机会撤退!” 马蹄声不止惊吓到了布鲁斯中尉,也让索兰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雪白。 “快!”他一把拉住维克多,警惕地左右看看,轻声道,“我们准备好逃跑!” 骚乱在特别分队的队列里持续了一会儿,渐渐被士兵们打压了下去。在沙丘的尽头,冒出了无数的脑袋,继而是他们胯下的战马。这些骑兵密密麻麻地站满了周围的沙丘,将特别分队围了一圈。 骚乱再次蔓延开来,但几乎立刻就止住了。 “独自逃跑只有死路一条!”布鲁斯中尉奔走在士兵们中间大声叫嚷,“王国的援军很快就会赶到!我们只要坚守住,就能活下来!” 若是平时,这话的破绽足以让一个最普通的农夫都感到怀疑。但此时大部分人六神无主,少部分人有些想法,却又不得不随大流,倒也真是信了。他们默默地依着上一次对付骑兵的战斗队列站好,整个队伍头上都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维克多与索兰特自然是来到了队伍的边缘。远处的敌人依旧是带马站定,隆隆的马蹄声却仍在回荡。 “光是骑兵的数量就已经超过我们了。”索兰特略略一数,声音有些颤抖,“太阳神保佑,迪尔保佑,保佑你虔诚的子民可以逃脱这场灾祸,我将在将来的战斗中奋勇作战,为您的荣光填彩。” 维克多的心也是一片冰凉。他祈祷着,却没有出声:“伟大仁慈智慧善良无所不能的迪尔啊,我真的很想为你效力啊!不要让您的奴仆死在这种地方吧……” 这两个人都没有得到神的回应。 维克多正对着的沙丘上突然竖起一面旗帜,在空中晃了两下,斜斜向着他们的方向一指。周围的沙丘也纷纷竖起这样的旗帜,比出了相同的动作。三声鼓响,那些骑兵动了,缓缓地带马走下沙丘,无声地向着特别分队而来。 这支骑兵比起之前遇上那一支更加精锐。清一色火红的长袍下,偶尔能看见星星点点的反光,显然是穿了金属的铠甲;每一个骑士头上都有一定尖顶的铁质头盔,腰间有一柄弯刀,手上则握着一杆长枪。枪尾顶在脚尖,枪尖高过头顶越有一人高。他们无声地接近,连马蹄声都被沙子所遮盖。天地间一片宁静,却更显得凶险。 “啊!!”有士兵受不了这肃杀的氛围,丢下武器,大喊着跑出了队列。没几步,便被一支弩矢射在后心,扑倒在地。 “逃跑者死!”布鲁斯中尉的声音依旧洪亮,但却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站紧一点!只要不被骑兵冲散就有机会!” “没机会的。”另一边,索兰特紧紧握住手中长剑,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颤抖,“如果站在我们对面的是魔化的野兽和残暴的兽人,或许还有一些机会。但这些骑兵明显是精锐的士兵……该死,这附近又没有什么可以躲的地方!” 这位在兽潮中依然能奋勇战斗的自由骑士也有些胆寒了。纵然他仗着一身坚实的铠甲可以硬抗五六只狂暴兽人的进攻,但面对这密密麻麻的骑兵,终究少了份底气。 维克多扭头望了一眼绿洲中稀疏的大树,叹了口气:“我记得你说可以夺马……” “可怎么夺?”索兰特低声吼道,“如果对方是步兵为主的话还能找到机会,但现在……” “我可以在一个呼吸的时间里连射两箭。”维克多看着远处慢慢踱步的穆赫拉骑兵轻声说,“如果在四十步的距离之内,我的箭应该可以贯穿那些铠甲和头盔,最不济也能把那些骑兵射下马。到时候我们可以夺下两匹冲向我们的马,然后加速逃跑。” 索兰特惊愕地看着自己的同伴:“但你不会骑马!即使这些军马不会拒绝陌生人,在运动中上马也得是马术熟练的人才能做得到的!” “总不能等死!”维克多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深秋的森林,调制着猛烈的毒药,“这种时候硬拼肯定会死,我宁愿试一试!我的力气不小,说不定真能稳住那些战马。” “可他们会追击……”索兰特说着,摇摇头,“算了,就按你说的做吧。” 这时,穆赫拉人的骑兵已经踱到了距离特别分队的方阵----或者圆阵----一百步开外的距离。有些性急的弓箭手开始拉弓放箭,恰似那些守卫村庄时的弓手。这些箭矢无一例外地插在松软的沙地中,换来穆赫拉骑兵的沉默。 那些骑兵带住了胯下的战马,等待着。他们宛如刽子手的大刀,高高举起,尚未落下,折磨着跪地待斩的佛伦斯人。突然,某个方向的穆赫拉骑兵突然朝两边散开,露出了一个巨大的口子。这让濒临崩溃的一些人彻底崩溃。从人群中挤出了十来个哭叫着的新兵,空着双手,朝着那一道宽敞的口子狂奔。一轮弩矢射过,这些逃兵全都成为了尸体。 “不许跑!”布鲁斯中尉怒吼道,“跑了也是死!不许跑!太阳神在看着你们!拿好你们的武器,杀死一个穆赫拉人,死后就可以被接去太阳神的国度!只要杀死一个!准备战斗!” 他的声音有些变调,说出来的话也完全不考虑后果。但佛伦斯的圣战者已经不在乎中尉的话是否属实,他们仅仅需要一个希望。 既然必死,不如带着死后幸福的希望去死。 “候!----哦候伊!----”一阵在佛伦斯人耳中毫无意义的穆赫拉语响起,带来了如雷的马蹄声。 穆赫拉人冲锋了。 第一排的精锐骑兵从三个方向疾速压了过来,长枪夹在腋下,枪尖直指佛伦斯人的战阵。第一排的骑兵彼此之间隔开越有三步的距离,却并未因此显得稀疏。他们起先是直着身子的,然后渐渐将身体伏低,左手的盾牌遮住大半个身体,只留一双眼睛直视前方。 维克多深吸一口气,搭箭上弦。他的左手两指扣弦,右手将弓把与另一支箭合握。维克多瞄准着,等待着。待他面前那骑兵冲到距离他不到五十步的时候,维克多轻轻松开弓弦。一支羽箭划出几乎是直线的轨迹,直直地射进了那骑兵的脑门。坚硬的颅骨并没能抵挡住这一箭之威,登时就被射穿。箭矢的力道拖着那骑兵仰倒在马背上,渐渐滑落,最终落到了地上。因为脚被马镫锁住,尸体就这么被拖行到了佛伦斯人的阵前。 维克多一箭射完,也不多想,抽出右手握住的那一箭再次搭弦,瞄也不瞄,只是偏转了一个角度,那箭便射向边上的一个骑兵。这骑兵经验倒也丰富,见有弓箭手狙击,便抬起盾牌护住了脸庞,不留一丝缝隙。不想维克多这一箭竟是冲着他的膝盖而去。此处目标虽小,但不易防备,正是来不及仔细瞄准的维克多选中的打击部位。 箭簇穿透了锁甲的战裙,射穿了膝盖的关节。难耐的剧痛让那骑手哀嚎出声,跌落下马。 两匹马。维克多心想。 就在此时,后边的骑兵队列开始动了。他们并未全力冲刺,只是小跑前行。这让维克多与索兰特一阵心寒。但即便是心寒也得将计划进行到底。此时维克多与索兰特两人面前已经没有了冲刺的骑兵,于是索兰特当先抢出一步,迎着那两匹无主的战马而去。维克多也将长弓背回了身后,脚步不停,拔出了在营地战中缴获的砍刀,跟着索兰特而去。 索兰特虽然没有经受过强化,但常年披甲挥剑战斗的他力量比强化了力量的维克多还要高出一截。但见他一手握剑,一手抓住了战马的缰绳,身子下沉,脚步被拖出了三四步的距离,竟是止住了那匹战马的冲势。之后扔下了那半死的骑手的尸体,翻身上马。 回望维克多时,这小猎人刚刚收住战马的冲势。好在因为主人死的稍早,那匹战马已经渐渐停住了脚步,不然真有可能一路带着维克多冲进佛伦斯人的阵列。俯身砍死了骑手,拿开了马镫里的死人脚,维克多踩住马鞍,扶住鞍桥,爬上马背。再仔细的将另一只脚也踩进马镫,这才抬头与索兰特交换了一个“准备好了”的眼神。 “跟我来!”索兰特大喝一声,一架马腹,便策动胯下战马迎着后排骑兵疾驰而出。维克多有样学样,却只让胯下战马人立了起来。此时情势危急,维克多也不怜惜胯下这在平日里价值十几个老人头的坐骑,砍刀的刀背用力甩在马屁股上,终于让这畜生跑了起来。 再看索兰特这边,只用双脚控马,右手握着自己的长剑,左手挺着从尸体上抢来的长枪,迎着对面穆赫拉人惊愕的眼神,数息之间便冲到了敌人面前。左手长枪将一名骑手刺落下马,右手长剑倒转刺出,又将身边那骑给了解当场。众骑兵还在惊愕间,维克多与他那匹不怎么受控制的坐骑就顺着那两匹没了主人的战马之间穿行而过。 穆赫拉人终于反应过来了,但随之而来的两支弩矢却让他们再次陷入了混乱。那是两支从佛伦斯人的队伍里射出的弩矢,一支射中了一名回望的穆赫拉骑兵的背脊,一支钉入了战马的脖子。 这些异教徒想要派人送信!这一面的穆赫拉骑兵军官心中了然,但也不以为意,只是吆喝了两声,点出了四名骑兵去追。 另一边,布鲁斯中尉两个耳光分别甩在了两名射偏了的士兵的脸上,痛斥道:“抢到马了你们还射个鸟?让他们送信也是好的!混蛋!” 如果能活下来,我得好好教训一下这群废物了。余怒未消的中尉抽出长剑,迎向被圣战者血肉之躯困住穆赫拉骑兵,眼神里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 第二十一章 摆脱追击 现在维克多与索兰特已经远离了那个残酷的战场,但却并没有脱离危险。 穆赫拉人显然没有想到对方会有夺马而逃的手段,在外围并没有留下防卫的兵力,只有零星的斥候,一时也拦不住两人。但穆赫拉人的这支军队毕竟是精锐,在初时的惊讶之后便开始了自己的追杀。 现在维克多身后那四个带着反曲短弓的轻骑兵就是穆赫拉人追杀的兵力。人数不多,但十分麻烦。索兰特虽然马术娴熟,但要回身击杀却是追之不上;维克多虽然射的一手好箭,但在颠簸的马背上连坐稳都是勉强。何况他胯下那匹马的性子还不如索兰特的那匹温顺,跑倒是跑的卖命,但要操控方向就是个大问题了。 相比这两人拙劣的表现,那四个穆赫拉轻骑兵就显得十分优秀了。他们不时拉弓射箭,虽然无一中的,但却都是擦着两人的身子过去的,比起维克多刚才那两支不知飞向哪个方向的箭要强多了。 “不行……啊!”维克多艰难地随着马背的起伏对索兰特大喊道,“我们……得想个……办法!” “先跑!”索兰特说起话来就流畅了许多,“再跑远一点!不然后面的大军过来,我们就跑不了了!” 一追一逃,总有二十多分钟的样子。维克多的马落在后面,马屁股已经中了两箭了。好在马背上开弓不满,穆赫拉的军马体质也还好。虽然血不停留出来,但这疼痛与失血反倒是激发了这匹马的潜能,渐渐的竟然跑到了索兰特的前面。 全速冲刺了二十分钟,这里的六匹战马其实都已经不行,速度也渐渐缓了下来。身后的战场已经隐没在重重沙丘与土丘之中,再也听不见砍杀声。 战斗或许已经结束了。 “就是这里!”索兰特大喊一声,拉住了缰绳,将胯下战马拉得人立而起,口吐白沫。那四个穆赫拉轻骑兵原本距离两人不到四十步的距离,紧紧咬住,此刻见索兰特带住坐骑,一个个都收弓拔刀,口中呼喝着两人听不明白的话语,冲锋而来。 一静四动,一重四轻,一剑四刀。 “喝啊!”索兰特一跃下马,大吼一声,双手握住长剑,眼睛死死盯住直冲而来的穆赫拉骑兵。然后侧跃闪过马匹的冲撞,对于借着马速劈斩而来的弯刀不闪不避,长剑横扫,登时便将一名骑手从腹部切下几乎一半。他的身上也挨了一刀,却被浑然一体的铜制板甲护住,毫发无损,只留下一条浅浅的印记。 另一边,维克多硬生生拉住了自己的坐骑,扶着马鞍下马。有两名轻骑绕过索兰特,直奔他而来,弯刀在手,寒光闪烁。维克多站上地面的时候,这两个骑手已经快要到他面前。维克多一惊,情急生智,以自己那匹有些虚弱的坐骑为墙,躲在背后。两柄弯刀一左一右划过那匹战马的前脖后臀,一下便结果了这大家伙的性命。若非维克多躲闪及时,几乎就要被压倒在马身下面。 但既然躲开了,那机会也就来了。 两个轻骑收势不及,转眼已经冲出了十来步去。待他们掉过头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十步开外了。刚一转身,便有一支羽箭射来,正中一骑的胸腹。那骑手原本是举盾护住了头面,却不想被人穿透了身子,惨叫一声,便落下马去。 另一名轻骑并没有忙着惊讶。他一夹马腹,伏低身子,用盾牌护住了大半身子,朝着维克多发起了冲锋。即便是轻骑兵,迎面冲来的威势也不是普通人能够忍受的。 但维克多忍住了。他站定了身形,拉开了弓弦,凝神静气,然后一箭射出。那轻骑带着坐骑向左边让了一让,却并没能避开那支瞄准战马胸膛的羽箭。或许真的是有神护佑,这一箭正巧插进了战马的心脏。那匹马脚下一软,跪倒在地,将背上的骑手甩了出去。等不及起身,便被快步跑来的维克多用砍刀结果了性命。 索兰特这边也解决了战斗。对于手中长剑的精确操纵与危急时刻爆发的勇气,外加长剑的额外长度,让他宛若很轻松地扫下了最后一名轻骑兵。 结束了。 “你受伤没有?”索兰特甩去祖传长剑上的最后一些鲜血,还剑入鞘,来到维克多面前,“看来没有。我这里有两匹马,一人一匹,继续走吧。” 维克多之前射落的那名轻骑的战马已经远远的跑开,倒是索兰特这边较为注意,将两匹战马都留了下来。 “很高兴认识你。”维克多喘了两口气,苦笑了一下,“非常高兴能认识你,现在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感到庆幸。” “等到安全的地方再感叹吧。”索兰特勉强笑了笑,“穆赫拉人可能很快就会追过来,而且听说这些异教徒还会有些猎鹰什么的畜生帮着他们侦查。快走吧。” 他们又走了一天一夜,虽然不是飞驰,但也没有多少宽养马力的意思。循着太阳的指引,两人朝着来时的方向遁逃,路过了一个被屠戮的村庄。远远望着余烟缭绕的残破村庄,维克多与索兰特心中百感交集,但却不敢停留。 穆赫拉人并没有追上来,天上也没有让人心中不安的黑影。在熬了一晚上之后,维克多与索兰特骑在同样有些筋疲力尽的坐骑上,望见了一大群人马,高举着有太阳图案的旗帜。 “得救了。”索兰特无力的轻呼一声,“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到国王军队的旗帜是那么的可爱!” 维克多已经彻底没了说话的力气。他抬头看了一眼,叹了口气,便低下头,继续前进。 他已经连高兴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们遇上的是佛伦斯王国的烈日骑士团,查理王子生前所统帅的队伍,一支拥有两千仆从军的强大军队。 听说二人是从穆赫拉人的包围中逃出来的,烈日骑士团的代理团长奥斯塔夫伯爵亲自来迎,不顾两人的精神状态,问了几个关于军情的问题,又问了几句佛伦斯王国的风土人情以防遇上奸细,便让两人入营休息去了。 “还好……”索兰特躺倒在为他们准备的帐篷里,在沉沉睡去前庆幸地感叹道,“还好是烈日,不然我们可能还得被追究临阵脱逃的罪责……” 然后他就睡着了,睡地很沉。 维克多也很累,但他一时之间却不敢阖上眼睛。烈日骑士团的名号他隐隐约约也是听说过的,之前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但在此时遇上,心虚之下还是被吓到了。他因为通宵未眠已经有了些耳鸣,躺在地上细细听来,总觉得身边有人在窃窃私语,有时是说要宰了自己,有时说要为三王子报仇……然而这份恐惧终究抵不过疲惫。待维克多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记得睡前究竟想过些什么了。 但恐惧感还在。 “两位勇士休息的如何?”两人起床不过五六分钟,奥斯塔夫伯爵就带着和蔼的笑容迈进了帐篷,“我的人刚刚打退了十四个穆赫拉人的骑兵,看来是来找你们的。” “他们是被全歼了还是……”索兰特关切地问道。 “逃走了八个异教徒,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伯爵摇摇头,“不过没有关系,反正也不打算突袭。说说你们自己吧,勇士。那些轻骑兵即使在穆赫拉人里都算是精锐了,你们竟然能够脱离包围,而且还斩杀了四个穆赫拉杂种。这样的身手怎么可能会……啊,呵呵,说说你们自己吧。” 索兰特虽然对于国王的军队没有好感,但他还是挺直了身子,一丝不苟地介绍了自己。当然,如同在兰顿的时候那样,他隐去了对自己身世的详细介绍。虽然当年参战的公爵方的贵族与士兵都已经被赦免,绝对不会有人翻起这些旧账,但战场厮杀总有死伤,没有死伤也有胜负。索兰特可不想因为自己父亲当日的某次神勇而招来某个小心眼的对头。 “你的铠甲很不错,虽然笨重了些,但确实安全。”伯爵呵呵笑着,完全没有一个贵族的傲慢,“你父亲是谁?说不定我认识。” 索兰特犹豫了一下,报出了一个名字。 “可惜,似乎不是很熟悉。”伯爵摇摇头,转向了维克多,“那么你呢?” “我叫维克多,是个猎人。”简单的介绍,多加一个词都困难。 “哦,猎人。”伯爵点点头,便不再看维克多,笑着对索兰特道,“虽然我的骑士团已经满编了,但你有没有兴趣向我宣誓,做我的骑士呢?攻打圣城的时候一定会有伤亡,到时候我可以直接推荐你加入烈日骑士团。那样你就可以让你的姓氏重新跻身贵族的行列。相信我,年轻人,在烈日骑士团,你永远少不了立功的机会。” 索兰特假装思索了一下,欠身道:“我很感谢您的好意,伯爵大人,但我并不想加入王国的骑士团,我希望能以自己的能力获得爵位,比如在无尽森林外开垦,或是在圣战中立功。请您务必理解,就当作是一个落魄的骑士后代的小小坚持吧!” 奥斯塔夫伯爵皱了皱眉头:“不愿加入王国的骑士团?看来你的父亲还真是将忠诚的美德发挥到了极致,可惜……” 说着,他舒缓了眉间的皱纹,但却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笑容:“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会做出安排的。这些日子就请你们在我的营地里先住下吧,等后边有圣战军团到来我就会把你们安排过去。祝你们好运。” 说完,他对索兰特点点头,又扫了维克多一眼,便转身出去了。 “总有一天,这些大人物也会向我行礼的。”维克多看着伯爵的背影,心中想着,“总有一天,我甚至不需要向他们行礼!” 不知不觉中,他那棵野心的幼苗又拔高了一截。 第二十二章 这种任务…… 烈日骑士团的驻地处在一片大型绿洲之中,往东走一个多小时就是一座穆赫拉人的村庄----曾经的村庄。 维克多与索兰特在奥斯塔夫伯爵离开不久便被客客气气地请出了帐篷,由一名侍从领着,来到了隶属于骑士团的仆从军的军营。虽然是仆从军,但和“圣战军特别分队”比起来,倒像是一支善战的军队。踏进军营,眼中所见的军士个个都是统一的军服,长短一致的长枪,还有形制相同的盾牌。即使有胸前纹饰不同的军官路过,也是一身的布甲。 “他们为什么不穿铠甲?”维克多轻声问索兰特。 “这就和你不穿铠甲的原因一样。”索兰特也轻声回答,“他们只是仆从军而已。” 于是维克多闭口不言,静静地跟在身前那侍从的身后。身旁林立的帐篷里有无事的士兵好奇地看着这两个新来的家伙,悄声议论。整个营地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诡异,有些压抑。 “我们到了。”终于,那侍从在一个帐篷前停了下来,“这是专门为你们准备的。现在你们暂时从属于我们的仆从军,过几天攻城的时候与我们一同行动。放心,如果立下军功,还是会有记录的。” “攻城?”索兰特点点头,“我了解了。” 维克多看看索兰特,也点了点头。 那侍从又吩咐了几句军营中的纪律,便告辞去了。不到五分钟他又折返了回来,身后跟着一个军官模样的仆从军。 “这就是你们将来的长官,百夫长安托斯。”侍从为双方介绍道,“这是索兰特,这是维克多,是从穆赫拉人的包围里逃出来的,还杀了四个追击的轻骑兵。现在他们归你了。” 说完,那侍从对索兰特欠欠身,又对安托斯与维克多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帐篷中的三人目送那侍从离去,然后面对面站着,打量着彼此。那百夫长安托斯没有头盔,光溜溜的脑袋显得很是清爽。他看起来已经快要步入老年了,嘴唇上的浓密胡须中突兀地显出几根白毛,脸庞上被岁月刻下了深深的印记。安托斯的身上穿着蓝色的布袍,织的很密,看上去还算光滑。胸前的位置是烈日骑士团的纹章,外加一杆额外的长枪,斜斜地垫在那个纹章下面,或许是表明他百夫长的身份。他的脚下穿着的是一双皮靴,似乎是牛皮的,而且材质似乎并不好。 “好了,年轻人。”安托斯的眼神扫过维克多,在索兰特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咳嗽了一声道,“你们现在是我的手下了,但我不会随便使唤你们,打仗的时候多出点力就行。听说你们干掉了四个穆赫拉骑兵?听起来真是不错。听好了,先生们,你们要做的,就是每天早上出一次早操,然后晚上保证自己安稳地睡在军营。啊啊,早操只要过来点个名就行,我看你们也不会用长枪排阵形。嗯,大概就是这样吧。” 安托斯又瞄上了索兰特的铠甲,说话间有些紧张:“不要随便离开营地,当然了,营地外面也没有什么……就这样吧,先生们,祝你们在这里能过的愉快。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问我,我就在你们边上的帐篷里,看起来更大一些的那顶。” 说着,他对索兰特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维克多用了五秒钟的时间为自己之前受到的一系列的无视感到郁闷,一扭头,发现索兰特的眉头紧皱,好像比自己还郁闷一般,于是问道:“怎么了?” “他们的态度很奇怪。”索兰特手托下巴,作沉思状,“那个团长还是想招揽我,但我肯定不会接受的。” “那就不接受嘛。”维克多试了试帐篷里铺砌的床铺,舒坦地吐了口气,“好好打仗就是了,这次总不会像上次那样倒霉了。” “但是我放心不下啊。”索兰特扭头看了眼躺着的维克多,叹了口气,“这个奥斯塔夫伯爵我以前都没听说过,说不定是佛罗伦蒂诺哪个出来混军功的闲散贵族。唉,如果是查理王子在的话就没那么多烦恼了,王子殿下的爱才与赏罚分明在北边很有名的。我就怕这个伯爵到时候恼怒起来,做出什么有违身份的事……你要知道,他甚至不用亲自动手,我们从那场战斗中活下来这件事本身就足以送我们上王国的绞刑架了。” “我们又不是逃兵!”维克多瞪大了眼睛,然后咳嗽了一声,弱弱地问道,“查理王子真的那么好?” “是啊。”索兰特穿着铠甲往地铺上一倒,也像维克多那样舒坦地叹了一声,“如果不是因为那一次我在酒馆多坐了一会儿时间,说不定我还能和王子殿下一同打进无尽森林呢……想不到我们国王陛下那种人还能有这么一个儿子,可惜了,很久没见过那么高尚而又武技出众的领袖了。” 按照道德水准来看,查理王子绝对是国王陛下的种。维克多心中不屑道,同时将自己的秘密埋地更深了一些。 “对了,索兰特。”维克多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我听你上次说起瓦格纳公爵的事情,好像有些话没说完。” “你想听吗?”索兰特双手枕在脑后,看了维克多一眼,“等回去再说吧,帐篷可不能隔音。” 维克多点头,心中的好奇越发强烈了。 之后的日子归于平静。烈日骑士团就这么驻扎着,再也没有前进。后方有马车源源不断地运送军粮,没有一日中断。按索兰特的说法,这是在诱惑穆赫拉人袭击粮道。但穆赫拉没有上当----或者说根本没有主动出击的意思,谁知道呢。 过了约有十五日,终于有大军陆续赶来。有些是佛伦斯王国的骑士团,有些是步兵团,还有些军队的旗帜辨认不出,想来应该是别国的圣战军队。索兰特出帐打听了一圈,原来是德拉王国与威尼斯联邦的援军,还有一部分是荣格帝国的禁卫军----一小部分。 还有一堆零星的小国,派出了零星的军队,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德拉王国?”维克多想起了自家老爹的历史,“我们难道不是在打仗吗?” “一年前就停战了。你的消息到底有多闭塞?”索兰特白了维克多一眼,“都是圣山一系,就算是曾经互相交战,但在这种问题上总还是一致的。” “我知道停战了。”维克多摆了摆手,“但是……” “肯定会有些矛盾。就算是邻居间打架都有在兽潮时候下黑手的。”索兰特接着维克多的话茬继续说道,“不过这和我们就没关系了。” 这句话像是一句预言。当地中海北方诸国的联军到齐,并且缓缓推进到圣城杰鲁斯兰城下十里开外之后,便陷入了僵持。 维克多与索兰特如今驻扎在一片被农夫们改造过的土地上,奇迹般的竟然以土壤为主,但依旧干涸。最近的水源距离营地有三四里的路程,中间隔着两座军营,分别属于威尼斯联邦与德拉王国。环境差了些,但好在水还是会源源不断被运进营地。 穆赫拉人曾有约三百名骑兵走出杰鲁斯兰那扇高大如墙的城门,想要与圣战联军正面对抗一下。烈日骑士团也不与别人商量,全员出动,两百个骑士并四百个侍从就这么往那里一站,就把那三百骑兵给堵了回去。 然后就是攻城战了。杰鲁斯兰那有七八人高的外墙上站满了持弓的武士,城头上升起股股黑烟与白烟,显然是在烧着滚油废水。城墙墙体上升出了许多排水的管子,不用想也知道会流出些什么。 这就把圣战联军给吓回去了。 在维克多看不到的地方,正在召开联军统帅会议。威尼斯联邦与荣格帝国的军事主官与其余王国的领军贵族们齐聚一帐,商议着接下去的战略。 “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能放弃和平的尝试。”一个看起来温和谦逊的年轻人客气地提出自己的观点,“让穆赫拉人退出圣城,然后订下和约。” “和那群异教徒杂种没有什么话好说。”另一个长的就粗旷的中年人拍案而起,“一起冲,难道还怕打不下圣城吗?!” 很热血的话,但大家都保持着沉默。 冲?谁先上?谁先上谁倒霉。 “总得为我们勇敢的战士们做些什么。”之前那年轻人依旧是温和谦逊的面容,但话语斩钉截铁,“都是好小伙子,不能让他们白白葬送在这里。” “什么叫白白葬送!”另一个贵族起身呵斥,“我们这是……” “行了。”那年轻人起身,拿起桌子上的头盔,“圣城是你们荣格帝国的,看看你们派了多少人。我作为德拉王国圣战军统帅,坚持我刚才的看法。只有和平的尝试最终遭到了失败,我才会考虑使用武力。德拉王国的孩子们不会为了佛伦斯的王子和这么一座城池去送死的。” “塔利斯伯爵!”奥斯塔夫伯爵冷声道,“那是圣城!” “几十年前就丢了。”塔利斯伯爵往帐外走去,头也不回,身后跟着一众德拉王国的军官,神色各异,“谈判之前,我的人不会参加战斗。” ------------- 当天深夜,维克多被左手腕上的一阵剧痛惊醒。待他睁开眼时,便感觉脑海里有人说话----就像是成为神之刃那一日的感觉。 “杀死德拉王国的塔利斯伯爵,奖励一千五百点。限时三日。” 一张脸印入了维克多的记忆,就像是从小就认识一般。 “为什么?”维克多在黑暗中愣住了,“我都不知道他在哪儿……” 第二十三章 和平主义者……必须死 限时三天,限时三天。维克多念叨着这个催命的信息重新陷入梦乡。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在他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个噩梦之前,那个消息就再次跳了出来。 “三天……”维克多僵着一张脸,心中焦躁,“塔利斯伯爵,塔利斯伯爵。谁啊这是,谁是塔利斯伯爵啊?” 他看了看正在伸懒腰的索兰特:“索兰特……” “什么?”索兰特看向维克多,眼睛里带着些迷惑。 “哦,没什么。”维克多酝酿了一下,“德拉王国的统帅是谁?” 他准备循序渐进。 “你问这个干什么?”索兰特奇怪地看了维克多一眼。 “哦,我父亲当年是德拉王国的,额,逃兵……”维克多咬咬牙,但自己都觉得牵强,“一时好奇。” “是塔利斯伯爵,还算是比较有名的人物。德拉王国和佛伦斯王国的停战就是他主导的,据说在德拉,他的地位比寻常的公爵都要高。”索兰特回忆着,“很不错的一个人吧,虽然也有人说他懦弱。不过在我看来,我们这些人本来就不应该打来打去,兽潮从来没有减弱过,两个国家竟然还有心思打仗……” 然后就是一些碎碎念。若在平时,维克多还是会听一下的,但此刻他实在是没有这个心情。 “德拉王国的主帅啊……”维克多喃喃自语,“原来如此。” “嗯?什么?”索兰特眉毛一挑,问道,“什么‘原来如此’” 维克多赶紧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你是说我们待在这里不进攻么?”索兰特的谈兴被勾起来了,“没错,肯定就是因为德拉王国的人主张要和平解决这个问题才会到现在都没有出击的打算的。唉,这就是塔利斯伯爵的问题了。不管怎么说,我们是圣山诸神的子民,穆赫拉人是邪神萨拉森的子民,这中间的矛盾不是放下刀枪就能解决的,没有武器都得掐起来……” 又是一些碎碎念,并且完全忽视了与穆赫拉和平相处----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的荣格帝国臣民。维克多心不在焉地听着,脑中盘算道:“竟然是要刺杀德拉王国的统帅!德拉王国现在不是在帮助我们么?难道就是因为他寻求和平?……一定是这样的,那个家伙妨碍了诸神收复圣城的打算,所以要除掉这个祸害。嗯,一定是这样的。” 维克多给自己洗着脑,心中一些疑问还是挥之不去。他点头答应着索兰特说的话,心中转过千百个念头。终于,他把关于“该不该杀”的愚蠢问题给抛到了一边,开始关心“如何杀”这个更加现实的问题。 “……说起来德拉王国的军队确实有些过分,既然要和平,何必来那么多。昨天我在外边看见隔壁德拉人的军队,倒是有一些精锐,更多的也就是临时征召的素质。”索兰特还在说着,“那真是……你在听吗?” 维克多被惊醒过来,胡乱点着头:“嗯嗯,啊?嗯。” 然后他霍然起身,说了句:“我要出去转转。”便走出帐篷,头也没有回一下。 “我太罗嗦了吗?”索兰特望着帐篷的出口,摇了摇头,“大概是压力太大吧,一直待在这里……” 然后他叹了口气,双膝跪地,朝向西方做起了祷告。 祷告这种行为在太阳神的信徒看来是可有可无的。当然,每个星期总是会被组织着来上一次。维克多对迪尔的虔诚自不必说,但他也从来没有祷告的习惯----每周一次的那种都没参加过几次。现在他正站在早操的集结点望着天空发呆,心中思索着暗杀的手段。 毫无疑问,自己得用长弓。如今这把紫杉木的弓最大抛射估计能射出两百步开外,顺风的话还能更远,但那种距离的射击就没有意义了。首先是射不准,第二是射不死。但凡披上一层锁甲就能阻住箭簇,若是那种编的极密的,可能会被直接弹开。 维克多需要进入五十步,至少也得在百步之内才有一击必中的可能。如果对方是个如同私生子查理那样的强力人物,维克多也就只能等死了,等待三日后被太阳神送进深渊受上百年的罪。 早操点完名,维克多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回到自己的帐篷。他等了一会儿,待仆从军的队列操练完毕,便望着德拉王**营的方向,大步向营地边缘靠近。他早已换上了仆从军的制式布袍,弓也收在了帐篷里,所以一路上并没有被拦住问询。他来到了营边,然后眺望起德拉人的营地。 德拉人的营地与佛伦斯人的营地并没有太大的差别。沙漠上没有足够茂密的森林,所以他们只是在面向杰鲁斯兰的一面用运来的现成木料搭出了一堵矮墙。不指望能当城堡防守,但挡住敌人的战马却也足够。 “布甲,长枪,没有盾牌。”维克多观察着对方的装备,“但枪更长。不是吧,这样能打仗么?” 然后他如愿地看到了另外一些士兵。 “长剑,盾牌。”维克多目光扫过,“大剑,鳞甲……这有些麻烦。” 如果要硬冲的话,维克多觉得自己一定没法活着回来。 值得欣慰的是,德拉人的军营明显戒备不强。士兵们或者扎堆聊天,或者互相较量武技,或者游荡在阳光之下,无所事事。如果真心想混进去的话,应该不难。德拉人的语言和佛伦斯相差不多,也就是些许口音上的变化----维克多小时候的一大乐趣就是学自己父亲的德拉口音,每次都学到招来一顿臭揍。 但那样的话,长弓就不能带了。德拉人的弓弩手不知道正在哪一片营区休息。 “我连对方的主帅营帐在哪里都不知道。”维克多挠挠头,“这里的地势又那么平坦……” 如果随随便便出手,任务倒是能够完成,自己可就逃不掉了。 “三天之内啊……”维克多皱着眉头往回走,“三天之内要杀死一**队的主帅,这是神在处罚我吗?” 任务也好,处罚也罢,维克多还不想死。所以他回到了自己的帐篷,找到了难得地拆开了铠甲的索兰特。 “你怎么……”维克多一进门,就被穿着轻便的索兰特给惊到了,“脱下来了?” “我必须去洗个澡。”索兰特说话间就往外走,“你要一起来吗?” 维克多摇摇头。此时也不方便说出自己心中的困惑,便在自己的地铺上坐下,道:“我就不用了。” 索兰特不以为意,摆了摆手就走了出去。 维克多叹口气,仰天倒在卧榻上,心中有些焦躁,并且越来越严重。他觉得自己似乎可以触碰到时间,就如同看着一个巨大的沙漏悬在眼前,看着那些沙粒似乎缓慢又似乎非常迅速的落下来。上面有很多沙粒,但这流逝的速度却让人心中不安。 维克多闭上眼摇了摇脑袋,摇走了这个奇怪的沙漏。 索兰特很快就回来,一脸惬意。他套着一层细亚麻的长袍,腰间用一根皮带束着,很是英武。 “舒服!”他感叹了一句,“诶,维克多,你的脸色怎么那么差?” “哦,这个啊。”维克多脑中转地飞快,斟酌着语句,“我刚才在军营里转了转,发现防备有些松懈啊……” “看上去松懈,其实还是很安全的。”索兰特大手一挥,“你没去看朝着圣城的那一面吧?穆赫拉人不可能偷袭成功的,放心吧。” 维克多点点头,沉吟了一下:“但是……如果有穆赫拉的刺客混进来呢?” “哦?”索兰特愣了一下,原本轻松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这是个问题……我们营地的其他几个方向都没有认真防备,真要有刺客的话……” 维克多的眼神一亮,紧紧盯住索兰特。 “那样就真的麻烦了。”索兰特低头沉思着,喃喃自语,“穆赫拉人的刺客……说不定他们也会获得那个邪神的力量……” 这就不是维克多想要知道的了。他开口问道,循循善诱:“如果穆赫拉人有刺客的话,那他们会怎么做呢?” “我不清楚。”索兰特摇摇头,“可能是在夜里偷偷摸进某个统帅的帐篷里,也可能是乘着某位将军在营地里巡视的时候动手……我得去报告这件事情。” “等一下!”维克多赶紧拦住索兰特,“我相信烈日骑士团是不会有这种问题的。” 索兰特想了想,点头道:“也是,烈日连兽潮都能净化。” ----但是维克多还是没有找到完成任务的方法,连一点头绪都没有。 索兰特说的两种手法似乎都不错,但却都是自杀性质的刺杀。维克多要全身而退,然后将罪名推到穆赫拉人头上----当然,这就不是他的工作了。 “夜晚,隐蔽,一击得手。”维克多嘴上应付着索兰特的闲聊,心中罗列起完成任务的必要条件,“那得知道那个塔利斯伯爵的活动规律啊,不然埋伏都不知道该去哪里。这里帐篷最多,但晚上会有火堆,是个麻烦。天黑又不能随便走动。” 他看了一眼索兰特,皱起了眉头:“还得瞒住他。” 第二十四章 原来如此 维克多在焦躁不安的情绪下度过了两天的时间。每当他坐下发呆的时候,眼前总会浮现起那个巨大的沙漏。沙漏上半部分的沙子越来越少了,下半部分却越来越充实。维克多现在已经可以确定,这沙漏就是告诉他任务剩余时间的。 但知道时间对于一个拿不出对策的人来说是没有用处的,就像是在神庙开办的学校里的考场上摆上一只精巧的沙漏,除了让答不出题的学生痛苦绝望外加提前交卷,没有什么正面的好处。 这两天来,维克多一直在游荡。他用第一天的白天将骑士团仆从军的营地逛了个遍,又上骑士团的营地里逛了几圈,暗暗记下了各个帐篷与辎重仓库的位置,然后静静等待。 骑士团的骑士与侍从大多认识这个与某个身穿铜制板甲的战士一同过来的猎人,虽然态度上多有不屑,也并没有人无聊到上前为难。按照常理来说,仆从军的人除非是汇报军情,否则不能出入骑士团本营。但这毕竟不是明文的军规,而且维克多的身份又有些敏感----大家都知道奥斯塔夫伯爵有意招揽那个铜甲战士。这倒是为维克多省了许多麻烦。 但不管怎么说,德拉人的军营还是不能踏足。维克多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位塔利斯伯爵能在三天之内到奥斯塔夫伯爵的帐篷里商议军情,这是他唯一的机会。索兰特在那一次的谈话中总算提供了几个有价值的线索,险些让维克多流下激动的泪水。 ---------- 两天前。 “……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进攻。”索兰特从刺客的事情说回了当前局势,“就算和谈也应该乘早。那么多人聚集在这个地方,补给线拉地那么长,每天都得花上一大笔钱。我是希望能开战的,这样我就有更多的机会去建立功劳。那位伯爵代理团长还不至于在我作战的时候对我下手,真要是和谈了可就不好说了。” 维克多在心中为那位未曾谋面但已熟记相貌的塔利斯伯爵加了一条罪状,虽然他自己都觉得没道理。 “这个不是德拉人能说了算的吧?”维克多试探地问道,“我以前住的镇子上要有些什么决定听说都得开会解决。” “那当然。那个塔利斯伯爵是德拉人的主帅,我们这边的奥斯塔夫伯爵是佛伦斯王国的主帅。唉,这个位置本来应该是查理王子殿下的。”索兰特有些失落地叹了一声,清清嗓子,继续给维克多分析起来,“地中海北边数的上的势力不少。德拉,佛伦斯,奥托人联盟,威尼斯联邦,还有荣格帝国。奥托人这次没有派人来,威尼斯和荣格对于收复圣城也不怎么放在心上,这就只剩下德拉和我们了。德拉王国一年前其实是以败势求和的,所以他们最后总还得来找奥斯塔夫伯爵商议。” 维克多一下子接收了那么多的信息感觉脑袋有些发懵,但他捕捉到了一个关键的信息:“塔利斯伯爵会来我们这里商议?” “没错。”索兰特点头,突然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维克多,“维克多啊……” “啊?”维克多一阵紧张----难道被看穿了吗? “上次我问你参加圣战的目的,你还记得吗?”索兰特微笑着问道。 参加圣战的目的……维克多感觉浑身一阵燥热,瞬间就感觉后背微微发凉。果真被看出什么吗?可是我明明没有…… “我记得你说想成为一名骑士,或者侍从,却又想比王国的骑士团更加自由。”索兰特奇怪地看了一眼面前有些僵硬的少年,脸上笑容不减,“没错吧?” 嗯?维克多愣了一下,脑中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然后连连点头:“记得记得。” “你今天总是有些奇怪……”索兰特嘀咕一句,接着道,“那你做我的侍从吧!” “什么?这……”维克多再次愣住,这一次时间就有些长了。 做索兰特的侍从? 维克多不自觉地回忆起一路上索兰特与自己的交谈,从两人对于吟游诗人的艺术的共同爱好到索兰特各种耐心细致的讲述,还有那些仿佛是在教导自己的对练…… 这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不愿意吗?”索兰特等了一会儿,见维克多还是半张着嘴发愣的样子,有些失落,“果然还是不行啊……” 维克多回过神来,道:“没有没有,我愿意。” 说完他感觉一阵恶寒----《玫瑰之约》里的那段神圣的婚礼中新郎新娘好像就是这么对彼此表白的:“我愿意。” “真的?”索兰特从失落变作欣喜,就像一个终于找到了玩伴的孤独的孩子,“那太好了!” “额……”维克多沉吟了一下,觉得问“为什么是我”这种问题实在太傻----一个射术精湛、力量不凡、另兼胆大心细,关键时刻靠得住的猎人,不是在哪儿都能找到的----于是问道,“需要进行什么仪式吗?” “有一段宣誓。”索兰特站起身来,激动地在帐篷里转了两圈,勉强按下心中激荡的情绪,清清嗓子,站在维克多面前,“单膝跪地。” 维克多照做。 “跟着我念。”索兰特将自己祖传的长剑拔出剑鞘,搭在维克多肩头,“我,维克多……没有姓氏就算了,虔诚地祈求伟大的太阳神迪尔见证这一段誓言,我将忠诚于我的主人,自由骑士索兰特.德维拉.卡萨利亚.巴巴罗萨.斯坦德维纳.齐柏林,为他服务,贡献我的勇武,并拥护他的合法继承人。同时,我要求得到合适的报酬,以及主人的庇护。我将用我的一生守护这个誓言,直到对方拒绝履行承诺或自动放弃。” 维克多重复了五六遍,终于将这段誓言背了下来----索兰特的名字实在是太长了。 “我来自一个古老的家族。”索兰特是这么解释的,带着骄傲。 古老的骑士家族吗?维克多心想,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无意间吐了一个槽。 在维克多正确地复述完这一段誓言之后,索兰特收起脸上的笑容,严肃地吟诵道:“我,索兰特.德维拉.卡萨利亚.巴巴罗萨.斯坦德维纳.齐柏林,虔诚地祈求伟大的太阳神迪尔见证这一段誓言,以我齐柏林家族的名义,押上祖先的荣耀,我将庇护这位扈从,维克多,给予他合适的报酬,来换取他对我个人以及我的合法继承人的效忠,以及他对我的服务和勇武。我将用我的一生守护这个誓言,直到对方拒绝履行他的义务。” 礼毕。 “我终于也有侍从了。”索兰特收剑入鞘,不复自己一直以来维持的谦和贵族的仪态。这时维克多才想起来,眼前这位自由骑士只有二十岁。 那也比自己大了四岁,维克多心想。他决定继续问点正事儿----正事儿不干完,不管是国王还是奴隶,对于他都没有意义:“对了,我想知道……” “我为什么那么高兴?”索兰特会错了意,并且抢答了,“我当然高兴了。首先,你很强,射箭很准。其次,你比我小。北边有不少比你强的,但年纪都比我大。这跟那些英雄的故事差距太大了。最后,我从十八岁开始就在找侍从了,你是第一个答应的!” 可能是因为你话太多……没能问出自己问题的维克多在心中骂了一句。 “自由骑士的名号在北边也是很响亮的,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连懂点事情的孩子都不会上我的当……我是说答应我的请求。”索兰特说着,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放心吧,这次只要立下大一些的功劳,回去说不定就能有正式的爵位了,我不会亏待你的!” “你……不是不愿意为现在的国王效忠吗?”维克多幽幽问了一句。 “……”索兰特一时语塞,咳嗽了一声,“这和加入骑士团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了?维克多心中隐隐有个声音在咆哮,但正事要紧。 “原来如此啊。”他假装很感兴趣的样子,“对了,我还想知道,那位塔利斯伯爵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是说,作为一名统兵的贵族,他怎么会主张和平呢?” 索兰特此时心情正好,也不追究此时话题的突然转变:“因为他本来就不是个军事贵族。军事贵族你能理解吧?塔利斯伯爵的爵位是世代为国王安排起居的,他本人因为当年与还是王太子的现任德拉国王关系密切,所以才会得宠,慢慢获得现在的权位。不过他的名声还是很好的,似乎也有些本事。至少我听说的关于他的传言最坏的也就是说他与德拉国王有不正当的关系……” “也就是说,塔利斯伯爵并没有什么高明的武技了?”维克多问道,丝毫不关心那个让索兰特发出啧啧之声的谣言。 “对,没错。”索兰特点头,见维克多低头开始沉思,对自己刚才爆的那个猛料毫无兴趣,有些失望,“你怎么那么关心塔利斯伯爵?” “好奇,好奇而已。”维克多笑着解释,“那你觉得他们什么时候会来这里商议呢?” “最多三天吧,我随便猜得,总之很快的。”索兰特狐疑地看着维克多,“你干什么?想见他一面?” “好奇,有些好奇而已。”维克多说着,长长出了口气。 三天之内,必须在三天之内。 第二十五章 刺杀(第二更,存稿用完) 一个好的刺客,要么能够全身而退,要么敢于拼死一搏;一个好的仆从,要么能够体察主人的心思,要么乐于尽心尽力地完成主人的安排。 维克多要全身而退,他也要体察迪尔的心思。 他需要一些与穆赫拉人有关系的东西,而且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是穆赫拉人留下的东西。塔利斯伯爵必须是穆赫拉人杀死的,否则怀疑的视线很容易就会投向这些天有些反常的自己。即使没有人关注一个小人物,塔利斯伯爵是在佛伦斯人的营地里遇刺的,凶手不明。那不用回国,在圣城下面就可以射出两国重启战端的第一支弩箭了。 维克多正好有这种东西。那是他从一个死掉的穆赫拉部落骑兵的脑袋上拽下来的一顶缠好的头巾,料子很好。维克多原本是打算拿它做个纪念的,反正也不是劫掠所得。此时正好用上。 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塔利斯伯爵驾到。 而且还得是晚上驾到。 傍晚时分,当维克多几乎要为那似乎很快就要漏完的沙漏抓狂之际,他听见营地外有一阵小小的喧哗。这喧哗很快就被几声威严的呵斥给镇压了下去,但低声的议论总还是有的。索兰特出帐去看,带回来一个好消息:德拉人来谈判了。 “带了十个双手巨剑的战士,个个都穿得像骑士团的骑士一样,也不知道他们在战场上能跑多远。”看完热闹回来的索兰特对德拉人的仪仗兵很是不屑,“塔利斯伯爵果然亲自来了,看来他们也拖不起。” 维克多的反应并没有他自己想象中的激烈。索兰特只见自己这位眉头一直紧皱、不知为何事烦忧的侍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站起身来,迈步便往外边走去:“我去看看热闹。” “你又不能进伯爵的帐篷!”索兰特唤了一声,却没能叫住,“算了,随便了。” 话说回来,自己的侍从不会是喜欢上塔利斯伯爵了吧?索兰特这么想着,先是打了个冷战,然后嘴角浮现一抹奇怪的笑容,似乎是被自己的想法给逗乐了。 维克多可没时间去关心索兰特的想法。他此时依旧是一身仆从军的外袍,走在军营中并不起眼。维克多向着圣城的相反方向前行,一路上尽可能地躲避着士兵们的目光,脚步放地很慢,就好象是一个吃过了晚餐正在溜达消食的普通士兵。 他斜挎着自己的长弓,箭囊挎在腰间。这两天来他一直保持这么个姿势,对索兰特的解释是随时防备有人偷袭。索兰特自己就是甲胄不离身,也就相信了维克多的说法。仆从军里也有几个弓弩手的百人队,用的也是长弓。此时天色昏暗,并没有人看出维克多身后长弓与别人的区别。 维克多的想法是这样的。他先要从圣城的反方向离开军营的范围,脱离篝火的照耀。那个方向里驻扎的是一支佣兵团,与仆从军一样,对靠着自己人的这边疏于防范,也懒得关注。此时他们正在哈哈大笑着饮酒吃肉,偶尔有对圣战军统帅的不满之辞,不外乎一心求战,却不得战。维克多低着头穿行在仆从军与这佣兵团之间的一条黑暗的过道之中,利用双方的隔阂与昏黑的天色为自己作掩护。 烈日骑士团的仆从军的制服是灰黑色的,有些丑陋阴暗,却让维克多忍不住在心中感谢迪尔。 紧挨着仆从军军营的是骑士团的本营,林立着三百零一顶帐篷,每个帐篷里住着一位骑士与两个侍从。三百顶帐篷将奥赛塔夫伯爵的主帅大帐环绕在中间,守护着自己的领袖。主帅的帐篷远离圣城方向的临时寨墙,防止万一有事时被人首先干掉指挥官导致军心不稳。 对穆赫拉人来说这是个麻烦,但对维克多来说…… 他小心地前进,利用帐篷遮挡自己的身形。这很困难,稍有些意外就会被人发现。若是在仆从军的营地里,士兵们甚至可以从帐篷里看到维克多的身影----白色亚麻布织成的帐篷透光性十分良好。 但这是骑士们住的地方。维克多在未来的几年里每次回想起这一次的经历,都觉得这是伟大的太阳神在边上帮助他,护佑他,保护着他。 关于佛伦斯王国的骑士团有很多传说,有些是真的,有些只是个别现象。骑士老爷们很注重享受----这是真的。他们的帐篷用的是上好的布料,紧密而结实,远可防流矢,近可挡阳光。力气不够大的话,寻常刀剑想要捅破也是需要一定技术的。只要维克多没把身子完全贴上帐篷,里面的骑士是不会发现外边有人的。 而相比其他的骑士团,烈日骑士团素来以虔诚守时外加严谨的作风闻名于佛罗伦蒂诺。这使得此时的营地里除了警戒圣城方向的兵力之外,只有不到十名骑士或者侍从在营地里巡视。德拉王国的十名重甲双手剑士则被安排在主帅营帐之外,靠近营地寨墙的位置。 谁能想到会出内鬼呢? 维克多在距离帅帐四十多步的地方站定,轻轻摘下长弓,静静地等待着。他能听见帐篷里传来的隐约的争吵声,全都属于奥斯塔夫伯爵。 耐心是一个猎人最基本的素质。维克多矮下身形,放缓呼吸,甚至放松了自己的精神,以免被什么高人给感应到了杀气----他始终认为高手是有这种能力的。 会谈进行地很快,并且很不愉快。塔利斯伯爵走出帐篷的时候,身后竟然都没有人相送。维克多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弓,尽量减少弓体变形产生的吱吱呀呀的声音,让它们与火堆的噼啪声与周围零星的脚步混在一块儿。 不去想时间,不去想后路,也不去想任何与射箭无关的事情。维克多将所有的精神都灌注在这最关键的一箭上,瞄准了正向自己属下走去的塔利斯伯爵的左侧后心,然后松开弓弦。 “蹦----”一声巨响,在深夜里格外清晰。 “谁!”有警惕的巡逻骑士大喝一声。这声大喝随即便被塔利斯伯爵属下的那些重装双手剑士们的悲呼所打断。 “伯爵大人!”他们眼睁睁看着一支箭簇从伯爵的胸前射出,“伯爵大人!!” 维克多并没有看见箭矢入体的动静。他刚一松弦,便闪身没入一旁帐篷的阴影中,摸出怀里的穆赫拉式头巾,将长弓背在身后,拔腿飞奔。 “抓住他!”有人高喊,“快,那个人!” 维克多将那头巾随手抛下,拼尽全力地奔跑,向着自己来时的方向。他那一日强化了自己一倍的力量,不只是手臂,还包括腿上的力道。此时疾奔起来,又岂是这些身披重甲的骑士与侍从能追上的? “备马!”维克多听见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远,“上马追!” 上了马的骑士终究没能追上维克多。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维克多在那条黑暗地带一个转身便朝仆从军营的方向而去。骑士团营地里的动静已经惊醒了尚未熟睡的仆从军士兵们。他们大多看向骑士团的方向,却并没有注意到一个身影冲进了自己的军营,摸了把脑袋上的汗水,钻进自己的帐篷。 索兰特不在,他出门看热闹去了。维克多将长弓与箭囊塞进自己的床铺下面,喘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回想起自己之前得到的一句“任务完成,获得神恩一千五百点”的信息,多少放松了些。 “太阳神保佑,太阳神保佑。”他喃喃祈祷了几句,便走出了帐篷,挤在人群中向骑士营的方向移动。 刚刚接近围观的人群,便听见身后几声爆喝:“你们在干什么?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去!谁看见了什么可疑的人进来吗?!” 维克多回头一看,正是几名带着侍从的骑士,一脸的气急败坏,全然没有平日里的从容与镇定。维克多又抬头扫了一眼围观的人群,正看见索兰特的位置,便靠了上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不知道?”索兰特一脸惊讶,“塔利斯伯爵遇刺身亡了!” 维克多这才想起自己出门的借口是去看塔利斯伯爵的热闹,情急生智,道:“我是说,谁干的?那时候我就看见伯爵……” 维克多看向骑士营的方向,只看见几个双手大剑的战士,却望不见主帅的营帐,连忙改口:“……的侍卫突然很激动,然后就听说伯爵出事了。” 说着,他叹了口气:“可惜,连他的脸我都没见到。”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倒是句实话。 “你们,别看了,快回自己的帐篷里去!”一名骑士策马过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如果发现了什么可疑的家伙一定要马上汇报!” 此时索兰特并没有穿上自己那套引人注目的铠甲,所以这骑士没有认出他,只当他是一名普通的士兵。索兰特对此表示无所谓,维克多则乐得如此。他们快步离开了围观的地点,往自己的帐篷而去。 索兰特还在自言自语地分析着事情的缘由,维克多的脸色却越来越差。 他突然发现,自己之前的行踪十分可疑----没有任何人可以证明他在仆从军的军营之内。更为可怕的是,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本来就是携带着凶器出的帐篷,但现在弓箭却为了躲避追查而被自己藏了起来…… “别的不说,他什么时候会注意到这一点?”维克多看了一眼索兰特,心惊肉跳。 ps:下周分类强推,还是两章……压力巨大啊,巨大啊! 第二十六章 大人物的决断与小人物的心情 索兰特并没有在意维克多那柄莫名消失的长弓,对他而言,这种细节不值得专门提问。烈日骑士团的骑士们在第二天就放弃了搜索,连排查都没有进行----奥斯塔夫伯爵扬着那方穆赫拉人的头巾在圣战军紧急会议上慷慨陈词,顺带撇清塔利斯伯爵死在自己帅帐门口的关系。既然基调定下来了,那自然不需要进一步的抓捕。 高贵的鲜血可不是能用一个低贱刺客的血来偿还的。一位伟大人物的离去必须用千百万条性命来送行。 自封的伟大人物也是如此。 当维克多还在自己的帐篷里为刺杀行径的暴露而重新焦躁不安的时候,圣战军的高层们已经飞快地达成了一致的观点,那就是复仇。攻下杰鲁斯兰,血洗杰鲁斯兰,用异教徒的鲜血祭奠遇害的塔利斯伯爵,清洗他们生前的罪,洗刷圣城被占的耻辱…… 德拉王国到场的四名军官竟然是最为坚定的支持者----他们甚至对荣格帝国的主帅提出的“是不是应该彻底搜查一遍军营,以防刺客逃跑”的建议都没有理会,只是叫嚣着要攻下圣城,为伯爵报仇。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四个家伙没想为塔利斯伯爵报仇,但就是没人敢说破。威尼斯与荣格的与会者默默地看着那四个粗壮的男人,想起了几天之前见过的两位与塔利斯伯爵坐的最近的将军,面无表情。 维克多依旧在焦躁不安。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索兰特终于忍不住逼问道,“你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没有不对劲。”维克多就像任何一个心里有鬼的人那样,声音很大,“我跟你说了没什么事了,你就不能安静一会儿吗?” “我出去了起码有两个小时了!”索兰特有些抓狂,“你呢?你自己看看你刨的坑!” 维克多低头看了看,自己在紧张与焦虑中不自觉地挖的小坑已经有半臂深,一臂宽。碎土撒了一地,场景十分诡异。 “哦,我这是在挖陷阱。”维克多又开始挖了,“万一……” “你给我振作一点!”索兰特一把揪住维克多的脖领子,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想些什么?维克多当然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但他什么都不能说。 “那个刺客自然会有专人去抓捕,他也不会来找上你这么个小人物!”索兰特用严厉地口吻宽慰着在他看来被危险的军营给震惊到了的维克多,“塔利斯伯爵不会白死!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混蛋,我担心的就是你说的这些啊! 维克多心中怒吼着,一脸平静,挣开索兰特的铁掌,道:“没事。” “那些将军们正在开会,讨论如何处置塔利斯伯爵遇刺的事情。”索兰特叹了口气,“很快就会有结果了吧。” 维克多觉得昨天晚上到现在积攒的不安都没有这两句话的效果来得明显----他已经要抓狂了。 就在他即将失态的大吼出声的大约五秒之前,从帐篷外传来了清脆的马蹄声,伴随着一声声带着些许兴奋的喊叫。 “所有人集合!准备攻城!”声音由远几近,又渐渐远去,“全军集合!” 与索兰特一时惊讶后的狂喜不同,维克多愣了很长时间。不抓刺客了吗?连调查都不用做的吗?塔利斯伯爵的死就这么算了? 好吧,这也不能说是算了……但他们就不打算捉拿凶手了吗? ----关于这一点,主战派的解释是“凶手是穆赫拉人”。这个解释得到了主战派的一致拥护,并取得了中间派的谅解。主和派?失踪了。 “愣着干什么?出去集合啊!”索兰特一巴掌拍醒了还在发愣的维克多,“等打下了圣城,你再继续发呆去!” 维克多回过神来,随便应了两句,便拿起弓箭跟了出去。 两人虽然是仆从军的编制,但身份特殊。平日里也不参加队形的操练,只是每日签到点名。此时大军集结,人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唯独索兰特和维克多突在队伍外边,略微有些尴尬。 这时候总不好打个招呼然后自己跑一旁闲着。好在那位名叫安托斯的百夫长心思活络,让这两人另起一列,就好象是带队的将军一样队伍旁边。林立的长枪中,两人的长剑与长弓多少有些不和谐的感觉,但这毕竟只是列队,能忍就忍了。 跟着仆从军的阵势走出军营,来到战场,维克多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不管怎么说,自己谋杀的行径是不会暴露了,战争将会改变很多事情,包括人们的记忆。即使事后有人查问当日的情形,维克多也不会暴露出来----目击者都死了,这在战场上很奇怪吗? 他心情顿时大好,重新回到了一个胸怀壮志的小猎人的状态。维克多挺直身子,在阵列中四下张望。前边是高大的杰鲁斯兰城墙,虽然距离很远,并且有层层长枪的阻隔,但那份雄伟壮丽依然很清晰。可以看见城墙上隐隐绰绰的身影,还有渐渐升起的淡淡黑烟。 维克多向左边看,看见了密密麻麻的长枪,一人多高,刚好遮蔽了眺望的视线。右边也是一样,只能看见远处有好几杆旗帜飘扬,慢慢移动。距离最近的一面属于烈日骑士团,稳稳地扎在原地,一动不动,连旗杆都不带晃动一下的。 身后还是长枪。维克多置身在一片长枪的海洋中,只能郁闷地眺望远方的杰鲁斯兰,等待着进攻的命令。 要是跟上次一样光列阵不进攻,那就又要麻烦了。 索兰特倒是比维克多沉着许多。他左右望了望,便大致知道参加这次会战的都是那些国家的队伍。再仔细看一看旗帜们的走向,就了解了战况的发展。 首先进攻的是德拉王国的军队。从旗帜上,索兰特看不出具体的队伍,只知道是德拉王国的人,并且好像还是精锐的样子。 “想不到啊,德拉人是想报复塔利斯伯爵的遇刺吗?”索兰特喃喃自语,“可是……为什么都没有攻城器械的掩护呢?” 他四下看了看,并没有找到投石机一类的东西。 维克多凑上去小声问道:“什么?” “没什么,”索兰特依旧是喃喃地答道,声音被己方阵营震天的呐喊给淹没,“我只是觉得奇怪。” 维克多自然是没听清,但他也没有太过追究。此时的维克多心情十分激动,一半是因为真的攻城了,这意味着自己再也不用为自己做过的事情担惊受怕;一半是因为身边的助威呐喊,这真的能让人热血沸腾。维克多惊叹于自己的好运气,强忍着没有跪下感谢迪尔的庇佑。 故老相传,在那神秘的泰兰圣山上,居住着执掌命运的三位女神,分别代表了好运、厄运、还有未知。从来没有人见过这几位女神,这些女神在人间也不曾拥有过国度。据说她们在很久很久以前,因为肆意操纵人类的命运,终于被正义的英雄给除掉了。那位英雄用自己的生命将三位女神拉下神坛,打入深渊,从此人类开始主宰自己的命运。 这个是各国神庙认可的官方的神话故事。无论是佛伦斯王国的太阳神庙,还是德拉王国的风神殿,抑或是荣格帝国的月之女神行宫,都是这么说的。哪怕是在奥托人的部落里,每一个雷神的萨满都会这个解释关于命运的话题。 所以维克多一直坚信,掌控命运的神这种东西,是绝对不存在的。那自己的好运气就只有一个解释了,那就是自己的主神----迪尔果然还是没有抛弃自己啊……维克多这么想着眼眶都有些湿了。 ----------------- 被安排进行首轮攻城的是德拉王国的三支圣战中队,五百人的编制。他们原本是王国的禁卫军,塔利斯伯爵的嫡系,现在却是许多人眼中的绊脚石,即使没了主人也看着讨厌。德拉王国的四位主战派贵族将领已经在塔利斯伯爵的死讯传来的第一时间设计干掉了那三支中队的将领,对外则宣称这三人深深地为伯爵之死感到悲痛,正日夜为伯爵大人向风神温德尔祈祷,以求伯爵的灵魂能在神的国度获得永恒的安宁。 这个看上去很美的借口瞒不住太多的人。事实上,就在他们四人宣布这个消息的一小时后,便有这几个将领的亲信来要个说法,至少要见上自家将军一面。火并的这四人自然不好将尸体搬出来给他们过目,只好勉强将他们劝回去,然后去找奥斯塔夫伯爵简单商议了一下,决定将攻城的时间提前。 反正有一千五百多个人在前面顶着,也不怕有什么准备不足的担忧。当索兰特疑惑的时候,组装式投石机正在组装,而那一千五百个敢死队员已经快进入穆赫拉人的弓箭射程了。他们斗志昂扬,怀揣着为敬爱的塔利斯伯爵复仇的梦想,扛着几十具长梯,推着两辆攻城撞车,整齐地向杰鲁斯兰的城墙进发。 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 第二十七章 一切为了诸神吗?明白了。 那一千五百人的敢死队很快就落败了。维克多只望见不断从城头与城墙的简易梯子上落下来的士兵,还有从城墙上泼下来的不明液体,还有从城墙的管子上流出来的涓涓溪流----凑近了或许就能感觉到它的汹涌了。还有冲天的火光,以及各种惨叫。 “这简直是送死!”索兰特低喝一声,“德拉人无论步战还是攻城都很有名,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维克多也是皱眉凝望,说道:“我觉得用这种方法的话,可能我们永远也攻不下圣城了。” 他并不懂得攻城的事情。即使是维克多的父亲,也只是参加过两次大型的会战,第二次还是惨败。他倒是依稀记得自家老爹提到过攻城塔一类的东西,据说能扛住守城一方的箭矢,直接把人送上城头。那种东西很高很大,得有几十个人推着才能慢慢前进。但一旦搭上城墙,就是一条稳固的通道。 而现在这种攻城方法,只能看见零星几个特别厉害的家伙攀上城墙,坚持了一会儿,就再也不见踪影。这不是攻城,这是被屠杀。 再坚强的军队也受不了这种损失。先是一个两个,然后是三个四个。当这三支圣战分队成建制地向后奔逃的时候,维克多听见了穆赫拉人的欢呼声----也可能是嘲笑声,总之很刺耳就是了。 “这种时候应该再派一批人攻上去吧?”维克多左右看看,“难道不是吗?” “我也不知道,但肯定不能停啊!”索兰特的声音有些着急,“上面那群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 在不解中等待了约有十五分钟,德拉王国的军势方向突然竖起了许多长杆,杆子上挑着的……是人头。 那些杆子飞快地向维克多的方向移动,伴随着隐约的马蹄声,还有越来越近的喊声。待来到近前,维克多听清了:“临阵脱逃!斩首……” 马匹飞驰过去了。 “迪尔在上!”索兰特瞪大了眼睛,“看看这人间的罪恶!” 就算是维克多也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圣战……”维克多缓缓抬头,仰望着天空,“这不是圣战吗?” 先前的屠杀平民或许还能解释为圣战的一部分----异教徒不是人嘛。但是这种内讧一般的行径……这也能叫圣战吗?他们难道不怕神罚吗? 维克多想起了死在自己手里的查理王子。他是不是也做过类似的事情呢?他能抓起自己一个,就一定抓过很多人陪他游戏。那些人被他杀死,至死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这种人,也能是神之刃吗? 神之刃……维克多低下了头。或许,为了胜利,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吧?一切为了诸神,一切为了诸神。 但凡神要做的,便要完成。至于其他,都只是凡间的俗务吧…… 这么想着,维克多握紧了拳头。他感觉自己一直以来的困惑与迷茫都消失了,他感觉自己的信仰进一步地纯化,他感觉自己已经开始适应并完全了解了“神之刃”这个身份的意义。 神是正义的,正确的,并带领世人远离歧途,但世人愚昧,正义与正确并不总是能达到一些应该要达到的目的。有了这种觉悟,维克多的灵魂都仿佛接受了一次洗礼----不只是神庙祭司们那种简单的洒水,而是由内而外的变化。 他连气质都有些变了。 “他们有自己的理由。”维克多打断了索兰特震惊的自语,“只要能把圣城攻下来,这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有意义?”索兰特扭头瞪着维克多,“他们原本应该是荣耀的战士,现在却背负着逃兵的罪名。这有什么意义。” “我们为神而战。”维克多挺直了胸膛,表情肃穆,“一切以攻下圣城为上。诸神远在圣山,近在我们心间。如果不是为了圣战,我想他们是干不出这种事情来的。” 索兰特一时语塞。他原本也是个虔诚的信徒,虽然更加注重恢复家族的荣光,但在骨子里还是向着太阳神的。此时听维克多这么一说,他立刻冷静了下来。略一思索,便有些明白了。 “塔利斯伯爵在军队里肯定有自己的亲信,那些亲信可能会继承伯爵的遗志,反对作战;也可能会坚持要先找出真凶……”索兰特视线飘忽,心中有些发冷,“所以他们就这么被除掉了……” “应该是这样。”维克多点头,“圣城是圣山万福会的发源地,是除了圣山之外最为神圣的地方。诸神对于穆赫拉人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必须把它夺回来。” “但是,这么好的战士就这么随便的消耗掉,不是浪费吗?”索兰特有些无力地辩解,“这样会打击士气的。” 在心里,他已经接受了这个说法。 “将军们会考虑这个问题的。”维克多不动声色,“我们只要等着奉献自己的武力就好。” 就像一个优秀的神之刃那样。维克多心想。 但这一天的仗已经打完了。除了搞死了自己这边的一千五百精锐步兵之外,此番进攻唯一的进展就是将营地向前推进了不少,堪堪就在投石机的射程之外。营地的防卫比过去严格多了,火把插到了营门之外二十步。穆赫拉人就算敢来夜袭,也是无懈可击。 一夜无话。第二日,圣战联军开始了对杰鲁斯兰的包围。佛伦斯王国的军队与圣战军团负责西门,德拉王国的人负责北门,威尼斯联邦与荣格帝国的人负责南门,剩下的几个小国守住东门,以防穆赫拉人向东逃窜。他们构筑起了简易的木墙,以抵御骑兵的突击;又派人驻守周边的绿洲,一来砍伐树木以备攻城之用,二来控制水源----即使穆赫拉人有地道之类的东西,也无法从绿洲里获得净水了。 然后就是沉闷的围攻了。南北与西面的营地里每天都在加紧赶制高大的木质塔楼,弓弩手则每天都会在步兵的掩护下与城头的穆赫拉人进行对射。虽然仰射在射程上有些劣势,但穆赫拉人的弓也并不是什么好弓。双方每日对射地十分热闹,然后收拾起彼此的箭矢,第二天继续用。 围城第五日的黄昏,维克多如同往常一样坐在自己的帐篷里,一边放松着自己有些酸胀的左手,一边数着今天发下来的箭支:“有倒刺的,针刺的,针刺的,有倒刺的……嗯?混蛋,竟然是生铁的。” 他厌恶地将那支已经崩了刃口的生铁箭扔到一边,叹了口气:“这得打到什么时候。” 维克多很讨厌这种战斗。每天都站在一群弓箭手的队伍里,身旁有战士举盾掩护。不用躲闪,也不能躲闪,只能举起长弓将箭囊里的箭矢一支又一支地在接近最大射程的位置射向城头。身边箭矢如蝗,面前箭矢如蝗。维克多可以看见城头不断有人中箭倒地,但究竟哪个是自己干的?只有神知道。 维克多更喜欢一个人在丛林穿梭,时刻留神可能出现的危险。然后潜伏起来,或者勇敢地站在猎物面前,摒弃一切杂乱的情绪,凝神静气,射出致命的一箭,享受成功的喜悦。此时的他放下了对于刺杀塔利斯伯爵的恐惧,开始有些怀念那一瞬间的感觉了。潜伏,一击得手。这才是真正的战斗啊!战场上的杀敌,杀地再多也没用,首级全都不归弓弩手。 索兰特倒是有些羡慕维克多。他看着挑选箭支的维克多,蓝色的眼睛里带着一些向往的神色:“你算是不错的了,至少每天还能出去作战。虽然弓箭手没有个人的功绩,但战后结算功劳的时候你这份集体的功劳总是不会少的。” “那也比不过你。”维克多又挑出一支生铁的箭簇,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扔,“等城门被攻破之后,你杀的每一个人都是实实在在的功劳。如果斩杀了穆赫拉人的将领,说不定一个骑士的采邑就到手了。” “我成了采邑骑士,你不也跟着享福么?”索兰特笑了笑,“但愿能有那么好的运气吧……” “绝对的。”维克多点数完了自己所有的二十四支羽箭,看着长短不一的箭杆又叹了口气,“你穿着那身铠甲又不用担心被人砍死,也不用担心被人射死。除非遇上战锤,不然你只用一路冲杀就可以了。就算遇到危险了,能活下来就能拿着脑袋去领功了。我算是知道为什么我家老爹当年为啥要逃跑了,战场立功这种事情对于弓箭手来说,还真是麻烦。” 简直就是没有可能。 “也不一定吧……”索兰特犹豫了一下,“《神射手康德》……” “你站到一百个弓箭手堆里看看,能不能看出哪一箭是谁射的?”维克多头也不抬地回道,“而且还是先看到对面敌人的将军死了再回头找射手?” 索兰特眨了眨眼,不说话了。 “不知道还要围上几天。”维克多将箭囊整理好放到自己的床铺边,“我受够了这种生活了。哪怕是去北边抵御兽潮,也比在这里舒服!” 这可难说。索兰特撇撇嘴,也不离他,自顾自睡了。 围城又持续了二十天。 第二十八章 火力压制 第二十天,佛伦斯王国这边的高塔已经搭好了。这塔高过城墙,下宽上窄,也不知耗费了多少木料。顶层平台能站下五六十人,下边更是宽敞。高塔就在这二十几日弓弩手射击的那条线背后,此时竣工,便是近似于无敌的状态。穆赫拉人的箭矢射不了那么远,而投石机又扔不了那么准。即使扔准了也没问题,圣战联军从后方运来了无数的牛皮,,缝成一张大大的皮革,挂在高塔面向杰鲁斯兰的那一边。即使是有沉重的石弹砸过来,也会被削减了力道,然后无力落下。----总比建造的时候要安全的多。 有一件事维克多想错了。虽然弓箭手的功劳很难统计,但这并不代表一个优秀的射手在出战二十多天以后依然会被埋没在人海之中,尤其是一个原本身份就有些特殊的弓箭手。早有专人在一旁观察这个据说已经成为那名强大的自由骑士的侍从的少年,观察着他射出的每一支箭。那种时候,万箭齐发,即便是细心观察的人也无法准确捕捉一支没有任何记号的长箭究竟飞到了哪里,但那把弓绝对是好弓,而这年轻的射手显然也能很好地驾驭自己的武器。 这就足够了。 “什么?我到塔上去?”第二十一天一早,维克多看着前来召集自己的安托斯百夫长和烈日骑士团的一名骑士,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好的,请稍等,我拿一下我的武器。” “快一些,早餐就到塔下面吃吧,已经准备好了。”那骑士对维克多点点头,又与安托斯吩咐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看样子是要去寻找下一位合格的弓箭手。维克多也不迟疑,与索兰特说了几句便跑步往那高塔的方向去了。 维克多到的时候,高塔下已经聚了二十多人,装束各异,但个个持弓。有些是长弓,有些是反曲弓,还有些则是看起来就很难开的硬弩,支在地上,还未上弦。 “你是谁?”有一名骑士团侍从打扮的人过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维克多。”维克多想了想,补充道,“烈日骑士团的仆从军。” “维克多……”那侍从看了眼手中的名单,“到那边领你的早饭,然后过来等着。” 趁着吃饭的时候,维克多观察了一下这几个即将与自己战斗在同一阵线的家伙。那些穿着制式军服的肯定是各支王**队里的弓弩手,而几个站得比较开的、身穿各种皮甲与兽皮衣的家伙就有些来路不明了,但肯定不是一伙儿的。这些人面色不善,一脸生人勿进的样子。感觉到维克多近距离直视的目光,有两个人甚至还回头瞪了维克多一眼。 这就让维克多越发坚信,强者是能感觉到别人目光的。不过话说回来,那些强者走在路上不会觉得难受吗?不停地被别人的目光摸过来摸过去的…… 维克多的嘴角微微翘起,扭过头去,专心吃起手中的干粮来。 因为大多来自不同的队伍,并且有人在一旁看着,直到五十人到齐,这些弓弩手们也没有进行过交流,最多是熟人之间打个招呼,然后静静等待。 “好了,上塔!”那名负责此处的侍从看了看头顶上的太阳,下令道,“给那些穆赫拉杂种好看!” 跟着人群,顺着曲折的木制阶梯,维克多登上了这座仰视时仿佛直入云霄的建筑。站在塔顶向下望去,便能看见杰鲁斯兰宽敞的城墙,还有上面密密麻麻的穆赫拉士兵。这些穆赫拉人有的抓弓,有的手持弯刀,更多则举着盾牌,站在城墙边上,遮挡住城垛之间的空隙,只留自家弓箭手可以设计的空隙,随时准备闭合。 这种防御在过去的二十多天里给佛伦斯王国的圣战军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导致战果很不明显----就算射死了人也很难使他在人生的最后关头完成一次华丽的自由落体。但在此时此刻,这一切都显得毫无意义。高过杰鲁斯兰城墙一截的高塔俯瞰着这些已经有些惊恐的穆赫拉人,然后投射出精准的箭矢。 其实也算不上太精准。但这种时候真的需要很精准吗? 城里城外的投石机也发话了,就像它们在过去的二十多天里做的那样,寻找彼此的位置,然后用尽可能密集的火力去碰运气。佛伦斯王国的投石机已经被砸碎了三辆,而城里的投石机估计也损失了不少,此时攻击乏力,最后甚至不再发射,也不知是彻底坏了还是保存实力。 维克多在高塔上射地很高兴。没了那一层高度上的劣势,他渐渐找回了在森林里射杀猎物的感觉。虽然还是隔得很远,但他却是心平气和地瞄准着每一个猎物,认真地观察射击结果,然后再摒弃掉自己或得意或惋惜的情绪,凝神静气,寻找下一个猎物。高塔上的射手们只有十来个人可以找到射击的角度,射击密度比城下那些普通的弓箭手不知道低到哪里去,但却是收获最多的一群人。 这样的屠杀只持续了一袋箭的功夫。之前下去了的那名侍从重新登上了塔顶,送来了后续的箭支,也带来了来自奥斯塔夫伯爵的命令:“别去管那些杂兵,你们的任务是射杀地方的将领!军官!” 这句话隐含着怒意,看来这位侍从在接话的时候受了些委屈。听闻此言,不少人都是心中一凛,但维克多毫无压力----他本来就是这么干的。 维克多不断地开弓,瞄准,估算提前量,然后放箭,带走任何一个被他看中的服饰与他人不同的穆赫拉人,有时也会射偏,但总也是落在穆赫拉人的身上,不曾落空。 “真是令人心情愉悦啊。”维克多射出了第二十支箭,放下了长弓,退到后边,心中充满了兴奋,“这些该死的异教徒……” 一旁等待多时的射手顶上了他的位置,留他在后边休息。维克多俯瞰整个战场,可以见到一群弓箭手正站在城下放箭,边上有步兵掩护。他看见了自家的军营,欣赏着那井井有条的模样。他还看见了那些佣兵们的营地,有些干净,有些脏乱。有佣兵在营地中游荡,或是眺望战场。回头再看穆赫拉人那边,城墙上的人似乎并未减少,但还是可以看见正在往后边搬运的尸体,还有不断从一个角落冒出来的穆赫拉士兵。 “人真多啊。”维克多揉了揉自己的左臂,活动了两下,“真的是杀不完吗?” 从你们背弃了圣山诸神,遵奉邪神萨拉森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今日的结局。当你们踏进圣城屠戮万福会的信徒时,就已经为自己,以及自己的子孙后代挖好了墓穴。 维克多在心中吟唱着由《王子复仇记》改变的诗篇,露出了笑容。 “为了太阳神!”他突然呐喊出声,“为了圣山诸神!” 在场的都是信徒。虽然信仰程度有深有浅,但谁也不会拒绝这样振奋人心的口号。 “为了圣山诸神!”没在射击的都跟着高喊一声。 “让我们杀光这些杂碎!”维克多哈哈大笑,补上了一个耗尽了体力的射手的位置,“迪尔在上,这些异教徒就是我献给您的祭品!” 即使穆赫拉人两次为他顶缸,也阻止不了这位日渐狂热化的信徒消灭他们的决心。 自从想明白了自己身份的定位之后,他就开始渐渐反思过去的想法,抛开那些已经显得有些陈旧的思想,一心一意地以迪尔的利益为首要目标。圣战必须胜利,圣城必须收回。这不仅关系到自己的前途,更关系着诸神的颜面,尤其是迪尔的颜面----这场圣战正是由他首先发起的。 胜利,一定要胜利。哪怕这胜利需要用一万个异教徒的鲜血灌满一整个湖泊,维克多也只会将异教徒带去那个湖泊,然后开刀放血。 没有怜悯,也没有忧虑。神的工具,神的刀刃,为神而生,为神而死。要全心全意为神奉献自己的身心,替神沾染满手的血迹。 只要神能够高兴,这一切就是值得的。 维克多抱着这样的想法,彻底将那些穆赫拉人看作了人形的野兽。他的心比任何时候都要宁静,思虑比任何时候都要纯洁。 杀,只管杀。杀出一个神的理想国,杀出自己的前程。 维克多并不知道,在两年以前,当查理王子杀死了自己刻意接触了两个月、相当于他第一个好朋友的那名巫师,看着对方的眼睛时,他也曾有过动摇,甚至流出了眼泪,握住死者的手久久不愿放开。查理最终也有了同样的感悟。 朋友、道义、信任……要为神服务,要为自己服务。 维克多一箭又一箭,带走了穆赫拉人的生命,射走了自己淳朴的良知。----“我在杀敌”和“你们该死”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境界,虽然在维克多眼里,这并没有区别。 第二十九章 浴火而来的…… 正式的攻城在维克多爬上高塔后的第五天开始。那时候穆赫拉人的军官已经不敢露头,穆赫拉人的士兵也变得畏畏缩缩。城墙上站着的人不再密集,只有看守着火炉的步兵举着大盾,默默承受着佛伦斯人的箭雨侵袭。 维克多杀了许多人。 士兵,军官,还有将领。维克多坚信自己是射中那个胆子大到上城墙督战的将领的人。他的箭支就透过两面盾牌的掩护插进了那个身穿鳞甲的将领的面门,他能认出那支羽箭略微与其他箭支不同的箭羽。 但那没有意义,没有人会去计较一位射手干掉了什么目标,除非这个射手本身是一位将军,并且射箭的时候没有别人一同射击。 维克多对于这种待遇也已经习惯了。他现在已经不指望能靠自己来赚到什么足以封爵的军功,也不奢望能用自己的战果换来一大笔财富。他是索兰特的侍从,那么他的前途就已经押在了那个强大的自由骑士身上。 现在要做的,就是为底下向城墙推进的士兵们提供掩护。 精准地点杀穆赫拉人的弓箭手,射翻一个个想要去倾倒沸水滚油的步兵,阻止那些想要用礌石滚木向城门下投掷的杂碎----之所以称之为杂碎,是因为维克多清清楚楚地看见,索兰特的那顶铜盔正在城门下闪亮。 索兰特自愿加入了第一批攻城的队伍,他左手顶着一张骑士团仆从军的制式盾牌,身后还背着一张备用,右手拎着自己的长剑,跟在撞车后边,慢慢前进。 攻城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相较于战阵厮杀,攻城的时候有太多的手段可以夺去一个穿着坚固铠甲的战士的性命。但攻城也是一件收获丰厚的工作,只要能有命领赏。 攻下来,活下去,美好的明天在向你招手。 索兰特目睹了一个走在撞车边上的战友被一根从天而降的滚木砸倒在地,血肉模糊。两个上前为撞车开道的佣兵又被插上了几支羽箭,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索兰特没有动。 他看见了有礌石落下来,砸在撞车上,弹了几下,弄翻了左侧的士兵,碾过了那张原本还算标准的脸庞,生生碾平,将脸碾进了脑子里。一名士兵立刻冲上去,接替了死者的位置,然后被一盆沸水浇了个通透,惨叫着在地上翻滚。索兰特还是没有动。 当撞车终于靠上了城墙,立刻便有六个士兵接替下来推车的士兵,喊着号子开始撞击城门。城门上的城墙上有两根管子,一左一右,都指向城门的方向。两股滚油从管子里流了出来,洒在铺了一层熟牛皮的撞车上,洒在两旁帮着推檑木的士兵身上,烫出无数个水泡,招来一阵阵惨叫。而躲在撞车蒙皮里的士兵也没有逃过大火的侵袭----穆赫拉人扔下了火把。 那一场大火,焚烧着撞车,也焚烧了整个战场。杰鲁斯兰的城墙下燃起了一片冲天的火焰,烧死了无数已经快要攻上城头的士兵。这些士兵多数是参加圣战的佣兵,为了钱财与被许诺的地位拼死战斗,然后凄惨地死去。 索兰特动了。他跟着幸存的人们退到了后面,退到穆赫拉人的射程之外。 ----这并不是怯战,只是要让自己的能力发挥在最该发挥的地方。 这场大火烧了很久。那些被扔下的檑木,掉落的盾牌,还有满地的尸体为火焰提供了燃料。穆赫拉人站在城头,在紊乱的热空气和浓烟后边若隐若现,高声吟诵着什么,语调充满了魅力。 一个身影突然从城头一跃而下,落在了火焰中。维克多与索兰特站在不同的地方,但目睹了同一个奇迹:那个人走了出来,手中握着一柄燃烧着黑色与红色火焰的双手战斧,被火焰笼罩着,一眼不发。 那是个穆赫拉人,穿着织的细密的链甲,带着一顶高耸的尖顶盔。他的面目隐藏在一张铁质的面具下面,只留两个孔洞通向外界。 “入侵者!”他就这么站在原地,用不甚流利的、带着荣格帝国东部口音的北地中海通用语喊道,“觉悟吧!” 说着,他骤然加速飞奔,避开了高塔上众射手射向他的箭矢,撞进了退下来的攻城队伍。一柄战斧左劈右砍,斩断了格挡的单刀,劈折了长斧的斧柄,一下便取了两条性命,连结实的肋骨都无法阻止斧刃的侵袭。而他身上的火焰也在不断灼烧着周围士兵的**与灵魂,让他们痛哭哀嚎。 “神恩者?”维克多看得有些呆了,“还是邪神的……神之刃?” 其他人的反应就比他要强烈多了:“是异教徒的魔鬼!杀了他!” 此时那穆赫拉人在佛伦斯王国阵中左右冲杀,如入无人之境。在他身后留下一堆尸体,而他身前则是待宰的羔羊。若非前排攻城士兵都是意志坚强的勇猛战士,此时早已四散而逃。这怪物有时砍上一斧子,有时就这么直直地撞过去。维克多在高塔上观察,发现他的方向竟然是烈日骑士团的帅旗所在,奥斯塔夫伯爵的位置。 “这是……”维克多咬咬牙,心知若让这家伙杀死了自家主帅,那这场战役就已经失败了,太阳神的国度败在一个小小的穆赫拉人手里,这将是一个响亮的嘴巴。 于是他张开弓,箭簇跟随着那个冒着火光的身影。但那家伙动作实在太快,身边又有一群佛伦斯人环绕。维克多瞄了一会儿,直到有人拦住了穆赫拉的魔鬼,也没有找到射击的机会。 “这个……”维克多看着那个弃盾举剑架住对方战斧的闪亮身影,心中有些激动,“好吧,那就一起来战吧。” 站出来的是索兰特,他终于找到了自己出手的机会。 “你,是谁?”穆赫拉人止住了步伐,上下打量了索兰特一番。 “我是迪尔的信徒!”索兰特高声回答,“我是来杀死你的人!” “我是光明与烈火之神的使徒!”穆赫拉人拍了拍胸脯,“等死了告诉你们的伪神,你死在我扎伊尔手里!” 神的使徒?边上的人们让出了一个圈子,互相看看,满脸的震惊。如果不是出于男人与强者的骄傲,或许他们已经逃跑了。 神使!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这已经不是凡人可以介入的战斗了。或许诸神的选民能够与他抗衡,多来一些神恩者也行,但凡人……不过是送死罢了。 城墙脚下的熊熊火焰见证了一场诡异的决斗,一场没有事先约定,却在这生死战场上莫名出现的决斗。 神使扎伊尔呐喊一声,抢先超索兰特扑了上来。他双手握斧,并未抡起,而是平举在胸腹之前。待来到索兰特面前,他突然矮身下来,斧头向前探去,便要去勾索兰特的重心脚。索兰特在与狂暴兽人作战的时候见多了这种招数,自然不会上当。只见他向后一跃,双手握剑向下朝那柄斧头扫去。剑刃撞上斧身,击打出一声清脆的鸣叫。 这一回合战完,索兰特与扎伊尔竟是都呆了一呆。 “反震竟然那么厉害……”索兰特竖剑在身侧,轮流松了松握住剑柄的双手,心中惊讶,“就像是打在一堵墙上!” “伪神的爪牙吗?”扎伊尔收起斧子,面具下面的脸上冷笑着,“那也不能战胜……” 扎伊尔正准备开始新一轮攻势,耳中突然听见了一声尖啸。不等他回头查看,便感觉左臂上如同被人用力打了一拳一般,整个人都向右边踉跄了两步。他低头查看,地上是一支正在燃烧的箭杆。他抬头望去,正看见另一支疾射而来的长箭。 “哼!”扎伊尔后退一步,让开擦胸而过的箭支,“伪神的信徒!” 这句话包含了对破坏决斗的鄙夷与对这两支箭力量的弱小的嘲笑。他扫了眼一眼插在地上那已经快要燃为灰烬的箭,不多说什么,抄起斧子便向索兰特冲去。 射箭的是维克多。他刚才抓住了对方走神的瞬间,却没能破开对方的防御。高塔顶端距离战场的直线距离大概只有一百步不到的距离,正应该是长弓威力尚在的距离,竟然无法突破对方的铠甲!维克多有些寒心,却仍然射出了第二箭。 躲开了。维克多还记得自己被野猪追杀的日子,那些畜生对于自己的箭不闪不避。但眼前这个家伙躲开了…… 所以,他一定还是惧怕箭矢的! 维克多再次搭箭上弦,食指与中指扣住弓弦,将箭夹在手指之中,等待着下一个机会。 与维克多的等待不同,索兰特觉得自己正在接受煎熬。当扎伊尔挥舞着斧子劈砍过来的时候,他原本还想用身上的铜甲硬顶一次,然后用自己的长剑刺死这强大的异教使徒。这一剑倒是刺出去了,并且真的伤到了敌人,但那一斧却让他几乎失去了战斗力。 从来不曾有过损伤的青铜板甲的左肩位置上,出现了一道清晰的伤痕,向里凹陷。这身铠甲无论是在面对挑衅的大剑战士还是兽潮中那些挥舞诡异石锤的狂暴兽人,都没有受过伤害。哪怕是钝击,这件板甲也像是有祖先与神的护佑般缓解冲击。 但这一斧实在是过于犀利了。索兰特右手持剑,左手无力地垂下,退到一旁,然后一退再退。扎伊尔腹部受伤,确实让他步履有些蹒跚,但这个状态只持续了不到两个呼吸的时间,也只让他的腰间又受了维克多的一箭。然后就开始发疯一般地追杀起索兰特来。 那伤口,竟是连血都不流了。 第三十章 千钧一发 如果索兰特站在一旁观战的话,他很快就能判断出扎伊尔伤口愈合迅速的原因:火焰。这个全身浴火的穆赫拉人用那诡异而无根的火焰烧灼了自己腹部的伤口,止住了不断流下的鲜血----他甚至灼烧了自己的肠子,让它们暂时闭合,各归原位。 “你,必须,付出,代价!”扎伊尔追了十几步,见追不上索兰特,而自己的伤口又着实是剧痛难忍,于是停住脚步,手按腹部,开始吟诵着穆赫拉人的语言。 索兰特抓住这个机会停下休息,以免受伤的左臂在甩动中彻底废掉;周围围观的士兵们也没敢乘机扑上----那火焰的效果已经传开了,没有人愿意首先上去尝试。 但维克多却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所有能够攻击到那个火人的弓弩手都必须做点什么。他看见那个火人的手上浮起一层灰黑色的光芒,就像是迪尔第一次降临在他面前,对查理王子的残尸使用的那种法术。 “阻止他!”维克多大吼一声,也不管别人是不是能够听懂,当先拉开弓弦,瞄准了扎伊尔暴露在他的视界内的肋下。一箭射出,正中目标。虽然有那身细密如绸缎的锁甲挡住,但那力道还是让扎伊尔踉跄了一下,手中的灰色光芒也一下子消散开来。 扎伊尔愤怒地望向维克多的方向。但不等他仔细瞪眼,便不得不向前扑倒翻滚,躲开了反应过来的一众弓弩手的箭矢之雨。在他先前站立的地方,密密地插着一圈箭杆,让这使徒禁不住有些后怕。虽然他这一身铠甲十分坚固,**强度也不惧这点冲击,但此时他的腹部被那柄伪神爪牙的剑伤到,若是再有这种震荡,或许伤势还会加重。 不等他有时间重新进行自我治疗,又是一轮箭雨。这让扎伊尔愤怒了。震怒之下,连腹部的疼痛也好像减轻了许多。他大吼一声,再次向索兰特扑去。索兰特的左手有些恢复了,但还没有完全回到之前的最佳状态。好在扎伊尔的速度也在疼痛的干扰下变得慢了许多,所以他堪堪能与对方周旋一会儿。 索兰特时而闪避,时而招架,时而偏斜对方的攻击。最凶险的一次,那锋利的斧刃带着没有丝毫消退迹象的红黑火焰擦过索兰特的鼻尖,刮过他的铜甲。那灼热的高温仅仅在这一触之间就让索兰特感觉自己的脸庞与身躯都要被烤熟了----他甚至闻到了一股焦味。 维克多在高塔上看得心焦,却无计可施。长弓拉开又放下,拉开又放下,终究没敢轻易射出。其他的射手也是同样的表现。那两人缠斗地紧密,移动地又快。索兰特作为唯一一个勇敢迎战的勇士,无论是佣兵还是王国士兵都不敢误伤到他,虽然他的铠甲看起来是没法误伤的。 索兰特拼着性命又在扎伊尔身上开了两个口子,一个在右手,一个在后背。他自己倒是毫发无伤,但索兰特觉得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这场战斗打了有十多分钟,虽然力气还未耗尽,但索兰特已经渐渐握不住剑了。那诡异的火焰在每一次的接触中都在炙烤着索兰特祖传的神赐长剑,如今虽然还未发红,但也已经不是人体所能承受的温度了。 “难道要死在这里了吗?”索兰特后跳着闪开了当头的一次劈砍,心中发苦,“伟大的迪尔啊……” 祈祷好像真的有用。 一阵喧哗从烈日骑士团的本阵方向传来,然后围观的人群快速地被驱赶着向两旁散开。 “前面的人闪开!”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吼,“闪不开的就地趴下!” 趴下? 无论是照做的还是在原地发愣的,在看见自己面前人群散开后显露出的场面时都开始向两旁推搡了。有些胆小的直接抱头倒下,将盾牌斜斜顶在头顶,双眼紧闭,瑟瑟发抖。 那是密密麻麻的弩手啊…… “索兰特骑士,趴下!”还是那个声音,“三,二,一,平举,齐射,放!” 索兰特当然不会立刻趴下。正在与扎伊尔殊死搏斗的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身边发生了什么事。他先是退开一大步,然后抬眼飞快地扫了一下,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时候那声“放!”已经出口了。 “混蛋!”索兰特虽然铜甲在身,比普通的铁甲都要坚固,但也不敢硬接硬弩的齐射。他猛地向后扑倒,几个翻滚远离了还红着眼睛想要找他麻烦的扎伊尔,然后平躺下来,扭头看着扎伊尔的动作。 震怒中的扎伊尔根本就没去管身边的动静。直到第一支弩矢打到他之前的一瞬间,他才意识到危险的所在。一共有两支弩矢一前一后地射中了他的胸口,虽然只是浅浅地射透了链甲,在那身坚实的躯体上留下了两处小小的伤痕,但还是如同两记重拳轰在身上,腹部的内伤顿时就让他浑身僵硬。 接二连三的弩矢飞来,每一次都是一整个平面的推进,扎伊尔便是想要躲闪也是奢望。他不停中箭,原本纹丝不动的身子开始有了小幅度的抖动,仿佛一具忘记上油的提线木偶,正在努力做出什么动作。 弩手有两百人,排成了十行,保证了弩矢真正的持续不断。待十轮射击结束,扎伊尔身上的链甲已经破了七八个小口,留下了十几处明伤暗伤。即使他的皮肤与肌肉已经可以不惧普通人的劈砍,也不得不败给弩箭的穿刺。他身上的火焰仿佛淡了一些,不再张牙舞爪地飞舞,静静地附在扎伊尔的体表,缓缓燃烧。 “上弦!停止射击!”那个声音再次响起,“索兰特骑士!” 索兰特多少可以推断出一些事情。眼前的敌人是邪神的使徒,身上必然是邪神的装备,说不定普通的东西伤不到他;而自己的剑是神赐之物,接受过神的祝福。 “最后一击,只能由我来完成!” 索兰特站起身,挺剑便向喘息着的扎伊尔冲了过去,就像一个夹着长枪冲刺的骑士一般,一往无前。 异变突起。 “去死!”扎伊尔突然大吼一声,旋身抡斧,竟是咬牙忍痛,临死也要带走眼前这伪神的爪牙。他的斧子在空中空挥了一圈,完成了一次加速,再次扭身砍向索兰特的时候,索兰特已经收势不及,虽然一刺必中,但自己也是必死无疑。 有人惊呼,有人开始叹息。 索兰特在加速。他知道自己必须加速,这是唯一可能活命的机会,也是刺死对方的唯一方法。只要那柄战斧慢上一些,他就能扑进邪神使徒的怀里,躲开战斧的斧刃。 没有人能救得了索兰特,即便是身后弩矢齐射也不行。那战斧旋斩的势头已经不是疼痛可以阻止的了。哪怕此时此刻扎伊尔立刻毙命,这一斧也会按照既定的路线砍下去,砍碎青铜的铠甲,砍进索兰特的胸膛。那火焰将会烧尽一切生机。 但维克多的一箭已经飞在了半空中。 这一箭他没有来得及瞄,一切就看迪尔的旨意了。在这个距离上维克多可以轻易地击中一个匀速前进或是静止的人形靶,但若是脑袋那么大的活动目标,对他来说也实在是勉强了。 感觉,手感,本能。这一箭仅仅依靠这三个似乎不怎么靠得住的因素,射向那柄战斧斧面,也可能是斧柄。 是斧柄。 羽箭钉上了斧柄前端,瞬间就被火焰烧得只剩下灰烬。但这一箭的力道却让这战斧的去势稍稍迟滞了一下,让它的主人仿佛用力扯断了一条拴在斧面上的绳索。 这就足够了。 索兰特的长剑当真是扎伊尔的克星。但见他人扑入了扎伊尔的怀中,剑尖却已经从扎伊尔的背上透了出来,并且旋转了一下。战斧的斧刃靠近双手的那一端无力地砸在索兰特的背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痕,但终究还是没能砍进去。 索兰特用力拔出剑,急向后退。 “水!”他大喊一声,然后就晕倒在地。 扎伊尔在被索兰特刺中右下腹的当时就已经晕了过去----肝区的疼痛不是光凭意志就能忍下来的。当众人绕过他上前抢救索兰特的时候,扎伊尔身上的火焰突然又旺盛了起来,一闪而逝,随即熄灭,只剩一堆人形的灰烬躺在地上,渐渐散开。 高塔上的维克多这时才缓缓放下长弓,在身边人混杂着惊讶、佩服与嫉妒的目光中长长叹出一口气,惊魂未定地坐倒在地上。待喘了三四口气之后,他立刻向高塔的通道跑去,飞速下塔,奔向索兰特的方向。 当他分开人群来到索兰特的身旁时,第一批清水也到了。十几桶清水泼下,升腾起一阵热气,带走了索兰特铠甲表层的高温。 真是神奇的铠甲,表面的高温竟然被控制在了表面。 “呼……”索兰特悠悠醒转,眼珠缓缓扫过身边的人,最后定格在维克多那张焦急的脸上。 “没事。”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死不了。” 一阵阵的欢呼,由内向外,响彻云霄,撼动着杰鲁斯兰城墙上所有的穆赫拉人。 第三十一章 迪尔与我们同在 杰鲁斯兰的陷落已经是毫无疑问的了。虽然在德拉王国和威尼斯联邦的方向都受到了挫折----或者被斩杀了前方主帅,或者被烧毁了攻城高塔----但当佛伦斯人从已经被烧毁的城门涌进城池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索兰特没有参加之后的巷战,他在接受了奥斯塔夫伯爵的慰问之后被送到了军营中休息。维克多作为他的侍从也被安排了过去。伯爵另外还安排了两名仆从军的士兵听候维克多的吩咐,端茶送水之类的杂务都可以交给他们去做。 他们首先要做的,就是给这位英雄敷上烫伤的膏药。虽然没有被当场烧死,但索兰特胸前手上连串的红斑与水泡依然触目惊心。 “你……”维克多看着两名士兵细心地涂着药膏,一时有些语塞,“太鲁莽了。” 如果索兰特死了,那维克多想要提升自己的地位就只能熬时间了,或者干脆去做个佣兵----而且还是最穷苦的那种,除非他愿意卖身加入强大的佣兵团。 “我相信神会庇护着我的。”索兰特勉强笑了笑,然后倒抽一口凉气,“小心点!” 手脚过重的士兵连忙道歉,然后将动作又放柔和了些。 “的确,你活了下来。”维克多点头,“不得不说,你当时要是不站出来,可能我们的军队就要崩溃了。” “现在说这种话就没意思了。”索兰特摇摇头,“重要的是我胜利了。” “是啊……”维克多看了一眼战场的方向,“我们胜利了。” 杰鲁斯兰城内升起了浓浓的黑烟,喊杀的声音开始减弱。 帐篷里则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两名士兵上完了药便起身告辞,帐篷里只留下维克多与索兰特相对而坐。阳光透过并不如何结实的布料照进来,让这场景少了几分阴暗。 “这一次,你应该能得到很丰厚的奖赏吧?”维克多打破了沉默,“为什么看你的表情好像还有些担忧?” “战争结束了,至少最困难的部分结束了,但我们的麻烦还没过去呢。”索兰特的眉毛依然皱着,“奥斯塔夫伯爵那里要怎么答复?虽然我对王国的贵族有些信心,但说我伤重不治并不是什么有难度的谎言。” “那你能带着名誉离去。”维克多笑笑,“不过我真的不太明白,为什么你情愿做国王的直属骑士也不要做奥斯塔夫伯爵的附庸?你对于国王……” “嘘。”索兰特打断了维克多的话,然后解释道,“王国的骑士忠于王室,这和我家族的价值观相符。但效忠一名伯爵……” 他将脑袋转向一边,没有说下去,但表情明显是“丢不起那个人”的意思。 “奇怪的坚持。”维克多摇头,“不过无所谓了。放心吧,我觉得不会有事的。迪尔一路护佑我们到此,不会在这种时候将我们抛弃的。” 索兰特愣了一愣,突然笑了:“你现在真是比一个祭司还要虔诚啊。” “抛开别的不谈,我今天射中那个怪物的一箭,除了迪尔的庇佑,没有别的解释了。”维克多扫了一眼他放在一旁的长弓,“我从来没有射地那么准过----在那么远的距离上。” “好吧。”索兰特知道还有种解释叫做“巧合”,但他还是选择了维克多的说法,“愿迪尔与我们同在。” --------------- 对杰鲁斯兰的无差别屠杀进行了三天三夜。近百年积攒的财富被从每个角落搜了出来,分散在每个士兵的口袋里,或者堆在城外的空地上,有专人看守。一堆预定了送给国王,一堆预定了献给神庙。还有一堆被遮住的,那是贵族们的东西。 杰鲁斯兰城里血流成河。那是真正的河,顺着明渠四处流淌的鲜血已经彻底掩盖了原先充斥其中的污物。一些凹陷的路面积成了血泊,三天来从未干涸。 一些尸体被抛弃在他们死去的地方。屋子里,大街上,小巷中,或者某个被士兵们找到的地道里。他们的身上留不下任何值钱的东西,稍有姿色的穆赫拉女子身上留不下任何衣物。还有些裸尸看不清面目,因为他们已经被彻底地毁容了----有怪癖的佣兵集中在这一座城市里,并且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们。 还有些尸体被悬挂起来,或者完整或者残缺。他们被吊在城头,被吊在屋外,被串在长竿子上,被摆成怪诞的图案平摊在空地上。这些尸体理应是用来恐吓活人的,但三天之后,已经没有人能被恐吓了。 杀红了眼的士兵们自然不会准确地区分穆赫拉人和自己的同胞。每天都有十几具非穆赫拉人的尸体被发现,有些是荣格帝国的商人,有些是威尼斯的商人。凶手无所追踪,于是一切罪责都被推到了“垂死挣扎”的穆赫拉人头上。一个诸神子民的死要用一百个穆赫拉人偿命----这一条在最后一天已经失去了意义。 唯一得到安全保障的是穆赫拉人的光明神殿,百年前的圣山万福会圣堂所在。三百多年前,就是在这里,圣者特维尔完成了万福会的教义,并籍由诸神的手段传遍了整个环地中海世界,奠定了圣山诸神的信仰基础,平息了人间以神之名挑起的所有战争,将日趋混乱的人类世界重归秩序,并因此防止了兽潮与虫群爆发带来的毁灭性的损失。 参加圣战的诸国的将领与他们的卫队拉倒了萨拉森的塑像,由月之女神的祭司亲自从塑像的底座中拾起了一方木盒。那胡须花白的祭司老泪纵横,将那木盒高高举起,面朝着在场众人。 “圣者安息!”不分爵位高低,所有人都单膝跪下,高声吟唱,“您的遗志将得到永远的传承!” 用穆赫拉文书写的“光明神殿”的匾额被扔在地上,这座宏伟的建筑从今以后拥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圣殿。 这一切,索兰特和维克多就只能事后听人描述了。 -------------- 当奥斯塔夫伯爵亲自来到面前讲述圣城中发生的那些事情的时候,维克多心中感慨万千。 “屠杀啊……”维克多心中默默叹气,“这样就能赎清他们的罪了吗?” 而且这样子的圣城,即便是诸神也会不喜吧。 “伯爵大人,请问……”索兰特犹豫了一下,“接下来,我们要往哪里打?” “战争已经结束了,小伙子们。”奥斯塔夫伯爵呵呵笑着,“围城一个月,穆赫拉人没有一支援军。这样的敌人已经没有追杀的必要了。两天后启程回国,你们做好准备。” 索兰特点点头,等了一会儿,见伯爵好像是真的说完了,忍不住问道:“那后续的安排呢?” “安排?哦,呵呵,放心,你与你的侍从在攻城战中立了大功,王国是不会忘记你们的。”奥斯塔夫伯爵轻轻拍一拍索兰特的肩膀,“你是个勇敢强大的战士,你的勇气让我敬佩。但是王国的封赏却如此的古板。我想你或许只能得到一个采邑骑士的爵位,作为国王直属的骑士,在战争爆发的时候需要带上至少四个侍从相应征召。” 采邑骑士吗?似乎还不错……索兰特和维克多都暗暗松了口气。 “但是这样的赏赐实在是不足以嘉奖你为攻下圣城所作出的贡献啊!”奥斯塔夫伯爵感叹道,“如果你愿意向我效忠,我可以给你一个男爵的位置,封地就在奥斯兰堡,包括它周围的三个村庄和一片森林。你知道那个地方吧?那可是片富庶的土地,每年光是收成就能有几十个第纳尔。” 几十个第纳尔!光是收成!也就是说,只要没有匪徒出没,每天什么事都不做就能有几十个第纳尔的收入了!维克多不知道贵族们的平均收入水平,但几十个第纳尔……他自己可是连几十个利弗尔都没有见过! 不过索兰特并没有动心。他原先是与伯爵相对而坐,此时却站了起来,深深鞠了一躬,挺身道:“多谢伯爵大人抬爱,但我的父亲一生忠于王室成员,并且嘱咐我也要为佛伦斯王室服务终生。请原谅我无法接受您的好意。” “忠于王室成员?”奥斯塔夫伯爵似笑非笑,品味着这句话,最后哈哈一笑,“好,既然是你父亲的意思,我也不能强求。建设领地的时候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来佛罗伦蒂诺找我,能帮的忙我一定会帮你的。哈哈,你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啊。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有时间组织起弩手,更不可能稳住那些混乱的步兵!” 索兰特一低头,算是还了一礼。 “好了,好好养伤吧。”奥斯塔夫伯爵站起身,“你的前途很美好。记住你的话,忠于王室成员,千万不要忘记。” “那是一定的,伯爵大人。”索兰特欠一欠身,“您慢走,伯爵大人。” 待伯爵走后,维克多才从哑巴的状态中解脱出来,问道:“就这样结束了?我就说没什么好担心的吧。” “是啊,是啊。”索兰特这么说着,眉头却皱了起来,“但他最后让我记住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哪句话?”维克多回忆了一下,“哦,忠于王室成员吗?或许是担心你背叛国王吧,毕竟……” “好了,这些话我们回去再说。”索兰特打断了维克多,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笑道,“你应该也会获得许多赏钱吧?说真的,你应该去买一套好一些的铠甲了。锁甲怎么样?正好我要回一次北边,我可以带你去家不错的店。你的力气不小,穿身锁甲应该没有关系。” “再说吧。”维克多在心里反复查询着自己的神恩,为自己五百的欠款默默叹气,“我们有很多时间。” “哈哈,是啊,很多时间。我们的前途是光明的,迪尔与我们同在!”索兰特抛下了心中的疑虑,笑了起来。 “迪尔与我们同在。”维克多跟着说了一句,抚摸着自己的左手手腕,抚摸着自己摸不到的那只奇异的圆环。 (第二卷完) 第三十二章 真神的遗物 在佛伦斯王国中部的一座普通的小山里,有一个天然的洞穴。这洞穴深不见底,蜿蜒曲折,终年被黑暗笼罩,并且廖无生机,连一只蝙蝠都没有。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雪也格外的多。冰雪封山,周围的村民与山上的猎人们都缩在温暖的屋子里,烤着积攒下来的柴火升起来的火,吃着早已备好的过冬的粮。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被自然的威严所吓倒。村民与猎人们踩出的林间小道上,正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艰难前行。层层树干之间,他们踩进积雪里,又将脚拔出来,缓缓地向着山中洞穴的方向走去。 “老师,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去那里呢?”其中一个带着兜帽的金发少年似乎是有些累了,停住了脚步,喘息道,“您真的不能像平时授课时那样直接把东西给我吗?” “我给你再多,那也只是我的东西。”那位被唤作老师的声音浑厚,“而你现在要做的,是去获得你自己的东西。” “但是,您说过,那种东西需要有深渊的力量才能从神的手里交换过来的。”金发少年抬起头看着自己的老师,却被一阵寒风吹低下了头,双手隔着兜帽捂住脸庞,“我又没有去杀过兽人……” “看来卡洛斯那家伙是对的,我对于真神遗物的事情太过保守,以至于到了这里还得回答这种愚蠢的问题。”老师的声音有一丝不耐,“走吧,跟上来,边走边说。我们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谁知道那些混蛋的爪牙什么时候会找到这里来。” 说着,他又开始涉雪前行,看也不看自己的学生一眼。做学生的显然是平日里养成了服从的习惯,见此情景连一句抱怨的话都不敢说,连忙跟上,速度竟是比先前还要快了几分。 “我们的力量来自真神。”感觉到自己的学生跟了上来,老师开口说道,“当年真神为了帮助我们抵御来自深渊与地狱的侵袭,制作了许多通向神山的神器,让我们能够利用净化过的邪恶力量提升自己的力量,从而抵抗……” “老师,这个我知道。”那少年打断道,“您就说说……” 啪,一个巴掌。 “太没礼貌了。”老师收回巴掌,自顾自向前走去,“兴致都没了。简单来说,你必须先在真神遗物上登记自己的信息,才能通过完成剿杀兽人和恶魔的任务来获得力量。” “哦。”少年揉着脑袋,“明白了。” “明白了就快走。”老师喝道,“天黑前必须到洞口,不然你就等着冻死在山里吧。” 冬天也是可以生火的,但这两位不行。火光有一定几率会引来好奇的村民。无论是杀是放,这里都会引起王国与神殿的注意,继而就会有麻烦的角色过来捣毁这处真神遗物,就像他们过去做的那样。然后,就是对这两人身后的势力无休止的追杀。 ----对于巫师的剿杀,从未停止。 天快要黑的时候,这两人终于赶到了洞口。洞中不似洞外严寒,但更添一分阴森。做老师的从斗篷里掏出一个小球,用力一按,这不知材质的球体便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照亮了两人身旁十数步。 “跟我来。”他低声说了一句,便循着记忆中的道路走在了前面。 这一处的真神遗物藏地很好,七转八绕数不清的岔口,若是有无知村民偶然到访,必定不敢深入。 “放在真神的时代,这个东西很少会有人来用。太绕。”老师边带路边对自己的学生解说道,“你也不用记路,以后等你取得了导师的资格,自然会有人让你背下来的。” 又走了一会儿,老师突然说道:“这是个必须的程序,为了验证你的身份……说一下世界的历史吧。” “啊?”少年苦着脸,“为什么啊?” “因为伪神之刃。”老师停下了脚步,扭头紧紧盯着少年的眼睛,“如果你说不出来,那你就是冒牌货。” “哦……哦!”少年见自己老师的眼神犀利,不敢怠慢,“真神带领我们抵抗兽潮与虫群,赐下武器与力量。后来愤怒于人们的日渐依赖与懈怠,于是不再赏赐,创造了神器,让人们用自己的努力来换取力量。一群道德败坏的人在获得了力量后冲上了神山,闯进真神的居所,将他杀死。但自己也中了真神留下的诅咒,担负起管理神器与整个神器系统的运转的工作。” “嗯。”老师继续在黑暗的天然迷宫中绕着圈子,手扶着粗糙哦的石壁,“继续说。” “是。他们窃据神位,将真神的遗物据为己有,扶植亲信,追杀拒绝归顺他们的人们,并开始破坏散落各地的神器,让人们无法再次利用。但这样的行为最终导致了他们的毁灭----他们昔日的爪牙在一次大规模的兽潮与虫群入侵之后愤怒于‘神’的不作为,集体反叛,攻上了神山,杀死了旧神,成为了新神。”少年说着,牙关咬紧,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然后维持相同的统治。” “这些该死的伪神。”少年一拳打上边上的石壁,直打出血来,“如果能有那种能力,我的父亲就不会死!” “行了,你合格了。”老师说话间转过了一个拐角,“我们到了。” 少年也转过了拐角,然后呆住了。这里是通道的尽头,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镶嵌在黄金底座上的水晶球,上面有灰色的雾气翻涌。这雾气勾起了少年心中可怕的回忆----那个温暖的春天,还有同样温暖的父亲的血。 “这是,这是……”少年有些惊恐地指着水晶球。 “这是深渊的气息,你在兽人的身上见到过。”他的老师平静地解释道,“一切力量的源泉----伪神的选民,神恩者,神之刃,还有我们的力量。” “您,您不是说……”少年猛地扭过头,盯着老师的眼睛,“您不是说这是被净化过的吗?” “确实净化过。”老师伸出手来,无声无息地在手心凝起一团火焰,透着些灰气,“它们不再让人疯狂。” 老师熄灭了手中的火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从此以后,你就是一名巫师了,真神在人间最后的一群信徒。” 少年还在犹豫,于是老师凑近了他的耳朵,轻声道:“不想为你父亲复仇了吗?” 这句话让少年的身子一颤,然后眉目间从惊疑转为了坚定。他大步走上前去,来到了水晶球的面前。 “将你的手按上去。”老师在后面指点道。 少年依言而行。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先是让他唬了一跳,然后渐渐湿了眼眶。 “你好,勇士,我勇敢的信徒。你是人类的希望,你将与我并肩战斗。”那个声音带着磁性,开朗而豁达,“我是阿蒙,我是你唯一的真神。敞开你的心扉,接受我的恩赐,然后担负起你的责任,为你所爱的而战!” 少年的双手依旧按在水晶球上,却已经跪倒在地,泪水止不住地滑落。 “真是个多愁善感的家伙。”老师轻声嘲讽着,却也扭过脸去。 每一次带着完成学业的学生来到这里,他都会想起真神的话。没有索取,只有帮助。那个将人类看作心爱之物的神已经死了,死在了他所珍爱的勇士手里。 “这黑暗的时代还要持续多久呢?”老师忍住了泪水,看向自己的学生,心中感慨,“那些吃人的野兽何时才能被彻底肃清!” ---------------- 圣山位于地中海的中央,很突兀地竖在那里,比任何一座山脉都要高耸。圣山四周常年烟雾缭绕,海面下礁石嶙峋,更有各种凶猛海兽,并不到处游荡,却对任何敢于靠近圣山的船只毫不客气。 此刻,太阳神迪尔正坐在属于自己的宫殿里,通过杰鲁斯兰里自己新立起来的塑像来视察自己的杰作,通过祭司们的祈祷来感受来自凡间的崇拜。当这一切都感觉无聊的时候,他就会抬手招出一个巨大的水晶球,将意识链接进去,进行各种兑换物的管理。 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如果他愿意,他甚至可以用那些能量作出任何虚拟的怪物,追忆当年还只是一个凡人的日子。他甚至可以亲自去体验那种生活,化身下凡的能力将会大幅减弱,但只要不被杀死就没有关系。 突然,迪尔将意识退了出来,嘴角浮现一抹笑意。 “又多了一个?”他摩挲着光滑的下巴,“还真是杀不完啊,这群该死的臭虫。” 他后手一抖,一张精致而结实的薄木板就出现在他的手里。迪尔扫了一眼,皱起了眉头。 “只有这个家伙有空么?”他的视线停在了“维克多”的上面,“真是的……无所谓了。” 迪尔的手一扬,那木板如同出现时那般突兀地消失。太阳神殿下重新靠上了椅背,再次将意识投射进了水晶球。 ----------- 正在忍受海浪颠簸的维克多突然感觉左手腕上有轻微但明显的震颤。一道讯息打入了他的脑海,让他的表情僵了一僵。 “猎杀巫师?”维克多喃喃自语,“还好,不限制时间。” 第三十三章 一路向北 带来封赏的使者几乎是和大军同一时间到达的港口。当佛伦斯王国的士兵与佣兵以及侥幸活下来的农夫乡民们在陆续下船集结之后,便有五面飘扬的旗帜向这支队伍缓缓靠近。对纹章学稍有研究的人一眼就能认出,那是代表王室与奥尔良公爵的旗帜。只不过稍稍有些改动,以示地位的尊卑。 领赏这种事情不可能像发军饷一般让人排着队来领。奥斯塔夫伯爵吩咐手下维持秩序,将队伍带出城去待命,自己则领着几名亲信的贵族骑士与使者接洽。 维克多与索兰特对于别人接受什么封赏并没有兴趣,他们只关心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虽然受封骑士也算是个定局,但封地在哪儿也是有讲究的。最糟糕的情况莫过于封在某个被兽潮推平,但在法理上依旧属于佛伦斯王国的边境村庄,或是新设领地。那种地方的产出基本为零,危险系数直追无尽森林本身。不需要等待兽潮的爆发,随便从里面走出一只狂暴兽人就能在夜晚灭掉一整个村庄的村民。 赏金很快就发了下来。此时的索兰特因为立了大功,被重新安排进了骑士团的营地与队列。烈日骑士团的成员人人都住在佛罗伦蒂诺,所以并没有领到现钱,维克多也无从得知别人的赏金能有多少。他只知道索兰特拿到手的是十枚金光闪闪的第纳尔,纹路清晰,似乎是最新制作的。而自己手里则是五枚,稍显陈旧。 “顶我和我父亲半年的收入。”维克多骑马跟在索兰特身旁,一晃一晃,手指抚摸着手中的金币,“但我觉得有些亏了……” “如果你参加对穆赫拉人的劫掠的话,那这一趟的收入就很让人满意了。”索兰特虽然面色如常,但他的手指也不时地去捏一捏自己鼓起的钱袋,“在北边拼着命击退一次兽潮也就三个第纳尔的报酬,那还得是你亲手杀死了二十只怪物以上才有资格拿的钱。那些过路的小佣兵们能拿到五个利弗尔就算是不错的收入了。” “一次能拿五个利弗尔?”维克多想起了自家攒了一个月的皮子换来的那点可怜的银币,摇了摇头,“好吧,这点钱不少了。” 维克多见过博尔多镇上专门为苦力们开的路边饭馆。一个拳头大小的木碗里甩上一坨黏糊糊的燕麦糊,一个铜子换两碗。想想那些人过的日子,维克多的感恩之心便压倒了隐隐的贪婪----他低下头,开始感谢迪尔的保佑。 但关于爵位和领地的事情却并没有直接给出消息。奥斯塔夫伯爵亲自来找索兰特谈过话,只说一同到佛罗伦蒂诺接受国王的册封仪式,到时候就知道领地和爵位了。这番说辞让索兰特有些担心,但一想到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自己最初的理想,他就释然了。一路与维克多说说笑笑,倒也轻松愉快。 维克多的心里有心事,但这心事不如刺杀塔利斯伯爵时来的令人揪心。迪尔没有告诉他要对付的巫师在哪里,也没有说那巫师长什么样,更没有给出完成任务的限时。著名诗歌《塔罗斯国王的权臣》里提到过一柄用细绳悬在头顶的剑,让人提心吊胆。对维克多来说,自己脑袋上那柄剑拴着的,是一根缆绳。 时光飞逝,圣战军终于在冬天即将过去的时候踏上了故国的土地。领完了赏钱的志愿者们渐渐散了,王国的军队也成建制地四散开来,自行向自己的防区而去。而索兰特也终于得到了册封,带着一脸的不满离开了佛罗伦蒂诺。待走远了以后,来到无人处,才带住了伯爵赠送的骏马,朝王宫的方向啐了一口。 “竟然真是那种地方,这个老不死的东西。”索兰特难得地撕下了自己骑士世家的谦和的面具,破口大骂,“如果不是因为他跟老公爵大人是兄弟,我,我……” 维克多很理解索兰特的情绪。他确实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采邑骑士的封号,但那个采邑实在是有些糟糕----非常糟糕,很难有比它更糟糕的地方了。根据索兰特所说,敕书上所写的那个“奥兰多堡”就在他过去在北边定居的城镇往东北方向三里外,是个冒险者与一个强大的佣兵共同建立起来的新领地。他们的首领被敕封为奥兰多男爵,准许自由收拢人力对领地进行建设。 “一座堡垒外加一个村庄,就这么没了啊,没了啊!”索兰特跳下马背,抽剑斩断路边一根傲立的野草,“就算我自己召集人手重新建立一个领地,也比继承那个地方要好啊!” 奥兰多堡是有主人的。现在索兰特继承了这座他印象中还算坚固的堡垒,只能说明一件事情…… “这个……”维克多想了想,“没什么好怕的吧?” “等你见过兽潮向你涌来的场面就知道这究竟可不可怕了。”索兰特定了定心神,冷笑一声,“你以为兽人就是一群长的丑陋的普通人吗?那是一群不知道疼痛,不知道恐惧,不知道退缩的野兽!” ……哦。 “算了,现在跟你说你也不知道,等到了地方你就会了解了。”索兰特说着,翻身上马,“走吧。你要不要回自己家去一次?” “好。”维克多想了一下,“既然暂时不能把我父亲带去北边,那我总得给他带去点什么。” 维克多与他父亲的会面略过不表,不过是些相拥而泣与长者的嘱托。索兰特在一旁看得倒是有些感慨,但终究只是些感慨而已。 “努力吧,维克多。”北行的路上,索兰特对维克多说道,“不要让你的父亲失望。” “我知道。”维克多点头。 他的成就已经超出了他父亲的期望。如果说不让谁失望的话,那应该是圣山上的那位。 “猎杀巫师,巫师……巫师在哪儿呢?”维克多心中思忖,抬眼看了看索兰特,“问问?” 两人骑在马上,向北方奔驰。脸上都是对未来的希翼,心中却是各有想法。 --------------- 艾诺镇是佛伦斯王国北方边境的一个普通城镇。虽说普通,但地处边陲,面朝无尽森林,防卫上自然不能和内地的城镇相同。艾诺镇的城墙最高处有四人高,最矮处也有近三人高。兽潮爆发的时候,兽人与魔化的野兽虽然数量众多,但好在不讲秩序,也不去计较什么攻城的手法,每次只是硬冲。或者用蛮力慢慢破开城门,或者用尸体铺出一座斜坡,无穷无尽,倒也方便防守。 只是数量实在太多,而且存着变数。有些兽人或许是更加聪明一些,知道伐了树木做成粗壮的梯子,几十只兽人一起抬着,挤开混乱的同伴,将那长梯搭在城头。又或者是比兽人更加强大的怪物混在队伍里,几拳便能破开城门。所以每逢兽潮爆发,艾诺镇的镇长都不得不征集税款,用来征募士兵,一同抵抗邪恶力量的侵袭,等待王**队的援助。 这种时候,即便心有不甘,周围那些堡垒里的新贵族们也只能带着手下与领民回到镇子的高墙内固守待援。但若是平时小股漏出来的兽人或者野兽,却是绝对没有办法正面攻破那些堡垒的。 可是那座堡垒就是这么被人血洗了,至今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奥兰多堡没有被焚毁。无论是那木制的堡垒本身还是散布四周的农舍田地都安然无恙,但却是一个活人都找不见了。艾诺镇上的嘹望员说起那一晚的场景,都是心有余悸。那一夜,奥兰多堡上灯火摇曳,突然爆发出一声惨叫。隔着那么远也能听得分明。惊恐的喊叫和临死的哀嚎划破夜空的宁静,却没人听见袭击者的声音,也看不见袭击者的身影。 连一声属于兽人与野兽的嘶吼也没有。 黑夜不属于人类。当太阳升起之后,镇上组织了人马前去查看。满地的血迹,却不见一具尸体。 在兽潮还未曾爆发的时候,艾诺镇最热门的话题就是奥兰多堡,以及那座诡异的堡垒的新主人。 “听说叫索兰特什么什么什么齐柏林的。”酒馆里有闲散的佣兵正在和旁边的同伴大声聊天,“在圣战里立了功,斩杀了穆赫拉杂种的什么‘使徒’。” “来解决那个堡垒里的事情?”他的同伴拍了拍胸口,“终于来了,娘的,都说那里闹鬼,我现在晚上睡觉都睡不好。” 一片唏嘘,然后议论纷纷。奥兰多堡里多是刀尖上舔血的佣兵与各地的亡命之徒,手上多少都有些人命。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艾诺镇里就有传言,说是有冤魂借着邪恶的力量从深渊里爬了出来,杀死了自己的仇人,然后将它们的尸体做了祭品送给恶魔。 虽说有些无稽,但确实有不少心虚的有些信了。此刻听说王国派了个圣战中的英雄前来,都放心不少。 靠近这些佣兵的一张桌子上,一位少年默默喝酒,并未参与他们的讨论。一缕金发顺着他光洁的额头滑下,阻住了他的视线。少年用手向耳后撩去。净白的皮肤与周围的黑壮汉子形成鲜明的对比,碧蓝的眼珠紧紧盯着在吧台里忙碌的姑娘,表情柔和。 “真漂亮啊。”这个年轻的巫师低头饮了口麦酒,薄而细长的嘴唇抿出一个漂亮的弧线。 第三十四章 酒馆风云 索兰特和维克多到达艾诺镇的时候,并没有立刻显露出自己的身份。王国的册封凭证被索兰特揣在怀里,而属于他父亲的旗帜还静静地躺在他在艾诺镇的住所里。索兰特套了一层带袖的罩袍,遮住了自己那身引人注目的铠甲。维克多倒是省事许多,穿着在博尔多镇上新买的皮甲,毫不避讳----好像原料还是自己过去卖过去的。 “看来我们没有来晚。”索兰特骑在马背上,抬头看了看城门上吊着的新鲜的兽人尸体,“兽潮还没爆发。” 维克多仰望着艾诺镇的城墙与城门,没有搭话。虽然他见过杰鲁斯兰那样的坚城,但在面对艾诺镇的防御时依然吃了一惊。当索兰特告诉他此行的目的地是个边境城镇的时候,他还以为只是博尔多镇那样的小镇呢,谁知道竟然看到了一座可以被称之为“城”的东西。 “别发呆了。”索兰特扭头看了维克多一眼,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笑容,“这就是王国的北方,这就是整个人类世界的北方!” 基本可以肯定,他之前是故意不说城墙的事情的。 维克多的惊叹并没有持续太久。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城头的几具兽人的尸体。它们的尸体上沾满了已经干涸的黑色血迹,脖子被吊着,脸庞低垂,看不清面目。 “走吧,别看了。”索兰特伸手拍一拍维克多的肩膀,“如果你想知道兽人的事情,我们找间酒馆,我慢慢跟你说,绝对比你看得要仔细的多。” 艾诺镇的街道倒是与博尔多镇没有太大的差异。一条笔直的大道,两旁林立着各种店铺。又有些小道延伸出去,不知通向哪里。还有些比大道窄、又比小道干净的道路,据说是通向居住区。 “在这里小心一点,别招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索兰特领着维克多向一家挂着白马图案招牌的店铺走去,口中提醒道,“这里的人要么就是实力不弱的佣兵,要么就是本地的居民。那些佣兵我就不必多说什么了,但这里的居民也不好惹。我见过一个估计刚刚从强盗那一行改行的家伙在街上揍了一个本地的居民,然后那个挨打的家伙喊了一声,就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几十个人把那个强盗给围上了。后来的事情我没看到,但我再也没见过哪个强盗。” 维克多听得津津有味,点点头。 “把马寄放在这里。”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那间店铺的门口,“两个铜子一天,你先给他两个利弗尔吧。” 两个铜子一天,一个月就是六个利弗尔。维克多叹了口气,考虑是不是转手把自己那匹马给卖掉算了。 “不用担心钱财的问题。”索兰特看出了维克多的心思,笑道,“在这里有的是你赚钱的机会。不过我们先去酒馆吃点什么吧,我饿了。” 维克多永远也不会忘记自己在这一天走进的酒馆。很久以后,他还记得酒馆的陈设。昏暗的光线,熏人的酒肉味与体臭,散乱地放在大厅里的桌子椅子,壁炉边上低声吟唱的诗人……一切都和博尔多镇上的酒馆相仿。 除了她。 “这间酒馆的老板是个不错的人,品味也不错,他请来的诗人的嗓子非常好,酒也很好喝……”索兰特正说着,突然发现身旁的维克多不见了,“你在……嗯?” 维克多驻足在酒馆的门口,目光闪烁,凝望着吧台那里正在忙碌的女招待。女招待并不十分美丽,但看起来很是亲切。一头金色直发在脑后扎起一个高马尾,随着她忙碌的动作不停跳动。一双碧蓝的眼睛不大,高挺的鼻梁,薄厚恰到好处的嘴唇紧闭着,眉头微蹙,正在仔细认真地调配着眼前的一杯鸡尾酒。 维克多就这么看着,看着,直到那女招待抬头好奇地望了他一眼,他才匆忙将视线挪开,顺便深吸了一口气----他已经忘了呼吸了。 “嗯……”索兰特倒是大大方方,迎着对方的目光扫了几眼,转向维克多,“眼光还行。” 在他看来,这个小姑娘胸不够大,眉目间也不够妩媚,而且多半不是那种让人在床上缓解战后焦虑情绪的女人----也可能是,但不合索兰特的口味。 在他做自由骑士的这几年,多少磨灭了一些身为贵族后裔的骄傲。索兰特如今的审美观和粗俗的佣兵们其实差的并不是太多。 “不管怎么样,我们找个位置坐下。”索兰特亲切地勾住维克多的脖子,“你再站在这里,老板就要来赶人了!” 维克多这才发现吧台里射来的另一道玩味的目光,咳嗽了一声,跟着索兰特找位置去了。 此时空座不少。出于共同的爱好,索兰特和维克多找了个靠近壁炉的位置,打算好好听一听诗人的诗篇。维克多坐定,扭头刚想再看一眼那位招待,突然一阵香风扑鼻,入眼的先是一席干净的侍者服,顺着往上看,便看见了那张在维克多眼里美丽的脸庞。 “我是苏菲,欢迎两位来到小店!”她双手拿着一张金属的托盘,垂在身前,一脸微笑,如同春日里的阳光,温暖,让人感觉浑身都有些懒洋洋的,“请问需要点什么?” “两杯麦酒,一盆烤牛肉,蔬菜看着上。”索兰特说着,刚想问问维克多想要些什么,看见自己的侍从正低着头,不停地偷眼瞄向苏菲的裙裾,道,“先就这些吧,麻烦你了。” 这是他与普通佣兵唯一的区别了----“麻烦你了”,透着教养。 “喂,喂!”索兰特伸脚踢了踢维克多,“醒醒!” “醒着呢。”维克多抬头看了眼索兰特,脸上的红晕还没有褪去,“你点的那么快干什么……” “啧啧啧。”索兰特脸上挂着嘲弄的笑,边啧边摇头,“你连她的脸都不敢看。” 维克多一时大窘,刚想说些什么反击,便听见一声尖叫,还有男人们粗俗的笑声。 是苏菲的声音。 他扭头望去,却是几个佣兵正拦着苏菲大声调笑着,说着诸如“小妞,多少钱一晚上?”以及“陪大爷来喝一杯”之类的酒馆常用语。苏菲极力躲避着那些大汉不规矩的手,羞愤交加。 “几位,几位,苏菲不提供那种服务,还请自重。”酒馆老板抢在维克多挺身而出之前拦在了那几个佣兵面前,态度客气,但语气却隐含着一些强硬,“如果有需要的话,还是等晚上吧,那些姑娘还在休息呢。” 这几个佣兵显然也是熟知镇上规矩的,听老板这么一说,也没有继续纠缠。当然,嘴上的不干不净还是有的。 “小婊子装个蛋。”一个佣兵说着哈哈大笑,“大爷心情好想送两个钱都送不出去。” “说不定人家价钱更高呢。”旁边一个家伙凑趣道,“那小妞可是专门接待大人物的哦。” “大人物?新来的奥兰多堡的领主?”又有人凑上来说话,“被那种家伙按在床上干倒是符合……” 他的话没能继续下去----一柄匕首顶在了他的脖子上。 “后巷,单挑。”之前也曾凝望过苏菲的金发少年迎着三双敌意与一双略带惊恐的目光毫不动摇,“群殴也行。” 说完,收起匕首,扭身就向酒馆的后门方向走去。临出门时突然回头,对着苏菲露出一个微笑。 维克多清清楚楚地看见,苏菲看清那张脸的时候,呆住了。 “不是我说什么,但你的小女朋友好像要被人抢了。”索兰特声音传来,让维克多心中一阵烦闷,“不过也难说,如果那个小伙子被人揍了一顿扔回来的话……” 不等索兰特说完,维克多就看见苏菲扔下了手中的托盘,跟着跑了出去。 托盘落在地上的声音敲打着维克多的心,他忍不住站了起来。 “我要出去看看。”维克多甩下一句话,解下还未来得及取下的长弓,放在桌子上,匆匆跑了出去。 索兰特想拦都拦不住。他有些郁闷地看着桌上的长弓,扭头冲着还愣在酒桌旁的四个佣兵喊道:“嘿!带种的就滚出去战斗啊!打算逃跑吗?” 那几个佣兵还在回味那金发少年的鬼魅般的一击,此时听闻索兰特嚣张的声音,俱是把怒气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怒目而视。 “怎么,找茬打架?”索兰特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用力扣了扣胸膛,铜甲隔着外边那一层罩袍发出沉闷的回响,“想试试吗?” 佣兵们听见这声音愣了愣,一言不发地低头朝后门去了。 “真是不长眼……”索兰特冷哼一声,缓缓坐下。 酒馆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突然变得热闹了起来。一个矮小而猥琐的男人站上了桌子,冲着众人喊道:“下注啦下注啦,金发小子的赔率是……” 话没说完,后门被轻轻推开。金发少年牵着苏菲的手走了进来,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血迹。他扫视了一眼仿佛凝固了的酒馆,耸了耸肩,走到老板的身边,说了几句,又摸出几个利弗尔,然后拉着苏菲的手离开了酒馆。 在他们身后,是一脸轻松的维克多。他的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笑容,也不看酒馆里的奇怪气氛,一屁股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你气傻了?”索兰特好奇地问道。 “那是她哥哥。”维克多笑着说,“失散多年的亲哥哥。哦,我们得重新点一下单了。” 第三十五章 奥兰多堡?祝你好运。 画面切回几分钟前的后巷。当维克多推开踏出酒馆的时候,他就看见了苏菲与那个金发少年相对而战。不等他想到要说些什么,苏菲就扑进了金发少年的怀里,整个人都贴了上去。 维克多仿佛听见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哥哥!”苏菲接下来的话让他破碎的心有些愈合了,“真的是你吗?我以为,我还以为……” 原来是亲兄妹啊……维克多松了口气,迈步向两人走去----自己是出来帮忙的,至少名义上是这样。 “你是谁?”见维克多靠近,金发少年轻轻推开苏菲,将她护在身后,“那些人渣找来的帮手吗?” “不是的。”维克多轻轻摇头,“我和你一样,是来教训那群无礼的佣兵的。” “哦?”少年眨了眨眼睛,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哦……” “多谢你的好意,但其实真的不需要啦。”金发少年笑着说,“我叫莫尔斯,很高兴认识你。现在,麻烦您让一下,他们出来了。” 维克多回头,只见四个高高壮壮的大汉鱼贯而出,一个个面色不善,挑衅般地松动着自己的筋骨。 “小子,还找了帮手?嗯?”之前被莫尔斯用匕首指住脖子的那个佣兵横了一眼维克多,“我心好,也不想真的杀了你,都不用刀剑,怎么样?” 维克多心里咧了咧嘴,不用刀剑的话自己就没有存在感了呀…… “行。”莫尔斯上前一步,伸手将维克多拨到身后,“准备好了就开始吧。” “上!”那佣兵一挥手,四个大汉合身扑上。 一拳,两拳,三拳,一脚。肚子上,下巴上,脖子上,裤裆上。 维克多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少年已经从四人中穿了过去,留下四个缓缓倒下的身躯。 “好了,苏菲,我们进去吧。”莫尔斯向苏菲伸出手来,又看了看维克多,“你能勇敢地站出来,我代表苏菲向你表示感谢。” 苏菲自然是高兴地将手交给了莫尔斯,而维克多则在巷子里愣了一会儿,然后挨个踩着地上的那些家伙的肚子跟了上去。 --------- “就是这样?”索兰特挑了挑眉毛。 “就是这样。”维克多的眼神有些飘渺,似乎正在回味苏菲的背影,“原来只是哥哥呀……” “是哥哥又怎么样,你可是什么都没干呀!”索兰特叹了口气,“你自己想想你干了些什么?跟上去,看着那个叫莫尔斯的收拾了这些流氓,然后又坐了回来……那个叫苏菲的女招待眼里估计都没看到你吧?” “啊……总有机会的。”维克多有些腼腆地笑了笑,“总有机会的。” 这一顿饭吃的很快,并且气氛略微有些诡异。维克多心中盘算着如何去与苏菲接触,索兰特则心不在焉地听着诗人的吟唱。曲目是《罗兰战记》,两人都已经听熟了的故事。当诗人唱到罗兰受命驻守凶险的边关,并独力抵挡一千敌人的时候,索兰特将酒杯重重地拍在桌子上----这让维克多吓了一跳。 “吃完了没有?”索兰特盯着维克多的眼睛,目光炯炯,大声喊道,“吃完就就出发吧,让我们去接收奥兰多堡!” 这一声气势十足,整个酒馆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仿佛同时被人掐住了脖子。诗人的歌声也停下了,只剩下三弦琴最后一根颤抖的弦还在发出“嗡----”的余鸣。 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射向索兰特,让这位面对穆赫拉使徒的时候都能勇敢作战的骑士心中发慌。 “你就是那个圣战英雄?”酒馆老板悠悠出声,“奥兰多堡新的主人?” “对,就是我。”索兰特冲老板点点头,心中的不安稍稍褪去了一些。 “哦。”老板上下打量了索兰特一番,又看了看一旁有些惊愕的维克多,“就你们两个?” 索兰特点头:“没错。” “哦。”老板顿了顿,再次问道,“你知不知道奥兰多堡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索兰特皱起了眉头,“难道不是兽人的袭击吗?” 他听见周围的客人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或许是,或许不是。”老板叹了口气,“谁知道呢。男爵大人……” “我只是个骑士。”索兰特纠正道,脸上带着客气的笑容。 “骑士大人。”老板改口道,“你们自己小心。” 说完,他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面色平静,就好象刚才的一番对话从未发生。 索兰特扫向周围的客人,目光所及之处,众人纷纷回避。在他的视线之外,人们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虽然听不清楚内容,但显然是在议论自己。 索兰特胸中的郁闷在慢慢累积。就像是一个人不停地被人拍着肩膀摇头叹气,却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一样。奥兰多堡肯定是被兽人给攻破的吧?最多夜袭。那有什么可怕的?这些人为什么要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我们呢? 索兰特越想越糊涂,越糊涂越生气。一旁的维克多倒是没有那么强烈的情绪波动----他还在考虑苏菲的事情。至于奥兰多堡的问题----他又不是领主。而且维克多至今还倒欠着五百点神恩,他暂时还没有强者的骄傲。 就在索兰特怒气爆发的边缘,有个新的客人推门而入。 “老板,给我一杯……嗯?你们怎么……?”新来的客人扫视一圈气氛诡异的酒馆,然后看见了一脸晦气的索兰特,“哟!你活着回来了啊?” 索兰特循声望去,只见来人身材矮小,身材瘦弱,一身略显破烂的衣物臃肿地包裹着他的身子。他的嘴唇薄而细长,就像是在嘴的位置画出一条细线;他的鼻子是歪的,眼睛则习惯性地眯成一条缝,让人看不清他的想法。脑袋上寸草不生,光溜溜地,反射着酒馆里的灯光。 “歪鼻子安东尼?”索兰特认出了来人,“你怎么混成这副模样?” 被称为歪鼻子安东尼的男人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对索兰特点点头,走到吧台要了一杯麦酒,然后坐到了索兰特的身旁:“没什么,倒了点小霉。看起来你发了比小财啊,你的骑士团拉起来了没有?哦,让我猜猜,这就是你的团员吧?哈哈哈。” 维克多不知道这个歪鼻子的家伙和索兰特是什么关系,只能笑笑----反正对方嘲笑的不是自己。 “没有什么骑士团。”索兰特闷闷地说,显然对于自己早期理想的失败还是很不满意的,“我现在是奥兰多堡的新主人,王国的采邑骑士。” “哇!奥兰多堡的新主人!”安东尼夸张地大喊了起来,再次招来周围人的注视。但他们只是看了一眼便挪开了眼睛,不像之前那样久久注目。 “就是这种态度!”索兰特一把抓住了安东尼的衣襟,“到底是为什么,你们一听到奥兰多堡就是这种反应?!” “你先松开,现在我就这一件衣服,撕坏了你得赔。”安东尼拍了拍索兰特的手,然后低头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喃喃道,“啊呀,真的破了啊……” “啪!----”地一声,索兰特另一只手猛地拍在桌子上。待他将手挪开,安东尼便看见了桌子上的五枚银光闪闪的利弗尔。 “告诉我一切,这些钱就是你的!”索兰特松开对方的衣襟,仰身靠在椅子的靠背上,盯着安东尼的眼睛。 “哎呦,五个银货,你在圣城还真是发了财了啊。”安东尼两眼放光,“你想知道什么?” 维克多看到这一幕,立刻就明白了歪鼻子和索兰特的关系了----这就是个用熟了的情报贩子啊! “关于奥兰多堡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安东尼没有去碰那些钱,只是看着,“本来嘛,这种地方被攻下一个小城堡是很正常的,哪怕是奥兰多男爵的人也不是无敌的,是吧?但是……尸体都不见了。” “那可能是兽人拖回去吃了。”索兰特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奇怪的。” “这只是让这里的人恐惧的一个因素。”安东尼将视线从银币上挪开,带着一种阴森的表情看着索兰特的眼睛,“你知道吗?那一天晚上,我们只听见惨叫声,没有听见任何战斗的声音。” “没有战斗?”维克多忍不住插话道,“就算睡着了也不可能一点反抗都没有吧?” “问题就是没有抵抗。”安东尼转向维克多,还是一脸的阴森恐怖,“我们没有听见任何反抗的声音。” “但是有惨叫?”维克多追问。 “有惨叫。”安东尼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回味,“很恐怖的惨叫。” 维克多若有所思。 “好了,就算是遇上了可怕的敌人好了。”索兰特接过话茬,“可怕的敌人也不至于让人害怕成这样吧?” “没错。”安东尼说着,突然凑近了维克多,“但是啊,大家都在传言,说是那些人杀死的鬼魂来找他们索命!说是那些鬼魂控制了那些人的心神,让他们动弹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兽人慢慢杀死他们……总之很恐怖的。本来大家还以为国王陛下会派上一支骑士团来解决这个问题,没想到居然是你过来送死,啧啧。” 鬼魂?维克多不禁眯起眼来。虽然鬼魂这种东西广泛存在于各种传说与史诗之中,但是迪尔从来没有对他提到过。 简单推断一下就可以看出这条流言的无稽了。如果鬼魂确实存在,并且会如此威胁人类正常的生活,那它们一定也在自己的任务范围之内。即使是自己的实力不足以消灭鬼魂,迪尔也至少会提上一提。 迪尔没有提到过,所以,这一定不是真的。 “这完全是胡说八道。”维克多表情严肃地打断了安东尼的话,“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魂的存在。” “哦?”安东尼好奇地看了看维克多,冷笑一声,“你是谁?选民?巫师?你怎么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鬼魂?” “如果真的有鬼魂存在,那以前为什么没有出现?”维克多皱着眉头,“难道你是想说,诸神对于这个世界的掌控已经减弱了吗?连死去的人都可以跑来妨碍活人的生活?” 安东尼张了张嘴,没有接话。这种话是不能随便反驳的。 “不管怎么说。”安东尼选择了无视,“事情就是这样。如果你们不相信也行,去进驻奥兰多堡吧,不过可别指望能从这里招募到手下,也别想从本镇周围招募农夫,他们可没你这位手下的觉悟。” 说完安东尼仰头饮干杯中的麦酒,手往桌子上一抹,便将那五枚利弗尔收入囊中:“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以后有需要的地方可以来找我。你知道在哪儿能找到我的。祝你好运,索兰特骑士。哈哈,现在你真的是一位骑士了!” 索兰特面色阴沉地目送安东尼离开,攥紧了拳头。 “那个老不死的混蛋……”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了自己的咒骂,“愿他死后在深渊里过的愉快!” 毫无疑问,这是送给国王陛下的。 第三十六章 生活 作为一个虔诚的信徒,一名贵族的后裔,一个接受了十六年骑士教育外加四年社会教育的好青年,王国新近册封的采邑骑士,圣战中值得立个小传的英雄,索兰特并不相信闹鬼的说法。他的想法和维克多一样----这种事情没有先例。诗人们倒是说过一些灵异的故事,但诗歌能当真么? “这是一个阴谋。”索兰特这么对维克多说,“就像你说的那样,这个世界不可能有鬼魂在凡间作恶。我觉得这件事情和巫师们有关,他们总是会使出这种奇怪的招数。” 维克多目光亮了一下,随即变得有些闪烁:“巫师?我听说过一些他们的传闻……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从外表上能认出他们吗?” “巫师是一群渎神者,信仰深渊与地狱,并且从那两个死亡之地的邪恶存在获得妄图与神比肩的能力。”索兰特耐心地解释道,“你是不可能从外表上就认出巫师的。有些冷门的诗歌里把巫师描述成一群整天穿着长袍带着兜帽留着胡子拄着法杖的学者,这是污蔑,对那些睿智的学者最严重的污蔑!我两年前曾经看到过镇子上处决一个巫师。如果不是神庙的祭祀宣读神谕,我绝对不会想到那个强壮地跟一头牛一样的家伙会是巫师。” “哦……”维克多默默记下这些话,继续问道,“那巫师是怎么被发现的?” “我怎么知道。”索兰特一摊手,“但我打算把那个家伙找出来。” 说着,他站起身,径直走向了安静地坐在另一张桌子边的安东尼。维克多隔着这段距离听不清那两人的窃窃私语,只看到索兰特数出了五个利弗尔,然后安东尼就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让他帮我查一下这个谣言的源头。”索兰特回到自己的座位边上,“走吧,先去我家安顿一下,再带你熟悉一下艾诺。然后我就得去募集一些志愿者了,我就不信这座城镇里找不出一个勇士!” 所谓的熟悉艾诺镇,不过是带着维克多简单地参观了一下繁荣的商业街,大致了解了各种店铺的位置,以及著名黑店的所在。然后就是让维克多认准了住所的位置,顺带接触一下这座边陲城镇那混乱而秩序的治安。 “别惹本地人,除非是他先惹你。”索兰特一边向自己的住所走去,一边严肃地对身旁的维克多解说,“别惹佣兵,除非是他先惹你;别惹士兵,哪怕他先惹你。” 维克多对于三个忠告的前半句都没有异议----他原本就不是爱惹事的人。但对于后半句们,维克多就有些迷糊了。 “如果他们惹我了呢?”他摸了摸腰间的砍刀,“能当街杀人吗?” “可以。”索兰特点头,“艾诺镇的地下黑牢在召唤着你。那会是你一次终生难忘的经历,相信我。而且他们会搜走你的每一分钱,一半作为死者家属的抚恤,一半充公。不过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全部充公的,原因你应该能想到。” “那他们惹我了……”维克多皱起了眉头,然后摸向了腰后的箭囊,递给索兰特一个探寻的目光。 “本地人和佣兵你可以做的明显点,没有关系,但千万不要做出在箭杆上刻字这种蠢事。”索兰特回给维克多一个满意的笑容,继而是一个警告的目光,“没有明确的证据,就算那些家伙认定了是你干的也拿你没办法,就算是本地人也不行。最多来围杀你,你跑就是了,然后有的是机会反杀他们。这种明显的正当防卫大家都是能看见的。” 维克多点头,心中微微有些感慨。不过见过了圣战路上那人变野兽的行径,这种小小的混乱根本就不足为道。 “但王国的军队就不能那么随便了。如果有王国的士兵惹了你,你就回来告诉我,我能让他死的更惨。但不能用对付普通人的方法,因为那样是在打人家长官的脸,后果我也承担不起----哪怕是以圣战英雄与王国采邑骑士的身份也不行。”索兰特说着,从腰带的夹缝中摸出一把钥匙,“我们到了,进去说。” 维克多愣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坑坑洼洼的路面,又抬头看了看眼前陈旧的两层木质建筑,挑了挑眉毛。 他觉得自己看到了朽烂的木头了。 “两年了,别去管它,塌不了。”索兰特顺着维克多的目光望过去,笑了笑,“进来吧,这在艾诺镇也算是间不错的屋子了。” 门打开了,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霉臭味。维克多摒住呼吸跟在索兰特身后进去,脚下滑滑腻腻的想必就是灰尘了。好在是冬天,没有蜘蛛网,不然就真和废墟没有多大区别。 “哦,我们下来再来看吧。”索兰特比维克多早一步踏进自己的住所,因此也早一步回过神来。他回身将维克多推出屋子,然后带上了厚重的木门,仔细锁好。 “先去酒馆的二楼住几天吧。”索兰特脸色平静地建议道,好像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你也想多接触一下那位苏菲小姐,不是吗?” “你说这是镇子上不错的屋子……”维克多不为所动。 “它曾经是,也必将是一间不错的屋子。”索兰特用力点点头,“但你不想多接触一下那位苏菲小姐吗?” “所以它现在不是……”维克多盯着那扇木门,仿佛视线可以穿透那面厚木板的阻隔。 “那我们换间酒馆住?”索兰特的声音有些发冷。 “走吧,刚才那间酒馆叫什么名字来着?”维克多将视线从木门上挪开,“快走吧。” ----------- 于是维克多每天都能见到苏菲,还有她的哥哥莫尔斯。虽然当时没有出手,但多少结了一份情。苏菲来给维克多点单的时候多了许多笑脸,莫尔斯有时也会打个招呼。但基本上还是保持冷漠的态度,并且很多时间都不在酒馆。 “你和你哥哥……”第三天维克多终于鼓起勇气去和苏菲搭话----用点菜与微笑之外的语言,“当年怎么会失散的?” 苏菲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老实木讷的少年居然会突然问出如此犀利的问题。虽然能够听出或许是善意的好奇心,但哪儿有上来就直接去戳别人的伤心事的?跟亲人失散难道是什么值得津津乐道的故事吗? “你啊……”苏菲眉头微蹙,“以前从来没有跟别人聊过天吗?” “啊?”维克多一脸“被看穿了吗?”的惊讶,“我……” “分明就是啊。”此时正是客人稀少的时候,所以苏菲也不用忙得满场跑,她坐到维克多对面,将金属餐盘放在桌上,“哪儿有上来就问这种问题的?至少也是‘今天工作很辛苦吧?’之类的话吧?” “对不起,我不知道……”维克多有些窘迫,他的脸因为女孩儿的直视而涨得通红,头也渐渐低了下去。 “看来你是真的没有和女孩子说过话。”苏菲看着维克多的窘样,叹了口气,“反正我也和我哥哥重逢了,说出来也没什么。” 这个时代并没有什么完全的男尊女卑与男女大防----只有生活稳定富足的地方才会诞生那种规矩。维克多并没有觉得苏菲的态度有什么问题,苏菲也没有任何扭捏。 “大概是我四岁那年吧,我被我父母送去奥德尔镇上的阿姨家借住,好象是想和我的表哥从小搞好关系……后来艾诺镇被兽人们攻了进来。虽然后来被打出去了,但他们已经杀死了我的父母,还烧毁了房子。我的阿姨一开始对我不错,后来慢慢变了态度。她把我托付给了托尼老板,然后就再也没有来看过我。” 维克多静静地听着。 “我一直以为我哥哥已经死了,没想到竟然还能遇见他。”苏菲的故事突然展开,然后进入了收尾阶段,“他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呢……” …… 不管怎么说,这一对青年男女的关系有了进步。维克多开始把“工作很辛苦吧?”作为开场白,然后开始闲聊。他们的交谈总是发生在莫尔斯不在的时候。当那个金发少年出现在酒馆里,苏菲的所有注意力就会转移到自己的哥哥身上。 有时候维克多会说起自己在圣战中的经历,说起自己的神射技艺,说起自己在索兰特对战萨拉森使徒的一战中起到的关键作用……七分真,三分假。但依旧比不上莫尔斯那一天矫健的身手。何况苏菲对维克多并不是完全的信任。 “骗人!”苏菲听完维克多飞箭中斧杆的故事后,并没有像维克多想象中那样给他几句夸奖与敬仰,而是直接抄起盘子站起了身,有些生气的样子,“隔了那么远怎么可能射中斧子的木杆?编故事也应该编地像一点!” 说了点小谎的人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自己包裹谎言的事实被人无情地否认。维克多本身就不善于争辩,只在叙述的时候还能发挥点有限的口才。此时被苏菲一滞,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像“我是神眷之人!”这样?维克多还没有自信自大到那种地步。当然,他可以提议射给苏菲看看,但在那种距离上射中那么小的一个活动靶的概率对他来说也不到十分之一----这是维克多事后试验过的,他当时还以为自己的箭术有了什么神奇的进步。 当然,能有十分之一的命中率本身就是一种神奇的技艺了。但这种技艺根本就不能用来折服外行人啊。他们只会把那命中目标的一箭当作巧合。 巧合,不是“你是神眷之人!”这样。维克多张口结舌,脑中转过许多念头,但没一个是可以说出来的。 索兰特的到来打破了这个僵局。他推开门,几步冲到了维克多面前。先是忍住粗气向苏菲点头致意,对自己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表示歉意,然后一把抓起维克多的手臂道:“跟我来,我找到谣言的源头了!” 第三十七章 被鬼魂谋害过的老兵 索兰特在过去的一周里做了许多事情,但没有一件是调查闹鬼谣言的源头。在去往目的地的路上,索兰特跟维克多讲起了自己这些天来的行程----这也是维克多所好奇的。 这些日子索兰特与维克多存在一定的时差。维克多每日腻在酒馆里,偶尔出门透透气,但也不会离开酒馆太远;索兰特则早出晚归----有时是喝醉了,有时带着叮当作响的钱币。还有的时候浑身上下鲜血淋漓,着甲入睡。 他究竟去干什么了? 他首先找到了自己少年时代的好友,也是自己的邻居,一个靠着打零工艰难度日的年轻人。索兰特在参加圣战之前曾经付钱给他,让他帮着照料家里,每隔几天打扫一下----一个第纳尔的定金!足够请他吃上十几顿不错的饭了。 很显然,那个家伙并没有履行他的义务。 “现在我们的屋子干净了。”索兰特愉悦地对维克多说,“明天就能搬回去。” 那个年轻人究竟受到了什么样的折磨,维克多倒是不怎么关心----应该不是索兰特满身血迹回来的那些晚上之一吧?他想。 这些日子索兰特与维克多存在一定的时差。维克多每日腻在酒馆里,偶尔出门透透气,但也不会离开酒馆太远;索兰特则早出晚归----有时是喝醉了,有时带着叮当作响的钱币。还有的时候浑身上下鲜血淋漓,着甲入睡。 凯旋归来,曾经的自由骑士成了采邑骑士,这值得大肆庆祝。 至于鲜血----大肆庆祝是要花钱的,尤其是当他还得以骑士的身份养着维克多这个侍从的情况下。 “不是我说你,你能不能出门找点别的事情做?”索兰特说到这里,忍不住说道,“你每天窝在酒馆里,人家姑娘也看不上你吧?” “我会考虑的。”维克多选择了转移话题,“你说找到了谣言的源头,怎么我们转了那么久都还没到?” “哦,那个家伙住地比较偏。”索兰特解释道,“不过地方我倒是认识,都是些退伍的老兵,我小时候父亲常带我去。听说是一个叫做索伦的老兵传出来的消息,说是鬼魂作祟……这次我要去问问清楚,到底是不是该死的巫师企图扰乱人们的视线!” 好像不是。 退伍的老兵们住的都不好,而这位索伦先生住的屋子更是破烂。斑驳的墙面,快要腐烂的木门,还有门口不知堆放了多久的垃圾。 “我以前一直挺向往在镇子上生活的。”维克多轻声说,“现在我改主意了。” 索兰特并没有理会自己侍从的玩笑。他紧皱着眉头,用力扣了扣索伦的家门----根据安东尼的情报,这个时候老兵一般都会在家里睡觉。 “谁啊?”一个苍老的声音,“老汉斯?钱我下个月再还给你!” “我是奥兰多堡新的领主,索兰特骑士。”索兰特的声音礼貌中透着冷意,“请开一下门。” 木门很快就打开了,伴随着刺耳的吱呀声。这在夜晚倒是个防盗的好东西,但这警报声实在过于难听了。 “奥兰多堡?”一个头发苍白面色颓唐的老头探出脑袋,“我劝你不要去。” 这倒是厚道。 “我们想了解一下关于奥兰多堡的事情。”索兰特盯住对方那还带着眼屎的双眼,“能进去说话吗?” “好好好。”索伦颤悠悠退后一步,让出一条道路,“一位骑士大人肯到我这个狗窝来,当然要欢迎。” 索伦的屋子并不乱。事实上,这间小屋里只有一张床和一桌一椅。与门相对的墙上开着一扇木板窗,透进些许光亮。屋子正中有一个火盆,火还未完全熄灭;桌上有没有洗掉的木碗,里面的残渣属于那种一个铜子两碗的燕麦糊糊。 “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编造出那种谎言来恐吓这个镇子上的人?”索兰特扫了一眼屋子,决定站着说话,“谁指示你的?” 维克多守在门边,仔细观察这位被怀疑是巫师的老者。他的身上是厚厚的几层亚麻衣服,与破布只有一线之隔;他的脚用亚麻布裹了,踩着草鞋,微微颤抖,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冻的。至于他的脸,一道狰狞的疤痕从右侧额头斜斜地延伸到左侧的下巴,仿佛整张脸都被割裂开来。久未打理的长头发草草地扎在脑后,却有数不清的发丝顽强地翘在空中。 “这就是个糟老头子嘛……”维克多心想,“这和巫师有关系吗?” 好像没有。 “编造?”索伦揉了揉眼睛,抹出些眼屎,随手弹掉,“指使?” 他有些生气了。原本因为对骑士的敬畏此刻化为了对将死之人的不屑。这老头一屁股坐到床上,沙哑的嗓子掩饰不住他的怒火。 “如果我说我和你母亲有过些什么,那才是编造!”老家伙掏了掏耳朵,“你生气了?你觉得我说的不对?你觉得我刚才那句话不是编造的?” 索兰特紧了紧拳头,脸有些扭曲,但无法反驳----这要是真动手就说不清了。 “你们啊,年轻人总觉得自己了解了一起,但你们什么都不知道!”索伦也不怕索兰特会来揍他,自顾自地感叹道,“我索伦当年也算是个武者,两三个佣兵犯到我手上也就是几分钟的事情。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守不住城墙,让那些该死的兽人砍了我一刀,还踩着我的身体涌进镇子?有鬼!” 索兰特与维克多闻听此言,俱是一愣。 “你怎么知道是鬼?”索兰特思索的时候,维克多问道,“死者的灵魂将会进入冥河漂泊,直到抵达深渊与地狱,或者被神所接引。哪里会有什么鬼魂在人间飘荡?” “你以为我没有听过神庙的光头们讲过道吗?”索伦白了维克多一眼,又揉了揉眼睛,“我是亲眼见到死去的人出现在眼前的!” “什么?”维克多眨眨眼睛,“死人出现在你眼前?你怎么知道是死人?” “因为我认识他们。”索伦哼了一声,“大概在像你那么大的时候,我在家乡失手用锄头砸死了一个人;二十多岁,我在酒馆里因为赌输了钱打死了个过路的小佣兵;还有三十岁那年跟着长官去德拉王国打仗,刺死了一个不肯就范的婊子……这些家伙全都在那天出现了,抱住我的腿,抱住我的手,让我动弹不得。我只能在他们的笑声中看着兽人的刀砍在我的脸上……还好,我命大,没死成。” “那他们后来就没再来找过你?”索兰特冷声道----索伦个人经历让他感到恶心,“他们怎么留你活到现在?” “啊,后来的战斗我就不参加了,领了份补贴就不干了。”索伦呵呵笑着回答,“他们有时候还会出现在我的梦里,但边上没有兽人,我当然就死不了了,哈哈。” “你没对祭司说过这件事情吗?”维克多赶在索兰特的怒火爆发以前问,“他们怎么说?” “那些光头说我的幸存是一个奇迹,是神的眷顾。至于那些鬼魂,他们说我眼花了……”索伦往地上吐了口粘稠的唾沫,“眼花个屁,我眼睛就算瞎了也能动吧?你看,奥兰多堡也出事了吧?” 索兰特深吸了口气,忍下胸中的怒意,皱眉问道:“那奥兰多堡的尸体怎么解释呢?” “谁知道,兽人吃了吧。”索伦一摊手,“我不知道。你们还有事情吗?我要睡觉了。” “……好,那我们告辞了。”索兰特深深地望了一眼这无赖而落魄的老人,扭头出去了,临到门口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来,“祝你早日堕入深渊!”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维克多重重地摔上门,快步跟上了索兰特。 “这个人渣……”索兰特咬着牙,“明天开始你去找些能赚钱的工作去做,我们得开始募集人手接收奥兰多堡了。” 维克多想了一下,道:“我能做什么工作?打猎吗?” “打猎。”索兰特领着维克多顺着来路走着,口中应道,“兽潮有爆发的迹象,现在走出森林的兽人和魔化野兽越来越多了。你可以去猎杀这些怪物,然后拿着他们的脑袋到镇长那里换钱。” 这个工作听起来好像还行。 “那我就去森林里……” “不行,除非你活够了。”索兰特停住脚步,回头看着维克多,“你以为无尽森林是普通的森林吗?每棵树上都可能有兽人或者别的什么野兽,哪怕是一头鹿都可能张开嘴来咬掉你的脑袋。你只能在森林边缘活动,绝对不能进入森林。” 维克多张了张嘴,叹口气:“还有别的工作吗?” “没有了。”索兰特继续前进,摇了摇头,“要不你去给过往的商队搬运货物,一天能有四个铜子。” 维克多伸手抚摸着自己腰间的砍刀,开始思索起自己的未来。 不管怎么说……谁能教我些近战的格斗技术呢?他想着,脑海里浮现出一个金发少年的身影。 (卡文了,刚刚才磨出来。明天应该就能两更了吧,我想。) 第三十八章 寻仇 莫尔斯客气地拒绝了维克多的要求。 “我不可能在猎杀兽人和野兽的时候还腾出时间来教你使用武器。”这一天晚上,莫尔斯坐在酒馆靠墙角的桌子边上,认真地对维克多说,“而且我用的武器也不是猎人的砍刀,你学了也没用。” 此时苏菲正忙着招呼客人,但她的眼神却一直向这个角落飘,也不知是在看谁。 “我可以学你的武器。”维克多不依不挠,“反正那把砍刀我也只会劈砍而已,平时要么剥皮要么开路。我可以不用的。” “那我也没时间教你。”莫尔斯将身子向后靠了靠,“你也看见了,我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要出门,晚上快天黑了才能回来。回来之后得休息,还要陪陪我的妹妹。你说我怎么教你?用说的吗?” 那当然不行。虽然维克多曾经听过一个只靠口述就能教会徒弟精湛剑技的故事,但那个诗人很快就在博尔多镇混不下去了----那种故事实在是没有市场,就算勉强听完,也几乎没有掏钱的。 “那我跟着你学。”维克多丝毫没有要放弃的意思,“我跟你一起去狩猎,然后我自己观察你的战技,这样可以吧?有什么不明白的我趁大家都安全的时候问,绝对不会打扰到你的。” 这听起来似乎没有理由拒绝了,除非莫尔斯直截了当地说“我就是不想教你”。 “你的主人,那个奥兰多堡的骑士不能教你吗?”莫尔斯换了个角度,“为什么一定要我来?” “他比你更忙,而且他用的是长剑,还是双手持握的长剑……我是个猎人。”维克多解释道,看上去耐心十足,“对了,你用的是什么武器?” 这话说的,就好象莫尔斯已经答应了一般。 莫尔斯没有搭话,低头沉思。苏菲送完了最后一桌酒菜,端着盘在跑到了两人身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你们在说什么呀?” 莫尔斯看了苏菲一眼,目光柔和,轻轻摇了摇头。维克多则是微笑着将刚才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哥哥,你就帮帮他嘛!”苏菲摇了摇莫尔斯的胳膊,让这低头不语的少年不得不解除了自己半石化的状态,“你就当是跟别人一起去打猎,不行吗?” 女孩子的话往往都有奇效。莫尔斯的心顿时软化,但脸上还是不情不愿----心里也有一些:“好吧。你……维克多,那你都能帮我做些什么呢?” “我射箭很准。”维克多回答,“我在王国圣战军里的时候曾经……” 维克多半是陈述半是炫耀地说着自己的战绩,却没注意到莫尔斯的表情有些奇怪。 “好了。”莫尔斯打断了维克多的话,“明天早上你跟我来,先试一天再说。但我话说在前面,如果你被什么怪物袭击的话,我是不会牺牲性命去救你的,自己小心点。” 维克多用力点了一下头。 “哦,我的武器。”莫尔斯轻轻挣开自己妹妹的手,左手从右侧腰带上拔出一柄匕首,右手则探入怀中,摸出一柄短斧,“这就是。” 维克多探身过去仔细观察。那匕首的样式倒是普通,双面开刃,匕身细长,约有一个巴掌长短,脊上挖了血槽,直至柄处。匕首的柄用麻布条细细包裹,倒是显不出什么特别来。 “这个材料……”维克多左右摆动了几次脑袋,欣赏着金属刀身反射的酒馆灯光。 “这是我的老师在威尼斯订做的。”莫尔斯解说道,“最好的钢材。” 维克多点点头,再去看那柄短斧。短斧的柄有差不多一整条手臂那么长,用的是黑亮的木材,应该十分结实。斧身狭长,但却不是一整个的扇形。在斧刃后边挖了一块圆弧形的缺口,正好可以勾住对方的武器之类。 “威尼斯订做的。”莫尔斯见维克多有些叹为观止的意思,脸上渐渐有了得意的神色,“如果你要跟我学的话,也去订做吧。” 维克多眨了眨眼睛,笑了:“不用,我先从最简单的学起吧。等学会了再换武器也行,那我们明天早上见了!” 莫尔斯最后的尝试,失败了。 “那你们继续聊。”苏菲扭头看了一眼,站起身来,“我继续工作了。” 维克多的目送苏菲远去,余光扫过酒馆门口,愣了一下。 那不停涌入的带着武器的佣兵是怎么回事?那张脸…… 维克多想起了一周以前的那次斗殴。 他的举动引起了莫尔斯的注意。金发少年顺着维克多的视线望去,也愣住了。 “啊哈!小妞!”一周前被莫尔斯一招放倒的一个佣兵径直走向还没有察觉到危险的苏菲,“上次你那两个情人呢?嗯?” 他扯住苏菲的马尾,用力拉拽:“让他们出来!听见没有?不然你今天晚上就有得忙了,嘿嘿嘿嘿。” 苏菲吃痛惊呼,酒馆也很快空出了一大块地方。 “几位客人,如果来喝酒,请找个地方坐下。如果来闹事,我希望你们能掂量一下本镇的法令。”托尼老板站在吧台里沉声说道。 “哦,老板!”那佣兵松开了苏菲,哈哈一笑,“我只是想找上次那两个小家伙切磋一下,没有想要闹事。呐。”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第纳尔,抛给托尼:“刚才一时冲动,这点钱就当是我们灰色毁灭者的赔偿。我们很守规矩的,不是吗?” 即使托尼老板很疼爱苏菲,这时也说不出别的话了。本地人对外来者的优势在于抱团,但这抱团是建立在被欺负的基础上的。本地的混混不可能高呼一声“我要打劫他!”就招来一群围观群众帮忙----大家只会上去把他扭送到镇长面前,然后扔进牢房。 托尼是把苏菲看作自己的半个女儿的,但对于镇子上的其他人来说,苏菲只是酒馆的一个女招待。一个第纳尔的赔偿如论如何也够了。这一个第纳尔彻底绝了托尼老板介入这场争斗的念头。 “你难道不怕奥兰多堡的那个骑士来找你麻烦吗?”苏菲揉着脑袋,恼怒地威胁。 “骑士?”一个身披全套锁甲,外边用布面简单套住的大汉走了出来,站在众人之前,“你以为,王国的军队是会看着我的人追杀那两个臭小子,还是为一个小小的骑士出头?奥兰多堡是什么地方?就算是奥兰多男爵还活着的时候也没那么大的面子。艾诺镇的争端都是要靠自己解决的,小姑娘。打了我们灰色毁灭者的人,他们就该有这种觉悟!” “在那里!”一声爆喝打断了这位看起来是老大的家伙的话,之前被打的那人指着酒馆深处的楼梯喊道,“抓住他们!” 时间倒回几分钟前,维克多与莫尔斯都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并将自己的身形隐入了对方的视觉死角。 “我的弓在楼上。”维克多说,“你去带着苏菲,我上去拿弓箭。” “你要干什么?”莫尔斯挑了挑眉毛,轻声道,“他们至少有三十多个人!” “然后是第二步,你去给我买些箭来----我不怎么认识路。”维克多嘴角微微翘起,“他们死定了。” 竟然敢揪苏菲的头发! “佣兵团里也有射手的吧?”莫尔斯皱起了眉头,“你不要以为会射箭就有多了不起。” “会射箭当然没什么了不起。”维克多眯起了眼睛,“但射的准跑得快,还能躲的好,那就是能力了。” 莫尔斯盯着维克多的眼睛想了一会儿。 “好。”他轻轻地将桌上的两柄武器收回身上,“我陪你上去拿。别担心苏菲,他们不敢做出什么事情的。” “那下次路过的时候再把她带走。”维克多悄悄活动了一下筋骨,“我会把他们逼到不得不做出一些事情的地步的。” 然后两人起身,快步向楼梯走去。 “在那里!”时间轴对上了。 没有一句废话,两人加速向楼上冲去。一众佣兵呐喊着向二人追去,只留下之前那个锁甲大汉站在托尼面前,又摸出了一个第纳尔。 “如果有什么损失的话,从这里面扣。”他微笑着说。 ------------- 维克多和莫尔斯是从窗户跳下去的。两层楼的高度对于两个不穿铠甲的冒险者来说并不算什么,何况他们只跳了一层楼----别人家的屋顶就在他们的脚下。 “所以你的策略是先跑吗?”莫尔斯疾奔之中气不长出,面不改色,“然后你打算怎么反杀这些杂碎?” “他们说自己是灰色毁灭者,那肯定有什么标记。”维克多跑跳之间也是说话自如,“而且他们一会儿肯定要满大街地追捕我们,很好认的。” “那你不打算找你的主人帮忙吗?”莫尔斯问。 “他算是我的同伴吧……”维克多对于主人这个词有些抵触----他的主人可是迪尔,“我不打算找他帮忙。他能怎么样?冲进去砍吗?当街杀人一样要坐牢的。” 不等莫尔斯说些别的话,维克多左转,借着冲势爬上了一座临街的屋顶。搭箭弯弓,一箭射翻了一个沿着街道追击的佣兵。箭支正插在那个佣兵的右腹,想来是射穿了对方的肝脏,以至于那人倒在地上,连哀嚎都没能发出。 “有些偏了。”维克多收弓,退回了莫尔斯身旁,“接下来就看看我的能力吧----然后你再决定是不是带上我这个助手。” 灰色毁灭者们愤怒的吼声响彻了整个小镇。 第三十九章 追杀和反杀 灰色毁灭者是一支老牌子的佣兵团,但名声并不如何响亮----尽管他们每次集体行动都会报上自己的名号。同所有北方的佣兵团一样,灰色毁灭者的主要业务是接受各个镇子或者城堡的雇佣,为他们抵挡兽潮的侵袭。这属于吃一次歇半年的行当,有时还吃不饱----所以对于打劫寻仇这种工作,他们倒是熟门熟路。 艾诺镇原本就在紧张的备战,大大小小的佣兵团开始在镇上出没。为了与别人区别开来,以免有打群架之类的娱乐活动时误伤队友,同时也为了打响自己的品牌,灰色毁灭者的肩膀上都有一片硬皮甲片做成的肩甲,上面有一块明显的灰色标记,画得是一只狰狞的兽头,属于无尽森林中的魔化熊。 维克多没见过魔化熊,但他能认出这个标记。大街上的人不少,有些躲到了街边,有的与横冲直撞的灰色毁灭者起了矛盾。还有的直接放翻了撞到自己的佣兵,吐上一口唾沫,然后在其他的灰色毁灭者混合愤怒与畏惧的眼神中扬长而去。 真是混乱啊……维克多想着,反身射出一箭,一支羽箭深深插入了同样在屋顶上追着的佣兵的咽喉,将他射地倒飞了出去。 “这个只是运气。”维克多半是客气半是嚣张地对身旁的莫尔斯道,“我瞄的是胸口。” 这已经是第四个了,莫尔斯惊叹之余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少年确实有资格做自己狩猎魔化野兽的搭档。 灰色毁灭者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失去了四个同伴,个个都是一箭毙命。无论如何,这次的寻仇是吃了大亏,不但损失了那些打点的金银钱币,更是损失了不少团里的兄弟。虽然都是些拉来练兵的新人,但抚恤金也是一个麻烦。 但参与追击的人并不知道。大街上被射死了两个,屋顶上被射死了一个,还有一个在堵进小巷子的时候脑袋中箭,连盾牌都没来得及举起来。 这个时候,灰色毁灭者的老大还带着五个亲信在托尼老板的酒馆里坐着。他们一人点了一杯麦酒,悠哉游哉,等着手下带回些好消息,或者那两个小混蛋自己折返回来----那女招待听说是一切的源头,不怕他们不回来。 约有半个小时之后,一群灰色毁灭者冲进了酒馆大门,个个面色颓唐,还有些身上带血的。那老大搭眼一看,轻轻“嗯”了一声,声调向上翘起,然后慢慢问道:“怎么样了?打死了?” 一众佣兵面面相觑,最后齐刷刷退后半步,将一个反应不够快的家伙露在前面。这人听见身后的动静,心知不妙,赶紧跟风。一只脚刚刚向后一靠,便看见老大的眼神向自己投射而来,只得硬生生止住,顺势单膝跪地,禀报道:“那两个家伙跑的太快,那个拿弓的小子射箭射地太准,我们死了十个弟兄……” “什么!”灰色毁灭者的老大拍案而起,震翻了一桌的木杯,“你再说一遍?!” 这倒霉蛋又复述了一遍,随即被自家老大一脚踹翻,滚进了人堆。他也不叫痛,赶紧翻身起身,混在了人堆里,低头不语。 “十个弟兄?”老大眉头紧皱,一双眸子饱含怒意,目光似利剑般扫视着自己的手下,“弓弩手呢?那四个拿弓的家伙呢?” 没人答话。 “问你们呢!”老大扭身掀翻了桌子,“那几个该死的拿弓的家伙呢?” “……死,死了……”此起彼伏的轻声回答。 老大被这回答一滞,陷入了沉默。 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 艾诺镇的建筑很乱。虽然隐约划分出了各个职能相近的区域,比如老兵们的住宅,外来者的居所,本地人的居所,还有落魄潦倒的人的贫民窟……但它们本质上是不存在任何规划的。 就连城墙都不是四方形的,弯弯扭扭,曲曲折折,倒是意外地加强了防卫能力。 时间退回半小时以前。当维克多与莫尔斯正疾速奔命的时候,他们突然发现没路了。 再向前两个屋顶,就要到达这一排房屋的尽头。此时身后的屋顶上跟着十来个追兵,下面的街道上也有十多个家伙挤开人群紧紧地跟着。另一侧还有一些屋顶可以落脚,但不用几步就要到达棚户区,一个由外来的穷鬼搭起的长期临时性住所的集中地。那些屋顶虽说能抵挡些风雨,但若是用脚踩实,那就非得掉落不可,没有商量的余地。 “下去。”维克多低喝一声,用手略撑一撑屋檐,便跃下了屋顶,落到了巷子里。莫尔斯直接落地,溅起一滩腥臭的黑水。他顾不得恶心,只是紧紧跟在了维克多的身后。 “看着我的身后。”行至一个拐角处,维克多停下了脚步,伸手拦下了莫尔斯,“然后等他们追进来……” 叫嚷的声音越来越近。此处正是两座背靠背的木板房的交界处,人迹罕至,只容两人并肩而行。两边房屋的屋檐刚好将底下的情形遮挡地严严实实。街面上的佣兵们还在街上奔跑,屋顶上的灰色毁灭者已经跳了下来。他们或者一跃而下,或者攀着屋檐慢慢跳下来----这些人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维克多瞄也不瞄,照着直线便连射两箭,一死一伤。那受伤的在地上抽搐哀嚎,中气十足,看样子并没伤到内脏,命硬地很。射完这两箭,已经跳下来的迅速举盾,还在半空中的也松开了手,直接摔到了地上。至于还没跳下来的,这时也不敢动了,只等敌人离开或者被自己的战友消灭,才好安全落地。 维克多最后射出一箭,略瞄了一秒左右。那箭矢瞬间穿越了这不到二十步的距离,险险地没有擦到盾牌的边缘,钉入了一个佣兵的大腿。 在惨叫的欢送下,维克多与莫尔斯迅速逃离,转眼就消失在曲折的暗巷中,不知所踪。 “你觉得怎么样?”待跑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维克多停下脚步,无视周围那些穿着破烂的贫民好奇的注视,冲身旁的莫尔斯扬了扬脑袋,“还行吧?” “你的力量很惊人……”莫尔斯皱着眉头,若有所思,“你的弓也很不错。” “我的老师送给我的。”维克多面不改色心不跳,“他训练了我一年时间,那段日子……好在我现在出师了。” “哦。”莫尔斯不置可否,“行,你明天跟着我吧。如果我们今天能回去的话。” 天渐渐黑了。原本莫尔斯回到酒馆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到了此时,光线越发昏暗了。 “往酒馆的方向走。”维克多瞪了边上一个摸出兵刃的、似乎是落魄的佣兵一样的家伙,“索兰特该回来了,这至少能把那些该死的家伙赶走。” 他们快步离开了棚户区,寻了一处方便的地方爬上了屋顶,打算走个捷径。夕阳西沉,万物都渐渐隐入黑暗。丛丛篝火与灯光亮了起来,准备接替天上那一颗巨大的火球,为人间提供一点可怜的光明。 就在这等恶劣的条件下,维克多发现了散布在几个屋顶上的人影。 “见鬼。”他紧紧盯住一个正在四处张望的身影,弯弓搭箭,然后向上抬了一个角度。那人距离维克多尚有七八十步的距离,对于这柄紫杉木的长弓来说也就是不到两秒的事情。那个灰色毁灭者捂着透出前胸的箭簇,无声地摔倒,滑落下去。 “自己小心。”维克多说着,转身站稳,正与另一个家伙遥遥对上了眼。那人的反应倒是迅速,没有明显的吃惊的动作,只是迅速举起了手中的长弓,拉开早已搭上的箭支,指向维克多。 同一时间,维克多的箭簇也指向对方。 维克多眼神冷峻,心中毫无杂念,只想着如何射中。他用眼睛测准了从自己到对方的直线,又凭经验抬高了箭头。一丝微风拂过,转瞬即逝,于是他也没有左右改变箭的方向。 瞄定,撒弦。 双方几乎是同时射出了自己必中的一箭,然后稳稳地站在那里,保持着之前拉弓的姿势,等待着对方羽箭的到来。并非是他们不想躲,只是立即下蹲的话,必然导致之前动作变形,继而使得自己的攻击落空。 拼技术,拼勇气,赌的是对方的射技差劲,赌的是自己身子够硬。 维克多与那射手之间的距离不到六十步,羽箭眨眼便至。那箭簇直直地指向维克多的面门,半点不差。 打起固定靶来,那弓手倒真是个高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维克多突然感觉脚下一沉,重心一偏,整个人不由自主地仰倒了下去。他看见那支箭从自己的面前疾速划过,只留下一道模糊的影子和一股恶风。 “不知道躲啊!”莫尔斯暗骂了一句,“还有两个呢,你都要拼命吗?” 说话间,两支羽箭交替划过天空,从两人的头顶飞过。 “你来解决。”莫尔斯从怀里摸出短斧,“我帮你挡着。” 维克多不多废话,站直了向一侧望去。那弓手站的约有百步远,难怪箭射的不准。此时那人正弓着腰向自己靠近,一路上路线诡异多变,显然也是个有经验的。正观察中,莫尔斯那边传来一声木杆相交的闷响。扭头看时,却是莫尔斯磕飞了一支羽箭。现在那弓箭手也放弃了射击,快速向这边靠过来。 “那就让你们看看……”维克多咬着牙,缓缓拉开弓箭。(昨天果然没能两更啊……) 第四十章 退让的背后是…… 当维克多还在森林中打猎的时候,他就对付过不少来回乱窜的野兽。有些是远离他的,有些是扑向他的,还有些在他面前左右扑闪着玩的----它们都死了。 就像那个弓箭手。 维克多的长弓的力道很大,初速惊人,七八十步的距离也就是一两秒钟的事情,眨一眨眼就能射到面前。那弓箭手一边跑着,一边还要注意脚下的颠簸起伏,避让一些看起来快要烂掉的木头。不知不觉速度就放慢了许多。 那就去死吧!维克多松开弓弦,一箭射翻了正要往一顶烟囱后面躲闪的弓箭手。 说到底,这弓手也不过是个新兵而已。灰色毁灭者们并没有太把莫尔斯与维克多当一回事。就算你很强,还能一个打几十吗? 两个打几十也不行,压都压死你。 这也难怪。那一日在酒馆的时候,那四个人开始没注意到维克多,等从地上悠悠醒转,维克多又已经离开了酒馆。谁知道这是个用弓的呢? 情报真的很重要。没搞好情报,有时候会吃亏,有时候会送命。 另一个弓箭手是被莫尔斯杀死的。当维克多扭头想要找另一个弓箭手晦气的时候,刚好听见了那家伙惊恐的尖叫,然后看见了莫尔斯的背影,接着是弓箭手仿佛卡在喉咙里的呻吟。 “解决了。”莫尔斯旋转着拔出了刺在弓箭手腹部的匕首,轻轻推了推,将那个快要成为尸体的家伙推倒在地上,扭头大声喊道:“以后跟着我好好学,光会射箭是不行的。” 维克多微微侧了侧身,看了一下八十步外的那个弓箭手。那弓箭手右手握着一柄短剑,看来是做好了接敌的准备,但终究还是失败了。 “对付这种目标,短斧是用来格挡的。”莫尔斯快步走回来,跳过几个屋顶,“架住对方的武器,用匕首捅。” 维克多想了一下,表情严肃地点点头。 别的不说,如果是他自己拔出砍刀来自卫的话,那也是被一击毙命的货色。 “天黑了。”莫尔斯将双手的武器收起来。 “我们回去吧。”维克多四处看了看,收起了弓箭。 在他看不见的一个角落,之前受伤的一名佣兵终于熬不住,离开了人世。 快进到灰色毁灭者的老大压抑怒火的时段吧。 “废物,废物!”他低沉着声音,却比普通人的怒吼更能震慑手下的心灵,“你们甚至都没有和他们正面交锋!” 其实是有的,虽然结果毫无悬念。但屋顶上的那四个弓箭手都已经死了。 “老大,我们守着这间酒馆……”有个亲信小心翼翼地在后边出谋划策,见老大回头,便将视线投向躲在远处的苏菲。 “守在这里。”老大虽然怒火中烧,但从善如流,“等那两个小子回来……” 酒馆的门就在此时被推开了。灰色毁灭者们齐齐回头,纷纷握住自己未出鞘的兵器,瞪着出现在酒馆门口、显然吃了一惊的索兰特。 此时索兰特的扮相十分威武。他定做的带家族纹章的罩袍今天完工了,雪白的披风也穿戴整齐。头盔虽然背在背后,但坚毅的脸庞和褐色而干练的短发依然让他整个人都充满了强者的气质。如果有人看不出这种气质,那在看见了手臂上裸露的细密铁环和腰间垂下的链甲战裙之后,也就能有些觉悟了。 “今天那么热闹?”索兰特扫了一眼灰色毁灭者,“又是寻仇的?” 在过去的岁月里,他见识过许多次酒馆寻仇。有时候是为了女人,有时候是为了一个赌,还有时候是因为一次碰撞或者酒后的口角。艾诺镇并不鼓励这种大规模的斗殴,但也没有硬性地阻止----要是太过严苛,只要佣兵团们有一年抛弃掉这个小镇,那所有的规矩都将同小镇一起成为历史。一般来说,只要打完架杀完人的团体缴纳罚金,然后选出看起来还算靠谱的人去蹲几天牢房,事情也就揭过去了。 当然了,不能威胁到本地人,这是底线。 因此,索兰特并没有把这群人放在心上。他正忙着为今天下午的招募活动感到郁闷,并思索着下一步的对策----一个应征的也没有,倒有两个讲价的,开口就是五个第纳尔,还是定金。 索兰特在心中咒骂着那两个嘴巴张地比脑袋大的家伙,挤开了渐渐放松警惕的灰色毁灭者们,来到了吧台。 “来一杯……”他要喝酒。 “索兰特骑士!”苏菲认出了他,“这些人要追杀你的侍从!” “……麦酒。”索兰特说完沉默了一下,猛然回头,“你说什么?” 这只是一种应激反应。骑士问完,立刻扭头盯住那半屋子的人:“你们要杀我的侍从?” 那天挨打的几个家伙侥幸没死,此时见了这骑士,心知不妙,又不敢开口。待到索兰特问起,他们更是低下了脑袋,恨不能缩成杂耍团的那种小侏儒,然后悄悄溜走。 灰色毁灭者的老大迎上了索兰特的目光,强作镇定,但心里已经萌生了退意。之前他的确撂下了狠话,但那只是针对一个既成事实:该死的人已经死了。那个时候,即使这位骑士知道是自己的佣兵团做下的案子,也无可奈何,最多逼着自己赔点钱,然后记恨上自己----奥兰多堡的骑士的怨恨完全可以无视,反正也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起初他们进酒馆也是预备了两套方案。若是骑士在场,那就下次再来,或者在街上围堵。当着一位骑士的面斩杀或者痛打他的侍从,那往重了说就是藐视王国贵族的尊严。灰色毁灭者势力不算太小,但这种麻烦还是不敢惹的。 “一场误会,误会。”那老大突然笑了,“原来那位是骑士大人的侍从,是我们冒犯了。我们这就走。” 说着,冲自己的手下狠狠一挥手:“走!”迈步便出了酒馆,头也不回。 按照某种不成文的规矩,这场冲突在明面上就这么解决了。索兰特目送最后一个灰色毁灭者出了酒馆,冷哼一声,端起放到他面前的杯子,一口喝干了里面的麦酒。 “他们还会再来的。”托尼老板为索兰特续了一杯,“灰色毁灭者……听说对付兽潮的时候还算厉害,名气不是很响,但人很多。你的那位侍从要有麻烦了。” “我以前听说过一些。”索兰特端起麦酒,说话间递给托尼老板一个征询的目光,在得到了“免费”的答复后,大大地灌了一口,“好像有一次同时赚了三个镇子的佣金?人数不少。” 这是索兰特偶尔听说的----他对于这种不入流的货色原本就不感兴趣。而且成组织的佣兵也不会给他任何帮助。 “一年前他们在十里之外的达卡边上造了座木堡,那年兽潮来了的时候就守在里面。”托尼老板显然知道地更多,“你知道的,造堡圈地能守住一次大爆发的,就能得到爵位。那次他们倒霉,听说有三只森林巨人----你见过的----盯上了他们的木堡。啧啧,惨啊,两百来个精锐的战士,最后只逃出来不到二十个,跟在烈日骑士团的后面,一句话都不敢说。也好,他们后来规矩了很多。” 说着,他摸出刚才收获的两枚第纳尔:“两年前也有一群灰色毁灭者的混球到我的酒馆闹事,最后还得招呼邻居们把他们扔进地牢。” “难怪我没什么印象,原来失败了。”索兰特若有所思,“你说他们还会回来?” “你是‘奥兰多堡’的领主。”托尼在地名上加重了语气,“你的侍从和苏菲的哥哥只是两个人。他们不会就这么算了的。说不定过些日子兽潮爆发,你们一起守城的时候还会下点黑手什么的。” 然后托尼将对方的损失情况说了一遍,抹平了索兰特脸上的一层疑惑。 “那两个家伙还真行。”索兰特满意地笑了笑。 索兰特被这一番话勾起了谈兴,索性就在吧台坐着,与老板与不时走来的苏菲聊起天来,恶补了一番对于这次兽潮中接受艾诺镇雇佣的佣兵团的情况。聊了一会儿,门被轻轻地推开,然后探进了一只脑袋,四下看了看。等确定了没有可疑的人物,并且找到了索兰特的身影,那脑袋所属的身子就一并踏入了酒馆,身后跟着莫尔斯。 “灰色毁灭者的人呢?”维克多坐到吧台前,对苏菲微笑一下,扭头看着索兰特问道。 “走了。”索兰特呵呵笑着,“不错啊,杀了十个人。” “十个?”维克多眨眨眼,在心中默默数了数,“哦,有个伤掉的死了。” 莫尔斯默默走到苏菲边上,轻轻揉了揉妹妹的头发,柔声道:“刚才那些家伙把你弄疼了吧?” “还好……”苏菲有些委屈地回答,偷眼瞟了眼维克多,脸有些红,脑袋动了动,“不要摸人家的头嘛。” “嗯?”莫尔斯有些惊讶地缩回手,偏了偏脑袋,看见旁边维克多羡慕嫉妒没有恨的表情,了然地笑了笑,“好,那就不摸了。” 几人又互相寒暄了几句,索兰特与莫尔斯互相自我介绍了一下,算是正式认识了。然后就说起了灰色毁灭者的事情。 “他们还要找麻烦?”维克多皱起了眉头,“都不怕死吗?” “怕死就不吃这碗饭了。”索兰特冷笑一声,“要搞你们,总比杀兽人容易----那些杂碎可不能专心围攻。” 维克多与莫尔斯的脑中浮现出自己被几十个人团团包围在平地上的场景。 “你们当然能待在我身边,这样安全些。”索兰特继续说道,“但按照这些佣兵的心思,恐怕会在兽潮爆发的时候下黑手。这不算是新闻了。” 甚至还有炫耀的----反正炫耀算不得证据。 “他们竟然敢……”维克多原先还真是在心里哼哼哼,闻听此言,顿时有些惊了,“那种灾难正是需要我们团结的时候吧?诸神可是都看着呢!” 莫尔斯挑了挑眉毛,轻轻摇了摇头。托尼老板也摇了摇头,只不过含义与莫尔斯的摇头有些不同。 “这有什么不敢的。”索兰特叹了口气,抿了口酒,“七十年前那次浩劫,原先雷神托利斯亲自下凡,带着奥托人在前线激战。还不是照样被一群巫师给偷袭得手,杀了化身,到现在都没能彻底恢复。那些佣兵要在战场上下个黑手,估计是一点心理压力都不会有的。” 交谈中的几人或是皱着眉头,或是一脸惊讶,还有带着些了然地看着索兰特,谁也没注意到莫尔斯突然圆睁的双眼中投射的怒意。 而莫尔斯本人也很快低下了头,撩下了些头发,遮住了自己的目光。 “这真是……”维克多胸中开始涌起怒意了,“原本我还想着就这么算了,现在看来……” 他们真的死定了。 第四十一章 还来?那就…… 第二天一早,灰色毁灭者再次来到了酒馆。这次他们没有一窝蜂地涌进来,而是五人一组守住了酒馆的各个出入口,又散了五个人上屋顶站着,个个扛着新配的弩,不求能够射杀那两个狡猾的家伙,至少不让他们轻易地逃跑。在街道与后巷里还有十个人散开了做机动兵力,以免那两人拼死突围后再也寻不到踪迹。 只有佣兵团的老大和他的两个亲信走进了酒馆,看上去就像是来正经喝酒的一般。他们还穿着各自的铠甲,腰间或者背后插着武器,但却没有要找麻烦的意思。见到苏菲的时候,那老大甚至笑了一下,毫无敌意。 “三杯麦酒。”一个亲信粗鲁地喊道,却并不凶悍,“再来两盘牛肉!” 说着,这三人就在吧台边上并排坐下,身子朝着酒馆的厅堂,慢慢扫视着,都半眯着眼睛,掩饰住了凶光。 他们坐了有五分钟,杯中的酒一滴不少----蒸发的不算。苏菲几次想要偷偷上楼报信,都被灰色毁灭者的老大瞪着收住脚步。 “如果你想掺和进这件事情的话,那按照惯例,你也是我们的敌人。”那老大似笑非笑,“你想要这样吗?” 如果苏菲真的参与到这场争斗中的话,就算是托尼老板也护不住她。就算眼前这三人将她拽走,苏菲也得不到任何来自法律的帮助----除了最后对顶罪的佣兵的惩罚,还有对她家人的赔偿。 那种时候,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维克多是被吵醒的。头顶上突然出现的轻微的吱呀声和微弱的咚咚之声对于时常一个人睡在森林的维克多来说就像是惊雷一般。那咚咚声就算了,木板的呻吟活脱脱就是树枝被弯折的声音。 “索兰特。”维克多睁开眼,凝视着屋顶,口中唤道,“索兰特!” “醒了。”索兰特坐起身,“多半是灰色毁灭者的人。” 维克多皱了皱眉头,一跃而起,迅速穿戴整齐,抄起长弓,挂上箭囊。他轻轻将门推开一条缝,侧耳倾听,又看了看,确认了门外没人之后,便轻轻走了出去,然后叩响了莫尔斯的房间。 “谁?”莫尔斯的声音好像就在门边。 “维克多。” 门无声地打开,同样穿戴整齐的莫尔斯出现在门口。 “楼下什么情况?”他开口就问道,“来了多少人?” 一无所知。 “外边有五个人,也可能更多。”索兰特也穿戴整齐走了出来,“有三个是散开了站的,都提着盾牌。你们再想从窗口走可能会有麻烦。” 莫尔斯上下打量了一下板链混合甲的索兰特,心中惊异对方的换装速度,口上应道:“楼顶也有人。” 索兰特轻轻走到楼梯口,静静站着,耳中捕捉着任何一点轻微的声音。 于是莫尔斯又开始惊异对方那身好像没有重量的铠甲了----这酒馆的地板就算稍微用些力都会有吱呀的声音啊! “楼下有人。”索兰特轻轻走回来,“我听见了昨天那个佣兵团老大的声音了。” “他们难道敢在酒馆里动手吗?”维克多皱眉道,看向索兰特,“只要你在,他们就不好动手吧?” “我总得出门的,不然他们要是等急了,出去说什么奥兰多堡的骑士被他们吓得门都不敢出,我找谁解释去?”索兰特翻了个白眼,“就算我把你们带出去好了,他们在酒馆门口不敢立刻动手,但随便找个地方拿弓弩射翻你们两个总是没有问题的。” “那怎么办?”莫尔斯眉头紧皱,“早知道就该杀死那四个混蛋的。” 三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你刚才说,他们老大在楼下?”维克多的眉头渐渐舒展了开来,“或许我有办法了。” 他的嘴角渐渐翘起,左手手腕一抖,手臂一扬,将长弓扛在肩上,模样威武无比。 当然了,如果那弓是柄大剑的话。 ---------------- “嗯?”索兰特就在这时走下了楼梯,罩袍与披风干净整洁,脸上的表情好像刚刚知晓,“你们果然又来了啊。” “事关灰色毁灭者的荣誉,那两个人必须付出代价。”老大笑着,“拿弓的那个必须留下一双手,那丫头的哥哥我们要带走。” 索兰特的右手缓缓挠着头皮,从额头到脑后,一遍又一遍,似乎是在醒脑,但更像是在示威:“在一位骑士的面前公开表示要伤害他的侍从,你的胆子是不是太大了一些?” “我们并非是不懂得礼貌的野蛮人。”老大站起身来,慢慢走到索兰特面前,“一个侍从而已,你可以用他的一双手来换取灰色毁灭者的友谊,我们会帮着你接收奥兰多堡,怎么样?我们可以从别的地方帮你招募士兵,招募农夫,还可以为你联系一条商路,怎么样?” “请不要侮辱我。”索兰特原先还带些戏谑的表情顿时冷了下来,“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跟我讲这种条件!” “那就是说,你一定要插手了?”老大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那么……” “谁说我要插手了?”索兰特哼了一声,“对付你们这种人,不需要我出手。手上沾了你的血,我家族的荣光会被玷污,我个人的荣耀会蒙上灰尘。以后若是有人为我立传,将会在这件事情上不知所措。我不会插手的。” 说完,也不看那老大渐渐浮上怒火的脸庞,扭头大吼一声:“维克多!有人找!”吼醒了三四个宿醉的酒客,一时间哀叫声充斥着整个酒馆。有两个脑子还不清醒的家伙怨恨地看向索兰特的位置,口中骂骂咧咧,但立刻就被索兰特与灰色毁灭者的老大的眼神给吓住了嘴。 “我还有事,先走了。”索兰特说着,绕过了有些颤抖的佣兵团老大,慢悠悠地向酒馆门口走去。这一路平日里不过五六步的距离,偏偏索兰特走地不快,步子既慢且稳,仿佛每踏上一步都要细心感受脚底的触感,稍不仔细就会跌入什么看不见的深渊一般。佣兵团的老大看在眼里,之前的气恼渐渐变成了疑惑,又由疑惑重新演变成了气恼----然后就听见了楼梯的吱呀声。 “又是你们。”莫尔斯一身便装,走下了楼梯,削薄的嘴唇弯起一抹冷笑,“还真是早啊。” 维克多跟在莫尔斯的身后,也是一身的便装,手中举着长弓,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他站在楼梯上,接着直勾勾地盯住那位老大的眼睛,丝毫没有半醒不醒的意思,眼神很是犀利。 “你们果然来了。”维克多沉声道,“你们死定了。” 这语气,这神情,就好像他是真的刚刚发现这件事情一样。 “今天不逃了吗?”那老大并未将这二人放在心上。他冷笑着,回头看那动作缓慢的骑士,却见索兰特已经走到了酒馆门口,然后往门上一靠,一脸的笑容。 “我只看,不动手。”他笑着,环抱双臂,轻轻抚摸着臂上的链甲环。 这一靠,便堵死了酒馆进出的道路。此时通向后巷的门锁着,除了楼上房间的窗户,整个酒馆就这么被封闭了起来。 “本来就是你的手下调戏了我的妹妹,你不去管教你的人,反倒要找我们的麻烦。”莫尔斯探手入怀,取出时,短斧与匕首都已经握在了手上,“托尼老板可以为我们作证,这是一次为了自卫的反击。” 维克多则对苏菲笑了笑,比了个手势,让她躲开一些,然后搭箭上弦。 他竟然真的搭箭上弦了! 这般狭小的空间原本不适合弓箭手发挥。虽然箭的威力能达到最大,但一旦被人突进了身边五米之内,再要放箭就来不及了。 但维克多立刻就拉开了弓。仿佛只是想要弹一下弓弦,速度惊人地快。他毫无停顿地在拉满之后松开了弦,那箭擦着莫尔斯的身侧,钉进了正要向左边扑出躲避的老大的亲信的小腹。那亲信穿着还算细密的链甲,寻常箭矢在百步之外根本就射不透甲。但这不到十步的距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被箭带着倒飞了一段距离,重重地摔在一张桌子上,痛苦地在满地的碎片中佝偻起了身子。 另一名亲信到底是个有经验的,不等自己同伴落地,便向着维克多的方向冲了过来。他拔出腰间弯刀挡开了莫尔斯拦截他的短斧,身形向外一偏,绕开了莫尔斯,径自冲向站在楼梯上的维克多。 他要一跃而上,踏住栏杆,斩杀这个可恶的弓箭手。 此时维克多箭未上弦,刀未出鞘,正是最脆弱的时刻。但他不慌不忙,也不管那急速接近的敌人,只是专心地搭箭,然后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弓弦。 “来不及了!”那弯刀武士心中冷笑,一跃而起,弯刀举在半空,作势便要照着维克多那一头漂亮的金发砍去。 下一刻,呼啸声至,入肉声起,那武士就保持着这最后的姿势向前扑去。先是面门撞上栏杆,滞了一下身形,然后俯卧着倒下。鲜血从他的脸上流下来,从他的背上流下来。 他的背后插着一柄短斧,插地并不是太深,但确确实实砍破了那亲信的链甲。 “不许动!”维克多冷冷地盯着莫尔斯身后将剑拔了一半的灰色毁灭者老大,“把剑收回去。” 被算计了!老大眼神闪烁着,慢慢将剑放回剑鞘,垂下双手,与维克多对视起来。 “你在街上放了五个人,你在屋顶都安排了几个废物。”维克多拉着弓,看表情一点也不累,“在冥河里要是遇上他们,告诉他们,在屋顶的话就把脚步放轻。” 老大的神色复杂,脸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第四十二章 战斗能让男人们成为好朋友 一切都发生在仿佛一瞬间。直到维克多用弓箭指着灰色毁灭者老大的身子的时候,才有酒客发出第一声惊呼。 维克多并不想从敌人的身上获得些什么金钱之类的补偿,也没有兴趣换取几句“不再骚扰”的保证。他口中嘲讽的话语还未说完,手指已然松开。此时莫尔斯正自顾自地去捡拾自己的短斧,顺便在倒下的佣兵身上补上一刀。闻听维克多弓弦一响,他漫不经心地回头一扫,却见一支羽箭正颤抖着插在之前佣兵团老大站立的位置后方几步处,却不见了敌人的踪影。 但维克多看清了。就在他手指松开的一瞬间,原本认命般呆立的老大毫无征兆地朝右边侧跃而去,一个翻滚,便躲开了那支瞬间到达的箭支,躲进了酒馆的桌椅中。 “几位朋友,这一切都是误会。”那位老大的声音出现在一张桌子后面。桌子已经被放翻了,坚硬的桌面朝着维克多的方向,宛若一张巨大的盾牌。 “所以呢?”维克多第二支箭已经搭上了弓弦,并未拉开,微皱着眉头看向那张桌子的方向。 “我想和你们和解。”这老大的声音并不慌张,也不恼怒,就像是昨日晚间与托尼老板交谈时的那般从容与温和,“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灰色毁灭者的团长,你们可以叫我烈火马文,也可以叫我马文。我只要你们放我离开,那样的话你们将会得到我的友谊。我的人可以帮助你们去接收奥兰多堡,就像我刚才对索兰特骑士说的那样。至于那几个调戏苏菲姑娘的家伙,我会亲自把他们交到你们手上,随便你们怎么处置,如何?” “我不需要你们的帮助。”倚靠着酒馆大门的索兰特轻轻摇头,“我不需要一支无法控制的团队的帮助。到时候你们要是在奥兰多弄死我,我多半也只能算是被兽人杀死的可怜人。” 马文的脸色变了----维克多等人自然是看不见的。他扭头道:“我可以发誓,我和我的……” “用不着。”索兰特抬头看着酒馆的屋顶,“我不信任你。” 一个可以因为一点小冲突而聚众报复的佣兵团,即使战斗力强大,也不是什么值得托付的对象。这是城镇混混的做派,毫无大势力的气度与风范。这样的队伍遇到真正的危机时,也就只会如同城镇混混那样逞一时的威风,然后作鸟兽散 “我在外面有几十个手下,你们如果今天杀了我,那就准备好迎接灰色毁灭者无尽的复仇吧!”马文的声音渐渐变了调,咬牙切齿,“放我离开,我当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这句话,索兰特背后的门板被人推了推,然后被用力敲打起来:“托尼老板!今天不做生意了吗?” “哈哈,我的手下马上就会发现这里的异常,你们赶紧放我离开!”马文探了探脑袋,然后立刻缩了回去,“那个用斧子的,退回去!” 莫尔斯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继续前进,慢慢靠向马文的所在。 门口的敲打声顿了一顿,然后变成了猛烈的撞击。 “我的手下马上就要攻进来了,你们考虑好后果。”马文缓缓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双手握着,“如果你们一定要……” 不等他狠话放完,莫尔斯一脚踹在马文面前的桌子上。桌子撞在马文的身上,传来一声闷响。然后他身形突然加速,绕开那张桌子,攻向后边的马文。 马文能从兽潮的攻击中活下来,并且成为灰色毁灭者的团长,实力并不十分弱小,甚至还挺强。他并没有如同莫尔斯所想的那般被刚才的那股力道给弄得晕晕乎乎。莫尔斯扬起斧子劈砍而来,被他半蹲举剑格挡住,顺势就要顺着斧柄向下切削。于是莫尔斯只能急速倒退两步,堪堪躲过被断指的命运。 “年轻人,不要以为自己挥舞着武器就能掌握一切。”马文还是半蹲着,将自己的身形躲在桌板的后面,“最后一次机会,放我离开。不然我就算死,也要带上几个路伴,陪我一起在冥河漂泊!” 莫尔斯将斧子在手中转了一圈,然后飞起一脚,从侧面蹬开了马文身前的桌子。马文原本是半蹲着的,反应不及,竟是愣在了原地。 维克多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一箭射出,正中马文的脖颈。马文倒也硬气,身子晃了晃,并未被箭支的力道带得飞起----但也仅此而已。这个曾经的灰色毁灭者的团长,已经死了。 解决了。从过程上来说,跟拍死一只蟑螂的难度相仿。 “一会儿你跟我一起去森林边上狩猎吧。”莫尔斯收起刀斧,“带上你这么一个弓箭手,还真是不错。” 维克多笑了笑。这笑容原本是想做的矜持,但又混着得意,于是就显得十分可爱。边上苏菲见了,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原因因为目睹一场杀戮而产生恶心的感觉也消退了不少。 正在此时,一直静静旁观的索兰特突然脸色一变,滑步向侧面一闪。下一个瞬间酒馆大门上的门闩破碎,门被猛然撞开,飞进来一个大汉,落到地上,激起一片潜藏在地板缝隙中的尘土。 “你们……”陆续涌进酒馆的十数个佣兵先是乱哄哄地嚷着,然后接二连三地惊呼起来,“老大!” 马文的尸体静静地躺在靠近酒馆中心的位置,流血的速度超过了渗进地板的速度,渐渐积起一片血泊。他的眼睛瞪得很大,凝望着门口的方向,凝望着每一个注视他的人。 “这是一场公平的战斗,二对三。”索兰特在他们边上悠悠说道,“你们要为自己的老大复仇吗?” 灰色毁灭者们愤怒地看了一眼这说风凉话的家伙,然后很理智地将自己刚才的仇恨转移。这一群人最好的也不过是背着一柄破甲剑,如同铁锥一般,破起链甲来轻松写意----就连他也不想来挑战索兰特这样一个铁桶般的人物。 于是他们理所当然地将目光转向另外两个家伙。 莫尔斯重新摸出了自己的武器,维克多则在扫过那十五个家伙愤怒的眼神之后直接射出一箭,钉死了一个手中持弩的佣兵。 场面一下子就混乱了起来。 “杀死他们!”有人高呼。然后十四个人就朝着维克多与莫尔斯的方向涌了过去。 按照常理来说,马文这样一个比所有在场佣兵都要强大许多的人物死在了这里,足以摧毁这些人的反抗意志。但他们的团长是死在弓箭手的手下,这就是另外一种情况了。 当即便有五个人朝着维克多的方向冲锋,另有九个人向着莫尔斯的方向涌来。维克多疾射两箭,射倒了两个佣兵之后便不得不向酒馆的空旷处逃跑,一边跑时,一边摸出箭囊里的长箭,搭在弦上,等着有机会便回头射上一箭。莫尔斯这边也是边战边退,有时也会踏前一步,用匕首抹过被自己架住武器的佣兵的脖子,或是捅进他们的肚子。 但他在后退,不断地后退。灰色毁灭者们已经开始了合围,他与维克多很快就将退无可退。 莫尔斯的左臂被一个冒失的家伙一剑划伤。他用匕首向外格开那柄该死的长剑,然后一斧子砍在对方的脖颈上,造出一个血色的喷泉。 灰色毁灭者已经完全散开了。维克多匆忙射出了自己最后一箭,然后拔出砍刀挡住了身后劈来了一柄弯刀,然后与正面的两个追兵对峙起来。莫尔斯身前有三个佣兵,身后有两个。 一切似乎都已经走到了尽头。莫尔斯的伤口还在流血,维克多的右手小臂则被削下一片肉来,连着一点皮肤,被破碎的衣服遮住,不断流出血来,打湿了御冬的三层衣物。 后门传来沉闷的撞击声----那显然不是来自于什么维持治安的势力。 “都给我住手!”一直在门边冷眼旁观的索兰特突然大喝一声,然后便冲入了战阵。他撞开了莫尔斯面前的两个佣兵,为莫尔斯创造了一个单挑格杀敌人的机会。然后他跑到维克多身旁,一个直刺带走一个敌人。灰色毁灭者的佣兵也尝试着攻击,但却连甲胄都无法破开。 至少在酒馆斗殴层面上的混战中,索兰特是无敌的。 “你怎么现在才来?”维克多从威胁中解脱出来,捂着还在流血的手臂,颇为愤怒,“我们之前说的是对付那三个人的时候你不用插手!” “一个人的实力必须在生死之间才会有很大的进步,这是我的经验。”索兰特说话间,挺剑直刺,途中剑身一摆,打开了另一个佣兵的破甲剑,然后刺进了对方的胸膛。维克多感觉这一剑似乎直接切断了肋骨----仅仅是一个直刺。 “如果我真的死了呢?”维克多依然充满了怒意。 “不会的。”索兰特想了想,微笑了一下,“我相信你的实力。” 他本来想说“我会为你主持葬礼”的,但显然现在不适合开玩笑。 维克多并没有被这句话所打动,至少没有被完全打动。他狠狠一脚踩在之前砍中他的佣兵的胸口,含怒的一击直接让那具尸体的胸膛深深凹陷了下去。 “下次我也让你试试!”他喊道,但心中多少已经消了火气。 (晚上还有一章。) 第四十三章 新的死者 一地死尸,满屋血腥。偶尔有还没死的醒转过来,在地上哀嚎求饶。维克多,索兰特与莫尔斯收起了武器,坐在吧台之前,一边聊天一边等待艾诺镇守卫的到来。 “不管怎么说,你的名号肯定是打出去了。”莫尔斯紧了紧手臂上的亚麻绷带,“不过我觉得这对于你招募人手还是没有什么意义的,除非你们在天黑之前回来。” “你也相信那种传说吗?”索兰特要了杯葡萄酒,浅浅地喝了一口,“真是让我失望。” 莫尔斯摇摇头:“我是不信的,但我拦不住别人。” 索兰特嗯了一声,皱起眉头,一口干了杯中的残酒,长长叹了口气,半是爽快,半是郁闷:“春天之前要是还不能控制城堡,佛罗伦蒂诺的那些混蛋就要收回我的爵位和封地了----封地倒是无所谓,但骑士这个头衔……” “那不是问题。”莫尔斯拍了拍索兰特的肩膀,发出沉闷的回响,“有了名声,以后还能拉起队伍。到时候你就可以自己建立领地了。” “但愿如此。”索兰特点头,“但愿如此吧……” 维克多在一旁听了许久,终于有些忍不住了。他左手敲了敲桌子,一双眼睛余怒未消:“喂,我手上的伤,你是不是应该关心一下?” 对于这处伤,维克多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怨恨。在身死间徘徊的过程中,他的确感悟到了很多----当然是事后感悟的。比如躲闪的动作,格挡的姿势。但最重要的,还是苏菲的照料。轻柔的一双手,干净整洁的纯白布带,还有那一双饱含赞赏之色的双眸----这眼神让维克多感觉自己的伤受的不算太亏。 “这点伤算什么。”索兰特嗤之以鼻,“不过是一片皮肉而已。” 对于一个战士来说,这确实不是什么严重的伤。但是…… “但这都是因为你啊!”维克多有些激动地伸手比划起来,“当时要是我这样,这样……那我现在就死了!要是我当时没有射那一箭,而是给你一个锻炼的机会,你现在早就死透了!” 索兰特一听,脸色有些尴尬:“这个……好吧,今天是我来晚了,对不起。” 虽然看起来并不是很情愿,但那多半是因为身为一个骑士的尊严。 维克多扭捏了一下,接受了索兰特的道歉。于是三个人外加一个苏菲又高高兴兴地聊起天来……两两一组,很少有交集。 五分钟之后,酒馆的大门被推开。当先的是一个身披长摆链甲的壮年男人,没有罩袍,一身银光闪闪的,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脑袋上是一顶护鼻圆顶盔----这个看上去就不怎么厉害了。一双眯缝起来的眼睛,嘴唇不薄不厚,一瞥胡子横在鼻子下面,修整地十分工整。在他身后,跟着五个扛着长戟的士兵,个个布袍加身。 “这里怎么回事?”链甲男掩了掩鼻子,厉声质问道,“凶手在哪里?” 维克多听得一阵憋闷----情况都不问一下,怎么就直接问凶手了?莫尔斯也是紧皱着眉头。 索兰特倒是面不改色。他起身迎了上去,点头致意:“我是奥兰多堡的领主,王国采邑骑士索兰特。之前灰色毁灭者佣兵团的人要威胁我与我侍从以及我朋友的生命安全,但被我们打败了。托尼老板和不久之前离开的那些顾客可以作证。” 链甲男被索兰特的身份唬了一跳,半是因为“骑士”,半是因为“奥兰多堡”。他后退半步,鞠了个躬,起身道:“让您受惊了骑士大人,我是本镇治安队队长汉斯.艾诺。灰色毁灭者这段时间确实是太过分了,我一定会好好管教他们的!” 索兰特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转向维克多与莫尔斯,扭头对那位以小镇为姓的汉斯说道:“因为这些暴徒的袭击,我的手下和我的朋友都受到了伤害。能不能请你让你的手下帮我们收集一下这些暴徒身上的财物?我需要补偿。” 这可不像是一位贵族----尤其是传说中从佛罗伦蒂诺来的圣战英雄会说出来的话。汉斯有些惊愕地打量着索兰特的装束,想要找出些破绽或是别的什么。他愣了三秒,突然想起了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一身装扮。 胸甲,战裙,锁甲的袖子,索兰特。 “哦,原来是……”汉斯忍不住就说了出来,随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请稍等,索兰特……大人,我会找人来收拾的。” 维克多与莫尔斯见汉斯这般态度,心中已经明白了大半。虽然不好当面说些什么,但心中总还是要笑上两声,评价一番。维克多在博尔多镇也见过治安队的人。他们在平民面前都是大人物,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没人敢管,也没人愿意管。去酒馆蹭一顿饭或是进店铺拿走件小玩意儿,算是常事。大家看在他们平时抓捕匪徒和闹事的混混还算尽心尽力的份上,忍忍也就过去了。但在真正的大人物----哪怕只是一个王**队的底层军官面前,治安队的人就成了彻底的小人物。 这汉斯显然是认出了索兰特,但不得不按照彼此新的身份来进行交流。哪怕索兰特这个骑士爵位怎么看都不会长久的样子。 “索兰特骑士大人,说起您的领地奥兰多堡……”汉斯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它出事了。” 没人知道事情发生在什么时候。可能是昨天的早上,也可能是中午,或许是晚上----总之,当太阳慢慢升起之后,艾诺镇附近的驻军如同往常一样开始了自己对周围王国领地的巡视。奥兰多堡虽然已经空了,但也算是佛伦斯王国的领土。既然它的领主暂时不在,那王**队就有义务进行外围的巡视。这样至少可以保证这座空荡荡的城堡不会慢慢变成什么兽人部落的新村庄,或是某些习性奇特的魔化野兽的新巢穴。 过去发生过这种事情,附近的城镇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因为有闹鬼的传说,所以王**队并没有深入到城堡内部进行查看。他们沿着还算平整的土路来到奥兰多堡的门口,打算望上一眼就走----只要外围没看到兽潮的影子,那就没问题了。 但情况有些不对。 “他们发现了城堡门口的一滩血迹。”汉斯站在索兰特面前,表情与他身前的骑士一样严肃,“血是新鲜的,但没有尸体----连被拖拽的痕迹都没有。” 说话间,边上有两个治安队员搜出一具尸体上的钱袋,有些心疼地扔在一旁,然后将一具尸体拖向后巷。 “死的是谁?”索兰特眉头紧皱。 “不知道,可能是哪个胆大的拾荒者。”汉斯轻轻摇头,“奥兰多堡里据说有很多值钱的东西,就算是……那也剩下不少。” 索兰特知道他省略的是什么----奥兰多堡如果没有被上一批进去查看的人偷掉点东西的话,这里的士兵就可以掉去佛罗伦蒂诺做国王亲卫了。 “会不会是什么怪物干的?”维克多插嘴问道,“它们杀了人然后吃掉了尸体?” 他在山林里见过很多类似的事情。当然,没有那么干净就是了。 “不知道。”汉斯又摇了摇头,看向索兰特道,“镇长大人让我通知您,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能赶在兽潮大爆发之前解决奥兰多堡的事情。现在街面上已经有了传言,说鬼魂将会蔓延开来,兽潮爆发的时候可能会跟那些该死的野兽一起进攻我们的家园之类的……他希望您能够早日平复这种不必要的恐慌。” “如果真的是鬼魂的话,我恐怕也无能为力。或许只有迪尔的选民能净化那种污秽的东西----如果他们真的存在的话。”索兰特站起身,以示自己对此事的重视,“但我会尽力的,请转告镇长先生。” 汉斯点点头:“那就好,麻烦您了,索兰特骑士大人。” 说完,行了个礼,便去指挥自己的手下了。 “必须得去一次了……”索兰特长叹一声,扭头看着莫尔斯道,“莫尔斯,你能加入我吗?” 这就**裸的开始拉人了。按照索兰特原本的意思,他还想再接触几天的。 “可以。”莫尔斯答应地倒是干脆,“但我要拿五个第纳尔,其中要预付三个。如果城堡里有兽人或者魔化的野兽,他们的脑袋换得钱,我要分一半。当然了,如果一切顺利,而我又觉得你是个不错的雇主的话,我可以接受长期雇佣。” 维克多在一旁听着,对比了一下自己在索兰特这里拿的薪水,不禁有些黯然。 苏菲则是有些嗔怪地瞪了一眼自己的哥哥。在她看来,索兰特和维克多都算是因为自己卷进来的。这时候再要钱,怎么看都有些过分。但她没有说出来,只是投给维克多一个抱歉的眼神。 “可以。”当事人索兰特倒是答应地十分干脆,脸上不见丝毫的不快,“不过你的武器……我直说了吧,你的武器对付一般的士兵还行,猎杀普通的野兽也没问题,但对上狂暴兽人的话,实在是有些弱了。” “你是说那种长着鳞片的杂种?”莫尔斯轻蔑地一笑,显出几分少年心性来,“轻轻松松。不过确实得换一把武器,不然很难破甲。” “那……”索兰特用征询的目光看着莫尔斯。 “等着。”他站起身来,向楼梯走去,“我去拿。” 第四十四章 姐弟,新武器 当莫尔斯上楼取他那件神秘武器的时候,艾诺镇迎来了两位特殊的客人。之所以说他们特殊,有那么一小半是因为他们的装束。 艾诺镇朝向王国腹地的城门口如同往常一样热闹。往来的商队运载着魔兽的毛皮与尸骨,王国的粮食与军械,穿行在六十年前竣工的平整的硬石子路上,间或夹杂着几个贩卖工艺品的小商人,在这座以战争为主题的边境城镇里赚着人们向往平静的心。 冒险者也不少。有些是正经的佣兵,背靠着某个组织----或者是佣兵团,或者是大商会。接受组织的保护与便利,出卖自己的武力。期盼着有朝一日赚够了养老的钱,就去买一片田地,雇上**个农夫,然后托名于某位名声可靠的领主,安安稳稳地享受着半生拼命换来的安逸生活。 也有些是不那么正经的家伙。或者是走投无路的旅人,或者是刚洗白的劫路强盗,也可能是在职的土匪强盗。兽潮对他们来说就是会动的钱袋子----也是会咬人的钱袋子。有时候他们会为了城镇开出的佣金奋勇向前,有时候他们也会为了些钱财朝边上的战友下黑手。后者一经发现那就是挂在城头的下场。执法者会用一整天的时间用一片并不如何锋利的石刀切下这些混蛋的血肉,并且用简单粗暴的方式保证受刑者不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盐和烙铁都是不错的选择。 所以很多人更倾向于剥尸----身旁那些战死的家伙虽然铠甲和身体都已经惨不忍睹,但他们的钱总是实在的,武器上的那些铁也可以换来一顿饭。扒尸者们的特征很显著。他们在战前多半十分落魄,战后又非常大方----而且并未听说他们杀了多少敌人,换了什么奖赏。 此时入城的那两位却不属于上述的任何一种人。两人俱是一身宽松的纯白长袍,长至脚踝,将整个身子都包裹起来。长袍的袖子并不收紧,也不像是荣格帝国的学者们那样宽松地能塞下七八条胳膊。这袖子刚好能让两人将双手拢进袖口而不显得拥挤,双手垂下而不显得累赘。长袍上还带着一顶兜帽,很是宽大。帽檐软软地垂下来,遮住了两人的脸庞。 当先一位较寻常男子更矮,身后那位比寻常男子略高。两人的身材被长袍遮掩着,看不分明,但长袍下面显然是十分壮实的----也可能是穿地特别厚实。这两个人没有带任何行李,笼着手,慢慢悠悠地走进城门。当城门的士兵要求他们除下兜帽检验的时候,当先那位便抬起头,对士兵微笑了一下。 士兵这才认出这是一位女子。这女子虽然抬起了头,但脸庞却还是被兜帽的阴影遮挡住了小半。只能看见她白皙的皮肤和脸庞边上垂下的一缕黑色的发丝。精致的鼻子和嘴唇让这士兵的嘴巴有些发干,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喂!”女子身后的男人说话了,“看完了没有?” 士兵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恼怒地瞪了那男人一眼,然后被瞪了回来。那男人的眼睛里隐约有疯狂的痕迹,藏地很深,只给人一种“这家伙不好惹”的感觉。 若是平时,再不好惹的人在城门口也得老老实实的。守门的士兵虽然地位不高,但权力不小。说不让进就是不给进,除非凑巧拦住的是某位王国的贵族,或是军队里得力的基层军官,不然被拦住的那位也无能为力。但此时却不同,艾诺镇正是需要人手的时节。每年到了这种时候,连城门的人头税都会自动取消,守门的士兵怎么还敢去找别人的麻烦? 于是只能目光闪烁之后挥手放行。 “姐,他还在看你。”离开城门十步之外,那高个男子轻声说道,“要不要我……” “用不着。”被称为姐姐的女子轻轻摇头,“看就看吧,你紧张什么?” “我总觉得……”做弟弟的挠挠头,“那种眼神让人很不舒服!” 做姐姐的叹了口气,停下脚步,扭头盯着自己弟弟的眼睛,严肃地说:“我们是什么人?” “刺客……”弟弟有些惭愧地回答,“我明白了。” 姐姐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继续前进,边走嘴里边说道:“斯图尔特那个白痴,平时我就看他不像个刺客的样子,果然死了吧?听说还上去挑战自己的长官……啧,我们的脸都让他丢光了!” “姐,这个……”做弟弟的有些尴尬,“联邦不让我们……” “你看他那张脸,怎么可能让他去执行任务?”姐姐冷哼一声,“看谁都跟别人欠他钱一样,瞪上谁都让人觉得是要动手。你别笑,你有时候也一样!” 弟弟赶紧不笑了。 “不过你这样的倒是适合做些不一样的刺杀。”姐姐突然笑了,“先找地方住下,巫师总会露出行踪的。” ------------------ 另一边,莫尔斯已经拿着自己的第二套武器下楼了。 “这是莫霍洛战斧,名字来源于南地中海地区的一个森林部落,这是他们的特色武器。”莫尔斯将那柄莫霍洛战斧放在吧台上,介绍道,“双手持握,劈砸能弄断虫子的肢体,尖刺能穿透虫子的甲壳。” 所谓虫子,就是南地中海地区的人类面临的虫群。那是一群……总之挺恶心的就是了。 维克多细看吧台上的战斧。说是战斧,却超出他的想象。这并非是平日里常见的那种细长木杆的脑袋上套着厚实金属斧刃的样式。这东西的主体是硬木制作的,形似狗腿,向外弯折的地方嵌着一根三角形的尖刺。 “这个东西……”维克多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又伸手比划了两下,“能用吗?” “很好用。”莫尔斯点点头。 索兰特也是一脸的怀疑,考虑了半天,终于点头道:“行,欢迎你的加入,我这就去取钱。” 他本来想让莫尔斯在他身上试试的,想了想还是没敢冒这个风险。自从在杰鲁斯兰城下被那个穆赫拉使徒砍了一斧头之后,他就再也不敢对自己的铠甲抱有绝对的信心了。 而且说实话,修起来很贵的。 “我们人手不足,所以暂时还不能去。”索兰特与莫尔斯交接完第纳尔,说道,“你不是要带维克多去狩猎吗?我继续去招人。既然有敢为了城堡里的财物孤身前往的,我就不信花钱招不到人!” 说完,索兰特拜托边上的苏菲和托尼老板帮忙收拾起一地的战利品,然后把地上褪下来的那一套领口染血的链甲交到维克多手上:“穿上吧。或者,洗干净了穿。这件做工还是不错的。” 维克多接过锁甲看了看,确实做工良好,环片细密,对着光亮处看,几乎不透光。当然,重量是和质量挂钩的。维克多感觉到了十足的分量,即使是他翻了倍的力量,要维持举起这件长及膝盖的链甲也有些困难。 然后他耸了耸肩,就这么套上身去。 “你还没……”莫尔斯惊愕地指着维克多,“血……” “哦?”维克多将自己整个人都塞进了链甲----隔着衣服还算合身,“哦……血啊,无所谓的。” 但有人在乎。 “脱下来!我帮你洗了!”苏菲在一旁命令道,“穿着染着主人鲜血的铠甲会走厄运的!” 小女孩儿叉着腰,一副家庭主妇的样子。维克多被她一吓,只能唯唯诺诺地脱下铠甲,而另外两个则怀着不同的心思笑着。 血迹并不好洗,所以维克多最终还是穿着自己的布袍出行。莫尔斯也是一身布衣,据说是为了轻便,不致于影响到攻击时的动作。 “先去铁匠铺定制武器。”莫尔斯道,“然后跟我来。东西做好之前你就在旁边看着,这也不是几天就能学完的。我反正是学了五年,你自己看着办。” 维克多点头----他不急。如果真是几天就能学成莫尔斯那样的话,那他反倒要惊恐一下了。 “那我们出发吧。” 第四十五章 久违的神恩点 从表面上看来,无尽森林并不像是一个盛产并且几乎只产邪恶的地方。它没有阴森的雾气缭绕,也没有冰冷的白色寒气,更没有被什么突兀的黑幕笼罩。若非凶名在外,这里倒是个壮观的自然景观。说不定会有什么爱好旅游的冒险者来到这里,挑战一下野外生存的极限;又或者是爱好狩猎的闲散贵族,来到这里圈一块地作为自己的私人猎场。 如果这里不是无尽森林的话。 当维克多跟在莫尔斯身后行走在无尽森林边上的时候,他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家乡。博尔多镇外的山林在普通人眼里也算是极大的,不然博尔多镇也不会以出产木材闻名一地。但在维克多眼里,那片山林只是自家的后花园罢了。若是急着赶路,几天就能横穿过去。但在他的眼里,眼前这前后都看不到边际的无尽森林也是超出了自己所有的想象。看到这些树木,维克多就好像看见了地中海的海水----一样的无边无际,一样的浩瀚无边。只不过在船上能望见海天一线,在这里就只能看见层层密林。 “兽潮的时候,那些怪物就是从这里面冒出来的吗?”维克多问道。 “就像潮水那样涌出来,一波接着一波。你知道潮水吧?就是海边……哦,你知道。”莫尔斯警惕地注意着森林的动静,然后扭头看了维克多一眼,“肩并着肩,身子挨着身子,无穷无尽,仿佛这片邪恶的森林想要一次吐光它所有的子民。神的选民也不敢独面这群不知恐惧的怪物,王国骑士团也不愿正面发起冲锋。它们是这个世界上恶念的集合,是最深的邪恶。” “……”维克多沉默了一会儿,咳嗽了一声,“我知道这首诗,而且不敢和不愿的位置好像错了吧?你能告诉我点别的吗?比如有些什么怪物,或者具体的……” “你会知道的。”莫尔斯扭过头,重新盯住了森林,“那种场面用言语是无法表达的,那些怪物也不是简单说两句话就能描述清楚的。你会知道的,在你见到它们的时候。” 维克多愣了愣,耸一耸肩,不再追问。 清晨是个尴尬的时间。冒险者们很少有那么早出门的,而怪物们也正是昼夜交替的时段。夜行的野兽回去睡觉,日行的怪物开始觅食。森林到艾诺镇的这一片区域诡异的安静,就像是一个寻常小镇的门口,宁静安详。 “注意!”莫尔斯突然喊道,面向森林站定,“准备战斗。” 说完,他已经摸出了自己的武器,向前跨出一步。右手短斧护在身前,左手匕首横在腰间,防御姿态待命,准备迎接一切可能的袭击。 维克多也听见了从森林中传来的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袭击者踩在林间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轻微而清晰,在这宁静的清晨格外引人注意。他取下长弓,搭箭在弦,凝神注视着无尽森林的方向,等待着,戒备着。 按照诗歌里的说法,这种时候敌人都会慢慢地走出来,离开森林的掩护。它们会以一种凶蛮中透着高贵的姿态注视着自己的猎物,等待对方仔细观察过自己,顺带在心中发出一两声或是一两篇感慨。然后会说话的发表些演讲,不会说话的威胁性的低吼两声,这才猛地攻击----就像是一个走到敌人面前上弦的狙击弩手。 维克多显然没能成为这种诗歌中的主角。森林中两个身影闪过,然后就完全现出了身形,一左一右,分别扑向维克多与莫尔斯,没有丝毫的犹豫。 匆忙中,维克多举弓瞄准,只来得及看清对方的轮廓。似乎是狼,但比普通的野狼大了不止一圈。狰狞的脑袋上已经腐烂了,不断流下脓水,但看起来当事一方并不疼。 接着维克多就射出了一箭,直奔那颗看起来很脆弱的脑袋----那玩意儿都烂了! 箭簇射在那颗脑袋上,打出一滩污秽的液体,然后发出了金属相击之声,伴随着箭杆隐隐的碎裂声音。 弹开了! 维克多惊讶地看着兀自在半空中颤抖的箭杆,以及那头晕晕地趴在地上的怪物----叫它魔狼吧。 “该死。”维克多心中骂了一句,再次拉弓,侧移几步,瞄上了对方露在自己视线内的腰眼。那是狼的弱点,但愿也是这家伙的弱点。维克多左眼一闭,手指一松,带着倒钩的箭头瞬间就来到了它的目的地。 但魔狼的动作更快。虽然它还是有些晕乎,但它却几乎是本能地将脑袋一偏,拦在了自己的腰眼前边。 “铛----”地一声,魔狼彻底倒在地上,四肢抽搐,努力想要站起来。那支箭却又一次被弹开了! 好硬的脑袋! 维克多深吸一口气,倒退一步,从箭囊里抽出两支箭,用三根指头分开夹着,站定了身形,深吸一口气,眼睛紧紧盯住魔狼的身躯。 连珠箭,这算是一种华丽的技巧。但在这个时候,却是实用的很。 两支箭一前一后,几乎没有间隙地射到了魔狼的背上。那怪物用自己的脑袋顶开了第一支,却再也顾不到第二支。那一箭深深地插进它的背部,擦着脊椎,大约射中了什么内脏。只见魔狼哀嚎一声,声音凄惨,七分似狼,三分沙哑。随即软倒在地上,再也不动。 “杀死魔化野兽一只,获得二十点。”维克多的脑海里平白冒出一句话来,让他唬了一跳。 “这样也行?”他心中想着,转头看向莫尔斯的方向。魔狼对于这位双持的战士显然算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但并不具备太强的威胁。此时那魔狼背上已经被破开了四五个口子,每个口子都渗着粘稠的黑色血液,浸染了原本就有些烂疮的灰色皮毛。它的脖子上也中了一刀,血液缓缓流下,似乎难以愈合,却又没有立时毙命的意思。 维克多看时,莫尔斯用短斧向下横扫,逼开了魔狼计划中的噬咬,然后左脚上前,右脚前提,正中魔狼的下巴。强大的力道将这畜生打地向上仰起。然后莫尔斯左手跟上,将匕首狠狠捅入魔狼的下颚,用力顶起,把对方撑地人立起来。右手短斧划出一个半圆,重重击打在魔狼看起来柔软的腹部,直钉入腹腔。 那头魔狼连哀嚎都不曾发出,当即倒地,一动不动。莫尔斯将它翻转过来,拔出短斧与匕首,将匕首用力插紧了魔狼心脏的位置。这尸体一般的东西浑身抽搐了一下,总算是死透了。 “这是魔化野狼,一般管它叫腐狼,因为……”莫尔斯喘了口气,抬头向维克多介绍起来,话说一半便望见了维克多身前的尸体,“那么快?” 维克多低头看了看脚下,一摊手:“就是那么快。” “真是令人嫉妒啊。”莫尔斯啧啧有声,“我都不想教你了,免得你近战远程都行,没了我们这些只能肉搏的家伙的活路。” 他走到维克多身旁,审视着战场的情况,突然笑了:“你射了他脑袋两箭?” 那两支羽箭就落在尸体边上,箭杆微微变形,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是啊,没想到它脑袋那么硬。”维克多回答。 “腐狼最出名的就是这颗脑袋,往木棍上一绑就是一件凶器,套上肩膀做铠甲的也不少。”莫尔斯笑着道,“你没听说过吗?这可是北方的特产之一。” 听莫尔斯这么一说,维克多想起来了。确实有这种东西,博尔多镇上的几家商会店铺的铠甲柜台后面都摆着几件精美的宛若艺术品的骨制肩甲,据说是北方的特产,但很少有人买。一来这东西加工不易,据说做成一件能用的就得从一百颗原料里挑出一个干净完整的,然后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来进行打磨加工,又经过长途运输,价钱自然不菲;二来这玩意儿据说是北方的魔化野兽的骨头做的。这种沾染深渊力量的东西即使威力再强大,有身份的人也不会去用的。至于没有身份的暴发户,也只是拿来收藏,或者用来保命----还得偷偷的,不然会被鄙视。 原来就是这种……维克多挑着眉毛打量着脚边那具腐烂的尸体,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事情。 “对了,对于这种东西。”莫尔斯说着俯身刺进了腐狼的胸膛,皱了皱眉头,“这个心脏不跳了,应该没问题。最好还是最后捅一下,免得它们重新爬起来。曾经有一只腐狼拖着肠子咬死了杀死它的猎人,得小心一些。” 维克多认真地点了点头,心中不以为然----他有别的验证方法。 “两个利弗尔一个,今天的收获不小。”莫尔斯掂量着手中的短斧,“先送回去,换了钱再回来。” 先送回去?维克多回头望向远方的艾诺镇,咧了咧嘴。 第四十六章 神的……考验? 维克多与莫尔斯往回走的时候,艾诺镇的冒险者们开始出城了。他们有的三五成群,有的孤身一人。还有些佩戴着相似的标识,十几二十人一伙地往外走,手中武器各异,不问就知道是哪个佣兵团的狩猎队伍。 “做一次吃半年。”莫尔斯让过一群佣兵,轻声对维克多解释道,“这个时候每个人都在拼命。真要到了兽潮爆发的时候,镇子上就不算脑袋了,拿的是死佣金,最多按照守城时候出力的多少给点补贴。” 维克多点点头,望着那些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参军的话倒是能够每顿都吃饱,但就没有发财的机会了。”莫尔斯抬手往艾诺镇的东边一指,“驻扎在这里的王**队每年兽潮的时候薪酬翻三倍,但风险更大。我们只要防守,他们还要负责进攻。” 维克多想起了杰鲁斯兰城下如林的长枪,嗯了一声。 “所以你做的这份工作是最好的。”莫尔斯轻轻摇头,“骑士的侍从。如果索兰特骑士真的能收回奥兰多堡的话,你以后的生活就不用发愁了。” 所以维克多至今也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维克多突然问道:“你觉得奥兰多堡里会是什么东西在作怪?” “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什么鬼魂。”莫尔斯回答,“某种能让人睡着的怪物吧,或者是兽人们的某种毒药。总之是可以战胜的。” “也可能是巫师们干的。”维克多低头沉思道,“如果是那样的话……” “巫师为什么要干这种事情?”莫尔斯说着,扭过头去,假装在看沿途的风景,掩饰着自己怒意上涌的脸庞。 “为了破坏人们抵抗兽潮的努力,为了制造混乱,为了动摇人们对诸神的信仰……”维克多摊手,看了莫尔斯的后脑勺一眼,“我怎么知道为什么?或许他们只是为了自己高兴而已。” 莫尔斯闭起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又伸手抹了一把脸,抹出一张平静的脸庞。 “嗯。”他说,然后目视前方,一路无话。 ------------ 无尽森林里的怪物的力量源泉是什么?没有人见过。他们只是听神庙的祭司们说起森林深处的几处“通往深渊的大门”,以及里面无时无刻不在往外渗透的邪恶气息。 有些人认为这些魔化野兽和兽人的身体里肯定有某种储存着深渊力量的晶核。这样的人不多,但确实存在,即使神庙几次认定他们挖出来的那些似乎闪着光亮的小珠子只是魔兽体内的病变,成分与普通石头无异----只是更脏一些----他们也从不动摇。 不然魔兽接收的深渊力量到哪里去了? 他们永远也不愿意相信,**与骨骼的强健就是深渊力量的一部分。 “一共四个利弗尔。”艾诺镇专管收购怪物脑袋或者别的部件的事务官强挤出一点笑容,将银币递给莫尔斯的手里,然后扭头怒吼道,“我最后说一遍,这种垃圾东西你爱扔哪里扔哪里!这不值钱!” 站在莫尔斯身旁两步远的一个满脸胡子的大叔一脸不服气:“这是魔兽的晶核!” “守卫!”事务官有些崩溃地喊道,“把他给我扔出去!” 莫尔斯和维克多齐齐后退一步,给跑来的两名守卫让开道路,然后目送着那大叔被架起来扔出屋子。 “没想到现在还有这种人。”莫尔斯嗤笑了一声,“我还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整个镇子的人都相信那些怪物身上会有这种东西……” 他将关于晶核的事情对维克多说了一遍,两人哈哈大笑。 “神庙的祭司都说不是了,这些人还不信,真是……”维克多笑着摇头,“神的仆人难道还会骗人吗?” 不光是神的仆人,莫尔斯心想。但他嘴上说的却是:“品德低劣的神官和祭司都出现过,有些还被公开审判处决了,难道你不知道?” “知道啊,我亲眼见过。”维克多不以为然,“这是神对人的考验,而且他们都得到了惩罚,不是吗?我们镇上那个私下向祈福者收钱的祭司最后是被用锤刑处死的,先是一锤砸倒,然后换小锤砸脑袋,啧啧……” 维克多回想起那一幕,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就连被欺辱的人都觉得这样的惩罚已经足够抵消他的罪孽了。” 莫尔斯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少年猎手,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想起了自己的老师曾经教导过自己的一段话:“如果一个人虔诚地信仰着那些伪神,那无论多么惊人的事情在他们的眼中都会有一个合理的解释。那种解释会让坏事变成好事,恶行变成善意,一切对人的践踏都能成为某种考验。” 那一年莫尔斯十四岁,正是本能地热血喷薄的年纪。 “永远不要试着向普通人讲述真神的故事,他们不会相信。即使相信,他们也会在祭司们的引导下去理解伪神们的作为。”莫尔斯记得老师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表情十分严肃,“我们要等待,等待一个机会。到时候会有人来找你的。” 莫尔斯一直把这段话作为戒条牢记,但直到刚才,他才真正理解。 “锤刑啊,那真是解气。”他突然笑道,“看来你家乡的人们通过了神的考验?” “没错,祭司们是这么说的。”维克多的脸上带着一些得意,“那位举报的镇民还因此得到了神庙的嘉奖呢!” 莫尔斯撑着笑容点点头,绝对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我们快点走吧。” 再次回到森林边缘的时候,太阳已经高高升起。阳光照耀着小镇北边那一大片荒芜的土地。没有积雪,只有枯黄的草叶无力地伏在地上。远远地能看到许多人影,有些在战斗,有些在巡视。此时刚好有一场战斗爆发,附近的冒险者却没有一个上去帮忙的。 “是因为战利品不好分吗?”维克多喃喃道。 “显然的。”莫尔斯站在艾诺镇门口眺望了一阵,微微皱起了眉头,“今天的怪物似乎很少啊。” 维克多放眼望去,还真是这样。猎人比猎物多,不少团队或独行客都在不停游荡,有些还往森林里踏了几步,似乎是在招引怪物。 “真是拼命。”维克多摇头叹息。 “有问题。”莫尔斯不去在意那些拿性命做诱饵的冒险者,而是仔细观察平静的森林,“不可能这么安静……” 但真的就是那么安静。当维克多与莫尔斯忍不住靠近森林的时候,艾诺镇的门口已经看不见一只魔化野兽了。一群冒险者与自己的伙伴站在一起,分出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点来,在无尽森林的边缘排成一线。不时有胆大或者倒霉的家伙咬牙跑进森林探查,过不了多久又都安然无恙地返回。 就连最狂妄的家伙都意识到有问题了。 “防御队形!”站在维克多右边三四十步远处的一支十多人的佣兵团开始列队,“保持戒备!” “看来是退伍的军人。”莫尔斯目光不离无尽森林,武器始终护在身前,“你准备射击,这一次要来的话就不是早上那么轻易就能对付过去的。” 维克多依言准备起来。他抽出四支羽箭,将其中三支分散地插在自己面前的泥地上,另一支搭上弓弦。如果还是腐狼的话,这样就能提高射击速度,让自己免于遭遇早上那种惊现。维克多每次想起都会后怕,万一那怪物的动作再快上一些,脑袋偏斜一点,自己的箭不是正中着弹开而是擦着骨头偏移的话,或许就没有现在这番后悔的机会了。 所有的冒险者都在做着准备。他们不能现在就跑回去,那样的话还不如不来;他们也不能真的冲进森林,前方有可能是个陷阱;他们也不敢放松地在原地休息,因为几乎所有人都见识过兽潮涌出的恐怖。 这说不定就是一次提前爆发的兽潮! 有人胆寒了,有人畏惧了,还有人大声提议要找军队来处理这里的事情,却被边上的同伴鄙视了一番。紧张的戒备持续了十五分钟。当多数人的意志已经在紧张却又没有目标的等待中接近崩溃的时候,突然,一阵密密麻麻的沙沙声从林中传来。这声音并不很响,但发出声音的目标一定很多。当这声音越来越近的时候,众人都看见了在林木间若隐若现的敌人。 “老鼠!”有人发出一声尖叫,“大老鼠!” 称它们为大老鼠绝对是不够贴切的。这些背高超过成年人膝盖的家伙绝对不是什么“大一点的老鼠”可以比拟的。虽然是白天,维克多也能看见他们鲜红的眼睛,突出嘴巴、越有一个巴掌长短的一对尖牙。这对牙齿在生理构造上已经严重影响了这种动物对于进食的需求,以至于不少大老鼠的下颚都淌着鲜血,或是拖着半截舌头。 但他们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跑着,直到快要扑出森林的时候,才开始吱吱乱叫起来,听上去似乎有几千只那么多。 “剑齿鼠!该死,怎么有那么多!”莫尔斯微微倒退一步,随即稳住了心神,“那些长着锯齿的猫都死光了吗……维克多,一箭一个,这种怪物很弱!但是太多了……” 不用提醒,维克多就已经射出了一箭。这一箭正中他面前跑地最快的那只剑齿鼠的脑袋。这种怪物的脑袋出乎意料的脆弱,一箭钉入,竟是爆裂开来,就像是一只熟透了的瓜果被人摔到地上一般。满脑袋的白浆飞溅,恶心无比。 “中午不能吃肉了。”维克多咧了咧嘴,俯身抽起第二支箭来。 ps:非友情推书,《拜占庭英雄血脉》,作者拜占庭的荣耀。刚才看了三章,发现文字不错,剧情设置也十分得当。应该是写拜占庭帝国的史实吧……我对那段历史不熟,但看起来十分舒服。字里行间也能看出作者是用了心的。目前10w字,成绩惨淡----这或许与它是外国历史有关。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鉴赏下,就当作是篇无魔的西幻也行。链接如下(还是如上?很少用章推,位置不清楚……) 第四十七章 合……合作杀敌? 杀死一只剑齿鼠能有四点神恩,维克多就感觉自己脑海中不停有人在那里报着数字。好在这脑中的声音并不洪亮,也不恼人,倒也不至于影响他的射击。 这一群剑齿鼠源源不断地从林中涌出,正面甚至宽出所有冒险者列队长度的总和。有站的靠边的团队不得不承受两面受敌的窘境。维克多与莫尔斯万幸站在中间靠左的位置,一时之间只要负责自己面前的怪物就行。维克多连射了四箭,射爆了三颗老鼠脑袋,最后一箭因为气力有些不济,失了些准头,扎到了一只剑齿鼠的背上,但也是一击毙命。 这怪物果然好对付。 四箭之后,两人正面的剑齿鼠已经扑到了面前。维克多倒退几步,拉开距离,莫尔斯则挺身迎了上去。此时他也不管格挡的事情,双手武器同时挥舞,往右砍爆了一只剑齿鼠的脑袋,左手匕首则适时向下捅进一只老鼠的上颚,直接钉翻在地上,然后快速拔出来,闪身躲开一只老鼠的扑击,旋身便要拿短斧劈砍,却不想正面有一只剑齿鼠已经疾奔而至,一跃而起,正要用利齿刺杀自己。匆忙间只得用力刹住自己的动作,将短斧横在胸前。斧柄正好架住了那一对长的完全不合理的利齿,又被那只老鼠张口咬住。于是莫尔斯手上便吊了一只比寻常猎犬还要大上几分的活物,再也挥舞不动。 他边上那只剑齿鼠之前一击不中,很快就反应过来,调整了姿势就要咬莫尔斯的大腿。莫尔斯情急之下,匕首在身侧乱挥,右手则用力甩动。 “嗖”地一声,被匕首挡在外边找地方下嘴的剑齿鼠腰上中箭,侧飞了出去,当即毙命;莫尔斯倒转匕首正要为身前那鼠开膛破肚之时,又是一箭,擦着他的身侧而来,钉进吊在他短斧上不肯撒嘴的老鼠身上,竟是射了一个对穿。剑齿鼠吃痛松口,旋即被匕首在空中划开了咽喉,在地上抽了一抽,不动弹了。 “合作杀敌,获得两点。”两人同时收到了这样的讯息。 两点?维克多愣了愣,抬眼看向莫尔斯的脸。莫尔斯也吃了一惊,扭头望向维克多。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会,瞬息间交换了无数讯息。 “小心!”维克多余光瞄到莫尔斯身后还有剑齿鼠扑来,大喝一声,弯弓一箭射出,正中对方脑门。爆裂声中,倒似之前是在观察敌情一般。 “谢谢。”莫尔斯一惊,回头看了看,对维克多道,好像原本就只是想来道谢似的。 “小心点。”维克多脑中回味着刚才那一句“杀死怪物,获得四点”,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就像是被这危机四伏的战场给吓到了。 战斗还在继续。这些剑齿鼠显然没有太高的智慧,见哪里人多就往哪里进攻。维克多边上的那支佣兵团已经斩杀了几十只剑齿鼠了,但自己也重伤了一名战士。那魔化的老鼠浑身上下都与寻常野兽一样脆弱,唯独那两颗尖牙锋利异常,借着跃起扑击的力道就能钉穿硬实的皮甲,再穿透御寒的层层衣物,刺进人的血肉里。那两颗牙常年暴露在空气中,也不知沾染过多少污秽的东西,竟是带着剧毒。那佣兵团的一名战士只是大意被一只剑齿鼠咬伤了肩膀,不过十个呼吸的时间,已经气喘如牛,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维克多与莫尔斯身前的老鼠依旧源源不断。原本是两只两只地来到,也许是发现这里比较难啃,于是便有四五只一起扑来。维克多为了这次出猎特意购置了三十支羽箭,便是独自在博尔多镇外的山林里露宿两日也够用了,此时却已经见了底。四点与两点的信息在脑海中交替闪先,原本飞快的射击速度也缓了下来。维克多感觉左臂酸麻,右手食指与中指也火辣辣地疼痛。他咬牙射出最后一箭,也不管手中这弓的来历,抛到地上,右手迅速在左手臂弯处揉一揉,然后抽出腰间砍刀,冲到了前面去。 莫尔斯的短斧与匕首上已经染满了血迹,还有些奇怪的白色粘稠物,在空气中渐渐泛黄。他并未觉得如何累,但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了。若是有一柄锋利的巨剑就好了,他想。剑齿鼠的身体并不如何坚韧,以自己的力量用巨剑或是大斧横扫,轻轻松松就是绞肉机的效果。 “如果这里没有其他人的话……”莫尔斯忙里偷闲,回头扫了维克多一眼,心中纠结。他并非只有这两柄普通的武器而已。如今握在他手上的,是老师后来才为他打造的。从小用惯的短斧与匕首已经在真神的遗物那里接受了真神的祝福,拥有了永恒的火焰。如果此时能够拿出来的话,只需一个横扫,就能逼退身前的剑齿鼠,然后让自己慢慢战斗。若是那火焰与这些怪物靠地近了,甚至可以点燃它们,让他们从灵魂深处----如果它们还有的话----感觉到疼痛,让它们在地上痛苦哀嚎。 但他不能用。这些愚昧的民众并不是太大的问题,反正伪神本就有一群神恩者,类似的武器虽然少见,但也不会引起恐慌。关键在于神庙,这些伪神们在人间的走狗,在世俗的耳目。凡人不知道神恩者与巫师的区别,但伪神知道。到时候绝杀令下,自己就只能带着妹妹隐居起来,躲上三五年才能再次出来活动,还得改头换面。 莫尔斯等不了那么久。 “喝啊!”他大吼一声,短斧与匕首在身前舞出了残影,一连三只剑齿鼠扑上来,都被打碎了脑袋回去。----莫尔斯有些沉不住气了。 倒是维克多依旧是一板一眼地挥舞着砍刀,瞄准了怪物的脑袋劈砍。这剑齿鼠虽然牙齿犀利,但好在四肢粗短。合身扑上来的时候绝对不会拿爪子拍人,也拍不到人。维克多凝神注视着自己每一个敌人,并不断挪动身形,确保自己每次只用面对一个敌人,然后用砍刀格挡反杀,一时间倒也没有太大的压力。 莫尔斯的压力越来越大了。他的额头开始冒汗,气息也有些粗了起来。每一波涌来的四五只剑齿鼠里,他一个人就要扛下三四只。十数波下来,他也有些顶不住了。那些怪物虽然没有智慧,但队形十分出色,两排之间留下的空隙正正好好,既不会因为前面的同类影响自己扑击的时机,也不会因为拉地太开而给猎物任何的喘息时机。身旁的佣兵团又倒下了两个,一个是被咬中了脖子,当场毙命;一个是被蹭到了虎口,中毒渐深。 维克多有心从地上尸体身上拔出箭来,却总也找不到时机。眼见尸体越堆越多,渐渐垒出一堵矮墙,就更是绝了这个心思。 “怎么办?”维克多抹了一只剑齿鼠的喉咙,扭头对莫尔斯喊道,“杀不完啊!” 维克多狩猎的经验丰富,但即使是传说中的狼群也有退却的时候。面对这种完全超出普通生物的本能思维的怪物,维克多实在无能为力。 “等!”莫尔斯手上不停,咬着牙,从牙缝里蹦出些词来,“杀光它们,或者骑士团来人!” 换句话说就是听天由命了。身旁又是一声惨叫,看来又死了一个。 但鼠群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断流了。 众人初时还不能接受这个情况。他们喘着粗气,忍着周身的酸痛保持戒备的姿势,恶狠狠地看着无尽森林的方向。有情绪激动的还维持着之前的叫骂,有精神崩溃的还在不停地挥舞手中的兵刃。 总有一分钟左右,众人才渐渐清醒过来----除了原本就压力不大的,类似于维克多这样的远程火力之外。 “杀光了?”维克多虽然神志清醒,但依旧保持警惕,“我们赢了?” “呼……赢了。”莫尔斯收起武器,双臂无力地垂下,“累死我了。”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不会还有第二次攻击吧?”维克多也放松下来,但还是有些担心。如果是正常的狼群的话,根据父亲所说,往往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的袭击----不过它们都是主动撤退的。 “谁知道呢。”莫尔斯摇摇头,两臂轻轻摇摆,似乎在放松肌肉,“或许有,或许没有。这些小老鼠在无尽森林里也是被拿来当作食物的,按理说不该能有那么多聚在一起……唉,兽潮的事,谁能说得清。这些怪物的肉倒是能换钱,脑袋没人要的……” 说着,他低头看了看成堆的尸体,叹了口气:“这趟算是白干了,倒有些经历了爆发的兽潮的感觉……走吧,这几天没事的话我就在镇子里指导一下你的武技吧,野外太危险了。” 说着,莫尔斯转过身,慢慢向艾诺镇的方向走去,头也不回。维克多愣了一下,赶紧拾起自己的长弓跟了上去。他回头扫了一眼身后战场的模样,便看见有十几个冒险者已经成了尸体,被自己的同伴收敛起来。那些同伴有些在哭泣,有些则在咒骂,还有些一脸麻木地坐倒在地上休息。 “这是最弱小的怪物?”维克多扭头问道。 “没错,最弱小的。”莫尔斯叹着气回答,听来十分疲惫,“穷人们的肉食来源。哦,放心,苏菲的酒馆里不卖这个。” 维克多点点头。他最后一次回望无尽森林,百感交集。 “还好,有神恩点。”维克多调出了自己的档案,听着倒欠四百五十二点的消息,苦笑了一下。 第四十八章 训练 神恩点是很有价值的收获,但神恩点不能当饭吃--至少在维克多的资产大于零之前是不能当饭吃的。莫尔斯倒是能换出点奇怪的东西,但他需要一个真神遗物,或者叫做终端。 所以还是不能当饭吃。 好在两人当下都不缺钱。回到酒馆已经是午饭的时间。见二人归来,托尼老板让后厨切两份烤牛肉,配上两碗煮土豆,衬了几片清爽的绿叶菜,又让苏菲送上两杯清凉的麦酒。这一顿得花去每个人八个铜子,放在平时都是不舍得吃的。 “灰色毁灭者的那些家伙身上的钱币一共是三十一个第纳尔外加九个利弗尔,你们发财了。”托尼老板笑呵呵地对这两位熟客说道,“索兰特骑士拿了三十个第纳尔出门了,留下的钱算作接下来的开支。说真的,要不是灰色毁灭者的人不长眼,你们等到这次兽潮结束都不一定能赚到那么多的钱。” 维克多一听,眼睛都直了。那么多钱!算算人数,也不过杀死了十几个佣兵而已,竟然就能抢到将近三十二个第纳尔!难怪那么多人要做强盗呢,这真比普通的工作有赚头。维克多想起过去一个月的收获换不到十个利弗尔的日子,又想起自己在圣战战场上拼死作战立下功劳后赚得的那五个第纳尔的赏钱,接着想到了自己在索兰特属下领的名义上一个第纳尔的薪水…… 要不要再去招惹几个不开眼的佣兵呢?这个念头在维克多的脑中一闪而过。 莫尔斯的神色倒是淡然:“那我暂时不用急着出去赚钱了。” 说着,便将自己与维克多在无尽森林边缘的遭遇诉说了一遍。一开始,他只有托尼老板和苏菲这两个听众。随着情节的深入,莫尔斯的身边渐渐围拢起了一群人。他们有的静静倾听,一声不吭;有的手中捏着一大块肉,边听边吃;还有的哼哼冷笑,也不知在笑些什么。 “兽潮要爆发了吗?”莫尔斯刚说完,就有耐不住性子的问道。 “不知道。”莫尔斯扭头答了一句,“毕竟只是剑齿鼠。” 之后又有人问了些细节和对于未来的展望,莫尔斯就不予理睬了。一时间酒馆里议论纷纷,人心惶惶,就好象兽潮真的要提前爆发了一样。被莫尔斯无视的那些人有存着心思想要找茬的,但都被身旁的好心人劝住--酒馆大血案这种事情还是传地挺快的。 “真可惜……”维克多瞄了一眼人群中那些被旁人劝下的酒客,自嘲地笑了笑,然后转向莫尔斯,“你觉得这是那个兽潮爆发的征兆吗? “说不定是。”莫尔斯轻轻摇头,“不过是不是都无所谓。如果是的话,王**队应该已经开始做出反应了;如果不是的话,也不妨碍我们的工作。吃完饭跟我去一个地方,你近战的问题太大,光教你些招式已经不够了。” 于是午饭之后,两人抛下了因为自己而喧闹起来的酒馆,径自来到了艾诺镇北面的一片简陋的居民区。维克多曾经听索兰特介绍过,这里是另一片著名的贫民窟,治安极差。索兰特虽然是艾诺镇的地头蛇,但素来不屑于了解这种底层的事务,所以介绍起来语焉不详,只是吩咐维克多别往那里去。 这个聚居区民风彪悍,大多都是落魄的佣兵或是一时没人看上的逃兵聚居在一起。艾诺镇原本就是人口密集,这些没钱没势还没本事的家伙只能在靠着无尽森林的那一面城墙下搭起窝棚,真要有城破的那一天还得为身后的人们挡一挡兽潮蔓延的脚步。他们平日里要么去商队云集的地方找些体力活干,要么跟在别人后面出镇猎杀些魔化野兽。这里的人实力不济,往往需要四五个人联手才可能战胜一只正常的武者足以单挑的怪物。就算是偶尔出现的剑齿鼠一类的怪物,也需要有两三个人扎堆才好动手,并且多半得死一个----剑齿鼠的扑击对于没有经验与实力的人来说终究还是十分致命的。 现在两人就站在这个贫民窟的门口,一条由两间几乎挨在一起的酒馆构成的小巷的末端。他们身后的一线亮光通向繁华的街道,面前却是连成片的窝棚。这些窝棚用木杆做架子,四面和顶上盖上厚厚的干草,这就算是居所了。维克多警惕地看着身前窝棚门口蹲着的几个中年汉子,目光在他们按在武器柄上的手之间游移着。 “为什么要来这里?”维克多脑袋微侧,轻声问道。 “你近战的时候力量和判断力都足够了,但缺乏勇气和经验。”莫尔斯毫无压力地藐视着眼前那几个渐渐站起身来的闲汉,解释道,“经验就算了,但面对敌人的时候,不能没有勇气。如果没有勇气,你学会再多的招式都是虚的。” 维克多倒也不笨,立刻听出了对方话中的意思。 “你是说,让我和这些人打,培养勇气吗?”维克多扫了眼慢慢逼近的几个闲汉的身材,点点头,“我明白了。” 不想莫尔斯却轻轻摇头:“不,你不明白。想要学会打人,必须先学会挨打。挨的打多了,就知道要怎么应付类似的对手。哪怕对手比你强出太多,你也知道该怎么保护自己。” 挨打?维克多轻蔑地看了看身前还在慢慢移动的中年男人们----他原先以为他们是在施加压力,这时却发现原来是真的虚弱。 “这样的对手也能让我挨打?”维克多笑了笑。 “知道我的老师当年是怎么训练我的吗?”莫尔斯说着,眼神的焦点渐渐投向无限远处,看上去有些深邃,“那一年我九岁,他把我带到附近一座城市里的贫民窟的中心,在我腰带上挂了两个第纳尔,然后留给我一柄短斧----当时我得两只手握着。然后告诉我三天后来接我。” 维克多想象这场景,感觉有些毛骨悚然。 莫尔斯突然身形一动,仿佛只在瞬间,将那几个心怀不轨----也可能是穷疯了的汉子打倒在地,然后继续说道:“我第二天就被抢了。金币当然是没了,斧子也被一个用木棍砸我脑袋的家伙抢走了。还好,我只是被打了一顿。第三天老师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用抢来的匕首捅前一天殴打我的人。” 维克多倒吸一口凉气,心说这童年还真是悲惨。如果自己那个遇到高人指点训练的身份背景不是编造而是实打实的话,说不定也得受这种折磨吧?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个冷颤。训练艰苦倒也罢了,像莫尔斯老师的这种行为摆明就就是要谋杀啊! ……等等,这和训练有关系吗? “一个恶劣的环境可以促使你快速成长,让你的心迅速坚硬起来。在那一天之前,我连血都不能见,一见就会想起溅在自己身上的父亲的鲜血……那一天之后,呵呵。”莫尔斯长长出了口气,“可惜啊,良好的环境就会让人回到正常人的生活……” 他想起了与老师在雪中拜访真神遗物的时候,自己问出的那个愚蠢的问题。 “所以,勇敢地接受挑战吧!”莫尔斯说着,一把摘下了维克多腰间的砍刀,随手从地上捡了一根圆木棒塞到他手里,“明天早上我会来接你的,加油!” 说完,掉头就走。没走几步便又回了头,眼睛正好对上一脸震惊加茫然的维克多那双无辜的眼睛:“不要让我失望哦,你得知道,作为苏菲的哥哥,她总还是要听我两句话的。明天我会来找你的,就在这个地方。” 这话说完,莫尔斯真的走了。他的影子遮挡了一下来自街面上的光亮,然后消失地无影无踪。 维克多又愣了五秒,叹了口气。恶劣的环境能促使人快速成长,这个他是清楚的。十岁的时候就独面山中猛兽的小猎人有好几次都差点回不去了。为了隐蔽身形,挂树叶子那是基本功,涂抹动物的粪便也是常干的事情。只可惜这两样对付人类用处不大,维克多一直没机会拿出来用。 好吧,就当作是另一次的丛林狩猎好了。维克多抬起手中的木棒,仔细端详着。这支凶器原本属于一个想要攻击他们的闲汉,粗细适中,有一整条胳膊那么长,重量偏轻,但砸人应该还算够用。维克多单手抡着这棍子在空气中舞动两下,若有所思。 “少了点什么……”他自言自语道,低头在地上寻找些什么。 “好吧。”过了一会儿,维克多有些失望地抬头,“真是个穷地方,连几根铁钉子都找不到……那么,就开始吧。” 他坚定地向前踏出一步。 (今天干活干到22点半回家,刚刚码完……这是昨天的,诸位见谅。) 第四十九章 阿萨辛 当维克多迈出自己特训的第一步时,莫尔斯正行走在回酒馆的路上,而索兰特则端坐在另一间酒馆的吧台,小口小口地消灭着自己杯中的酒液,冷眼观察着酒馆中的众人。 哪怕到了很多年以后,一支冒险队伍想要招募人手依旧得采用古老的方式:跑进一家酒馆,然后扯着嗓子喊出自己的招聘要求和薪资待遇。运气好的话就带着招到的人去往下一个酒馆,运气不好的话就只能灰溜溜地离开,心不甘情不愿地成为那间酒馆的客人们接下去一小段时间的谈资。 索兰特在观察这里的人们。他在两天前曾经来到过这里,亮明了身份招募去往奥兰多堡的帮手。价钱开的不低,比普通的商队招募护卫时要高上一些;战利品的待遇也十分宽厚,佣兵能留下五分之一。但没人搭腔----鬼魂的传言已经吓破了这些人的胆子。 如果没有新面孔出现的话,索兰特就打算离开了。他对于久居艾诺镇的那些佣兵和本地人已经失去了信心。或许用重金能聘到一些不要命的,但索兰特并不认为这种人会有能帮得上忙的实力。 “咄!”索兰特将杯中麦酒一饮而尽,重重地把杯子砸在桌子上。这里的每一张脸他都见过,都是些胆小的货色,而且实力不济。他深深叹了口气,探手入怀,捏了捏那装着三十个金光灿灿的第纳尔的钱袋,考虑着是不是到别的地方去招上一批人……或者找王**队帮忙? 这倒是个好主意。索兰特想起了佛罗伦蒂诺的那位对他做出过许诺的伯爵大人,心中微动。 就在此时,酒馆大门被一把推开,虚搭在门沿上的铃铛如同受了惊一般大声鸣叫起来。寒风灌进了温暖的木屋,屋中酒客都不禁扭过头去,用自己参杂怒意的眼神问候门口那个不懂得礼貌的混蛋。 门口那位显然没想到在这边境镇子上还有设计如此到位的酒馆大门,本就被这铃铛声吓了一跳。此时再看那一道道射向自己的目光,忍不住恼怒起来:“看什么看!” 不等此人进一步发作,整个酒馆的人便见他向前一个踉跄,竟似被人一脚踢进了酒馆。同时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喊什么喊,进去!” 索兰特本已经准备起身离开,见有新人到来,便好奇张望。但见这一前一后进屋的男女都套着长至脚踝的纯白长袍,男子宽大的兜帽已经除下挂在脑后,女子却依旧带着。当先一名男子身材高大,即使宽松的长袍也掩饰不住他健硕的身材。一张脸蛋倒是干净,没有疤痕,也没有麻子。虽然表情凶恶了些,眼神也足够疯狂,但若不细看,就只像是一个普通的少年郎。后面那女子身材娇小,被帽檐遮住了大半脸庞,只有一缕黑色的头发垂下,神秘中别有一番美丽。 不用多说,这就是那一日进镇的一对姐弟。 这一对姐弟走进酒馆,返身关上门,也不在乎几乎一整个酒馆的敌意目光,自顾自寻了个位置就坐了下来。做弟弟的坐定之后瞪圆了眼睛扫视着其他的酒客,似乎是在威胁,但立刻就被姐姐一巴掌拍上了脑袋,委屈地停止了这种近似于挑衅的行为。 旁人原本恼怒这男的扰了他们喝酒吃饭的兴致,又不满他那带着挑衅的眼神。但见到这个凶汉被自己的同伴管教地有趣,再想到灰色毁灭者的毁灭,于是不再追究,重新喝起酒来。 “姐,这里的人真是软骨头。”做弟弟的到底知道些轻重,说这话时将声音压得很低,“我还以为得打一架呢。” “打起来对你有什么好处?”姐姐质问道,“我们不是来打架的!你打算把这件屋子的人杀光然后回组织请罪吗?” 弟弟不说话了。 索兰特没有听见这一对姐弟的对话,他只是纯粹对这两个人本身感兴趣。----这两个人从来没见过,那么……一定也不知道那种可笑的传言吧? 于是他走了过去。 “你们好。”索兰特来到姐弟的桌边,不亢不卑地迎上了那两双早就有所察觉而投来的眼睛,“我是索兰特.德维拉.卡萨利亚.巴巴罗萨.斯坦德维纳.齐柏林,佛伦斯王国采邑骑士,奥兰多堡的领主,杀死……” “直接说你的来意吧。”做姐姐的打断了索兰特的话,“你是个骑士,是个城堡的领主,有过值得骄傲的战功。然后呢?” 索兰特话语一滞,心里对自己说要忍,脸上倒也真的忍住了:“两位是第一次来到艾诺镇吗?” “没错,怎么,要缴税吗?”做弟弟的一脸不善地上下打量着索兰特的装备和身材,似乎是在估算两人之间的战斗结果。 “不不不。”索兰特连连摇头,心中郁闷----这两个家伙怎么话语间攻击性那么强烈!----但脸上还是一贯的谦和,“我只是想说,那你们一定不知道奥兰多堡发生的惨案。本人受国王敕封,要去接收那座被怪物屠戮的城堡,但人手不足,想要招募勇士一同前往。” “惨案?”做姐姐的眼睛眯了眯,伸手拦住了打算一口拒绝的弟弟,“一个城堡的人都被屠戮了?在兽潮爆发之前?我有兴趣。请坐吧,骑士。哦,忘了自我介绍。我是安娜.阿萨辛,这是我的弟弟,安瑞克.阿萨辛。详细说一说吧,你知道我们能帮上你的忙。” 报完名姓,安娜嘴角露出微笑,欣赏着索兰特渐渐变化的表情。 “阿萨辛?!”索兰特没有让安娜失望,一脸的震惊,“你们是威尼斯人?” “从你的反应上看,你并不是仅仅判断出我们的家乡而已。”安娜伸手一指桌边的椅子,带着满意的笑容,“坐吧,如果这件事情足够有趣的话,我和我的弟弟会考虑出手的。那时候你也不用再去招募别的人手,倒是轻松了许多。” 索兰特当然不仅仅判断出了两人的家乡。在圣山诸神的世界中,有很多重复的姓氏。比如索兰特的“齐柏林”,在德拉王国就有两个同姓的家族,一个是世代传承的铁匠,一个是德拉王国镇守外海边上贫瘠领地的世袭子爵。 但阿萨辛的姓氏只有一群人可以使用。事实上,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式的姓氏。这是一个杀手与刺客组织的名称。 如果是单纯的刺客组织,倒也不足以让远在佛伦斯北方边境的索兰特如此惊讶。刺客虽强,终究不是光明正大的行当。隐在黑暗中一击必杀固然可怕,但说起正面对敌,却是不行的。而且那些刺客从来不敢高调地承认自己的身份,即使接生意也是在阴影之中,蒙上面目,哑着声音,通过中间人完成交易。阿萨辛之所以有名并且让人闻名而惊,就是在于他的公开性----这个并不十分庞大的刺客组织,隶属于威尼斯人信奉的商神赫尔莫斯的神庙,受到联邦官方的支持。 阿萨辛的刺杀从来不需要过于隐蔽。阿萨辛的刺客即使是正面强攻,也能从诸国的普通士兵的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 什么?外交纠纷?威尼斯联邦的某一届联合执政官,商人夏洛克曾经说过:“阿萨辛遵从商神的指示,如果你们致意要战,那就开战吧。” 那一次阿萨辛在闹市中杀了荣格帝国的财政大臣,理由是对方勾结巫师,试图威胁诸神的利益----事实上受到威胁的不过是威尼斯联邦在北地中海地区的商业垄断而已。战争最终没有爆发,因为证据确凿。 从此阿萨辛凶名赫赫。 索兰特知道这些传闻,所以当即打起了精神,详细诉说了关于奥兰多堡的一切怪事,顺便也说了镇子里流传的关于闹鬼的传言。安娜与安瑞克仔细地听了,终于在闹鬼这一节上忍不住笑出声来。安瑞克笑着扫了一眼酒馆里那些艾诺镇的冒险者,心中更加不屑。 “原本我以为这里与来自深渊的兽潮战斗了那么多年,总该有些水平。真是令人失望。”安娜笑着摇头,“闹鬼……难道他们不知道,会有一些怪物能够使人产生幻觉吗?” 索兰特心中“哦----”了一声,心想原来如此。但安娜刚刚表示过自己的鄙视,自己也不好立刻凑上去让人打脸,于是肃然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怀疑的,但毕竟没有见过,所以也没法劝说这些愚民。” “没见过?”安瑞克收起了笑容,冷哼一声,“恐怕是见过了也认不出来吧!那种怪物肯定是隐没在冲锋的怪物身后的。” 安娜饶有兴致地看着脸色依旧平静的索兰特,心想这个骑士倒是能忍。她素来欣赏能忍的人,于是也不再嘲笑艾诺镇上居民的无知,站起身来,郑重其事:“无论如何,有这种怪物的存在都是对诸神子民的一种威胁。而且在兽潮爆发之前就发生这种事情,其中说不定就有巫师的阴谋。我们会帮助你的,索兰特骑士,但这只是出于我们阿萨辛的信仰。另外,我和我的弟弟一人十个第纳尔,预付五个。这是行价,你以后有机会可以去威尼斯打听。” 说完,察觉索兰特脸上的惊讶之色,安娜笑着补充道:“我们是威尼斯人,赫尔莫斯的信徒。” 于是索兰特就释然了,爽快地倒出十个金币,分成两堆,然后看着安娜将那两堆又拢在了一起,扫进了自己的钱袋。 “这是我的亲弟弟。”安娜是这么解释的。 阿萨辛过去给索兰特留下的一切神秘与凶悍的印象就在这一刻碎了一地。索兰特甚至能听见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嗨~我又更新晚了。双休日打工赚钱,希望各位可以理解……如果不理解的话我扔颗糖吧。下周分类新书精选推荐,我尽量一日两更!双休日就不一定了……) 第五十章 战斗的勇气(补11日的) 另一边,维克多遇到了自己在贫民窟里的第一批敌人。他握紧手中的木棒,看了看面前的四个小孩,又回头看看身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四个小孩,不禁有些紧张。 这或许是第十五分钟,也可能是第二十分钟。总之,维克多小心戒备地穿行在贫民窟那七扭八歪的小道与通道之中的旅途已经结束了。他曾经见过面色麻木的老人,也与一位缺了一只手的健壮男人对视了一会儿,却如何也想不到,原本还在远处打闹的小孩子居然也是潜在的敌人。 如果是在森林里的话,这完全是不可想象的。就算是十几个狗熊崽子同时出现在维克多面前,他也绝对不会害怕。再凶猛的野兽,当它们还处在孩童时期的时候都是可爱而没有攻击能力的。他们或许会咬伤你,但绝对不会杀死你。 这群孩子看起来是能杀人的,而且多半还杀过人。维克多的视线落在他们的武器上,那是八柄做工粗糙的匕首。刃长不到成年人的一根食指,刃宽倒是接近三根手指并拢。这样的武器用来捅人,遇上好一些的皮甲就毫无办法;用来挥砍,又实在太短。即使隔着十步的距离,维克多也能看出它们拙劣的做工,以及它们身上干涸的血迹。 “小子,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为首一个孩子眼窝深陷,颧骨突出,一脸的凶相,“把你身上的钱交出来,再把衣服留下来,然后滚出我们的地盘,听见没有?” 这孩子最多只有十来岁,脑袋只到维克多的胸口,但挥舞匕首的动作倒是威风十足,像极了道旁的强盗。 维克多眯着眼睛看着那孩子----这种条件当然不可能答应。 “要是不给,那就别怪我动手了。”那孩子冷哼一声,“到时候身上多出几个洞眼,你就等着后悔吧。” 说完并没有立即动手,这是个威胁。但凡威胁,总是避免动手的一种尝试与努力。要知道,就算是贫民窟这种地方,每天都可能出上两三条人命的,处理起尸体总也是有些麻烦的。艾诺镇的法律讲究证据。当街杀人,目击者众,那多横的人也得带回去进牢房;后巷杀人,没人看见,就算治安队和死者的朋友通过人际关系之类的手段确定了凶手,那也不能走正式的司法程序----这没证据。 贫民窟算是一个特例。这里住着的都是凶悍但贫穷的家伙,平日里为了一步宽的地盘都能动手打上一架,又不缴税,艾诺镇的上层才不在乎他们的死活。有人报案自然要管一下,没有苦主就无所谓了。但若是有外面的人在贫民窟里被干掉的话----天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进去----那就是另外一种情况了。 如果没有完全的必要,这个孩子头并不想动手。 维克多也不想动手,但他更不想被抢劫。 “不过是几个孩子……”他前后看看,心中盘算,“打晕了吧。” 打定了主意,他便猛地朝着那面相凶恶的孩子扑了过去。强化过的**给予他超出常人的速度,也给了他不符合当前身材的力量。维克多将木棍当作剑使,举在身前,照着那孩子的胸腹就是一记直刺。不想那小子反应迅速,在木棍捅上自己身体前的一刹那急退回去,堪堪躲过了维克多的攻击。但他显然惊魂未定,眼中凶光大盛。 “给我捅死他!”他恼怒地喊道,然后后退两步,隐在扑上前去的三个手下的身后,一柄劣质的匕首在手中玩出各种花样,自己则冷眼盯着维克多,似乎是在寻找机会。 维克多却没有寻找机会的时间。随着那领头孩子的一声令下,前后七个孩子都涌了上来。这一条小道不宽,勉强能让两个成人并排走过去,于是也就能容纳两个儿童并排战斗,并且不显得太过拥挤。维克多原本并未学过什么近身械斗的技巧,此时全凭自己的反应和观察,外加过人的身体素质----大约近似于精锐的士兵----苦苦支撑。三四柄匕首同时戳来,他便要将木棍迅速舞上一圈,格开对方的攻击。不等他要反击,又是几柄匕首刺到。 这一群孩子的攻击手段倒是单一,无非是戳刺。倘若是单独遇上成年人毫无胜算,这一堆人遇上用刀剑的家伙也不敢冒头。偏偏维克多身上并未悬挂武器,而且腰间钱袋似乎有些货色,身上的衣服也是做工考究。于是一群人才一拥而上。这戳刺的本事使出来,虽然攻击的成功率很低,但相当棘手。维克多有心想要逃走,却被两头堵住。他又实在不想伤了这些看上去并不那么凶恶的孩子,顿时落了下风。 “迪尔在上,救救这些迷途的羔羊吧!”维克多心想,手中木棍一荡,身子向左面一扭,避开了所有的攻击。然后他踹出一脚,正中一名孩子的胸口,将他踢地倒飞出去。这一脚维克多并未用尽全力,他怕踹碎了对方的胸骨。而他也为此付出了代价----那孩子彪悍地在维克多的脚印上自己胸口的时候拿匕首在维克多的小腿上划了一刀。并不锋利的匕首没有破开维克多裤子的防御,只是割开一个口子。但这已经让维克多十分惊讶了。 这一惊之下,不免分神。于是右手小臂一痛,险些扔下了木棍。咬牙抡着木棒逼开身边的小孩,维克多看见了自己小臂的衣服上渐渐被鲜血染红。一个破口贯通了所有的衣物,直达肌肤。 还好,只是伤到了表皮。 但鲜血却已经让维克多出离地愤怒了。泥人也有几分土性,何况维克多自小行猎,见惯了血腥,性情虽然在战斗时能安静下来,但并不代表他不会愤怒。他当即也不管防御,向后踏出一步,扭腰闪过身后一个孩子捅来的匕首,一棍抡在对方的脑袋上,当他抽倒在地,身子都不动弹了。 这着实把这群孩子给镇住了,一时间都忘了攻击。 “原本觉得是小孩子,不想下重手。”维克多心中恨恨,“一群混蛋啊!小狼崽咬人都不疼的,这帮兔崽子比畜生狠多了!” “干掉他!”对峙中,那领头的凶恶孩子又是一声沙哑的喊叫,让维克多听了心中无名火起。被踢倒的孩子此时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紧握着匕首又冲了上来。 维克多凶性起了,也就不管下手轻重了。一根木棍使出了在山林里开道的气势,在身旁的几个孩子身上砸地结结实实,将他们砸地哀叫不止。于是包围圈又散开了些,这两头的孩子都不肯再上前去挨棍子了。之前被抽翻的孩子被同伴拖了回来,此时悠悠醒转。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自己的首领,等着进一步的指示。 按理说……撤吧?这只肥羊扎手。 “不要怕,给我上!”这领头的家伙眼睛毒辣无比,“他不敢杀我们!” 不敢……杀? 所有人都愣了,包括维克多。 说实话,他确实不想杀死这些孩子。且不说这些人类的幼崽,就算是打猎的时候遇上身材娇小的幼年野兽,维克多也会放弃的。这不仅是一种与自然协调的考虑,也是维克多自己的小小坚持。 当然,他会找机会把小家伙的父母干掉,那是实打实的肥肉和利弗尔。 突然之间,维克多想明白了很多问题。为什么莫尔斯会被人打败?为什么他要让自己来这里进行训练?----什么叫做作战的勇气? 这种勇气维克多并非没有。当他面对查理王子的时候,当他在营地里射杀前来挑衅的佣兵的时候,当他在塔楼上收割穆赫拉士兵的生命的时候……但唯独不是在他直面敌人的时候。 兰顿城外,当敌人近身,维克多不过斩去对方一条胳膊;酒馆里的乱战中,一旦放下弓箭,维克多便没了杀敌的想法;无尽森林边缘,当箭支用尽,抽刀迎战的时候,他也只敢对上一只剑齿鼠,任凭边上的莫尔斯艰难支撑也不敢上前相帮。 勇气、自信,还有手握刀剑目睹生命逝去的平静。 没有这些,即便维克多耍地一手好剑法,也仅仅是漂亮而已,终究无法成为一个近身格斗的专家,一个合格的战士。 还有那该死的同情心……每一个对你刺出武器的都是你的敌人!狼崽子也会咬人,但并不很疼。这些人崽子可是刀刀要人命的路数,正正经经的敌人。 不敢杀? 维克多表情冷地仿佛要滴出水来,眉头微蹙,眼中露出了怒意。 这贫民窟原本就是弱肉强食的法则。敢战敢杀,别人就怕你;缩手缩脚,那就是被欺负的命。此地懦弱的人要么死了,要么迁去了另一处良民聚居的贫民窟。作为外来者,而且看上去就有些小钱,想要在这里生存一天,就必须具备战斗的勇气。 用雷霆手段,换一日安宁。 维克多抚摸了一下手中光滑的木棍,笑了一下。 ps:对于晚更的解释。原本八点就差不多能到家了,结果被该死的货车晃点了三个小时。那傻鸟楞说自己没错,我擦他奶奶个熊的晚上七点就说“还有二十分钟”一路说到九点出头,七点半报的位置就在目的地附近了,愣是过了一个半小时才到。到了之后嘴又硬,同去的几个都给气得不行,差点打起来。最后警察过来和了稀泥,给拉开了。23点35分才卸货结束,叫了出租回家,半天白做。回到家抓紧码字,惭愧地很,现在才出稿,实在对不起等待的诸位。 第二个ps:不知道这章算不算水……起床后就开始往奥兰多堡去了,希望大家继续支持,多提意见。如果喜欢的话也不要吝啬您的夸奖和推荐票,看到这些东西我会动力十足的!~ 最后一个ps:回家看见“小小的心情”为我打赏了1000多起点币,心中甚是安慰。过去一直埋头码字更新,忽略了诸位打赏我的朋友,在此一并谢过。感谢你们对我的大力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一定尽力写出让你们满意的作品!~ 第五十一章 面对强者的时候 当维克多用尽全力之后,这些小孩子就不堪一击了。他们的匕首在维克多身上留下了三四个印记,但自己也死了四个人。第一个是被一棍抽翻。这含怒的一棍正中那孩子的太阳穴,将他打地七窍流血。然后维克多俯身弃棍夺过他手中的匕首,反手一刺,便插进了身后一个正要捅中自己小家伙的脖子,鲜血喷了维克多一身。之后迅速拔出,旋身跨出一步,刺死了另一个小孩。 “散!散!”那凶恶面相的孩子有些惊慌地大喊,然后掉头就跑。维克多自然不会放这元凶离开,甩手将匕首投掷过去,正中那家伙的后脑。众小弟原本就被维克多突然爆发出来的凶性给吓到了,此时也顾不上自家老大。维克多快步上前,一脚踩住了对方的背脊,俯身拾起落在地上的匕首。 “你不能杀我!”那凶恶的小子扭过头来,满脸的狰狞,深陷的眼窝里投射出令人厌恶的嚣张目光,“你要是敢杀我,就别想走出这个鬼地方!我爸爸是……” 维克多很讨厌别人威胁他,所以他干净利落地割了对方的脖子。 “长大了也是一个祸害!”维克多啐了一口,就着尸体擦一擦手中的匕首,心硬如铁。 他起身仰头望天,向着迪尔祈祷一番,开始思考起今天的夜晚应当如何度过。 ----------------- 酒馆里,索兰特与刺客姐弟相谈甚欢----其实也并不算太欢。安娜的态度倒还好,安瑞克却始终是不冷不热,偶尔冒出一句嘲讽。这种情况直到索兰特亮出了自己的祖传兵刃与铠甲的时候才有所改观。安娜面色有些奇怪,而安瑞克则显得有些激动。 “你这柄长剑有个名字,你知道吗?”安娜伸手抚摸着被索兰特摆上桌面的长剑,挑着眉毛问道。 索兰特眉头一皱,点了点头。这是他们家族的秘密,据说当年很是惹了些麻烦,结了些冤仇,轻易不能说出来的。 “斩杀者巴巴罗萨,没想到它的继承者竟然已经落魄到了这种地步。”安娜将剑抽出一半,欣赏着剑身上隐约的花纹,“你的先祖曾经闯出过响亮的名号啊……如今这柄剑的主人却连单独探访城堡的勇气都没有。” “辱没了先祖的威名,我也感觉十分羞愧。”话虽如此,索兰特的脸色却是有些冷了,“但正因为如此,才要努力重振家族的名声。” 安瑞克却是没有那么多想法,也没有注意到索兰特脸上的不爽:“那你身上的铠甲一定就是重装护卫了?啧,你的先祖当初肯定是让太阳神十分的……” 他被自己的姐姐捅了一肘,乖乖地闭上了嘴。 “我并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如果使你产生了误会,我表示抱歉。”安娜略一点头,“只是一时冲动,还请不要放在心上。你的先祖是一位神恩者,我的弟弟也是,所以我才会如此失态。” 索兰特与安瑞克俱是一脸惊讶。安瑞克张口欲言,突然表情一变,显然是什么地方被揍了一下。索兰特则瞪大了眼睛看向安瑞克,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一个如此年轻的神恩者! “赫尔莫斯从来不会吝啬他的恩赏。”安娜微笑道,“他为我弟弟赐下一身轻便而坚固的衣服,又赏给他一柄形制特异的大剑。找一个安静无人的地方,我会详细介绍的,现在不适合拿出来。” 安瑞克听自己的姐姐抖出自己的底细,脸色数变,最后挤出一丝微笑,十分僵硬----按理说,这种事情不应该到处说的。 “不用担心,我的弟弟,这位索兰特骑士本身就是一位继承者。”安娜微笑劝道,“而且也算是我们的雇主,了解一些我们的实力也是应该的。” 于是双方真正的相谈甚欢,话题从城堡里可能存在的怪物种类到神恩者的传承与那柄斩杀者巴巴罗萨的好处。 “斩杀者之所以得到这个名字,就是因为它能突破邪恶力量的阻隔,将你的力量直接送达目标本身。比如你用这剑劈砍兽人,就丝毫不受那些怪物身上铠甲或皮肤通过深渊力量强化的效果。你应该体会过吧?索兰特骑士?”安娜侃侃而谈,“虽然神赐的兵器中很多都有相似的能力,但当年你的先祖是唯一一个能为手中兵器赢得如此名称的人。” 索兰特深有体会。 类似的谈话进行了很久,直到莫尔斯回到酒馆的时候才告一段落。 “哦,莫尔斯。”索兰特站起身来,招呼着,然后对安娜与安瑞克道,“这是我之前招募的同伴,也是我侍从的朋友,叫莫尔斯,是个用短斧与匕首的战士。” 莫尔斯一脸莫名的走到索兰特的身旁,疑惑地看了看安娜与安瑞克的装束,迟疑地点点头打了个招呼。 “我是安娜,这是我的弟弟安瑞克。”出于对索兰特脸面的照顾,安娜难得地与一个普通战士搭了话,“我们是阿萨辛的人。” 这一句将莫尔斯惊地倒退一步,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这两位是我今天遇上的,答应加入我们一起去奥兰多堡调查凶案的元凶。”索兰特介绍道,同时对莫尔斯的反应感到些奇怪,“你也听说过阿萨辛吗?不用那么害怕,他们是同伴。” “临时的而已,拿钱办事。”安瑞克冷冷地补充道,看向莫尔斯的眼神有些不善,“小子,你怕什么,心里有鬼吗?” 莫尔斯的心里当然有鬼。阿萨辛的凶名或许并没有传遍整个圣山诸神治下的世界,但绝对传遍了整个巫师界。无论是南地中海还是北地中海地区,都有数不清的巫师死在阿萨辛的手里,总数加起来比诸神自己的神之刃干掉的还要多。阿萨辛的可怕之处不仅在于其成员的武力,更在于他们的专业与隐蔽。 “不,我只是被吓到了而已。”莫尔斯低头回答,演足了一个普通人对于阿萨辛的畏惧,“你们的名声太响了。” 安瑞克哈哈大笑,显然很是满意这个答案。就连安娜在他脚背上的一踩,也没能立刻止住他的得意。 看到这一幕,莫尔斯的心中倒是安定许多。只要自己不露出破绽,这两个报出了名号的阿萨辛就不能拿自己怎么样,也绝对不会发现自己的身份。一个亮明了身份的阿萨辛远远没有隐藏在暗处的阿萨辛可怕,远远没有。 这可怜的小巫师至今也不知道神恩获取上的破绽。他的老师不曾教过,之前也没有与平常人一同猎杀过怪物。 他还以为只要与人合作就一定会被按比例扣除应得的神恩,他还以为自己能一辈子隐藏身份。 “维克多呢?”寒暄几句,索兰特问道。 “我把他带进贫民窟里了,明天中午再去接他。”莫尔斯解释道,“训练。” “明天中午?”安娜皱着眉头,摇头道,“不行,今天晚上之前就得把他找出来,或者就不要带上他。我和我的弟弟是很忙的,明天一早就出发。” 索兰特略一思索,觉得还是带上维克多去锻炼一下比较好,于是对莫尔斯道:“那还是麻烦你把我的侍从叫回来吧,正事要紧。” 莫尔斯耳听得索兰特称维克多为“我的侍从”,轻轻皱眉。扭头再看安娜与安瑞克脸上的平静,心中了然,知道这是索兰特为了在两个阿萨辛面前显出自己的权威来。虽然心中有些疙瘩,但还是答应了下来,返身离开了酒馆。 “虽然只是一个新晋的贵族,而且不过是个采邑骑士,但礼节上倒是很有老牌贵族的风范。”安瑞克难得地称赞了一句,“我见过不少忘了尊卑,把自己的侍从当作朋友的新贵族,啧啧,想想就让人恶心。” 索兰特脸上附和地笑着,心中却怎么也体会不到这种行为的恶心。他想到了自己平日里对维克多的态度,隐隐有些不满----安瑞克的话已经攻击到了自己。 “说起来,威尼斯联邦……”索兰特想要反驳,却被安瑞克大大咧咧地一挥手给打断了。 “那些商人如何我不管,我就是觉得难受。”安瑞克冷哼一声,“如果不需要尊卑秩序,还要爵位干什么?” 这话说的索兰特很无力。好在安娜也不是这种极端论调的支持者,一巴掌拍上了自己弟弟的脑袋:“闭嘴。” “好吧,我只是借用他们的力量而已。”索兰特看着这一对姐弟,在心中安慰自己,“只是借用,借用。” 这真心难以相处。 “索兰特骑士,有什么问题吗?”安娜注意到索兰特的表情有异,“是不是我这弟弟的话让你觉得不舒服了?” “哦,没有没有,我只是在思考。”索兰特心中发苦----这种强者聊地再好,也只能按讨好的套路来,“不能说没有道理,但多少有些偏颇。总之,大体上我还是赞同的,细节上倒并不一定要么苛责……” “哦。”安娜听出了索兰特话语中的回避之意,心中不免将对他的评价降低了一层,“好的,随便吧。” 于是双方的关系又回到了开头,一时无语。 第五十二章 矛盾(第二更) 维克多被找到的时候,正在与四个成年男人对峙。这四个人手中没有武器,但手边都有武器。他们堵在维克多前进的道路上,虎视眈眈,但并没有进一步的攻击动作。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离开这里,小鬼。”一个穿着灰色短衫的汉子说道。 此时维克多手上已经不是之前的匕首和木棍了。在半个小时前,他将匕首收进了袖管里,然后躲进了某间屋子边上的干草堆里,打算休息一会儿,不巧被屋子的主人发现了。按理说这并不是什么大事。脾气不好的把人赶走就行了,脾气好的还可以谈谈价钱。但在这赚钱的当口缩在家里的能是什么正常的货色呢?那老头拎着一柄长剑就冲维克多发起攻击,动作迟缓,力量也弱。维克多虽然心态早已不同,但面对这等废柴一般的老人家还是生不出足够的杀心。于是就绕着老大爷转圈,伺机夺了对方手中长剑。但听那老者口中喃喃:“滚出去,兽人,滚出去,兽人……”顿时明白自己遇上了个疯子,心中感叹,但手下也不留情----拿着长剑掉头就跑。 然后一路无事。抄着一柄长剑行走与空手行走果然是完全不同的待遇,路上遇上些孩童与残疾的成年人,俱是避让到一旁。眼神依旧贪婪,各种羡慕嫉妒恨,但再也没有人敢上前打劫,直到遇上这四个人。 “为什么?”维克多的好奇心起了。 “这里的事,外面的人少管。”之前说话的那人又说了一句,态度坚决,口气冷淡,“回去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除非……” 维克多好奇心是有的,但人也不笨。对方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再追问就算找茬。维克多还不想惹事。 “那打扰了。”他很有礼貌,转身就走。身后那四人也不为难他,只是冷冷地目送他远去。 “杀!砍死他!”在那四人的身后,突然爆发出震天的喊声。那四人神色一动,都忍不住回头张望。维克多也扭头看了一眼,却看不见任何的砍杀景色,只能听见越来越多的“啊!”“杀!”“去死!”之类的的喊叫。 这场面并不算陌生。 “大城镇就是大城镇,混混打架都那么大动静。”维克多心中暗笑一下,转身去了。 这一转身,就遇上了莫尔斯。 “维克多!”莫尔斯隔着二十多步大喊,“跟我回去,明天早上就要去奥兰多堡了!” 这一嗓子把那四个人的注意力也吸引了过来。他们用惊愕的目光看着维克多,然后纷纷摇头,悄悄倒退一步。 奥兰多堡的骑士和他的侍从把灰色毁灭者的老大给灭了,这件事情传地很快。 “那训练呢?”维克多有些奇怪,“找到人了?” “训练中止吧。”莫尔斯望了望那四个男人,心中摇头叹气,“索兰特骑士遇上了两个阿萨辛的人,基本算是解决问题了。” 维克多心中松了口气----他可不想在这贫民窟里露宿一夜。如果莫尔斯没有来的话,他已经打定主意一晚上不睡觉了。 于是一路无话,两人一同回到酒馆。他们推门而入的时候,正是索兰特与刺客姐弟最无聊的时刻。场面话已经说完了,关于这次出行的事情也商议完毕。安瑞克多少对索兰特的先祖还有些兴趣,但见自家姐姐不愿多说话,便也不敢开口。三人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闷酒,等待着维克多与莫尔斯的到来。 “我回来了。”维克多进门就招呼道,“找到人了?” 索兰特仿佛抓到了救命的稻草,连忙起身介绍:“这是我的侍从,维克多,射艺出众;这是安娜与安瑞克,阿萨辛的人。” 维克多孤陋寡闻,从未听说过什么“阿萨辛”----他能正确地读出威尼斯联邦的名字已经算是有些见识了。所以听见这名字也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微微“哦”了一下,然后点头致意。接着便搬了把椅子坐到索兰特边上,顺便还抬眼对吧台边上的苏菲笑了一下。 “索兰特骑士,你的侍从真是没有规矩。”安瑞克有些厌恶地看了看举止随意的维克多,“哪儿有和主人坐同一张桌子的侍从?” 这话就很重了,维克多索兰特与莫尔斯齐齐将目光投向这个阿萨辛的刺客,眉头紧皱。 “他救过我的命。”索兰特也不在乎什么贵族尊严、对强者的畏惧了,声音平淡,“他只是我名义上的侍从而已。” 这句话让维克多心中一暖,莫尔斯的神情也松了许多。反倒是安瑞克眉头一挑,嘴巴一张,就像说些什么。 “住口,安瑞克!”安娜在一旁喝道,“这是我们的雇主。” 于是安瑞克一声冷哼,不再说话。 “既然到齐了,那就开始准备起来吧。”安娜一脸公事公办的冷淡,“三天份的食物,你的侍从带上至少四十支长箭。明天清晨出发,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 “那就这样定了。”安娜说着,站起身来,“我和我的弟弟先去休息了,你们随意。这间酒馆看上去还行……说起来,索兰特骑士,如果我们过去住上一晚上都没有遭到攻击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这几乎是最糟糕的情形了----谣言依旧存在,城堡还是没人敢去。说不定鬼魂是在等待更多的人呢? “到时候再说吧。”索兰特轻轻摇头,表示无能为力,“如果真是那样,我就从别的地方招募领民,实在不行问领主买也是可以的。关键还得先排除奥兰多堡的隐患。” “那好。”安娜点点头,便带着安瑞克去托尼老板那儿询问客房了。 此时约莫是下午三点左右,酒馆生意冷清。苏菲带着刺客姐弟进了房间之后便坐到了维克多与莫尔斯之间,看着维克多问道:“明天就要去奥兰多堡了吗?” “是啊。”维克多笑了笑,“没事,那两个人看起来挺厉害的,不会有危险。” 看起来挺厉害的?莫尔斯与索兰特齐齐摇头,然后拽着维克多给他补习了一番关于阿萨辛的基础知识。说起阿萨辛猎杀巫师无数,横行诸国无忌的时候,维克多与苏菲的眼睛都亮了----这等强者实在是需要仰视的英雄啊! “其实也没那么可怕。”索兰特见这一对少男少女俱是一脸崇拜与向往的模样,便浇上一盆冷水,“还记得圣战的路上挑衅教官的那个刺客吗?看他的衣服样式就是阿萨辛的刺客,只不过很弱罢了,而且练的是刺杀的套路,走的却是强攻的路线。总有厉害和不厉害的,但这两个应该是不弱的。阿萨辛的人从来不会在实力不足的时候就跑来北方边境。说起来那个死掉的刺客可能是冒牌的,阿萨辛的刺客参加佛伦斯王国的圣战队伍?开玩笑了。” 那死鬼就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拦都拦不住。 说完阿萨辛的故事,维克多就提起了自己刚才的训练。苏菲听他被八个小孩拿刀子围攻的时候一脸担忧,等听到他干掉了四个孩子脱险的时候又大皱眉头,说他心狠。莫尔斯倒是边听边点头,说维克多已经达到了一半的训练目的,很是欣赏的样子。唯独索兰特,本来一直都是安静地听着,直到维克多带着厌恶的申请描述了那凶恶小孩的面相之后,才瞪大了眼睛:“你说他眼窝深陷,颧骨很高?” 维克多点点头:“最后还说自己父亲很强,杀了他我会后悔的之类的话。” 索兰特沉吟了一下,突然笑了:“别去管他,没事的。这相貌让我想起来以前的一个人,在艾诺镇挺出名的,也是个佣兵团的头子。后来一次兽潮里站错了位置,损失惨重,又被仇家下了黑手,现在沦落到贫民窟了。不是个好人,算是个恶人。杀就杀了吧,你是我的侍从,他还能把你怎么样?” ----很久以后,索兰特才发现自己的判断失误了。 于是大家继续聊天。维克多与苏菲当着两人的面不好说情话,但普通的聊天也是愉快无比。维克多说着说着又说起了自己在山林里打猎的事情,各种惊现惹得苏菲惊呼连连。莫尔斯也乐得自己的妹妹与这年轻人亲近,于是支开了一旁的索兰特,为两人创造了些私人的空间。 “苏菲。”维克多发现身旁两个大蜡烛不见了,于是就想说些别的话,“我想……” 然后他看着苏菲的眼睛,就想不出了。 苏菲先是扑闪着眼睛等着,然后脑袋一歪,马尾在脑后甩动了一下,眉头微蹙:“你想什么?” 维克多咽了口唾沫,张口欲言,又说不出来,急得脸都红了----也可能是害羞。 “啊呀,真是麻烦。”苏菲摆摆脑袋,“你是不是喜欢我?” 维克多只感觉热血上头,眼前一黑,微微有些晕乎。这算是什么情况? “我,我……”维克多低下头去,“嗯。” “真可爱……”苏菲突然乐了,然后一脸的关切,“注意安全,别太逞能。你只是个弓箭手……一定要回来啊!不管敌人是谁。” 维克多抬起头,迎上了那一双关切的眼睛,重重点了点头。 吧台边。 “看到自己的妹妹对别的男孩子好,有什么感觉?”索兰特呵呵笑着,碰了碰莫尔斯的手臂。 “很想揍那小子一顿。”莫尔斯嘴角微翘,“差不多就是这样。” 第五十三章 城堡大厅 第二日清晨天不亮,一行人早早的便启程上路。索兰特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刺客姐弟,再往后就是莫尔斯与维克多。维克多身上交错背着五个人的粮食辎重,连长弓都只能让身旁的莫尔斯帮忙拿着。但他也不觉得太累----这点东西怎么着也不会比十几张大动物的皮货重上多少,那都是从小背惯了的。 此时太阳才刚刚冒头,天地间一片昏暗。艾诺镇外零星有怪物游荡,但并不密集。五人并不理会那些远处的怪物,只是沿着道路前行。走了约有半个多小时,当太阳已经完全冒出了地平线的时候,他们来到了奥兰多堡的门口。 奥兰多堡是一座木质的堡垒,上下两层,顶是平的。最高处是一座建造在堡垒顶部的高塔,作嘹望之用,战时也好当作弓弩手的射击平台。四方的堡垒外围用两人高的木料拼成了一圈高墙,拦出了一片不小的空地,作为城堡的操练场。操练场上演着木墙有一排木屋,想来就是普通士兵与领民居住的地方了。 “真臭。”安娜踏进外墙的大门,掩住鼻子,“尸体一定还在城堡里。” 其他的人也都皱起了眉头。这股弄烈的尸臭味实在是有些难以忍受,即使是不时吹拂的寒风也带不走这仿佛凝固在空气中的异味。 “怎么没人提到过呢?”索兰特抹了抹鼻子,扫视着冷清如死域的城堡,“按理说这么浓烈的味道……我明白了。” 很简单的道理,现在是冬天。 “动作快一点,先把尸体找出来。”安娜放下了掩住口鼻的手,浅浅地呼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适应这里的环境,“不管是谁堆积的尸体,那里总能有些收获。” 说着,她对安瑞克点了点头,然后姐弟俩迅速将身上套着的长袍脱下,露出一身贴身的月白色的刺客装。材质是织的极密的布料,叠了四层,衣服上交错着分布了数条皮带,用金属扣扣住。安娜的两边腰带上各挂着一柄弯刀,弧线优美。她的腰带前段插着六根小管子,不知是作什么用的;胸前的腰带上斜插着一柄匕首,想来是应急之用。 安瑞克的背后则背着一柄直刃的大剑,隔着剑鞘能看出剑刃狭长,剑柄能并排握住两只半的手,末端刚好到肩膀这里,套着长袍就看不见了。只见安瑞克抓住胸前一根皮带向下紧了紧,那大剑的剑柄就伸展到了脑袋的高度。他回手将剑拔出,在空中舞了一圈,握在右手在,大咧咧地喊道:“不管是谁,杀死这帮杂碎!” 维克多看着他身上那一身刺客的装束,没来由地一阵晕眩。 这两人将长袍随手扔在一旁,大口呼吸了几下,算是完全适应了此处的味道,便大步朝着城堡大门的方向走去。索兰特等人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如果路上有怪物,交给我们处理。”在推开城堡紧闭的木门前,安娜突然回头吩咐了一句,“我们杀敌的时候你们不要插手,明白吗?不要插手,这是阿萨辛的尊严。” 见他说的认真,三人都点点头。索兰特心说阿萨辛的服务质量当真不错,维克多则有些心疼可能存在的神恩。莫尔斯的想法与维克多相仿,但一想到会与五个人分享杀怪的奖励,便也不多说话----他不缺这些东西。 于是索兰特与莫尔斯护住满身食物的维克多,警惕地跟在阿萨辛姐弟的身后,慢慢走进城堡。 城堡里的尸臭味更加浓烈,但好在众人已经习惯了。城堡的一层是一整个的大厅,中间用一些木柱撑住二楼的地板。大厅里一片狼藉,桌椅灯架打翻了一地,也不知是袭击者所为还是后来的第一批搜寻者作孽。地上没有血迹,倒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清晨的阳光透过两旁未曾关闭的窗洞射进来,给这阴森的木堡带来一些光明。 “脚印!”维克多眼尖,指着地上的一处痕迹叫出声来。 这脚印并不清晰,似乎是狗爪,但要更大一些。维克多一声喊完,便引来了其他四人的目光。众人围拢过来,仔细观察着这难得的一个单独的印记,终于得出了些结论。 “腐狼的爪印。”莫尔斯皱眉说道,“也可能是食尸鬼的。应该是食尸鬼的,腐狼不爱吃腐烂的尸体。” 其他四人看着莫尔斯,眼神不同。 “你好像很了解这些怪物……”安娜一手摸着下巴,一手按着弯刀的刀柄,看向莫尔斯的眼神有些好奇,又带了些怀疑,“只是一个模糊的爪印,你就能认出是什么怪物?” 莫尔斯一听这话,顿时知道自己说得太多了。这些知识原本是他的老师教给他的,包括如何从风的气味上分辨敌人的大致类型,如何从泥地的足迹上辨识怪物的种类,已经如何从树干上的擦痕获得敌人的行踪----全部都是无尽森林的知识。但莫尔斯并没有慌乱,因为他的老师也教过他如何应对旁人的怀疑。 “我的老师曾经在北方待过十二年,这是他教给我的。”莫尔斯的话半真半假,“而且我自己也在无尽森林边上打过几次猎。” 但这个理由显然不是让他在这种情况下用的----只打过几次猎?那你还能从模糊的脚印上判断怪物的种类?你的老师是著名的画家吗? “你的老师倒是教出了一个好学生。”安娜的话语带着揶揄的味道,嘴角挂笑,“只打过几次猎就能判断地那么准确,真是天才啊!” 阿萨辛对于这种状况都有着敏锐的嗅觉。听安娜这么一说,连安瑞克都感觉到了问题。他将大剑搭在肩膀上对莫尔斯虎视眈眈。 “我杀过腐狼,并且知道腐狼和食尸鬼的爪印是类似的。”莫尔斯按下心头的恐慌,声音平静,“这很奇怪吗?” 维克多感觉到气氛的古怪,于是赶紧补充一句:“我和他一起杀过腐狼。” 安娜闻声扫了一眼维克多,又回头盯着莫尔斯。有大约五秒的沉默,这才呵呵一笑:“没问题,没问题,只是有些好奇而已。”说着,扭头对安瑞克使了个眼色。安瑞克会意,偏过脸庞,不再紧盯着莫尔斯。 “让我们看看这个脚印通向哪里吧!”安娜仿佛是在转移话题一般地将这句话大声叹了出来,“嗯,接下来就有些杂乱了啊……” 莫尔斯心中松了口气。 这一排脚印一直延续到一张倒下的椅子边上,然后就分出了两条岔道,继而就杂乱地令人发指,铺满了整个大厅的地面。 “你们在这里等着,不要乱动。”安娜回头吩咐道,然后带着安瑞克去寻找这些足迹的终点。 趁着这个机会,维克多扭头看向莫尔斯:“食尸鬼?不是说没有鬼的吗?” “这只是一种称呼而已。”索兰特在一旁说道,“其实也就是魔化的豺狗罢了,只不过更大一些,毛皮也更加坚韧。好像比起其他的魔化野兽更加聪明,至少我有几次看见怪物攻城的时候它们躲在后面。” “那为什么……”维克多有些好奇。 “它们一般都是吃尸体的,不管是谁的尸体。”索兰特继续介绍道,“每次怪物攻城告一段落,这些家伙就会在战场上游荡着寻找尸体来吃。” 维克多想了想,道:“那岂不是很弱?” 莫尔斯与索兰特点了点头。 三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几乎要把这次行动当作郊游来看待了。直到安娜在大厅的一个角落呼唤他们的时候,才一起走了过去。 “所有足迹都消失在这里。”安娜指着脚下,“这好像有一个秘道,而且味道很重。” 维克多三人低头看去,只见地上依旧是平整的黄土地,连一条缝都没有。除了表现出城堡主人的不讲究之外,找不出别的线索。边上倒是有翻倒的桌子,面朝着墙壁,安安静静。 “这张桌子可能是被顶翻的。”维克多歪着脑袋想了想,“也可能是被推翻的。这里肯定有个地道,但是根本就看不出来啊……” 莫尔斯有心俯身探查一番,但又不敢太过冒尖,于是只是低头沉思。索兰特却没有这么多顾忌。他蹲下身子,伸手在地上摸索着,试图摸出些缝隙来。但手指传来的触感却真真切切地属于平地,没有一点接缝的意思。 一行人围拢在这疑似地道入口的边上,思索着,思索着。 “让开!”安瑞克有些不耐烦了。他将双手大剑剑刃向下,然后用力刺进土里,一刺便有差不多半个食指那么深。这番作为让边上的三人看得心疼不已----这可是有损剑身寿命的,而且稍有不慎就会废掉手中的武器。但安瑞克本人并不在乎。他一剑刺入,发现并未插中空腔,只有一声木材碎裂的声音,便拔出剑来,换了个地方再插一剑。 “哆!” 刺中木头的声音。安瑞克用力向上提剑,却遇到了极大的阻力。最后剑倒是拔出来了,地上却只是鼓了一下。 但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散开来!”安娜喊道,然后退后了五六步,“我们可能踩在入口上了。” 众人依言而行。安瑞克再次将剑插进了之前的破口,用力旋住剑身,然后向外拔起。只见地上鼓出好大一块,然后边缘处缓缓升起,带出一股浓烈无比的尸臭味道,伴随着安瑞克脚下清脆的木料折断的声音。 “竟然……”维克多三人皆是无言以对。这秘道的入口不过一步见方,边上另外附着的薄木板却足足有三步见方。寻常人若是无意间踏中了这片中空想要查看,岂不是正好踩在盖板上面?而且这盖板的边缘与土色一致,又有泥土粘附在上面…… 绝了。 第五十四章 暗道见鬼 入口的遮盖设计地再巧妙,也不过是层遮盖而已。安瑞克将剑抽出来,伸手把这层宽大轻薄的盖子扔到一旁,然后掩着鼻子凑过来,与众人一起查看那喷涌着异味的洞口。 “得点根火把。”维克多捂着嘴说道。 “先等一会儿。”安娜屏住呼吸俯身观察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来,“等这股味道散了再说。” 这通道只容一人通行,完全没有照明的东西。大厅的光亮照进里面,映出几级台阶,通向无尽的黑暗。等了约有十五分钟左右,臭气渐渐淡了,众人拆了几张椅子。先由莫尔斯用短斧剁碎了几块木头,作为引火之物;又劈出一些细木条,支起一个火堆。安瑞克从腰间拉下一个布袋,倒出一个陶土的小瓶。打开瓶盖,首先是一个丝绒一样的引线,然后才是封闭的瓶身。莫尔斯见了,脸色一变----这就是老师曾经提到过的火油弹! 维克多与索兰特却是没那么好的见识。他们奇怪地看着安瑞克拔去引线,将里面的液体细细倒在椅子的腿上,旋转着使之均匀,再放到火堆上一烤。哄地一声,一个熊熊燃烧的火把便完成了。 “还好,这木料不错。”安瑞克松了口气,“再给我拿两根来!” 如法炮制,三根火把便完工了。虽然火头在很短的时间之后就有些不稳,但好歹不会熄灭。安瑞克将那倒空了的火油弹用力朝边上一扔,把这外表粗鄙的陶土瓶子摔成了无数的碎片。 “索兰特骑士,这个火油弹算你五个利弗尔。”安娜非常适时地说明道,“成本价。” “五个利弗尔!……好吧。”索兰特咬着牙应承下来,但终究忍不住讥讽道,“你们的武器磨损要算钱吗?” “那个不用,你放心。这个火油弹是预算外的支出,所以要另外收钱。”安娜微笑道,“你一开始并没有提到城堡里会有地道,所以我就没有准备火把。你知道的,如果只是没有地道的话,晚上我们可以只点篝火的。” “但你点完篝火再慢慢点根火把不也是一样吗?”维克多在旁边听不下去了,“只是时间长了一点而已。” “我们追求效率。”安娜耸耸肩,“时间就是金钱,我的朋友。----赫尔莫斯是这么教导我们的。” 那就无话可说了。 捏着鼻子认下这笔额外的开支,五个人依次下了地道。走在最前面的是安娜,一手弯刀一手火把,照亮前路;安瑞克紧随其后,收起了大剑,握着一根神奇地从小腿侧边暗缝中抽出来的短投矛握在手里。索兰特与莫尔斯将维克多护在中间,人手一支火把,留意着左右上下。维克多依旧背负着所有人的粮食,此刻连长弓也得自己拿着----好在通道够高。 这条暗道修地很用心,有十步多深,一人多高。即便是安瑞克这样的大个子也不用担心脑袋撞上洞顶。通道内壁很平整,显然是刻意修饰过的。虽然有股恶臭,但气息还是流通的。若是平时下来,必然不会感觉如何憋闷。地上有干涸的血迹,呈现一种被拖拽的模样----想来失踪的尸体一定都被藏在这条通道的尽头了。 “这些家伙倒是聪明,早就想好了逃生的办法。”索兰特轻轻叹息,瓮声瓮气,“可惜啊!” “嘘!”安娜回头瞪了索兰特一眼,然后继续前进。 这一条直道走了约有十五分钟,没有岔路,也没有弯折。火把照亮了前方五步的道路,除了血迹渐渐淡了,其余一成不变。 “按照这个方向,我们应该在往无尽森林的方向前进。”维克多突然说道,“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因为之前十五分钟的平安无事,安娜倒也没开始那么紧张了。她脚下不停,口中应道:“就算真的在无尽森林里出去,对我们来说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话刚说完,前边的道路突然急转向右。安娜抬手示意众人停下,自己则靠在墙角,慢慢伸出火把。火光照亮了整个拐角,却不见有任何袭击者出现。安娜握紧弯刀,横在胸前,猛地一个转身站在路口。 “没事了。”安娜扭过头来,面色平静,“我们到了。” 转过拐角,维克多看见了一个类似与门框的东西。再往前看,隐约就是一个庞大的房间。安娜将手中火把往房间里一扔,顿时就照出了屋子里的情形。 “迪尔在上!”索兰特与维克多齐齐发出惊呼。就连莫尔斯也被惊得倒退一步。 屋子里横七竖八地堆砌着数不清的尸体,几乎都是残缺着的,并且高度腐烂。十几根骨头散落在门口,干干净净,不留一丝血肉。地上看不见干涸的血迹,也没有四散的碎肉,清清爽爽的,在两旁堆积的腐尸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阴森。 “尸体就在这里了。”安娜没有前进,也没有后退,她的声音甚至没有丝毫的波动,“但是凶手在哪里,我们还不知道。” 说着,她抽出第二支弯刀,小心翼翼地踏进了被尸臭充斥的房间,警惕地观察着两旁的尸体。这间屋子不大,堆完了尸体就不剩下什么空间了。安娜四处看了看,确定了没有危险,便示意众人进来。 “这里就是所有的受害者了吧?”索兰特扫视着这些尸体,“无论如何,闹鬼的传言可以终结了,看样子是食尸鬼把这些家伙杀了。至于没有反抗,那可能是某种会让人陷入昏迷的怪物干的。” “你觉得他们会信吗?”莫尔斯忍不住哼了一声,“食尸鬼杀人确实有证据,但艾诺镇的人怎么知道是不是鬼魂把这些家伙迷住的?维克多说你们也找到了传言的源头,那个逃兵可是亲身经历过类似的事情的。一句怪物就能解决问题吗?” 听到这一番话,安娜看着莫尔斯,若有所思。 “不把怪物的尸体放到他们面前,可能真的没有用处。”维克多附和道,“想想看那些英雄的故事里的人,再想想艾诺镇现在的情况。” 索兰特有点头疼了,他知道这两个家伙说的都是对的,却无法解决。 “其实你们更应该担心杀死那只怪物之后的事情。”安娜突然开口,“就算你把尸体拿回去了,他们也会担心这种怪物再次袭击的。当然了,我是知道的,这种怪物非常稀有,很少出现,不然兽潮早就把这里给淹没了。” 这下就更头疼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一定能找到这只怪物?”维克多意识到了些什么,自问自答,“没错,他们把尸体堆积在这里,显然是当作一个粮仓在用,那他们一定会回来……这还是兽潮的怪物吗?我听说魔化的怪物都是没有理智,只知道朝着人类世界冲锋的啊!” 这下安瑞克找到了说话的机会,一脸的鄙夷:“食尸鬼是很聪明的,也是除了兽人之外唯一一种会埋伏闯进无尽森林的人的怪物。即使是在兽潮爆发的时候,它们也会在形势不利的时候逃跑。深渊力量似乎根本就没有侵蚀他们的脑子,当然了,好像也没有怎么强化他们的**。” 这个就是秀优越了。但说起对于兽潮怪物的研究,阿萨辛显然是比不上巫师的。 “分明就是强化了那些畜生的脑子!”莫尔斯在心中呐喊,“这群畜生聪明起来就跟人一样!” 但他非常理智地没有说出来,连表情都没有改变。倒是维克多的神情有些惭愧,还隐藏着些许不快。安瑞克没有注意到,安娜却是看在了眼里。 “一个有野心的小孩子。”她在心中做出了个评价,便不再去想----这种表情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反倒是那个叫莫尔斯的家伙……” 她一直都在关注着莫尔斯,从他显露出自己对于怪物的超出自身年龄与经历的知识,再到被人怀疑时的镇定,安娜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是不是自己要找的巫师?不知道,但很有可能。尤其是那种镇定,除了心虚而刻意伪装之外,很难有人能自然而然地如此面对自己和弟弟的怀疑的目光。寻常人被人盯住脸庞,即使心中无事,也会慌上一慌----无论是怕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还是怕对方认错了仇家,总得有些心理波动。 莫尔斯装地太像了,以至于显得很假。 而刚才莫尔斯的平静更是让人怀疑----一个连“食尸鬼的爪印与腐狼相似”都知道的人,难道还听不出安瑞克话中的破绽? 当然,这一切都能用从别的角度进行解释,所以安娜仅仅是怀疑,并未动手。 就在此时,火光的颜色突然蒙上了一层翠绿。一股香甜的气味盖过了恼人的尸臭,涌进了众人的鼻腔,让人心旷神怡,忍不住就想深吸一口…… “有毒!”安娜与安瑞克到底比其他三人更加强大一些,当时便屏住了呼吸,想要冲出房间。但他们立刻就发现自己动弹不得,眼睛也有些迷离。恍惚间仿佛有无数人影闪过,想要细看,却又捕捉不到。 他们已经中毒了。 对于维克多来说,一切都有些莫名其妙。先是一股甜香,让他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然后就是眼前一黑。等再次能看见东西的时候,却已经来到了一片茂密的森林里。身后是一条涓涓的溪流,身旁是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身前站着一个脑袋断了一半的男人。 私生子查理。 维克多瞪大了眼睛----见鬼了! 第五十五章 哪个不该死? “维克多,维克多,博尔多的维克多。”磁性中略带沙哑的嗓音,依稀能听出是查理王子的声音,“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维克多眼睁睁看着眼前那血淋淋的人扶正了自己的脑袋,一步一瘸地向自己走来。他想动,却动不了。手脚像是麻痹了,又像是从来都不属于自己一般。 “是你杀了我,是你杀了我。”这貌似是查理王子的行尸的家伙凑到了维克多的面前,一双眼珠还带着临死前的怨毒与嘲弄,一如维克多脑海深处印着的那样,“你杀死了王国最伟大的英雄,你杀死了国王的儿子,你杀死了我,混蛋!你杀死了我!你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我的东西!” 说到后面,查理王子的嗓音渐渐高亢,那声音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般,让维克多的脑袋一阵晕眩。 “是你先要杀我的!”维克多张大了嘴巴想要大声反驳,却发现自己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嗓子口上似乎堵着什么东西,任他憋足了气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为了佛伦斯王国的兴盛,难道你这点牺牲也不愿意做吗?”查理王子的下巴搭上了维克多的肩头,干涸的血液黏起来的伤口却吃不住这份力道,再次迸裂开来,如同一张开在脖子上的大嘴一般,吐出污秽的液体,浸染着维克多的上衣,“你是什么人?一个猎人,一个逃兵的儿子,一个用弓也射不死我的低贱的人;我是什么人?王国最有前途的统帅,口碑极佳的军人,国王的儿子!你凭什么不能作出这点小小的牺牲,让我继续做我的英雄?你凭什么!” 这声尖啸在维克多耳边炸响,让他眼前一黑。再次能看见东西的时候,却已经不在之前的森林。他依旧是之前站立的姿势,身边却已经是酒馆的陈设。一众佣兵默默地在他身旁站着,失去生气的双眸冷冷地瞪着他,伤口不停淌着鲜血,在地上积起一层血水,很快就漫过了维克多的脚踝。冷冷腻腻的,仿佛踩在泥浆里一般。 “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为什么不肯放过我?”灰色毁灭者的老大马文喉咙上插着羽箭,晃晃悠悠地来到维克多面前,“不过是一场误会!” 维克多眨了一下眼睛,场景再次变换。他的身旁是两堵土墙。三个身上带血的孩子在他身旁飘着,飘着,嘴巴紧闭,沉默不语。一个面相凶恶的小孩站在维克多的面前,正是那拦路抢劫的小孩的头头。 “我只是个孩子!”那小孩眼中含泪,抽泣着说,“我只是个孩子,只是个孩子,是个孩子……” “孩子孩子孩子孩子孩子孩子……”维克多感觉无数童音重叠着,在他的脑袋里喧闹着,如泣如诉。 这孩子伸手抹了一把眼泪,突然笑了。他的嘴巴弯起一个诡异的弧度,然后露出了牙齿----那是一口不属于人类的尖牙,层层叠叠,淌着鲜血,就像是腐狼的牙齿一般:“陪我一起死吧,死吧!” 这一声又是尖啸一般。维克多眼前又是一黑,竟是回到了奥兰多堡的地下通道,站在了自己先前站的位置。 “死吧,死吧……”他感觉周身上下被无数重物纠缠住,却又并不下压,只是让他不能动弹,同时有嘈杂的呢喃,“死吧,死吧,一起死吧,死吧……” 维克多眼睛向下看,便看见那四个孩子死死抱住自己的双脚,用他们非人的尖牙蹭着自己的裤子,似乎在等待着品尝这层衣物下面的血肉;他的眼睛向左右看,便看见无数带着穆赫拉头巾的面目模糊的身影环绕在自己的手臂边上。 “来陪我吧。”查理王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伴随着嘶嘶的漏气声。维克多感觉到有一双手正牢牢地固定住自己的脑袋,触感却很柔和。 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在于,在房间的另一头,有野兽的嘶鸣,越来越近。 “一起死吧,死吧,死吧……”维克多的耳边还在飘荡这样的呢喃,手脚上的束缚似乎更加紧了一些。 维克多用力想要挣脱,却连摇晃一下都做不到。查理王子的声音再次响起,仿佛贴在维克多的耳边:“你在杀死我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一天的,‘用剑者死于剑’,不要挣扎,不要反抗,接受你的命运吧……” 接受命运? 维克多脑中突然一片清明----接受命运? 他并不抵触去接受命运。身为一个小猎人?没问题,慢慢努力就是;被拉去当两条腿的猎物?也行,自己找条出路;不得不去刺杀一位高阶的贵族?可以,努力去做,做不成再说。命运给他安排些什么,他就坦然接受,然后循着这条轨迹前进。 但是,接受这样的命运?这是谁的命运?这是谁强加的命运? 这些是冤魂吗?自己有悔恨吗?这算是什么命运! “接受你的命运!或者现在就去死!”维克多在心中咆哮,“这是你对我说的。我循着命运的轨迹杀死了你,你又说接受命运!” 那嘶吼声越发近了,维克多胸中的郁闷与愤怒也越发地汹涌。他深深地吸气,吸气,终于吼出了声:“你们这群活该被关进深渊的混蛋,哪个是不该死的!!” 哪个不是该死的?私生子查理逼着自己作为他的狩猎对象,难道不该死?那一群穆赫拉士兵战场搏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难道不该死?灰色毁灭者为了些小事就要带人追杀自己,难道不该死?那四个小孩有心杀人,刀上染着陈年的血迹,难道不该死?! 统统都是该死的人,维克多杀地心无愧疚。 这一声吼出,没有震荡的波纹,也没有如尖啸般的音鸣。仅仅是平日里怒吼的声调,却一下震散了周身纠缠的鬼魂。那些虚幻飘渺宛若真实存在的死者在这吼声发出的瞬间便齐齐消失,不留一丝痕迹。就连维克多胸前沾染的那一团污秽都不见了踪影。 维克多猛地失去了支撑,摔倒在地上,又迅速爬起。那股甜香的味道还在,却再也不能影响到维克多分毫。他将身上的粮食袋甩在地上,捡起刚才掉落的长弓,抽箭上弦,退到火光照亮的范围之外,引而不发,死死盯住那嘶吼声传来的方向。 “说起来……如果是鬼魂的话,好像少了个人。”维克多脑中闪过一丝杂念,塔利斯伯爵的身影在眼前一闪而过,“无所谓了。” 嘶吼声渐渐近了,近了。房间的门口在朦胧火光的照耀下显出一个半人多高的身影,像是腐狼,脑门却更加干净一些。 维克多来不及细看,瞄住了应该是眼睛的位置,一箭射出。那身影的头脸处爆起一团血花,喉咙里挤出无意义的哀鸣,颓然倒地。 “消灭怪物,获得二十神恩。” 维克多松了口气,却听闻门口又有更多的嘶吼声传来,赶紧搭箭拉弦。另一个身影猛地从门口跃进来,正跳在地上那柄火把的照明范围内,映出了一张丑陋狰狞的大脸。这脸三分像狼,七分像狗,嘴巴很短,大概只有腐狼的一半长;耳朵很大,正面对着敌人。眼睛泛着浑浊的黄色,也可能是火光的反射。若要进行类比的话,与鬣狗颇有几分相似。 ----但鬣狗只在南地中海地带活动啊! 维克多并不知道这些。他只觉得这怪物面目可憎。趁对方立足未稳,维克多一箭射出,依旧是瞄住了眼窝。噗哧一声,眼珠尽碎,长箭灌脑,显然是不活了。 但敌人源源不断。原本安静的通道突然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尖笑,让人毛骨悚然。只见一只又一只的怪物从门口涌进来,也不急着进攻,只是向两边散开,为后来的伙伴让出道路。维克多又射了两箭,被怪物躲开要害,只伤了四肢。这群怪物却依然不进攻,只是源源不断地涌进来。 “食尸鬼!”一声娇喝。维克多回头一看,原来是安娜从定身的状态恢复过来,直接便朝着食尸鬼扎堆的地方扑了过去,动作飞快,以至于在昏暗的火光下都难以捕捉她的身形。 “啊!!”维克多正松口气的时候,又是一声爆喝,却是那安瑞克脸变得通红,仰天长啸。吼完这一嗓子,便甩出了右手的短矛,将一只食尸鬼钉翻在地。那短矛从腹部刺入,并不致命----维克多能看见那食尸鬼正在用力挣扎,喉间发出痛苦的哀鸣。甩完这支短矛,安瑞克便拔出自己的大剑,扑向另一边的食尸鬼去了。 维克多压力大减之下,想起了自己的伙伴。他疾奔到两人身边,先用力摇晃着索兰特,却得不到回应;再用力晃晃莫尔斯,也毫无作用。于是他狠了狠心,紧了紧拳头,先是一拳揍在莫尔斯的胸腹之间,然后一肘扫在索兰特的下巴上。这两人都呼一声痛,摔倒在地。一个直不起腰,一个吐了口血,脸上却都是解脱的表情。 “我看见……”莫尔斯咬着牙,喃喃道。 “看见了什么一会儿再说。”维克多起身搭箭,“敌人来了。” (今天就一更吧,有点心力交瘁的感觉……) 第五十六章 巫师!等等,还有一个? 来的食尸鬼约有三四十只,源源不断地涌进来。安娜与安瑞克虽然拼命斩杀,但也架不住敌人太多。他们在各自砍死了两只食尸鬼之后就被围了起来。看起来并没有太大的危险,但已经施展不开。索兰特与莫尔斯抬头之际,正是剩余的食尸鬼想要扑向他们之时。 “为了迪尔!”索兰特大喊一声,抽出长剑迎了上去,满脸都是诡异的恼羞成怒。莫尔斯倒是没有说些什么,但那若有所思的表情也让人感觉十分可疑。 但这个时候不是追究这种细节的好时机。维克多叫醒了两人之后便重新开始射起箭来,脚步不住后退,试着远离战场。 满场都只有怒吼与刀剑入肉的声音,这五个人竟是一句对话都没有。 “杀死怪物,获得二十神恩。” “杀死怪物,获得二十神恩。” 相同的声音不断在维克多脑海中回荡,让他在战斗之余心怀一些安慰。站在远程支援的位置上,维克多能更加全面地观察整个战局。索兰特重甲长剑,所向披靡;莫尔斯双持着靠技巧战斗,有时会遇上些惊险。维克多总能及时地射出一箭,为他解围。 “合作杀敌,获得一十神恩。” 意料之中的提示。 再看安娜与安瑞克那边,似乎一切顺利。安娜的两柄弯刀并未舞成一堵刀墙,却刀刀致命,精准无比。但她更多的时候却是在抵御来自周边的进攻。那些食尸鬼虽然看起来并不像腐狼那般强悍,但爪牙同样尖锐。安瑞克的大剑抡圆了挥舞,倒也安逸,安娜看起来却十分凶险。 维克多决定帮她一把。他拉开弓,略瞄一瞄,撒开了弓弦。这一箭精准地钉入一只正要扑向安娜后背食尸鬼的侧腹----十分凑巧的,安娜也如同背后长眼一般回手一刀,砍在了那食尸鬼的脖颈,带起一蓬鲜血。 “合作杀敌,获得一十神恩。” 依旧是意料之中。维克多知道那只食尸鬼已经死了,也不再看,扭头看向莫尔斯那一边的战场。这一扭头,便错过了来自于安娜的一个惊讶的眼神。这眼神一扫而过,并未多做停留。安娜再次投入战斗,心中却有了另外的盘算。 与凡人合作,是不会有这种提示的。 “这是个巫师吗?”安娜弯刀依旧不紧不慢,精准而致命,“那么年轻,莫非我要找的巫师就是他?” 也可能是个神之刃。但神之刃怎么可能那么弱?安娜自己就是赫尔莫斯的神之刃,自然知道一个合格的神之刃应该具有怎么样的实力----她本人就算是一个标准。如果维克多真的是太阳神迪尔的神之刃,无论如何也不会只有这点能力。别的不说,刚才那一箭要么带着那只食尸鬼钉上七八步之外的墙壁,要么直接透体而出,连续射穿三四只食尸鬼那并不坚韧的毛皮与**才算正常。 或许是没用神赐的长弓?有这种必要吗?而且还是一个侍从……论低调,这个身份太显眼;论世俗的权势,这个身份又太过低下。无论怎么看,都十分可疑。 安娜已经打定了主意,等这里的事一了结,就动手干掉那个叫维克多的弓箭手侍从。 “这样就算完成了任务了吧?”安娜想着,心情大好,杀戮的效率又强了几分,“然后就当做在这里的休假吧,顺便……” 食尸鬼已经丢下了二十多具尸体,浓烈而新鲜的血腥味盖过了此处原本的尸臭。若是别的怪物在此,必然是战到全员阵亡才肯罢休。但食尸鬼的脑子很很好用的。虽然比不了普通的人类,但逃跑总还是会的。当索兰特顶着三只爪子劈死一只食尸鬼之后,这些怪物终于崩溃了。一声尖啸,食尸鬼们便齐齐放弃了面前的敌人,向着来路涌去。个别特别聪明的见那条路被同类堵住,便朝着维克多五人来的那条路去了。 “追!”安娜一声令下,快跑几步斩在落在最后面的一只食尸鬼背上。莫尔斯原本就在靠近门口的位置,见怪物们要跑,性急之下一斧飞出,恰好与安娜的弯刀同时落在那只倒霉的食尸鬼身上。那怪物一声哀鸣,倒地不起。 “合作杀敌,获得一十神恩。” 莫尔斯这边不以为意,甚至隐隐中有些安心----跟维克多也这样,跟这个阿萨辛也这样,看来这种合作杀敌的情况确实是普遍存在的。----他可怜的两次与人合作的经验都落在了神之刃的身上,认知产生了严重的偏差。 但安娜没有这种偏差。她忍不住“咦”了一声,没有去拔自己的弯刀,只是愣愣地看着莫尔斯。看着他拔出短斧,看着他追向奔逃的食尸鬼,看着他消失在拐角。 “两个巫师?”安娜有些混乱了,“但是情报里只说是一个新晋的巫师……难道是哪个资深的家伙装作新兵在钓鱼?” 这很有可能。事实上,在阿萨辛捕杀巫师最为疯狂的年代,原本分散的巫师们曾经联合起来,狠狠地钓了几条大鱼,甚至干掉了赫尔莫斯的一位选民,将他的脑袋挂在了威尼斯城的城头----谁也不知道那些家伙是怎么办到的。 “谁会是那个资深的巫师呢?”安娜慢慢拾起了弯刀,扭头看了一眼正奇怪地看着自己的维克多,“是这个侍从,还是那个佣兵?” 这必须看准了,不然等待着安娜的,很可能就是死亡。登上南北地中海地区所有国家通缉榜的巫师控火者阿基里斯曾经独自面对风神温德尔的一位选民与三名神之刃,最后以重伤的代价杀光了敌人,将他们的尸体焚为灰烬。当然,平民们是不知道这种事情的,他们只知道那个叫做阿基里斯的通缉犯参与屠杀了德拉王国北方边境的一整个城镇的平民,借着深渊怪物的手。 安娜只是一个普通的神之刃。虽然在阿萨辛这个赫尔莫斯试着培养凡人强者的组织里占有一席之地,地位不低,但她终究只是一个普通的神之刃。在这普通人接触不到的世界里,并没有太过骄傲的资本。 不用太强,任何一名有资格成为导师的巫师都能在正面作战时压上他们姐弟一头。 除非是偷袭,突然出手,尽了刺客的本分,不然毫无胜算。 想到这里,安娜低下了头,转身快步朝着怪物逃跑的方向追去,留下被看得莫名其妙的维克多站在原地。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为什么他们现在不动手?”安娜心思急转,“难道有别的任务?还是想要引来更多的人?” 刚才那两次攻击实在是太巧了,说不定就是一个陷阱,诱惑自己召来更多的同伴,然后一起杀掉……安娜打了个寒颤----不行,不能让这一切发生。 “先要找出那个隐藏的资深巫师。”安娜打定了主意,“如果这两个都是伪装的话……那就只能先撤了。” 但愿能撤走。 追在怪物屁股后面的莫尔斯并不知道此处的阿萨辛的那个神之刃会有那么离奇的联想。他怀着心中的仇恨,带着获得神恩的喜悦,追砍着被堵在自己身前的食尸鬼们。而跟在安娜身后的维克多就更想不到这么多了。他还在为自己尚欠的三百四十神恩而苦恼。 “那个巫师到底在哪里?”维克多心中思忖着,“早点找出来,完成一个任务,就能还清欠债了。” 顺便还能换点好东西----比如铠甲。 “不知道索兰特的那件铠甲在当年用了多少神恩才换到手的。”维克多想到索兰特在怪物堆里无所畏惧的样子,心中一阵羡慕,“根本就打不动啊。” 索兰特与安瑞克倒是全心全意地跟在莫尔斯身后。虽然在狭窄的通道里挤不到前面,但他们倒也不急。对于他们来说,接下来要做的,就只是找到元凶而已了----那只让他们产生那种幻觉的怪物。 他们的心中对于那只怪物真是充满了仇恨啊,仇恨。 那种被人揭开了伤疤,并且用针反复戳刺的仇恨。 安瑞克举着火把,大剑提在手上,不得不滞后了一些。绿色的气体依旧在通道里弥漫,甜香盖过了血腥,改过了食尸鬼周身的腐臭,却压不住这三人心中的怒火。通道很长,一条极长的直线。当后排的怪物被斩杀地差不多了之后,这三人渐渐和前边的食尸鬼拉开了距离。 但通道就要到尽头了。前方有微光,光亮下有食尸鬼的身影。 “冲啊!”安瑞克忍不住喊了出来,算是催促身前的莫尔斯。 终于,他们来到了出口。照例是一溜的台阶,通道斜斜向上。莫尔斯当先钻出了通道,探出一半的身子,眼花了一瞬,便感觉一股恶风扑面,心知不妙,连忙缩回了通道之内。 在他被突然到来的强光刺激地有些模糊的双眼中,两只食尸鬼从他的头顶----原先是他胸口的位置一跃而过。 “有埋伏!”他眯着有些疼痛的双眼扭头喊道,挤着身后的安瑞克向下退去。 “埋伏?”安瑞克正是士气高涨的时候,被莫尔斯这么一挤,心中不快,“有什么埋……” 他不说话了。就在通道的出口,七八只脑袋冒了出来,个个龇牙咧嘴。 是食尸鬼。 第五十七章 提前到来的兽潮 七八个脑袋就这么在出口张望着,不退,也不进。下边渐渐适应了光明的三人也这么仰望着,不敢冒进,也不愿后退。安瑞克挤过莫尔斯,戳出大剑想要驱散这些食尸鬼,就像驱赶野兽一样。但食尸鬼们只是暂时缩了缩,又挨个冒了出来。 “让我来!” 索兰特挤过了莫尔斯,又从安瑞克身旁挤过去,手中长剑在头顶舞了一圈,然后猛地跳出通道,跳上了地面。只见他双手持剑,在原地抡了两圈,当真是威武无比。食尸鬼们没有敢于近身的。然后他纵身跃回了通道,后怕似的喘着粗气。 “先生们,向诸神祈祷吧!”索兰特扭过脸来,表情很是古怪,“兽潮好像提前爆发了。” 什么?提前爆发?安瑞克与莫尔斯一下子愣住了。 “难道七十年前的惨剧又要重新上演了?”安瑞克一反之前风风火火的模样,瞪大了眼睛,口中喃喃。他挤过索兰特的身躯,用大剑作掩护,探出身子张望了一眼,颓然地退了回来,先是沉默,继而喃喃地祈祷起来。 莫尔斯也顾不上在阿萨辛面前保持沉默与低调了,他大声问道,语气急切:“你看见什么了?你确定是兽潮爆发吗?” “时间显然还没有到。虽然过去也有提前的,但不应该提前那么早。”索兰特苦笑一下,看上去压力不大,“应该是兽潮爆发没错。我们应该是在无尽森林外边,距离艾诺镇很远。在原野上奔跑的那群怪物应该不会是出来溜达那么简单的。” 莫尔斯紧皱着眉头:“它们有没有朝我们这边来?” “不知道,至少刚才没有。”索兰特摊了摊手,“都是朝着艾诺镇的方向去的,还有隔壁的另一处城镇……嗯?” 索兰特突然像是想到了些什么,绕过安瑞克的身子凝视着出口处那八个脑袋,若有所思。 “面对敌人,唯有坚强可以拯救自己。面对敌人,唯有坚强可以拯救自己。”安瑞克紧张地盯着出口,手中大剑斜指向上,口中喃喃,“当灾难再次来袭,唯有敬神可以生存。当灾难再次来袭,唯有……” “有点不对。”索兰特无视了身前那壮汉的祈祷声,“和我记忆里的兽潮爆发有些不一样……好像范围小了很多。” 按照索兰特记忆中的那种兽潮的模样,应该是如同潮水一样从整座森林的边缘一同涌出来,然后朝着最近的城镇与军营前进。整个人类世界的边境都被长墙、山脉还有城镇与兵营拦截,这些怪物在受到长墙阻隔的时候就会扑向人味更重的地方。 但刚才看到的场景却打破了这个固有的印象----魔化的野兽们似乎仅仅是从城镇与兵营方向正前方的那一小块区域涌出来,完全没有顾及别的地方。 包括这个出口。 “门口都是食尸鬼,好像还有别的什么……”索兰特想了一想,“似乎是朵大花……但没有别的怪物。” 就在这时,心事重重的安娜终于追上了三人,还有紧跟在她身后让她心神不宁的维克多。 “你们怎么不上去?”安娜见三人堵在门口,颇感奇怪,“安瑞克!你的胆子那么小了吗?” “姐姐,兽潮。”安瑞克扭过头,脸上紧绷着,微微扭曲,好像是想苦笑一下,“兽潮提前爆发了。” 安娜愣了一下,然后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瞪地越发大了,目光中透着严厉。 “不可能!”她喊道,“你一定是弄错了!如果真的提前爆发,我不可能……” 她突然住了嘴,低下头,在四个人的注视下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来时,表情柔和了一些:“你要知道,兽潮如果提前爆发的话,那只有一种可能。” 这话是对着安瑞克说的,但在场的几人脸色都是一变。对索兰特与维克多来说,一些被他们忽略的史诗中的细节在这一刻被唤醒了。相传,在七十年前,以及更加古老的过去,当兽潮到来的时刻超出了人类的掌控的时候,就是一场巨大的浩劫。来自深渊的怪物将踏破世界的界限,亲临这片无时无刻不被他们侵蚀的土地。堕落的野兽将会接受指挥,混乱的兽人将会团结一致。人类的世界将会在浩劫中经历最痛苦的磨难,并将在浴血之后获得新生。----但谁也不希望成为这被泼洒的鲜血。 “唯有敬神,才能生存!”圣山诸神万福会的旧训,篆刻于每一座神庙、神殿、神之行宫……以及所有属于圣山诸神的祭祀场所,“深渊与地狱的魔物永远都会趁着凡人信仰动摇之时入侵,唯有纯净你们的信仰,全心侍奉诸神,方能获得长久的幸福。” 莫尔斯想到的,却是自己的老师曾经教过的历史:“深渊与地狱的魔物有时候会亲自来到我们的世界来指挥这些怪物进攻。那种时候,就连伪神们也得亲自前去抵挡,并且大肆播撒所谓的‘神恩’。哼,神恩。当年真神为了让人类有进取之心才弄出的那些遗物,却沦为了伪神的禁脔;当年真神摒弃的无偿赠送,倒被重新捡了起来。哼,哼哼。” 接着就是一堆冷嘲热讽。 虽然莫尔斯所了解的真相并没有史诗中说的那么可怕,但他也是一样的吃惊----兽潮提前的情况确实会导致人类防线的崩盘,这在历史上已经被验证过多次----有一次算一次。 如果那样的话……莫尔斯想到了艾诺镇里的苏菲,心中一阵焦躁,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维克多心中想的也是同一个问题。 “那我们现在还能回去吗?”他直接就问出来了。 “不管这是不是兽潮,现在想回去是肯定不行的。”索兰特摇摇头,“别说我们根本就走不到艾诺镇门口,就算能从怪物群中杀出一条血路,艾诺镇的人也不可能给我们开门----兽潮爆发的时候,城门都是要用杂物堵死的。” 维克多狠狠地跺了一下脚,骂道:“该死的,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如果那些怪物把镇子攻破了,我连,我连……我连保护她都做不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前些天遇到一群剑齿鼠涌出森林,今天兽潮提前爆发……两位阿萨辛的朋友,这是不是有巫师在里面捣乱?我听我父亲说,巫师在边境经常做这种事情!” 莫尔斯低下了头,掩饰住自己有些抽动的面部肌肉。他靠上了一侧的墙壁,抑制住有些颤抖的身体。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别人诋毁自己那神圣而光荣的身份了,但每一次听到,都忍不住怒火上涌。或许过上几年会好一些,但现在的他就是无法忍受。 “巫师?也许吧。”安娜看了维克多一眼,随口应付着,不愿多说。她仔细观察着这少年的表情,不像是作伪----也可能是演的逼真。翕动的鼻翼,粗重的气息,怒睁的双目,还有紧抿的嘴唇……从外表上来看,这是真的愤怒了。 那……那个佣兵呢? 安娜装作若无其事地扭头扫向莫尔斯。他低着头,像是在掩饰愤怒。靠着墙,身子却微微发抖,仿佛是气急了。又粗又长的呼吸声经过了些掩饰,却依旧难以逃脱安娜的耳朵。 他是在为什么生气呢? “维克多,莫尔斯,放心吧,苏菲不会有事的,艾诺镇也不会有事的。”索兰特见这两人都愤怒起来,只当因为不能保护自己重要的人而自责,并且对可能存在的幕后黑手表示仇视,便按着自己的思路安慰道,“至少魔化野兽是不可能把镇子攻下来的。到底是不是兽潮,得看兽人什么时候出现。说不定只是普通的魔化野兽暴动呢?呵呵。” 这个说法连索兰特自己也不相信----从来就没有什么“普通”的魔化野兽暴动。 “那个苏菲是谁?”安娜突然问道。 “莫尔斯的妹妹,维克多的情人。”索兰特介绍道。 一道犀利的目光射向索兰特,眼神中的杀意宛若实质,刺的索兰特浑身一激灵。待要细看时,却发现刚才那道眼神的主人已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目光也柔和了许多。 “刚才在想兽潮攻城的事情,没控制住,不好意思。”莫尔斯解释道,脸上却是毫无表情,显然余怒未消。 安娜在一旁看着,心中思量:妹妹和情人,那生气的原因倒也说得通。那么容易就发火的话,难道都是新晋的巫师?或者,连这种感情都可以伪装? “不过话说回来,那么狭小的环境下,如果我现在出手……”安娜突然有些后悔了,“刚才怎么就没想到要先干掉一个呢?” 后悔归后悔,安娜倒也没有自责。在那种情况下,谁知道这个侍从有没有防备?贸然下手,不是她的风格。 安娜开始考虑现在动手的可能性了。这个伪装成侍从的巫师看起来不善于近战,但也可能拥有一些魔法能力;那个伪装成佣兵的巫师近战好像有些水平,但也可能隐藏着实力…… 真是令人难以抉择啊! 但她很快就不用纠结于这个问题了。 “听!”安瑞克突然对四人低喝,“仔细听!” 仿佛是千军万马奔驰的声音,越来越近。所有人的面色都凝重了起来。出口处那八个食尸鬼的脑袋突然挪开了,让更多的阳光射进了这个黑暗的通道。 “安瑞克,你守住这里,我守住后面。”安娜对安瑞克扬了扬脑袋,然后对剩下的三人冷冷地说道,“他们朝我们这边来了,先生们,准备战斗吧。” (啊啊,剧情展开了,展开了!不过这导致我纠结到现在才写完……抱歉啦各位。另外,本文前半部分将进行些修整,但更新不停。预计修整的部分会在上午放出,新章则在傍晚左右,或者晚上。大家不要以为我是伪更新哟~) 第五十八章 基于一个错误的假设 从某种角度上看来,这个通道是非常安全的。一人通行刚好,两人并排就得侧过身子。 “不怕大的,就怕小的。”安娜从维克多身侧挤到最后,说着自己的判断,“能进来的魔化野兽,最大也就是腐狼那种体型的,再大的话,进来也没法进攻。就怕那些小的……” “毒蛇?”索兰特皱起了眉头,“如果是那样的话就麻烦了。” 万马奔腾一般的声音更加近了,震得众人心中烦闷,仿佛置身于一面鼓中,外边有人正在不知趣地敲着。 “还好北边不闹虫灾,不然我们今天就得死在这里了。”安娜苦笑着,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维克多和莫尔斯跟我来,安瑞克和索兰特骑士守住这一边。就这样吧,让我们向诸神祈祷吧!” 于是索兰特在前,安瑞克在后,两人在通道一侧站定,将火把插在安瑞克用短矛凿出来的深坑中,严阵以待。安娜也并未走远,带着莫尔斯往回走了十几步便停了下来,安排维克多在两方中间站着,随时准备射击支援。 “这种时候,也只能先信任他们了。”安娜低着头,暗暗想道,“如果这个时候动手,谁也活不下去。” 当那隆隆的声音最终降临到众人头顶的时候,他们才发现自己的敌人究竟有多凶残,而自己的处境有多么的凶险。 “刚才那个是利爪熊的脸吧?”索兰特虽然全副武装,甲胄近乎于无懈可击,此时声音也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还有那两颗牙齿……” “还好它们进不来。”安瑞克脸色很差,“但我们肯定是出不去了。该死,竟然被堵在这种地方!” 利爪熊的官方名称是魔化棕熊,身子比奥托人联盟领地上那些脾气暴躁身材高大的正常同类还要大上一圈,一张脸就能堵上整个通道的出口。即使是士气高涨的王国骑士团,也不会从正面迎上这种怪物----背后也不行。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无论是边境城镇还是王国的军队,想要杀死一头利爪熊的唯一方法,就是架起守城的巨弩,用八个壮汉转动绞盘,然后放上一根如同长矛一样的弩箭,找最熟练的弩手操纵射击。最最关键的,就是用重金募集敢战的勇士,操着两人多长的长矛围住落单的利爪熊,为巨弩赢得瞄准的机会。 即使索兰特身披祖传的神赐重甲,也没有勇气去迎接利爪熊的巨掌。 “谁说进不来的……”索兰特往后退了一步,“小心!” 剧烈的震颤,伴随着出口处崩塌的瓦砾。一下,又一下。灰土倒灌进了通道,呛得众人一阵咳嗽。 “退回去!退到最深的地方!”索兰特扭头喊道,手上已经开始推着身后的安瑞克,“有一只利爪熊!”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话,众人脚下猛地抖动了一下,一支赶上一整个通道粗细的毛茸茸的爪子探进了通道的入口,胡乱摸索了几下,粗暴地收了回去,带起一阵尘土。 没有疑问,没有反驳,甚至都不需要命令。从安娜开始,五个人撒腿就往来的方向跑去。他们越过依据又一具食尸鬼的尸体,片刻也不敢停留,直到跑回了那个充斥着尸臭与血腥味的房间,这才停下了脚步。 “安全了。”维克多举着弓箭在拐角处等待了一会儿,如释重负地走进房间,“它们没有追过来。” “那只笨熊算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索兰特长出一口浊气,“如果它没有第一时间动手拆坑道的话,后面那些小个子就该涌进来了。现在应该没事了,它们不知道这个房间的位置,就算硬要往下挖,也只能把通道挖塌而已。” 安娜将手上的火把插进边上的腐尸堆里,哼了一声,当头一盆冷水泼了下来:“安全?别想好事了,骑士先生。就算这些怪物就此放弃,不再关照我们,你知道兽潮一般要多久才会被清理干净吗?我们只带了三天的食物,接下来几天你打算吃鬼肉么?而且没有足够的木材,就算要吃也是吃生的。” “糟糕。”莫尔斯脸色一变,“刚才我们下来的时候,把入口的盖板关上了没有?” “没有,因为我们不想被闷死。”安娜深深地看了莫尔斯一眼,又扫过维克多凝重的脸庞,“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些怪物为什么会突然朝我们的方向跑过来?我们只有五个人,不应该能吸引那么多杂碎。” “食尸鬼……”维克多咬着牙说道。 安娜眯了眯眼睛,用眼睑遮挡住了自己目光中的怀疑与敌意,声音柔和,透着逼真的惊喜:“你很让我吃惊,侍从。” “我在老家打猎的时候就见过这样的事情。那是刚刚开春的时候,我追着一只毛色漂亮的狐狸。”维克多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本来我快要追上它了,但它突然钻进了一个山洞。那个山洞我认识,冬天的时候住着一头黑熊。你们刚才说食尸鬼很聪明,我想,它们可能也是去找帮手了。” 合情合理的解释。安娜思忖着,笑了笑:“没错,一定是食尸鬼。但它们既然在出口那里没能得手,或者说已经得手了,那在入口的地方有什么理由不引来更多的怪物呢?” 说话间,从通道的尽头传来了一声沙哑的“嗷呜----”的嘶鸣。五个人脸色齐齐一变,知道推测成真了。 “果然是腐狼。”索兰特仗剑顶到房间的入口,“迪尔与我同在!” 维克多左手握紧了长弓,右手轻轻握上了左手的手腕,记忆中迪尔赐予的手镯入体的位置。 “迪尔与我同在。”他轻声呢喃,目光清澈而坚定。 安娜看他表情逼真,又扭头去看莫尔斯,但见其人无声无息地摸出武器,低着头,好像也是在祈祷,却不发出任何声音。这正是一个巫师所具备的祈祷方法----向上古邪神祈祷。 当然,也可能是一个内向安静的信徒。如果安娜没有在之前察觉到神恩奖励上的差别的话,或许也只会这么认为。 “一个呼唤太阳神的神名,一个默默祈祷。”安娜与安瑞克一同赞颂着赫尔莫斯的神名,思绪转了几个弯,“看上去那个侍从伪装的更好,经验更加丰富。” 维克多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余光正好瞄到安娜看向自己。于是他扭过头去,投去一个探寻的眼神。 一个眼神可以有很多意思,这不仅取决于眼神的主人,更取决于接受这个眼神的人。 “他打算现在动手?”安娜一惊,“还是……向我提议和平?” 迪尔在上,维克多只是想说“你看着我干吗?” “让我们团结一致,击退这些深渊的爪牙。”安娜自认为----或者试图让自己认为对方是提议和平,并且做出了自己的回应,“无论如何,先撑过这一次劫难再说!” 这话过于隐晦了,在场的四个人没有一个能听懂她背后的意思。但一同度过难关的表面意思还是能明白的,于是纷纷点头,交杂以略微疑惑的眼神。 五人自此再不说话,按照各自的实力与能力排好了阵型。索兰特一身坚甲站在最前,堵进了通道拐角,双手握剑,斜指脚下;安瑞克握着短矛站在索兰特身后两步,准备投掷身上所有的短矛;维克多则已经搭箭上弦,做好了射击的准备。 安娜与莫尔斯站在所有人身后,以备前方有人受伤。他们站定了位置,便开始了等待。等待着,等待着,等待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越来越近,等待着魔化怪物们那能在黑夜中发光的眼睛出现在自己的眼前,等待着决战。 注定漫长的决战。 终于。 “来了!”维克多轻喝一声,拉满了长弓,瞄准了远处黑暗中一抹亮光,果断射击。长箭瞬间没入了黑暗,然后传回一阵金铁相击的动静。 “确实是腐狼。”索兰特嘴角微微翘起,“那就好办了。” 说话间,那用脑袋接下维克多一箭的腐狼哀鸣了几声,它身后的同类踩过了有些晕乎的它,朝着索兰特扑来。索兰特不慌不忙,双手收住长剑,摆出一个刺击的准备动作,待第一只腐狼留着腥臭的口水扑向他的时候,便一剑刺出,迅捷准确,一剑戳入了腐狼大张着的巨口。腐狼的头骨坚固异常,但被一剑捅进嘴里也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它的喉咙里挤出凄厉的惨叫,四肢疯狂地扭动挣扎,想要从这根让它无比痛苦的剑刃上下来。索兰特也乐得为它解脱痛苦,随手一甩,这柄“斩杀者巴巴罗萨”,当年赫赫有名的凶器便如热刀子切黄油一般划开了腐狼的脑袋,带着还没洒落的秽物回到了暗道污浊的空气中,迎向跟着扑到的一只腐狼的脑袋。 “维克多!”索兰特简单地估算了一下形势,呼唤起自己的侍从,“射胸口!” 说着,也不回头查看,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将斩杀者在半空划了圆,带着一股巨力抽打在下一只腐狼的下巴上,将它打地半人立起来。维克多适时地一剑射出,钉进了腐狼的胸口。如有神助一般,这箭正好刺透了腐狼的心脏,直接带走了这头怪物的生命。 “杀死怪物,获得二十神恩。” 维克多的脸上浮起了微笑,然后这微笑就凝固在了脸上。 二十神恩? 维克多的记忆力很不错,所以他清晰地记得杀死一只腐狼应该获得多少神恩----二十。 但刚才难道不是一次合作吗? 维克多愣住了。短暂的混乱后,维克多抬眼紧紧盯住正在一只接着一只斩杀腐狼的索兰特,然后缓缓拉开了长弓。 “嗖----”“哚!” 瞧准了索兰特斩杀腐狼的一剑正在半路,维克多松开了弓弦,长箭刚好与索兰特的长箭一同击中了腐狼----剑斩在头,箭射在肩。 “杀死怪物,获得二十神恩。” 维克多震惊了。 第五十九章 没有退路(补昨天的) 杀戮还在继续,距离维克多射出那让他震惊的一箭已经过去……两条腐狼的性命了。七具狼尸堆在索兰特身前,或横或竖,铺出了一条血肉为底的道路,多少阻挡了后续的腐狼攻击----或者说送死的步伐。 维克多仍然保持着射出箭后的姿势,脑中闪过无数念头,额头流下冷汗,身子因为震惊与恐惧而有了微微的震颤。 “你在干什么?”索兰特忙里偷闲地扭头吼了一声,“往前射啊!” 涌进来的魔化野兽无穷无尽,在通道里挤作一条长龙。维克多惊醒过来,条件反射地便要抽箭开弓,却被身后的安娜叫住了:“省着箭!” 索兰特不以为意地摇摇头,一剑刺出,又钉死了一只艰难踏过尚温热的同类尸体的腐狼。 于是维克多放下长弓,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以便思考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情况。 不算合作! 与莫尔斯算合作,与安娜算合作,怎么和索兰特就不算合作了呢?问题不是出在那两人身上,就是出在索兰特身上。自己杀死怪物能获得神恩,那能从自己的那份神恩里分享出一部分的,应该是和自己相似的人……神之刃? 维克多扭头看了一眼身后备战的莫尔斯与安娜,眼珠子反射着火把的光芒,恰似精光一闪。 “安娜应该是赫尔莫斯的神之刃了,那莫尔斯呢?”维克多看向战场,“既然是佛伦斯人,想来也是迪尔的信徒吧?” 想通了此节,维克多的心情平静了许多。虽然微微惊讶于神之刃的密集,但考虑到此地有怪物可杀,神恩可赚,便也不再纠结,只是盘算着一会儿是不是和他们交流交流----将身份公布给神之刃知道并不违反自己与迪尔的契约。 维克多心中安定了,安娜的心却险些跳到了嗓子眼。从她的视角看来,维克多的回眸就在她那一声“省着箭”之后----难道是对自己的指手画脚有所不满吗? 看来这个侍从就是那个隐藏的资深巫师了……安娜在心中下了定论。 战斗还在继续。索兰特已经斩杀了二十三只腐狼,怪物的尸体已经堆到了半个通道的高度,绵延五六步的距离。后边的怪物没了进来的道路,只能愤怒地嘶吼,顺带撕扯着死去同类的皮肉,想要挖出一条道路来。索兰特微微喘着气,手中的斩杀者巴巴罗萨垂在地上,随着索兰特手臂的颤抖而颤抖。 “安瑞克,顶上。”索兰特回头道,“我得休息一会儿。” 两人交换了位置,安瑞克换上了大剑。他用力朝着尸墙的上方刺出,将一只冒了点头的腐狼逼了回去,然后便开始不断重复着这个动作。 “我的剑可不是斩杀者。”安瑞克嘟囔着,“要是能挥舞起来就好了。” 但这条通道是没有让他挥舞自己武器的空间的,,所以他只能徒劳地刺出,刺出,然后被腐狼那坚硬如铁的脑袋挡住,挡住。 “索兰特骑士,请快一些。”安娜在后面喊道,“只有你的剑可以伤害到这些怪物的脑袋!” 索兰特此时正靠在通道的墙壁上,放松着他的手臂。虽然斩杀者巴巴罗萨能够轻松劈开腐狼的脑袋,但其中的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看起来毫无阻碍,每一次需要的力道却是惊人的----就好象在案板上用钝刀子切肉一般。一定能切进去,但十分累。 若是在原野上将这剑挥舞起来,倒也不会那么累。但这里不是原野。 “我知道了!”索兰特应道。这个时候他也只能这么回答。 就在此时,怪物的攻击突然停了。嘶吼声从那堵尸墙的后面传来,伴随着密集的咀嚼声。 “糟糕!”安娜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惊呼了出来。她取下火把,快步上前,让过了维克多,挤过了索兰特,站在她弟弟身后,伸手就从安瑞克的腰带上拽下一个布袋。 “拿好!”她命令道,然后在安瑞克拿着的那个布袋里摸索了一下,摸出一个陶土的小瓶,正是之前点火把的那个火油弹。 “这个不算钱。”安娜扭头说了一句,然后打开瓶盖,将引线凑上火把。那一段绒线遇火即燃,如同一支油灯一般稳定。安娜点完火,又挤到了安瑞克身前,用力朝着尸墙的另一边甩去。火油弹撞上了墙壁,碎裂开来,瞬间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顿时,尸墙的另一边充斥着凄厉的惨叫。五个人很自觉地退后几步,避开透过尸墙缝隙涌来的高温。 “这样就能轻松一会儿了。”安娜吐了口气,“这些怪物虽然不怕火,但被这么烧也会死的。” “你们有多少刚才的那种东西?”索兰特问道。 “十枚,现在还剩八枚。”安娜回答,“如果一直扔的话,大概能撑上一个小时,但我们面前的这些尸体也会烧起来的。” 索兰特想了想:“先扔吧,我还得休息一会儿。但愿王国的军队能够及时到来。” 安娜正要点头答应,莫尔斯却一脸严肃地反对道:“不行!” 众人不解地看着他。 莫尔斯看了安娜与安瑞克一眼,咬咬牙:“在这种几乎是密封的地方点那么大的火,会窒息的。火焰会把气都吸走的!” 非常原始的氧气学说,但对于在场的四个人来说已经算是超前了。四个人凝神一想,知道这话有理。索兰特与维克多自然是赞许地点头,安娜与安瑞克的眼神就有些奇怪了。 “好吧。”安娜说道,“多谢提醒。” “不客气。”莫尔斯松了口气----他原本以为这会加深对方的怀疑。 “等火灭了,索兰特骑士,你能休息完毕吗?”安娜扭头问道,“如果不行的话,能不能将斩杀者巴巴罗萨借给我弟弟使用?” 安瑞克一听,一脸的惊喜与跃跃欲试,倒像是忘记了身处险境一般。索兰特却是紧皱起眉头,良久,才缓缓点头:“可以。” 然后将剑递给安瑞克,嘱咐道:“小心点……算了,你会习惯的。” 接着就是长久的沉默。安娜有心要与弟弟商量两个巫师的事情,但当事人在场,不好多说;安瑞克忙着欣赏手中那柄传说中的长剑,自然是不说话的。维克多不时看向安娜与莫尔斯,想要跟这两位神之刃交流交流,却因为索兰特的在场而不便开口;索兰特闭目养神,好像快睡着了。 这五人中,心中最慌乱的是莫尔斯。他不止一次地瞄到那个女阿萨辛刺客望向自己,目光中带着些猫捉耗子的味道----这当然是他心中加工出来的,但也与安娜的真实想法差不了多少。 “果然被发现了吗?”莫尔斯心想,紧了紧手中的武器,“可是刚才如果不说出来的话,都会死的……” 同归于尽也就算了,但他实在不想让自己的妹妹伤两次心,从此回归孤苦的日子。作为一个骑士的侍从,并且射艺优秀,好学向上的维克多不能算完美,倒也算是个能托付妹妹终身的男人。 五个人怀着不同的心事,静静等待着。外边的惨叫和嘶吼声渐渐消失,只剩下火焰灼烧尸体时发出的噼啪的声音。 最终,火渐渐灭了。安瑞克重新站到了尸墙之前,双手挺剑,摆出了个刺击的准备动作,目视上方缺口,严阵以待。 重新想起的嘶吼声中,尸墙突然摇晃了一下。虽然只是两具狼尸重叠,却显出些要倒下的趋势。 安瑞克握紧了手中的斩杀者,咽了口唾沫。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眼花了,在这昏暗的火光下产生了错觉。 然后上边那句狼尸又摇晃了一下。 “安瑞克,退后!”维克多站在后边看得分明,“怪物在撞墙!” 撞墙,这是一项考验力量的工作。这堵尸墙结构极其稳定,底座宽比高度多出不知道多少倍。如果想要推倒它,那就只有从最后一具叠在上边的尸体开始动手,一路平推,铺出一条新的道路来…… 它们确实这么干了。 无声无息地,尸墙上的那具狼尸就滚落了下来,后边的那具尸体则慢慢地向前滚动,并且越滚越快,很快也落到了地上,差点砸到安瑞克的脚掌。 “危险了……”索兰特睁开眼睛,站起身,走到安瑞克面前,“把剑给我吧,现在谁也不能闲着了。” 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安瑞克还是交出了斩杀者,退到了后面。 “你们退到房间里。”索兰特眼盯着面前滚动的狼尸,口中说道,“我再挡一会儿。” 话音刚落,最后一具尸体落了下来,半边残缺,显然是被啃过的。一只腐狼踩着脚下同类的尸体,侧着脑袋,保持着之前推尸体的动作。 “嗖!” 维克多一箭射出,射进了它的脖子。那腐狼哀叫一声,倒地不起。它的尸体很快就被后边的同伴给推开,成为了肉毯的一员。 “退后!”索兰特大吼,挺剑刺进了面前腐狼的天灵盖。之后且战且退,手中不停,收割着一只又一只怪物的性命,慢慢退到拐角尽头,继而退进了房间。密集的尸体让怪物们的进攻节奏变的缓慢,但也仅仅是缓慢而已。当索兰特退进房间的时候,那条尸体组成的肉毯也已经铺了进来。 “迪尔与我同在!”他怒吼一声,站在房间内一剑斩下,将一只半空中的腐狼脑袋整个切了开来。 生存,或者死亡,就在这一战了。 第六十章 我是迪尔的 鲜血,残肢,回荡在房间里的哀鸣与咆哮。激烈的战斗大抵就是这些东西。哦,还有满地的尸体----腐烂的与新鲜的,完整的与残缺的。 当五个人让进屋子之后,便散开了队形。维克多跑到了另一侧的出口,剩下四个则分开站定。第一只腐狼冲进屋子的时候愣了一下,显然是在长久的狭窄空间内的经历让它对宽敞的环境有些不适。这牲畜依着惯性跑了两步,然后放慢了步子,左右看看,像是在考虑先攻击哪一边。这种问题注定没有答案,因为维克多的箭已经射了过来。 正中肩窝。 紧随其后的腐狼也有发愣的,但维克多射箭的速度明显比不了这些怪物行进的速度。这时候就轮到其他四个人上场了。安瑞克与索兰特各自大呼着自己信仰的神名,用力挥舞着各自的武器,一时间血色冲顶,血腥味瞬间就盖过了刚刚想要抬头的尸臭味。莫尔斯则在跑动,并在跑动中寻找机会,争取一击毙命。 安娜的双弯刀显然是神赐的----至少在维克多的眼里这很显然。普通的刀子不可能随手一挥就能轻松破开腐狼的皮毛,即使这些皮毛并没有他们的脑袋那样硬实。安娜如同鬼魅般在越来越多的腐狼中穿梭着,两柄弯刀随手一拉就是一道宽敞的血口。那些腐狼一时半会儿倒也死不了,红着眼追在安娜身后,却怎么也追不上。要么被维克多补上一箭,要么流干了鲜血而死。 “合作杀敌……” 维克多听着这样的声音不时响起,露出了微笑。这种找到了同伴的感觉令人十分愉悦,虽然此时的情形有些凶险。他望了安娜一眼,安娜也在看着他。维克多笑容更盛,轻轻点了点头,便又专注于半个屋子的怪物去了。 安娜很不爽,因为神恩被人抢了。但她忍了下来,因为那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如此肆无忌惮……”她又扑入了腐狼群中,“难道还有什么依仗吗?” 就这么杀了约有二十分钟,维克多已经射出去二十多箭,箭箭夺命。其余的人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杀了多少怪物,只觉得手臂发酸,身上温热而腻滑,早已成了血人。但武器上倒是没有染上多少鲜血,毕竟都是优质的货色,不是神赐之物就是威尼斯的高端商品。 “结束了?”莫尔斯喘着粗气,“我们安全了?” 他觉得自己要不行了。虽然连续作战二十分钟对一位巫师而言并不算什么特别稀奇的事情,但此处一来供氧不足,二来气味恶劣,三来每一秒钟得全身心地应对,每一次攻击都得用尽全力才能伤到对方。这种难度,堪堪比得上莫尔斯的毕业考试了。之前就靠着一股气强撑着,怪物死光,这股气就散了,立刻感觉到战斗的痛苦来。 不单单是他,索兰特也有些气力不支。虽然身上穿得是当年有名的神赐铠甲,手上握着的是至今都有些名气的斩杀者巴巴罗萨,但索兰特本身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就算从小被自己的父亲操练着,每日吃肉管够地喂养着,成长到现在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普通人回头答道:“但愿如此,但过去的几年里我从来没有见过能在这么点时间里就杀完的怪物。” “所以它们来了。”安娜气不长出,面不改色,“腐狼只是第一批。” 即使是第一批的腐狼,也已经死满了整个屋子。这间屋子原本就不是很大,寻常时候能藏上七八十人也就到头了。此时堆砌着人类的腐尸,还卧倒了一大群的腐狼,连找个能站住脚的平地都有些困难。五个人就站在尸堆之中,毫发无损,却心头沉重。如此早早地就进入决战,怪物来的还如此紧密……真的能活下来吗? “赫尔莫斯在上!”当第一只怪物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安娜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卧倒!” 说着,她与安瑞克齐齐倒卧在地上,隐在两具叠起来的腐狼尸体后边。莫尔斯一愣,待看清跑进来的那小小的身影,也是骇然,急忙趴下。他身旁没有成叠的尸体,只能尽力往一头死去的腐狼身下挤。维克多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很谨慎----无论如何,趴下来总是没错的。 只有索兰特还站着,并非无所畏惧,实在是一时间倒不下来。 “针刺射手!”他大喊一声,背对着门口一屁股坐下,反手扛起一具新鲜的狼尸顶在肩头,紧闭着双眼,咬紧了牙关。 进来的就是针刺射手,官方名字叫做魔化豪猪。这小东西并没有因为深渊力量的侵蚀而长了多大的个字,比普通的野狼略小,但背上的刺毛坚硬了不少,还能收缩肌肉使之射出。射程大概有五六十步,往往来到城下就掉转过头,对着城头一阵猛射。每一只都能射伤三四十箭,直到把自己射成一只光秃秃的老鼠为止,然后再像几乎所有魔化野兽一样,疯狂地那身子去撞门----这时候它活着也没有多大意义了。 对付它最好的办法就是躲在城垛后面,欣赏掠过头顶的箭雨,然后大喊着让底下人小心坠落的针刺----不管怎么说,这玩意儿有些毒性,蹭到一下总归是不好的。 密集的嗖嗖的声音,恰似万箭齐发,维克多便看见数不清的针刺一样的东西疾飞而来。或者钉进墙壁,或者射过他的头顶撞上拐角。维克多这才明白安娜那一声“卧倒!”中带着的惊恐是由何而来的----这种气势,就算是杰鲁斯兰城下的那一次弓弩齐射也比之不上,何况还是这种诡异的箭矢?三排弩手的活儿这一排小怪物全揽下了,除了射不准之外,完全没有其他缺点。 这种情况谁还需要瞄准?维克多咬了咬牙,匍匐着向前快爬了几步,躲到了一具曾经被安娜引到通道口边的狼尸的后边,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刚才他躲得地方可是无遮无掩的一片空地! “迪尔与我同在,迪尔与我同在,迪尔与我同在……”维克多念叨着,将脑袋钻进了狼尸的下面。隔着皮肉,他能够听见那种针刺射进自己肉盾的身体的动静。这种威力,几乎可以与他的长弓媲美了。 安娜就趴在维克多边上不远,在头顶的呼啸声中听见维克多的祈祷,顿时有些凌乱了。如果说这是装的,那未免也太过入戏了。而且他明明也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吧?这有什么好装的? 很自然地,安娜就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她也不管正在遭受袭击,脑袋偏了偏,轻声唤道:“维克多!” 维克多刚刚安定了心神,正无聊着呢,听见召唤,便扭过了头:“什么事?” 因为心中装了另外一种可能,安娜眼中维克多的眼神都变得柔和了许多。她微皱着眉头,眯缝着眼睛:“你是太阳神的信徒?” “当然。”维克多没想到对方会问出这种问题,回答的时候语气都有些不满了,“这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吗?一个佛伦斯人还能是谁的信徒?” 顿了顿,维克多补充道:“当然了,圣山诸神都是值得敬仰的……” 这个就是细枝末节了。 “你是……”安娜欲言又止,似乎在酝酿措辞,又似乎想说而又不敢说的样子----这是维克多眼中看见的情况,因为他已经先入为主了。 “我是。”他点点头,“我是迪尔的。” 就算猜错了,这也不算告知身份吧? 其实安娜是想套话的,但现在看来已经没有了那种必要。 原来也是神之刃啊……虽然弱了一些,但都这么说了,似乎能够相信。按照安娜原先的推断,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现对方冒充神之刃的情况的----已经被看穿了啊还冒充什么啊冒充? 于是两人相视一笑,不再说话。 魔化野兽是一种勇猛而愚蠢的生物,或者说怪物。它们永远士气高昂,即使身旁的同伴都死光了,最后的那一只也会无畏地扑向自己的敌人。它们力量强大,各有各的绝活,总能给人类带去很大的麻烦。但它们永远也不知道根据战场形势来选择合适的战术,除了食尸鬼。 “它们缺乏本能。”很多年以后,知识越发丰富的维克多用最合适的词描述出了这一曾经让他感觉很不协调的问题。 严格来说,是缺乏动物的本能。魔化野兽就像是被预先设置好行动模式的机械----比如威尼斯联邦出品的神奇的水力锻打机,只有一种行为模式,没有第二种。所以此时此刻,不断涌进来的针刺射手们只是不停地射着,并不因为目标大半消失而有别的动作。 只有索兰特在用身体硬抗这些针刺,因为祖传的铠甲,压力倒是不大,但手臂上的密致锁甲中箭后总是有些疼的,而且还会让那些针刺挂在上面。所以他很快就选择了趴下。虽然身体不舒服,但总比挨箭舒服。 现在暂时安全了,但这安全实在是脆弱得很。一旦针刺射手们射完了它们背上的长刺,就要跑来抓咬地上的活人了。至于别的怪物,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针刺射手的攻击是没有具体目标的,谁来谁死。 “吱吱吱!”短促的尖叫声混在成片的呼啸声中,让安娜脸色一变。 “射完了……”她抿了抿嘴唇,将手伸向腰间,同时大喊道,“怪物要进攻了,别站起来,自己想办法!” 但怎么看都有些无解的感觉。 第六十一章 绝地 只要去想,总归有办法的。哪怕是同归于尽。 安娜想到的办法就是火油弹。 “安瑞克!”她喊道,“扔火油弹!烧死这帮狗娘养的!” 非常粗鲁并且不准确的咒骂。安瑞克很听话,伸手从腰间的口袋里摸出一颗火油弹来,想了想,又摸了一颗,一齐握在手心里,默数一二三,然后猛地一抬手,狠狠地将两枚火油弹朝着针刺射手的方向掷了过去。他的手只在掩体的外边暴露了不到一秒钟,但就在这一秒钟,就有两根针刺扎破了他的刺客服,扎透了他的手臂。 “点火!”安瑞克压抑着痛苦,声音有些变调。 安娜也不含糊,从腰间拔了一根金属的管状物,用力扭了一下,朝着安瑞克抛火油弹的方向扔去。那金属管在半空中从两旁喷出火花来,落在了已经流了一地的火油里,瞬间点燃了熊熊大火。她的手臂上也钉进了一根针刺,正好一个对穿。 “后退!”安娜捂着手臂喊道。她先是双脚用力往后蹭了几步,然后起身快步跑进了通道。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跑了进来,免于被有些蔓延趋势的火舌舔到。那一群针刺射手忙于在火焰中挣扎,一时也顾不上射击。倒是有垂死的针刺射手不由自主地收缩起背部的肌肉,射出几支连方向都随机的流矢,在房间里呼啸而过,钉进墙壁。 “维克多,别让带火的靠近。”安娜一边试着拔出手臂上的针刺,一边嘱咐道。因为确认了对方的身份,所以她的语气在抽凉气的声音中带着些亲切,“安瑞克,继续扔,封锁入口。” 两人依言而行,一个点杀向着自己冲来的着火的怪物,一个瞄准另一边的入口投掷火油弹。这一批的针刺射手很快就尽数化为了灰烬,焦臭的味道让人窒息----事实上,没有这个味道也让人窒息。 “别扔了!”莫尔斯满脸汗水,脸色发红,呼吸急促,“再烧下去我们都会死在这里的!” 安瑞克原本就不打算再扔了,他自己也是气喘如牛。于是他看向了自己的姐姐。 “别扔了。”安娜握住自己被钉穿的手臂,拇指与食指紧紧按住两头的伤口,“祈祷吧,祈祷诸神能够拯救我们,至少不要让我们被闷死在这该死的鬼地方!” 维克多放下长弓,大口呼吸着灼热而浑浊的空气,却感觉被人捂住了口鼻一般。已经没有怪物需要他点杀了,持续的大火烧死了任何敢于闯进来的怪物,将他们烤成焦炭。维克多站在拐角处,依然有一种被架在火上烧烤的感觉。这感觉很糟糕,以至于在后来的几年里,每当他离篝火或者壁炉太近的时候,都会想起这一天,目睹着一场几乎要让他们与怪物同归于尽的大火的这一刻。 他对着火焰跪了下来,双膝触地,右手环握着左手的手腕,额头抵上右手,轻声祈祷:“赞美你,崇拜你;为你而战,为你而生;伟大的迪尔……” “睿智的赫尔莫斯,请聆听你谦卑的奴仆的对你的祈求。”安瑞克双膝跪在地上,手臂上还插着那两根针刺----拔掉就会大出血,“诚如你的教导,生命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伟大的迪尔,你带来光明,带来希望,带来新生。”索兰特单膝跪地,长剑拄在身前,额头抵住剑柄末端的配重,“请赐予我力量,赐予我勇气,赐予我希望,让我能够度过难关,不致死于窒息,而是倒在敌人的剑下,荣誉地死去……” “赫尔莫斯……”安娜右手抚上胸口,左手紧握右手的伤口,低头站着,口中喃喃,“活着,才能更好地为你服务……” 只有莫尔斯沉默着,坐倒在地上,低头不语。他心中想着:“真神,真神……信奉您的道路就要在这里走到终点了吗?您的信徒又要少了一位,您的神名难道注定被永远埋没?” 他这么想着,不禁流下泪来。真神已经死了,真神的信徒被整个世界追杀,真神的遗物被所有人当作恶魔与魔鬼的东西唾弃……如今真神的信徒也要死了,死地如此憋屈,甚至都没有一场像样的战斗。 莫尔斯并不怕死。他曾经设想过很多人生的结局。被伪神们的走狗杀死,在与兽潮作斗争的时候壮烈牺牲,在对伪神的战争中----如果战争最终爆发的话----英勇就义……但在一个地道里被自己放的火给憋死? 莫尔斯抹了一把脸,深深吸了口气,猛地抬起头,正要坚定地将这口浊气吐出,却正迎上安娜的一双狐疑的目光。 “你为什么不祈祷?”她的脸也憋地通红,满头大汗,“你是哪位神祇的信徒?” 莫尔斯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他眨了眨眼睛,缓缓吐了口气,道:“森林女神米尔翠丝,我刚才是想节省一些……呼吸的气。” “米尔翠丝?”安娜笑了笑,“南地中海的密林部落的共主么……好吧。” 此时此刻,她也懒得多说什么,扭过头去,听天由命。 “如果能出去的话……”安娜想着,然后便不愿多想了。 火终于快要灭了。五个人先是感觉呼吸顺畅了一些,然后就开始能望见火焰后边的情形。一地焦黑的尸体,再没有活动的身影。 “感谢诸神!”索兰特支撑着站起身来,“让我们和怪物决一死战吧!” 另外四人也勉强站起身来,握住了自己的武器,等待着大火彻底熄灭。他们都已经在刚才的缺氧情况下耗尽了体力,此刻只感觉眼前发黑,四肢发软,连脑袋也因为长时间呼吸污浊的空气而有些晕晕乎乎。但他们还是努力提起精神----无论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怎么样的敌人,哪怕是必死的一战,也要战地像模像样。即使不得不被打落冥河,也不能让自己在黑水的木筏上有丝毫后悔的意思。 火焰越发小了,小了,终于,彻底地灭了。 “准备战斗……”安娜软绵绵地踏前一步,手中双弯刀在胸前架起一个十字,声音有气无力。 他们等待着,却什么都没有等到。什么都没有。 “怪物呢?”维克多睁大了眼睛,努力忽略不时闪过眼前的虚无的黑影,“还没来吗?” 大家都有这样的疑惑。于是一齐迈过尚有余温的灰烬,转过堆满了黑灰的拐角,迎向那一片漆黑。 安娜此时也不藏私,从腰带上又取下了一根金属管,扭开了往前一掷。金属管两头冒出的火光照亮了沿途的物事,有被砍死的腐狼,还有被烧焦的怪物,以及……通道的四壁。 没有怪物。 “我们杀光他们了?”维克多问道。 “也许……是吧?”索兰特一脸的难以置信,“难道只有这点……” 不只是他,几乎所有人都不信。安娜与安瑞克甚至张大了嘴巴,揉了揉眼睛。 “也许在外面埋伏?”安娜说着,连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地轻笑了一声,“我糊涂了。” 魔化野兽是不会埋伏的。 “不管怎么说,出去看看吧。”莫尔斯提议道,“反正我们就守在通道里……等等,那些该死的食尸鬼不会把入口给填了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众人惊愕之余,立刻开始朝着入口的方向快步行进。一路上担惊受怕,不是想到食尸鬼刨坑填土就是想到利爪熊被食尸鬼引到了入口的方向。直到众人望见了入口的那一方光亮,这才欢呼一声,心中的石头猛然落了地。 久违阳光,久违的新鲜空气。当走在最前面的索兰特终于从地道里冒出脑袋的时候,一种见到亲人的感觉顿时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看见了穿着罩袍的骑士,一个又一个,散布在奥兰多堡的大厅里,架起了篝火,似乎是在休息。 确实是午餐时间了,奥兰多堡的大厅里有大约六十名骑士,六十名侍从----还有六十名侍从被赶到了外面警戒。他们在篝火上架起了铁锅,熬着野战的军粮。有一名侍从的目光扫过通道的入口,看见索兰特那颗包着头盔的脑袋,吓了一跳。 “什么人!”他喊道,同时抽出身旁的长剑。这一声喊算是捅了马蜂窝,一时间沧浪之声不断,整个大厅里的人都拔出了佩剑,转向了索兰特的方向。 “我是奥兰多堡的领主。”索兰特的脸被烟火燎过,不见了原本英俊正气的面容,倒有几分像是传说中的恶鬼。此时自称此地领主,便有想象力丰富的侍从想歪了,以为是传说成真,冤魂作祟,顿时一片哗然。 “生者的归生者,死者的归死者,安心去吧,迪尔将会接引你去往天国!”离索兰特最近的一位侍从大声喊道,显然是把他们当鬼处理了。 “我是奥兰多堡新任领主,王国采邑骑士,索兰特……咳咳,齐柏林。”索兰特本想背诵一遍自己的全名,无奈嗓子实在是有些干涩的难受,只能从简,“我和我的同伴……” “出去再说!”通道里传来安娜愤怒的叫喊,“说起来还没完了吗?” 于是索兰特一脸愧疚----当然在黑灰的遮盖下十分地不明显----让开了道路,将剩下的四个人都拉到了地面上。这四人先深吸了一口相对于通道里清新到了极致的空气,然后抹了抹脸上的黑灰,拍一拍身上的粉尘,这才看向围观自己的骑士团众人,一脸的激动。 “感谢诸神!”维克多忍不住感叹出声,“我们得救了。” (昨天晚上码完字,突然断网了……这是昨天的。) 第六十二章 诡异的兽潮 对于索兰特一行人的审查只是走了个过场。索兰特骑士近期到任的消息早就在附近军营与轮值的骑士团内部备案,那一身铜制板甲可不是随便谁都能仿制的----真要仿制了也穿不动。何况“奥兰多堡的领主”这种身份根本就不可能有人感兴趣。 真有那种傻瓜的话……那就随便了。 “你好,索兰特骑士。”一名胡子花白的骑士走到索兰特面前,点一点头,“我是佛伦斯王国第五骑士团第三小队指挥官,你可以称呼我为霍尔斯骑士。你们刚才藏在那个洞里面吗?里面的火是你们点的?” 索兰特虽然全身都是烟熏火燎的痕迹,但面对一位骑士,他还是努力保持最为端正的站姿,以及不亢不卑的礼仪:“你好,霍尔斯骑士,愿迪尔与你同在。如果你对这一切感到好奇的话,我很乐意为你解说一番。今天早上……” “不好意思,两位骑士,请允许我打断一下。”安娜的声音矜持而平和,仿佛一位有教养的贵族女性,“虽然能够理解你们了解真相的热情,但无论是出于礼貌还是按照常理,是不是应该先让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霍尔斯骑士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着:“是我疏忽了。” 于是嘱咐手下骑士的侍从们为这五名幸存者准备清水,送上布巾,让他们简单擦洗一番自己的脸庞,然后请他们在一个火堆边上坐好。又让懂些战地医术的侍从过来为刺客姐弟处理伤口,裹上白布。然后霍尔斯骑士看着身边的索兰特,再一次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我们原本是来探查关于奥兰多堡血案的原因的。”索兰特开始讲述前因后果。当讲到在地下室里遇上成群的针刺射手的时候,周围围着的一群骑士与侍从齐齐惊呼了一声。即便是他们,遇上扎堆的针刺射手----正式战报上填写的是魔化豪猪----的时候也得带着自己的坐骑在外围绕圈,等到对方射完了自己的针刺才敢冲锋。 “你们是怎么脱险的?”一位骑士忍不住问道。 “躺倒在尸体后面,一动也不敢动。”索兰特端起手边的木杯饱饮了一口清水,抬手一指身旁的刺客姐弟道,“后来多亏了这两位阿萨辛的朋友,用威尼斯产的火油弹点起了大火,这才让我们得以脱险。” “这也算是赌命了。”老骑士霍尔斯叹了口气,“我们到的时候,发现通道下面着火,已经以为里面没有活人了,想不到……这两位是阿萨辛的人?阿萨辛的人到佛伦斯干什么?有任务吗?” 安娜狠狠地瞪了索兰特一眼,然后语气不善地答道:“阿萨辛的任务从来都是保密的。” 霍尔斯尴尬地笑笑,跳过了这个话题。周围的骑士与侍从虽然多数面带不忿,但慑于阿萨辛多年来的凶名,倒也没有出言责骂的。这让瞪着眼环视四周的安瑞克十分失望。 “说完我们的事情,我倒是对外面发生的事情比较好奇。”索兰特接上了话题,“兽潮爆发了吗?怎么那么快就结束了?” 维克多等人听到这个问题,都打起了精神,聚精会神。 “确实是爆发了,但也不能算是爆发。”霍尔斯收起了笑容,代之以一脸的忧虑,“我们这边是最先解决掉这一波兽潮的,然后就上马去别处支援。先是帮着附近两座军营清理了他们那边的怪物。” “这和往年一样。”索兰特点点头。 “然后就不一样了。”霍尔斯深深皱起眉头,“怪物们撤退了。” 除了维克多还聚精会神地聆听,其它四人闻言都惊得挺起了身子。索兰特与莫尔斯更是直接站了起来。 “不可能!”异口同声。 莫尔斯有些尴尬地看了索兰特一眼,讪讪地坐下,低着头,假装没有感觉到一旁安娜的目光。 “请原谅我们的失礼。”索兰特心情稍定,抚胸欠身。 “没关系,稍微了解些兽潮的走向,都会有这样的反应。”霍尔斯摆了摆手,“请坐吧,索兰特骑士。” 待索兰特坐定,霍尔斯接着说道:“当时我们正在增援艾诺镇的路上,远远望去,怪物的队列就像来的时候那样汹涌地退回森林。只有奥兰多堡这里还有大批怪物徘徊。但等我们赶到的时候,那些怪物也撤走了。” “这不合常理。”索兰特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哪怕这些怪物突然具备了类似人类的智慧,他们也不需要撤退。有一头利爪熊在,它们根本不需要害怕!” “不像是害怕。”霍尔斯轻轻摇头,“它们撤退地很有秩序。不过倒也有自相残杀的情况发生……” 他在地上挪了挪屁股,朝着城堡门口侧过身子,抬手一指:“就在外面,很多魔化鬣狗……哦,食尸鬼被咬死了。如果你们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一下。但得等我们团长回来再说。” “是奥格森男爵阁下吗?”索兰特问道。 “奥格森男爵阁下被调去烈日骑士团了,据说是做一名小队指挥官,算是升职了吧,烈日骑士团……”霍尔斯抬起头,望着斜上方的虚空,似乎是在回味着什么,参杂着些许羡慕,但很快回过神来,“圣战之后的事情了,你是圣战英雄,不是吗?新来的团长是戴尔威廉男爵,据说是财政大臣的亲信,不过作战倒是勇猛,武技也算娴熟……哦哦,这些就不该对你们说了。团长大人现在正带着四十个骑士和他们的侍从进无尽森林探索,估计还得有一会儿才能出来。不管怎么说,这次的事情都太诡异了,最后说不定还得佛罗伦蒂诺那里派些人来调查。这些就不归我管了。” 众人听完,都是一阵感叹。 “多谢。”索兰特点点头,对霍尔斯的解说表示感谢,“对了,你们有没有发现类似于花或者别的什么植物的怪物?会散发绿色烟雾的那种?” “绿色烟雾?”霍尔斯皱了皱眉头,“没有,不过确实有一朵奇怪的花……应该是种新的怪物吧?绿色烟雾倒是没有看见,我们只找到了尸体。” 见众人目光热切,霍尔斯很体贴地让手下的侍从从外面把那具像花一样的尸体抬了进来。这怪物当真像是一朵巨大的红花,若是站立起来,应该比一个人还要高。花心处星星点点的并非是花粉,而是成排的细碎利齿。如今它那五瓣血红色的花瓣软绵绵地垂倒在地上,掩盖不住被兽齿咬地稀烂的绿色茎杆。那绿色的茎杆上粘附着淡绿色的汁液,植物的清香混杂着恶臭,让在场的人都忍不住捂上了鼻子。 “谢谢,请抬出去吧。”安娜揉着鼻子道,“应该就是这个家伙了,跟档案馆里记载的类似。” “阿萨辛的情报果然厉害。”霍尔斯呵呵笑着,挥手让手下将这散发臭味的尸体重新扔出去,“这只怪物发现的时候是被一群食尸鬼的尸体围着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好象那群食尸鬼在保护这朵花一样。” “现在看来,奥兰多堡的血案就是食尸鬼和这朵花做的了。我们在通道里曾经被一股绿色的烟雾包围,那会让人产生幻觉。”索兰特说到这里,咬了咬牙,“你会觉得自己见鬼了。” 但这个话题立刻被他自己揭过去了。众人又聊了几句,然后闭目休息了很久,直到太阳西沉,即将落下地平线的时候,戴尔威廉男爵才带着自己的手下回来,个个染血,但却无一受伤。 “一些怪物在逃跑,一些怪物来送死。”这位男爵走进奥兰多堡大厅的时候意气奋发,兴致盎然,大声与他的属下们通告着此行的“送死的还都是些弱的……嗯?有客人?” 男爵驾到,自然是不敢怠慢的。所有骑士团成员都站起了身,大声喊道:“长官好!” “嗯,好,好。”戴尔威廉男爵好奇地望着霍尔斯那一边,目光在维克多等五人那还带着烧灼痕迹的衣服上来回扫荡,“这五位是……难道是从那个地道里出来的?” 于是霍尔斯将索兰特等人的来历重新说了一遍,倒是让戴尔威廉惊叹不已。 趁着这个机会,维克多在后边打量着这位骑士团团长。与奥斯塔夫伯爵不同,戴尔威廉男爵更有一种英武的气质。两道剑眉,一双大眼,鼻梁挺拔,不算太薄的嘴唇下面是坚毅的下巴。此时头盔已经摘下,黑色的短发显得十分干练。举手投足之间,少了些贵族的彬彬有礼,多了些战士的豪迈不羁。身披细密的链甲,罩袍上满是鲜血,显然是个身先士卒的长官。 “迪尔一定眷顾着你,索兰特骑士!”戴尔威廉哈哈笑着,用力拍了拍索兰特的肩膀,“如果不是还有正事要做,我一定得请你去艾诺镇喝上两杯,你是被神眷顾的人,你们都是被神眷顾的人!不过以后有的是机会,奥兰多堡的领主,嗯?到时候我要是过来了,你可得好好招待!” 又寒暄了几句,莫尔斯提出要回艾诺镇看望妹妹----兽潮严重时自然是担心城破,兽潮无力时又得担心那满城的冒险者。刚好众人都有各自的理由要回镇上,于是与骑士团众人告别,踏上了回城的道路。 另一场战斗悄然打响。 “那么,你是森林女神的信徒了?”走到半途,安娜突然冒出了这一句,扭头盯住莫尔斯的眼睛,“那你应该和密林部落的勇士一样待在南边,为什么会跑到这个鬼地方来?” (依旧是昨天的……十点后断网让我很无奈,抱歉了诸位,今天我尽量提前。) 第六十三章 暗战 这并不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事实上,对于回答这种盘问,巫师们都会背熟一整套的说法,完美无缺。 “我的老师是佛伦斯人,我的老家在艾诺镇,我的父母都死在深渊怪物的手里,所以我要回到这里用我的一生来复仇。”莫尔斯回答,脸上带着些淡淡的愤怒,就像是一个胸中怒火滔天,面上却努力维持淡定的普通少年一样,“米尔翠丝的子民热爱故乡。” 这都是实话,如果真的有什么办法可以测谎的话,这些话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所以你确定你信奉的是森林女神米尔翠丝?”安娜挑了挑眉毛,“在对诸神的敬仰之下,你是对米尔翠丝祈祷的吗?” “没错。”莫尔斯皱了皱眉头----这个问题无论从一个真信徒还是从一个伪信徒的耳朵里听来,都是十分无礼的。 “为什么这么问,阿萨……哦,安娜小姐?”索兰特已经明确地了解阿萨辛的身份不能到处乱喊,“这相当没有礼貌!” 安娜扭过头来笑了笑:“我只是想确认一些事情,现在误会解除了。” “什么误会?”索兰特有些好奇,边上的莫尔斯却是一头冷汗。 “秘密,骑士先生,这是秘密。”安娜依旧保持着微笑,一双眼睛都眯缝了起来,“阿萨辛的秘密,我建议你还是不要打听比较好。” 又闲聊了几句,众人不再说话,只是快步朝着艾诺镇的城门走去。兽潮褪去有些时候了,而且来的匆忙。原本城门后边是要用木条石块堵上的,此时只堵了一小半,很快就被拆了。大开的城门口已经重新安排了岗哨,城门之外是一堆怪物的尸体,有冒险者与镇子上的居民帮忙收拾着。这要在往日应当是有些沉默而凄凉的景象,毕竟开城的时候兽潮尽散,镇子里的人少不了要死上许多。但这次怪物来的急去得快,根本就没攻上城头,故而小镇的人们收拾起尸体时很是高兴。 在那一片忙碌的身影中,一个较小的裙装少女正贴着墙站定,翘首张望,早已看见了维克多他们。不等众人到达城门口,她便欢叫着跑步迎了上来,口中喊道:“哥哥!哥哥!”正是苏菲。 苏菲在城中虽然没有遇上危险,但心中始终惴惴。她是知道莫尔斯与维克多出城探访奥兰多堡的,又听城墙上有好事的说奥兰多堡里聚集着一大群怪物,当时就感觉眼前一黑。待回过神来的时候,想上城墙眺望,又不敢动身,生怕见到熟悉的躯体被怪物上下抛飞的场面。好在怪物退的迅速,给了她一线希望。于是向托尼老板请了假,早早地候在城门口,等着众人挪开杂物,打开城门,便在城墙边上清了一处空地,焦急地等待。 “感谢诸神,你们没事!”苏菲激动地拽着自己哥哥的手,兴奋地跳了两跳,右手不放,左手又去握住维克多的臂膀,“你也没事,太好了!” 维克多受宠若惊,脸慢慢红了。 安瑞克对这儿女情长兴趣缺缺,扭过头去看镇上的人清理尸体,安娜倒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兄妹与情人相会,若有所思。至于索兰特,拍了拍维克多的肩膀,哈哈一笑,退到一旁去了。 “你一个人站在那里等的?”莫尔斯劫后余生,也是激动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始摆出哥哥的架势,“这里都是……很危险的!” “没关系的,哥哥。”苏菲笑着说,“他们都没来骚扰我!” 莫尔斯与索兰特长出一口气。这让一旁的维克多心中一阵恶寒----冒险者与佣兵的招牌看来是彻底烂掉了。 一行人就这么在城门口聊着,身旁路过的搬尸工们偶尔看过来,都是用敬畏的眼神。从外边回来?刚才的兽潮虽然诡异的短暂,但魔化野兽可都是真的!他们竟然就这么从外面回来了! “维克多……”与哥哥叙完担忧之情,苏菲走到了维克多面前,低着头,红着脸,“你回来就好。”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便是安瑞克也忍不住投来一个嫉妒的眼神,倒是安娜的眼神颇为玩味。 “让我们进镇上说话吧。”安娜打断了小两口的卿卿我我,“不要妨碍别人工作。” 粗暴而生硬,偏偏语气柔和,话语中也有些道理。于是维克多与苏菲只能带着对安娜的些许怨念停止了蜜语,并排跟在队伍后边,走进了城门。 “啊,对了。”待进了镇子,安娜突然一拍巴掌,貌似恍然大悟一般,“我们应该去一次太阳神庙!” “没错!”索兰特一听,用力点着头,显然也是被提醒到了,“诸神护佑我们平安归来,我们应该去神庙供奉些祭品,以示感谢。唉,竟然忘记了,罪过,罪过,愿迪尔等原谅我这无心的过失,并依旧眷顾于我!” 维克多隐约记起了博尔多镇上的祭司们说过的一些规矩----遵守的人已经不多了,但依然存在。 “感谢神的每一次赐予,感念神的每一次拯救,带着感恩的心前往神庙,献上凡间的收获。” 于是他一拍脑袋,很是懊恼的样子。 “我就不用去了吧?”莫尔斯微笑着----这表情多少有些僵硬,“等到我回到南方,会去米尔翠丝的祭坛进行一次正式的祭祀。” 安瑞克也有些不解,眼神迷茫,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姐姐微笑回头时的一瞪眼给打回了肚子里。 安娜警告完自己的弟弟,扭头微笑看着莫尔斯劝道:“一样是圣山诸神,即使你不献上祭品,站在神庙里感受一下神圣的气息也是好的。据说兽潮爆发的时候迪尔的塑像会附着神力,让附近的信徒获得勇气与力量……是这样吧?索兰特骑士?” “确实如此。”索兰特由衷地感叹道,“这是神的赐予。” “那,去体验一下如何?”安娜笑着对莫尔斯说,“作为与无尽森林毗邻的佛伦斯王国的子民,更应该体会一下伟大的太阳神迪尔是如何代表圣山诸神看顾人类的。” 莫尔斯笑笑:笑容有些勉强:“米尔翠丝的祭坛在南边……” “啊呀,就不要推脱了。”安瑞克大咧咧地打断莫尔斯的话,“你又不是巫师,说那么多干什么,你妹妹也一起去,你这个当哥哥的难道要一个人回去吗?” 安娜挑了挑眉毛,心想这弟弟今天倒是派了用场,眼睛却盯住莫尔斯,等待他的答复。 莫尔斯的脸色僵了僵,偷眼看安娜的眼色,似乎只是疑惑,并未有所怀疑。他低头沉默着,回想老师对他说过的一些禁忌。神庙并非完全不能靠近,只是不能进入正厅。正厅有迪尔的塑像,三四人高,有些是纯金铸造,有些是贴了金箔,但都与外边那具石头雕刻的神像有着重大的区别----正厅的塑像被伪神附了魔法。这种魔法与真神遗物的机理大致相同,原本是用来附着在死物上置于野外,监视无尽森林的,现在却被伪神取来私用。这塑像别的作用没有,就是能识别些东西。用在战场,能预报兽潮的到来;用在神庙,能检测抓来的巫师----或者说真神遗民,这是莫尔斯的老师的说法。 但只要不进去,就没事。据说有神力的塑像是在外面的,莫尔斯小时候听说过,在老师的嘴里不过是伪神将真神的伟力散在塑像周围罢了。 “哥哥,一起去吧!”苏菲见莫尔斯还在犹豫,便上去撒娇,“诸神护佑你能平安归来,应该去感谢一番的!” “好吧。”莫尔斯宠溺地摸了摸少女的脑袋,“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去吧!” 于是众人来到太阳神庙。神庙就在城门的附近,毕竟战时是要做鼓舞士气之用的,不能离得太远。迪尔的石质神像是整座镇子高大的建筑,单独占了一个广场,地面平整,神像威严。迪尔手执长矛挥手向前,似乎在号召身后的战士英勇迎敌。 “就是这里了,我们进去吧。”安娜瞻仰了一会儿迪尔的神像,扭头说道。 “我就不进去了。”莫尔斯轻轻摇头,“今天似乎没有神迹啊……” “一起进去吧。”安娜笑着坚持,“小妹妹,你不想让你哥哥跟你一起进去吗?” 苏菲刚想说想,突然瞥到莫尔斯的眼神,犹豫了一下,说:“如果哥哥不想进去的话,那就在外面等我们吧!毕竟不是自己的主神……” 安娜挑了挑眉毛,点点头:“那好,那你就在外面等着我们吧,我们马上出来。” 莫尔斯心中松了口气,又欣慰于妹妹的聪明,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点头答应道:“好的。” 然后他就站在一旁,避开神庙正厅的大门,气定神闲,就像放下了一桩很大的心事一般----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这样的状态维持了一会儿,直到莫尔斯发现了些许的不对。 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包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