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公主》 一一二 引火 韦臻却决然道:“当时的情形,难道朕能把你一人扔下独自逃生?别说朕是皇帝,只要是身为男子,怎能作出那般让人耻笑的猥琐之举?”他这话说得掷地有声,莫愁不由一震,抬头望向韦臻,刚毅眼神坚如磐石般不容置疑,突然间,莫愁第一次觉得眼前之人有种一往无前威加天下的气势,让人怦然心折。就算他不知道江枫哥哥他们的真实身份和用意,又有什么关系呢?“皇上……” “嗯?”韦臻一仰下巴。 “呃,皇上,奴婢听他们说,说皇上的好话……”莫愁犹疑道。 “说朕的好话?”韦臻又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一回味,听出那言外之意,捉住莫愁的手腕,“那你呢?你是不是一直认为朕是昏君暴君?” “唔,”莫愁不愿否认,但更不能承认,避重就轻地答道,“往者不谏,来者可追……以后,以后只要皇上励精图治,青史为证,一定会以明君传世。”暗道,好吧,给你一个机会,看你能不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你……”韦臻拿她无法,转而问道,“是谁在背后议论朕,都说了些什么?” “没……没有,没什么……”莫愁慌乱答道。 “一定是你那几个狐朋狗友对不对?他们叫什么名字?”韦臻忽提高声音问。 “不……不知道。”莫愁道,糟糕,他又缠上这事,赶快编几个假名糊弄过去。 “不知道?”韦臻按捺不住妒火,冷冷一笑,“你和他们同行同住了这么多天不知道?好罢,你既这样维护他们,朕也不多问你了,问你又是欺君,朕自会打听得到。” “皇上,不关他们的事……”莫愁试图为同伴求情。 韦臻不置可否地道:“朕又不会把他们怎么样,你急什么?”忽又问,“你在外面和他们玩得开心么?遇到很多有趣的事?” 莫愁不知他是正话还是反话,含糊答道:“还好……” 韦臻想着她和几个陌生男子日夜同行,一路上多少旖旎风光,心头难受之极,冲口道:“你这些天真的有念着朕么?还是只顾着自己玩得兴起?” 他直截了当问出这个问题,可叫莫愁犯了难,自己要考虑的事情真够多的,又犹豫是独自逃回国,又要探听江枫哥哥的下落,又想在外面呼朋唤友游山玩水多逍遥,当然,也不是没想念他……这该怎么回答?莫愁迟疑一下:“啊……奴婢自然是念着皇上的,不过奴婢料想皇上吉人天相,自然能逢凶化吉,化险为夷……只是……所以……” “只是?所以?”韦臻追问。 莫愁鼓起勇气道:“皇上在宫外对奴婢很好,奴婢铭感于心。只是奴婢不想再被关进宫里,哪儿也去不了,象关在监狱里一样……所以,奴婢在外面多待了些日子……” 韦臻听她口气,已知自己在她心中,究竟算不得最重要的,恨道:“朕看你果然玩得什么都忘了!你是朕的人,心里便只能想着朕!” 韦臻愤怨难平,莫愁一脸不解,反问道:“皇上,全天下所有的人都是皇上的人,但如果每个人都一心只能念着皇上,皇上得分多少心想着他们,不是很累么?” “你!你是朕的女人,少和朕装糊涂!”韦臻气得一把捉住她手腕,后宫佳丽三千,人人把皇帝看成自己的天,可使之生,可使之死,服侍韦臻便是她们一生唯一的使命,天下还有无数这样的女子,韦臻早把这一切看成是理所当然,却未料想一再在莫愁这里碰了钉子。 莫愁眉尖微蹙,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如水,却象一点火星点燃了韦臻的激情,韦臻不愿再和她纠缠下去,不等莫愁反应过来,已将她拉入怀中,一腔爱怨都化成了一个缠绵的长吻。这回莫愁不再害怕,他一吻便乖乖地闭上了眼睛,韦臻尽情撩逗,莫愁双颊染了胭脂般绯红如霞,唇间逸出出细细的嘤咛…… 盖在莫愁腰际的锦衾不知何时已滑落一旁,韦臻双手环在她背后,反身即将她压在宽大的龙床上,臀背间的伤痕骤然被压住,莫愁痛得一颤,牙齿一合,突然咬住了韦臻的舌头。韦臻猝不及防,舌头被咬得发麻,急忙缩回来,惊道:“你咬朕?” 莫愁轻声道:“好痛!” 韦臻才想起她身后的伤,将她翻过来俯卧。莫愁的绮罗长裙上药时已被韦臻解下,他此时**如火,也不耐烦去褪她的小衣,双手一扯,将小衣撕开扔在一边。莫愁只剩了件贴身的水红色肚兜,韦臻放开她,去脱自己的衣服。莫愁赶快拉过被子来盖上。听身后韦臻窸窸窣窣,心头莫名恐慌,不知他想要做什么? 韦臻三下五除二地除去了自己的外袍内衣,拉上幔帐,揭开锦被,扯下莫愁身上最后的蔽体之物,俯身吻住她雪白的脖颈,牙齿轻轻啮咬,留下一个浅紫色的吻痕。莫愁从昨晚到现在折腾了一宿,罚了跪,挨了打,膝盖也痛,臀背也痛,想着刚才谈话间他神情不善,这是不是又发怒了换个花样来惩罚自己? 莫愁暗中悲叹,本能地扭动着想要挣扎,但在韦臻铁钳似的大手掌握下,哪里能挣得开?韦臻长久未和她亲近,这会勾起火来,更顾不上莫愁的感受,见她不住扭动闪躲,只以为她是忸怩害羞,反多了份欲拒还迎的情趣。韦臻的下腹已是炽热胀痛,将她拦腰抱起,分开她双腿,莫愁不由绷紧了身子,还未做好准备,韦臻已腰身一挺,长驱直入。 韦臻动作粗鲁,莫愁低叫了一声,干涩的身体如撕裂般的疼痛,这种痛楚仿佛和进宫的第一天晚上一模一样,象是一柄利刃将身体活活切开。那天晚上莫愁当时虽然不怕,咬牙硬挺了下来,但那种刻骨铭心的痛却留在了记忆深处,事后都不敢再去回想。韦臻用力抱紧她,背后的伤被压住,丝毫动弹不得。莫愁双手无助地抓着身下杏黄色锦缎床单,上面精致的苏绣弹花图案被揉皱成一团,冷汗点点,和着满眶的眼泪,滴滴落在枕上。 www.x23us.com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一 入宫 晨曦初露,沉重的宫门缓缓地打开,七辆华丽的宫车鱼贯而出。透过车门的帘幕,隐约可见每辆宫车上都载着一名年轻女子,盛装华服,蒙着大红色的绣锦盖头,象是要去参加盛大的婚礼,宫车内外也镶满了宝石珠玉,装饰得富丽堂皇。但车队中却弥漫着浓重的压抑气氛,听不见一点喧哗,就连随从都是满脸肃穆。因为这七辆宫车所载的越西王国最美丽的七位女子,即将成为苍龙皇朝皇帝的祭品,迎接她们的将是----死亡! 五年前,苍龙皇朝新即位的皇帝韦臻率大军远征越西,大败越西国,国王不得不俯首称臣。为了保全宗庙社稷,国王答应了韦臻极为苛刻的和谈条件,除称臣纳贡外,每年还得遴选国中最美丽的七名女子献给皇帝韦臻。韦臻只与每名女子共度一夜,天明后即会将她赐死,前四批进献的女子都已香消玉殒,无一幸免。 韦臻早朝时得到奏报,越西国今年的祭品已到。他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已知道了这件事。五年来,这已成了一件例行公事。他憎恨越西国的女人,越是美丽的女人越是可恨,将她们凌辱后再杀死是她们应得的惩罚。 下朝后,韦臻摆驾到华庆殿。虽是白日,但空旷的大殿内光线昏暗,阴气森森,进献的七名女子身着七色彩衣跪在殿中阶下,一字排开。“皇上驾到!”随着当值太监的尖锐的通报声,韦臻缓缓地步入殿门,高大的身形,英挺的五官,却透出一股肃杀之气。一步一步,韦臻一言不发地走到她们面前。 韦臻掀开第一个女孩的盖头,盖头下现出一双惊惶失措的眼睛,接着忙忙地低下了头,身子瑟瑟发抖。韦臻鹰隼般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又往下走去。听到沉重的脚步声,跪在地上的第二个女孩已恨不能缩成一团就地消失,韦臻毫不留情地掀开她的盖头,女孩苍白的脸上已没了血色。韦臻的唇边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接下去,第三个女孩的盖头掀开了,但忽然他感觉有什么不对,那女孩抬起了头,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正滴溜溜地看着他,眼中没有一点惧意,而那表情,分明是在笑。竟然有人不怕他,这可是难得之事!韦臻微感恼怒,仔细去看那女孩。女孩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件鹅黄色的锦缎宫衣,鬓边斜斜插了一朵同色嵌珠宫花,并没有过分繁复的服饰。也许是天生丽姿的缘故,女孩虽然只薄施粉黛,但自然清丽出尘,即使在幽暗的大殿中,也令韦臻眼前一亮,尤其是那纯美的笑容,犹如春花绽放,明媚动人。韦臻压抑着怒气,走到她面前,冷冷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抿嘴笑笑:“我叫莫愁。”宛转之音犹如黄鹂初啼。 “大胆!在皇上面前,你敢自称为‘我’?”旁边的总管太监已高声怒喝起来。 莫愁转头看了那太监一眼,脸上仍带着盈盈笑意,不紧不慢地俯下去磕了个头,又道:“奴婢知错了,回皇上,奴婢名叫莫愁。” 莫愁?韦臻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道:“你就是越西国王的小女儿,莫愁公主?” “正是。”莫愁浅笑着回答。 哦?前几年就听说莫愁公主是越西国的第一美女,早就被排上了进贡的名单,算来也即该是今年了,原来就是她?果然倾国倾城,名不虚传,越西国王那老儿,倒也不敢私藏。韦臻暗中冷笑,就算你沉鱼落雁,朕也不会怜香惜玉。韦臻哼了一声,又问:“你方才笑什么?是在笑朕么?” 莫愁灵活的大眼睛转了转,却摇了摇头:“奴婢不敢。” “大胆!明明在笑,还说不敢?皇上面前,敢不说实话?”总管太监又狐假虎威地叫了起来。 莫愁仍是不慌不忙地微微一笑,答道:“我……奴婢只是一直在想,皇上会长得什么模样?” “那你认为朕长得是什么模样?”韦臻第一次听到这种回答,忍不住接口问道。 “奴婢来之前,曾见过一幅画,以为皇上和那画上的一样。不过,今日亲见了皇上,才知道皇上比那画上好看得多了。”莫愁语气诚恳。 “少来花言巧语迷惑朕!朕从未请人画像,你又从何得见?”韦臻再次冷笑,果然是想勾引朕,做梦吧! 莫愁眨眨眼睛:“奴婢未曾见过陛下的画像,奴婢只是看过钟馗捉鬼图。” 韦臻死死地瞪着莫愁,她脸上满是无辜的表情。这些年越西国进贡的女子,虽也有极个别不惧天威,敢当面顶撞甚至怒骂的,但象面前的女子这样敢做个套子让自己钻,讽刺嘲笑自己的,还是破天荒头一回。韦臻深吸一口气,按捺狂怒,沉声道;“莫愁,好,很好,今晚朕便召你侍寝!”这无疑便是执行死刑的命令,旁边的几名女子顿时吓得脸色发白,偷眼去看莫愁,她仍是不慌不忙地磕头领旨。 晚膳后,韦臻照常到御书房批阅奏折,待到初更打过,才令摆驾寝宫乾元宫。进门脱了朝服,换上一袭月白绣金线绸衫,韦臻问:“人呢?” 当值太监禀道:“回皇上,人已照惯例送到陛下的龙床上了。” 韦臻点点头,为防备进贡的女子中藏有刺客,韦臻都是令人将其脱光搜查,沐浴净身后事先捆绑在龙床上。 韦臻进了内殿,红烛高烧,帷幔低回,静悄悄地没有人声,更没听见意料之中的哭泣。往回这种时候,进奉的女子早就哭得昏天地黑了。韦臻不由疑惑,穿过重重明黄帷帐,快步走到宽大的龙床前,揭开床帐,莫愁果然已被分开四肢绑在床上,脸上的铅华已尽洗,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如两排小扇子,安静地轻合着,象熟睡的孩子正做着甜梦,白瓷似的肌肤透出隐隐的红晕,吹弹得破,如初生的婴儿般娇嫩,红润的嘴唇恰似一颗诱人樱桃,鲜艳欲滴。 韦臻在床头站了片刻,莫愁仍未醒来。韦臻终于没了耐性,一把掀开了盖在莫愁身上的薄被。莫愁只穿着贴身的玫瑰红小衣,肌肤骤然暴露在空气中,突然袭来的寒冷让她本能地想蜷成一团,但略一挣扎,手脚的束缚惊醒了她。长长的眼睫毛眨动了几动,莫愁睁开了眼。 二 侍寝 转头见是韦臻,莫愁悠然打了个哈欠,道:“皇上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先打个招呼,我……奴婢都不知道。”口气懒洋洋的,倒象是结发多年的妻子等候晚归的丈夫。 韦臻气不打一处来:“朕让你来侍寝,不是让你来呼呼大睡的!” 莫愁垂下眼眸,低声道歉:“对不起,皇上,这十几天没日没夜在马车上赶路,奴婢实在是困得受不了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韦臻看着绑住她手腕脚踝的那些细细的红绳,就这样她也能睡着?鼻子里哼了一声,她难道不知道这是她的最后一夜?看来该提醒下她了,“要睡你明天再睡!随你睡多久,睡着了永远不醒!”敢骂朕是鬼,今晚一定要好好地教训教训她!粗鲁地伸手扯下莫愁的亵衣,胸前那两粒红豆活泼泼地跳了出来。 莫愁顿时涨红了脸,紧紧地咬着嘴唇,睫毛微微上翘,眸子湿漉漉的,似有泪光闪动。韦臻以为她总算害怕了,住了手,等她开口哀求。莫愁却不作声,闭上眼睛。韦臻扯去她最后一点遮盖,让她完美的**一丝不挂地展现在自己面前。这真是国色天香的尤物!韦臻也暗暗赞叹,一双手揉捏着她的敏感部位,极尽轻薄,莫愁的身体一阵阵颤栗,但她只闭着眼,既不挣扎反抗,也不哭泣求饶,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这倒有些出乎韦臻的意料。 玩弄了片刻,韦臻胯下发热,便除了自己的衣物,上床去将莫愁压在身下,看见莫愁的眼睫毛不住的颤抖,泄露着她内心的惊慌,韦臻略感得意,问道:“怕了吗?” 莫愁睁开眼睛,毫不畏惧地对着韦臻,对视了片刻,却点了点头,道:“怕!” “既然害怕,为什么还敢暗讽朕是鬼?”韦臻怒气冲冲。 “那奴婢要是不曾得罪皇上,皇上就不会这样对待奴婢了吗?”莫愁反问。 韦臻一愣:“要朕放过你,绝不可能!” “这就对了,反正奴婢怎么说都是一样。”莫愁撇撇嘴,“皇上问奴婢什么,奴婢就据实回答什么,不然岂不是欺君之罪?何况,奴婢也没说皇上就象……” “够了!”韦臻低喝一声,打断莫愁,居然又被她涮了!腰身一挺,狠狠地刺入了她柔软的身体!似乎有轻微的撕裂声,却没有听到熟悉的惨叫。毫无预兆的剧痛袭来,莫愁却死死地咬紧牙关,仍睁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韦臻。韦臻忽觉有几分挫败,便也瞪着莫愁,身下却不断加力,横冲直撞。莫愁脸色惨白,香汗涔涔,但仍忍着不吭一声。 不知是不是因为被莫愁坏掉了情绪,往回韦臻总要折腾一两个时辰才能尽兴,这次没多久就泄了气,翻身从莫愁身上下来,本想唤人来立即将她拖出去沐浴,却又心有不甘。韦臻躺在床上,气忿难平,转头见莫愁仍看着自己,乌黑的眸子滴溜溜地转个不停。“你一直看着朕做什么?” “皇上生气了?”莫愁小心翼翼地问,虽口中称着皇上,语气倒象是哄劝一个三岁的娃娃。 “你还敢明知故问?”韦臻没料到她来这么一句,蹙着眉头,努力保持身为帝王的尊严。 “哎!”莫愁低低地叹气,忽又笑了笑,道:“那奴婢给皇上陪不是了,皇上别生气了!奴婢听说,动辄生气有害健康,而且奴婢明日就要死了,皇上又何必这时奴婢为不懂礼仪的小事发火呢?”莫愁扑闪着大眼睛,这几句话说得情真意切,笑容更是天真无邪。 韦臻噎得说不出话来,生死之事在她口中竟如此若无其事,仿佛自己最锐利的武器突然失去了锋芒。韦臻半晌方道:“你知道要死还如此桀骜不驯?你不怕朕的酷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莫愁再度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奴婢来觐见陛下之前,也曾以为陛下很可怕,但现在才知道,陛下是通情达理的贤明君王,并不以暴虐为乐,必不会对一介弱女子滥用酷刑。” 韦臻冷哼一声,明知她是激将法,要让自己骑虎难下,但偏找不到话来反驳,而韦臻素来强横,臣下进表也只是颂扬他“英猛威武”,“威加天下”,难得有人称赞他是“通情达理的贤明君王”,今日听莫愁这样说,暗想:她为何这样说?竟隐隐觉得自己似乎确有通情达理的一面,一直绷着的脸不觉和缓了几分。忽听莫愁又问道:“奴婢要这样被绑一夜吗?奴婢好想睡觉啊!皇上能不能放开一会啊?”说着张开嘴,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朕还没许你睡你就敢睡?”韦臻怒气又上来了,翻身再度压住莫愁,双手箍住她纤细的腰身,狠狠地掠夺。这回莫愁闭上了眼,仍是咬着牙关不出一声。以前韦臻总是能将身下的女子折磨得死去活来地哭泣哀求,这次却始终找不到征服的快感,没多久便又草草完事。韦臻一再受挫,再也提不起精神,唤太监进来为莫愁松绑,将她用被子裹了,抬下去沐浴更衣,以待次日凌晨赐死。 次日凌晨不到五更,韦臻已起床梳洗完毕,换上了正式的冠冕龙袍,仍是于华庆殿升座,令传莫愁。片刻后,内侍将莫愁带到,这时她已换了全身缟素,娉娉婷婷地从容步入殿中,长长的秀发如黑色瀑布滑落,直垂到地。洗尽芳华,淡扫娥眉,除了金玉珠饰,更显她出水芙蓉般的天生丽质。自她一进殿门,内侍宫娥,众人的视线便犹如被巨大的磁石吸引,皆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 莫愁款步行至大殿正中,盈盈下拜,曼启珠喉:“奴婢莫愁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完抬头看了韦臻一眼,目光中仍没有一丝惊慌和恐惧,清澈如春日绿波。 韦臻微怔,为什么她的反应总是出乎自己的意料,死到临头她还会想些什么?清了清嗓子,韦臻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朕可以满足你最后的一个愿望。” 三 扑蝶 莫愁眼波流转,问道:“谢皇上!奴婢想问一下今天是什么日子?” 旁边有礼官代为答道:“今日是三月十五。”接着上前低声禀报韦臻:“皇上,我朝祖制,十五月圆之日不能行刑杀戮,有违天和。” “哦?”韦臻冷笑,难道这小妮子这样放肆,是因也知道这条规矩?沉吟一下,也罢,就暂留她一日性命,看她还能翻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今夜再让你侍寝,就不信制服不了你!韦臻沉声道:“莫愁,今日既是十五月圆之夜,就暂多留你一日,你还有什么未了之愿?” 未了之愿?莫愁脑子里转了转,大老远跑来一趟送死,还不知道你这都城天京是什么样的呢?这皇宫看来不小,怕也没机会到处去逛了。有了!莫愁笑道,“既然今日是三月十五,奴婢在家时,每个月初一十五要到庙里去给观音大士上香,不知今日皇上能否让我再去庙里上一次香,为皇上祈福许愿,佑皇上平安康健。”要去庙里上香就能出宫逛逛了吧? 韦臻皱眉,庙里进香?要出宫怎么能行?“莫愁,宫中女子除非伴驾,不得随意出宫,朕不能许你去庙里上香祭祀。不过宫中有一座佛堂,也供了观音,朕可派人带你去佛堂礼佛。”停一停又道:“晚上你还是到朕的寝宫侍寝。”莫愁暗叹口气,还是不能出去,只得叩首谢恩,起身由内侍带着去了。目送她轻盈的背影消失在大殿门口,韦臻竟对夜晚有了一种期待,她嘲笑朕激怒朕,不能让她就象没事人一样死了,太便宜她了! 内侍带莫愁穿过重重宫阙,到了御苑附近的佛堂。莫愁轻轻跨进佛堂大门,见正中的神龛上果然供着一尊一人来高晶莹剔透的白玉观音,是用整尊的和阆白脂玉雕刻而成。观音慈眉善目,气度雍雅,四周香烟缭绕,庄严肃穆。莫愁净手上香,在神龛前的蒲团上跪下,双手合十,微闭上眼。唉,自己说什么要祈福许愿,这会还有什么愿好许?偷看那案上摆着许多新鲜果品,色泽诱人,莫愁咽咽口水,不知好吃不好吃?忽听到窗外有画眉啼唱,莫愁更加心神不属,又咦!外面是什么地方?押送她那两人等了片刻,见莫愁规规矩矩地跪着,低着头念念有词,也觉得无趣,暗想:她一个人在这里还能有什么事?便退到了门外守着。 且说韦臻让人带走莫愁后,回到御书房,检阅了几份今日奏折,却总是心神不宁,信步出门,往佛堂走来。到了佛堂门口,内侍等见到皇帝,慌忙行礼,韦臻问:“莫愁呢?” “回皇上,还在里面上香呢!”内侍恭谨答道。 韦臻推门进去,登时怒道:“人呢?” “在……”随后跟进的太监们正要回话,忽然发现佛堂内竟然空无一人,本来安安静静跪在蒲团上的莫愁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吓得皆变了脸色,说不出话,“皇上,奴……奴……” “若让人跑了,小心你们的脑袋!”韦臻怒气冲冲地道,袍袖一拂,转到观音像后面,却见后墙有一扇窗子打开了,窗台上还留下了清晰的踩踏印迹,“她是跳窗跑了,还不赶快去找?”太监们急忙领命而去。 韦臻出门绕到佛堂后,穿过九曲回廊,便是御花园。花园里假山重叠,花木掩映,要藏个把人再容易不过。看着太监侍卫们如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翻乱找,韦臻狠狠地握紧了拳头,砰地一声打在身旁的树干上:哼!要是这小妮子胆敢逃跑,朕一定把越西王国夷为平地,把她的父王抓来凌迟处死! 韦臻这一拳力道十足,打得身边这棵高大的银杏树摇摇晃晃,树枝乱颤,忽听到树上一声娇呼,韦臻一惊,抬头去看,却见一道白色的身影藏在茂密的绿叶中,莫愁正坐在树干上荡来荡去,看到韦臻,还悠闲地冲他挥了挥手。 “莫愁!” “皇上,奴婢在!”莫愁一面答应,一面顺着树干爬下来,离地还有将近一人高时,翩然跳下,接着给韦臻磕头。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翻窗逃跑!”韦臻怒斥道,却自觉有点色厉内荏,从昨天到今天,类似的恐吓已有多次,从来未收到预期的效果。 果然莫愁的大眼睛眨巴眨巴,似乎十分委屈:“奴婢哪敢逃跑,只是刚才在佛堂里,听到外面的鸟儿唱得欢快,忍不住想来看看,奴婢长这么大,还从来未见过这么大这么漂亮的花园呢!适才听见皇上呼唤,奴婢立即就下来了。何况莫愁也知道,逃跑的后果不堪设想,就算借奴婢一个胆子,奴婢也不敢逃啊!” “哼!一派胡言!”韦臻喝道,“你若不是逃跑,又怎会翻窗?” 莫愁抿了抿唇,韦臻看出那是个得意的浅笑。“皇上,实不相瞒,奴婢在家时淘气惯了,翻窗爬墙都是常事,奴婢见窗子外面就是花园,懒得再从正门绕上一大圈,又会惊动旁人。忍不住就翻窗出去了,还请皇上恕罪!” 韦臻气得倒仰,听她语气坦荡,不似撒谎,越西国的公主竟然翻窗爬墙是惯事?!“你身为公主,如此无法无天,毫无教养!你父王做什么去了,为何不加约束管教?” 莫愁弯弯的眉毛颦在一起,眼里尽是不解,反问道:“为什么要约束管教?” “一国公主,不懂礼仪,日后……”韦臻说到这里,忽住了口,她哪里还有什么日后?多说也是废话。看了看匍匐在地的纤细的白色身影,心头的怒气似也无从发作,“总之,你这样也不怕给你的国家丢脸?翻窗倒也罢了,你为何又要躲到树上去?” 莫愁眼珠一转,道:“刚才奴婢从树下经过,看到树上停着一只大蝴蝶,有这么大,”夸张地用双手比了比,倒有扇子那么大,“那蝴蝶翅膀是宝蓝色的,上面还有金色的花纹,象是孔雀开屏,可好看了!”莫愁眉飞色舞,“奴婢想捉它玩儿,就……” 四 盗酒 “那蝴蝶呢?”韦臻听她说得起劲,也不由抬头去望,只见树梢上绿叶婆娑,哪里有宝蓝色大蝴蝶的影子? “等我……奴婢爬上去时,蝴蝶已飞走了。”莫愁遗憾地撅了撅小嘴。 “唔”,韦臻哼了哼,死无对证,谁知她说的是真是假?大概又被她耍了,算了,就再饶她一次。“你起来吧!”“谢皇上!”莫愁暗中吐了吐舌头,磕头谢恩,站起身来。身子还未站直,忽然骨碌碌从怀里滚了两个果子出来。左右忙拾起递给韦臻,禀道:“皇上,这是佛堂里的供果。” “跪下!”韦臻本已和缓的脸色又罩上一层寒霜,“你竟敢偷窃佛堂供果,还敢骗朕是游园赏风景,爬树捉蝴蝶?” 莫愁只好重新跪下,白皙的双颊飞起了两朵红云,低着头双手不安地绞着,嗫嚅了半天,才小声开了口:“奴婢不是偷,只是想尝尝供果……” “佛堂的供果也是你能尝的?你父王……”韦臻说了一半,想起她父王对她从不管教,怒气横生,“养不教,父之过,你父王不管你,朕倒要来管教管教你!”吩咐左右道:“把她押下去,在佛堂前跪一个时辰!好好面壁思过!” 左右正要把莫愁带走,莫愁忽然挣脱束缚,可怜巴巴地叫道:“皇上!皇上!!” “你还要玩什么花样?”韦臻没好气地问。 “皇上,奴婢知错了,但能不能让奴婢吃饱了再罚?奴婢真的好饿,不然也不会去自作主张拿了果子。”莫愁哀求道。 “吃饱了再罚?你还敢和朕讲条件!就你的不当举止,朕本该罚你一天都不许吃饭不许喝水!”韦臻怒喝道。 莫愁吓得吐了吐舌头,韦臻却听到她低声嘟哝:“什么嘛!杀人犯临死前还给吃顿饱饭,当个皇上,这么小气!” “你说什么?”韦臻提高声音问。 “奴婢说……”莫愁抬起头来,突然甜甜一笑,笑得韦臻愣了片刻,“奴婢说,皇上不会这么小气,不答应奴婢吃顿饭的小小要求。” 韦臻发觉自己突然成了很被动很理亏的那个人,最后一天还不给人饭吃。正僵在那里,当值太监来禀道:“皇上,今日午膳摆在哪里?” 韦臻四下一看,百花盛开,姹紫嫣红,春色满园,花香醉人。“嗯,今儿就摆御花园里,朕也赏赏这大好春光。”太监应了,正要下去,韦臻瞟了一眼莫愁,挥了挥手,“先把她带下去吃点东西,吃完了让她去佛堂受罚。” 莫愁坐在御膳房的偏房里,愁眉苦脸,对着面前的两盘菜发呆,一盘清水煮青菜,一盘清水煮豆腐,莫愁嘟了嘟小嘴,对领她过来的小太监抱怨:“公公,怎么就青菜豆腐啊?连油花都没有一星半点。要死的人好歹也该有顿肉吃吧?” 小太监为难地摇摇头:“每个月的十五宫里都要斋戒,莫说你,就连皇上今儿也不沾荤腥。” 莫愁的小嘴翘得更高了,仿佛随时要哭出来,“一点肉都没有,真是凄惨哪……” 正在这时,前面有人喊道:“小德子,皇上开膳了,你快来帮忙!”小太监一面答应一面跑了出去,只把莫愁一个人留在偏房内。莫愁忙掩上门,环顾室内,四面墙边都满满地堆着东西,但翻了翻大失所望,都是些生的菜蔬和干货,不能吃。莫愁无可奈何地坐回桌前,扒了两口白米饭,尝了尝青菜豆腐,寡盐无味,还带着一股生腥气。莫愁噘噘嘴,“听说天京这里的烤全羊很有名,可惜我吃不成了。”忽然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沁人心脾,“这是什么好吃的?” 莫愁吸吸鼻子,疑惑地站起来,发现香气是从墙角的一扇小门里泄漏出来的,走过去推了推门,竟然推开了。莫愁迟疑地走进去几步,发现这件房子里摆放着大大小小许多坛酒,左右还有几个大酒柜。“酒?”莫愁摇头自言自语,“不会喝。”顺手打开左边的柜子,“咦,好漂亮的酒瓶子!”莫愁拿起一个酒葫芦似的小瓶子在手中把玩,那瓶子只有三寸来高,上等白玉雕刻而成,玲珑剔透,流光溢彩。“我拿这个瓶子玩玩不会被人发现吧?就算发现又能怎样?反正也只有今天一天了。”莫愁一面想一面便将小酒瓶揣入怀中,再悄悄地溜出去,关好酒窖的门。 莫愁刚回到前面坐下,小德子就回来了,“他们要我回来看着你,你没动过这里什么东西吧?” “没……没有,”莫愁继续愁眉苦脸地望着面前的饭菜。 “你快些吃吧!你吃完了我才能去吃饭呢!”小德子催促道。 莫愁不情不愿地就着青菜豆腐吃了两口,虽然还是饥肠辘辘,却怎么也吃不下去了,将碗筷往旁边一推:“我不吃了!” 小德子将饭菜端出去,外面进来两名太监不由分说把莫愁架走,带到适才那座佛堂里,让她跪下。莫愁委委屈屈地皱眉跪下,没过一会儿,膝盖就酸了,一面用手捶了捶腿,一面悄悄地挪了挪。“不许乱动!”旁边监视的人叫道。“要是今天早上就死了还好了,省得多受一天的罪,没吃饱饭还要罚跪。”莫愁闷闷地想,却挡不住一波接一波袭来的倦意,接着打了好几个哈欠,连眼泪都出来了。 韦臻膳后令人摆了一张苏绣软塌,躺在御花园的亭子里稍歇,命传张美人来弹琴。韦臻尚未大婚立后,但各地进贡的,年年选秀的,亦有不少美女养在宫中,这张美人便是其中擅长音律的一位。不久张美人抱琴而至,韦臻便一边品茶一边听她弹琴。听过两只曲子,韦臻不满地道:“怎么弹来弹去就这些老调?朕前日令人给你谱的新曲呢?” 张美人见皇上不悦,忙跪下道:“前日陛下赐的新曲,臣妾尚未练熟,不敢献丑。” 韦臻不耐多说:“朕叫你弹你就弹!哪来这许多废话?” 张美人只得勉为其难,弹那只新曲。她本来记得全曲谱,但在皇帝的逼视之下,心头慌乱,弹了第一段便错了个音,韦臻还未发觉,但她一紧张,接着又错了好几个音,头上渗出汗珠,又不敢去擦拭,手忙脚乱中,只听铮的一声,竟是琴弦断了! 五 抚琴 “放肆!”韦臻猛拍了下椅把,怒喝道。张美人吓得匍匐在地,浑身发抖,大气也不敢出。正要发作,却见太监押着莫愁过来了,原来一个时辰已过,是押她来谢恩的。莫愁膝盖酸痛,一瘸一拐地走到韦臻面前,呲牙裂嘴,正要忍着跪下去磕头,看见韦臻一脸怒气,便问:“皇上怎么又生气了?” 韦臻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莫愁又转头看了看伏在地上的张美人和那张断了弦的琴:“皇上是要听琴么?这个容易,不如让奴婢来弹上一曲,为皇上解闷。” “容易?”韦臻挑了挑剑眉,这个小丫头又来挑衅了!看她怎么弹?韦臻竟有了几分和她争斗的兴趣,“那你就弹一曲,弹不好可要受罚!” “是!陛下!”莫愁轻快地应了声,走到琴旁,看着那案几下的垫子,天!还要跪啊!咬咬牙跪坐下去,尽量把中心移到腿上,以减轻膝盖的压力。 韦臻见张美人还匍匐在地上,随意地挥了挥手,张美人如同大赦,忙磕了个头,带着那琴急急地退下去了。莫愁暗中松了口气,早有太监送了具新琴来,莫愁试了下音,便叮叮咚咚地弹起来。莫愁的琴声虽然流畅,但算不得十分高明,曲子却甚为欢快,如小溪潺潺,流过鲜花盛开的山谷,又如小鸟儿宛转歌唱,蜜蜂蝴蝶在花丛中飞来飞去,微风轻拂,春日里温暖的阳光洒满茵茵芳草地,孩童们无忧无虑尽情嬉戏。韦臻听着听着,烦躁的心情竟不由自主地轻松了许多。 弹完一曲,韦臻并没有叫停,那琴声却嘎然而止。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韦臻转头一瞧,莫愁正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了个哈欠,然后把琴往前面一推,竟以手枕头,埋着脑袋趴在桌上睡起觉来了!左右大惊失色,连韦臻也愣了一下,这可是头一回有人敢在他面前旁若无人地睡觉。太监忙上去将莫愁摇醒。莫愁哈欠连天地道:“做什么?我困死了!” “皇上命你弹琴,你竟敢睡觉?!”太监喝道。 “不是弹过了吗?”莫愁嘟哝着,睡眼朦胧地看着韦臻,“唔,奴婢困死了,好些天没好好睡过一觉了,皇上让我睡一会,等睡醒了再弹。”说完竟又伏在案上,转眼已睡着了。 这回太监们将莫愁拖起来,正要按到韦臻面前,韦臻却摆了摆手,叹气道:“算了,带她下去,找个地方让她先睡一觉。”还能把她怎么样?骂她一顿,继续罚跪,或者打一顿板子?她似乎都已无所谓。死猪不怕开水烫,韦臻忽想到这句话,气馁之余又有些好笑。靠在软塌上,微闭上眼,回想着刚才那首曲子,以前竟从没听过,今天晚上让她再弹一遍,或者让她写下曲谱,以后叫张美人弹给朕听。这个莫愁,和以前见过的女子真有点不大相同……但不管怎样,她也活不过明天了……想到这里,韦臻忽有点郁闷,甚至还隐隐有点……惋惜? 五抚琴(2) 太监们将莫愁安置在一间下人住的偏房中,一倒在床上,她就沉入了梦乡。醒来时,窗外日影已偏西,肚子却咕咕直叫,原来是饿醒的!莫愁坐起来,茫然扫视室内,屋子里除了一张小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外,别无他物,更没有没有任何可以下肚的东西,连茶水也无一杯。莫愁无奈地摇摇头,再叹叹气,看来注定是要做个饿死鬼了。抿抿嘴唇,又觉得口有点干,忽然想到中午偷的那一小瓶酒,摸了摸怀中的内袋,小酒瓶还在。莫愁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拔开瓶塞,一股浓郁的香气溢出,刺激得莫愁直咽口水,用舌头试探着尝了一点,甜甜的味道中略带点酸味,有点象夏天常喝的冰糖酸梅汤。“好喝!”莫愁砸砸嘴,又喝了一大口,甘甜的味道一直沁到心里。“不错!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酒?”莫愁一张嘴,一股脑儿将一小瓶酒全下了肚。 忽然,腹中象是有一把火烧了起来,烧得她口干舌燥,额头也在发烫。怎么喝下去更渴了?莫愁想起来找点水喝,刚下床走了两步,脑袋却昏昏沉沉地似有千斤重。难道这就是喝醉了?莫愁还未想明白,已咚地一声栽倒在地。外面看守的太监听到动静,忙打开门冲了进来。见莫愁倒在地上,人事不醒,吓了一大跳,赶快手忙脚乱地将莫愁抬到床上,并立即去禀报总管太监张公公。 张公公火速赶来,莫愁躺在床上,面颊绯红,双目紧闭。总管摇了她两下,莫愁一动不动,忽然踢到床脚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只小瓷瓶,张公公俯身拾起,“春雨秋露?她从哪里偷了这个喝?”张公公面色铁青,“今天中午吃饭时,是谁在看着她?” “公公,是小德子。”有人回道。 “他?让他先到敬事房听候发落!”张公公目光威严地一扫,气急败坏地道,“这‘春雨秋露’是岭南进贡的御酒,喝了这一瓶下去,至少得昏睡十二个时辰。今天晚上皇上还等着她侍寝,出了这岔子,别说你们,就是我也得吃不了兜着走!”吩咐道,“还不快去拿解酒茶来给她灌下?” 很快有人取了解酒茶来,将莫愁拽起来给她灌茶,大半却都流在外面,汤水弄污了被子。折腾了好一阵,莫愁偏着头,连眼睛都没睁一下,睡得更沉了,扯手拉脚都毫无反应。张公公看看天色晚了,皱起眉头,无奈地说:“你们先去把她洗干净了,我得去回皇上。”想到韦臻那阴晴不定的脸色,不由打了个寒战。 韦臻刚用了晚膳,见张总管进来请安磕头,便道:“今晚还是由莫愁侍寝,你下去准备吧!” 张公公忙不迭磕头道:“奴才该死!莫愁她……她……” “她怎么了?”韦臻提高了声音,心跳也有点加快,这个该死的莫愁,一天到晚能生多少事?难道她…… 张公公汗流浃背,结结巴巴地道:“她……她……偷喝了春雨秋露,现在醉得人事不知……恐怕,恐怕今晚无法侍寝了……” 六 失眠 “哦?”韦臻竟稍稍松了口气,不过是偷酒喝醉了,还没闹出什么杀人放火人命关天的事来,嘴里却冷冷地说,“喝醉了?还不快把她弄醒?你怎么看的人?谁让她偷的酒?”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张公公把头磕得砰砰作响,又抬起头左右开弓打了自己几个响亮的耳光,“回皇上,这春雨秋露酒劲十分厉害,她喝了整整一瓶,适才已灌过醒酒汤了,毫无作用,怕是……怕是十二个时辰以内醒不了。奴才……奴才该死……这……这是御膳房的一名小太监看守不严,让她溜进了酒窖,偷了一小瓶酒……” “你身为总管,出了这种事,休怪到旁人头上!你这三个月的俸禄朕先扣下了,回头你自己去领三十板子。”韦臻打断他道。 “谢陛下!”张公公暗自庆幸,这个惩罚虽不算轻,但好歹喜怒无常的皇帝没有勃然大怒,一句话就要了自己的脑袋。 韦臻摆摆手:“你下去吧!”张公公磕了头正要下去,韦臻忽又道:“那今天晚上就在越西国进贡的女子中另选一名来服侍罢了!” “是!”张公公如同大赦退下准备去了。 看着张公公领旨下去了,韦臻心头忽然空荡荡地象没了着落,这该死的莫愁,本打算今晚好好地收拾她,又被她逃脱了!韦臻烦躁地站起来,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等她明天醒了,看朕不找她算总帐?忽想到原定明日清晨要赐死了她,她那会醉梦正酣哩!迷迷糊糊就让她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了她?不管怎样,也要等她醒了再说,反正什么时候让她死,还不是朕说了算?韦臻心烦意乱,胡乱地批了几本奏折,听见外面的打更声,太监来报,今晚侍寝的女子已安排好了。韦臻将奏折推开,先去看看今晚又是什么样的女子? 寝宫和昨夜一样静悄悄的,韦臻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一步一步走进内室,富丽堂皇的寝宫中,仍是幔帐层层低垂,红烛支支高烧,一切犹如昨日。“哗!”韦臻一下子拉开床帐。“啊!”忽然一声尖叫,映入眼中的是一张惊恐的脸庞,一位大约十五六岁的女孩,眉目五官虽比不上莫愁绝美出尘,也算得上秀丽端庄。见是韦臻,女孩仿佛看见了恶魔,双眼因恐惧而睁得大大的,充溢着泪水,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 “怕什么?朕又不吃人。”韦臻笑了笑,一只手抬起女孩的下巴,迫使她对视自己,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脸上带着难以捉摸的笑意,目光却是冰冷的。“你叫什么名字?”韦臻问。这才是熟悉的感觉,从容不迫地操纵一切。这些进贡的女子,不但生死祸福,而且喜怒哀乐都得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奴……奴婢……名……名叫紫……紫……紫燕……”韦臻的笑容和目光显然更吓坏了女孩,结结巴巴地半天才说出这最简单的答案。 “紫燕?”韦臻低声重复道,太平淡无奇的名字,还是莫愁的名字有意思。莫愁?仿佛看到昨夜她无瑕的笑靥,韦臻一阵气恼,刷地掀开盖在紫燕身上的被子,顺手扯下她身上仅剩的一件肚兜。 浑身**的紫燕和别的献祭女子一样,手足分开用红绳系在龙床四角。骤然裸露在韦臻面前,紫燕吓得紧紧闭上了眼,脸色苍白全没了血色,眼泪却顺着面颊不住地滑落。韦臻左手插入她满头的青丝,右手却轻轻地捏住了她左胸上的红豆。“啊!”女孩惊叫出声,脑袋慌乱地左右摆动,企图甩掉韦臻的手,“不!不要!皇上饶了……饶了奴婢吧!皇上,求求您!求求您!”韦臻不说话,只是右手加重了点力道,接着左手顺着她的面庞滑下来,顺便为她拭去了泪水,滑过她的脖颈、沿着胸前那道深沟,按在她的小腹上……“呜呜!”女孩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不许哭!再哭,朕就掐死你!”韦臻沉声道,一只手握住她修长的脖子,略略一收。 “唔……”忽如其来的窒息让紫燕止住了哭泣,面色发青,死死地咬着嘴唇,却仍不敢睁眼。 韦臻凝视了她片刻,手一松,紫燕往后一倒,竟没了动静,原来已晕了过去。真是没用,这就吓晕了!看着床上死气沉沉的女子,韦臻突然对这驾轻就熟的猫捉老鼠的游戏没了兴趣。“来人!”韦臻叫了声,张公公应声而入,他刚挨了三十板子,仍不敢休息,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走进来,跪下行礼。韦臻指指龙床:“这人晕了,将她抬下去!”张公公即令身后的太监上前,用一床锦被裹住紫燕,抬了下去。 张公公战战兢兢地问:“皇上……还需要另选一名贡品来么?” 韦臻不耐烦地摇了摇头,张公公便不敢再做声。 很快寝宫又变得空空荡荡,韦臻望着那烛台上的红烛,一滴一滴地落下烛泪,却毫无睡意,光影迷离中,却似莫愁狡黠的笑容在眼前飘来荡去,韦臻忿忿地冷哼一声,恨不能把她捉来狠狠折磨!站起来走到外殿,门口的冷风一吹,清爽了不少。内侍上前问道:“皇上,这么晚了,要上哪里去?” “朕出去走走。”韦臻一面说,一面已走出殿外,身后太监等连忙取过外袍为韦臻披上,跟在他身后。 远远望见一点灯光,韦臻便信步朝那里走去,走近了才想起是德妃所住的蕴慧宫。德妃是左相周浩天之长女,年届十八,温良贤淑,秀外惠中,曾被朝廷上下认为是皇后的最佳人选。但不知为何,韦臻对这位无可挑剔的淑女就是提不起兴趣,只选她进宫册立为德妃,皇后之位至今仍然空悬。韦臻轮流召妃嫔侍寝,德妃入宫二年有余,临幸她却是屈指可数。韦臻想到这里,又多了几分烦闷,几乎每天都会接到吁请尽快立后的奏章,皇后?据说是要母仪天下之人,韦臻摇摇头,不,那该是自己的结发之妻,一生伴侣,但既然那人已经不在了……普天之下,又还有谁能共度此生? 七 烦心 看到蕴慧宫雕花窗棂透出的微光,韦臻暗想:这么晚了,她在做什么?今夜闲闷无聊,不如去看看。走到门前,已有太监禀告,片刻后德妃即出来接驾:“不知陛下深夜驾到,臣妾有失远迎,望陛下恕罪!” “爱妃平身!”韦臻问,“朕见爱妃尚未歇息,信步过来看看,爱妃在做什么呢?” 德妃起身将韦臻让入屋里,一面道:“臣妾方才在灯下看书,竟不知夜已深了。” 韦臻踱入宫内,灯光下见德妃身着绣着闪金翟凤的朱色长裙,珠翠缀满头上的金色凤冠,面上也仔细地施了脂粉,修了黛眉,她的容貌称不上绝色,但高贵的气质弥补了外貌的不足。韦臻见她装束得十分整齐,有点奇怪地道:“爱妃这样装扮,是知道朕今夜要来吗?” 德妃微笑着答道:“不管陛下是否驾临,妇容都不可废,臣妾每日都是如此,以候陛下。” “爱妃真是贤德。”韦臻嘴上称赞着,心中却颇不以为然,“朕有段时间未来看望爱妃了,爱妃一切可好?是否寂寞了?” 德妃忙道:“陛下国事繁忙,还挂念着臣妾,臣妾万分感动。臣妾在宫中日日为陛下祈福,闲暇时做些女红,读些圣贤之书,学习礼仪,并不觉得寂寞,只是不知陛下是否安康?” “朕很好。”韦臻闷闷地道,暗想,你要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朕便从此不来,让你一个人守着空房,让你口是心非去。顺手翻了翻德妃摊在桌上的书,是一本《女诫》,韦臻随口念道:“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谓妇言。盥浣尘秽,服饰鲜洁,沐浴以时,身不垢辱,是谓妇容。专心纺绩,不好戏笑,洁齐酒食,以奉宾客,是谓妇功。此为四德。由此看来,爱妃真是此中楷模,不愧为德妃。” 德妃谦辞道:“皇上过誉了,臣妾尚有诸多不足,恳请皇上多多教诲。” 韦臻看了她一阵,忽然话锋一转,笑问道:“你是朕的爱妃,朕想问问你,你认为朕是个什么样的人?不必拘礼,说实话朕不怪你。” 德妃笑道:“陛下自然是神武英明的君主。” “神武英明?”韦臻皱起了眉头,又问一句,“那你怕不怕朕?” “怕……”德妃话方出口,见韦臻面色不善,赶快改口道,“不怕……陛下……” 韦臻脸色更不好看,不待她说完,站起身来道:“时候不早了,爱妃早点歇息吧!朕改日再来看你!”说罢袍袖一拂,走出门去,再不回顾。德妃将皇帝恭送出门,回屋却气得直跺脚,自己如此谨慎,到底哪里错了? 韦臻没心思再去找别的嫔妃,回到乾元宫里,和衣上了床,仍是闷得睡不着。后宫中死气沉沉,要想听一句真话,找一个知心的人实在太难,这立后之事,老臣们三天两头地上书,自己都找了借口驳回,可也不能总这样下去。算了,今儿想这个干吗?不立就是不立,他们能怎样?还有莫愁那个可恶东西,等她明天醒来…… 韦臻迷迷糊糊过了一宿,第二天下了早朝就迫不及待地问张公公:“莫愁醒了么?” 张公公磕头、擦汗:“回……回皇上,没……没有,要到下午才能醒……” 用过午膳,韦臻坐不住了,又找张公公来:“莫愁在哪里?带朕去见她!” 莫愁住的偏房门口仍守着两名太监,不等他们带领,韦臻一掀门帘进去了。太监忙打起床帐,莫愁躺在狭窄的小床上睡得正香,韦臻进来浑然不觉,羊脂白玉般的脸蛋上泛着淡淡的红晕,玲珑翘鼻如精雕细刻,樱桃小口娇艳欲滴,长长的秀发蓬蓬松松散落一枕,虽在陋室,却美如仙宫中熟睡的仙子。韦臻站在床头凝视片刻,忍着怒气对张公公道:“她怎么还没醒?”已有人递上醒酒汤,张公公忙上前给莫愁灌下:“回皇上,她应该马上就醒了。” 过了一会,床上的莫愁微微动了动,睁开了一双妙目,接着又是一个大大的哈欠,伸了个懒腰,“我这是在哪里?”这才坐起来,眼睛滴溜溜地四处看,回头忽见到韦臻站在面前,莫愁立即欢呼起来,“皇上,你在这里啊!太好了!” 韦臻一愣,朕是来找你算帐的,你高兴什么?见她兴奋的样子天真无邪,毫不做作,心中奇怪,也就不忙计较她的失礼之词,“太好了?什么太好了?” 莫愁笑着道:“我……奴婢刚才正做梦呢!梦到正参加皇上的御宴,有好多好多好吃的,眼睛都看花了,可奴婢还没开吃呢,这梦就醒了,一睁眼就看到了皇上,这不是梦想成真么?”说着又重复一句,“太好了!” 韦臻气得直吹胡子:“你还想参加御宴,做什么清秋大梦?” 莫愁仍是笑嘻嘻地,一脸无辜:“本来就是做梦嘛,难道连梦都不许做了么?” 韦臻又被他噎住,为什么自己一见着她帝王的威严全无用处,只能象个小孩子一样逞口舌之利?沉下脸道:“昨天你偷了贡酒‘春雨秋露’,该当何罪?” “啊?那小瓶酒叫‘春雨秋露’?真好听的名字!味道也不错!”莫愁惊奇地道,接着可怜兮兮地扁扁嘴:“奴婢知错了,但奴婢昨天真是饿慌了,那青菜豆腐实在解不了馋,奴婢只好到处去找吃的,不知道那是皇上的贡酒。请皇上开恩,就当是赐给奴婢的吧!” “赐给你?”韦臻冷冷地道,正要断然拒绝,忽想到那酒已下了她的肚子,吐也吐不出来,要想打她一顿出气,今晚还想让她侍寝,要打坏了就不好玩了,狠狠地瞪了莫愁一眼,“你倒是会先斩后奏,还不谢恩?” 莫愁知他饶过了自己,忙跳下床来,跪下磕头谢恩。 韦臻见她衣冠不整,蓬头散发,更谈不上妆容,却自有种天然的动人神韵,想起昨夜在德妃那里,德妃虽打扮得一丝不苟,谨守《女诫》的三从四德,反而让人无法亲近,心中微动了一下,口中却道:“你这个样子成何体统?还不快去沐浴梳洗?”说完大是懊恼,自己气势汹汹而来,一肚子火气被她三言两语就消弭于无形,恨得牙根发痒又无可奈何,一甩袖子出去了。 八 求赏 大约半个时辰后,梳妆整齐的莫愁换了件藕荷色的宫装,被带到御书房见韦臻,虽已精心打扮,却无明艳之色,反而苦着小脸有气无力。韦臻问道:“你苦着脸做什么?”心想她定是想到明日死期,害怕了,要想来求饶。 果然莫愁跪下禀道:“奴婢还有一事恳求皇上!” “说!” “奴婢恳请皇上赐饭,肚子都饿痛了!”她前半句话还说得似模似样,后面半句才出口,站在韦臻身后的两名侍女已忍不住要笑,皇上在旁,只好用力咬住嘴唇,不敢笑出声。 “饿?你怎么一天到晚就知道吃?”没想到她又是说这个,韦臻哭笑不得。 “可是,可是昨天奴婢根本就没吃饱。”莫愁楚楚可怜地道,大眼睛里尽是哀怨。 “没吃饱?你莫不是饿死鬼投胎?”韦臻反问。 “不!皇上,”莫愁小声地反驳,“奴婢不是饿死鬼投胎,不过就快要变成饿死鬼了!”说着还吐了吐舌头。这下韦臻身后的侍女再也忍不住,嗤地笑出声来。 韦臻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两名侍女忙噤了声,韦臻看着地上这让自己头痛不已的莫愁,最后只得让步:“那就让你做个饱死鬼吧!你要吃什么?” 莫愁顿时眉开眼笑:“谢皇上!我……奴婢想吃烤全羊!” 韦臻瞪瞪眼睛,她胃口还真不小,但一只烤全羊在皇宫里也算不得什么,若是不给倒显得小气了,但又不愿这样痛快地赐给她,韦臻眉头一皱,想出一条计策,便道:“那朕就赐你烤全羊,不过御厨房是现烤,至少还得等上一两个时辰,你就在这里等吧!”却不叫莫愁起来,自己拿过御案上的奏折看,不再理睬,暗想:你自己若跪不住倒了,便是你的错,那烤全羊你就别想了。 莫愁这两天几乎什么都没吃,只喝了一小瓶酒,这会已经饿得前胸贴着后背,头昏眼花,跪在那里摇摇欲坠,心知韦臻是故意整治自己,不会让自己平身,心里一横,耗就耗吧!我不信我吃不到这烤全羊。 韦臻假装埋头批阅奏折,眼角的余光却不时瞟向莫愁,见她趁自己不注意的时候左动一下,右扭一下,甚至偷偷地转回头去看那宫门,大约是想着烤全羊怎么还没端上来。过了一会,干脆跪坐在脚后跟上,不时用小手捶打着膝盖。照理说,韦臻本有一百二十个理由治她的罪,但又想装作不知道,看看她还有些什么花样。 莫愁跪得东倒西歪,脸色也渐渐发白,眼看就要支撑不住,忽然一阵浓烈的香气从殿外飘来。闻到香味,莫愁立即精神一振,眸子里顿时有了光彩,偷偷往后一看,两名太监端了一个大大的红漆紫木托盘进来。韦臻心头埋怨这烤全羊也好得太快了一点,再等一会,这小妮子多半已饿昏了,口中不好说什么,让他们将托盘抬到莫愁面前,还没说话,莫愁已磕头道:“谢皇上赏赐!”说着使劲地咽了咽口水。 一只整羊已按羊肉、羊排等切成了细细的小块,整齐地垒在硕大的白底青花细瓷盘子中,旁边还放了碗筷小碟及辣椒胡椒芝麻等调料。莫愁肚子已不争气地开始咕咕直叫,来不及去拿筷子,就用手抓了一块羊肉塞进嘴里,胡乱嚼了几下吞进肚子里,嘴里含含糊糊地说:“好吃!好香!谢谢皇上!”旁边的太监宫女早已目瞪口呆,皇上还没有发话,她就敢置若罔闻地大吃起来,还吃得如此不雅。 “咳!”韦臻终于忍耐不了,低咳了一声,殿内一片寂静,只有莫愁旁若无人的狼吞虎咽。她吃得起劲,早已忘了跪在地上膝盖的麻木酸痛,时不时还心满意足地舔舔手指,根本没注意到四周气氛的异样。“莫愁!”韦臻又叫了一声。莫愁专心地啃着一只小羊腿,连头都没抬。“莫愁!!”韦臻用案上的龙头镇纸重重地敲了下御案,“啪!” 莫愁如梦初醒地抬起头来,眨眨眼睛,妙目里全是不解,双手可没闲着,仍不停地往嘴里塞那鲜美的烤羊肉。见到韦臻阴鹜的脸色,莫愁纳闷地皱了皱眉头,一面大嚼一面含含糊糊地说:“皇上,不……不好意思,这烤羊……羊肉真是太香了,太好吃了!果然名不虚传,皇上……要不要尝点?反正这么多,我……奴婢一个人也吃……吃不了。”说着就拿起一个碟子去给韦臻夹羊肉。 “你!谁允许你吃了?”韦臻厉声问。 “啊?”莫愁一抖,慌慌张张地放下碟子,怯怯地看了韦臻一眼,“没……允许?可皇上不是答应了赏奴婢烤全羊,难道又变卦了?”低低地嘟咙道,“还说君无戏言……” “朕是要赏你烤全羊,可朕还没下令,你就敢自作主张开吃了?到底还有没有规矩?”这皇宫里的人入宫前后都经过严格甚至严酷的礼仪训练,韦臻自打出生到现在,从来未遇到过如此不懂规矩的人,气得鼻子都要歪了。越西国怎么把这样的女子送来?居然还是个公主,存心是要和朕作对,想气死朕么! 莫愁仍是满不在乎的样子,左手端着调料碟,右手抓着羊肉,争分夺秒地吃着,全然不管殿内一触即发的紧张空气。韦臻按捺着性子,等她终于停下来,一只烤全羊已风卷残云地去了不少,她还真能吃的!莫愁心满意足地伸了伸腰,俯身下去磕个头:“奴婢吃饱了,请皇上责罚!” “哼!你现在知道错了?”韦臻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奴婢知错了!”莫愁这会又温顺得如一只小猫。 “错了什么?”韦臻追问。 “奴婢不懂规矩,不该擅自动手就吃。”莫愁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明知故犯?” “奴婢……”知道你想整我,就算要受罚,也得先吃饱了才划算。莫愁心头想着,这句话没敢说出来,只是又磕了个头,“请皇上恕罪!” 九 患病 “饶了你一次两次,就来了三次四次,你越来越目无君上了!”韦臻怒道,“来人,给我打四十手板!二十罚你擅自主张,二十罚你知错犯错!”这惩罚已是轻之又轻,要是换了别人,这会多半已拖下去乱棍打死,因莫愁只剩了最后一日,韦臻只想让她尝尝苦头,临死前也得个教训。 莫愁听说要打手板,小脸已吓得变白,眸子里蓄满了泪水,但她撇了撇嘴唇,没有开口求饶,只是一排学吧贝齿咬住了下唇,咬出一圈青色的印子。很快,一名中年的宫中仆妇领命走上来,手中拿着一柄檀木戒尺,戒尺漆成深红色,长约一尺,宽约一寸,厚有七八分。“把手伸出来!”仆妇下令。 莫愁胆战心惊地伸出了左手,那手上还浸满了烤羊肉的油。 “两只手!”仆妇提高了声音。 莫愁无奈又伸出了右手,两只手并在一起,青葱十指如玉般洁白。 “啪!”的一声重重落下,恰恰打在两只手板的正中,登时浮起一道紫红的血痕。“啊!”莫愁尖叫了一声,赶快将手缩了回去。“不许缩手!这下不算,手伸出来重新打过!”仆妇厉声喝道。莫愁的眼泪簌簌地掉下来,长到十六岁,以前可从来没人碰过她一个指头,别说挨打,父王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要被这么重的板子打四十下,还不如现在就去死好了。莫愁可怜巴巴地抬头望向韦臻,韦臻虽端坐不动,眼中却有一丝明显的幸灾乐祸。 莫愁低下头,咬咬牙,把背在身后的双手重新平摊在胸前,刚才那道血痕已肿成了半寸高的红棱。莫愁刚伸出手,“啪!”又是一板下来,打在掌心靠近指根的地方,这两下打过,手掌就象是着了火,疼痛渗到骨子里去。莫愁却咬紧了牙关没再吭声。坐在上面的韦臻也不由愣了一下。 接下来的三下,莫愁没有出声也没缩手,韦臻也暗暗佩服,这淘气的小妮子倒还倔强。哪知第四下刚打下去,莫愁忽然哎哟惨叫一声,弯着腰蹲在了地上,一双小手紧按住腹部,额上豆大的汗滴一滴滴滚落下来。“起来!”仆妇威严地下令,“不许躲!” “不行了!我……我肚子疼!”情急之下,莫愁又忘了自己的称呼。 “肚子疼?打在你手上,怎么会肚子疼?少来装神弄鬼!起来!”仆妇一手去扯莫愁。 莫愁这会已顾不上手上的疼痛,拽着仆妇的手刚直了下腰,却又哎哟一声滑了下去,这下干脆躺在地上,蜷成了一团。 “莫愁!起来,成何体统!”韦臻终于看不下去,发话了。 “奴婢……奴婢起……起不来了……”莫愁紧咬着牙,喘着气,结结巴巴地说,“奴婢……奴婢想要出恭,请皇上……皇上恩准!” 韦臻倒怔住了,生平头一回遇见这种事体。 莫愁却已在地上打起滚来:“皇上!不行了!莫愁不行了,皇上救救我!” 韦臻无可奈何地挥了挥手,令人将她拖下去,又补充一句:“完了再回来接着打!” 哪知莫愁这一去就好半天没回来,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了,书房中点上了灯烛。韦臻烦躁起来,令太监下去催促,少时来报说莫愁腹泻得厉害,人已经起不来了。“哦?把她拖上来!”韦臻挑了挑眉毛。又过了好一阵,两名宫女才架着莫愁上来了。和平时的飞扬跳脱大相径庭,这时的莫愁整个人已似虚脱,浑身的重量都落在搀扶她的人身上,几乎是半拖半拽地上了殿。脸色惨白,嘴唇也没了血色,被汗水打湿的头发散落开披在身后,还点点地滴着水。宫女将莫愁放在殿上,莫愁想挣扎起来行礼,却身子一歪,昏倒在地。 韦臻乍见莫愁昏倒在地,想也不想就下令道:“快!快传太医!”一名小太监忙忙地领命去了。韦臻又让宫女将莫愁扶到书房后的湘妃榻上休息。好一阵忙乱,等到莫愁躺下了,韦臻忽想道,自己忙着给她治病干吗?难道还想让她长命百岁?转念一想,她突然腹泻重病,莫不是有人在饮食饮水中下了什么药?这倒该好好查查,救她的命还是其次。这样一想,韦臻便镇定下来。 太医很快赶到,望闻切忙了半天,莫愁还在昏迷中,问是问不到了。片刻,太医起身对韦臻道:“皇上,这位娘娘是身体虚弱,染了风寒,加上暴饮暴食……” 韦臻纠正道:“她叫莫愁,不是什么娘娘。” 太医暗道,不是娘娘,那就是宫女了,可服侍皇上这么多年,从未见皇上为哪位宫女请过太医呀?又问旁边服侍的宫女:“莫愁今天吃了什么?” 宫女闻言忍不住要笑,忙用手绢掩了嘴,答道:“皇上赏她吃的烤全羊。” “哦,这就难怪了。”太医点点头,又对韦臻道,“皇上,想来多半是烤全羊并未完全烤熟,致使病人吃下后消化不良,得了急性痢疾,并无大碍。” 韦臻嗯了一声,既然不是羊肉里有毒,那就可放心了。 太医拿出纸笔,写就一副药方,交给身旁的医士,吩咐道:“你先去抓一副药,煎好了送来。”医士便下去了。太医道,“这病来得急,臣先让煎一副药来,分三次服下,先止住腹泻要紧。这两日病人要卧床静养,不能着凉,不能再进饮食。若今夜止了泻,臣明日再来诊视。臣这就告退了!” 韦臻忽回过神来,莫愁本来明日就要赐死的,今夜还为她看病服药做什么?岂不是多此一举?但太医既已令人下去煎药,也只好罢了,挥挥手,让太医退下。 韦臻留下两名宫女照看莫愁,本待转身出去,榻上的莫愁却醒了,服侍的宫女正要扶她起来喝水,莫愁一手捂住腹部,一张嘴,哇的一下吐了起来,刚才吃下的羊肉基本已泻完,这会吐出来的全是胆汁黄水,喷得秋香色的绣榻上到处都是,还溅了旁边的宫女一身。莫愁面白如纸,勉强撑着坐起,却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要倒下去,额上密密地全是冷汗。 十 服药 宫女手忙脚乱地为她收拾更衣,莫愁低声道:“姐姐,对不起啊!”她声音虽然虚弱,却娇软可怜,听得那宫女竟有几份心酸,就连站在不远处的韦臻心头也是一震。莫愁又问道:“姐姐怎么称呼?” 宫女答道:“我叫青岚。” 莫愁笑笑:“那我就叫你岚姐姐好啦!谢谢你照顾我,下辈子我再报答你吧!”说完倒下头去就又要睡了。 韦臻抢上一步,喝道:“莫愁!” 莫愁勉强抬起头来看了看韦臻:“皇上?” 韦臻忽然起了报复的念头:“莫愁,今晚该你侍寝,赶紧收拾好了,到朕的寝宫去候着。” 莫愁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但却没有反驳,只是乖乖地在青岚的服侍下换了身素净的浅紫色衣服,用尽全身力气扶着榻边站起,刚走了几步,眼前一黑,又软软地倒了下去。这时一名太监正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进来,禀报皇上药已经熬好了。韦臻无奈叹口气:“既然熬好了,就让她服下吧!”这时青岚已将莫愁扶回了榻上,太监上前去掐莫愁的人中,过了半晌,莫愁悠悠醒转,睁眼看见面前黑黝黝的汤药,吓了一大跳:“这是什么?” 太监道:“这是太医开的药。”说着就要给莫愁灌下去。 “啊!不!我不喝药!”莫愁居然吓得连嗓子的声音都变了,奋力挣脱了太监的手,惊恐不安地拼命摇头。 “不喝?这不由你说了算,这是圣旨,你敢抗旨?”太监阴阳怪气地恐吓着。 莫愁闻言转头巴巴地看着韦臻,满脸乞求:“皇上,奴婢不喝药成么?” 韦臻原本也未打算好好为她治病,但乍见她因一碗药怕成这样子,好笑之余又有些解气,便问她:“你为何不肯喝药?” “这汤药太苦,奴婢从小便怕喝药。”莫愁战战兢兢地又往旁边缩了几寸,胆战心惊地看着那药碗,“皇上饶了奴婢吧!” 韦臻还是第一次见她真心求饶,这种大好机会怎能放过?总算找到她的弱点了,心头得意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故意安慰她道:“怕什么?这又不是毒药。” 莫愁翘着小嘴,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眼看就要哭出声来:“不要,不要……皇上,反正奴婢明儿就该赐死了,皇上就把明儿要喝的毒药现在就赐给奴婢吧!” 韦臻听她这样说,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那赐死的毒药可比这药要苦一百倍,你还要喝么?” “啊?”莫愁惊叫一声,但很快冷静下来,苦着脸一副认命的表情,摇摇头:“苦一百倍啊?那……那还是喝这个药吧……” 太监将药再次端到莫愁面前,莫愁低了头乖乖地去喝药,韦臻正暗喜这死丫头总算就范了,那知莫愁勉强喝了一小口,却又哇地一下子全呕了出来,连韦臻的龙袍上也溅了几点药汁。“你找死?”韦臻怒不可遏地一把抓起莫愁,双眼喷火。旁边的宫女太监见皇上震怒,忙忙地跪倒一地,大气都不敢出。“呜呜!”莫愁吓得哭了起来,韦臻狠狠地将她摔在地上。 莫愁挣扎着乖巧地跪好,虽然脑袋晕晕沉沉重愈千斤,还是咬牙给韦臻磕了个头,低声道:“皇上,对不起,奴婢该死,奴婢不是故意的!” 韦臻气得说不出话。 莫愁小小声又道:“皇上,请皇上开恩,奴婢实在喝不下这药,奴婢还是喝赐死的毒药吧!” 韦臻诧异地挑了挑眉毛,不解地道:“哦?那药更苦更难喝,你怎么就不怕了?” 莫愁郑重其事地答道:“回皇上,奴婢想好了,虽然毒药更苦,但反正是要喝的,喝了就完事大吉,即使苦即使痛,也就一会儿就过去了。而这碗药,奴婢不是必须喝的,因此请皇上开恩。” 韦臻听她说完,愣了愣,旋即笑道:“既然你真的想喝毒药,那朕就成全你。”令传总管太监到一旁,附耳吩咐了几句。又令人搬来龙椅,自己坐下悠闲地望着莫愁。 过了一会,太监又端了碗药上来,莫愁一看,药汁浓黑如墨,又稠又黏,如黑色的糨糊一般。莫愁颤着手接过来,却有一股凉意透入手心。韦臻道:“这就是你要的毒药,你还不快喝么?” 莫愁看了那药碗一阵,眼中的惧意退去,收了眼泪,便如慷慨就义的烈士,昂首对韦臻道:“谢皇上!” 韦臻哼了一声,故意问:“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莫愁摇了摇头,正端起碗来要喝药,又柔声对韦臻道:“皇上,奴婢这两日淘气,惹皇上生气了,皇上莫要和奴婢计较,奴婢这就去了,皇上日后要多多保重龙体。” 韦臻未想到最后她竟会向自己认错赔罪,那软软的声音里含了几分娇嗔,心头积压的怒气不知怎么已消散了许多。却见莫愁已一仰脖,咕咕地将那一大碗药一口气喝了大半,想是喝得过急,猛咳了几声。莫愁停下来愁眉苦脸地看着那剩下的黑色药汁,一面大口大口地咂嘴呼气一面央求道:“这药真的太苦了,奴婢喝了这么多,该能死掉了吧?皇上,这剩下的能不能不喝了呀……” 韦臻面无表情地拒绝:“不行!” 莫愁不再争辩,扁了扁小嘴,深吸一口气,还是将剩下的汤药咬牙喝光了,真苦!象是从舌尖喉咙一直苦到了每一根肠子里。莫愁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没吐出来,莫愁白着脸喘着气对韦臻道:“皇上,奴婢知道了,这药不是毒死人的,是苦死人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原来韦臻给莫愁喝的药不是毒药,却是太医开的处方中又加了几味无关紧要却极苦的配料,此时听莫愁这样说,韦臻暗道:“难道这小妮子看出了什么端倪?”口中忙一本正经地训斥:“你可知道厉害了?” “知……知道了,奴婢下辈子也忘不了。”莫愁见旁边案几上有一只茶壶,端过来就着壶嘴咕咕喝了半壶茶水,苦味才略略压下去一点,肚子里却哗哗作响,一阵绞痛,“不行了,我要死了,皇上再见!”莫愁倒在榻上,捂着肚子挣扎了一会,又困又累,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韦臻起身走到莫愁面前,凝视了她片刻,阴阴一笑:“小妮子,想死?没那么容易!” 十一 诉苦 莫愁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睁开眼一看,自己正躺在一张小床上,透过白色床帐看出去,又是个从未见过的地方,屋内没什么豪华摆设,但桌椅门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莫愁晃了晃脑袋,没那么晕了,肚子也不疼了,只是全身没有一点力气,难道没死成?怎么回事呢?莫愁费力地撩开床帐,却看见青岚正从外面进来,手里还捧了一只药碗。莫愁忙问:“岚姐姐,这是哪里?我怎么还没死呢?” 青岚听她这样说,也不由笑了:“莫愁妹妹,你小小年纪,怎么就老想着死?这是我住的地方,皇上暂时安排我和你住一起。皇上说了,昨天那药,是慢性毒药,一次可死不了,得每天服两次,连服七天才会毒发呢!” “啊?不会吧!”莫愁一听脸色都变了,“有这样古怪的药吗?那我不惨透了?”想起昨晚鼓了天大的勇气,才咬牙喝下了那碗毒药,那药比黄连还苦,五脏六腑都象泡在药里了,简直是不堪回首,居然还要再喝七天,真不如马上死了。 青岚将药碗递给莫愁:“妹妹,这是今天早上要喝的药,快喝了吧!” 莫愁瞪着那药碗,脖子一倔,气呼呼地道:“我不喝,皇上要我怎么死都行,这药我不喝了!” 青岚放下碗,劝道:“妹妹,哪有不求生,只求死的?” 莫愁幽幽地叹了口气,拖长声音道:“生有何欢,死有何苦?” “生有何欢,死有何苦?呵呵,还真是视死如归了?”忽然传来韦臻嘲笑的语气,把莫愁和青岚都吓了一跳,回头见韦臻正挑开门帘进来。这里是宫女的住处,皇上从未驾临过,青岚一时紧张,差点忘了行礼,等韦臻又走近两步,才醒过神来,忙跪下给皇上磕头请安。莫愁坐起来,发现自己只穿着内衣,正犹豫是不是该起来请安,韦臻却心情颇好地开了口:“罢了,免礼!”青岚忙起来为韦臻抬过一张椅子坐下。 韦臻扫了眼床前的小桌:“怎么?不肯喝药?” 莫愁低下头,小声道:“皇上恕罪!这药实在是太苦了,能不能换一种法子?奴婢听说大内有种毒药叫鹤顶红,喝下去一会就死了,皇上能不能赐奴婢一点?实在不行,砒霜也可以啊!或者不用毒药,赐奴婢自缢……” “哼,”韦臻冷冷地打断莫愁,“你怎么死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见莫愁虽住了嘴,抿着薄唇却似乎心有不甘,又道,“生有何欢,死有何苦?你既然死都不怕,还怕这药苦么?”莫愁双手绞在一起,半天没说话。韦臻提高声音又问:“你喝不喝?” 莫愁终于点点头,道:“皇上说的甚是,这药苦点有什么可怕?左右不过七天,终归是一死,怎样死法又有什么要紧?”端过药碗,却淡淡一笑,“谢皇上教诲!谢皇上赐药!”说着自己端过药碗来,吸一口气便喝下去了,这次却没有呕出来。 韦臻本以为她会哭闹不休,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快就转了风向,倒象自己一拳又打在了棉花上,软绵绵地全然使不上力气,心里颇不是滋味,只道:“你知道就好,乖乖听话,免得多吃苦头。” 莫愁笑了笑:“奴婢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韦臻讪讪的没什么话说,只得站起来往外走。 青岚跪送韦臻出门,才站起来拍着胸脯惊叹道:“天!皇上这样闯进来,差点吓死我了!”不敢坐韦臻刚才坐的椅子,坐在莫愁床边:“妹妹,你胆子也太大了,三番五次地顶撞皇上。” 莫愁却道:“好姐姐,快给我喝点水,苦死我了!”接过一碗凉水一饮而尽,莫愁这才眨巴着大眼睛无辜地问:“我顶撞皇上了么?我不是一直都很听他的话么?就算有错也是无心之过。” 青岚差点笑岔了气,一根指头戳着莫愁的额头:“你这小妮子,把人气死了都不知道为什么?无心之过,你知道多少人为了无心之过掉了脑袋?换了别人,多少条命也丢掉了!” 莫愁不以为然地道:“那又怎样?反正我的脑袋很快就要掉了!” 青岚又戳了她一下:“你是聪明还是糊涂?我看皇上虽然生气,对你还是满好的,他既然不立时赐死你,这里面就大有机会。你好好地侍侯他,说不定能逃过此劫呢!这好几年了,越西国年年进贡,可从来没有过这种事……” 莫愁不解地问:“逃过什么劫?” “就是皇上舍不得你了,不但少吃苦头,还可以饶你不死。” “不死?”莫愁叹气,“那又怎样,活着还不是在这里受罪!除非皇上能放我回家去,但那又绝对不可能。”莫愁摊开手心给青岚看,“你看,这是昨天戒尺打的,现在还红红的,痛得很。”夸张地抽口气,问道,“岚姐姐,你挨过戒尺么?” 清岚好笑地道:“打了几下手心你就受不了啦?姐姐不但挨过戒尺,还挨过板子呢!那板子有这么长这么宽,”青岚比划着,“那才是痛呢,比这个痛一百倍不止,挨一次打,有时上大半个月都不敢坐不敢躺着睡,只能趴在床上。” 莫愁吓得吐吐舌头:“那岚姐姐是犯了什么大罪么?” “没有……”青岚回想一下,苦笑着道,“就是刚进宫那会,不但要干很多活,还得学各种规矩,三天两头都在挨打,做错一点儿都不行。” 莫愁又问:“姐姐进宫有几年了?” 青岚道:“快四年了吧!” 莫愁惊讶地叫一声:“四年!姐姐真厉害,我四天都过不下去!”说到这里,心里忽然有了十二万分的委屈,“你看,说是要死又死不了,多活了这几天,饭没好好吃过一顿,每天饿得头发昏眼发花的,觉也没好好睡过,皇上不是骂就是打,见了就要跪,我从小到大加起来跪的时间还没这几天多呢!膝盖都磨破了皮……好不容易吃了一顿饱饭还害了病,临死之前还得喝这么苦的药……”莫愁千百种委屈都涌上心头,越说越伤心,眼泪簌簌地直往下掉,到后来干脆把小脑袋钻到青岚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十二 寻衅 青岚不知所措地拍着莫愁的背,一面安慰道:“妹妹,别哭了!别哭了!”过了一会,怀里的莫愁没了动静,青岚一看,她居然又已经睡熟了,精致的小脸上犹自挂着泪痕,让人无限怜惜。 等到下午该青岚到御书房值班时,莫愁仍酣睡不醒。青岚只好把她留在屋里,先去当班。不多时韦臻午休后到书房阅折,见到青岚,便叫她过来问话,问她莫愁今日的动态,说了些什么?青岚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韦臻听莫愁在向青岚诉苦,本能地想要发火,心头却抑制不住想笑,只好紧紧地绷着脸,绷得面部的肌肉都有点酸了。半晌,忍住笑对青岚道:“朕找你问话,你不得告诉她,以后她说了什么你都要如实禀报,知道了么?”青岚忙磕头应承。韦臻又严厉地道:“以后不许再乱嚼舌头,猜测朕意,听到没有?” “皇上恕罪,奴婢不敢!”青岚顿时吓了一身冷汗。 “知道就好。”韦臻冷冷地道,开始批阅案上的奏折。 莫愁醒来又近傍晚,她不知道下午她睡得正香时,韦臻安排的太医又在内侍的陪同下来看过她了,并开了新的药方。青岚这时已回来了。饿了一天的莫愁照例缠着要吃的,“好姐姐”“好姐姐”地叫个不休。 但青岚知道太医吩咐了这一日不能进饮食,哪里敢给她?经不住她再三央求,到宫里的厨房里去端了碗红糖水给他喝了,不敢让莫愁看到她吃饭,偷偷地躲在厨房里吃了晚饭才回来。莫愁见了红糖水,却说:“今天是不是还要喝药,烦劳姐姐先把药给我。”青岚没想到她会主动喝药,把早已准备好的药给她,这回莫愁没再生什么事,三下五除二把药喝了,这才又喝下红糖水。青岚打趣道:“怎么?现在又不怕苦了?” 莫愁挤眉弄眼地笑笑:“怕又怎么样?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知道我害怕,人家正等着看看笑话呢!喝就喝呗,反正不过是七天么?” 韦臻听太医回禀说莫愁身体还很虚弱,须得静养两日,不宜房事,想到若强行要她来,中途她要是昏过去了也没意思,当晚只好忍了不召莫愁,也没情绪再召别的嫔妃,又是闷闷地独自过了一夜。第二日上朝时仍心神不宁,勉强等下了朝,却不想去寝宫或书房,又信步往莫愁住的地方来。 莫愁住的小院是普通宫女的住处,除了青岚,同一院子里还有其他大大小小十来名少女。韦臻同随身的太监侍卫浩浩荡荡一行人到了门口,里面的笑闹喧哗声已阵阵地传了出来。太监正要通传,韦臻摇手示意不必,自行上前去推开了门。刚一迈进门,忽然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如闪电般迎面飞来,韦臻没看清楚何物,但他是习武之人,身手敏捷,迅速侧身一躲,反手已将那物件抄在手中,原来是一只沙包。 院子里未当值的四五个小宫女正嘻嘻哈哈地踢沙包玩,听见门响,女孩们转头一看,待看清楚了来人,“皇上!”宫女们吓得魂不附体,齐刷刷跪倒在地,浑身哆嗦说不出话来。 “这是做什么?”韦臻扬起那沙包,往前走了几步,后面的侍卫太监也鱼贯而入。 话音刚落,跪在地上的莫愁已镇定地答道:“皇上,是奴婢在玩沙包,别的姐姐们只是围着在看。”其实她病得不轻,哪有力气踢沙包,刚才只是倚着树旁观,见韦臻发火众人害怕,不及多想先担了下来。 韦臻头痛地看着莫愁:“又是你!”太医还说她身体虚弱,这又蹦又跳哪里有半点虚弱的样子?“玩沙包?哼!你精神倒好!” 侍立一旁的张公公早恨死了莫愁,尖声尖气地喝问:“冲撞了皇上,该当何罪?” 莫愁不屑地瞟了他一眼,嘴里嘟哝了一句“谁知道皇上这时候跑进来?什么罪?大不了死罪嘛!还来吓唬人!”。 韦臻没听清,追问道:“你说什么?” 莫愁转过头来,恭恭敬敬地磕头:“奴婢说,冲撞了皇上,当是死罪!” “死罪?你认错倒认得快,以为朕就不能治你么?”韦臻有些忿忿地想,本来要她死是对她的威慑,现在倒成了她对朕的要挟,岂不是颠倒了黑白是非?朕不能让你痛痛快快地死,也不会便宜了你,总把你收拾得服服帖帖!欲下令传杖,看莫愁那弱柳扶风的样子,恐怕几板子下去就没命了吧?何况还想要她侍寝,若屁股打开了花也不好办。“你自己说,该怎么罚?”韦臻一口气咽不下去,猫捉耗子的念头又出来了。 “罚……罚……”,莫愁歪歪头,想了一下道,“皇上莫要生气。要不……要不奴婢给皇上弹支曲子就当赔罪吧?” “弹琴?”韦臻忽记起那天她在御花园里弹的曲子,这两日一直想听她再弹,找乐官记下谱来,还没来得及,便又生了种种事端,未曾得空,听莫愁提出,却道:“哼!这算什么罚?你要弹琴也行,你先把前日里弹的那曲再弹一次,若弹得不好,或是象上次那样弹到中途竟擅自睡着,定两罪并处,重重责罚!” 韦臻也不嫌小院里十分狭窄,就令人在院子里设座,要莫愁弹琴。不一会儿,案几龙椅琴具等都准备好了。莫愁跪坐在矮几前,想一想,拨那琴弦几下,弹出几个不成调的单音。再想一想,又拨弄几下。韦臻耐着性子等了一阵,开口道:“你磨磨蹭蹭地做什么?还不快弹?” 莫愁又比画了几次,试着勉勉强强地弹完了第一段,终于停下来,嗫嚅着回禀:“回皇上,奴婢……奴婢忘记那曲子怎么弹的了……” 韦臻无奈地承认,眼前这小妮子不但让人头痛,更教人吐血。“忘记了?前儿你还弹得熟练,怎么可能忘记?欺君之罪,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不怕死,难道你的父母兄弟和全越西国的人都不怕死?” 十三 违命 莫愁已急得满头大汗,试着再弹,却越错越多,莫愁额上冒汗,惶惶地道:“皇上,奴婢确实是记不得了,那天是一时兴起,临时随意弹奏的曲子,过后未曾多想,现已忘了……” “哦?这么说,你还是能即席作曲的大才女了?比七步成诗的曹植更厉害啊!”韦臻讥笑道,心中一点儿也不相信,“既然你忘了前日作的曲,不妨今日再作一首,即席一弹,也无不可。” 莫愁本想应道:“且让奴婢试试。”但见韦臻的讥笑神情,却只淡淡地应了声“是”。静默凝思了一晌,转轴拨弦,琴韵悠悠而起。 曲子开始的基调和那日在御花园里弹的差不多,明快活泼,但过了片刻,琴音却渐渐地转为悲伤,如泣如诉,似百花凋零,芳菲不再,到后面更如春水东去,呜咽低回。韦臻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院子里的人也静默肃立,大气不敢出,只有莫愁悲伤的琴音在每个人的耳边回旋。 一曲既终,莫愁抬起头来谢道:道:“奴婢献丑了,让皇上见笑了。”神色间颇是黯然。 韦臻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你说要为朕弹琴散心,为何弹这种不祥之音?朕让你弹琴,没叫你哭丧!” 莫愁委屈地张了张嘴,辩解道:“奴婢心急,没顾及那么多,曲为心声,奴婢只是触景生情而已。” 韦臻听她强调是自己谱的曲,便转头问乐师:“这曲子是她自己作的么?” 乐师忙跪下答道:“回皇上,微臣不知这曲子是否是她所作,但微臣确实从未听过!” 韦臻知那乐师见多识广,于曲谱极是渊博,他既没听过,那多半便是新作了,且问莫愁:“这曲子你可取了名?” 莫愁想了下道:“就叫‘红颜泪’吧!” 红颜泪?她也来宫怨这套?韦臻暗想,不着急发作,又问:“为何叫红颜泪?” 莫愁据实答道:“自古红颜多薄命,就象这春天的百花一般,盛开时灿烂,凋谢时凄凉,奴婢看到院子里的落花,心有所感,因此便以此为题。”那小院子虽不大,但花木葱笼,种了蔷薇、桃李、海棠、月季等,有些开得正艳,有些却已凋残,缤纷落英铺了一地。莫愁想着自己这几天的霉运,心情不佳,弹出来的曲子自然多了几分伤感。 “放肆!什么红颜泪,朕看你无非是对朕不满,想要借题发挥!”韦臻怒道,要知道红颜薄命,悲秋伤春之类都是宫闱中的禁忌话题,从无人敢当着皇帝提这茬,这小妮子真是自己要送上门来找打! 莫愁辩解道:“奴婢只是有感而发,一时忘情……” 韦臻喝道:“大胆!还敢狡辩,来人,掌嘴!” 张公公听了,不动声色地阴笑了一下,使个眼色,便上来两个人,将莫愁拖到院子当中跪下,一人挟持着她,扳着她的肩膀,将她的头向后仰起,另一人戴上一双特制的手套,开始左右开弓地打她耳光。 莫愁显然是吓坏了,从小到大如众星捧月般被人宠爱,别说挨打,连吹口气都怕惊了她,当众掌掴想都不曾想过。莫愁只是呆呆地大睁着眼睛,跪在地上,忘了求饶也忘了哭泣。“啪!啪!”莫愁的白玉无瑕的面颊上浮起了一道道鲜红的指痕,很快高高肿起。打了不到十下,莫愁的脸已肿得如发面的馒头,雪白的肌肤已发红发紫,看不出本来的姣美面目,嘴角也渗出了丝丝血迹。韦臻觉得差不多了,便令停下。按住莫愁的人刚一松手,莫愁已软软地倒了下去。那两人将莫愁拖到韦臻面前谢恩,韦臻见她一双大眼睛几乎已睁不开了,忽然没了训斥捉弄她的情绪,又想起昨日她对青岚说的那些话,摆摆手道:“罢了,回宫吧!”带着一帮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小院。 青岚伏在地上,跪送韦臻离开,才和另一名宫女一起将莫愁扶回屋里。莫愁一句话也不说,一把拉过被子蒙在头上,蜷成一团,任青岚怎样唤她都不理会。青岚去厨房端了一碗小米粥放在桌上,道:“妹妹,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我们做奴才的,皇上、主子若是生气,这样的打骂都是轻的了,你别放在心里去,起来吃饭吧!”劝了一会,莫愁全无动静。青岚只得自己先去吃了午饭,赶到御书房当班。 青岚报告了莫愁的情形,韦臻听到莫愁为了不想让自己看笑话,居然能乖乖喝药,心里笑骂了一声滑头,却生不了气,又问:“今日挨打后她说了些什么?” 青岚道:“她什么也没说,就蒙头躺在床上,谁也不理,谁也不见。” “就掌了几下嘴,她还使起性子了,当她还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谁都碰不得?”韦臻的火又上来了,“今天晚上,朕传她侍寝。” 青岚回去时,莫愁仍一动不动面朝里躺在床上。青岚轻轻走过去,掀开帐子,低声对着莫愁的背影说:“皇上说了,今儿晚上要你侍寝。”话音刚落,明显感觉被子里的人似僵住了,过了一阵,传出闷声闷气的一句:“我不去!” 青岚又好气又好笑:“别使小孩子性子了,皇上的谕令,是能说不去就不去的么?这可是抗旨的大罪。” 莫愁没吭声,沉默着分明是反驳。 晚膳前来了人,正式传旨要莫愁今晚侍寝,为她沐浴更衣。莫愁仍是一动不动,太监们要来拉她,莫愁却一反常态,竟挥舞着拳头,誓死反抗。不知是否因为从小淘气惯了,身手灵活,连咬带抓,两三个太监竟一时制不住她。当值太监怕韦臻降罪,不敢回禀,也不敢真伤了莫愁,只得又叫了些人来。莫愁拼死挣扎了一阵,到底身体虚弱,累得直喘气,终于被擒住反绑了双手送去沐浴,然后蒙头盖脚套在锦被中,抬入了韦臻的寝宫。 于是韦臻进来的时候,发现龙床上放着一个铺盖卷儿。张公公跪下禀报:“皇上,莫愁已带到了。” 十四 ** 韦臻倒有点意外,本来他的意思是想象宣召别的嫔妃那样,让莫愁梳洗装扮,穿戴整齐,然后到乾元宫请安待命,而不是象这样扛头小猪似地扔在床上,但想到可能是自己未吩咐清楚,内侍便当成了和上次献祭一样的规矩,于是未发脾气,只是挥挥手让太监宫人都退下。韦臻自己也许都未发觉,自莫愁来后,精力大半用在对付这淘气丫头身上,冲下人发无明火的时候竟少了许多。 寝宫里只剩了两个人,韦臻决定不要太着急,小妮子今日被打了,多半会闹些别扭,一张利嘴还不知会说些什么恼人的话。韦臻在案前坐了片刻,啜了几口香片茶水,这才走近龙床,刚一碰那铺盖卷儿,里面却发出呜呜的声音,韦臻用力扯开锦被,眼前的情形让他大吃一惊!莫愁双手手腕被反绑着,身上只穿了件米色小衣,头发散乱,手臂上还有几道血痕,一看就是经过激烈挣扎,脸却朝着里面,看不清表情。韦臻喝道:“莫愁?”没人应声。韦臻想把她的头转过来,莫愁却拼命地左右摇晃,挣开他的手。韦臻不由动了气:“你这是做什么?和传旨的人打架了么?想抗旨,你胆子倒还不小!朕知道你不怕死,但你不想想你从哪里来的?你不想想你的父王和他身后的越西国?”韦臻恶狠狠地说完,又觉得有些丢脸,堂堂皇帝连一个十多岁的黄毛丫头都搞不定,还得时时搬出她的国家来威胁。 没听到预料中的反驳或辩解,韦臻不管她挣扎,一下将她的头扳过来,这才发现她的嘴里塞了一块红绸布,难怪发不出声音。但更令他惊讶的是她的面颊肿得比上午更厉害了,原本白皙的脸上密布着道道指痕,有些地方已转为青紫,嘴唇也高高肿起,破皮处渗出殷红的血迹,一双善睐的明眸肿得只剩了一条缝。乍一看,韦臻差点没认出她,不过凭谁现在也看不出这就是越西第一美人。 韦臻的怒火一时消散无踪,伸手为她取出塞口的红布,又解开捆住她双手的绳索,细细的绳索紧紧地勒进肉里,已在她手腕上勒出了几道深深的伤痕。双手甫一得自由,莫愁立即将被子往头上一蒙,再往床里一滚,直贴着内墙在被中缩成一团,接着锦被中传来压抑着的低低的呜咽声。这哭声听得韦臻十分难受,发火也不是劝也不是,在床头站了片刻,心想,那么漂亮的女孩子被打成这样,也难怪她不痛快,她要哭就让她哭一会吧!便在床头坐下,也不说话,竟有点隐隐的后悔。 等了好半天,床角的莫愁却越哭越伤心,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韦臻忍不住又去拉她,尽量冷淡地道:“你不是连死都不怕吗?怎么才挨了几下打,就委屈成这样?不许哭了!”莫愁听了,反而哭得更加悲惨。韦臻一把将她从被子里拖出来,拉到自己面前。没想到莫愁竟然就势滚进韦臻的怀里,双手环抱着韦臻的腰,小脑袋往里一钻,脸埋进韦臻胸前,泣不成声。 韦臻一惊,就是最宠幸的妃子也不曾这样放肆,本能想推开她,却被莫愁紧紧抱住。莫愁赖在韦臻怀里,也不肯抬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抽噎道:“你……你……你欺负我!”没叫皇上,也没自称怒被,莫愁心一横豁出去了,再不顾什么礼仪。 韦臻倒有些慌了手脚,听她哭声十分委屈,想用力推开她又缩回了手,拍拍她的头,低声道:“你这样刁蛮不听话,死罪都犯了十条八条,适才抗旨不遵,更是灭九族的大罪。朕不过是小小地教训你一下,怎么是欺负你了?” “呜呜……呜呜……”莫愁哭得加倍伤心,声音哑哑的,“士……士可杀……不可辱……” “士可杀不可辱?”从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孩口中吐出这句话,韦臻好气更好笑,“小丫头,你还知道什么是士可杀不可辱?那你为何不乖乖听话,总是要和朕作对!” “我没有!我没有!”莫愁拼命地摇着头,身子也不住地扭动,哭着喊道,“我没有!是你欺负我!要是你认为我处处和你作对,为什么不痛痛快快地杀了我,为什么要想尽办法来折磨我?你杀了我吧!我……我不要再见人了!” “不许闹了!”韦臻低喝了一声。 莫愁愣了一下,哭声小了点,但仍是止不住地抽泣。 韦臻叹口气,思绪是一团乱麻,慢慢捧起莫愁的头,手指轻轻地滑过那脸蛋上的淤青红肿,触手仍能察觉出凹凸不平,莫愁闭着眼,不肯睁眼看他,半翘的长睫毛上还挂着晶莹如露珠的泪滴。想起她如花的笑靥,扑闪的明眸,看着这累累的伤痕,韦臻的心头刹那间竟有一丝抽痛,是心疼吗?长久以来未曾再有过的感觉,难道自己还不是铁石心肠么?……不管怎么说,本就该早点杀了她,这样折磨她,一则确实没什么道理,二则……二则,仿佛自己也并不觉得快乐。 韦臻下意识地抚摸着她的蓬乱长发,杀了她,就意味着自己再也见不到她,再听不到她的笑语,也再没有人和自己顶嘴……但心头为什么会越来越痛?优柔寡断是君王的大忌,而自己一向不屑于妇人之仁。 韦臻让她靠着自己的胸膛,双手环着她的头,半抱着她,“听话,不哭了!”象哄一个三岁的娃娃。莫愁的抽泣声终于渐渐地止住了,安静下来,韦臻忽然有种幻觉,这个小女孩依赖着自己,就象在对着一个能依赖能保护她的大哥哥撒娇,不由笑了,怎么可能?自己正是要杀她的那个人!但他内心深处却喜欢这种被依赖感觉,哪怕只是幻象,身为皇帝,他不能信任任何人,同时也不能让任何人信任他,依赖他。但当莫愁倒在他怀里哭诉时,仿佛就是一个受了委屈的调皮小妹妹在寻求着哥哥的庇护。韦臻一动不动地抱着她,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打了三更,黄铜烛台上那支硕大的红烛已燃了大半,凝结的一团团烛泪如红色的玉石。听到怀里的莫愁的呼吸变得悠长平稳,韦臻低头一看,发现莫愁已睡着了,无奈摇头,她真是什么时候都能睡着。 十五 治伤 韦臻起身将莫愁平放在床上,又拉过锦被来为她盖上。莫愁早上挨打,晚上抗旨时和太监们打斗,被绑上后又用力挣扎,本就费了不少力气,刚才再哭了那么久,加上这一天也未吃什么东西,早已累得筋疲力尽,躺在舒适宽大的龙床上,睡得十分安静。韦臻看了她一会,这脸上的淤紫若不处理的话怕一时消不了吧?心中更多了几分懊悔,本是吹弹得破的面颊,怎经得起如此重掴?想了想,令人传太医来。 值班的太医从睡梦中被叫醒,披上衣服急急忙忙地被传到韦臻的寝宫,以为是宫里突然有人生了急病,拜见了皇帝,韦臻才问道:“这脸上的淤肿要怎样才能消得快?” 太医一愣,正要问是什么原因引起的淤肿,见身着常服的皇帝脸色沉沉,话到嘴边又咽下,磕头答道:“若是一般的淤肿,臣开几味药,磨成粉,加水捣成泥,敷在面上,半日就可消肿了。” 韦臻冷冷地道:“那你快去开药。” 太医不敢多言,在一旁写了药方,交给韦臻看了。韦臻即让他去准备,太医心中纳闷,半夜三更急冲冲赶来居然是为这个,但知这皇帝行事颇为古怪,皇家的事更不该自己多嘴,不敢怠慢,很快制好了药膏送上来。 韦臻让太医退下,唤过当值的一名小太监,指指龙床,道:“把药给她敷在脸上。”在一旁看着太监仔细地为莫愁敷了药,莫愁在梦中微微皱了皱眉头,却未醒来。弄完了,韦臻也觉得乏了,沉默着示意侍侯的人一一退出。就着灯下发现自己胸前还有斑斑点点的水渍,想是莫愁的泪痕,不由苦笑,到底是宣她来侍寝还是朕侍候她呢?这小妮子,多留一天就多一天无穷的麻烦,这点大概是确凿无疑的了。但好象也没什么大的坏处,就暂时留着吧,对了,明天找一处偏僻的宫室先让她住着,不能许她到处乱跑。 韦臻想着想着,只觉眼皮越来越沉,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直到被窗外太监例行的叫早声吵醒,该上早朝了!低头一看,自己竟是和衣靠在床边,衣衫未脱,连鞋袜都未除,身旁的莫愁仍是安安静静的睡得正沉。韦臻伸了个懒腰站起,脑袋还有些发昏,昨夜大概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唤外面的人进来侍候更衣洗漱。张公公请示是否要将莫愁带走,韦臻却道:“先不要动她,若她醒了让她在这里等着,朕下朝后另有安排。”张公公愣了一下,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皇上继位这几年,从未有哪位侍寝的嫔妃能一觉在龙床上睡到大天亮,都是完事后立即被抬走,更何况莫愁只是一介贡品的身份,连最下等的宫女都还不如?张公公一时张口结舌竟忘了答话,抬头见韦臻狠狠地瞪着:“你发什么呆?” “奴……奴才遵旨!”张公公忙答道,惊吓之下屁股似乎又开始疼痛。 莫愁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舒服,直到天色太亮,才大大地打个哈欠,睡眼朦胧地转头一看,偌大的龙床上躺着自己一个人,窗外的阳光已洒进殿内。咦?这是哪里?好象是在那个什么皇帝的寝宫!忽然想起,昨天自己是被绑来侍寝……这下莫愁睡意全无,吓得几乎跳将起来,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好象自己一直在哭,还和皇帝吵了什么,后面,后面就不记得了…… 莫愁正在惊愕中,忽听床边有人说话:“小姐醒了?”莫愁又是一惊,见是常在韦臻身边的那个大太监,一张胖乎乎的脸上堆满了献媚的笑容。莫愁记得昨天就是他令人来打自己,自己挨打时,他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现在又来装什么好人?气呼呼地转开头不理他。原来张公公察言观色,看出皇上对这女子不同一般,虽然莫愁现在没有名分,地位甚至还不如一个普通宫女,不能唤作娘娘,但也不能怠慢,思前想后,张公公决定称她为“小姐”,总不会错。 张公公吩咐一声,便有两名宫女过来侍侯莫愁穿衣。莫愁记起自己的脸肿得不象样子,怎能见人,便又想往被子里缩。手一碰到面颊,却是滑溜溜的触感,又闻到浓浓的药味,莫愁大惊失色,这是什么?昨天晚上自己冒犯了皇帝,他定然不会给自己好果子吃,又搞出什么酷刑来折磨自己?莫愁惊吓之下,哇地大哭起来,泪水涌出,顺着面颊将涂的黑色药膏冲得七零八落。侍侯的众人皆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这又唱的哪出?”韦臻威严的声音传来,宫内众人齐齐跪下。莫愁见他进来,也止住了哭泣。韦臻瞄了她一眼,一张脸哭得象只大花猫,剩余的药膏东一块西一块搭在脸上。韦臻忍住笑,保持惯常的严肃语调:“还不起来?”转身到外间的御案前坐下等候。 莫愁不知皇帝在打什么主意,只得乖乖地由宫女服侍着穿上衣服,洗了脸,对镜梳妆时,才发现脸上的淤紫红肿已消了大半,只剩了些许淡淡的痕迹,摸上去也一点不痛了。他竟是好心给我上药?莫愁吐了吐舌头,原来竟错怪他了! 伤痕消了,莫愁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一俟梳妆完毕,便跑到外间给韦臻行礼道谢:“奴婢谢皇上赐药!” 韦臻道:“抬起头来!”莫愁依言抬头直视着他,韦臻见那面颊除了淡淡的青紫,已细腻光洁如初,也不由欣喜,嘴上却冷淡地道:“你还知道谢恩?不是口口声声说朕欺负你么?” 莫愁想起昨夜自己竟扑到他怀里哭诉撒娇,怪他欺负自己,面颊上顿时腾起两朵红晕,如桃花初绽,娇羞无限,看得韦臻心头砰然一动。听到莫愁软软的话语:“皇上,奴婢说错话了,奴婢不该惹皇上生气,皇上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和奴婢一般见识。” 要是一直这么乖巧就好了,可有时又气得人牙根发痒,可恶的丫头!韦臻理理思绪,又问:“那你刚才又哭什么?” 十六 迁居 “没……没哭什么……”莫愁眨巴眨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颊上红晕更甚,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忸怩地绞着手指,低声道,“奴婢摸到脸上滑溜溜的,以为……以为是爬了……爬了毛毛虫……” 韦臻刚含了一口茶水在嘴里,听她半句话,呛得差点喷出来,猛咳了几下,旁边的太监忙上前为他捶背。毛毛虫?她真想得出来!嗯哼?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头不怕死,只怕喝药,怕毛毛虫,这是开什么玩笑?韦臻喘过气来,重重地拍了下御案:“休得胡言!” 莫愁吐了吐舌头,不再做声。 等了一会,韦臻令人将莫愁带下去。莫愁谢恩起身,随张公公出了寝宫大门,她本以为是要回青岚那里,出了门就自顾自地往前走,却被张公公叫住了。“小姐,请走这边!”张公公满脸堆笑。 “去哪里?”莫愁警惕地问。 “皇上另为小姐安排了住处,请小姐随奴才来!”张公公微微欠身道。 “另外的住处?”莫愁弯弯的柳叶眉挑了起来,多半是传说中阴冷黑暗的地牢,莫愁心里嘟哝着,不情不愿地跟在后面。 去地牢的路似乎十分漫长,不知拐了多少道弯,路上不少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大都奇奇怪怪地看着她。莫愁则毫不在乎地东张西望,浏览皇宫。她虽自小长于王宫中,但父王的宫殿哪有这般气派恢宏?终于张公公在一处拱形月门停了下来,笑道:“小姐,皇上吩咐,这几日您就暂住在这闭月苑里。” “闭月苑?”莫愁抬头一看,果见那拱门上的小匾写着这三个篆字,看来这里不象牢房,不错不错!莫愁想着,迈步进了院子。迎面是一条清澈的小溪,水底五彩的小石头历历可数,溪上架着青石拱桥,流水在庭院一脚汇成一方水池,池边层层叠叠地垒着假山。庭院清雅幽静,遍种梧桐、银杏、杨槐各色高大乔木,浓荫蔽日,间有数丛修竹,几株垂柳。但看来已长期无人打扫,落叶枯枝在水池里浮了一层,桥栏杆上也积了厚厚的灰尘。 过了桥,前面便是一排宫室,朱红墙壁,鎏金屋顶。张公公咳了声,大声唤道:“知晴,知雨?”很快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宫女从屋里跑了出来,围着围裙,卷着袖子,手里还拿着鸡毛掸子。 “见过公公!”两个小丫头忙给张公公行礼。 张公公对莫愁道:“这两个宫女是今日来负责洒扫的,闭月苑这几年都没人住,该好好打扫一下了,小姐先四处看看,熟悉一下。” 张公公说完往外走,忽又停下对莫愁道,“皇上吩咐,没有他的许可,不得出门!” 唉,原来还是坐牢!只不过牢房漂亮一点而已。莫愁环顾四周,发现果然来了两个小太监虎视眈眈地守在门口,心情又一次沮丧起来。“公公?”莫愁欲言又止。 “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张公公问。 “公公……不能出门,谁给我送饭吃呢?”来到宫里几日,莫愁已知道这个问题的至关重要。 “这……”皇上似乎未吩咐这事,张公公想了下道,“待老奴回禀皇上,再做安排。” 等张公公走了,知晴、知雨又对莫愁行礼,“娘娘!” “啊?”莫愁惊跳了一下,“快起来,我不是什么娘娘,我是惹皇上生气了,他才把我关到这里来。你们叫我莫愁就是了,”想了想又道,“对了,要是比我小的话,就叫我姐姐吧!”莫愁在家是最小的一个,从小到大所有的人都把她当作小妹妹对待,现在总算能抓住一个机会当姐姐了,心里不免有几分得意。 “姐姐!”知晴、知雨面面相觑,疑惑地改口,“可是,我们听说这里只有皇上喜欢的娘娘才能住在这样的院子里呢?” “是么?”莫愁心不在焉地答应着,却被院子里那座假山吸引了注意力,假山和院子的围墙差不多高,要从那里翻出墙外,应该不太困难吧?记得进来的时候,看到外墙上爬满了藤蔓,似乎挺结实的…… 听了张公公的回禀,韦臻想想,确实莫愁身边还得要个人看着,便让传青岚来,道:“你暂时不用去御书房侍候了,今天起搬到闭月苑去住,照顾莫愁的起居,另外,看好了她,不许她再胡作非为!”韦臻加重了语气,“如果她再惹出什么事来,朕唯你是问!” “是!”青岚领旨告退,看住莫愁,这个任务可不轻松! 既然让她住进了闭月苑,是不是该封她一个什么名分?韦臻忽然醒过神来,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即恶狠狠地对自己道:难道你忘了当初发下的毒誓吗?要狠狠地报复,要用越西国最美丽女子的鲜血祭奠母亲和韫儿!莫愁也是一样,怎能放过?无论如何,她只不过是个贡品,是个玩物,现在不杀她,是朕还想玩玩她,等玩够了,她还是只有死路一条! 韦臻恨恨地想了一阵,但莫愁娇俏的笑脸和委屈的哭声在眼前耳边交替着,她无非就是长得漂亮点,行事乖张点,也没什么特别。韦臻静下心来,开始处理今日的政务。偏偏张公公又不识趣地上来禀道:“皇上,这莫愁住在闭月苑,每日的吃用花销是按什么等级?” 一个小小的莫愁到底还能有多少事?韦臻怒道:“按什么等级?你自己不会处理吗?一点小事不要来问!” 张公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诺诺地下去了,宫里没有太后、皇后,也没有皇贵妃,平日里类似的事情都是韦臻亲自过问,下人不敢自作主张,怎么今日一问,竟是龙颜震怒?张公公不敢再多说话,眼看快到午膳时间了,纳闷了一阵,暗自盘算能住进“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四苑的,再差也是九嫔之列,就先按九嫔的规格给她供膳吧!又命人按同样规格准备了衣物脂粉和日常用品送去。 十七 进膳 莫愁在苑子逛了一圈,忽看到青岚也来了,忙跑上去拉着她的手,亲亲热热地叫了声:“岚姐姐,你怎么也来了?我在这里坐牢,姐姐是来探监还是当看守的?” 青岚笑道:“什么时候也不见你安分,是皇上吩咐我来陪你住。”捧着她的脸仔细端详:“这是神仙吹了口气么?你脸上的伤可都全好了呢!” 莫愁又红了脸:“是昨天晚上皇上给我上了药。” “天!皇上对你可真好!”青岚惊讶地道,“这宫里每天被打板子的不知有多少人,打得死去活来别说皇上去看一眼,问都不会问一声,若是伤重不治,也就是草席一卷,拖到宫外的乱坟岗一埋了事。” 听青岚一说,莫愁倒紧张起来,不安地拉了拉她衣角:“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我进宫这几年,就我知道的,每年宫里意外死了的也总不下百十人。”青岚认真地道。 莫愁撇撇嘴:“这皇宫和天牢有一比了,我知道下一个肯定就是我了。” 青岚笑着打了莫愁一下:“小丫头说什么呢!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皇上待你这么好……”她本想说“怎么舍得杀你”,想起韦臻的警告,不许妄测圣意,赶紧住了口。自己在宫里一向谨言慎行,但和莫愁在一起,怎么也变得口无遮拦了? 莫愁拉着青岚的手进屋去,院子里的建筑也不复杂,只有坐南朝北的一排宫室,正屋右侧是卧室,知晴、知雨正忙着打扫。莫愁住惯了宫殿,走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新鲜之处,问青岚:“这里以前没人住吗?” 青岚道:“这里以前本住了一位娘娘,但后来犯了错,被打入了冷宫,这园子就一直空置着。” 她一说,莫愁忽想起一事:“姐姐,其他几个和我一起从越西国来的姐妹呢?皇上把她们怎么样了?” 青岚笑着道:“这该托你的福,皇上这几天还没抽出空来找别的人呢!” 莫愁却幽幽地叹气:“可是皇上也不会放过她们,唉!说不定情况比我还惨呢!姐姐,你帮我个忙,我不能出去,你帮我问问,她们被关在哪里?现在怎么样?有没有挨打挨饿生病?好不好嘛?” 青岚不过是等级略高的宫女,本不想管这事,但禁不住莫愁可怜巴巴地拼命哀求,最后只得答应了。对着那双黑白分明的无辜的大眼睛,不管是谁也不忍心拒绝吧?青岚有点明白皇上的苦衷了,又给莫愁出主意:“你好好服侍皇上,等他高兴了,再求他放过那些女子,多半能成。” 不料莫愁却把头摇得象拨浪鼓:“不可能,皇上见了我就红眉毛绿眼睛的,要惹他生气不费吹灰之力,要让他高兴?绝对不可能……啊!也许我死的时候他会有点高兴。” 青岚好气又好笑,敲了她的脑袋一下:“傻丫头,看你模样儿也挺精灵的,怎么尽说傻话?是不是在装糊涂啊?” 莫愁嘻嘻一笑,却不回答,心头得意地道:我当然精灵,皇上正千方百计地抓我的把柄呢,我怎么能撞上去求他?无欲则刚,这都不懂吗?抬头望望天色,太阳都快升到正中了,今天的午饭在哪里?拉住青岚的袖子恳求道:“姐姐,时候不早了,你去厨房看看我们中午有什么东西吃?我的肚子都饿瘪了呢!” 青岚想起她吃烤全羊的馋相,笑着问:“妹妹你属什么?” “我属猴子。”莫愁不解地答道。 “我怎么觉得你该属猪呢?”青岚一边笑一边往门外跑去,莫愁追过去,却被看门的太监拦了回来,只好悻悻地跺脚。 青岚回来时,却不是一个人,后面跟着两名太监,一人捧着一只大托盘。莫愁听到动静已从屋里飞快地跑了出来,那两个小太监恭恭敬敬地问:“小姐,请问午膳摆在哪里?” 莫愁咽了咽口水,指着院子里梧桐树下的石桌道:“就放这里好了。” 太监们刚把托盘放下,莫愁已迫不及待地去掀开那些碗碟的盖子,第一盘是酱牛肉,莫愁用手抓了一片放进嘴里:“真好吃!”又抓了一片要喂青岚:“岚姐姐,你来尝尝!” 青岚一扭头躲开了:“别急,你忘了今天还有药要喝?”将手中的药碗递给莫愁。 莫愁苦了脸,但很快又笑开颜:“也好,先喝药再吃好吃的,先苦后甜嘛!”屏息、吸气、闭眼,张开嘴很快将那碗药倒了下去,喝完了一面喘气,一面又夹了片牛肉塞进嘴里。 青岚倒瞪大了眼:“你喝药越来越厉害了啊!” 莫愁得意地道:“天无绝人之路,这叫做置之于死地而后生!”说着已一一掀开了盖子,一时园子里香气四溢,让人垂涎欲滴。 菜肴算得上丰盛,酱牛肉,金香排骨,蜜汁肘子,宫保鸡丁,挂炉烤鸭,还有鲫鱼汤和甜点糯米糕。莫愁拉了青岚坐下,又招呼知晴、知雨过来一起吃,两个小宫女战战兢兢地不敢坐,莫愁一手一个拉着她们,笑着道:“我又不是主子,比你们都还要低三分呢!吃了这顿不知道有没有下顿,既然你们叫我声姐姐,就陪我热热闹闹地吃顿饭不行么?” 四个人便在树下的石凳子上围着坐了,送饭菜来的小太监等在一旁。和煦的阳光透下斑斑点点的光影,微风拂过树梢沙沙作响,偶有鸟儿一掠而过。莫愁深吸一口气,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有了上次吃坏肚子的教训,莫愁斯文了许多。一边啃着肘子一边大言不惭地说:“其实我以前很少吃这些油腻的东西,我们那里水果多,我一般吃点水果啦蜜饯啦就够了。” 青岚差点笑岔了气,伸出指头在莫愁左脸上刮了几下:“小妮子真是不知羞!那天我可是亲眼看着,你差点没把一只羊整个吞下去,连皇上拍桌子你都装没听见。” 莫愁微红了脸,撒娇地摇着青岚的手:“姐姐,哪有那么夸张?不过我真的是饿得很了,自从上路就没吃过饱饭,饥一顿饱一顿的,就是观音菩萨也饿得要吃肉了。这可是我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好好吃饭呢!” 十八 翻墙 青岚听她说得可怜,不知怎么忽有些难过,这么可爱的女孩儿,万一真的被皇上杀了……莫愁自己却毫不在意,吃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拿这几日倒霉的事故当笑话讲,那两个小宫女初时还有些拘谨,没多久也被莫愁吸引,不时咯咯直笑。直到桌上的菜肴都一扫而空,莫愁又喝了半碗鱼汤,才心满意足站起身道:“要是每天能有好吃好喝,那关在这园子里多活几天也不算亏了。” 莫愁吃饱喝足,拉着青岚进了里屋,低声道:“姐姐,我拜托你打听的事情有没有消息?” 青岚四下望望,见没有人,才压低声音在莫愁耳边道:“我去问了,那六个女孩这几日都被押在洗衣房里干活,皇上没有找她们,现在应该暂时安全。” 莫愁本想求青岚帮忙去看看,但转念一想可能连累青岚,便改了主意,只道:“洗衣房是做什么的啊?在哪里呢?” 青岚道:“洗衣房就是做粗活劳役的地方,在御膳房的西面。干活的都是下等的宫女和犯了错受罚的人。” “哦!”御膳房我找得到!莫愁暗想,便不再追问,“谢谢姐姐了!”张嘴打了个哈欠,“好累,睡一会午觉,姐姐也休息么?” 莫愁要青岚和她一起睡,青岚心知皇上叫自己来闭月苑,明为监视,其实是要自己服侍莫愁,到底不敢坏了规矩,坚持要在守在外间。莫愁上了床,等青岚关好门窗,出门去了,立刻跳下床来,绕屋一周观察地形,发现后墙上有扇小窗,轻轻推开,窗外正是后院,莫愁一阵兴奋,赶快关了窗子回到床上,筹划着晚上的行动。过了一会,倦意上来,莫愁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正该好好地睡上一觉,养足精神以备晚上之用。 莫愁睡了足足两个时辰才醒,青岚侍候她起床梳洗了,又到了晚膳时分了。“姐姐,晚上我想吃点心,你看看御厨房有没有什么好吃的点心给我带点回来啊!”莫愁眨着大眼睛恳求道,其实肚子还饱饱的一点不饿呢! 晚膳时青岚带来了翡翠蒸饺、珍珠元子、玫瑰馅饼、小笼汤包等点心,莫愁却不象中午那样大吃大喝,每样懒洋洋地尝了一个,喝了点冬笋三鲜汤,就放下了筷子。青岚奇怪地问:“怎么了?不好吃吗?” 莫愁笑嘻嘻地道:“现在吃不下了,等晚上饿了再当消夜吃。”晚饭后,她果然毫不客气地把几个盘子里剩下的点心都端到了自己屋里。青岚也见惯不怪,只笑着摇了摇头。 韦臻自莫愁离开后,就和自己生了一天的闷气,吃不香睡不好,晚上在书房看完了奏折,又心烦意乱不知该做什么,想了想,令传青岚来问莫愁今日的动态。青岚很快来了,一五一十地讲了莫愁的行动,只略去了帮莫愁打探情况一事。韦臻听说莫愁没有闯祸,竟隐隐有些失落,又听青岚讲到莫愁说有好吃好喝,多活几天也不亏了,对自己又增了些不满,现在她倒是快活了,难道朕就这样一直好吃好喝地把她供下去吗? 韦臻听完青岚的禀报,沉默着不说话,青岚见皇上脸色沉沉,也不敢动,只垂首侍立一旁。过了有半柱香功夫,韦臻才似回过神来,看了青岚一眼,挥了挥手让她退下。青岚行了礼正往外走,刚到门口,韦臻忽又叫住她:“等着,朕也去闭月苑一趟。” 此时夜色已深,张公公见皇上起驾,忙要准备仪仗,韦臻却制止了,只带了随身的几名侍卫和太监,提了灯,让青岚在前面带路,直往闭月苑来。一行人渐渐走近闭月苑,园子门上挂着两个大红灯笼,值班的太监还守在门口,忽见到皇帝驾临,一面跪下请安一面大声通报:“皇上驾到!”院子里却静悄悄的,也不见莫愁出来接驾。张公公正要进去叫人,韦臻摆手示意不必。太监推开园门,韦臻随青岚进去,走过小桥,看到前面的房屋一片黑灯瞎火,只有天上几颗黯淡的星星投下微弱的光,莫愁那小丫头已经睡了?韦臻有点失望,停下来思忖该不该去将她叫醒? 正当韦臻犹豫不决时,忽听到外面院墙上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不好!有刺客!”一名侍卫大叫起来,霎时有两名侍卫已飞身而起,沿假山攀上墙头查看,其余的则迅速背向皇上,紧紧在韦臻身旁围成一圈,加强戒备。外面巡逻的侍卫听到动静,也纷纷赶来增援。那两名追击的侍卫刚攀上墙头,却听到“咚”一声闷响,似有重物坠下,接着是一个女孩子尖利的惨叫:“啊!!!” “是莫愁?”听到声音,韦臻立即反应过来,不由一阵慌乱,她又在玩什么花样?韦臻差点也想爬上墙头一看究竟,却见一名侍卫已下来了,禀道:“回皇上,刺客从墙头上摔下去了,大概已受了重伤。” “啊?”韦臻听说莫愁摔下去受了重伤,心头一急,不及多说,忙忙地就往外走,侍卫不明所以,不敢多问,只得紧紧跟在后面。 韦臻越走越快,几乎是小跑着出了园门,绕到闭月苑西面的墙角,赶来的侍卫已里里外外围了几层,手中都握着兵刃,灯笼火把照得如同白昼。见皇帝来了,纷纷跪下,自动闪开一条道。韦臻走过去,侍卫将火把移近,果然是莫愁躺在墙边,长发散乱,额头上碰破一大块,正流着血,身上只穿着睡衣睡裤,到处都是泥土杂草,怀里揣的包子、饺子等点心却滚了一地。“深更半夜,你又在胡闹什么?”韦臻勉强忍了气喝道。 “奴婢……哎呀……痛……要死了……”莫愁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痛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抽气,断断续续地低声呻吟。 “把她扶到屋里去,传太医来看看!”韦臻下令,又对围着的侍卫道,“她不是刺客,这里没你们的事了,先下去吧!” 侍卫们遵命退下,两名小太监上前搀扶莫愁,刚动了一下,“啊!”莫愁突然撕心裂肺地惨叫一声,吓了众人一跳,“腿!我的腿!”韦臻这才发现莫愁的小腿上正渗出血,从那情形看,似乎是骨折了,不能随意移动。 十九 断腿 韦臻想了想,蹲下身去,左手托住她的颈部,右手托住她的腰,一用力将她横抱胸前,大步往闭月苑里走去。莫愁已痛得满头大汗,惨叫不停。韦臻不耐地道:“你自作自受,还好意思叫痛?”莫愁听见他的话,睁大眼睛努力抬头看了韦臻一眼,眼泪已夺眶而出,但只是低低地轻呼了一声,随即咬住嘴唇,死死忍着不再发出一声,身子却因疼痛而微微颤抖,头上的汗水和鲜血已将长发打湿。 韦臻抱着莫愁走了几步,却发现手上粘粘的,就着屋檐下的灯笼一看,血和汗顺着莫愁的长发滴下来,滴在自己手上,手臂上已沾满了血,再看莫愁,嘴唇咬出了血,眼泪挂在长长的睫毛尖上,十分凄楚可怜。韦臻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你实在要哭就哭吧!朕怎么会遇到你这种人?”莫愁却仍忍着不吭声。 太监宫女急急忙忙地在前面开路点灯,护送韦臻和莫愁进了内室。韦臻将莫愁平放在床上,青岚忙拉过被子来为她盖上,莫愁却扯过被单一角紧紧地咬住,眼泪直流。韦臻道:“你刚才叫得惊天动地,这会又不吭气了?” 莫愁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皇上……嫌奴婢……烦,奴婢……不敢……哭……” 韦臻气得一把扯下被单:“不敢?你给朕惹的麻烦还少了么?” 莫愁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星眸里全是泪水。 这时太医已经赶到,韦臻顾不上再去训她,对太医道:“她刚才从墙上摔下去了,你来检查下她的伤势。”那日莫愁吃烤全羊吃出急病后,太医院里对这位越西国第一美女的故事已传得尽人皆知,这太医听说是要为莫愁治伤,一路都在想她是什么样一个人物?这会见莫愁虽然受了重伤躺在床上,但苍白的脸色掩不住绝丽的姿容,脸上挂满泪水,娇怯的模样更是楚楚可怜,让人心疼不已。 太医一时失神,竟呆呆地看着莫愁忘了动作,直到韦臻轻咳了一声,才似回过神来,抬头见皇帝已是满面寒霜,太医忙道:“微臣这就给小姐诊治。”掀开锦被,见莫愁腿上尽是鲜血,也惊得呀了一声,忙从药箱里拿出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她纯棉睡衣的裤腿,查看了一下,回禀道:“小姐的右小腿骨折了,需要马上接骨。”令助手拿出接骨的器具,扶住莫愁的小腿一扳,忍了很久的莫愁忽然又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整个屋子里的人都齐齐吓了一跳。莫愁大汗淋漓,一面拼命挣扎一面叫着:“不要,痛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让我死吧!” 韦臻喝道:“不许叫!” 莫愁声音稍微低了点,但仍是挣扎不已,韦臻只得令两名太监帮忙按住她,以便医生接骨。太医刚刚上了夹板,莫愁尖叫一声,晕了过去。太医把夹板上好,又为她额头和腿部的外伤止血上药包扎,忙了一阵,莫愁悠悠醒转。太医关切地问:“小姐,你感觉怎样?” 莫愁呻吟道:“我的腰,我的腰要断了!” 十九断腿(2) 太医听了,为难地看了看皇上,等他示下。要检查莫愁的腰部必须得撩开她的衣衫,裸露肌肤,太医平日里给宫中女眷大都是隔帘切脉,连面也不能见,更不说肌肤相触,而宫中嫔妃行动一步都有人倩扶,哪会平白就断了腿扭了腰?自是不用解衣诊治。莫愁虽无名分,但他看出皇上待她已胜过宫中宠妃,怎敢造次?韦臻见状,上前问莫愁道:“你的腰怎么了?” 莫愁紧紧拽住韦臻的手,指甲都刺入了他掌心,韦臻一蹙眉,却没摔开。莫愁吃力地道:“腰痛,我的腰断了……” 韦臻瞪了太医一眼,想起他刚才痴痴迷恋的眼神,心头极不舒服,冷冷地令道:“你先去外面守着,把药放在这里,朕来看看。” 韦臻今晚一肚子火气没处发作,等太医出去了,见太监宫女还满满地挤了一屋子,大喝一声道:“滚!”众人见皇帝怒气冲冲,忙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只剩了韦臻和莫愁两人留在屋里。 莫愁艰难地道:“皇上息怒……” “息怒?你叫朕怎么息怒?”韦臻说着把莫愁翻过来,撩起她衣服的下摆,去查看莫愁腰部的伤势。 他的动作粗鲁,莫愁痛的哎哟哎哟地直叫唤。韦臻见她后腰伤了一大片,本来白如凝脂的纤纤细腰整个已是乌青淤紫,煞是吓人,气呼呼地按了一下,还好,没伤到骨头。莫愁又是一声惨叫,“皇上,痛……”韦臻不理她,自管拿了膏药过来,给她上药,他从来都是别人侍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里做过这些事?加上心头有气,一面上药一面用力揉搓,莫愁动弹不得,开始还惨叫连连,后来只埋着头断断续续地呜咽,泣不成声,“痛啊!我要死了……呜呜……我要死了,皇上……要死了,让我死吧……” 韦臻一言不发地涂药,脸色越来越阴沉,莫愁却哭个不停,韦臻终于爆发出一声怒吼:“你在胡说些什么?什么要死了?要死了?号丧呢?”说着一手抬起莫愁的头,正视着她,“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一天到晚故意惹是生非,想逼朕快点杀了你是么?” “不!不!”莫愁慌乱地摇着头,脸上满是汗水和泪水,忍痛辩解道,“我……奴婢没有,没有故意啊!奴婢也不想……不想老是受伤啊生病啊挨打啊……更不想让皇上生气,皇上,不要生气了,奴婢该死,你早点处死奴婢就是了……” 韦臻闻言更是怒不可遏,用力捏住莫愁的下巴:“朕说对了?你就是故意惹朕生气,好让朕杀了你,遂了你的心愿是不是?你是该死,早就该死了,但朕偏不能让你称心如愿!” 莫愁惊恐不安地看着韦臻,吓得呆呆地也忘了哭泣:“皇上,饶了奴婢吧,饶了……” 韦臻手上加力,狠狠地在她下巴上捏出一道血痕,打断她道,“很好,既然你要故意与朕作对,咱们就走着瞧,朕就不信收服不了你,收服不了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朕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二十 招供 莫愁没有再分辩,只是委屈地垂着头低声啜泣,韦臻见她身上的衣服还没换,尽是血污尘土,袖子还被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半截臂膀,实在不成样子。他勉强按下怒火,唤道:“来人!”青岚应声而入,韦臻吩咐道:“你先帮她把衣服换了!”自己走到一旁案前坐下。莫愁不敢再哭叫,安安静静地由青岚服侍换了一套干净的素色衣服,用温水擦洗了脸和手,扶起来坐在床上。 韦臻这才开始正式审问:“你今晚是做什么?深更半夜翻墙要到哪里去?” “奴婢……”莫愁期期艾艾地说,“不……不做什么。”如果说实话,自己是想去看望同来的姐妹,那他怎样处置自己倒不要紧,青岚和紫燕她们就免不了要倒霉,皇上还会拿她们来要挟自己,不说,死也不能说。 “不做什么?”韦臻冷笑一声,“你带那些包子点心是去干什么?你不说,朕也有办法查清楚!”转头向青岚,“青岚!”青岚连忙跪下。“今天她说了些什么话,你坦白告诉朕,不许隐瞒!”韦臻声音里有无限的威严。 莫愁心里不停地道,岚姐姐,千万不能说我找你打听的事啊,说了就死了,想用目光给她打气,但青岚根本不敢抬头,垂首道:“她只是说晚上想吃点心,奴婢便告诉厨房,要了几样面点,别的奴婢就不知道了。” 韦臻怒道:“不知道?那朕来告诉你!莫愁带着这些东西,穿着睡衣,深更半夜翻墙,肯定不是自己要吃,是要送给别人吃,她要送给谁?她在这里认识谁?谁需要她送吃的去?哼!宫里这么大,她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半夜三更往哪里走?谁给她透露的信息?你不说实话……” “谁说我分不清东南西北?”韦臻还没把话说完,莫愁已接了口,打断他的话。 韦臻瞪着莫愁怒道:“谁让你说话了?朕说话也要你来插嘴?越来越没规矩了!” 莫愁听了,不但不惧,反而笑嘻嘻地继续道:“皇上真是厉害,比孙大圣的火眼金睛还厉害,奴婢想瞒都瞒不住。奴婢从实招来,请皇上从轻发落啊!”看来这皇帝也不算太白痴,不如主动出击,还有希望让青岚脱险。 “少来油嘴滑舌,说!”韦臻扳着脸,这小妮子又想用糖衣炮弹,门儿都没有。 “奴婢……其实,”莫愁转转眼珠子,吞吞吐吐地坦白道,“其实不瞒皇上说,奴婢……奴婢今日是想……想翻墙出去,看望……看望其他的几位越西国的姐妹,给她们送点吃的……呃,昨天,昨天奴婢听说……听说她们被关起来了……皇上,皇上对奴婢这么好,奴婢住在这么漂亮的园子里,吃得好,穿得好,还有专人照顾,可……可奴婢心里不安,这个……奴婢不能只顾自己,既然是一起的姐妹,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皇上,奴婢不该违背您的旨意,翻墙出去,更不该瞒着皇上,这……这是不是算欺君之罪啊?”莫愁说完,含着泪水的眼眸怯生生地望着韦臻,等候他的发落。 “哦?听说她们被关起来?你知道她们关在哪里?是听谁说的啊?”韦臻不紧不慢地问。 “啊!听张公公说啊!昨天来闭月苑的路上,我问他,他就告诉我了!”莫愁这次毫不犹豫地答道,面不改色心不跳,心头得意地想:那张公公真讨厌,就知道见风使舵,自己就算死,也得拉个垫背的,反正我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昨天来闭月苑的路上,就他和我两个人,我就一口咬定是他说的,死无对证,看他怎么分辩? 张公公?韦臻拧了下眉头,宫里的大小事务几乎都要经他手具体去操办,他当然不会不知那几个女子的下落,但竟然这样口无遮拦说给了莫愁,惹出今天这场事来,回头少不了找他算帐!莫愁么?这小妮子既然要和那些女子“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那就好办了,韦臻想着,这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来怎么就不对劲了呢?“莫愁,你少和朕装糊涂,这当然是欺君之罪,你该知道是什么样的惩罚!” “什么……惩罚?”莫愁小小声问。 “朕知道你天不怕地不怕,但你可要想清楚,你要和你的姐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最好乖乖听话,不要再惹出什么事来!否则,朕会让你的那几个姐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韦臻凶相毕露。 “凶什么啊凶?一人做事一人当,冲着我来就是了,干嘛去找她们的晦气?”莫愁小声嘀咕着。 “你说什么?”韦臻离床边有段距离,没听清楚。 “奴婢说……奴婢会乖乖地听话,何况奴婢要想再惹事也惹不了了呀!”莫愁翘着小嘴,痛苦不堪的样子,“奴婢的腿断了,动一下都动不了。” “动不了就好好在床上躺着!”韦臻训完,见青岚还跪在地上,道:“当时她翻墙时,你虽然不在闭月苑,但朕是令你来好好看着她,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也脱不了干系,罚你三个月的月钱。”青岚早已吓得全身冷汗湿透,要是皇上知道是自己为莫愁通风报信,怕是连命都没了,没想到莫愁轻松为自己解了围,皇上这样的处罚已经是最轻的了,青岚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赶快磕头谢恩。韦臻又道:“日后若她再生事,朕决饶不了你!” 青岚忙道:“奴婢一定尽职尽责,不敢再疏忽大意!” 韦臻这才令她起来,青岚识趣地退了出去。 韦臻一时不知该再说什么,留在这里已无事可做,但又不甘心就走,今天再一次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正犹豫着,却听莫愁轻轻地叫了声:“皇上!”声音既温柔又可怜。 韦臻见她一张小脸如梨花带雨,让人忍不住心存怜惜,不禁又想起方才那太医一进来就色迷迷地盯着她看,气不打一处来:“莫愁,朕警告你,不许再和旁的男人眉来眼去,听到没有?” “奴婢没有……”莫愁企图分辩。 “你没有?刚才……”韦臻话说了一半,忽然回过神,自己是在吃醋吗?难道已这样看重她了?甚至不许别人再多看她一眼? 二十一 撒娇 “皇上!”莫愁又叫了声。 “你还有什么事?”韦臻走到床边,“把眼泪擦了,不许再哭了!”回想昨夜,她在自己怀里哭泣撒娇的模样,心头竟别有一番滋味,不由自主地在床边坐下。 莫愁听话地擦干了眼泪,仍是可怜巴巴地望着韦臻:一脸真诚:“皇上,谢谢你!” “唔?”韦臻淡淡地哼一声,谢朕?这丫头又是什么用意? “皇上,你待奴婢真好……谢谢你!”莫愁有点忸怩不安地道,泪痕未干的俏脸上染了淡淡红晕,羞涩中更显妩媚。 “唔?”待她好?韦臻仔细回想下,好象是这样的,就她闯的祸,捣的乱,若是别人,有十颗八颗脑袋都掉了,但换了她,自己不但没杀她,还让她住得好,吃得好,有病治病,有伤疗伤,这几年,宫里好象也没有谁让自己这样关心过。但……自己不是要留着她好收拾她,惩罚她么?干嘛对她这么好?韦臻既气恼又烦躁,阴沉着脸不说话。 “皇上还在生奴婢的气么?”莫愁柔软的声音带着诚挚的歉意,“都是奴婢的错,惹皇上发火,给皇上添麻烦,让皇上着急……” “你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为所欲为?”韦臻没让她再说下去,莫愁虽是道歉,但这口气……怎么也不象一名奴婢对皇上说的话,有了昨天晚上的经历,韦臻提高了警惕,今天晚上不能再被她迷惑了,“你昨天说朕欺负你,今天又说朕待你好,好歹都是你在说,岂不是信口开河?” “不!不!昨天……奴婢是错怪皇上了,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皇上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皇上肚里能让鲸鱼游泳……”莫愁慌慌张张地辩解道,表情一本正经。 韦臻的脸上却有些绷不住了,要生她的气还真不容易!“鲸鱼游泳?你又在胡说什么?” 莫愁甜甜地一笑:“奴婢是说,您老人家大人大量,不会为这点小事和奴婢计较的!” “小事?你半夜三更当刺客翻墙大闹皇宫也是小事吗?”韦臻眸子里有了几分怒意。 “不是,今天全是奴婢的错,奴婢是说昨天……”莫愁说了一半,偷偷抬眼看韦臻的脸色。 “昨天?昨天你惹的事也不少!还有前天,上前天……”韦臻低低地咒骂了一声,仔细想来,自这丫头来了就没有半天消停过,“一次不计较,两次、三次,自己数数多少次了?你考验朕的耐心呢?” “奴婢不敢了,奴婢以后一定乖乖听话。”莫愁转眼又变成了一副老老实实的模样。 若不是她有太多的“劣迹”,韦臻几乎就要相信她了,知道再和她纠缠这个问题也没有意义,韦臻忽问:“你刚才说‘老人家’,难道朕很老了么?”自己比她大了将近十岁,在她眼里,朕是不是已经成了个老头? “没有啊!”莫愁忙道,“皇上您是万民之父,奴婢称您为‘老人家’是表达敬仰之意,其实……” “其实什么?” “其实……皇上您风华正茂,而且,长得也挺好看的,但是……”莫愁欲言又止。 “嗯?”朕长得好看?韦臻暗道,那是当然……但“好看”这个词用来形容朕好象还是第一次听说……形容天子也能用“好看”么? “但是皇上一天到晚板着个脸,虽然威严,但显得……显得老……对,老气横秋!”莫愁又接上这么一句。 “老气横秋?哼!朕就知道你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韦臻打断她,“这叫天子之仪,你懂什么?”虽仍在训斥,语气已和缓了许多。后宫里敢当着朕的面说这种话的,也只有她一人吧!忽然又想起德妃,要是她有德妃的一半或德妃有她的一半就再好不过了。“朕看你也并非完全愚昧无知,还是懂些道理的,既然你这些日子要在床上躺着,朕让德妃来教你些基本的规矩,你要认真学了,再不可胡闹,听到了么?” “皇上要奴婢学什么规矩啊?”莫愁一脸茫然。 “三从四德,还有宫里的规矩!”韦臻道。对了,等越西国的使臣来时,得好好地训训,这国王教的什么女儿,还要朕来操心!“你该知道什么是三从四德吧?” “知道,”莫愁点点头,“可是……可是,奴婢又不嫁人,又不生子,用不着……” “谁说你不嫁……”嫁人,她当然不会嫁人,朕不过是陪她玩玩,怎么可能娶她?“就算你不嫁人,还有在家从父这条呢?你从小到大,犯了错你父亲就不责罚你么?” “也要罚的。”莫愁坦白地道。 “怎么罚?”韦臻来了兴趣。 “呃……就是罚奴婢抄书了,奴婢就当是练字,慢慢抄,一天也写不了几个……一般在屋里关一天就没事了。反正就算关着奴婢,奴婢也会自己溜出去玩的。”莫愁回忆起以前的英雄事迹,兴奋起来,“我们那里的宫墙没这么高,而且我还有一套工具,很容易就翻出去了,又不会摔断腿……” “停!”韦臻喝道,翻墙爬院居然还能得意洋洋,“抄书?朕就知道你会心不在焉,朕不罚你抄书,朕罚你背书!今晚你好好地反省一下,明儿朕让德妃过来,你先把女四书给朕背下来,听到没有?以后朕会让德妃考核你的进度,要是完不成……”韦臻停下来,想来想去,这小妮子最怕的大概就是饿肚子,吃不上好的,“要是完不成,每天就只有清水煮青菜,下白米饭,你听到了么?”韦臻说完,自己都有点想笑。 “听到了,那……那是不是奴婢只要完成任务,就能有好吃的呢?”莫愁听了,居然开心地笑着反问。 “嗯……”韦臻答应着,但看莫愁笑得开心,心头不由嘀咕,是不是她又给自己设了个圈套? “皇上说话是不能反悔的,奴婢放心了!”莫愁一高兴,忘了腿上的伤,想扑进韦臻怀里,刚一动,就痛得龇牙裂嘴地惨叫一声,“哎哟!” 二十二 息怒 “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韦臻摇头晃脑地叹道,“不用朕罚你,这天老爷都会惩罚你!” 没想到莫愁迅速地接口:“是啊,是啊,奴婢知道,但既然奴婢已经自作自受得了惩罚,皇上你就消消气,对奴婢高抬贵手吧!” “你……”真是就驴下坡来得快,韦臻不知该说她什么。 莫愁仍是一付极为痛苦的表情:“皇上,奴婢得这样在床上躺多久啊?” “伤筋动骨一百天,怎么着也得躺上二三个月吧!”韦臻本觉得她受了重伤自己应该高兴,但一想到随后几个月只能在床上看到她,而且也不能召她伴驾侍寝,心里竟是闷闷不乐。 莫愁一听要两三个月才能好,脸色都发白了,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怎么会要那么久啊?呜呜……” “现在知道厉害呢?”韦臻冷冷地道,“还说不怕死,才不过摔断了腿就受不了呢?” “皇上对奴婢这么好,就算要奴婢死,也不会用什么酷刑,奴婢不是怕死,也不是怕摔断了腿,只是奴婢有些遗憾……”莫愁欲言又止。 “什么遗憾?”韦臻问。 “其实奴婢忘了告诉皇上,奴婢擅长的不是弹琴,而是跳舞,奴婢在越西国时,宫里有什么庆典,父王都会让奴婢献舞。奴婢遗憾摔断了腿,不能为皇上歌舞一曲,可能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莫愁神色悲哀地道。 “怎会没有机会?”韦臻追问。 “奴婢本来是献祭的贡品,承蒙皇上开恩,才多活了几天,但奴婢实在是顽劣淘气,日日让皇上生气操心,皇上一生气,随时都会要奴婢的脑袋,但这腿断了要养两三个月,奴婢恐怕是活不到那么长的时间。”莫愁认真地道。 “朕……”韦臻本要说“朕等你腿好了再说”,但转念一想,皇帝是金口玉言,可不能轻易下了赦令,如果现在就答应不杀她,岂不是向她投降?她得了这尚方宝剑,不知还会怎样无法无天,不能被她哄了,韦臻轻咳一声,改口道:“你想多活几天,就好好地学规矩,别再犯错。” 莫愁仍是担心地道:“奴婢很想活到伤好了,能给皇上跳一次舞。但奴婢的腿是不是以后会短一截,连路都走不了?” 韦臻笑道:“你脑袋里怎会有这么多希奇古怪的想法?腿摔断了接上就是,怎会平白无故地短一截?你当朕的那些太医都是吃白饭的么?” 莫愁放了心,呼出一口气:“奴婢伤好了就给皇上跳舞,以后等奴婢不在了,说不定皇上偶尔还会想起奴婢跳的舞呢!是不是啊?” “到时再说吧!”韦臻不自在了,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坐了片刻,站起来道,“朕回宫了,太医会按时来给你换药,除了问你病情,你不许和他多说,明白了?” “奴婢明白!”莫愁乖巧地答应着。 “明天德妃来了,你要听她的教诲,知道了?”韦臻又道。 “奴婢知道!”莫愁仍是顺从地道。 “那好,记住你说的话。”韦臻便要往外走。 “皇上,等等……”莫愁在身后唤他。 “还有什么事?”韦臻停下回头。 “皇上,明天还来么?奴婢整天躺在这里动弹不得,好可怜的……皇上百忙之中抽空来看看奴婢好么?就和奴婢说几句话也好……”莫愁祈求道,其实他不凶的时候也还好…… “嗯,”韦臻想了想道,“明天晚上朕要来考校你,你要是答不出,可要仔细了!”见莫愁美目含泪,十分悲惨的样子,放缓了语气问:“腿上还痛么?” “痛!痛得很,”莫愁点头,咬着嘴唇,“皇上……” “你不会又要朕陪你一夜吧!”韦臻说完,狠下心不再看她,转身走出门去。 韦臻出了门,张公公忙跟了上来,问道:“皇上,回宫吗?” 韦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若不是他乱嚼舌头,莫愁怎会半夜翻墙摔断了腿?“你干的好事!” 张公公吓得扑通跪下:“皇上恕罪,奴才不知犯了何事?” “你还来问朕?”韦臻森然道,“朕看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就算是大内总管,也不过是朕的一个奴才!就敢擅作主张,胡言乱语?明日起,你到洗衣房去报道吧!”张公公满腹委屈,但知道皇帝向来喜怒无常,只好磕头谢恩。韦臻不理他,一甩袖子走了,只剩下他愣愣地跪在当地。 青岚送走了皇上,忙走进屋里,莫愁还没睡,坐在床上冲着她笑。青岚拍着胸脯直喘气:“我的妈呀!小祖宗,这才两天,我都快被你吓死好几次了!” 莫愁笑嘻嘻的:“姐姐这不是还好好的吗?” 青岚呼出一口气,低声道:“还好皇上没追查到是我说的,不然可是欺君的大罪,后果……我都不敢想……” 莫愁嘟着嘴:“我最近的运气实在太差了。本来我都想好了,翻墙出去,偷偷地送了东西,再翻墙进来,前后要不了一个时辰。哪晓得这么倒霉,都快半夜了,那皇帝还神不知鬼不觉地跑进来,不是成心害我吗?我正攀在墙外的藤蔓往下滑,突然两条人影就飞上了墙头,吓得我手一松就滚下去了,这下倒好,死没死成,不死不活地要在床上躺三个月,倒霉透了……” 青岚睁大眼睛:“小祖宗,皇上是放心不下你才晚上来看你,话说回来,你能让人放心吗?看皇上那样子,你要是摔死了,不活剥了我们的皮才怪呢!” 莫愁不以为然:“我父王不怎么管我,我长这么大也没受过什么重伤,皇上一天这不许那不许的,反而一来就摔断了腿……啊,痛死我了!”莫愁不小心又碰到伤口,痛得惨叫。 青岚忙给她擦汗,倒水,等莫愁缓过一口气来,才小心翼翼地扶她躺下去,莫愁也困了,嘟咙了几句就睡着了。青岚这下不敢再离开,守在床边寸步不离。莫愁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天色已经大亮了。忽然外面传来:“德妃娘娘到!” 青岚赶快出去迎接,见德妃身着玉色云锦彩凤宫褂,洒金百褶长裙,髻上一只金色的凤冠,珠环翠绕,神态倨傲,身旁随了两名宫女,青岚忙磕头道:“奴婢给德妃娘娘请安!” 德妃见到青岚,不悦地问:“莫愁呢?” 二十三 碰壁 青岚忙答道:“回娘娘,莫愁昨晚受了伤,一夜未眠,现在还在休息。” 德妃更加不高兴,拧紧眉头:“皇上让我来教她宫里的规矩,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还在睡觉?如此懒惰!你还不去把她叫醒?”一甩帕子,径直进了正堂坐下。 青岚忙为德妃上了茶,“请娘娘稍等,奴婢这就去叫她!” 青岚走进里屋床边,揭开幔帐,莫愁歪着头睡得正熟,青岚上去摇她:“莫愁,快起来!德妃娘娘来了!”摇了半天,莫愁没一点动静,青岚只好去捏她的鼻子,过了片刻,莫愁闭着眼打个哈欠,手一挥,打掉了青岚的手,不耐烦地道:“姐姐别闹,我要睡觉!” 青岚急得满头大汗,使劲摇她:“莫愁,德妃娘娘已经来了,你忘了?昨晚皇上说要她来教你规矩的!” “知道了!好姐姐,别吵,人家困嘛!睡醒了再说!”莫愁仍是连眼睛都不愿意睁开,头已偏又睡了。 青岚怕碰痛她伤口,不敢用力去拉她,正彷徨无计,忽听到冷如寒冰的一声“好大的架子!本宫来了竟然不理不睬,在床上睡觉?”青岚转头见德妃已走进了卧室,脸色冷冽,青岚只得跪下施礼。莫愁仍在睡梦中浑然不觉,德妃走近床边,道:“你叫不醒她?” “奴婢马上……”青岚忙道。 莫愁睡梦中的容颜美得如含苞待放的荷花,德妃只看了一眼,心头已是一跳,果然是绝色,难怪皇上舍不得杀她!打断青岚,“不必了,你叫不醒本宫来叫,秋菊!拿杯冷水来!”德妃下令,不怒自威。 德妃身旁侍候的秋菊不敢怠慢,忙出门去找了一杯冷水,奉给德妃。德妃接过杯子,手一扬,竟全数倒在莫愁脸上!莫愁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脸上一凉,莫愁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嘴里鼻子里已呛进了水,莫愁大咳起来,挣扎着往床边一翻,差点翻下床去,青岚顾不得那么多,忙跳起来扶住莫愁,莫愁惨叫连连,痛得眼前发黑,半天缓不过气来。 青岚拿过一方汗巾拭干莫愁脸上的水渍,扶她坐起来,莫愁这才看清面前站着一名衣着富丽,气势逼人的贵妇人,想来应是这场飞来水祸的始作俑者。莫愁气呼呼地问:“你是谁?干嘛泼我一头水?” 德妃见她一颦一怒,更显风致,虽然头发蓬乱,睡眼惺忪,不掩国色,心头的怒火又多了几分,傲然道:“果然是没规没矩,连怎么称呼都忘了?我是谁?我是奉了皇上旨意来教导你的人!” 莫愁反问道:“你就是德妃?” “大胆!娘娘的封号也是你随便叫的?”站德妃旁边的秋菊喝道。 莫愁白了秋菊一眼,笑了笑,拉长声音道:“德--妃--娘--娘,请恕奴婢失礼了!只是不知娘娘要教奴婢什么规矩,是拿冷水泼人脸么?” 德妃听她语带讽刺,怒不可遏:“本宫到了闭月苑,你不但不出来迎接,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成何体统?那杯水不过是给你提个醒,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莫愁这回却不示弱,也对视着德妃道:“奴婢无知,想请教娘娘,德妃的德是什么意思?” 秋菊接口道:“当然是贤德的德。” 莫愁点点头:“皇上让娘娘来教导奴婢规矩,想来娘娘定然是宫中的楷模,奴婢没读过什么圣贤之书,但奴婢也知道谦让恭敬,先人后己,而不是以上欺下,凌辱弱小。奴婢昨夜不慎摔断了腿,疼痛难忍,一夜无眠,刚刚才睡着一会,娘娘既是贤德高贵之人,当有恻隐怜悯之心,怎么如此刁难霸道?不分青红皂白就泼水上脸?” 莫愁一口气说下来,屋里几个人都听得目瞪口呆。青岚张大嘴巴,这几天看惯了小丫头被人训,没想到她训起人来居然也是一套一套的!但……但她顶撞的可是现在后宫中地位最高的德妃啊!在等级森严的皇宫里,以下犯上是想都不敢想的。这,这,她不怕掉脑袋,自己可还想多活几年呢!青岚正要出声阻止,却听到德妃气急败坏地道:“你还真反了你了!竟敢教训本宫!秋菊,给我掌嘴!” 莫愁一听,又要掌嘴,她吃够了掌嘴的苦头,上次如花似玉的俏脸被打成大猪头,这回怎肯乖乖就范。秋菊刚领命上来,一手叉腰,一手抡起巴掌,还没落到莫愁脸上,莫愁已使出全身力气,双掌往前一推!秋菊哪料到她这招?她正站在床边的脚踏上,莫愁双掌推在她胸前,秋菊重心不稳,尖叫一声,直直地往后一倒!刚好摔在后面的德妃身上,德妃也无防备,向后栽倒,砰地撞翻了旁边的一张红木椅子! 莫愁用力过猛,也一头从床上摔了下来,断腿刚好碰到地上,“啊!”莫愁一声惨叫,痛得晕了过去!屋里顿时乱成一团,青岚正为难不知该去扶德妃还是救莫愁,秋菊已慌慌张张地爬起来,和同来的春兰一起将德妃扶起。德妃已是狼狈不堪,头上的金色凤冠已摔得半偏,摇摇欲坠,几颗米粒珍珠滚了下来,身上的云锦织的彩绣宫褂也摔皱了,最惨的是额头撞在了椅子腿上,鼓了一个乌青的大包,渗出了几丝淡红血迹。 秋菊和春兰忙帮德妃整理了一下衣冠,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她。春兰小心翼翼地问:“娘娘,你没事吧?” 德妃向前走了一步,“哎哟!好象扭到脚踝了……” “啊?那……那奴婢先扶娘娘回去,召名太医来看看吧!”秋菊劝道。德妃不说话,冷冷地瞥了秋菊一眼,秋菊吓得跪倒在地,“奴婢该死!” 莫愁躺在地上仍未醒来,青岚跪在一边,德妃狠狠地瞪着青岚,道:“这规矩本宫教不了,本宫去见皇上复命,听皇上的示下!”德妃甩下这句话,扶着春兰,一瘸一拐地走了,秋菊忙爬起来跟上。 青岚等她们出去,赶快来看莫愁,莫愁这会已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青岚知道她没什么大碍,没好气地说:“敢情你在装死呢?还不快起来!” “嘘!”莫愁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个手势,“小声点儿!我怎么起得来啊?姐姐帮帮我吧!” 二十四 告状 青岚无奈地叹口气,双手托住她的肩头,莫愁用左手撑着床沿,单腿着地站起来,接着就倒在床上,这回却忍住了没有大呼小叫地喊痛。青岚帮她将双腿小心翼翼地抬上床去躺好,莫愁这才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不是故意的呀!但我总不能躺着不动让那个什么秋菊打我脸吧?不过轻轻推了她一下,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就摔了跤,那德妃也是,都不知道站远一点……” “呵,你还有理了?你不知道德妃是什么人吗?这宫里没有皇后,除了皇上,就数她最大了,你敢这样冒犯她,等她去见了皇上,一会皇上不来剥你的皮?我也跟着遭殃!”青岚越说越气,这个莫愁什么时候才能够平平安安地过一天啊? 莫愁却满不在乎地道:“兵来将当,水来土掩,车到山前必有路,砍头犹如风吹帽,姐姐你担心什么?”一面张嘴打了个哈欠,“幸好她走了,我正困着呢,先睡一觉再说。”说着闭上眼睛,居然又呼呼大睡起来。 青岚拿她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放下床帐,任她去睡。屋里桌子椅子横七竖八地倒着,一片狼藉。青岚忙了一阵,刚收拾停当,就有太监来传口谕,说皇上召见。青岚知道定是德妃去告了状,接了旨要走,回头见莫愁还在熟睡,心想自己一走,屋里没个人看住她,不知又会惹些什么事?出门去一转,知晴知雨昨日打扫完毕已经回去了,偌大个闭月苑除了自己一人,只有门口看守的两名太监。青岚央求那两人去盯着莫愁,这才随传话的公公去了。 韦臻刚下了早朝回宫就听说德妃求见,不用猜也知道是在莫愁那里碰了钉子,韦臻摇头,叹气,忽一转念,原来朕对付不了的人旁人也对付不了。这样一想,心情居然好了不少,便令传德妃进来。 德妃已先回宫补了妆,更换了衣服。平日里若无特殊原因,皇上是极少在乾元宫接见后宫嫔妃的。德妃难得有接近皇帝的机会,本该高兴,但一想到莫愁,就恨得直咬牙。皇上将如此刁蛮无理的女子留在宫里是什么意思?叫自己去教她规矩,显然是有长久的打算……德妃压下怒气,仍是仪态万方地走进宫里,敛眉低首,对韦臻行参拜大礼。 “爱妃请起!”韦臻道,不待德妃开口,抢先问道,“朕要爱妃去教莫愁规矩,不知情况如何?”德妃抬起头来,欲语还休,韦臻忽看到她额上鼓起的青包,倒吃了一惊,“爱妃怎么受了伤?” 德妃听了,却连忙跪下道:“臣妾无能教导,请皇上恕罪!” 韦臻道:“爱妃起来说话。” 德妃站起,将早晨在闭月苑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她知道韦臻定要去找人对质,并没有刻意夸大,反是多加自责,说完偷眼去看韦臻,却见韦臻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十分古怪,德妃正想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听韦臻道:“爱妃今日受了委屈,朕查明后自会给爱妃一个交代。莫愁顽劣非常,这教化之事,本非一日之功,爱妃先回宫休息,朕再做安排。” 德妃听韦臻的语气,倒象胸有成竹,一切都不出所料,虽有疑惑,不敢再多说,行礼后便退下了。韦臻令传青岚来,心头却想,她从床上摔下去,不知又伤到哪里没有?见了青岚,开口却先问:“莫愁现在做什么?” “回皇上,她……她在睡觉。”青岚见韦臻竟并没有大发雷霆,不由心中纳闷。 “哦!”韦臻倒放了心,她既然在睡觉,应该没什么问题,却沉下脸来,厉声道,“莫愁以下犯上,辱骂殴伤德妃娘娘,你怎不知劝阻?她不懂规矩,难道你也不懂?” 青岚分辩道:“回皇上,事发突然,奴婢还来不及劝阻。”唉,好好地在御书房当值,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好差事,却被派去对付她,城门失火,自己就是河里遭殃的那条鱼……但一想到莫愁扑闪着无辜的大眼睛,开心的笑容,如果她少闯点祸,不能指望她不闯祸,陪她一起倒也不错,至少在深宫里,很少能有人象她那样想说就说,想笑就笑。 韦臻仍是声色俱厉地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从实说来!” 青岚便又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和德妃所叙的大同小异,但德妃对莫愁驳斥之词语焉不详,只是含糊其词地说莫愁目无尊上,出言不逊,青岚却怕韦臻怪罪,将莫愁当时所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背了出来。她平素本就机灵敏捷,不然也不会派在皇帝跟前当差,当时听莫愁怒训德妃,震惊之下记得格外清楚,现在说出来分毫不差,甚至连莫愁的语气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韦臻听了,脸色越来越阴沉,莫愁的反应还不出他的意外,有了昨晚的经历,他自信莫愁再做出什么来都不会让他吃惊了,但没看出德妃平素一副温良恭让的样子,却苛责一个重伤在床的小女孩。后宫女子,果然没有良善之人!青岚说完,见韦臻黑着脸,跪在下面不敢动。韦臻沉默片刻,忽想起一事,急问:“你出来时,就剩莫愁一人在屋里睡觉?” 青岚暗喜自己已早有考虑:“奴婢不敢将莫愁独自留下,自作主张请守门的两位公公暂进屋看着她。” 韦臻道:“算你机灵。那闭月苑除了你和守门的,就没旁人了?” 青岚小声道:“还有莫愁。” “连你也敢和朕顶嘴了?”韦臻怒道。 青岚吓得住了口,难道自己和莫愁待了几天,也变得放肆了么? 韦臻唤过身旁的李公公,“你再拨几个人到闭月苑去。”贬了张公公后,原来的副总管李公公便升为了主管。正说话间,外面来报户部尚书魏敬明求见。韦臻便让青岚和李公公先退下,又道:“小李子,你找个医女每日去闭月苑给莫愁换药,不要太医!”李公公忙应了。 韦臻忽然发现,自从莫愁来了,这后宫要自己操心的事猛然就多了起来,也许真该有个皇后来帮自己管管了,但德妃那样的皇后,不要也罢! 二十五 查证 韦臻令人宣魏敬明进来,魏敬明四十出头,身材略胖,方头大耳,行礼后呈上几份来自南闵的折子,“南闵的灾情急奏,请皇上过目!”韦臻翻了翻,南闵遭了旱灾,请求朝廷赈济。韦臻不悦地道:“朕不是已经拨了五十万两银子赈灾么?怎么还在要钱?” 魏敬明忙道:“南闵亢旱已近一年,五十万两赈灾银子已全部分发下去,不敷使用,仍有上万饥民未得到救济。” 韦臻又把奏折看了一遍,道:“那朕再拨五十万两,另外从全国各地调集粮食支援南闵。这件事你要切实去办,勿使灾民流离失所,赈灾款项和粮食决不可挪做他用,若有胆敢贪污灾款的,皆从重论罪!” 魏敬明忙磕头道:“皇上所言极是,臣正欲请旨到南闵实地视察,请皇上准许!” 韦臻道:“此事明日朝堂再议,拨款赈灾之事,你且先草份诏书上来。” 等魏敬明走了,韦臻又想起莫愁的事,就算对德妃不满,但她位列正一品四妃之位,其威严一定是要维护的,小丫头需要好好教训,但……莫说德妃,好象朕在她面前也没什么威严。换了旁人敢藐视天威,韦臻早已大发雷霆,现在气恼之余,只隐隐觉得好笑。又考虑该如何训她,如何罚她,韦臻训过罚过的人不计其数,但要在莫愁身上用,一件件都似不妥。韦臻想了一阵,决定下午去见了她再说。反正事实已经明了,也不用着急。 用过午膳,韦臻小憩了一阵便往闭月苑去,到了门口,他还是把随从都留在外面,嘱咐不得出声,自己轻手轻脚地进去了,院子里仍是没人。直走到那排朱红宫室前面,才看到两个小太监正踮着脚尖趴着窗台上听墙根。韦臻好奇心起,悄悄地过去,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阵女子的欢笑,夹着莫愁的笑语,大概是她在讲什么有趣的事,两个小太监都听得入了神,全然未发现皇帝已到了身后。韦臻出手如电,点了那两人的穴道,将他们放在一旁。 韦臻透过镂花窗缝看进去,莫愁正坐在床上,只穿着月白色的织锦睡衣,头上未挽发髻,长长的头发随意披散下来,如黑色的瀑布,更衬得眉似远黛,脸若姣花。青岚和另外两个不知名的小宫女围坐一旁,正听她眉飞色舞地讲故事。韦臻听了一段,却是孙悟空大闹天宫。“玉皇大帝脑袋里不知装是不是浆糊,他居然让孙猴子去看蟠桃园,谁都知道,让猴子去看桃子,和让老鼠守大米不是一样么?玉帝这么糊涂的昏君,后来还好意思怪人家偷他桃子……” 韦臻听不下去了,自己正为她闯的祸烦恼,她莫不是还在为此得意?一转身进了屋门,却听里面又爆发出一阵大笑。韦臻站在里屋门口,掀开珠帘,青岚到底比较警觉,听到动静,回头见是皇帝,忙跪下行礼:“叩见皇上!”她本以为皇上下午照例要去御书房,晚膳后才会抽空过来,但已有了前几回的教训,这次并不十分吃惊。 旁边的知晴知雨则是今日下午才被正式拨过来的,她们年纪尚小,入宫未久,以前除了远远地对皇上跪拜,从未和皇上如此接近,这时吓得连连磕头,却说不出话来。韦臻不理她们,径直走到莫愁面前,莫愁仍是笑盈盈地:“奴婢不知皇上来了,腿脚不便,有失迎接,请皇上恕罪!” 韦臻冷哼一声,问道:“刚才你们在做什么?” 莫愁开心地笑了笑:“整日里躺在床上无聊得很,奴婢便给她们讲故事玩,正讲到大闹天宫呢!”见韦臻挑了挑眉毛,莫愁高兴地问:“皇上也知道大闹天宫的故事?可好玩了!” “朕不知道什么大闹天宫,朕只知道有人要大闹皇宫了!”韦臻沉着脸说完,走到门口大叫一声:“来人啊!” 大门外守着的太监随从一拥而入。韦朕指着地上跪着的三个宫女道:“传杖!每人重责二十!还有墙根下那两个!”又指着青岚道:“这为首的多加二十!” 太监们上来拖这三人,变故突起,莫愁已吓得哭起来:“皇上!为首的是奴婢,和青岚姐姐什么相干?你要打打我好了,凭什么打她们?”韦臻不理她,莫愁急得大哭,“皇上,你怎么不讲理那?” 韦臻上前一步,目光炯炯逼视着她:“你说什么?朕不讲理?” “不讲理,蛮不讲理!”莫愁这回却不示弱地回嘴。 韦臻怒极反笑:“你倒说说,朕怎么不讲理了?” “那皇上为什么要责罚他们?”莫愁反问道,“他们犯了什么错?” 韦臻平素打人,都是说打就打,从无人问他理由,见莫愁理直气壮地反问,韦臻倒愣了愣,他本是气恼的是莫愁,却因她受了重伤,怒火只好转发到旁人身上。“朕不是让他们来听故事的,玩忽职守,本该重罚!” 莫愁奇道:“原来听人说话也是罪过?是奴婢在讲故事,奴婢在讲,他们不是聋子,当然只好听着,皇上又没给他们配了耳塞戴上,还能让人不听不成?天上打雷,却怪地上长草,这当皇帝的,怎么都……” 她越说越快,却被韦臻严厉地打断:“够了!你是什么意思?” “奴婢的意思是,皇上要罚该罚说话的人,要打该打奴婢,不用找旁人出气。”莫愁毫不畏惧地对视着韦臻。 “好啊!你想讨打是么?你别以为你躺在床上动不了,朕就打不得你!”韦臻只觉自己的忍耐已到极限,回头下令:“板子呢?” 韦臻令传杖,已有人抬来了刑凳刑杖,太监捧上扳子,韦臻接过一看,长有三尺,厚有三分,拿在手中沉甸甸的,韦臻望了眼床上坐着的莫愁,见她娇怯怯的柔弱模样,紧抿着双唇,一张小脸已然煞白,暗想这一板下去怕她就晕了。却道:“怎忒没眼色?朕要的是这个么?换戒尺来!” 少时戒尺传到,韦臻握了戒尺,指了指青岚并知晴知雨:“你们几个先到院子里跪着,其余的人都下去!” 二十六 挨打 青岚等惊惧不定,知道莫愁这次惹怒了韦臻,不敢出声,悄悄地下去了。韦臻沉着脸,一步步走近莫愁,莫愁倒仍不怕他,只坐着看他。韦臻走到床边,掀开锦被,一把将莫愁抱起,翻了个身,让她俯卧在床上。莫愁本就腰痛,刚才勉强撑着坐了一会已是不支,这会趴在床上只是动弹不得。 韦臻撩开她衣襟,见她腰上的淤伤未褪,腿上又上了重重的夹板,心头的火气略消了些,却举起戒尺,啪地一下打在她的翘臀上,用了三分力道。莫愁低哼了一声,并没有哭喊求饶。韦臻问:“知错了么?”不轻不重又是一板下去。 “知错了……”莫愁呜咽道。 “错在哪里?”韦臻继续拷问。 “奴婢不该……不该给他们讲故事……”莫愁双手紧紧抓住木质枕头,忍痛答道。 “哼……”韦臻想起刚才在窗外看到莫愁眉飞色舞的样子,仿佛自己也不是要她认这条错,又打了一下,“还有呢?” “呜……不该……不该顶撞皇上……”莫愁低声道。 “你既然知道,还要明知故犯?”韦臻来了气,重重地打了两下,“你说你该不该打?” “啊……可是……可是……”莫愁支支吾吾地反驳。 “可是什么?”韦臻逼问。 “可是皇上就是不讲理啊!”莫愁哭得接不上气,但仍不怕死地答道。 韦臻被她噎住,知道再和她争论这个问题也是徒劳,便不再多言,一下下重重地打落,莫愁只是低低哭泣,却不再争辩,也不求饶。打了有十来下,韦臻听她哭得凄惨,身上到处是伤,却下不得手了,停下来道:“还有德妃的事,你怎么说?”莫愁只是哭,不答话,韦臻抬起她的头,见莫愁脸色已是雪白,两只眼圈红红的,腮边尽是泪痕。“朕问你话,没听到么?” “德妃她……她怎样了?摔着了么?”莫愁忽然急切地问。 “你不知道?又来明知故问。”韦臻瞪眼。 “奴婢当时也从床上摔下来,一下子晕过去了,不知道娘娘怎样了?听说她摔了一跤,有没有伤到哪里?”莫愁神情焦急。 “你还敢问?胆子越来越大了,今天你撞了德妃,下一次是不是要打到朕头上了?”韦臻怒道,这小妮子,当真可恶! “奴婢不敢……奴婢知错了,愿受皇上责罚。”莫愁低眉道。 韦臻事先听德妃和青岚分别讲了事情经过,本以为莫愁定会花言巧言为自己开脱罪责,没想到她这回却是乖乖地主动认罚,一时倒不知该再问什么。“那你自己说,该怎么罚?” “只要……只要不掌嘴,怎么罚……都行……”莫愁哀哀地道。 韦臻想起她上回被掌嘴后的惨象,听她这样说,心想这小妮子真是死要面子,宁可皮肉受苦,便觉得好笑,紧紧板着的脸就有些绷不住了。 莫愁拽住韦臻的袖子,恳求道:“皇上,奴婢只求你一件事。” 她不是连死都不怕,还要求什么?可真是稀奇,韦臻奇道:“什么事?” 莫愁道:“皇上,这些事情都是奴婢惹出来的,皇上要罚就罚奴婢一人好了,反正奴婢现在躺在床上动不了,打得再重也还是躺着。一个人躺着总比一屋里躺着要好,要打了他们,大家都趴下了,可怎么好?” 韦臻见她身下的小衣已隐隐渗出血迹,伤得这么重还顾着为别人求情,心头竟有点酸酸的,放了戒尺,拉过椅子在床边坐下,叹道:“你昨天半夜翻墙,闯那么大的祸,朕也没有打你,你还保证再不惹事不犯错,今天反而更变本加厉起来,你是成心和朕过不去么?” 莫愁连忙摇头:“不是啊,皇上,奴婢知道皇上待奴婢好,奴婢再不敢了……”停了停,又道,“那……皇上,还是请德妃娘娘来教奴婢规矩吧,奴婢一定好好学……” 韦臻本是要德妃用三从四德之类的规矩好好约束下莫愁,让她吃些苦头,但见今日德妃故意刁难,还恶人先告状,莫愁反委曲求全任打任罚,心里对德妃的不满又多了几分,嘴上却说:“哼,你说得倒好,真能好好学?” 莫愁眨了眨眼:“皇上想听实话么?” “怎讲?” “奴婢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当那些规矩是唐僧的紧箍咒罢了!”莫愁俏皮一笑。 “放肆!你还当你真是孙悟空了?”韦臻用手在莫愁臀上又打了一下。 莫愁埋着头痛呼一声,不服气地反驳:“皇上让奴婢讲实话的。” 韦臻已知道她这性子,倒生不了气:“真是死不悔改!” 莫愁委屈地道:“皇上要是不喜欢,奴婢下次不说了。” “不许不说!”韦臻道,见莫愁不满地撇嘴,知她暗中又认为自己不讲理,终于撑不住笑了。顿了顿,便唤人叫青岚进来。 青岚在院子里跪了这一阵,知道皇上动了真怒,正在责罚莫愁,自己等会恐怕挨得更惨,听到叫自己进去,心惊胆战地爬起来,双腿发软,慢慢挨进门里,跪下请安,却见皇帝坐在床前,莫愁趴在床上嘤嘤啜泣,看到青岚进来,却偷偷地挤了挤眼睛。青岚用眼角余光瞟了瞟,皇上虽然仍阴着脸,但面上已大为和缓,心知大概危机已经过去,不由对莫愁极是佩服,如何能一次次把雷霆震怒化为春风细雨? 韦臻问道:“今儿找到医女没有?” 青岚忙答道:“回皇上,李公公已找了位医女来为莫愁换过药了。” 韦臻想起太医便不舒服,听说找了医女才点了头,又问:“那还剩的有伤药没有?” 青岚道:“回皇上,奴婢请医生留了一瓶药。” 韦臻便道:“那你来给她上药吧!” 青岚总算松一口气,忙应声是,从柜中拿出伤药,走到床边,轻轻褪去莫愁小衣。莫愁见韦臻在一旁看着,羞得面颊绯红,用双手蒙着脑袋,不敢看他。韦臻笑道:“你难道是鸵鸟变的,缩着头就行了?” 二十七 陈情 莫愁只呜呜地哼了一声以示抗议。青岚褪了她小衣,那臀上板痕交错,或紫或青,或整或破,破皮的地方已渗出血来。韦臻平日责罚,都有执刑太监挥杖重责,哪须他亲自动手?这一回已是大大地手下留情,若是由旁人掌刑,比这惨上十倍不止,但这些伤痕,在莫愁的娇躯上却显得分外触目。青岚倒出伤药,小心翼翼地涂抹。韦臻毫无表情地旁观着,并不出声。莫愁也咬紧牙关忍受,只有实在痛得受不了时才低低地呻吟一声。 青岚忙了一头大汗将药上好了,为莫愁换过衣服,站着等皇上示下。韦臻挥挥手道:“你下去吧,叫那几个也起来。”青岚谢恩,低头退下。莫愁红着脸道:“谢皇上!” 韦臻无奈地摇头,再一次以自己的退让告终,却问:“痛吗?” 莫愁道:“奴婢犯了错该受责罚,不敢怕痛。” 韦臻气道:“朕问你痛不痛,痛就是痛,不痛就是不痛,哪有这样绕弯子说话的?”拿起戒尺,作势欲打,“你要是不怕痛,朕就再打几下!”见莫愁认命地闭上眼,不言不动,只好放下,“莫愁,朕很纳闷,这世上究竟有没有你怕的事?”想了想,补充一句,“除了掌嘴?” 莫愁歪着脑袋,似乎认真地思考,过了半晌道:“早在好几年前,奴婢便知道,我十六岁那年会被送到这里来,父亲就不再管束我,只是宠着我,让我为所欲为,旁的人也都让着我。既然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又有什么好害怕好烦恼的呢?每多活一天都是上天的恩赐,过一天便少一天,为什么不开开心心地过呢?” 莫愁难得正经说话,韦臻听她说得认真倒愣了愣,忽想起当年一些往事,胸口闷痛。又道:这每过一日,自己的决心就少了一分,倘若她真开口求朕饶了她,朕该怎么办呢?对了,她既然知道朕会杀她,她为什么始终不肯求朕?韦臻沉着脸坐在床边,半晌不说话。莫愁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皇上?皇上又生气了?”韦臻将她的手甩开,莫愁却道:“皇上,奴婢想起来最怕什么了?” “哦?是什么?”韦臻本有些沮丧,听了这话不由精神一震。 “奴婢最怕……最怕皇上生气发火……”莫愁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是么?朕还以为这是你的乐趣所在呢!”韦臻狠狠地攫住了莫愁的手腕,痛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又来寻朕的开心?” “不,不,不是的!”莫愁慌忙地叫起屈来,“奴婢说的是真心话!请皇上明察!” “你怕朕生气?你怕什么?”韦臻眯了眯眼,带着危险的气息,“怕朕杀你?还是怕朕罚你?” “不是。”莫愁毫不犹豫地否认。 “那是什么?”韦臻奇怪。 “奴婢尝闻,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莫愁是怕皇上震怒,伤及无辜之人。”莫愁黑白分明的眼睛,诚挚地望着韦臻。 这表情似乎是史书上所记载的那些泯不畏死的谏官才会有的,怎么会出现在调皮捣蛋的莫愁脸上?韦臻定定地盯着莫愁看了一阵,什么也没说。该斥责她还是一笑了之?自己似乎又小看了这个莫愁,她并不是不懂规矩,恐怕是故意在和朕装糊涂。韦臻定定神:“既然你怕朕生气,那你对这几天的行为作何解释?” “奴婢……奴婢只是初来乍到,一时不适应,也没想到……没想到皇上会让奴婢住在宫中,恳请皇上给奴婢一个改正的机会。”莫愁低眉顺目地道。 “给你机会?给你什么机会?你要朕饶你活命是么?”韦臻抢先问了,却不能确定莫愁的答案。 “不……”莫愁仍是坚决地摇了摇头,表情竟是决然,“奴婢不求皇上饶过奴婢,皇上放了奴婢一人并无意义,奴婢只是另求皇上一件事。” “什么事?”韦臻疑惑地道。 “今年越西国进贡的七名女子,奴婢只求能做最先死的那个。”莫愁的语气诚恳,象是祈求封赏,而不是求死。 韦臻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仍是死死地盯着莫愁,自己或许可以破例饶了她一人,但要饶过其余的六人,或者免去越西国的这项进贡义务,仍是绝无可能。但莫愁提出这个要求,分明是已吃定了自己不会杀她!没有人愿意被人掌控,尤其身为帝王,更只有操纵别人的份。韦臻沉默了好半天,却诡异地笑了笑:“好!朕答应你这个要求,不过,你也会付出相应的代价,你若再敢犯事,朕会重重责罚!” “是!谢皇上!”莫愁仍是波澜不惊,规规矩矩地答道。 两人便没了话说。直到太监在门外询问晚膳该摆在哪里,韦臻才发现窗外日影西斜,快到傍晚了:“就摆这里!”韦臻道。虽然侍候的太监心里纳闷,皇帝传膳基本都在寝宫或书房、花厅,极少在后宫嫔妃的住处,何况是刚刚受过处罚之人的住处,何况这里十分狭小,实在不是用膳之地。但还是很快铺好了长案,设好餐具,恭请韦臻入座,韦臻晚膳习惯吃得比较清淡,但各色菜肴也有三四十种,外加点心、粥品、汤锅。菜肴上齐后,有太监用银牌一一试过无毒,才请韦臻正式用膳。 韦臻侧对着莫愁坐着,正好可以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他相信这个一天到晚嚷着吃不饱的小妮子一定饿坏了,而美味佳肴的香气正不断地诱惑着她。韦臻故意慢条斯理地品尝着面前的精致菜肴,但莫愁只是静静地趴着,甚至没有抬起头来看餐桌一眼。该死的,她是不是已经睡着了?全然不管堂堂皇帝还在她屋里,韦臻克制住想上前查看的冲动,一口口地喝了一小盅芙蓉海参汤,却再没了食欲。草草地令太监们撤下晚膳,喝了回味茶,看莫愁仍是趴着不动。 韦臻走到她身旁,轻咳一声,莫愁才似被惊醒了,惶惶地抬起头来,紧咬着嘴唇,脸上都是汗水,表情十分痛苦。 二十八 发烧 韦臻装作没看见,指了指放在案上的香檀木戒尺,沉声道:“这把戒尺就赐给你了,你好好想想朕今日说的话,明天下朝后朕会和德妃一同来!” 莫愁平静地道:“谢皇上!奴婢一定会认真悔过!” 韦臻不满地哼了声,显然是不相信,走出门,又叫住青岚:“以后如果有什么急事,你直接来报朕即是!” 青岚送走皇帝,进屋扶起莫愁道:“你饿不饿?我去御厨房给你拿点吃的。” 莫愁苦笑着摇头:“皇上是要罚我呢,何必去找没趣?好姐姐,给我喝杯水吧!”昨天他还说受罚就是吃清水煮青菜和白米饭,看来今天连这个也捞不着了。青岚忙倒了盏茶给她,莫愁咕咕喝完茶,“姐姐,我困了,先睡了,你也睡吧!”说完便倒下去睡了。青岚原本只见过她活泼俏皮的笑容,听这几句话里带了些须悲哀,心里隐隐酸楚,见莫愁睡熟了,只和衣靠在床边陪她。 到了半夜,青岚忽听到莫愁迷迷糊糊地叫着要喝水,爬起来给她倒水,一摸她额头竟是滚烫,正发着高烧。青岚吓得不轻,忙用力将莫愁摇醒:“莫愁!莫愁!”莫愁朦胧着双眼看着青岚,青岚急急地道,“你发烧了!感觉怎样?是不是很难受?” 莫愁一摸自己的面颊,果然热得发烫,头昏眼花,口干舌燥,勉强笑了笑:“不妨事,姐姐还是给我倒杯水喝吧!” 青岚喂莫愁喝了水,不安地道:“不行,我要去回禀皇上,立即宣太医来!”转身要走,却发现衣角被莫愁拽住了。 莫愁喘着气道:“姐姐,都这么晚了,皇上定已歇下了,你再去扰他,是想让我再挨一顿么?好姐姐,你饶了我吧!” 青岚见莫愁急得快哭出来,听外面已敲了三更,想到喜怒无常的皇帝,也不敢这时贸然前去:“你烧得厉害,不找太医怎么办?” 莫愁虚弱地道:“姐姐找条毛巾帮我用冷水敷一下,睡一觉就好了!” 青岚想想,也只好先这样做,到偏屋里把知晴知雨叫起来,让她们去打冷水,自己守在床边,用几条毛巾浸了凉水,轮换着敷在莫愁的额头上。这样折腾了一宿,到了天色大亮,青岚等三人已累得疲惫不堪,莫愁的情况却没有好转。脸色绯红,口中说着胡话,却不知她说的什么。青岚不敢再拖延,不及换衣梳妆,赶去韦臻乾元宫通报。 到了乾元宫,却听说皇上刚上朝去了,青岚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只在殿前团团转圈。等了不一会,却见盛妆的德妃一步三摇地来了,她昨日额上肿的大包已消了大半,但脸色仍十分不善。原来韦臻吩咐她到这里等着,下朝后一起去闭月苑。青岚心急火燎,也只好先跪下给她请安。德妃仍在为昨日之事恼怒,只是在乾元宫前不好发作,冷哼了一声,对青岚视若不见,也不叫她起来。 青岚只得俯首跪在地上,等了一个时辰左右,伴着一声声“皇上回宫了”,一乘明黄色的御辇缓缓地抬了过来,在乾元宫前停下。 德妃并随侍的宫女都跪下接驾。一名内侍打开轿帘,韦臻出来,一眼就看到青岚,神色焦急,不由一愣,莫愁又出事了?未等青岚禀报,韦臻已先问道:“什么事?” 青岚忙道:“回皇上,莫愁昨夜发了烧,到现在仍然高烧不退,奴婢来请皇上示下!” “还不快传太医?”韦臻下令,便有太监一溜小跑去了。韦臻又对青岚道,“怎么搞的?朕这就去闭月苑。” 于是一大路人又浩浩荡荡往闭月苑去。德妃见皇上从头到尾都未理睬自己,眼看韦臻要走,硬着头皮唤了声:“皇上……” 韦臻回过头来,这才看到德妃:“哦!爱妃暂先回宫,明日再说吧!”说罢转身便走,却未察觉身后德妃那双细长的丹凤眼里交织着失望和愤怒的目光。 韦臻大步流星,走得甚急,青岚撩着宫衣的裙摆,一路碎步小跑才勉强跟上。到了闭月苑,韦臻已是轻车熟路,直接进了里屋去看莫愁。映入眼中的是莫愁通红的双颊,知晴知雨仍忙着在拧冷敷的毛巾,见皇上进来,忙住了手行礼。韦臻唤了声:“莫愁?”莫愁含含糊糊地答应,只是睁不开眼。 韦臻烦躁不安,一脚将面前盛满冷水的玉白色瓷盆踹翻,屋里的人齐齐跪倒。韦臻怒气难消,走到青岚面前,啪地打了一记耳光:“昨天晚上还好好的,怎会又成了这个样子?朕走的时候是怎么吩咐的?你是怎么侍候的?” 青岚不敢捂脸,也不敢分辩,只不住的磕头:“奴婢该死,请皇上降罪!” 却听莫愁在床上轻叫:“是皇上么?” 韦臻忍气问道:“你又是怎么了?” 莫愁断断续续地道:“是奴婢……不让青岚姐姐去通禀皇上的,青岚姐姐也……也不是侍候奴婢的……请皇上……息怒,不要怪她……” 韦臻听莫愁这样说,忽想到昨天她所的“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朕在她眼里,就是这样的一个暴君么?韦臻有三分气恼,又有三分沮丧,他素来刚愎自用,对下人十分严苛,从来无人敢置一词,这会却不由自主地收敛了怒火。又想莫愁现在既无名分,不是主子,地位比普通宫女还要低上一级,青岚确实也谈不上是侍候她…… 这时太医已来了在外面候旨,韦臻令人打扫了地上的水渍,放下碧色的轻纱幔帐,这才宣太医进来。令太医候在床前,搬来小几,只让莫愁伸出右手来切脉。来的是许太医,已是近几日因莫愁的伤病而宣召的第三名太医,前面两位为莫愁诊了病,回去都有许多话讲,太医院流传着种种逸闻,人人都心痒难熬,今日轮到许太医值班,得了这个差事,正兴奋不已,却隔着帏帐,什么都看不见,皇上又在一旁虎视眈眈,不免大叹自己倒霉,只好稳住心神,为莫愁诊脉。 帐下伸了只纤纤玉手出来,许太医还没看清楚,青岚已在莫愁的手上覆了层薄薄的黄绢。那太医以三根指头搭在莫愁右腕上,片刻却问:“小姐近日可受过外伤?” 二十九 问疾 莫愁烧得昏沉,便由青岚代为答话。“正是,前日从墙上摔下来,折了腿。” 太医又问:“那前夜和昨日白天有没有发热?腿伤有没有发炎的迹象?” “没有。”青岚想了想道。 “那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受过伤?”太医奇怪又问。 青岚想说昨晚莫愁挨打的事,又觉难以启齿,求救地回望了韦臻一眼,却见韦臻两道凌厉的目光正瞪着太医,青岚吓了一跳,忙转过头,含糊其词地道:“有,昨天下午……受了点……呃,小伤。” 太医又问:“小姐这两日饮食如何?” “啊?”青岚惊了一下,“昨天,昨天早膳后,直到今天,她都没吃东西。” “哦!”太医脸色凝重。 又过了一阵,太医才恋恋不舍地放开莫愁的纤手,对韦臻回禀道:“小姐是因为连续受了外伤,加上饮食不周,又染了风寒,引起了发热。臣开一副退热的方子,一日一副,连服三日。近日饮食以清淡为主,少食牛羊荤腥,只可略进些鱼虾禽蛋。”韦臻只沉着脸不说话,等太医写了方子呈上来查验了,便有人下去煎药。 韦臻对青岚喝道:“昨日一日未吃饭,又是为何?” 青岚忙跪下道:“回皇上,奴婢问过莫愁,她说……她说……” 韦臻不耐地问:“说什么?” 青岚咬咬牙,决定据实禀报:“她说……她犯了错,皇上是在罚她,她不敢吃……” 青岚话没说完,韦臻已跳起来,掀开床帐,一把将莫愁拽起来:“你这又演的哪一出?苦肉计么?” “痛!”莫愁低低呻吟,韦臻松了手,让她倚在自己的臂弯里。“苦肉计?什么苦肉计啊?”莫愁努力睁开眼睛,满脸迷惘地问。 “你故意不吃饭,故意生病来气朕?”韦臻道。 “奴婢生病,皇上为什么要生气呢?”莫愁不解地问。虽然发着高烧,神智似乎还十分清楚。 韦臻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她生她的病,自己为什么要生气?这理由却是说不清……瞥见床头案边还搁着那柄戒尺,昨天就那样轻轻教训了她一下,她就成这样了,还真是陶瓷娃娃碰不得? 韦臻想要再训她几句,低头见莫愁竟又已睡着了,韦臻无奈摇头,想把她放回床上,却听她口中呢喃着什么,凑近了才听清是在叫着“哥!哥哥!”哥哥?韦臻皱起眉头,是谁?莫愁是越西国王最小的女儿,她当然会有许多哥哥,但她喊的哥哥是谁?让她发着高烧还念念不忘?不行,朕要去调查清楚,这个哥哥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 韦臻抱着莫愁忘了放下,直到青岚小心翼翼地来禀:“皇上,药煎好了,让奴婢来喂她喝药吧!” 韦臻哦了一声,摇摇怀中的莫愁:“起来,喝药了!” 莫愁哼哼唧唧地道:“不喝,困……” “起来!”韦臻伸手捏住她小巧玲珑的鼻子。过了片刻,莫愁先是张大了嘴,然后睁开了眼睛,瞪着韦臻看。“喝药!”韦臻命令道。 “喝药?”莫愁嘟哝着,然后看到了面前那黑黝黝的汤药,这下倒清醒了几分,声音突然大了,“什么药?” 青岚道:“是退烧的药,快喝了吧!” 莫愁仍是嘟着嘴:“又要喝药?”似乎想起了什么,抬头望望韦臻,“前两天皇上不是赐给奴婢那个什么慢性毒药,喝几天就会死么?” 韦臻脸上有些不自在,道:“朕临时改变主意了。”见莫愁嘴角带笑,仿佛在嘲笑自己,心里竟有点发虚,怕她看出自己说谎,却道,“你乖乖把药喝了,朕吩咐御膳房给你做吃的来,你想吃什么?” 莫愁显然对这个很感兴趣,看看药碗,又看看韦臻,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我要……米酒蛋羹。” 韦臻接过药碗,吩咐青岚道:“你去御膳房端碗米酒蛋羹,再让他们做一份清蒸黔鱼,一份虾仁冬瓜盅。”青岚下去了,韦臻一手揽着莫愁,一手将药碗端到她嘴边,莫愁就着他的手,乖乖地喝完了药,却道:“皇上,这药怎么没以前的苦?” 韦臻信口道:“这种治伤风感冒的药,能苦到哪去?” “哦!”莫愁似恍然大悟地道,“奴婢明白了,原来苦的就是毒药,不苦的才是治病的药,皇上以后服药,可要记得先尝尝,就蘸一点点在舌头尖上尝尝苦不苦,千万不要先喝下去了……” 韦臻哭笑不得:“死丫头不是在发烧么?怎么还这么多废话?”摸摸她额头,似乎没有那么滚烫了,“闭着眼睛睡觉!” 韦臻起来,将她平放在床上,看她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却依然在微微颤动,姣美的睡颜让人移不开视线。又想起莫愁的名分问题,如果她没有名分,德妃那样的人会欺负她,下人也不甘心好好侍候,而如果给她个名分,则意味着……韦臻摇头,何况给她什么名分呢?封个什么贵人嫔妃虽然简单容易,但似乎什么都不合适…… 青岚将御膳房的菜肴端回来时,诱人的香气唤醒了莫愁,“好香!”青岚扶起莫愁,在她面前放上一个小炕桌,喂她吃饭。这时,内侍来禀,有几名大臣等候召见,韦臻便起驾回宫,临走再令青岚按时给莫愁服药,若有紧急事情,任何时候都必须立即回禀。 莫愁虽然嚷着饿,但不比往常的狼吞虎咽,没吃上两口又吃不下了,只说困了要睡,青岚也只得依她。因那药里加了安神镇静的成分,此后两日莫愁大多时候都在昏睡中,第二日热度终于渐渐地退了。韦臻每日都抽空来看她一次,只是莫愁在沉睡中,连一句话都说不上,更不会和他顶撞抬杠,韦臻竟颇有些失落,却日益怀念起她活泼泼俏生生的连珠妙语来,一面令御膳房每日准备些清淡滋补的食物好生调养。 第五日下午,韦臻再到闭月苑去,他这几日都是把随从留在外面,自己一人进园子去,到屋里却没看见青岚,两个小宫女坐在外间的小矮凳上昏昏欲睡。 三十 忆旧 韦臻也不去惊动她们,轻轻推开门进了里间,这回莫愁却没有酣睡不醒,正趴在床头,呆呆地望那后窗外,屋里静谧无声。“莫愁?”韦臻叫她。 莫愁这才收回视线,看到是韦臻:“皇上安好!” 韦臻道:“你好了?看你今天精神不错,在看什么呢?那么专心?” 莫愁道:“谢皇上日日关心探望,奴婢已大好了!”莫愁一本正经地答完话,却指着窗外道,喜笑颜开:“皇上来看!”韦臻走近床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后窗外是一个小花园,靠近窗台栽了一株月季,枝稍上一朵粉红色的花骨朵含苞待放,莫愁笑道:“奴婢在想,这朵花今天会不会开,看来再过一个时辰就会开了!” 韦臻又仔细看了一阵,没发现那朵花有什么特别之处,疑惑地问:“你看了多久了?” 莫愁道:“早上醒了到现在,大概有三四个时辰了吧?反正也没事可干……” 韦臻差点被口水呛住,盯着这朵莫名其妙的花也能看三四个时辰?见她今日难得地安静乖巧,便道:“你既然喜欢,朕让人剪下来插在这案上吧!” 莫愁摇摇头,婉拒道:“谢谢皇上,不用了,奴婢只是闲得无聊才看那朵花儿打发时间的,若是剪下来,要不了多久就枯萎了,留在枝上,还能多有几日春色。” 韦臻听着她的话,忽然心有所感,却见莫愁用手枕着下巴,歪着脑袋娇笑着瞧自己:“皇上,每年春天可出去玩么?” “出去玩?”韦臻愣愣地道,“难道你还想出去玩?” “当然想啊!”莫愁扮个鬼脸,“躺在床上动不了,还不能想想吗?孙猴子被如来佛祖压在五行山下,也还能想想在花果山的日子呢!” 韦臻黑了脸,道:“你又骂朕?” 莫愁忙道:“奴婢哪有?如来佛有哪里不好?三界五行,就属他法力无边,旁人想当还当不了呢!”见韦臻不说话,莫愁继续她的话题,“春天出去玩,最好是在二月底三月初,太早了许多花还没有开,太晚了就只好看地上的花瓣了……” 韦臻打断她道:“往年你是一个人还是和谁一起出去玩?” “和父王、母后,或者是哥哥们带我出去,偶尔也一个人带了侍书或侍琴偷偷地溜出去……” “哥哥?”韦臻听莫愁提起她的哥哥,想起前几日她发烧时的呓语,忽问:“什么哥哥?” “什么哥哥?”莫愁不解其意地望着韦臻,“就是大哥、二哥、三哥……” 韦臻头痛:“这个朕知道,朕是问你,嗯,你那些哥哥对你怎么样?很好么?” “当然很好了!谁叫奴婢是最小的一个呢?”一提这个,莫愁顿时得意洋洋,眉飞色舞地道:“哥哥们对我都很好,尤其是二哥最疼奴婢了,奴婢常常缠着他偷偷地带我出宫去玩,越西国的王宫没皇上的宫殿这么高的围墙,这么多侍卫,我们总是很容易就能溜出去……” 莫愁无奈地摇摇头,仿佛仍在为那天不慎跳墙失手而心有不甘,“记得奴婢十二岁那年春天,有一回二哥悄悄牵了马出来,我们一起骑马出城去,跑了很远,那是我第一次骑马呢!可高兴了,玩得太晚,回来时下起了倾盆大雨,我们淋得象两只落汤鸡。到晚上奴婢就发起了高烧,真是乐极生悲!二哥一直都陪着奴婢,晚上也不肯回去睡觉,直到过了三天奴婢烧退了,才知道二哥回来就被父王拖去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难怪让他坐他都不肯,”莫愁用手掩着嘴,吃吃地笑了起来,“他还发誓再也不私自带我出去玩了,可只坚持了不到一个月,哈哈!” “你还在想他?”韦臻闷声闷气地问。 “奴婢生病的时候就会想起他,后来,奴婢只要一生病,就要二哥陪。”莫愁脸上的笑容不见了。 “不许再想你那些哥哥了!”韦臻粗暴地下令。 “为什么?”莫愁挑起弯弯的柳眉,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帝,一双剪水明眸分明流露着极大的不满。 “男女授受不亲,男女七岁不同席,身为女子,你怎么这样不检点?”韦臻气呼呼地道,却见莫愁的眼圈儿红了,十分委屈的转开了头,便提高声音,“听到没有?” “听……听到了。”莫愁不情愿地回答,想了想,却又反问道,“那……皇上和奴婢算不算男女授受不亲呢?” “当然不算!”韦臻面容严肃,一字一句地道,“越西国将你进贡给朕,朕即是你名正言顺的主人,唯一的主人,你一切都是朕的,没有朕的许可,你不许再想别的人,你知道了吗?” “那……那好吧!”莫愁勉强道,表情分明在说,我想谁你也能管得着? “什么叫‘那好吧’?你又忘了规矩?”韦臻不满地训斥。 “是,皇上。”莫愁将头埋进臂弯里,仍是趴在床上,不说话了。 韦臻等了一会,不便去叫她,却站起来拉开被子,掀开她月白上衣,伸手解她腰间的小衣。莫愁只觉臀上一凉,惊慌地回头去看,却被韦臻按住。韦臻见她臀上仍有青紫淤痕,想是痛得厉害才趴着睡,隐约后悔自己打得有些重了,刚才的话也说得太生硬,却在莫愁的伤处又加上一掌。莫愁没有防备,痛叫了一声,听韦臻道:“你既然闲得无聊,明日便让德妃来管教你,若再不听话,朕还要打!” 韦臻说完,便开门出去了,走出闭月苑,不知何故觉得十分气闷,赶开其他随从,只留李公公陪着,在宫里四处闲逛,转过九曲长廊,前面又是御花园。园内繁花浓荫,杨柳如烟,已近暮春时节,桃李芳菲半残,韦臻站了一会,微风拂来,满园花木摇曳,粉红浅白花瓣细雨一般无声落下,缀满了韦臻一身。韦臻抬头,却见前面就是那天莫愁爬上去过的那棵高大银杏,层层新叶,绿意更深,只不见树梢那一角白衣翩然。 三十一 受教 韦臻走近扶着那银杏树干,忽想起她说的“春天出去玩,最好是在二月底三月初,太早了花还没有开,太晚了就只好看地上的花瓣了”,叹息一声,竟有点嫉妒,她以前的日子过得可真是快活,那样地自由自在,无忧无虑,朕都不曾有。想来朕已经很久未出过宫了,都忘了宫外的春天是什么样?这御花园里的景色,美则美矣,终究太过刻意雕凿……又想到她那些哥哥,若自己有这样的妹妹,怕也会捧在手心里疼都来不及吧? 自从三番五次被韦臻抓住,青岚也不敢无事就和莫愁说笑,这天晚上,青岚正在灯下做些针线,莫愁仍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想着明天又要去对付那个讨厌的德妃,头大如斗……听打了初更,外面有人敲门,青岚打开一看,是韦臻找来给莫愁治伤的医女素贞。青岚忙把她让进来:“姐姐,这么晚了还有劳姐姐跑一趟。” 素贞神秘地笑笑:“皇上有旨,怎么敢不来呢?刚才皇上特地召我去,赐了这个。”从随身的医箱里拿出一只精致的雕花青瓷瓶,“让我来给莫愁妹妹上药。”走到床边,褪下莫愁的小衣,倒了些油状的药液,均匀地涂在莫愁臀部的伤处。 那药一涂上,就是一片火烧火燎的疼痛,这会皇帝不在,莫愁全无顾忌地大呼小叫起来。“哎哟!姐姐,这是什么药啊?痛死我了!皇上怎么说的,是不是又想了什么花样整我?” 素贞没好气地拍了她一下:“别乱叫乱动,难怪你要惹皇上生气,这可是最好的皇家灵药,旁人求还求不来呢,你还说是整你!” 莫愁仍是不服气地道:“我宁可再被他打一顿,也不要上这劳什子灵丹妙药。” 素贞笑道:“我看啊,你这小丫头还真是欠打。”一时上完了药,将药瓶留给青岚,“明天早上你再给她上一次。” 第二天早上青岚依言又给莫愁上药。说来也奇怪,莫愁一觉睡醒,不但痛楚全消,那些青紫的痕迹也大都褪去了,才知道素贞不是骗她,确实是好药。莫愁拿过那药瓶子来玩,又倒了一点放在手心里,好奇地闻了闻,调皮地对青岚笑笑:“这药的味道好奇怪,姐姐,皇上最近贴了我不少药钱吧?不知道会不会亏本?” 青岚笑道:“莫说药钱,就是太医院的太医怕也要多请几位了。知道皇上疼你,就别惹恼了他,大家下不了台。” 青岚已知今日德妃要来,一早就叫醒了莫愁,洗漱完毕,服侍她用过早膳,薄施了粉黛,盘了发髻,绾上一只普通的碧玉簪,扶她在床上坐好。莫愁虽然只穿着一件素衣,却清丽如出水芙蓉,面颊点染胭脂,略带点红晕,娇美无限。青岚看着她,竟然转不开眼睛,莫愁推了推她:“姐姐,我脸上有虫子么?” 青岚回过神来,倏地红了脸,暗想:“若她是天上的明月,这宫里成千上万的女子,虽然有很多也生得美丽,但和她一比,却都成了地上的萤火虫,” 听到外面通报:“皇上驾到!德妃娘娘到!”青岚忙带着知晴知雨和两名打杂的小太监迎到门口,将韦臻和德妃接进来。帝妃二人都穿了正式的朝服,德妃更是凤冠霞帔,头上一支赤金朝阳玉凤簪和一支点翠簮珠金步摇明晃晃灿人眼目。 莫愁见两人进来,在床上虚福了一福:“皇上安好!娘娘安好!奴婢腿脚不便,失礼之处请皇上、娘娘恕罪!” 韦臻见她行为端正,欣慰地点点头,对德妃道:“爱妃,前日她冲撞你,朕已狠狠地教训了她,如果她再敢有逾矩之处,朕一定严加惩戒,决不手软!” 德妃听皇上这样说,明为斥责莫愁,实则是警告自己不能再动她,心中不满皇上偏袒也只好称谢。 韦臻又对莫愁道:“你还不快给娘娘赔罪!” 莫愁便道:“前日奴婢失手伤了娘娘,好生过意不去,求娘娘看在奴婢年幼无知的份上,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了奴婢这回!” 德妃听她语气虽然恭敬,赔罪的话却是不伦不类,但皇上既然给了台阶,自己总不能不下,忍口气道:“你既然是初来乍到的无心之过,本宫便不计较了。” 莫愁眼波流转,浅浅一笑:“谢谢娘娘!”那笑容明媚如初春阳光,整间屋子霎时都明亮起来,看得韦臻和德妃不由都愣了愣。 韦臻道:“爱妃,今日就有劳你好好教导她了。”又严厉地对莫愁道,“德妃娘娘的教导,你要认真遵循,若再顽劣胡闹,自己知道下场!” 莫愁瞪大眼睛反问:“什么下场?” “呃,”韦臻不料她会反问,什么下场?韦臻迅速镇定一下,道:“你再顽皮,朕就让你再在床上躺个一年两年。” 好在这回莫愁没有再反驳,只是不以为然地悄悄吐了下舌头。 韦臻觉得差不多了,便在一旁的檀木椅上坐下。青岚另搬了一张椅子请德妃入坐,令知晴知雨奉上龙井香茗。德妃见皇上坐在一边监督自己,明摆着是不放心,心里打叠起十二分的精神要好好显露才德,刚端起茶碗啜了一口,清清嗓子,还未开口,莫愁却掩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德妃放下茶碗,沉下脸道:“你不愿听本宫讲么?” 莫愁接着又是一个大大的哈欠,用手揉揉眼睛,歉然道:“回娘娘,奴婢今日一早就起来恭候娘娘,困得很,娘娘请继续讲,奴婢都听着呢!” 德妃忍了气,便开始讲宫中的等级制度,教育莫愁要谨守尊卑上下之分,刚讲了一半,发现莫愁歪在床头的软垫上,美目半睁半闭,竟是睡着了。德妃终于忍不了,霍地站起来:“莫愁!”莫愁半闭双眼,睫毛微颤,只哼了一声。德妃回头去看韦臻,韦臻脸上也挂不住了。青岚见状,忙上前摇摇莫愁。莫愁睁开眼,又打了个哈欠。“莫愁,你刚才在做什么?”韦臻一面问,一面轻拉了德妃一下,让她坐回去。 三十二 聍训 “我……奴婢……”莫愁茫茫然看着韦臻。 “德妃娘娘刚才教了你什么?”韦臻早已见惯不怪,这时尚未发怒。 “教奴婢宫里的规矩。”莫愁小声回答。 “那你还明知故犯,竟公然睡着了,如此目无尊上,成何体统!”韦臻呵斥道。 “奴婢不敢,奴婢都听着呢!可是,”莫愁天真无邪地看看韦臻,又看看德妃,“娘娘讲的规矩里并没有说不可以睡觉啊!宫里的规矩有这条么?” 韦臻只觉得两边的太阳穴都在突突直跳:“宫里的规矩当然没这条,因为除了你,没人敢在皇上面前堂而皇之地睡觉!现在朕就告诉你,以后凡是在主子面前,要做任何事情都必须先向主子请示,同意了你才能做,你知道了?” “奴婢知道了。”莫愁答道,眼中仍写满了疑惑。 韦臻挥挥手,让德妃继续,却不由暗中哀叹,让这小妮子来学什么规矩,恐怕会比在干坡上推渡船更加费力,难道朕天天都得耗在这里陪太子攻书?为什么自从遇到这该死的莫愁,每件事情到最后都象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德妃无法,只好忍气吞声继续讲下去,花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把宫中复杂的等级制度行止礼仪讲了个七七八八。莫愁总算没有再打瞌睡,有两回想打哈欠,见德妃讲得滔滔不绝,韦臻又虎视眈眈,也只好咬着嘴唇忍了,薄薄的嘴唇上咬出了一圈细细的牙印。德妃讲完后,问莫愁:“本宫讲了些什么,你说来听听!” 莫愁认真地回答道:“娘娘讲的规矩,奴婢愚笨,一时也记不住许多,反正奴婢明白了,宫里这么多人,人人都是奴婢的主子,无论是谁,奴婢都得小心谨慎地侍奉。”德妃说了半天,虽然也就是这意思,但被莫愁一语道破,一时竟不知道该不该肯认,却没看见韦臻转头瞪了自己一眼。莫愁又道:“谢娘娘教导!”转向韦臻:“皇上,奴婢想打个哈欠,请求皇上许可!” 她说得一本正经,站在后面侍候的青岚却差点笑出声来,韦臻也僵在那里,脸上表情阴晴变幻,过了半晌才微微点了点头。莫愁得了许可,立即掩了樱唇,接二连三打了好几个哈欠,她忍了这许久,一面打一面连眼泪都流了下来。好容易停了下来,莫愁又道:“皇上,奴婢请求用手巾擦擦脸。”韦臻脸色铁青,面部的肌肉都似已僵硬了,只瞪着她,既不说话也不点头,莫愁便让那眼泪挂在腮边,不去擦拭,模样便象是被人欺负了,十分可怜。德妃也在一旁看着不语,心头暗笑,这小妮子太没眼色,皇上明明偏袒你,你还和他作对,让他下不了台,能有你好果子吃? 等了一会,莫愁见韦臻不回答,又道:“皇上,奴婢做错了么?请皇上责罚!” 韦臻吸口气,自己的本意是要监督德妃,若在她面前痛打莫愁不是让她看笑话么?何况这莫愁也经不得打。咬着牙吩咐青岚道:“去打盆水来给她洗脸!” “谢皇上!”莫愁仍是一丝不苟地遵循着新学的规矩。 青岚很快打了盆凉水来,凉水一浸,莫愁的困意消了不少。那边韦臻反觉得比连上了三个早朝更累得多,却想:不管怎样,这件事必须得有始有终,自己守着她,还这样乱七八糟,趁着自己今日有些空闲,不如再接再厉,多教育她下也好。便对德妃说:“爱妃,辛苦你再讲讲身为女子的基本道理。” 德妃恭谨答应,对莫愁道:“莫愁,你说说什么是三纲五常?什么是三从四德?” 莫愁本是知道的,这会却不想和她争斗,只摇头道:“奴婢不知,请娘娘指点!” 德妃轻蔑一笑:“听说你本是越西国的公主,连这些伦理大义都不知,和山里未蒙教化的野丫头何异?难怪行事如此张狂!” 莫愁仍是规规矩矩地道:“请娘娘教训!” 德妃见她低眉顺眼,总算稍微出了一口闷气,皇帝在旁边,也只能见好就收,便把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的要义讲了一遍。讲完已快正午,德妃令随身的侍女捧上几本书,道:“莫愁,这是《女四书》,皆是历代女贤所著,闺中必读,皇上吩咐要你背熟。你既在养伤,无事时便认真学习书中的道理。若有不明之处,本宫下次再来讲解。” 韦臻也点了点头:“莫愁,德妃娘娘讲的你听到没有,朕下回可要来考你!” “听到了。”莫愁乖巧回答。 韦臻满意地站起身来,对德妃笑:“爱妃今日辛苦了,前日进贡了一对金镶翡翠玉镯,回头朕让人送到你宫里去。” 德妃喜出望外,忙磕头谢恩,道:“这本是臣妾的分内之责,皇上日理万机,这点小事就放心交给臣妾吧!” 韦臻不置可否地笑笑,令她平身,吩咐李公公:“起驾回宫!” 莫愁在床上行了一礼:“恭送皇上!恭送娘娘!”德妃跟在皇上身后正要往外走,莫愁忽然甜甜一笑:“娘娘,你头上那只金凤凰真好看!” 德妃一愣,见莫愁笑容天真,听到她赞美,心里也不免得意,走了几步才回过味来,气得恨恨一咬银牙,却又不能发作。 用过了午膳,莫愁一觉睡到下午,醒来就歪在床上翻开那本《女诫》,一边看一边咯咯直笑。青岚好奇地问道:“这本书很好看么?” 莫愁不抬头,只弯弯嘴角:“有点意思,难怪皇上要我看这个。” 青岚更是纳闷,伸手要书:“什么宝贝书,讲的些什么啊?给我看看!” 莫愁赶快把书藏到身后:“不给看,这叫天机不可泄露!” 青岚上前就抢,莫愁不住扭动身子躲避:但她在床上躺着,怎么争得过青岚,青岚终于抢了书过去,草草翻了一会,扔在桌上:“我当写的是什么呢?陈词滥调的,有什么意思?” “嘘!”莫愁把食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神秘地道:“光看这本书当然没什么意思,但既然是皇上让我看……”莫愁故意住了口不说,“姐姐以后就知道了。” 三十三 绣花 青岚一头雾水,似懂非懂,想要再问,莫愁却紧抿了嘴,似乎打定主意不开口。关自己什么事呢?青岚叹口气,仍是坐到窗下去做针线。莫愁则津津有味地看那几本书,看了约一个时辰,忽然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娇声唤道:“闷死我了,真是无聊,姐姐,你在做些什么呢?” “我在绣香袋,哪有你那么闲?”青岚说着过来,把手上的未完工的香袋递给莫愁看。 莫愁见那是个豆青色的丝绸香袋,衬着红绫里子,上面用五彩丝线绣了花鸟,绣工极为精致,莫愁翻来覆去看了一阵,爱不释手:“姐姐的手艺真好,教教我吧!” 青岚抢回香袋,在她头上轻敲一下:“小丫头别顽皮,你怎么会学这个?德妃娘娘让你看的书呢?” 莫愁撒娇地拉着青岚的袖子:“姐姐放心,都看完了。我还要在床上待一两个月呢,闷也闷死了,姐姐行行好,教教我吧!” 青岚也拿她这种哀求没办法,想想不过是教她女红,皇上不致怪罪,但仍不放心地问:“不定明天皇上和娘娘就会来考你了,你要是答不上,白白又连累了我。” 莫愁拍拍胸脯:“姐姐放心好了!别的不敢说,这几本书还不是小菜一碟?” 于是晚上青岚就教她刺绣,莫愁似乎很有兴趣,她虽然没做过针线,但聪明伶俐,一点就透,没多久功夫,穿针引线就象模象样了。第二日青岚开始教她做香袋,见莫愁学得专心,心想:要是她每天能这样安安静静,也算是自己的大功劳一件了。午膳后,青岚出去领了些针线面料,回来却见皇上已经来了。 韦臻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莫愁正专心致志地做着针线活,自己进去她也不知道,直到站到她面前,莫愁才从忙碌中抬起头来,放下针线道:“皇上安好!” 韦臻稀奇地看着她:“你在做女红?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莫愁灿烂一笑:“皇上不是要奴婢学点正经事么?奴婢这不就学做香袋么,皇上莫要取笑人家。” 韦臻在床边坐下,拿过香袋,仔细端详,紫罗兰的绸面上一串串针脚歪歪斜斜,显然是新手之作,不由轻笑了笑:“真是难得啊!莫愁,你如果天天认真练习,估计等你腿好了,勉强可以到朕宫里的尚衣局去领份打杂的差事。” 莫愁气恼地涨红了脸:“皇上既然瞧不上奴婢的手艺,那这个香袋奴婢就另送他人了!” “另送他人?”这下轮到韦臻吃惊了,瞪大了眼睛,“难道你的意思是本来打算将这个东西送给朕?”莫愁吐气如兰,韦臻坐在她旁边,闻着她身上传来的特有的芬芳清香,想到这个调皮小丫头静下心来刺绣的第一件作品竟然是为了送给自己,惊讶过后又有点久违的模模糊糊的温暖。 “是啊!”莫愁用力点点头,“不过皇上看来反正也不会要,奴婢就不自讨没趣了,不如托人捎回去给奴婢的二哥,他肯定喜欢,长这么大,奴婢还没亲手做件什么送他当礼物呢!” “不许!”韦臻已噌地站起来,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这宫里的东西也好,你这人也好,都是朕的,未得朕的许可,不许送给外人!” “未得许可?”莫愁默默地重复了一下,疑惑地问,“那皇上为什么不肯许可呢?这个香囊不值钱,又难看得很,皇上既是一国之君,金银珠宝堆积如山,不会这么小气吧?而且送给奴婢的哥哥,怎么是外人呢?” 韦臻不耐烦地打断她:“朕说不许就不许。不管你愿不愿送给朕,只要朕想要,什么东西不是朕的?等你做完了,先给朕看看再说。” 莫愁扁了扁小嘴,满脸委屈地道:“奴婢做完了皇上肯定不会要,皇上如果不要,奴婢总可以送给别人了吧?” “你敢这么肯定?”韦臻捏了捏莫愁的下巴。 “那皇上敢不敢和奴婢打赌?”莫愁突然又来了兴致。 “打赌?打什么赌?”韦臻诧异。 “奴婢赌皇上绝对不会要这个香袋!”莫愁偏着头,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那要是你输了,朕要了这个香袋呢?”韦臻饶有兴趣地问。 “皇上若是喜欢这个香袋就留下,以后要奴婢做的所有的东西都送给皇上。”莫愁道。 “难道朕若不要这个香袋,以后再想要你就不给了?”这可真是新鲜,若换了宫里旁的嫔妃,朕想要什么东西,不需开口,早已千方百计地去打听了,排着队送来讨好朕都来不及呢! “对!”莫愁点头,“不过,皇上既然是皇上,就算奴婢不给,皇上还不是手到擒来。” “朕还不至于抢你一个香袋。”韦臻知道莫愁是在讽刺自己刚才说的话,“那若是朕不要呢?” 莫愁想了想:“皇上若是输了,也送奴婢一件礼物好了。” “你想要什么?”韦臻平素最不喜后宫中人恃宠而骄,变着法子讨赏赐,听莫愁要礼物,立即提高了警惕。 “随便,”莫愁不以为意地撇撇嘴,嗯,礼物其次,关键要你认输,“只要皇上认输,送什么都行,反正皇上能拿出手的东西也不会差了。” 韦臻疑惑地看着莫愁,想确定这是不是又一个圈套,却看不出端倪,忽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你的书背了么?” 莫愁答道:“回皇上,皇上吩咐奴婢读的书,奴婢已经认真读了,都背下了。” 不知为何,韦臻本意是要她规规矩矩,但真听到她一本正经地回话,却又觉得好笑。听她说已背了,韦臻难以置信地蹙眉道:“都背了?才一天时间,怎么可能?你要是骗朕可是欺君的大罪!” “奴婢不敢。”莫愁嘴里说道,却盯着韦臻看,也学他的样子皱起了眉头。 “你看什么?”韦臻语气不悦。 莫愁笑了起来:“奴婢在想,当皇上的是不是就喜欢每天黑着脸,皱着眉头?” 韦臻有一瞬间的愣神,竟想永远留住眼前这灿烂的笑容,眉头不由自主地舒展开了,面上仍是冷冷的:“朕问你话呢?别顾左右而言他!帝王仪容,也是你能随便议论的?让你读书识理,连这点基本的都不懂么?” 三十四 背书 莫愁惊讶地看了韦臻一眼,也不分辩,只道:“回皇上,奴婢确实是背了,请皇上检查。”把放在床头的女四书递给韦臻,又道,“皇上上次说过,这两个月只要奴婢背熟了这几本书就行了,说话可要算数哦!” 韦臻接过书:“先背了再说。” 莫愁清了清嗓子,从头背了起来,珠圆玉润的声音十分动听。韦臻逐句对照,竟然一字不差,心中愈来愈奇。莫愁不疾不徐地背完了《女诫》、接下去又背了《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背完了一本,便喝一口水,中途却无半点凝滞。待到四本书背完,莫愁长长地舒口气,笑道:“奴婢可不敢欺骗皇上。” 韦臻合上书,一时竟不知说什么,他自登基以来也曾主持了两次殿试,文思敏捷口若悬河的才子不少,但真正过目能诵的今日才是亲眼所见。心想:这个女子真是异数,朕的那些状元被她一比都望尘莫及。又想:原来这背书是她的拿手好戏,难怪那天那么爽快就答应下来了,朕还是小瞧她了,她到底有多少让人惊奇之处? 莫愁等了片刻,小声轻唤:“皇上?” 韦臻回过神,道:“明日德妃要来,她若能让你过关,朕便不再难为你。” 莫愁眉开眼笑:“多谢皇上!那奴婢的规矩就算是学完了吧?” 韦臻板着脸道:“哪就这么容易就学完了?这规矩不是口中说的,书上写的,光背住就能完事,而是要记在心里。既然你知书明理,以后就当自觉践行。” “哦,”莫愁有气无力地道,“奴婢知道了。” 韦臻见她脸上顿时没了神采,闷闷地想:费这么大力气要她学规矩,不过是为了驯服她,但仿佛又不是要的这样的结果,看着她开心,朕的心情似乎也不坏…… 第二日韦臻要在前殿议事,便只好让德妃独自到莫愁这里来。德妃一问,莫愁已将四本书都背完了,也是不信,莫愁便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又背了一遍,仍是一字不差。德妃不由大吃一惊,以为莫愁是囫囵吞枣死记硬背的,从中选了些句子让莫愁讲解,莫愁也讲得头头是道,德妃听得哑口无言。 德妃盘问了半天,实在找不出破绽。莫愁胜券在握,面带微笑:“娘娘还有什么吩咐么?” 德妃见她得意洋洋,心头积压的火气腾地就上来了,怒道:“这几本书你是以前就读过吧?现在竟来糊弄皇上和本宫,你胆子不小!” 莫愁眨眨眼睛,不慌不忙地道:“奴婢决不敢欺君,娘娘若是不信,可找一本书当场考验,奴婢若是背不出,甘愿受罚。” “好!”德妃道,吩咐春兰,“你去慧仁宫把我前几日写的那本《闺警》取来!” 不久春兰便回来了,奉上一本薄册。德妃交给莫愁,道:“这本书你若能在一个时辰内背出,本宫便信了你。” 莫愁应了,接过书,一页一页翻开来看,每页只稍作停留便翻下去了,也不见她口中默念,便如看闲书一般很快翻完了一遍,将书还给德妃,道:“请娘娘检查。”遂从头背起。 德妃听她背得滚瓜烂熟,象是早已烂透于胸,但这本书是自己前日才亲笔写的,旁无他人看过,她亦绝不可能作假。德妃凝神细听,一心要抓到她的错处。莫愁刚背到最后一页,德妃突然叫停,莫愁疑惑不解地停下等她示下。德妃冷笑一声,丹凤眼中光芒迫人:“刚才那句,‘男子以义为先,女子以节为要’,你怎么背成了‘男子以利为先’?” 莫愁张大了嘴,惊奇地望着德妃:“娘娘,奴婢没有……” 德妃不待她说完,打断道:“你的意思,难道本宫还诬赖你了?这‘义’‘利’虽是一字之差,其中意义却有霄壤之别,关系何等重大?你还敢狡辩?” 莫愁瞪着德妃看了一阵,再慢慢转头向上,盯着她那凤冠上金灿灿的凤凰,淡淡一笑,缓缓地道:“奴婢不敢狡辩,若娘娘认为奴婢错了,恭领娘娘责罚!” 德妃听她这样说,只觉分外刺耳,上回皇上曾婉言说过,以后莫愁犯了错由他处罚,自己不宜责打她,但她莫非以为有了皇上撑腰,就可以有恃无恐?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奴婢、贱人!德妃按捺住怒气,尽量镇定威严地道:“这并非小过,不能轻饶,念你受伤卧床,本宫便只罚你将女四书和《闺警》各抄一百遍,限三日内完成,莫愁,你听到了?” 莫愁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道:“奴婢遵命!” 韦臻当日一直忙碌到晚上,未到闭月苑来。第二日来了,莫愁倚在床上专心做针线,并不提德妃之事,韦臻以为她已顺利过关,但不知为何神情郁郁,问她三句不答一句,说话时也是四平八稳,中规中矩,韦臻见她终于老实了,心下却无得意,只是怅然。回头传了德妃来问,才知莫愁受罚之事,虽觉德妃小题大做,有借故发挥之嫌,但既属教导之事,自己授权于她,亦不便多加干涉。又想,任谁要在三日之内将这几本书抄一百遍都绝无可能,且只见她绣花,不见她写字,也不似能找到人代笔,难道她又有什么妙法蒙混过关,或是指望朕去救她? 韦臻便故意装作不知,且等着看莫愁届时如何对付。转眼过了三天,这日韦臻下朝后就直奔闭月苑。还在屋外,已听到里面德妃高声的怒斥:“反了你了!”韦臻一惊,忙快步走到门口,两个守门的小太监这回眼尖,跪下磕头道:“叩见皇上!皇上万岁!” 韦臻抬脚进了正厅,大概德妃听到动静,一阵纷乱的脚步声,门帘一动,率秋菊春兰出来拜见,青岚等跟在后面。韦臻见德妃的粉脸涨得通红,全无素日的气定神闲,看来莫愁定然没有老老实实地认罚抄书,但也不至于把德妃气成这样。心中纳闷,也不多问,直接进了内室。莫愁装扮整齐坐在床上,看到韦臻进来,略略欠了欠上身,道:“皇上安好!”神情毫不慌乱。 三十五 破釜 韦臻正要问话,却被床边几案上的东西吸引住了,案上堆满了纸船、纸鹤、纸灯、还有一只纸老虎。韦臻走近拿起那只纸老虎,见那纸上印满了铅字,仔细辨认,原来正是《女诫》!再拿起一条纸船,却是《女论语》。韦臻虽知她定会胡闹,但也不由动了气,阴沉着脸问:“德妃娘娘赐你的女四书,你就拿来做了这些?” 莫愁仍是不慌不忙:“回皇上,娘娘赐的书,奴婢已经认真仔细地读过了。皇上和娘娘都已分别考校过奴婢,当知奴婢所言属实。” 韦臻怒道:“你背住了就可以把书撕了么?”叫过青岚,指着桌上道,“你整日看着她,她什么时候做的这些事你难道不知?” 青岚吓得跪倒在地:“奴婢该死!这两日她说要静心读书,不许奴婢进来,奴婢实不知她是什么时候……” 床上的莫愁却打断青岚,道:“皇上不必寻旁人的不是。前几日皇上不是曾教导奴婢,说这些道理不是写在纸上的,奴婢已将这女四书记在心里,奴婢既然已经记住了,这写在纸上的东西还有什么用呢?不如拿来做些小玩意,还算是物尽其用了!” 韦臻气极反笑:“那这么说,你还是听朕的话了?” 莫愁抿着嘴不做声。 韦臻回头看看仍是满面怒容的德妃,现在颇能理解她刚才那声有失风范的怒斥了,忽想自己还是先看看德妃怎么处理,便问德妃道:“爱妃,你让她抄的书抄了么?”说完退到一旁。 德妃上前道:“你那日既认了罚,三天过去了,你抄的书呢?”莫愁朝桌上折叠起来的一张薄纸努努嘴。 德妃令春兰去取过来,虽心知那决不可能是抄了一百遍的女四书和《闺警》,但当春兰将纸打开,铺在案前时,德妃仍是瞪圆了双眼,那纸上只写着三句话十五个大字“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白纸黑字,银钩铁划,颇见气势。德妃盯着这幅字看了半晌,气得双手乱颤,终于双膝一屈,对韦臻跪倒,道:“臣妾教导无方,请皇上治罪!” 韦臻在一旁看到这一幕,心头固然生气,但却不愿在德妃面前显示自己的惊讶,更不能举止失措。韦臻顿了顿,问莫愁道:“你这是何意?” 莫愁面色恭谨,语气泰然:“回皇上,前几日德妃娘娘教导奴婢,‘义’‘利’一字之差,天壤之别,因此罚奴婢抄书一百遍,奴婢尝闻圣贤教诲,所谓‘义’者,诗书万卷,不过这几句话中所说,因此奴婢便写了下来,作为鞭策。” 莫愁振振有辞,韦臻一时还找不出话来反驳,只道:“你还敢狡辩!罪加一等!”转头对德妃道,“此事不怪爱妃,她既然如此冥顽不化,非教导所能奏效,枉费了爱妃一番苦心,朕自有处置。”对秋菊春兰道,“你们先送娘娘回宫。” 德妃见韦臻仍不肯当着自己的面处罚莫愁,满腔怒火无从发作,但皇帝向来说一不二,只好依礼谢恩退出。 打发走了德妃,屋里一片寂静无声,只有案上香炉散出轻烟袅袅。莫愁低垂着双眸,一言不发,韦臻死死地盯着她,旁人则连大气都不敢出。韦臻瞪了她良久,开口问道:“莫愁,你还有话要说么?” 莫愁摇摇头:“没有了。” 韦臻看了看那张纸:“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没看出来,你这柳体写得倒还不错!”又拿起那只纸老虎,老虎头上还用毛笔画了两只圆圆的眼睛和一个大大的王字,“你认为朕是纸老虎?” “奴婢不敢。”莫愁仍是微低着头。 韦臻眼中射出一道凶光:“朕记得,上回朕问你最怕什么,你说你最怕朕生气发怒,你却一次又一次考验朕的耐心,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你当真以为朕做不出?” 莫愁抬起头,惊讶地道:“皇上,不会吧,就为了这几张纸?” 韦臻狠狠地道:“就算朕不杀旁人,你不要忘了,越西国那几名女子却还在待死!” 莫愁眨下眼:“皇上答应过让奴婢做最先死的那个,那不如皇上现在就赐死奴婢吧!” “你!”韦臻咬牙切齿,又指着青岚道,“朕赐死你,便让这闭月苑里所有的人通通陪葬!” 莫愁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皇上,奴婢并非要惹皇上不悦,真没想到皇上会为此生气。” “朕不生气?”韦臻指指案上,“你要朕看了这些东西还能不生气?” 莫愁道:“德妃娘娘三天以内要奴婢抄写一百遍,奴婢又不是神仙,怎么写得了那么多?” 韦臻道:“你不但一字不写,还写些这些东西来激怒朕,是可忍孰不可忍?” 莫愁轻轻一笑:“奴婢明知道死也写不完,少写一遍也是违命,横竖都是死罪一条,还不如不写。这宫里的规矩,奴婢已尽力去学了,但无论如何怕也不能让皇上和娘娘满意。奴婢自知犯了错,皇上要杀就杀奴婢一人,何必再大发雷霆,气坏了身体可不划算!” 韦臻听她这样说,不由奇怪地问:“求生是每个人的本能,你年纪轻轻为何总是求死,难道世上没有让你留恋的东西了?” 莫愁仍是笑道:“留恋的东西自然是有很多的,但留恋又有什么用呢?最幸福最快乐的日子奴婢已经有过了,再没什么遗憾了,那样的日子以后也不可能再有。奴婢本是自由散漫惯了的,即使皇上暂时不杀奴婢,留在身边,但……奴婢虽然不曾故意,仍免不了时时让皇上动怒,而且这深宫中的生活,奴婢也适应不了,犯规犯错,迟早都是一死,还不如……” 韦臻接口道:“还不如慷慨就义,图个痛快?哼,你想当英雄,想得倒美!” 莫愁抿着唇,看着韦臻不说话。韦臻更是生气:“若不是看你断了腿,朕早就把你送到敬事房的黑牢里去了!今日的事,本当重责四十杖,暂且寄下,等你好了咱们再算总帐!从今儿起,每日只有一碗稀粥,你若是要绝食,洗衣房里的那几个越西国的贡品也别想吃饭,咱们就慢慢耗着。” 三十五 打赌 韦臻正要问话,却被床边几案上的东西吸引住了,案上堆满了纸船、纸鹤、纸灯、还有一只纸老虎。韦臻走近拿起那只纸老虎,见那纸上印满了铅字,仔细辨认,原来正是《女诫》!再拿起一条纸船,却是《女论语》。韦臻虽知她定会胡闹,但也不由动了气,阴沉着脸问:“德妃娘娘赐你的女四书,你就拿来做了这些?” 莫愁仍是不慌不忙:“回皇上,娘娘赐的书,奴婢已经认真仔细地读过了。皇上和娘娘都已分别考校过奴婢,当知奴婢所言属实。” 韦臻怒道:“你背住了就可以把书撕了么?”叫过青岚,指着桌上道,“你整日看着她,她什么时候做的这些事你难道不知?” 青岚吓得跪倒在地:“奴婢该死!这两日她说要静心读书,不许奴婢进来,奴婢实不知她是什么时候……” 床上的莫愁却打断青岚,道:“皇上不必寻旁人的不是。前几日皇上不是曾教导奴婢,说这些道理不是写在纸上的,奴婢已将这女四书记在心里,奴婢既然已经记住了,这写在纸上的东西还有什么用呢?不如拿来做些小玩意,还算是物尽其用了!” 韦臻气极反笑:“那这么说,你还是听朕的话了?” 莫愁抿着嘴不做声。 韦臻回头看看仍是满面怒容的德妃,现在颇能理解她刚才那声有失风范的怒斥了,忽想自己还是先看看德妃怎么处理,便问德妃道:“爱妃,你让她抄的书抄了么?”说完退到一旁。 德妃上前道:“你那日既认了罚,三天过去了,你抄的书呢?”莫愁朝桌上折叠起来的一张薄纸努努嘴。 德妃令春兰去取过来,虽心知那决不可能是抄了一百遍的女四书和《闺警》,但当春兰将纸打开,铺在案前时,德妃仍是瞪圆了双眼,那纸上只写着三句话十五个大字“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白纸黑字,银钩铁划,颇见气势。德妃盯着这幅字看了半晌,气得双手乱颤,终于双膝一屈,对韦臻跪倒,道:“臣妾教导无方,请皇上治罪!” 韦臻在一旁看到这一幕,心头固然生气,但却不愿在德妃面前显示自己的惊讶,更不能举止失措。韦臻顿了顿,问莫愁道:“你这是何意?” 莫愁面色恭谨,语气泰然:“回皇上,前几日德妃娘娘教导奴婢,‘义’‘利’一字之差,天壤之别,因此罚奴婢抄书一百遍,奴婢尝闻圣贤教诲,所谓‘义’者,诗书万卷,不过这几句话中所说,因此奴婢便写了下来,作为鞭策。” 莫愁振振有辞,韦臻一时还找不出话来反驳,只道:“你还敢狡辩!罪加一等!”转头对德妃道,“此事不怪爱妃,她既然如此冥顽不化,非教导所能奏效,枉费了爱妃一番苦心,朕自有处置。”对秋菊春兰道,“你们先送娘娘回宫。” 德妃见韦臻仍不肯当着自己的面处罚莫愁,满腔怒火无从发作,但皇帝向来说一不二,只好依礼谢恩退出。 打发走了德妃,屋里一片寂静无声,只有案上香炉散出轻烟袅袅。莫愁低垂着双眸,一言不发,韦臻死死地盯着她,旁人则连大气都不敢出。韦臻瞪了她良久,开口问道:“莫愁,你还有话要说么?” 莫愁摇摇头:“没有了。” 韦臻看了看那张纸:“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没看出来,你这柳体写得倒还不错!”又拿起那只纸老虎,老虎头上还用毛笔画了两只圆圆的眼睛和一个大大的王字,“你认为朕是纸老虎?” “奴婢不敢。”莫愁仍是微低着头。 韦臻眼中射出一道凶光:“朕记得,上回朕问你最怕什么,你说你最怕朕生气发怒,你却一次又一次考验朕的耐心,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你当真以为朕做不出?” 莫愁抬起头,惊讶地道:“皇上,不会吧,就为了这几张纸?” 韦臻狠狠地道:“就算朕不杀旁人,你不要忘了,越西国那几名女子却还在待死!” 莫愁眨下眼:“皇上答应过让奴婢做最先死的那个,那不如皇上现在就赐死奴婢吧!” “你!”韦臻咬牙切齿,又指着青岚道,“朕赐死你,便让这闭月苑里所有的人通通陪葬!” 莫愁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皇上,奴婢并非要惹皇上不悦,真没想到皇上会为此生气。” “朕不生气?”韦臻指指案上,“你要朕看了这些东西还能不生气?” 莫愁道:“德妃娘娘三天以内要奴婢抄写一百遍,奴婢又不是神仙,怎么写得了那么多?” 韦臻道:“你不但一字不写,还写些这些东西来激怒朕,是可忍孰不可忍?” 莫愁轻轻一笑:“奴婢明知道死也写不完,少写一遍也是违命,横竖都是死罪一条,还不如不写。这宫里的规矩,奴婢已尽力去学了,但无论如何怕也不能让皇上和娘娘满意。奴婢自知犯了错,皇上要杀就杀奴婢一人,何必再大发雷霆,气坏了身体可不划算!” 韦臻听她这样说,不由奇怪地问:“求生是每个人的本能,你年纪轻轻为何总是求死,难道世上没有让你留恋的东西了?” 莫愁仍是笑道:“留恋的东西自然是有很多的,但留恋又有什么用呢?最幸福最快乐的日子奴婢已经有过了,再没什么遗憾了,那样的日子以后也不可能再有。奴婢本是自由散漫惯了的,即使皇上暂时不杀奴婢,留在身边,但……奴婢虽然不曾故意,仍免不了时时让皇上动怒,而且这深宫中的生活,奴婢也适应不了,犯规犯错,迟早都是一死,还不如……” 韦臻接口道:“还不如慷慨就义,图个痛快?哼,你想当英雄,想得倒美!” 莫愁抿着唇,看着韦臻不说话。韦臻更是生气:“若不是看你断了腿,朕早就把你送到敬事房的黑牢里去了!今日的事,本当重责四十杖,暂且寄下,等你好了咱们再算总帐!从今儿起,每日只有一碗稀粥,你若是要绝食,洗衣房里的那几个越西国的贡品也别想吃饭,咱们就慢慢耗着。” 三十七 画饼 青岚知她这几天饿得难受,又是好笑又有些同情她,将画轴平铺在案上,缓缓打开,等看到了画面,不由惊讶地咦了一声。 “是什么?该不会也是骷髅头吧?”莫愁好奇地问,顺手拿过压在枕下的那只香袋玩耍,“这该死的香袋,我花了整整五天时间才绣好,最后害得我饿肚子。” “别没米吃怪筲箕,这骷髅头可是你自己绣上去的。”青岚刮刮莫愁的鼻子,“别说是皇上,换了谁不被你气死?不过……”青岚嘻嘻一笑,“你看了这幅画,不知会有何感想?”说着让知雨过来,把画举起来给莫愁看。 韦臻所赐的画幅是锦帛所制,画面正中赫然是一只大大的烧鸡腿,细致的工笔画得栩栩如生,盛在红木的托盘里,似乎还冒着丝丝热气,金黄油亮的外表让人毫不怀疑入口的肥美鲜嫩。莫愁咽着口水咂咂嘴,仔细地盯着这副画看了好一阵,“哈哈!”忽然莫愁大笑起来,喘着气滚倒在床。 “你笑什么?”青岚一头雾水地问。 “姐姐,”莫愁好容易才忍住笑,“皇上真有意思,太有意思了!不知道皇上找宫廷画师画这只鸡腿时,会是什么想法?”莫愁又看了看那画,“以后皇上赈济灾民也不用送米送钱了,就画些画送下去好了!不错,这礼物我喜欢!” 莫愁让青岚把这画悬挂在正对着床的墙上,然后把自己前两日写的那副字挂在鸡腿旁边,这样即使躺在床上,一抬头也能看到。莫愁看一会鸡腿,又转头看看“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自言自语地道:“看来还得再加上一条,美味不能诱,唉!” 这日中午照例送来了一碗清水白米粥,连下饭的咸菜都没有。莫愁饿了这几天,早已不再挑剔,一眨眼工夫,一碗清粥已下了肚。喝完了粥,莫愁将被子往头上一拉,倒下去蒙头大睡。睡了不到半个时辰却又饿得醒了,时不时地瞄下墙上的鸡腿,只觉得漫长的日子分外难捱。 就这样过了十来天,莫愁饿得足足瘦了一圈,因韦臻有严令,青岚等也不敢私自给她拿东西吃。好在莫愁的腿伤大有起色,可以挣扎着下床了。此时已过四月中旬,阳光和煦,园子里榴花红得耀眼。莫愁便不愿再闷在屋子里,好说歹说要出门玩。青岚见她这大半个月来饿得十分可怜,便每天扶着她到院子里去坐一会。 往年春夏,莫愁最爱四处游玩,这时早没了兴致,见了什么都恨不能抓进嘴里来吃。这天青岚搭了张躺椅,让她坐在假山水池旁边赏景。清澈见底的水池中几尾金色锦鲤正自在地游来游去,莫愁看了一阵,忽问青岚:“姐姐,你能不能找个渔网来?” “渔网?你要做什么?”青岚疑惑地道,“难道……难道你要把这些锦鲤捞起来吃?这可是南方进贡来的,每年不过十尾,每条鱼比同样重量的黄金还贵,你居然想打来吃?” “哎,这鱼有什么特别啊?无非就是好看一点,好看又不能当饭吃。”莫愁无奈地摇头,“算了,看在你是贡品的份上,和我一样可怜,就饶你一命吧!”池子里的锦鲤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她的话,尾巴几摆,已游得远远的。 莫愁放弃了锦鲤,转头寻找新的目标,湛蓝的天空中有鸟儿不时飞过,但太高了,捉不着;花丛中蜜蜂嗡嗡直叫,“可惜我又不是蜜蜂,能靠点花粉就养活。”莫愁的目光四处梭巡,最终于停留在假山旁边的一棵高大槐树上,绿叶掩映处,赫然有一个鸟窝!“哈哈!”果然天无绝人之路,那窝里多半会有鸟蛋,想到以前在野外吃过的香喷喷的烤鸟蛋,莫愁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要不是腿脚不便,莫愁这会已手足并用地爬上树去掏鸟窝了。 莫愁偷偷地看了眼青岚,青岚满面严肃,只低着头做一双玫红缎面的绣花鞋,已快完工。“估计她不会帮我,还是等她走了再说吧!”莫愁暗想。过了一会,青岚站起身来,对莫愁道:“我要去交活了,你还是回屋去吧!” “不嘛!”莫愁央求道,“我就在外面坐着,等你回来,躺在床上无聊得要死,肚子更饿!” 青岚笑了笑,也不再勉强:“那好,你自己小心点,别打什么鬼主意。我走了,你有事叫知晴知雨她们!” 目送青岚出了院门,莫愁冲在院子里忙活的一名小太监招招手,唤他过来。这名小太监名叫小顺子,进宫不过一年,只有十四五岁年纪,因平时不在莫愁跟前侍候,也没和莫愁说过几句话,这时见莫愁招呼,连忙跑过来,受宠若惊地问:“小姐有什么吩咐?”莫愁甜甜一笑,小顺子看得发了呆,傻傻地道,“小姐,你笑起来真好看。” 莫愁伸出青葱玉指,往槐树上一指:“小顺子,你看那是什么?” 小顺子抬头仔细看了一会,也发现了那个鸟窝:“有个鸟窝,可能是喜鹊窝,小姐,你是……” “那鸟窝里有好吃的哦!”莫愁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想不想吃?” “是什么?”小顺子来了兴趣。 “你爬上去看看,如果有鸟蛋,你就掏下来,我们烤鸟蛋吃,可以天下第一美味哦!”莫愁自己说着,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可是……”小顺子有点犹豫,“我小时侯在家乡也吃过鸟蛋,没宫里的东西好吃。” “你知道什么?这种鸟蛋和别的都不同!”莫愁加重语气,一脸认真地道,心里暗骂:真是个呆瓜,我当然知道宫里的剩菜都比鸟蛋好吃,问题是我现在什么都没得吃啊! “真的?”小顺子还是将信将疑。 “当然是真的,不信我呆会烤给你吃!”莫愁已经急得快冒汗了。 “好吧!”小顺子勉强答应了,莫愁刚松口气,又听他道,“但是……” “还有什么啊?”莫愁急急地问。 小顺子挠挠头:“但是爬到树上……小的怕外面的公公会看到。” 三十八 烤蛋 “不会的!你看这园子里现在没有人,守门的公公在那头,被照壁挡住了,那树上枝叶茂密,谁看得到?你爬上去赶快下来,放心!绝对没事的!”莫愁一个劲地给小顺子打气,感觉自己已经游说得口干舌燥。 小顺子环顾四周,除了鸟鸣,再没一个人影,终于点了点头,走到槐树下,脱了鞋子,抱住树干蹭蹭地爬了上去。他个头不高,身手却十分敏捷,那鸟窝在离地约两人高的树桠上,小顺子很快爬到上面,骑住树干,伸手去掏鸟窝。莫愁眼看着他摸了四枚鸟蛋放入怀中,高兴得心花怒放。 小顺子放好鸟蛋,顺着树干下来,下到一大半,突然往下一跳,莫愁暗叫声糟糕,千万别把鸟蛋摔破了!小顺子擦了擦汗,走回莫愁身边,把鸟蛋拿出来时,果然不出她所料,四个蛋只剩了三个。“唉!”莫愁盯着那只摔破的蛋,破碎的蛋壳上还沾了一点稠稠的蛋黄,长长地叹口气。好吧!有三个就三个,总比一个没有强,虽然每只鸟蛋比鸽子蛋还小。“小姐,这蛋怎么烤啊?”小顺子没察觉莫愁的失望,兴致勃勃地问。 “嗯!这个简单,你先去拾些枯树枝树叶来点燃了,然后把这几个鸟蛋用湿泥裹好,扔在火里再盖一层土,一会就烤好了。可惜就是太少了。”莫愁不无遗憾地道,就这三个蛋还得两人分着吃,塞牙缝都不够呀! 小顺子高兴地领命去了,很快包好了鸟蛋,拢了一堆枯枝树叶在水池边点了火,火苗浓烟窜得老高。烤了没一会,莫愁已闻到诱人的香气,舔舔嘴唇,正要让小顺子把火灭了,把蛋拿出来,忽听到闭月苑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好!来人了!”莫愁反应极快,“快!快!把火踩熄,把鸟蛋给我!”莫愁连声催促小顺子。小顺子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手忙脚乱地在火上踩了几脚,踩熄了明火,拾起一根树枝,在灰堆里扒出那几只鸟蛋,莫愁也顾不得脚痛,弯下腰将那三只鸟蛋一把抓住,揣入怀中,突然手掌剧痛,摊开手心一看,已被烫出了一个红红的血泡。 还没有收拾停当,来人已冲到了面前,是几名黄门太监,“谁在这里放火?”为首的公公年纪较大,大约是个管事的,对着小顺子威严地喝道。 “奴……奴……”小顺子吓得说不出话,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莫愁见没有人管她,偷偷地将鸟蛋藏在裙摆的绉折里,忍着手痛,用长长的指甲尖轻轻剥开蛋壳,很快剥完了三只,心里默默地道:小顺子,实在对不起,不是我不分给你吃,但眼下形势危急,我只好独吞了,不然你辛苦一场,谁都吃不成,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莫愁低头张嘴,手一动,三只小鸟蛋就骨碌碌滚进了口中。莫愁发现那名年老的太监已注意到自己,也不理会,胡乱嚼了几下,囫囵吞将下去,噎得翻了个白眼。烤熟的鸟蛋吃下去热乎乎的,莫愁咂咂嘴,却觉得自己似乎更饿得发慌了。 莫愁这才抬起头来望向来人,那太监又继续审讯小顺子,小顺子浑身发抖,“奴才……奴才不知……”回头看了莫愁一眼,含泪的眼中尽是委屈和埋怨。 “看什么看!竟敢白日私自纵火,拖下去,杖责四十!”那公公下令。 该自己挺身而出了,“慢着!”莫愁提高声音,满面笑道,“公公,不关小顺子的事,是奴婢让他点火烤几只鸟蛋,公公要罚就罚奴婢吧!否则岂不是罚了从犯,放了主谋?” 那公公上下打量了莫愁一阵,莫愁语气虽然谦卑,在宫里也无名分,但宫里人人都知道皇帝对她另眼相看,前任的主管张公公就因为她而被贬为苦役,德妃娘娘在她这里也没讨到好。公公迟疑片刻,若是宫里嫔妃的奴才,一般不得主子的允许,是不能随便处罚的,莫愁虽不是主子,自己也得小心,不如回禀了皇上再说。想到这里,那公公便对小顺子道:“既然如此,你先在这里跪着,等我去禀告皇上。”留下两人看着,带着人匆匆走了。 没多久青岚回来了,看见这情形,倒吓了一跳,自己才走不一会,莫愁竟又惹了事!要过来问问,却被黄门拦住,只得远远地站在一边干等着。过了约半个时辰,韦臻带着李公公也来了。进去见莫愁挣扎着站在地上,但仍无法跪下行礼,只略福了福。韦臻冷笑道:“你胆子倒真是越来越大了,刚能下地,就要放火,是想烧了这皇宫么?” “不是,奴婢不敢,”莫愁忙分辩道,“皇上,你看这火堆在水池旁边,附近又是空地,怎么可能烧到别的地方呢?奴婢只是想烤几只鸟蛋吃而已……” “鸟蛋?”韦臻这才仔细去看莫愁,大半月不见,她瘦了好多,下巴尖尖的,脸色发白,一双明亮的眼睛倒显得更大更黑了,说话却似有气无力。“怎么?知道饿了?鸟蛋呢?”韦臻奚落道。 “奴婢刚才已经吃了。”莫愁垂下眼眸,略显尴尬。 韦臻忽记起她上回就曾偷了佛堂里的果子躲到大树上,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不怀好意地又问:“上次朕送你的礼物喜欢么?” “喜欢,”莫愁的大眼睛天真无邪,不住点头,“奴婢挂在屋子里供着,天天看呢!” “哦?”韦臻不由奇怪,转身走到莫愁卧室的窗外,推开窗子一看,果然看到了那幅画,还有旁边的那幅字,韦臻想着莫愁每天对着这变画上的鸡腿,念着那边的三句话的情景,不知好气还是好笑。 韦臻折回院中,莫愁又福了福,道:“皇上,奴婢确实是饿极了,才出此下策,皇上如果要罚就罚奴婢一人好了,反正,奴婢已欠了许多。如果要罚别人,奴婢实在不服。” 韦臻想起曾说过让她欠下四十板子,哼了一声,“朕可警告你,朕说话算数,欠的就要还,你犯的事,一笔笔都记着,等你腿好了,一起算总帐!”唤过李公公,“你给她记着,上次欠了四十,这次再记四十,一共八十!” 三十九 伤怀 韦臻又对青岚下令道,“以后除非是朕召你,否则你不许再出这闭月苑一步,好好地看着她!” 青岚跪下接旨,心想:就算皇上不下命,我也不敢再出这院子了,不然说不定哪天出去,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里就烧成了一片白地。 韦臻处罚完毕,传令摆驾回宫,转身正要走,却被莫愁叫住了,“皇上……”回头见莫愁双眸含泪,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 “什么事?”韦臻明知故问,等着她来哀求自己。 莫愁见韦臻面色冷漠,却又住了口不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志者不饮盗泉之水,不求他,就不求他!而且求他多半也是白求,平白还被他耻笑嘲弄。莫愁咬咬嘴唇,硬气到:“没什么事,奴婢恭送陛下!” 韦臻愣了愣,也不再问,转身走了。 三魂吓得丢了两魂半的小顺子这才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青岚也过来要扶莫愁进屋。莫愁微红着脸,歉然地对小顺子道:“真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 小顺子本来觉得十分委屈,但听莫愁温言软语地向自己道歉,那样子楚楚可怜。小顺子刚才的不满已不见踪影。“啊……幸好没事了,幸好小姐帮小的解了围。不过……” 莫愁以为他要吃鸟蛋,不好意思地道:“是我不该叫你去爬树,嗯,刚才我看他们进来,赶快把鸟蛋吃了,没顾得上分给你……只好等下次了……” 小顺子后怕地吐了下舌头,道,“还有下次啊?小姐,小的可只有一条命,以后再不敢了……” 莫愁听他说得严重,心头十分愧疚,低头正看见不远的树根下有一队黄蚂蚁忙忙碌碌地爬来爬去,唉,在这皇宫里当下人,性命也就和这些蚂蚁一样,随时都可能无声无息地死去。莫愁笑了笑,自己还在为别人担忧,自己恐怕连只小蚂蚁都算不上呢! 青岚已没有兴趣再追问莫愁事情的来龙去脉,直接把她扶进屋,送回到床上,道:“小祖宗,你今天也听见了,皇上说了,连我都不许再出门一步,你就老老实实地在屋里给我呆着吧!每天只许到园子里走一圈,我陪着你。” 莫愁叹了口气,睁着眼躺在床上,也不说话,肚子似乎又开始唱空城计了。刚才那几只烤鸟蛋可真好吃啊!差不多是自己这辈子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了……可是不吃还好,这吃了烤鸟蛋,不但更饿了,而且想到那白米稀粥,几乎咽不下去……何况为了三只鸟蛋,这代价也未免太大了一点,居然又惹到皇帝大动干戈,还被记下了四十大板,不划算太不划算!莫愁想起几次挨打的经历,心里也不由直打鼓,说不定等自己腿一好,他就真的来算总帐,八十大板?多半会把自己活活打死,这种死法可真是不大妙……不管了,反正至少现在没事,关键是要解决肚皮的问题,看来必须得另外想办法。 再说韦臻出了闭月苑,本要回宫,却走岔了路,随从李公公等知道他这些日子情绪不好,也不敢提醒,只不言不语地跟在韦臻身后。走了一阵,韦臻不知不觉来到宫城西南角一处偏僻的院落前,“冷梅园?”韦臻抬头发现大门上的匾额,倒是一惊,“怎么今日走到这里来了?” 李公公小心翼翼地上前问道:“皇上,是要回乾元宫还是?” 韦臻推了推那扇大门,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既然来了,还是进去看看吧!“朕进去走走!”韦臻说完,跨入了门内。李公公见韦臻进去了,轻轻将门关上,却不敢跟进。原来这冷梅园先帝在时,本是冷宫的所在,韦臻即位后,将原址拓宽,重加修葺,改为冷梅园,成为宫中禁地,除了皇帝本人,旁人擅入此地一律都是死罪。 韦臻走进园中,园内种了上百株形态各异的梅树,这些梅树都是当初自己一株株挑选的,如今已枝繁叶茂,盘根错节,只是已近夏季,梅花早已凋谢,找不到一片花瓣。韦臻穿过梅林,靠里是一座平房,灰色的土坯矮墙,狭小的房门,与宫内其他恢弘气派的豪华建筑大相径庭。韦臻走到房前,迟疑一下,推开摇摇欲坠的木门,里面黑黝黝的,一股灰尘的味道呛人眼鼻,自己已经很久未到这里来了……实际上,自从冷梅园建成后,自己每年最多只来一两次,母亲的忌日,或是韫儿的生日,那些时候,自己需要找个地方隐藏……冷梅园已不是当年的冷宫,只有这三间房子还和当初一模一样,母后在这里度过了最后的三年,而那三年,自己竟没能再见上她一面…… 母后不在里面,永远也不会在了,韦臻在门前站了片刻,终于小心地关上门,慢慢转过身,走到一棵梅树下。母后和韫儿都十分喜欢梅花,也只有清冷高洁的梅花,才能配得上她们。有这些梅树陪着她们,应该不会太孤寂吧?韦臻站在那里,恍惚中似看到一位素衣翩然的少女伫立在不远处的梅树下,微风拂动她的衣摆,白纱如雾,飘然出尘,恰似瑶台仙子。洁白般的梅花花瓣轻轻飘落,洒满她一身。少女蓦然回过头来,眉尖轻蹙,明眸皓齿,娇笑着轻唤:“臻哥哥!”韦臻摇摇头,甩掉这不切实际的幻象,但当初的山盟海誓似仍在耳边,曾在梅树下,握着她的手,郑重地道:“韫儿,日后我若当了皇帝,你就是我的皇后。”那年,自己只有十岁。 往事的闸门在不经意中打开,原本以为记忆早已尘封于流逝的岁月,却仍如此清晰。韫儿始终是忧郁的,眉宇中永远带着淡淡的轻愁,就连笑容都会让人莫名地心痛。这和莫愁完全不同,莫愁仿佛是真的永无烦恼,就算她装作可怜兮兮地哭泣,让人看到都想发笑。记得韫儿远嫁那年,也是十六岁,同是十六岁的女孩,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不同? 四十 乱性 该死!韦臻回过神,扬手气恼地打了自己面颊一下,自己怎么会拿韫儿和莫愁来比?韫儿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仙子,谁也不能和她相提并论!莫愁算什么东西?最多算是朕的一个玩物!拿她和韫儿相比,岂不是对韫儿最大的侮辱?别忘了自己发下的誓言,别忘了母后和韫儿的惨死!该偿还的,必要越西国十倍百倍地偿还! 韦臻怒气冲冲地从冷梅园出来,脸色极为难看,一言不发疾步往乾元宫走去,他越走越快,倒把李公公等全抛在了后面。进了乾元宫,往正中的龙椅上一坐,仍气呼呼地余怒未消。李公公不知何事,只得陪站在一旁,过了良久,李公公上前试探问道:“皇上,传晚膳了么?” 韦臻抬头,才见外面的光线都已暗了,宫内已点上了灯烛,自己竟发呆坐了这么半天?不耐烦地挥挥手:“传膳吧!” 美味珍馐川流不息地送上来,紫檀木的案上,摆满了燕窝鹿唇,鱼翅龙虾,山珍海味,琳琅满目,色香俱全。宫娥太监们殷勤服侍着,上菜布汤。韦臻尝了几样,却入口不知其味,对李公公道:“近日有什么进贡的酒没有?拿点酒来!” 韦臻平素多是独自用膳,甚少饮酒,因此除了重大节日,桌上并不准备酒酿,李公公忽听皇上要酒,连忙命人去取,少时一名御厨捧了一只玛瑙酒壶上来,禀道:“皇上,这是百年陈酿醉中仙,请皇上品尝!”取了琥珀杯,为韦臻斟满一杯。 杯中美酒色泽如蜜,韦臻尝了一口,怒道:“寡淡无味,什么百年陈酿!敢来欺朕?” 御厨吓得跪倒,道:“奴才不敢!这确实是百年老酒,后劲十足,在近百种贡酒中仅次于‘春雨秋露’,奴才怕春雨秋露过烈,因此未曾敬上,奴才这就去换!” “春雨秋露?”韦臻忽想起莫愁上回就是偷了这种酒喝,一小瓶就醉得人事不醒,睡了一天一夜,朕怎能那样烂醉?“罢了,就喝这个醉中仙吧!” 韦臻又喝了一口,渐渐有了点感觉,就着面前的一小碟酱鸭蹼,一杯酒下肚,李公公上来斟酒时,低声道:“皇上,要不要传歌舞助兴?” “好!”韦臻听了这提议,倒来了兴趣,这么多天自己也不知在忙些什么,难得召嫔妃侍寝,吃饭睡觉也成了例行公事,愈觉烦闷,今日不如放纵一回,好好乐一乐,以解寂寞。 牙板轻拍,管乐声起,宫中舞姬身着五彩的盛装,列队而入,在阶前献舞。长袖飞旋,舞姿曼妙,韦臻一面喝酒一面观舞,很快有了几分醉意,情不自禁地用象牙筷在桌边轻敲,以相应和。一曲既罢,韦臻招招手,让那为首的女子过来。那美姬一袭茜红彩绣长裙,娇艳如夏日盛放的玫瑰,谢了恩,倩步款款上前,斜倚着韦臻旁边坐了,韦臻令人斟上一杯醉中仙,美姬忙双手接过饮下。韦臻笑问:“美人儿叫什么名字?” 女子娇媚笑道:“回皇上,奴婢叫玉衣,”又问,“皇上喜欢奴婢跳的舞么?” “喜欢……玉衣,来,陪朕喝一杯……”韦臻含含糊糊地道,朦胧中却想起似乎有人曾说她最擅长跳舞,等腿好了要跳给朕看,去,去,该死,怎么又想到她了?韦臻端了酒杯一口喝下,搂了玉衣,“朕醉了,玉衣来侍候朕安置……” 红绡帐暖,巫山云乱,韦臻一觉醒来,睁眼看到床头的烛台,红烛已残,伸手一摸,却摸到身边一具光溜溜的躯体,“谁?”韦臻厉声喝问,酒醒了大半。 “回皇上,奴婢是玉衣啊!”床里的美人娇声答道。 “谁许你在这里过夜的?滚!”韦臻怒道,坐起来,随手抓过一件衣服遮住**的上身,“来人啊!”李公公应声而入,韦臻指着玉衣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公公惶恐地道:“昨夜皇上醉了,奴才怕扰了皇上,所以没……” “哼!若是刺客要杀朕,你也放任她躺在朕床上?还不快把她抬走?”韦臻沉下脸。 玉衣万分委屈,只不敢大声哭泣。一面低声啜泣,一面手忙脚乱地找自己的衣服,晚上扶皇上进了寝宫,就被他压倒床上,蛮横地几下扯掉了衣服,剧烈的疼痛中,任凭自己如何哭泣哀求,他都如猛兽般肆虐……而皇上醒来后的翻脸无情更让玉衣措手不及,原本她还有点期待,既然已将自己完整地奉献给了皇上,虽然痛苦,但他总会给自己一个名分,可以从此脱离奴婢的身份,谁知这点微末的希望一转眼就被冷水浇灭……玉衣还未穿上衣服,李公公已令小太监将她拖下床,赤身**地裹了条毯子抬出去,玉衣羞愤地蒙住了脸。到了宫门外,李公公拿出一枚黑色的药丸,令玉衣张开嘴,给她喂了下去。这是宫中秘制的药丸,除非韦臻特许,侍寝的女子事后都会服上一枚,以免怀上皇上所不喜的孩子。至今韦臻只有几个公主,还未育有皇子。 太监奉上醒酒茶,韦臻喝了一口,心下却十分懊恼,除了越西国进贡的贡品这种特例外,他很少召幸没有名分的普通宫女,这也是祖上的规矩,昨夜糊里糊涂地喝醉了了酒,又破了例。韦臻只觉口干头痛,喝了两大碗凉茶,却再无睡意。想起昨日一日,又莫名其妙被莫愁搅了,这么些天,自己尽量克制着不去见她,但到底该拿她怎么办?她的腿似乎已好了许多,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能象以前那样活蹦乱跳了,自己说等她好了要和她算总帐,但这帐怎么算法?难道真的打她八十大板?还有,她竟真的饿瘦了许多,快成病西施了,居然还指使人去帮她掏鸟蛋吃,这一日一顿地饿着她,不是长久之计,关键是,不明不白地留着她算什么事?留下她时间越长,麻烦越大,而且不知她还会闯出什么滔天大祸来?但她一天到晚就想找死,堂堂皇帝,总不能轻易就上了她的套,遂了她的愿! 四十一 卖字 韦臻左思右想,仍想不出好法子,先不去管她,过了这段时间再说。韦臻想到昨日没有批阅奏章,索性不再睡觉,披上外衣坐在案前,令人换了灯烛,将外殿的奏折抱进来,在灯下逐一翻看。面上是一封魏敬明从南闵上的折子,说是自奉旨到南闵后,大力赈灾,灾情已得到控制,当地官员与民同甘共苦,尽忠职守,正积极帮助灾民重建家园,奏请朝廷褒奖。韦臻看了一遍,画了圈,预备发下去交由吏部查实奖励。 那天韦臻走后,青岚果然遵从圣旨,再不出门一步,整日寸步不离地守着莫愁。第二日小顺子就被调出了闭月苑,莫愁为自己连累了他十分不安,四处打听,得知他只是被调去他处,并未受到额外的处罚,才放了心。新来了一个小太监叫小福子,也是十几岁的年纪,比小顺子更机灵些,主要负责给莫愁送饭和代替青岚到宫中各处领取闭月苑日常要用的各种东西。 莫愁每日又饿又气闷,想起以前曾听人说,会练气功的人不会觉得饿,便盘腿坐在床上,装模作样地练了两日,完全不得要领,更加饿得头昏眼花。到了五月上旬,莫愁的腿已好了许多,青岚让人去领了根手杖给她,莫愁可以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几步了,但最多也就是在院子里走走而已。 莫愁知道自己前些日子闯了太多的祸,尽量表现得乖巧温顺,但在一日复一日与饥饿烦闷的斗争中,耐性也渐渐消耗殆尽。一日莫愁发了狠,找出笔墨,拿出上回德妃罚自己抄书剩下的许多白宣纸,挥毫泼墨,提笔写字。“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舍生取义,杀生成仁”……半日功夫便写了十余幅大字,写好后让青岚帮忙挂在屋子里,连床头门楣上都挂了字幅。青岚奇怪地道:“你尽写这些东西做什么?” 莫愁咬咬牙道:“写了挂在墙上,给自己打气的。” 青岚也只好无奈地笑笑,随她去了。 小福子进来送东西,看到满屋的大字,也吓了一跳,但看了一阵,却道:“小姐,你这字写得真好,比我上次在京城最有名的静书斋看到的名家大作还好上几分呢?” 这回倒是莫愁吃惊了:“你也识得出什么字好?” “小的以前有个亲戚是秀才,喜欢书法,小的虽然写不来,但略略知道一点。”小福子答道。 “算你识货!”莫愁得意地笑了起来,毫不谦虚摇头晃脑地道,“你知道不,教我的老师可是大名鼎鼎的当代第一书法名家,一幅字万金难求,就算我再差,师父的本事也学到了三分,嘿嘿!”莫愁说到这里,却又撇了撇嘴,气馁地叹道,“可惜,就算写得一手好字,又当不了饭吃,明珠投暗啊,可惜可惜!”见小福子呆呆地愣在那里,莫愁扑哧一笑:“我说着玩的呢!你发什么呆啊?对了,你说你上次去什么静书斋,难道你还能出宫吗?” 小福子点点头:“小的有时会被派出去办些差事,十天中会出宫两三次,看门的公公也认得我,就算没事偶尔也能溜出去玩一会。” “哦?真的?那可真好!你给我讲讲,宫外都有些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啊?”莫愁一听睁大了眼睛,自己被送进了韦臻的皇宫,就画地为牢,哪儿也没去过。忙拉着小福子坐下,要他仔仔细细地讲来听。 这一讲就讲了一个多时辰,莫愁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好奇地问东问西,京城有多大?房子有多高?这里的人穿什么衣服啊?吃什么东西啊?青岚听她翻来覆去地问些幼稚问题,觉得十分无聊,便起身到外面花园里做事去了。莫愁见青岚走了,又问小福子:“你下次什么时候能出宫啊?” “可能明天就会去。”小福子疑惑不解地答道。 “能不能帮我一个忙?”莫愁赶快压低声音问道。 “小姐要小的做什么?尽管吩咐。”小福子自进了宫,深宫里规矩严苛,尊卑分明,又经常受上面大太监的盘剥欺压,苦不堪言,更从未有哪个主子象莫愁今天这样,拉着他亲亲热热地问话聊天,虽然才不过一个多时辰,他心里已把年纪相若的莫愁当成了宫里最亲近的人,听说她有事要求,想也未想就答应下来。 莫愁取下墙上的一幅字折成四折,道:“很简单,你把这幅字藏好了,拿到书斋里去,看能卖多少钱?如果能卖掉,就帮我买……”买什么呢?莫愁使劲地咽着口水,想吃的太多了,现在就算面前有头牛,自己也能吞下去,抬头看到墙上的那只鸡腿,对,就要这个吧!哈哈!“帮我买只鸡腿,要京城里最有名的烧鸡,最大的鸡腿……剩下的钱就归你了!” 小福子听说还有钱拿,高兴地眉开眼笑:“好的,没问题,这点小事包在小的身上。” “嘘!”莫愁望了望窗外,青岚并不在附近,“对了,你拿鸡腿进来时,千万别让青岚姐姐看到了,”指指后窗,“你趁她不在时,偷偷从后窗递给我,记住了吗?” 小福子郑重地点头,开心领命而去。 第二天一早起床,莫愁就魂不守舍,拄着拐杖来到门外,看着小福子跑前跑后忙这忙那,只觉得时间似乎停止了流动,一直等到快中午,小福子才出门去了。莫愁就坐在花园里数那深红色蔷薇花丛中飞过的蝴蝶,直到数了二百零八只蝴蝶,才看见小福子乐颠颠地从外面跑回来,进门就朝莫愁挤了挤眼睛,指了指手上的油纸包。莫愁猜那一定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鸡腿,心跳顿时加快了十倍,恨不得能一个箭步冲上去抢过来,眼睁睁地看着小福子进了自己的小屋。莫愁也随后进了屋,傻傻地坐在床上等着。 等到外面天快黑了,青岚出去吃晚饭时,屋里没了人,莫愁听到后窗有一声轻响,回过头,小福子在窗外露出了半个脸,冲她招招收,接着扑地一个东西扔了进来,莫愁伸手接住,正是那个纸包。 四十二 济贫 那油纸里透出的浓浓香味,直钻到鼻子里去。莫愁实在经不起诱惑,口水差点都流了下来,迫不及待地撕开一角,果然是炸得金黄喷香的鸡腿,莫愁撕了一小块尝了尝,天哪!太好吃了!还没来得及撕第二块,听见脚步声,莫愁忙把纸包塞在被子里,躺下去用被子蒙住头,闭着眼睛装睡。青岚端了水进来,叫醒莫愁,服侍她洗漱了,看着她躺下,又守了一阵,听莫愁的呼吸均匀,这才关上窗子,吹熄了蜡烛,放轻脚步走到外屋去了。 莫愁既兴奋又紧张,慢慢地翻了个身,摸出藏在锦被里的纸包,悄悄地打开,虽然看不清楚,但那香气仍极大地刺激着莫愁的嗅觉。莫愁一点点撕开鸡腿,仔细地咀嚼咽下,最后把剩下的骨头仍用油纸包好,团成一团,轻轻推开后窗,用足力力扔出窗外。莫愁心满意足地吮了吮手指,抹抹嘴,拍拍不再瘪瘪的肚子,回味无穷:“我可怜的肚子,今天终于能慰劳一下你了!”再打个大大的哈欠,只觉得是这么多天来最开心的时刻,总算没有饿得睡不着觉了。 第二天莫愁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还没醒,直到青岚看不过去,进来叫她:“小懒虫!起床了!起床了!”莫愁这回没有赖床,噌地一下跳起来,差点把青岚撞倒。“你这么激动干吗?腿不痛了?”青岚奇怪地问。 “今天心情好。”莫愁开心得差点想哼歌,下床了就不安分地在屋里转来转去,要不是腿还没好完,她真恨不得使劲蹦两下。 “昨天晚上出什么事了么?”青岚实在想不通,一个月来死气沉沉的莫愁怎么又突然兴奋起来了。 “没有啊,只是做了个好梦,梦到吃了这么大的一只鸡腿,”莫愁眉飞色舞,指着那墙上的画,“和这画上的一模一样,好吃极了!” 青岚半信半疑,反正她的举动常常不合常理,瞪了她一眼,也就不去管她了。 早饭莫愁是没得吃的,瞅了个空逮住小福子问了,才知道昨天自己那幅字只卖了三钱银子,好在买一只鸡腿还是绰绰有余了。“啊?才这么一点啊?”莫愁不满地道,“我师父一幅字能卖一万两银子,难道我连他的万分之一都当不了么?”莫愁垂头丧气地坐在花园的假山石上,用力一脚,扑通把一粒小石子踢进了水池里,吓得金鱼四处奔逃。 小福子见莫愁不开心,忙道:“不过那老板说了,如果还有多的字,他都愿意收。” “那好吧!”莫愁振作一下,转念想,某大诗人不是说过么,主人何必言少钱,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那么贵重的东西都能拿来换酒喝,自己写两笔字换了鸡腿也还值得了。“那好,不过下次你还要给我带好吃的哦!” 于是莫愁每天闲了就写两幅字,然后折好了塞给小福子,让他隔三岔五地带出去换钱,小福子回来后,再从后窗把烧鸡腿啊,烤兔肉啊,小笼包啊等递进来,莫愁晚上就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吃光。 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过了大半个月,莫愁的脸色渐渐红润,精神也一天天地好起来,左腿大半都已痊愈,除了稍微有点瘸,已不需要拄着拐杖就可以在园子里四处走动了。青岚虽然想不通是怎么回事,但也为她感到高兴。 一天小福子回来悄悄给了莫愁一叠红纸和金粉,说静书斋近期需要人写一些“福”“寿”的字样,可以多卖些钱。莫愁接了后,怕青岚发现,只好压在一大叠白纸下面,每天趁她不在时抽空写一两张,写了几张后,仍是托小福子拿出去卖。 小福子回来后,当天晚上却没有按时给莫愁送上好吃的,莫愁饥火难耐地忍了整整一夜,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第二天去问小福子,却四处找不到他,好容易在后院的墙角下看到他,小福子正低着头,坐在地上抹眼泪呢。莫愁见他哭得伤心,放轻脚步走到他身边,“嘿!”叫了一声,“你一个人偷偷躲在这里哭什么啊?” 小福子吓了一大跳,抬起头来见是她:“小姐……” “怎么了?”莫愁也在他身边坐下来,“难道是钱被人偷了?就算被偷了也不用哭啊?我再写几张你改天拿去卖就是了。” “不是……”小福子摇摇头,“小姐对不起,小的昨天忘了给你买东西了。昨天我刚出宫,我在京城里的一个远房亲戚就带着我父母找到了我,他们已经在宫外等了我好几天了。我父母已经带着几个弟弟妹妹逃难到京城里来了。老家那里大旱了两三年,庄稼颗粒无收,河流全干了,人也没有水喝,我们家本来就穷,这下实在没有活路了,只好到京城里来投奔亲戚,但亲戚家里也没什么钱,一大家子人去了,别人也受不了。我把自己攒的一些钱,还有这几回帮小姐卖字剩的钱都给家里了,但也用不了多久……这样下去该怎么办啊?听说我们老家已经有很多人逃荒出来了……”小福子说着说着,又伤心地哭了起来。 “你别哭啊!我们再想办法,可惜我不能亲自出去和那个书斋老板侃价,让他白占好大的便宜!我多写几幅,你下回多问几家,卖给出价高的。”莫愁轻声安慰他道。 “谢谢小姐。”小福子听了莫愁的话,似又看到一线希望,要跪下给她磕头,莫愁忙把他拉起来。 “对了,你老家是哪里啊?怎么遭了这么大的灾,朝廷都不拨款救济,皇上整天在做什么呢?”莫愁娥眉紧蹙,不满地道。 “我家在南闵,朝廷应该拨了救灾的银子的吧?但层层贪污盘剥下来,到老百姓手上的剩不了十之一二了。最近又派了个什么朝廷里的大官下去,他不去还好,去了情况更糟……”小福子无奈地摇头叹气。 “哦?”莫愁站起来,有这种事?看来最好能让皇上知道,但皇帝最近根本不到闭月苑来,仿佛彻底把自己给忘了,或者他本来就打算这样一天一顿稀粥把自己慢慢饿死?真是,该来的时候不来,不该来的时候偏偏就不请自到!莫愁气呼呼地想着,忍着饥饿进屋写字去了。 四十三 祝寿 过了没几天,闭月苑上下忽然忙碌起来。某天清晨,莫愁一觉醒来,发现园子里到处张灯结彩,连树梢上都挂满了彩带红灯,一幅节日的喜庆模样。莫愁纳闷,没听说五月底是什么重大节日啊?端午节也过了好久,连粽子都没吃到一只,一问青岚,原来五月二十八是韦臻的诞辰,苍龙皇朝的万寿节,全国上下都要大事庆贺。 莫愁忽想起来了,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往年在家时,每到这时候,父王也要准备贺礼。还是每年九月父王过生日的时候热闹,有全国最好的歌舞和戏班子表演,要放美丽绚烂的烟花,当然还有宫里盛大的晚宴。小时侯父王总会把自己抱在他膝盖上坐着,接受百官的朝贺,那种感觉真好。后来长大了,祝寿的家宴上总少不自己的献舞,那也是自己最开心的时刻,无数的艳羡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人人都会为自己喝彩,越西国的小公主,越西国最美的女子…… 莫愁倚在窗前,一只手支着下巴,不觉已神飞万里,青岚见她突然不说话了,笑着问道:“又在想什么心事了啊?” 莫愁也笑笑:“我的心事姐姐还不知道吗?无非就是……”做了个大吃大喝的手势,“姐姐,那今天宫里可有什么赏赐给你?” 青岚道:“我又不是娘娘,有什么赏赐?最多这个月加点月钱,晚上吃的东西好一点而已,我上次月钱全被扣了,也没指望。” 莫愁想起上次自己闯祸,连累青岚受罚,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想了想又问:“那宫里还有什么节目么?” 青岚道:“照惯例晚上皇上会有赐宴,但也不是谁都能去的,总归是宫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才能参加。” 莫愁不再多问,恹恹地过了一天,晚上莫愁百无聊啦地坐在院子里数天上的星星,果然听到远远地传来丝竹管乐之声,皇帝倒真是快活!稀罕么?就算他让我去参加晚宴,我也没得寿礼送他,只有那个骷髅头的香袋,他又不要,哼!莫愁忿忿地想,等我腿全好了,哪天再想法子溜出去玩,找小福子要一套太监的衣服,混出宫去!总不能一辈子被他囚在这里。但说不定又会被抓住,要能想个办法,让皇帝自己带我出去就好了,唉,他?做梦吧…… 韦臻赐宴完回到寝宫,靠在湘妃竹睡榻上,忙有宫娥上前为他捶腿。李公公殷勤问道:“皇上,要不要看看各地官员和各宫娘娘送上的贺礼?”韦臻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很快大大小小的各色礼盒就抬了上来,逐一当面打开给皇上过目,大都是各种古玩玉器、珠宝字画,各地的名贵特产,新鲜玩意,韦臻历年来收了无数,也不觉得有何惊讶。例行公事地翻看了几十箱礼品,韦臻有些倦了,正要令人将其余的礼盒暂抬下去,却被面前的一盒碧玉酒杯吸引了注意力。 那碧玉酒杯是连环一套,共七七四十九件,大小不等,一件件澄碧剔透,流光溢翠,不含半点杂质,显然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但吸引韦臻的不是这些酒杯,却是那只装着酒杯的大红礼盒,确切的说,是那盒子上四面都贴着的金色“寿”字。韦臻半躺着,亲手捧起礼盒,翻来覆去地看那几个寿“字”,只听咣当几声,盒子里的玉杯一只只都跌落在地上,叮叮当当,摔得粉碎!韦臻不以为意地吩咐道:“快把这些碎片收拾下!”李公公忙命人将碎玉拾起,清理了地面,虽暗暗为这价值连城的宝物心疼不已,也不敢出声说一句话。 韦臻自言自语道:“奇怪!这字迹很有特色,看着眼熟,以前在哪里见过?”又问李公公,“这件贺礼是谁送的?” 李公公忙答道:“是吏部尚书周大人送的。” “哦?他还有别的贺礼么?一起抬来给朕看看!”韦臻推开捶腿的宫娥,坐起身来。 李公公在礼品堆里翻检一阵,又找出一对白玉如意,捧了上来。韦臻摇头道:“不是这个,你把那盒子给朕。”李公公纳闷地送上红色礼盒,韦臻见这次盒子上除了“寿”字,还有个“福”字,韦臻盯着那“福”看了半晌,突然脑子里电光火石地闪过“富贵不能淫”几个字,有了!竟然是她?!这又是她搞的什么鬼? 第二天莫愁一早就把写好的几幅字给了小福子,最近莫愁又卖出去了大约十来幅字,解了小福子的燃眉之急,当然也为自己挣到了不少鸡腿。小福子出去了,莫愁正在懒洋洋地磨墨,忽听外面通报:“皇上驾到!”莫愁吃了一惊,皇上刚过完生日就来找我了,会不会估计到我的腿该好了,他也闲了,要来找我算总帐了?莫愁只觉臀部一阵阵发凉,硬着头皮迎出去。不一会韦臻带着几个随从进来了,随从还捧着两只礼盒。“奴婢拜见皇上!”莫愁磕头,稍稍定下心来,暗想,肯定他收了一大堆贺礼,用不了吃不下,心情大好,要赏我两件,我先收下,再想办法送出去换钱就是。又想,既然他心情不错,小福子的事情是不是该和他说下? “唔,”韦臻哼了一声,“起来吧!”未等莫愁起身,他已径直往屋里走去。 莫愁跟在他后面进了屋,见韦臻正负着手,仔细端详那墙上一幅幅的大字,一言不发。莫愁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陪了他一会,忍不住唤道:“皇上?” “你最近在忙些什么?天天练书法?”韦臻忽问。莫愁忙不迭点头。“让你写的时候不肯写,不让你写的时候竟然如此勤奋,实在让朕意外!”韦臻似漫不经心地道,顺手翻了翻桌上那厚厚的一叠宣纸,翻着翻着,却找出了一张夹在最下面的红纸。韦臻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这种纸是从哪里来的?用来写什么字的?” 四十四 露馅 韦臻这样一问,莫愁已明白他是今日有备而来,自己大概再一次东窗事发,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念头,却想不起到底是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连青岚都不知道的事,难道他还有千里眼顺风耳?。“朕问你话,没听到么?”韦臻提高了声音,招招手,让那几个捧着礼盒的太监进来,指着那盒子上的字笑道:“朕觉得这字好生眼熟,你来看看?” 莫愁一看,正是自己写的,心下顿时透亮,人一倒霉真是喝凉水也会呛牙,怎知道写个字也会落到他手上?看来只有认栽!莫愁跪下道:“不瞒皇上,这字正是奴婢写的!奴婢祝皇上龙体康泰,万寿无疆!昨日皇上大寿,奴婢没有机会道贺,这几个字奴婢没想到是送给皇上做了寿礼,既如此也算代表奴婢的一点心意了!” 韦臻听得哭笑不得:“这么说,朕倒还该感谢你了?只是朕纳闷着,这贺礼怎么是由吏部送上来的呢?” 韦臻见莫愁眼珠子转了几转,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并不急着逼问,令人抬了椅子来坐下,上了香茗,悠悠然地饮茶,等莫愁招供。过了片刻,莫愁将心一横,语出惊人:“这事奴婢早就想告诉皇上,只是近日来一直没有机会。恳请皇上听奴婢说完,该怎么罚奴婢都愿意!” “你说?”韦臻不置可否地道。 莫愁便讲了自己如何得知小福子家里遭了灾荒,逃难到京,如何想出卖字换钱的主意,当然也轻描淡写地说了下自己托他捎点吃的回来。韦臻听完,冷笑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恐怕也是你卖字换吃的为主,接济灾民不过是个幌子吧?” 莫愁气得涨红了脸,不等韦臻同意,已霍地站起身来:“奴婢说的句句实话,皇上就算不信,也可以亲去看看南闵是不是饿殍满地,哀鸿遍野,皇上为一国之首脑,当救民于水火,一面放任灾情蔓延,民不聊生,一面与宫中一名微不足道的奴婢斤斤计较,奴婢却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 “放肆!跪下!”韦臻一拍桌子,怒喝道,“你还有理了?竟敢来教训朕了?你怎知朕没有救济灾民?” 莫愁又顶了一句:“就算有,粮款也被贪官污吏层层盘剥完了,皇上怎不明查?”不愿地跪下,“这件事,如果有错,错都在奴婢,皇上要怎么罚奴婢都无怨言,但恳请皇上仔细核查此事,惩治贪官,赈济灾荒,奴婢死也瞑目了!” 韦臻坐的地方,抬头刚好能看到莫愁写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看了一会,韦臻冷笑道:“既然你勇气可嘉,朕也不加罚你,就把上两回你欠下的帐结了即可。” 正要唤人来,忽然门上一声响动,接着一个人猛地扑了进来:“皇上,不要罚小姐,是奴才犯的罪!” 韦臻一愣,扑进来的是一名穿着灰色衣服的小太监,不顾李公公等的阻拦,跪在地上不住磕头。韦臻奇道:“你是谁?竟敢不经朕的允许就擅自闯进来?” 小太监磕头道:“奴才名叫小福子,莫愁小姐写的那些字是奴才偷运出宫去卖的,卖的钱也是奴才得的,和莫愁小姐无关。奴才家里遭了天灾,若非小姐卖字救命,奴才的全家恐怕都已饿死了!小姐是奴才全家的救命恩人,祈请皇上饶恕小姐,处罚奴才一人就是!” 韦臻沉默一下,道:“你若要朕饶她,便把事情经过从实招来,若有半句谎话,便是欺君之罪,罪不容诛!” 小福子道:“奴才不敢!”从头又说了一遍,莫愁在一旁心里直打鼓,还好,小福子有意无意间,略去了开头是莫愁主动找他,只从家里人逃难到了京城说起,莫愁暗道,真是心有灵犀,阿弥托佛! 韦臻听他二人说的一致,脸色稍稍转晴,但听到灾民的种种惨状,又是一股怒火,朝廷先后已拨了一百万两银子下去,居然还饿殍遍地?和贪污巨额灾款相比,莫愁犯下的过错不过是芝麻绿豆的一桩小事了。韦臻攥紧了拳头,对莫愁道:“既真有此事,你怎不早点来报?偏要私下里做这些违禁之事?当真是欺瞒朕惯了?” 莫愁委屈地道:“不是奴婢不说,哪有机会觐见皇上?” 韦臻道:“朕不知道,你就敢擅作决定!把宫里东西偷出去卖,真是贼胆包天,你知道是什么罪么?” 莫愁摇头道:“奴婢不知!奴婢不是偷东西去卖,只是卖自己写的字,”指了指礼盒上的字,“就连这红纸都是书斋里给奴婢的呢!只是用了宫里的几张白宣纸,一方砚台一块墨,皇上是要奴婢赔么?” 韦臻瞪了她一眼,没说话,又转头问小福子,“你的父母家人现在何处?” 小福子道:“回皇上,都还在京城里的亲戚家里。” 韦臻令道:“那你去跑一趟,带他们来见朕,朕要亲自问个明白。” 小福子道:“是!奴才这就去!”接了李公公发的令牌,出门去了。 韦臻又对莫愁道:“你起来吧!等朕查明了情况再发落你!” 莫愁谢恩站起,却道:“如果情况属实,皇上会怎样处置那些官吏?” 韦臻想也不想即道:“贪污灾款,按律当是死罪!” 莫愁犹豫道:“话虽这么说,但恐怕并不容易治他们的罪……” “什么意思?”韦臻疑问道。 “皇上你想想看,他们既然能贪污这么一大笔钱,还能封锁消息这么长时间,欺上瞒下,必定不是一人所为,皇上只惩办一两人并无多大用处。何况,如果只有小福子的父母家人作证,也很容易被人暗中做了手脚,杀人灭口或是想法伪造证据,甚至可能反咬一口,要惩办他们就更难了。”莫愁似胸有成竹地道。 “那照你说又当如何?”韦臻听出点味道了。 “依奴婢的意思,皇上不如亲自到实地查访一次,一方面可掌握切实的证据,不容他们再狡辩,另一方面,皇上也可顺藤摸瓜,一网打尽。”莫愁侃侃而道。 “依你的意思,是要朕巡视南闵?”韦臻追问。 莫愁睁大眼睛,认真地点点头。 四十五 纳策 韦臻起来,若有所思地走了几步,道:“嗯,朕考虑考虑,不行就亲去走一趟。” 莫愁忽又想起一事,欲言又止:“对了……” “什么?”韦臻不耐地问。 “呃,皇上出巡,是不是会带很多人一起?”莫愁试探地问。 韦臻纳闷地道:“你问这做什么?难道你是……”忽似明白了什么,“你想让朕带上你?怕这才是你真正的主意吧?” “不是不是!”莫愁连忙摇头否认,“奴婢只是想建议皇上,最好不要用太多的仪仗排场,不要带太多的人,以防打草惊蛇,而且,沿途迎来送往,又是一大笔开支,白白增加老百姓的负担。”莫愁小小声道,“不要让老百姓刚遭了旱灾,又遭蝗灾……” “你在说什么?”韦臻挑起眉毛。 “奴婢说,旱灾过后,往往还有蝗灾,”莫愁不怀好意地笑笑,“奴婢建议皇上轻车简从,最好微服私访。至于奴婢自己,没想过要伴驾同行,怎么安排,全凭皇上的意思。” 韦臻道:“朕若不在,你能规规矩矩地呆在这宫里?” “能!”莫愁答得毫不犹豫,斩钉截铁,“皇上放心,奴婢一定老老实实地呆在闭月苑里看书写字。” 她不说还好,这样一说,韦臻却更是满腹疑虑,见莫愁面带微笑,实在不敢相信她的承诺,朕住在宫里,派了专人日夜守着她,她还摔断了腿躺在床上动弹不得,都能花样百出地不断惹是生非,要是朕不在,真不知道这宫里有谁能约束了她?等自己回来,说不定她大闹皇宫后,已逃之夭夭了……听说自己要出宫,她似乎十分开心,是不是就想趁此把朕支走,才说出那一套套的大道理?韦臻沉思半晌,竟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韦臻坐回椅子,沉默了一会,忽问莫愁:“你的腿好了么?” 莫愁苦着脸道:“回皇上,还没全好,痛得很呢,只能瘸着走几步。” 韦臻心想:明明刚才见你走路已经基本如常,说得这么严重,大概又是诓朕,道:“不管你腿好没有,都不许出门,老实呆着,朕另有安排。”说完吩咐起驾。 韦臻回了乾元宫,没多久,小福子带了父母来求见。韦臻让传到偏殿,仔细逐一问明了情况,才知不但灾情严重,而且官吏盘剥,更是雪上加霜。韦镇表面虽沉得住气,心头已是怒火滔天,对小福子道:“本来你未得允许,不得私自与家人见面,更不得传递钱物,但念你情有可悯,这次朕就姑且不治你的罪,另赐一百两纹银予你父母,让他们从速离京,不得有误!”小福子一家磕头谢恩,由内侍带下去领赏了。 韦臻唤来李公公,怒道:“就连一名小小太监都能捎带东西出宫去卖,要这宫门禁卫何用?朕这宫里的东西,迟早一天会被你们偷得精光!”李公公自小福子事发,就一直胆战心惊,这会见韦臻发怒,赶快跪下请罪。 韦臻气得在殿中来回踱步,抓起案上一本奏折,翻开扫了一眼,尽是歌功颂德的报喜之辞,韦臻益发怒不可遏,一把将一叠奏折哗哗全扫在地上:“宫里是贼,宫外也是贼,朕花了许多银子,就养了一帮贼子!”李公公大气都不敢出。韦臻发作一番,令李公公下去。李公公退下后,忙命在各宫门多派了两人值班,专门对进出人员搜身。 偏殿里只剩了韦臻一人,坐在龙椅上,对着满地奏折,半晌余怒未消,朕岂能再容他们欺上瞒下,为非作歹?看来确实该好好地查一查了!魏敬明如此胆大妄为,不知哪些是他的同伙?莫愁说得对,最好能去南闵查访,但南闵距此有近千里之遥,来回至少得一两个月,该以什么名目出京?带哪些人?为防打草惊蛇,就不能调动御林军,但如果路上被不法之徒所趁,后果更不堪设想……还有那个该死的莫愁,留她在这里,更是一大祸患,要不……要不把她带上?但韦臻往日出宫,嫌麻烦极少带上嫔妃伴驾,想着要带上这个淘气鬼闯祸精,更觉头大如斗。 韦臻左思右想,第二天下了道旨意,因今年天气酷热,提前摆驾避暑行宫,着德妃、懿嫔伴驾同行。消息传到闭月苑,莫愁听了有点吃惊,更有点失望,看来皇帝是要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了,但这次他居然学乖了不上我的当了?他不是说另有安排,怎么不声不响就走人了?把自己晾在这里再关几个月么? 三日后,韦臻带着浩浩荡荡的侍卫随从,起驾前往京城北面的避暑行宫。走了之后,莫愁在闭月苑闷坐了两天。青岚真正成了贴身侍候,一举一动都被紧紧监视,也不和她开玩笑了,小福子再没有机会出宫,更没有机会帮她卖字买鸡腿,而韦臻的禁令仍然没有取消,每天一碗的清粥喝得莫愁直吐酸水,腿脚仍不灵便,只能望着那苑子四周的高墙唉声叹气。 韦臻离宫后的第三天晚间,莫愁正要准备就寝,忽然外面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接着有人砰砰地打门,青岚打开一看,却是一名太监领着几员大内侍卫。从那太监的服色看,是正四品等级,却面生得很。太监进了屋,摸出一面金牌在莫愁和青岚面前晃了晃,道:“皇上口谕,着莫愁即行伴驾出巡!”说完上前拉了莫愁便走,青岚正要跟上,被太监拦下:“皇上只要莫愁一人伴驾,其余闲杂人等,皆留守闭月苑,不得擅出苑门,不得泄露消息,若有违者,皆处死罪!”青岚跪下领旨,满腹疑问地看着莫愁被带走了。 园子外已停了三辆由四匹高头大马所拉的大马车,车身全漆成黑色,车轮上也包了什么东西。两名侍卫和那太监扶着莫愁上了第一辆马车,车门和车窗都紧紧地关着,再看不到外面的景物。很快马车启动,却听不见辚辚的车轮声。 四十六 议事 莫愁开始还安安静静坐着,过了一会,忍不住问道:“公公贵姓啊?” “免贵姓黄。”黄公公似乎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公公,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莫愁又问了句。 “你不用多问,去了就知道了。”黄公公冷冷地回答。 莫愁悻悻地住了口,却得意地想,原来皇上玩的是这花样,果然不出所料,他还是不能放心把我留下,嘿嘿,这下总算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去玩了,只是陪着他,太煞风景了一点,管他的,出来了就算成功了第一步,下面再想办法……莫愁越想越兴奋,只不敢笑出声来。 车内一片寂静,莫愁做了几次努力,都没人理睬她,不过车厢里的坐椅十分舒服,莫愁靠在软枕背靠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觉睡醒,几缕日光透过车厢缝隙照进来,外面天色应已大明。马车一直未停,莫愁心想,我是要捱饿,难道这些人也都不吃饭么?却见黄公公从包袱里拿出了几块饼子,先给莫愁分了一块,又递给她一只装了清水的牛皮袋。 莫愁突然有些感激他了,咬了一口饼子,象是牛肉馅饼,虽然已经冷了,但松软酥脆,味道很香,莫愁的眼泪都几乎要掉下来,又有好多天没肉吃了,太不容易了!捧着肉饼,莫愁三口两口就风卷残云般下了肚,差点被噎住,打开牛皮袋咕咕喝了几大口凉水,使劲伸了伸脖子,和水咽了下去,才发现车厢里几个人全都住了口不吃,只定定地望着自己,象看着什么怪物。莫愁心知是自己的吃相太过不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却装作生气地道:“看什么啊看?没见过么?再看我回头告诉皇上去!”那几人吓得忙埋下头,不敢再看。 等到马车停下,莫愁下了车,此时已近黄昏,三辆马车停在了一座幽静的四合院里。青砖碧瓦,花木扶疏,庭院十分雅致,却不见巍峨殿堂,莫愁十分好奇地走了一圈,问道:“这就是避暑行宫么?怎么这么小呢?皇上呢?” 黄公公耐着性子回答:“这不是避暑行宫,这是京城之南一百里的燕园,你先进屋等着,皇上大约要晚上才到。” 一名小太监领着莫愁进了一间厢房,屋内皆是红木家具,床上垂着青纱帐幔,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显然是有人早来打扫过。莫愁靠窗坐下,正看见檐下一对燕子回巢,莫愁便咕咕地去逗那对燕子,燕子全不理她。小太监看得有趣,笑道:“小姐,你那是逗鸽子,不是逗燕子。” “啊?”莫愁气馁地转过头,“那你会?” 正说着话,黄公公却快步进来,道:“主子来了!” 莫愁迎出去,少时见外面仍是进来了三辆黑色马车,停稳后,车门打开,先跳下一队侍卫,迅速在院子里四角站定。接着李公公扶了韦臻下车,韦臻穿了一身玫瑰紫缎面的袍子,竹青衬衫,头戴一方深蓝色的云纱唐巾,一副富商打扮,衬得面如冠玉,儒雅俊逸,人才不凡。 莫愁跪下去磕头,一双美目却不住地上下打量韦臻,连问候之词都忘了说。“你看什么?又忘了规矩?”韦臻不满地道。 莫愁故作惊叹地道:“皇上换了身衣服,就如换了个人一样,奴婢眼前一亮,差点认不出来了!好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原来奴婢往日里都是有眼不识泰山!” “你的意思,难道朕平时穿朝服就是丑八怪么?”韦臻心头不悦。 “呃,还好。”莫愁道。 “还好?”韦臻拖长声音重复。 “就是马马虎虎,啊,凑合,将就,一般,总之……”莫愁解释道。 “哼!”韦臻知她故意装糊涂,却也无法,草草结束了见面后的第一回合交锋,“你进屋来,朕有话对你说!” 莫愁随韦臻进了里屋,韦臻令众人都在外等候。莫愁侍立一旁,韦臻道:“朕决定采纳你的意见,微服私访南闵,为防泄露消息,朕先到避暑行宫,然后再称亡母托梦,要朕上山潜心修行两月,为她还愿。朕只带了十几名忠实可靠的侍卫,打算扮作商贾,一路南下。朕怕你在宫里惹事,因此特令你伴驾,出门在外,情况复杂,你要一切听朕的安排,不许乱说乱跑,你听到了么?” “奴婢知道了!”莫愁行礼,规规矩矩地答道,皇帝这招,还算聪明!莫愁暗中已是心花怒放,可以出来玩两三个月,不错不凑,哈哈!面上却为难地道,“皇上考虑得十分周到,只是奴婢脚伤尚未复原,行走困难,怕不能长途跋涉,白白给皇上增添麻烦,皇上还是送奴婢回宫吧!奴婢一定不会再惹是生非!” “你的保证,朕都听腻了,你脚没好,就呆在车里,哪也不许去!”韦臻断然拒绝。 莫愁心里塌实了,眼珠一转,又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来,问道:“皇上,那个……” “什么?” “皇上,带上足够的钱没有?穷家富路,出门在外,银子一定要带够啊!旁的没有没关系,要是没钱可就惨了!”莫愁很有经验地道。 这倒提醒了韦臻,他平时出巡,何曾操心过钱财之事,立即唤了李公公来问,李公公禀道:“皇上放心,已准备了十万两的银票。” 莫愁打断道:“光有大额的银票不行,还得有小额的银票,不然到了小的市镇,一时兑不出那么多银子,另外还要准备一些银锭碎银和铜钱,既然扮成富商,还得有一些可以变卖的货物,虽然携带不方便,但是必不可少。” 韦臻点点头,道:“这些都预备好了么?没有就速去征调!” 李公公冷汗渗出:“应该都预备好了,奴才再下去检查一下!”匆匆退下。 韦臻又对莫愁道:“这燕园是朕临时征用来的一处庄园,不宜久留,今日歇息一夜,准备明日出发!”想了想又道,“既然是微服私访,出了门,你就不要再称呼朕为皇上,就叫主子即可,不要叫错了!” 四十七 出巡 “那主子用什么名字呢?”莫愁迅速改了口。 “嗯,就叫……就叫曾伟吧!”韦臻道。 “那……那奴婢还用自称奴婢么?”莫愁迫不及待又问。 韦臻看了她一眼,停了停道:“不用了。” “谢主子!”莫愁微一屈膝。 “朕这次……” 韦臻刚一开口,却被莫愁打断了:“主子,这个……” “又怎么了?”韦臻颇为不悦。 “皇上,不,这个,主子,”莫愁挠挠头,“主子出了门,就不好再称……”莫愁做了个“朕”的口型。 韦臻顿时明白了,改口道:“我这次……”他平素说惯了“朕”,忽然改口全然不顺,竟不知如何继续,又道,“朕……” 莫愁毫不留情地打断他:“主子,又错了……” “你!”韦臻忍无可忍,本来要说的话也忘到了九霄云外,只怒吼了一声,“你给朕滚出去!” 莫愁吐吐舌头,往后退了几步,打开门,一路欢快地小跑着出去了。韦臻看着她的背影,什么腿脚不便,简直是当面撒谎!韦臻正要叫她回来训斥,忽听哎哟一声尖叫,韦臻快步到门口一看,莫愁摔在了院子里的台阶上。旁边的侍卫正要去扶,却被韦臻用眼神制止了。 莫愁在地上挣扎了半天,低声呻吟着,扶着柱子慢慢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屋里走去。韦臻见她瘸得并不严重,才放了心。忽想:“这带了莫愁,没带太医,可真是一大疏忽!在宫里大伤小病不断,一日也离不了太医,出来还不知又会出些什么事?但现在要去请也来不及了,若找民间医生又不能放心……”韦臻的头又开始痛了。 那边莫愁兴奋过后也不开心了,摔痛了腿还在其次,进了屋就着烛光一看,才发现身上的衣服摔脏了,完了!昨晚走得太匆忙,竟然随身一件多余的衣服都没带,皇帝那里的银子虽然不少,但若开口要钱去买衣服,多半不但会碰钉子,还会被他抓住把柄戏耍,这该怎么办呢?莫愁一时无计,只好脱了外衣,让小太监去打了盆清水来,简单地洗了洗蒙了灰尘和泥巴的前襟,摊在椅背上晾了,准备第二天继续穿。 晚饭也很简单,小太监端进来的仍是一碗清粥加一碟子咸菜。莫愁暗中直埋怨皇帝,要出远门还这么小气,不会想把自己饿晕,倒在路上吧?吃过饭,闷闷地躺在床上睡了。第二天天还没亮,莫愁就被人叫醒,哈欠连天地在床上赖了会,被小太监拖起了床,抓了椅子上的衣服套上,胡乱洗了洗脸,一面系着衣带一面睡眼朦胧地被人拉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看到皇帝在当中正襟危坐,莫愁含含糊糊地问了句好:“主子早!” 韦臻冷着脸道:“头发都没梳,成什么样子?” “啊?主子恕罪。”莫愁使劲晃了晃脑袋,企图让自己清醒点。坐下后,又想起梳子也没带,只好用手指分开长长的秀发,胡乱在脑后挽了个发髻,有几缕乱发飘在额前,益发显得慵懒娇憨,别有种动人情致。 韦臻看了她一眼,便扭过头去望向窗外,不再说话。莫愁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但时节已值盛夏,日出后,虽不算骄阳似火,也相当炎热。莫愁一会就热得冒汗,不住用手当扇子扇风,又把头伸到窗外想吹点风,却被韦臻一把拉了回来,“规规矩矩地坐好,左顾右盼象什么样子?” “主子,热!”莫愁抱怨道。 这回韦臻没有骂她,倒是从怀里摸了方手巾递给她擦汗:“这算什么,越到南方还越热呢!你忍着点,到前面有树林处再下车休息。” 韦臻出巡,将太监等全都留下,只带了侍卫骑马同行,用了四辆马车,自己和莫愁同乘一辆,其余三辆拉了绸缎古玩等贵重货物。马车走了近两个时辰,已是近午,韦臻也热得有些受不了,吩咐到若有阴凉处就停下休息。过了没多久,马车转入一处山谷,莫愁听到潺潺的流水声,掀开窗帘一看,路边竟是一条碧绿清澈的小溪!莫愁欢呼一声,差点就要跳下车去,回头企求韦臻:“主子,停一会好不好?” 韦臻无奈地点点头,下令马车就地停下。莫愁正要往下跳,又被韦臻拉住:“你的腿好了?摔的跤还不够多么?” 莫愁早忘了腿痛,激动不已地道:“主子,我真没想到,还能有再看到这青山绿水的一天!”反手勾住韦臻的脖子,在他的左颊上轻轻啄了一下,咯咯一笑,未等韦臻回过神来,已跳下了车。韦臻抚着被她吻过的面颊,愣了半晌,才慢慢地下去,让人在树下铺了锦缎软垫坐了。 莫愁却是闲不住,已跑到溪边,蹲在一块大石头上洗手洗脸。那溪水清亮见底,倒影着岸边的绿树芳草,如花笑靥,水底细石历历可数。韦臻一面喝着水,一面欣赏着眼前的图画,竟一时不知身在何方。 这条路是官道大路,来往的客商行人不少,除了韦臻这边的四辆马车,不一会儿,又有一辆马车停在了路旁,车上的两人下来坐在路边歇息。片刻后,一名骑马的男子路过也停下,牵了马径直到溪边饮水。接着是一名砍柴的樵夫,挑了一担柴站在一旁。不大工夫,溪边已聚集了十来号人,老少都有,皆是男子。韦臻很快发现不对,这些人的眼睛都呆呆地盯着一个地方----莫愁!偏偏莫愁还浑然不觉,只顾着玩水,脑后的发髻散开了,长长的黑发风中飘舞,虽只一个背影,已是绝美。韦臻沉下脸,早先那点喜悦情绪已无影无踪,快步走到莫愁身边,捉住她的手腕:“回车上去!” 莫愁正玩得兴起,哪里肯干?转过身来央求道:“主子,再等一会好不好?” 韦臻见莫愁这日外面穿了件藕青色的薄纱上衣,大约是嫌热,最上面的那粒盘扣解开了,现出一抹雪白的脖颈。韦臻想起旁人那色迷迷的眼光,只觉得血直往上冲,不由分说拽住莫愁,就往岸上拖。 四十八 换装 莫愁一挣,哗的一下,半幅衣袖竟扯了下来,露出一截雪白的玉臂。莫愁脚下一滑,啊地尖叫一声,竟栽到水里去了!路边顿时一阵惊呼,已有几个人抢了过来,好在那溪水并不深,莫愁扑腾了几下,站起来水只到腰间,韦臻伸手将她拉上岸。莫愁全身已湿透,薄薄的衣服贴在身上,更是纤毫必露。小脸上挂着的不知是溪水还是泪水,只不停地抹着眼睛。 旁边有名中年男子看不下去了,道:“这位公子气质儒雅,怎地如此唐突佳人?”韦臻几乎要恼羞成怒地下令随身侍卫将这些人全部拿下,想到这次是微服私访,不能太过张扬,终于忍下一口气,俯身将莫愁扛到肩上,疾步走到马车前,打开车门,将莫愁扔进去,自己也跳上车。马车立即启动了,只留下车后一道道嫉妒艳羡的目光和一片惋惜赞叹之声。 莫愁浑身滴着冷水,瑟瑟发抖,不停地呜咽,模样十分狼狈。韦臻叹口气,脱下自己的外袍将她裹住,又令人找了条毛巾来,一面给她擦头发一面道:“你还好意思哭?你不知道那些人鬼鬼祟祟在看你么?” 莫愁哭得气断声噎,低头看自己湿透的衣服,还少了截袖子,委屈地抽泣道:“我哪里知道?人家看一眼有什么打紧?就算你不许别人看,好好说就是了,那么用力扯我衣裳做什么?害我栽到河里,衣服全湿了,我出来就穿了这么一件衣服,连换的都没有,呜呜呜呜……阿嚏!”莫愁打了个喷嚏,不住哆嗦。 韦臻满脸不悦地道:“看一眼有什么打紧?你岂能这样说?难道不知道身为女子,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性命都是小事,何况一件衣服?你怎么能让……让除我之外的人随便乱看?” 没等韦臻说完,“阿嚏!”莫愁又打了个喷嚏,打断了他后面的话。“饿死事小,差不多也快饿死了……”莫愁低声道。 这会虽是夏天,但莫愁掉在水中,成了落汤鸡,仍是冷得发抖。韦臻不由将她搂在自己怀里,心里也有些后悔自己卤莽,又想,她这容貌,就这样出来,确实过于引人注目,这还在荒郊野外,要是到了繁华城镇,还不知会造成怎样的轰动?带女人出门就是麻烦!又不能完全不让她抛头露面,看着她身上披着自己的外袍,有了!干脆让她女扮男装,扮成朕的贴身小厮好了!“没衣服有什么打紧?等会到了集市上,给你买就是了,你不要再哭了!” 莫愁听说有新衣服穿,抽泣了一阵,收了泪,却道:“要两套。”韦臻哭笑不得地点点头,莫愁又道,“还要梳子、扇子!” 韦臻道:“你缺些什么,一并说了去买。” 莫愁道:“饿……还要吃的。” 说话间果然经过一处市集,韦臻令马车停在路旁,吩咐人来记下要买的东西,又补充道,“赐你的那把戒尺你也没带上吧?再叫人去买一把!” “啊?”莫愁惊呼。 “啊什么啊?怕挨打就老实点,别忘了你欠的债!”韦臻一本正经地道。 很快随从买了东西回来,莫愁一看,却是两套男式的青衣小褂。莫愁初时惊讶,随即明白过来,嘻嘻一笑,只要允许自己到处玩,女扮男装就女扮男装好了。韦臻得了教训,不敢再让女装的莫愁下车,自己也没心情去找酒馆用饭,仍就在马车上拿出牛肉饼和点心等干粮,自己随便吃了点。莫愁却故技重施,狼吞虎咽,韦臻看得目瞪口呆:“什么时候你才能学会慢点吃东西?” 莫愁不搭话,扫光最后一点牛肉饼,才答道:“主子容我能吃上几顿饱饭以后,自然就斯文了。” “这有何难?别说得那么可怜。”韦臻随口道。 “是么?那今天的晚饭?”莫愁可怜巴巴地望着韦臻。 韦臻见她的下巴已瘦得尖尖的,面颊凹下,一双眼睛大得都有点不协调了,头发还湿漉漉地贴在额前,想她这些日子也吃了不少苦头,再硬不下心肠,只道:“今天晚上我们可到达泰州,据说泰州有家酒楼叫醉月楼,远近闻名,晚上带你去。” “太好了!”莫愁拍掌欢呼。 “但你得换上这衣服。”韦臻指着那青衣小褂道,“扮成我的贴身小厮。” “没问题,”莫愁扮了个鬼脸,“就算主子要我脸上抹上锅灰都行!” 一句话把韦臻也逗笑了,揉揉她一头乱发:“你这丫头,就没个正经。” 临近傍晚,到了泰州。泰州是南来的第一大繁华都市,城内有将近十万户人家,南来北往的商贾云集,韦臻等一行入城丝毫不引人注目。韦臻令人先找到一家最大的客栈,包了一座独门小院,马车仍是直接停进院内。韦臻俯身将莫愁抱起,进了一间厢房,让侍卫打了热水来,道:“你自己先换了衣服,到正房来找我。” 待旁人退下,莫愁栓了门,关上窗,打开包袱,发现青衣小褂下面还有个小包裹包了两套小衣,却是女式的,不由面颊微红。莫愁就着一桶热汤草草清洗了一下,换了衣服,擦干头发梳好,迫不及待地到正屋拜见韦臻。韦臻一看,好一个俊俏的小生!笑道:“你这身打扮倒还不错!”却指着桌上一碗热腾腾的姜汤道:“你先把这碗热汤喝了,以防风寒。” 莫愁端过碗几口喝下,寒意全消,道:“谢谢主子!” 韦臻知道莫愁等不急了,唤了两名侍卫,出门去找醉月楼。 莫愁心花怒放地跟在韦臻身后,不住地左顾右盼,这可是离开家后第一次上街!渐渐走到繁华闹市,两旁店铺如林,街上人流如织,接肩摩踵,看得莫愁眼花缭乱,只恨自己兜里没有一文钱,什么也买不了,要想现场去写字换钱,皇帝大概又不会同意。韦臻在前面走了一段,回头却不见了莫愁,吓了一大跳,往回走了几步,才发现她挤在在一个糖人摊前看那艺人做糖人,看入了神。韦臻心头不悦,道:“人这么多,你停在这里做什么?跟紧点,小心走丢了!”拉着她的手钻出人丛,怕她再落在后面,捉紧她的手再不放开。 四十九 点菜 莫愁乖乖地任韦臻牵着,纤纤小手握在掌心中柔若无骨。韦臻拉着她走过大街小巷,川流不息的陌生人群从身旁经过,开始有了点出宫的感觉,暂时不用再面对朝臣的争权、嫔妃的争宠,可以自由呼吸,一身轻松。 醉月楼是一座精致的三层小楼,坐落在清水河畔,面临闹市,背靠流水,位置得天独厚。跟随的那两名侍卫已等在楼下,韦臻忽然有些烦了前呼后拥,对那两人道:“你们就在下面等着。”携了莫愁,便要上楼。 店小二见韦臻服饰华丽,相貌不凡,忙殷勤迎了上来:“客官几位?请到楼上看座!” 韦臻道:“两位,找一个清净点的位置。” 店小二忙道:“请二位随小的来。” 店小二将二人领上了三楼临窗的一张八仙桌坐下,凭窗望去,恰好可看到河上的一座造型别致的石拱桥,半圆的桥拱与倒影浑然相成,一两只小船在河上穿行,夕阳西下,斜晖散霞,横铺天际,风景如画。三楼店堂宽敞,此时只有两三桌散客,靠窗旁座的一位二十余岁的白衣男子,见两人进来,似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莫愁一眼。 莫愁心头却是一怔,这人好生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见他剑眉入鬓,目如寒星,容貌固是俊美无俦,却微蹙眉心,似有什么心事。韦臻也已注意到这人,看他腰佩长剑,目光中精华内蕴,显然是武林高手,面前只有一只酒杯,一壶酒,两碟小菜,象是在等什么人。韦臻不愿与江湖人士有什么瓜葛,本想下楼去,却想,自己堂堂皇帝,怕他作甚?且先看看他究竟是不是冲着朕来? 韦臻坐了上首,莫愁陪坐一旁,店小二砌上两盏上等碧螺春,问道:“请问客官要来些什么酒菜?” 韦臻平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不清楚进了酒店该如何点菜,又想今日本是答应莫愁带她来的,便指指莫愁道:“听他点就是了。” 莫愁还在想着旁边那名神秘的白衣男子,忽听韦臻要自己点菜,顿时来了精神,英雄总算有了用武之地!笑问店小二道:“听说这醉月楼是远近闻名的大酒楼?” 店小二满面堆笑道:“不敢,承蒙各位客官抬爱,鄙店经营多年,才有了一点虚名。” 莫愁笑赞道:“连普通伙计说话都这样文绉绉的,真是与众不同!我点的菜,你们尽管上,价钱不用考虑。”说着看了眼韦臻,见韦臻并无反对的表情,便道,“就简单点好了,凉菜上一碟龙肝、一碟狮乳,热菜就上燕窝、鲍鱼、豹胎、熊掌、鹿茸、驼峰,拣你们拿手的做法做来。” 店小二瞪大了眼睛,旋即涨红了脸,只站着一言不发。 莫愁笑道:“怎么?这些简单的菜醉月楼都做不出么?” 在一旁张罗的掌柜发现情况不对,快步过来,低声向店小二问明了情况,忙赔笑道:“小店是小本经营,不是皇宫的御膳房,客官点的这些菜,一时筹不全原料,确实做不出来,客官看是不是体谅小店一下?” 莫愁待要说话,韦臻扯了她袖子一下,不满地道:“又来胡闹了?” 莫愁调皮地眨眼:“我不过是开个玩笑嘛!别当真!”对掌柜说,“那这样吧,也不难为你们了,就上四道荤菜四道素菜一座汤好了,荤菜要百鸟回巢、老蚌怀珠、金鱼戏莲和贵妃醉酒,素菜要长相思、荷塘月色、半江沉月和金镶翡翠,汤要八仙过海。” 掌柜和店小二面面相觑,要是换平常客人,早就请他出去了,但看韦臻的派头和莫愁的谈吐,却是不好得罪之人。掌柜只得令店小二记下菜名,仍是点头哈腰地赔笑道:“二位客官果是高人,这些精细菜肴,现做起来甚为耗时,恐怕得有劳二位等等了。” 韦臻不知莫愁又玩什么花样,只道:“既然点了菜,你们就快去准备,罗嗦什么?” 掌柜和店小二下去后,韦臻嗔道:“你这是做什么?” 莫愁兴奋地道:“难得有机会遇到金主肯请吃饭,当然得好好利用!而且这顿吃了还不知下顿在哪里?我可不想晚上睡觉的时候再后悔!” 韦臻笑了笑,道:“那你就慢慢等吧!我看没两个时辰你点的那些菜出不来,只要有人能等得住,倒也无妨。” 见韦臻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莫愁暗叫不妙,刚才一时得意忘形,倒忘了这个!要真等上两个时辰,那自己不饿疯才怪!但好不容易捞到了这机会,总不能轻易就撤退。莫愁只好装作无所谓地看那窗外,百无聊赖地望着暗淡的天空,数天边的星星出现了几颗,肚子的抗议却越来越强烈。莫愁又回过头看了眼邻桌的白衣男子,那男子仍端坐着不动,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莫愁看他时,他的目光又似不经意地扫了她一眼,莫愁心头的疑虑更深,隐隐感到此人出现在这里肯定与自己相关。 过了不到一盏茶功夫,莫愁已坐不住了,不安地在椅子上扭来扭去。韦臻看着好笑:“怎么啦?这椅子上有钉子么?” 莫愁摇摇头,决定投降:“不行了,我得找点东西吃了,等会等那些菜上来,主子一个人慢慢享用好了。” 韦臻好容易忍住笑,装作正经地道:“那怎么成?可都是你点的菜,刚才你不是还说机会难得么?” “不成了,不成了!”莫愁把头摇得象拨浪鼓,一面唤了店小二过来,“你先给我上……嗯,上两只鸡腿吧!” 店小二也心头暗笑,不敢表现出来,应了声下楼去了,这回很快端了一只镶银白瓷盘上来,盘中盛了两只又肥又大的烧鸡腿。莫愁一见,顿时两眼放光,碍于在大庭广众之下,韦臻又在旁边,装模作样对韦臻道:“主子先请!” 韦臻笑道:“都归你了,你吃吧!” 莫愁不再推辞,想到手抓鸡腿大啃实在不成体统,拾起一双银筷,一点点分开那鸡肉,却不住地咽口水。好在那鸡腿烧得酥软,用筷子也很容易分开。莫愁想尽量控制速度,保持仪态,但不知是鸡腿太过美味,还是确实饿得发慌,没多久,那两只鸡腿就变成了两根光溜溜的鸡骨头。 五十 赖账 莫愁心满意足地啜了口清茶:“不错,不错!不愧是醉月楼,主子带的地方真是名不虚传,这是我这些天吃过的最好吃的鸡腿了!” 韦臻疑惑地问:“这些天吃过的?这些天你哪来的鸡腿?啊?” 莫愁发觉失言,忙改口道:“不,不是这些天,是那些天。主子你忘了你送我的那幅画了么?自从我得到那幅画,就天天日思夜想,后来……后来托小福子带了一两只……” 韦臻冷静地插话道:“怕不是一两只吧!” 莫愁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随即嬉皮笑脸地道:“那也是主子送的画馋我才……不管多少只,反正都没有主子今天买的这两只好吃!我还以为主子不过是画饼充饥,哄哄我呢,没想到主子还真的会给我吃最好吃的鸡腿,和那画上的一模一样呢!” 韦臻明知道她说得不尽不实,却拿她没辙,想象着前些天她被逼得卖字换了鸡腿,躲在被窝里偷偷啃的情形,忍俊不禁。听她在一旁胡说,不但生不了气,反觉得能有她陪在身边竟是平生难得的乐事。要是平常在宫里,韦臻必要板着脸训上莫愁一顿,也必要暗中警告自己不能受到诱惑,此刻却想,反正是出宫微服私访,何必再端皇帝的架子?稍微放纵一下又有何妨?就象莫愁说的,一生又能有多少这样的机会?便笑道:“你不会就馋这两只鸡腿吧!我们还要走十来天,一路上好吃的还多着呢!” 莫愁瞪大了眼睛:“主子的意思是一路上都会带我去……?”韦臻微微点头默认。莫愁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兴奋得语无伦次:“真的?太好了,我还以为我路上我都得喝清水稀粥呢!看来这次出来是赚到了!”韦臻轻轻按下她,又有点后悔自己轻易作出的许诺,却也被她这发自内心的单纯喜悦所感染,竟有了一种久违的满足感,原来自己一句话一顿饭就可以让她这么快乐!恍惚中竟有点明白了,为何有人肯千金买美人一笑? 不知过了多久,店内已点上了灯烛,楼上的客人都吃饱喝足走得精光,只剩下韦臻和莫愁,还有那位白衣男子仍在不紧不慢地自斟自饮。月上枝头时,莫愁点的菜终于姗姗地端上来了,摆了满满一桌,琳琅满目。每一份菜都制作得巧夺天工,色泽搭配充满诗情画意,看着都十分诱人。大掌柜和二掌柜都亲自上阵为二人上菜倒茶,殷勤推荐自制佳酿“醉方休”。韦臻听这名字,笑着摇了摇头,出门在外,不明不白的酒可不能乱喝。却见莫愁坐在那里不动筷子,只呆呆地望着满桌佳肴。韦臻奇道:“不都是你要的么?怎么不吃了?” 莫愁难为情地道:“我好象已经饱了……” 韦臻哭笑不得:“你可真是眼大肚皮小,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你不吃我可吃了!” 韦臻这会也饿了,便自顾自的吃起来,他虽吃惯了山珍海味,也不由暗赞这些菜肴做得精美,打趣道:“上次不是做梦都梦到赴宴么?还发什么呆?” 莫愁听他提起那次偷了春雨秋露,喝得酩酊大醉的丑事,抿嘴羞涩一笑,纤纤玉手拿起银筷,微启樱桃小口,每样菜只略略尝了一点。韦臻又想笑,这会倒斯文得象个金枝玉叶的公主大家闺秀的小姐了。莫愁尝完一遍,独对那盘贵妃醉酒感兴趣,却是一道酒酿虾仁,粒粒虾仁饱满如珍珠,嫩白中透出粉红色。莫愁大快朵颐,笑着对掌柜道:“以前在家时,有个厨子做这道菜做得特别好,没想到在这里也能吃到!” 掌柜忙道:“多谢客官夸奖!” 一时饭罢,莫愁趾高气扬地叫掌柜结账,大掌柜满面堆笑地拿来帐单,对韦臻道:“客官,这是帐单,一共二百两银子,请客官过目!请问客官是付现银还是银票?”韦臻一摸怀中,糟了,身上忘了带银子!这也难怪他,生平不知道付帐为何物,自然出门也不会带上银两。大掌柜见韦臻摸了一阵,没摸出钱袋,脸色却变了,心头有数,仍是恭敬地问:“客官可有什么问题么?” 韦臻略带尴尬地道:“银两在我的两名随从身上,他们在楼下等着,麻烦掌柜请他们上来!” 二掌柜听了,即下楼去了,片刻后上来道:“客官,不好意思,楼下门里门外我都看了,现在一个人都没有了。”韦臻大怒,让那两人等着,竟敢抗旨!噌地站起身来,就要追下楼去,却被两位掌柜拦住,“客官还没付帐呢!您看这……”话说得虽客气,语气已是不容置疑。 韦臻勃然怒道:“大胆!你还敢拦着朕……我?” 大掌柜冷笑道:“你又不是皇帝老子,怎就不能拦?就算是皇帝老子,到鄙店吃饭也要付钱,也没有吃完了抹抹嘴甩手就走的道理!” 二掌柜接口道:“鄙店经营多年,白吃的主见过不少,但象二位口气这般大,这般会折腾人,白吃白喝还理直气壮的倒是头一遭见!”一声招呼,楼下上来了二三十个伙计,将二人团团围住。他初时见莫愁有意刁难,已是窝了一肚子的火,想着能做一单大生意才忍耐下来,这会以为韦臻赖帐想溜,自是不肯善罢甘休。 韦臻又气又急,道:“笑话!我是什么人?会赖你二百两银子?要不你派人跟我到客栈去取钱!”他本不愿闲人得知自己的行踪,但眼下也想不出别的办法。 大掌柜想了想道:“也好!那我就带个人和你跑一趟!”指了指莫愁,“但他得先留在这里,得罪了!” 韦臻暗想这人生地不熟,怎能把莫愁独自留在这里?看来不能和他们纠缠,回手拉了莫愁,正欲直接从三楼的窗口跳下,莫愁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道:“主子莫急!” 韦臻知道莫愁鬼点子多,便问:“你有什么主意?” 莫愁指了指韦臻衣襟和袖口,不怀好意地笑笑,道:“主子扯几颗扣子给他们也足够了!” 五十一 援手 “什么?”韦臻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低下头一看,绸衣上的纽扣都是五色玛瑙所制,灯下光芒闪动,色彩斑斓,当是十分名贵,若认真论价,怕一粒即不止一百两银子,给他们两粒,也是一个办法,但堂堂皇帝,在酒店里吃饭给不起钱,扯了衣服纽扣,衣冠不整地走出去,若日后传开,天子的尊严、皇家的颜面何在?韦臻沉吟不决,这莫愁可真会出馊主意! 这时那大掌柜也发现了这些纽扣非同寻常,便道:“你留下这件衣服就可以抵了!” 韦臻见他贪得无厌,心头冒火,一言不发就要往外冲,眼看双方一触即发,在另一桌饮酒的白衣男子不知何时已走了过来,拍一拍大掌柜的肩头,大掌柜回头见是他,赔笑道:“客官要结帐了么?实在抱歉,打扰了客官雅兴!” 白衣男子摇摇头道:“我看这位兄台,气度不凡,怎会是赖帐之人?一时忘了带钱也是有的,不如这顿饭我请了!”说着摸出一张银票递给掌柜,“多余的就不用找了。” 大掌柜一看,是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大喜过望,忙令围着的一干伙计退下,笑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大侠真是仗义疏财的高士!”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并不谦辞。 韦臻本不喜旁人施恩,此时也只得对白衣男子拱一拱手,道:“多谢兄台援手!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白衣男子淡淡地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在下姓寒,单名一个山字,请教兄台名讳?” 寒山?韦臻皱了皱眉头,此人当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寒山这名字却十分陌生,见他行为诡异,多半与己有关,但不清楚是敌是友,今日相助,又是何用意?韦臻亦照化名答道:“在下名叫曾伟。” 寒山道:“听曾兄口音,不似本地人,不知是经过此地还是在此长住?” 韦臻道:“在下是要南下做点小生意,刚才确实是一时没有带钱,请寒兄随我去客栈,在下双倍奉还!” 寒山笑一笑:“四海之内皆兄弟,你我皆是不缺那几个钱之人,相识便是缘分,兄台勿放在心上。”又道,“恰好小弟也是要南下,听说路上并不太平,兄台可愿结伴同行?” 韦臻一愣,怎能和来历不明之人同行?语气生硬地道:“多谢兄台好意,只是在下路上怕多有耽搁,不便同行。” 寒山不再坚持,拱手告辞:“既然如此,高山流水,后会有期,小弟就此别过了!”说完便快步往楼下走去,经过莫愁身边时,装作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又瞄了眼地上。 莫愁顺着他的视线一看,只觉一颗心差点从胸膛里蹦出来!自己的脚边正躺着一个小小的纸折的万字结!万字结没什么稀奇之处,但所用的纸莫愁却一眼认出不同,是自己亲手浸染的花笺!电光火石间莫愁忽想起了这寒山是谁!莫愁顺势蹲下去,迅速将万字结笼入袖中,韦臻回头看她,莫愁哎哟叫了一声。韦臻忙问:“你又怎么了?” “刚才不小心扭了下脚。”莫愁指了下自己刚刚伤愈的左脚,呻吟道,“好痛!” “走路都这么不小心?”韦臻责怪道,昨天摔跤,今天栽到河里,现在又扭了脚,虽是不满,语气仍是担心,“要紧么?还能走吗?” 莫愁咬着牙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谢主子关心,我能走。” 韦臻见楼梯狭窄,怕她再摔,一手扶着她手,一手搂着她的腰,半拖半抱地下了楼。莫愁靠在他身上,却想着那万字结,心头砰砰乱跳,记得是十岁那年,有次二哥带自己出宫玩,就是和这寒山一道,难怪见了他会觉得眼熟,对了,他的真名叫……叫江枫!“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原来是提醒自己!二哥曾说过他是武功高强,但是行踪不定,显然这次是二哥请他来的,不知那万字结上写了什么?是要救自己回国么? 楼下果然不见那两名侍卫的踪影,大掌柜点头哈腰地将二人恭送出门,便吩咐打烊。韦臻一腔怒火,走出门外,华灯初上,街上人来人往仍是热闹,韦臻站了片刻,才见那两名侍卫气喘吁吁地从街那头跑过来了:“主子!” 韦臻面色铁青地问:“刚才你们跑哪里去了?” “小的……小的出……出恭……”两名侍卫结结巴巴地答道。 “出恭?不说实话,不想活了?”韦臻眼中杀气陡现,唰地拔出了一名侍卫的佩刀,寒光闪动。那两名侍卫吓得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路上的行人看这阵仗,不知所以,都吓得闪到一边,远远地观望。 莫愁拉了拉韦臻的袖子,凑在他耳边道:“主子,这是在大街上,不能当街杀人啊!” 韦臻怒火稍平,放下刀。那名侍卫磕头道:“主子饶命,小的刚才确实是出恭,回来时见旁边那座楼下围了圈人在算命,那算命子十分神奇,小的估计主子一时半会不会出来,就忍不住去旁观了一会……” “那你呢?”韦臻又问另一人。 “小的也是……也是去听了一会。”那人也只得招认。 “胆敢不听命令,擅离职守,滚回客栈去,再和你们算帐!”韦臻怒道,拔腿往回走。 两名侍卫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正要跟上,一旁的莫愁却来了兴趣:“有算命的?在哪里呢?” 侍卫往前一指:“就在那里。” 莫愁一看,果然不远处的路旁里三圈外三圈地围满了人。“我去看看,看他算得准不准!”莫愁一面嚷,一面就跑了过去。等韦臻转过头,只看到莫愁一个背影,一路小跑,哪里有半点受伤腿痛的样子? 韦臻只好折回去追她,莫愁到了人丛外,三钻两钻就已钻到了最里面,韦臻却被隔在外头。莫愁费力地挤进去,见人群围着的是一位五旬左右的老者,坐在路旁的一张桌案之后,头发半秃,拄着根拐杖,案上却写着几个字,“测字算命,趋福避凶,若不灵验,分文不取”。 五十二 算命 这时恰好一名男子算完了,站起身拱手称赞了几句,付给了那老者一些碎银。老者又问:“还有人么?”抬起头来环顾四周,眼内浑浊,全无光彩,莫愁才发现这老者是个瞎子。 “老人家,给我算算吧!”莫愁不等旁人应声,已站到了那人面前,指着那案上的字道,“可是你说的,算不准,不给钱哦!” 算命子听了温和地笑了笑:“那是当然,不知这位要算什么?请报生辰八字。”莫愁报上生辰八字,那人又问:“请问是要算过去还是将来?” 莫愁眼珠一转:“先算算过去吧!” 也没见那人有什么掐指念咒的动作,开口即道:“生于大富大贵之家,可谓是金枝玉叶,掌上明珠,诸事顺利。”莫愁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却听他又道:“只是今年流年不利,会有许多挫折,尤其是前一段时间曾受重伤,现在仍未痊愈,但运势虽然凶险,终能逢凶化吉……” 莫愁听到这里,倒是睁大了眼睛,点头道:“说得也还差不多,那你再算算我的将来呢?” 这次老者没有马上作答,低头沉思了一会,道:“这个……只能说给你一个人听,你且附耳过来。”莫愁好奇地走到案旁,低头凑过去,听那老者清楚地低声道:“日后你贵不可言,是母仪天下之人!” “哈哈!哈哈!”莫愁没等他说完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弯下腰按住了肚子,就差没在地上打滚了,“太好笑了!我说你算得不准吧,还在这里骗人!怎么可能?我可说了哦,不准不给钱的!我走了!”莫愁说完当真就从人群中又钻了出去,那老者听她走了,只笑着摇了摇头,不反驳也不出声阻拦,旁观的人一阵叽叽喳喳的议论,都诧异地看着莫愁。 莫愁钻出去见到韦臻,只道:“主子久等了,我们回去吧!” 韦臻纳闷地问:“刚才那算命子和你说了什么?你笑成那样?怎么又不给人家钱?” 莫愁不屑地撇撇嘴:“他简直是胡说八道嘛!还吹什么神奇无比,真不知道怎么还会有人给他钱?再说了,我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哪里有钱给他?” 韦臻暗道,原来这里还有个成心赖帐的!好奇地又问:“他到底怎么算的?” 莫愁学着那老者的样子:“你且附耳过来,我只说给你一人听。”韦臻虽恼她无理无状,但按捺不住好奇心,勉强凑过去。莫愁捏着鼻子,在他耳边拿腔拿调地说:“他说我日后贵不可言,是母仪天下之人。”说完扑哧又笑了,“主子,你说他是不是乱说?我吃了上顿没下顿,过了今天没明天,怎么死都还不知道,居然说什么贵不可言,母仪天下,完全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哦,不对,他眼睛本就瞎了,难怪不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韦臻听了心头却是一凛,不搭理莫愁,叫过一名侍卫,道:“你去请那算命的过来。” 侍卫领命挤进人群,到那老者面前道:“这位先生,我家主子请你过去一下。” 那老者象是早有预料,并不多问,只拄着拐杖站起来,对面前等着算命的人略略拱手,道:“小老儿有事,先告辞了。” 侍卫带老者出来,站在一旁的屋檐下,韦臻让侍卫看着莫愁,自己走过去,避开众人,森然道:“你既然会算命,当知道我是谁?” 老者不慌不忙地摸了摸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须,微微点头道:“知道,知道,阁下非同凡人,或在于天,或见于田,或潜于渊,或战于野,见首却不见尾。” 韦臻压低声音,却怒意必现:“你既然知道,适才为何要说那些大逆不道之言?你是谁派来的?” 老者笑了笑:“老朽漂泊四海,无亲无故,适才那位小姐让老朽算一卦,老朽不过据实告知,阁下若不信,日后便知分晓。”停一下,又道:“阁下若认为老朽之言犯了忌,尽可治我的罪,但老朽说的话,却决非虚言,三年之内,必会实现。若阁下今日不杀我,届时老朽必来叨唠一杯喜酒喝。” 韦臻见这老者自信满满,一口气倒憋在心头,恨恨怒道:“你这样说,我今日杀了你倒成了我心虚了!也罢,今日且放过你,你若有胆,三年后再来领死!你叫什么名字?” 老者道:“老朽贱名方之道。阁下若无别的吩咐,老朽就暂且告退了。” 韦臻道:“我赏你一些银子,你速速离开此地,少在此妖言惑众!”招手令侍卫过来,拿了一锭银两交给方之道。 方之道笑道:“适才那位小姐已说了,若算得不准,不给我钱,这钱阁下还是先留着,不算赖账。日后我再来取。”说完转身离开,虽是拄着杖,速度却不慢,很快消失了踪影。 韦臻闷闷地往回走,今天接二连三地遇见神秘人物,寒山、方之道,他们似乎都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行踪,而自己对他们的来历却一无所知,这才出来第一天,就已经暴露了么?还什么微服私访?莫愁从后面追上来,问道:“主子,干吗要给那老家伙钱?” 韦臻回过神来,注意到她,似乎今天发生的事情都和她有关!“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过问!”韦臻**地丢下这句话,大步甩开她朝前走去。 莫愁吃力地跟在后面,气喘吁吁,好容易回到包下的小院,莫愁差点累得瘫倒在地,腿是真的痛起来了,正想溜进屋去拆看那万字结,却听韦臻朝那两个随从侍卫怒吼道:“擅离职守在先,欺君瞒上在后,若不是出门在外,你们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今日一人先打八十大板,等回京后再做发落!” 莫愁听他又要打人,自己倒抖了几抖,身上仿佛感到了那种火辣辣的疼痛,忙叫了声“主子!” 韦臻厉声道:“又什么事?你嫌你惹的麻烦还不够多?” 五十三 解密 莫愁扁扁嘴,难怪都说伴君如伴虎,当了皇帝有恃无恐,就知道无缘无故冲人发火,咱就大人不记小人过罢了。莫愁指了指那两名跪在地上的侍卫,担忧地道:“主子忘了适才寒山的话了么?他说这南下一路上不太平,说不定有流寇强盗出现,主子今夜若真打他们八十大板,他们肯定是半死不活,爬都爬不起来,更别说打架了,万一遇到歹人,白白少了两名高手,不是便宜了敌人么?” 韦臻听她这番话倒也有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前途叵测,不能自断手足。韦臻沉吟一下,仍余怒未消:“既然如此,就暂且寄下,你们两个,今夜跪在这里好好想想清楚!” 两名侍卫本以为罪责难逃,忽听韦臻饶了自己,只是要跪上一夜,二人大喜过望,忙磕头谢恩,心中万分感激莫愁求情。 莫愁这回倒学得乖巧,见韦臻进了屋,忙跟上去侍侯他宽衣洗漱。韦臻这次出宫,身边一个侍侯之人都没带,莫愁虽不擅长服侍人,到底比那些鲁莽的侍卫男子细致多了。韦臻进屋时本还气呼呼的,莫愁忍着疲惫困倦,打了盆热水来侍侯他洗脚,韦臻双脚泡在大木盆暖洋洋的热水里,心头的无明火消了不少。韦臻洗了脚上床,就着莫愁递过来的玫瑰茶漱了口,一把欲将她拉进怀里,莫愁却轻巧地闪开了,福了一福道:“主子今儿累了,早些歇息吧!明儿还要早起呢!奴婢就在隔壁,主子夜里要是有什么事,叫一声,奴婢便过来侍候。” 韦臻听她忽又自称奴婢,也觉累了,没什么情绪地挥了挥手:“那你就下去吧!别说得那么好听,你睡着了跟头小死猪一样,谁还能叫得醒?”听莫愁出去带上了门,又想起那算命的说的话,自己还是得多防着她点,不能太过亲近宠幸,不然万一被那方之道不幸言中就麻烦了。 莫愁溜回自己的房间,喘了几口大气,点上灯烛,上床放下帐子,这才小心翼翼地摸出那万字结,一点点拆开,就着帐外透进的朦胧灯光一看,淡青色的花笺上竟空无一字!莫愁拿着那张纸想了想,跳下床倒了一杯清水,将纸放入水中,过了一阵,那纸上果然渐渐现出深红色的字迹来,正是二哥的笔迹! 莫愁辨认出那上面写的是:江枫许诺将尽全力营救你,带你回国,其人智勇兼备,可堪托付,你听他安排即可。又过了片刻,深红色的字迹渐渐隐去,纸也泡软了,化在水中,黏糊糊一团。莫愁轻轻地推开窗子,哗地将那杯水泼出窗外,却听到“啊!”的一声惊叫,伸出头一看,原来那杯水正泼到了一名巡夜的侍卫身上,那侍卫正待发火,见是莫愁,又怕惊醒了近在咫尺的皇帝,只好自认倒霉,隐忍不发。莫愁抱歉地笑了笑,把窗子关上,靠在墙上拍拍胸脯,连喘了好几口气:“吓死我了!” 莫愁上床躺下,双手枕着头,毫无睡意,到底是我的亲亲二哥,真的找了人来救我!江枫哥哥会有什么计划?其实要逃出去不难,关键是不能让皇帝察觉自己是被越西国救回去的,要是他知道了,那就真的麻烦了,可不比被关在闭月苑里挨饿受罚那么简单了,搞不好又要打仗,一点不好玩……但怎样才能瞒过皇帝呢?假装迷路走丢?好象没机会,再说他疑心病重,没的也会想出有来,这条不行。还有,他好象很仇恨越西国,为什么呢?上次打仗时自己太小,什么都不清楚,这么久也没机会问他,估计问了也只会挨骂……这么深的仇恨,是什么感觉?不明白……算了,管他这么多干吗?反正哥哥要我听江枫哥哥的安排,那就乖乖等着好了,他肯定会在暗中跟着我,我就以不变应万变,哈哈!要是能回家就太好了!那个骷髅头的香袋就是给二哥预备的啊,他肯定会很开心的,哈哈哈哈!莫愁偷笑出声,翻身朝里,没多久就睡着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晨,果然还是韦臻派人砰砰敲门,才把莫愁叫醒。莫愁穿衣梳头,依旧打扮成小厮模样,到韦臻房里问安,韦臻已在用早膳了。莫愁不好意思地行了一礼:“主子起得真早!” 韦臻嘴角现出抹讽刺的嘲笑:“若正要等着你服侍,人都怕是饿死了。”站起来,指着桌上的早点道,“你自己吃点吧,我先上车了。” 莫愁见满桌点心菜肴韦臻几乎没怎么动,眼疾手快地拿了几个小笼汤包囫囵吞下肚,跟着韦臻出门,上车启程。清晨微风轻拂,透进车窗,十分凉爽,莫愁忍不住掀了窗帘望外看,这日韦臻却不再干涉她,沉默地靠在椅背上,微低着头,似在想着什么心事。 出了泰州城,南行了三四十里,经过一名叫代县的小县城,过了代县,两旁的山势渐渐险峻,树木茂密,官道沿山盘旋而上,颠簸不断。莫愁推了推沉思中的韦臻:“主子!” “什么事?”韦臻抬头。 “主子,你说这深山密林里会不会藏得有强盗?”莫愁好奇地猜测。 “这是官道,人来人往,离城又不远,光天化日之下,哪来的强盗?”韦臻不以为意地道。 正说着,突然马车停了下来,一名侍卫在车外禀报道:“主子,前面有人拦车?” “什么人敢拦车?”韦臻问,一面跳下车去。 莫愁笑笑道:“说曹操曹操到,强盗来啦!”也要下车去,却被韦臻喝住,“乖乖地在车上别动,敢下来我打断你的腿!”莫愁吓了一跳,忙缩回去。 韦臻下车走到前面,见路的正中被一道横杆拦住,一彪红衣人骑着高头大马站在路旁。韦臻怒道:“光天化日之下胆敢劫人财物,眼中还有没有王法?” 为首的那壮汉大摇大摆地走过来,道:“你可看好了,我们是奉了官府命令,巡逻驻守,保境安民,堂堂正正的巡山马队,谁胆敢说我们是强盗?”说着拿出一纸公文展开给韦臻等看。 五十四 遇匪 韦臻一读,原来是代县的县衙出的公告,说是这一带山中近来常有盗贼出没,为保过往客商安全,特成立了一支二十人的保安队,日夜巡逻,为此,向过往客商每车收取十两银子的山防费,云云。韦臻仔细查看那文印,确实不是假的,但朝廷每年支出的款项竟不够使用么?还要向过路客商摊派?这事得好好查一查。韦臻虽心头不悦,仍是令人拿了四十两纹银交与为首之人,要了收据。韦臻问道:“既然有你们日夜巡逻,想来这山上是没有强盗行凶抢劫了?” 那人道:“这是当然,我们负责的代县境内,都可平安通过。” 韦臻追问道:“那出了代县呢?” 那人指了指山下:“下了这座山,就进入荣县,不归我们管了。” 韦臻复上了车,对莫愁道:“不是强盗,是官府的人。” 莫愁奇道:“官府的人也要收买路钱?” 韦臻道:“那是官府收的防务费用,有官府的公文为证。” 莫愁笑道:“还不是买路钱?只要有官府的公文,收钱就名正言顺不算强盗,没有公文的才叫土匪,那不如主子回头给全国的强盗土匪都发张公文,让他们照章收钱,岂不是可以一举招安?对了!主子还可以和他们五五分成,不须本钱,坐地收银,可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韦臻瞪了莫愁一眼,莫愁识趣地住了嘴,韦臻喝道:“胡说!你竟敢将朕……我和强盗混为一谈?”但话说完,回头一想,她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当官吃的是俸禄皇粮,修筑官道用的是税银,他们这拦路私收的钱又不见上缴,怎样花费朝廷全然不知,其实质与强盗又有多少区别? 走了不到半个时辰,马车又停下了,侍卫在车外禀报:“主子不好了,外面又有人拦车。” 韦臻下了车,见这里已是山下,进入一处山谷之中,密林蔽日,阴气森森,前面拦路的是一队黑衣蒙面人,遮住了面孔,只露出两只杀气腾腾的眼睛,人人手持明晃晃的大刀,路障却不是横杆,换成了几块巨大的石头。韦臻心道,这恐怕真是强盗,回头望来时山上,那一支红衣巡逻马队仍可隐隐望见,却不见有任何动静。韦臻欲要上前,几名侍卫怕皇帝有什么闪失,忙拦在他前头。 为首的那名黑衣人道:“废话不多说了,留下你们车上的东西和口袋里的钱,本大爷就饶你们一命,放你们过去!” 韦臻冷笑,见对方不过二三十人,对侍卫头目张冶使了个眼色,低声下令:“捉住那带头的!要活的!”张冶会意,喝了一声,侍卫们纷纷亮出兵刃,冲上前去。 韦臻这次挑选随行的都是一等一的大内高手,岂是这山野的乌合之众能比?转瞬已放倒十数人,躺在地上惨叫连天。剩下的强盗见大势不妙,四下仓皇逃窜,张冶摸出一柄三寸长的飞刀,唰地射出,恰好钉入带头强盗的右腿,那人扑的倒地,已被侍卫蜂拥而上按住绑了,押到韦臻面前。这场激战前后不过一刻钟,山谷中又恢复了平静。 韦臻吩咐张冶道:“把其余的人也绑了,先审一审,录了口供,押到前面官府去。”又道,“你派人回去问问那山上的巡逻队,为何收了钱,见了强盗打劫,竟不援救?”张冶派了两人飞驰去了,剩下的人清理战场,共活捉到强盗十三人。那为首的却十分强硬,除了自称叫王大胡子外,别的一概不招,口口声声说要见官,说韦臻等是私刑逼供。韦臻听他如此,倒不好十分逼迫,只令人将他们栓成一串,押在马后。 没多久派出的两人回来了,禀道:“主子,他们说下了山就出了代县境内,归荣县管辖,他们管不了了!若捉住了强盗,可押到官府去领赏。” “岂有此理!”韦臻勃然大怒,“既是官府公人,又收了来往客商许多银子,盗贼就在眼前,居然推三阻四,不闻不问!”韦臻大发雷霆,恨不能立时下旨治这些人的罪!众侍卫皆站着不敢动,却听后面“哧”的一声轻笑,韦臻转头,莫愁不知什么时候已溜下车来,正站在身后掩嘴而笑,韦臻怒道,“你得意什么?” 莫愁笑道:“主子过来,我有一句话讲。”不管众目睽睽,将韦臻拉到一旁。 韦臻心下狐疑,莫愁道:“主子是不是在心疼那几十两银子?” 韦臻摇头道:“几十两银子算什么?但这些官府公人实在可恶!你不是要和我说这个吧?” 莫愁道:“这些强盗胆子不小,主子不觉得有些蹊跷么?主子若不心疼这几十两银子,就暂时不要发作,到前头见了官府,就知端的。” 韦臻见她挤眉弄眼,心头也明白过来,令张冶押了人犯在后,自己和莫愁上了车,侍卫们搬开路障巨石,继续前行。 到第三次马车停下时,韦臻不等人禀报,自己跳下车,前头又换成了一队红衣巡逻队,照样用横杆路障拦住车马。韦臻上前,直接问道:“你们的公文呢?” 为首的果然摸了公文出来,韦臻一看,和代县的公文几乎一模一样,连收的银两数目也是一样,只是印鉴换成了荣县的官印。韦臻沉声道:“强盗我们已经捉住了,还需要给你们交钱么?”说着令人将王大胡子等押过来。 为首的公差清点了人犯,问明事情经过,即道:“既然这样,自然不需再交钱,我先押解人犯到前面官府,你等随后可到县衙领赏。” 韦臻斥责道:“你们都是白吃饭的?收了钱还要过路行人自己捉拿强盗?” 公差不悦地道:“我们捉强盗的时候难道还要你知晓?”又摸出一纸公文,韦臻见那上面写着,自巡逻马队成立近一年来,共捉拿盗贼上百名,缴获赃物上万两银子,保一方平安,大见实效,后面全是些褒扬勉励之词,盖了大红的县府印章。韦臻看了,竟不知好笑还是好气。那公差趾高气扬地道:“你们今日凑巧捉了几个蟊贼,怎知我等日夜值守的辛苦?再说,那下面的山谷本也不归我县管辖,是代县的职责,我县不能越俎代庖。” 五十五 试金 正在这时,莫愁却跳下车来,满脸惊慌地拉住韦臻道:“不好了,主子,你吩咐我随身带着的那个檀香木匣子不见了!” 韦臻莫名其妙,莫愁这回出来,连贴身的衣服都没带,哪有什么檀香木匣子,但见莫愁冲自己偷偷做了个鬼脸,大约又是有什么新花样,当下沉住气道:“慌什么?慢慢说!” “主子,就是那个装了十个小金元宝的木匣子啊!”莫愁急得似乎就要哭出来,“肯定是刚才遇到强盗时,落在下面的山谷的草丛中了!” 韦臻已明白了她的用意,顺水推舟地道:“我千叮万嘱,那么贵重的东西你也能丢?还不赶快去找!” 这时果见那公差头目凑了过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韦臻装作万分焦急地道:“丢了一件东西,里面装的东西价值万金,我们这就回去寻找!” 公差忙道:“你们人手够不够?需不需要帮忙?” 韦臻看了看马车,又朝来路望了望,为难地道:“这里也有车马要看,最多只能派几个人去,那山谷那么大,当然人越多越好,本想请你们帮忙,但那里既然不归荣县管,我还是派人回去找代县的公差好了!只要能找得到那匣子,分给他们一半元宝也无妨。” 公差急了,拦住韦臻道:“不用不用,我们既然遇见了,为来往客商排忧解难,正是我等的分内之责。客官何必舍近求远?”说着招呼大队人马过来,除留下几个看押人犯外,其余都欲随韦臻回头去找元宝匣子。 韦臻和公差说话,莫愁又不见了,韦臻刚喊了一声,忽见她又从马车里钻了出来,也不知她什么时候上去的,莫愁跑过来,急急地道:“主子,不用去了,匣子找到了,刚才掉在马车椅子下了。”又对一众公差行了个礼:“不好意思,我一时情急,叨扰各位公差大哥了!” 韦臻假意怒道:“找到就好!你怎么如此马虎?差点让大家大动干戈。” 领头的公差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一言不发,翻身上马,带着众人走了。韦臻内力深厚,远远地听那帮人骂骂咧咧,但这时已生不了气,想着这些公差的种种丑态,肚子里暗笑不止,捉住莫愁的手腕上了车,方佯嗔道:“你这丫头,想些什么鬼主意?” 莫愁妙计得售,也咯咯地笑得直不起腰,滚进韦臻怀里,忍不住得意洋洋地道:“主子,你看到了吧!什么不归他们管?强盗不归他们管,金元宝就归他们管了,你说这些人是公差不是强盗,我看连强盗都不如呢!” 韦臻这次没斥责她,搂着莫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听莫愁问:“主子觉得他们会去捉强盗?” 韦臻道:“刚才我看了官方的公文,说是一年还抓了上百名盗贼,但不知真假。” “啊?”莫愁瞪大眼睛,“了不起!”歪着头想了想,忽道,“我明白了,原来如此!” 韦臻笑问:“你又明白了什么?” 莫愁道:“主子你想想,要是他们真的一年抓了上百名盗贼,强盗怎么还会如此猖獗?” 韦臻疑惑地问:“那你认为那数字是伪造的?” 莫愁神秘地笑笑:“也不一定哦!或许真的抓了那么多,但要是老鼠都被抓光了,那猫都得饿死了,路上没有了盗贼,官府有什么理由再拦路收钱呢?不是有句话叫做水至清则无鱼吗?不信主子到了官府再见分晓。” “强盗不抓光?难道……难道是抓了再放回去?”韦臻沉思着自言自语。 行了半日,傍晚时分方进了荣县县城。韦臻将马车停在县衙附近,下车一看,衙门早已关闭,韦臻不愿等到明日多做耽搁,即让随从上前击鼓。咚咚响了一阵,衙门缓缓打开,却不是县官,出来一个师爷模样的中年男子,高声问道:“已过了开堂时辰,外面何人喧哗?” 韦臻道:“今日我们捉到了一伙盗贼,交由县里的巡逻马队带回,不知县衙可有审理?” 师爷道:“哦?等我进去问问老爷。”转身进去了,片刻后回来,道:“老爷说人犯已经入狱,此为大案,将汇同州府,择日再行审理,定将按律处置。”问了韦臻姓名、籍贯、来历等,并捉拿强盗的前后经过,一一记下,最后交给韦臻三十两银子,道:“尔等见义勇为抓获盗贼,当有嘉奖,这是官府的赏银。你们既然是过路的客商,盗贼押解到了官府,便没你们的事了,不耽误你们的行程。”未等韦臻多问,那师爷已进了大门,反身将门关上,韦臻上前敲了几下,再无动静。 韦臻虽然不悦,也只好先去找到下榻之处。荣县不比泰州繁华,只有一家酒楼兼客栈还算看得过去,但却无独门小院,韦臻只得包了十来间上房住下。下楼用饭时,韦臻见只有自己这一行人,掌柜忙前忙后殷勤招呼,菜肴居然也不差。韦臻纳闷道:“掌柜,看你这店还不错,生意怎地如此冷清?” 掌柜叹口气,道:“还不是这盗贼闹的,过路的客商越来越少,宁可绕上几百里路,也不打这里走,小店的生意也就萧条了。” 韦臻问道:“这盗贼出没有多久了?官府不是有巡逻马队么?怎的还不太平?” 掌柜答道:“盗贼闹得厉害,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官府专门组织了巡逻马队,本是件好事,这一年多来常抓了强盗游街。但抓是抓了,风声一过,又有强盗出没。可苦了来往的行人,要么象客官这样自己花钱雇上保镖,要么就不敢走这里过。” 掌柜无奈地摇摇头,正要下去,韦臻却叫住他又问:“这县官是谁?” 掌柜道:“是贾仁贾大人,据说是前科进士。” 贾仁?前科进士?韦臻费力地搜索着记忆,似乎有一点印象,回去得好好查查,此人是何来头!转头见坐在一旁的莫愁今天一反常态,既不刁钻古怪地为难店家,也不花言巧语地捉弄自己,只埋着头慢条斯理地扒着饭,韦臻奇道:“你怎么不说话了?数清碗里有几粒米了么?” 五十六 探衙 莫愁道:“我听主子在问正事,不好打扰。” 韦臻道:“我想在这里等几天,看这案子县官如何审理,你认为如何?”他正经询问莫愁意见,语气中已俨然将她当成了朝中谋士一般。 莫愁灵活的眼珠子转了几转,凑到韦臻耳边道:“主子,何必多等几天,不如今天晚上就派人夜探县衙,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韦臻微一沉吟,点了点头:“好!我也正有此意。” 用过饭回到房里,韦臻单独唤过张冶,如此如此地吩咐了一番,张冶连连称是。听外面打了二更,夜色已深街上行人稀少,客栈店堂里也熄了灯,一片黑灯瞎火。张冶换了身夜行服,悄无声息地翻窗出去,上了房梁,辩明方位,往县衙而去。 张冶走了,韦臻叫来莫愁,问道:“你年纪轻轻,怎么知道外面许多事情?” 莫愁道:“我喜欢听人讲故事,在家里经常溜出去玩,常听到看到许多新奇有趣的事,久而久之,就知道一些了。” “故事?那你有没有听说过……”韦臻想问她一件往事,终于没开口,“算了,你回房睡吧!” 莫愁打了个哈欠,却道:“我来侍候主子安置吧!” 韦臻道:“不必了,我还要等张冶回来。” “那我也等他回来,”莫愁往床边一坐,居然赖着不走了,“我等他回来,看有什么好消息没有?” 韦臻本要赶她走,见她眼波流转,俏皮动人,说出口却是:“那便随你。”随手拿了本书,靠着案前翻看,没多久一抬头,见莫愁竟歪着头,倚在床边睡着了。韦臻走过去,凝视她一刻,将她放在床上躺好,除了鞋袜,又拉过被子来为她盖上。 三更过了,残烛将尽,韦臻忽听有人敲窗,推开窗子,张冶已跳了进来!张冶进了屋,扯下黑布面罩,对韦臻禀道:“主子,卑职刚才到县衙,果然得了官匪勾结的证据!” “怎讲?”韦臻忙问。 张冶道:“刚才卑职从后墙翻进了县衙,即守在内堂房顶上,过了没多久,便有一人进来,交给贾仁一件东西,请求贾仁照老规矩办。贾仁接了东西却说,这次的事情比较棘手,怕还得再缓几日,等过了风头再说。那人便说明日再来。我看情形,那人必是山中匪帮头目派来的,那贾仁与盗贼串通勾结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韦臻忽问:“那人送给贾仁的是什么东西?”心头冷笑,这贪官一头找过路客商要钱,一头收受强盗贿赂,一石二鸟之计,还真是精明! 张冶答道:“等那人走后,贾仁打开盒子查验,卑职在屋顶上晃到一眼,似乎是一尊三寸来长的金佛!” “金佛?”正在沉睡的莫愁忽然醒了,一个翻身坐起来,“金佛在哪里?给我看看!” 张冶哭笑不得:“卑职未得命令,没有带回来。” 莫愁不满地道:“捉奸捉双,拿贼拿赃,这么重要的证据你不拿回来,还等什么命令,真是笨咧!” “莫愁!不得无礼!”韦臻低喝了一声,对张冶道,“不过,你确实该带些证据回来,不然不好治他的罪。” 张冶忙道:“那卑职这就再去!” “不用了,”韦臻摆摆手,“不要打草惊蛇,你先下去,明日再说。” 莫愁揉揉惺忪的睡眼,才发觉自己是躺在韦臻的床上,外衣鞋袜都除了,莫愁的脸腾地就红了,尴尬地道:“主子真对不起,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韦臻见她的样子,只觉好笑:“哪次不是这样?看来恐怕该我学着习惯了。” 莫愁的脸更红到了脖子根,忙忙地披衣起身:“时间不早了,主子早点歇息吧!我告退了!” 韦臻嗯了一声:“明天记得早起。” 莫愁扮个鬼脸:“知道了!”又道,“主子每天都起早贪黑,真是辛苦。”行了一礼,便要退下。 韦臻见莫愁走到了门口,忽然叫了声:“等等……” 莫愁回头:“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韦臻哑了口,竟不知该说什么,刚才叫住她,只是希望她多待一会,但此时此地要她侍寝,又显然不合适。韦臻沉默一下,没话找话问道:“你觉得我们明日是否该留一日,再让张冶去打探消息?” 莫愁嫣然一笑:“主子是英明的主子,定有妥当安排,何必问我?”说完转身出门,只留下韦臻怔怔地发呆。 第二日,韦臻并未在荣县停留,仍是按原定计划南下。这日一路上倒平安无事,炙热的太阳烤得马车内的人昏昏欲睡,莫愁想着这几天江枫怎么消失了踪影,该怎样找机会和他接头?刚刚过午就到了赵县,韦臻即令投宿,不再前行了。莫愁隐隐猜到他的用意,不由略感佩服。 韦臻进了客栈房间,即将张冶召来,道:“你立即收拾一下,骑快马赶回荣县去,今晚再探县衙,务必拿到切实的证据,明日凌晨之前回这里来。”张冶领命而去。 用过午饭,莫愁对韦臻道:“今天不赶路了,下午做什么呢?不知道赵县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可以去看看?” 韦臻不悦地道:“就知道玩?这趟出来有正经事,不是游山玩水的。你老老实实地给我待在房间里,哪里也不许去!” 莫愁嘟着小嘴,老大不情愿地慢吞吞地回房去了,和衣躺在床上,天气炎热,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忽听到外面有人敲门,莫愁打开门一看,是店家的小二来倒水。莫愁喝了口茶,便问:“你们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么?给我讲来听听。” 小二听莫愁一问,来了精神:“好吃的么?本店的厨师便是赵县的招牌,今天午饭客官可还满意?”莫愁点头,小二又道,“至于玩的么,赵县城西的仙女潭可是一绝!风景好自不用说,最妙的是那潭水冬暖夏凉,且有祛病延年的效用,这里的人有个伤风感冒的小毛病,就到那潭水里去泡泡,不用吃药就好了。” “真的?有这么神?”莫愁兴奋地问,这么大热的天,能到清泉里去泡泡该是多美妙啊! “不信你可以自己去试试嘛!出了县城往西五里地就是。”小二道。 五十七 觅机 等小二走了,莫愁心头痒痒的,恨不能翻窗子出去,直奔那仙女潭,但左腿时不时的疼痛提醒了她,要是再从墙上摔下去就完了!说不定成个残废,比死了还惨!直接去找皇帝,肯定不行,哎……要不这样吧!莫愁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到了吃晚饭时,韦臻派人来叫莫愁,莫愁恹恹地躺在床上,说是脑袋痛胸口闷,不吃饭了。随从回报韦臻,韦臻亲自过来,摸摸莫愁的额头,并没有发烧,但灵动清澈的眸子却是黯然无光,问她怎么了?莫愁有气无力地道:“主子,我头痛得很,大概是今天太阳太大,晒得中暑了。主子不用管我,我今儿吃不下东西了。” 韦臻暗道,明明坐在车里,怎会被太阳晒到?但若她病在这半路上,可真是麻烦,自己本就担心没带上太医,谁知怕什么来什么!叫过店家来,让其速去请医生。店家问道:“谁病了?要紧不要紧?” 韦臻道:“是我的一位随从,大概是有些中暑。” “中暑?”店家眼睛一亮,“不是什么大病的话,小的倒有个法子,不用去请医生,更不用吃药。” “什么法子?”韦臻疑惑地问。 店家殷勤地道:“出了城往西五里,有个仙女潭,用那潭水沐浴,中暑伤风这种小病即刻就可痊愈!我们这周围几十里地的人若有小病,都是去洗一洗就好,常年饮用那潭水,也可防病。所以我们县城里医生都没什么病人,大都转行了。” “哦?竟有这种奇事?”韦臻也来了兴趣,又想,那死丫头最怕喝药,就算请了医生,开了方子,又不知得花多少力气让她喝药!有不吃药的办法自是最好!看看天色还不算晚,这时去正来得及。便谢过了店家,回到莫愁房中。 莫愁正闭着眼睛假寐,韦臻进来道:“你不想吃饭算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莫愁明知故问,心里已乐开了花。 “城西的仙女潭,听店家说用那潭水沐浴可以治伤风中暑,你能起来么?”韦臻道。 “让我试试……”莫愁掩饰着笑意,装作头昏的样子吃力地缓缓撑起身来,韦臻看不下去,半拖着她出了门,叫店家在前面带路。 那仙女潭处于城西的幽谷茂林之中,行不了马车,店家带着韦臻莫愁并一干随从徒步走了一段山路,莫愁走得叫苦连天。到近处一看,原来是一个一人来高的石洞,洞口渗出清泉,汇集成数亩见方的一泓碧潭,潭水绿如翠玉,时近黄昏,落日的金色余辉洒在水面上,粼粼波光幻变成明蓝、浅紫、翠绿、淡青种种迷人的色泽。 韦臻见这清潭,精神不由为之一振。自出了宫,几日来未曾好好地沐浴,在这里洗洗当真惬意!但莫愁是宫中女子,怎么能就这样幕天席地赤身沐浴?韦臻迟疑地道:“难道你们都是就这样跳下去沐浴?” 店家摇头道:“客观放心,官府已考虑到男女有别,若混同一处,大伤风化,因此专门修了浴场,引了潭水过去。”带韦臻转了个弯,果见林间僻静处用大石砌了两间石屋,各相距有十来丈。店家指着石屋道:“男左女右,这里是一对山里的夫妻常年照看,客官可放心。” 韦臻忽问一句:“进去沐浴要钱么?” 店家笑道:“不用不用。” 韦臻点点头,对店家道:“有劳带路,请先回吧!”摸了一锭银子作赏,店家千恩万谢地收下。韦臻又吩咐侍卫等退到林外等候,这才拉着莫愁到了那女浴室的门口,道:“你先进去吧!”莫愁几乎要欢呼出声,将小帽一扯,一头青丝便如黑色瀑布般披泻而下。 那浴室进了门却是一间小屋,一丈见方,摆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还有木盆毛巾等物,但空无一人,莫愁暗自奇怪,怎么不见看门的?见小屋后墙上有道小木门,莫愁走到门边,听见里面有潺潺的水流声,莫愁刚试着一推门,忽然从门后伸出一只黑乎乎的手臂来,一把抓住莫愁!莫愁吓得不轻,本能地正要尖叫,另一只手却伸出来,紧紧地捂住了她的嘴。莫愁就着微弱的光线一看,原来是江枫,换了一袭黑色的夜行服。 江枫将莫愁拉到一旁,示意她不要出声,屏息听外面脚步声远去,知道韦臻已离开,这才松开手。莫愁环顾四周,里面的这间屋子较大,墙上点了几盏油灯,正中围了一圈青色的幔帐,莫愁掀开幔帐一看,里面是一个长条石砌成的半月形的池子,连着两条地下水渠,一条进水,一条出水,水清见底,这会并无人沐浴。莫愁嘻嘻一笑:“怎么是你?守在这里想偷窥哪个姑娘?”忽发现墙角躺着一名老妇,莫愁惊道:“她怎么了?” 江枫压低声音道:“她是这里守门的。我只是点了她的昏睡穴,两个时辰便会醒。闲话少说,那天我给留你的字条你看了吧?我这就带你走!”拿出一套黑色的夜行服,要为莫愁换上。 莫愁却问:“他外面守了那么多侍卫,你一个人怎么带得走我?” 江枫轻笑,胸有成竹:“我们从林子后面出去,有条小路可直通谷外,我准备了马等在那里,那是匹日行千里的良驹。等他发现后,他现在宫外,难以调动大批人马追捕,我们正好逃走!你快把衣服换上!” 莫愁拿起夜行服,却又问:“二哥找你来,父王知不知道呢?” 江枫道:“这事极为机密,他是单独来找的我,没告诉你父王。” 莫愁想了想将衣服放下,坚决地摇了摇头:“不行!那我现在还不能走!” 江枫急道:“为什么?” 莫愁道:“那皇帝又不是笨蛋,看到我不在了,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我是要逃回越西国去,先不说还有这么几千里路,我们能不能顺利逃走,就算逃回了家,他一发脾气,不带着成千上万的军队来打么?父王年事已高,怎经得起这样折腾?要是再打败了,不知还要死多少人,我和二哥不就成了越西国的大罪人? 五十八 变招 见江枫沉默不语,莫愁又道:“再退一万步说,他就算不发兵,上次进贡剩余的六个女子都还关在他宫里,就是他板上鱼肉,我要是先跑了,她们肯定会死得很惨!不行,我不能就自顾自己逃走。若是我就这样一走了之,还不如当初不要把我送来呢!” 江枫听她这样说,蹙眉思索,也觉事情棘手,问道:“那怎么办?其实我到韦臻的京城已有一两个月了,本打算硬闯皇宫,但又怕不清楚形势,功亏一篑。这次你能出来,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等回了宫,就更麻烦了。”忽道,“要不我给你毒药,你下毒毒死他,永绝后患?” 莫愁一听,吓得双手乱摆:“不行不行,我下不了手杀人……再说,他的吃的喝的东西都从来不经过我的手,我怎么找得到机会下毒呢?要是不成功,后果不堪设想,就算侥幸成功了,那么多侍卫,我又不可能都毒倒……”莫愁说了一大通,江枫只是沉吟,莫愁也急得来回转圈,突然一拍脑袋,道:“有了!要不这样,我们制造一个事故,让他认为我死了,放弃寻找,我们才能顺利脱身。” “嗯!这主意不坏,”江枫想了想,点头道,“但这样看来,一切都得重新计划……不过,关键在你现在是否安全?你还真行,使了什么法子,他不但不杀你,还带你出宫?” 莫愁调皮地笑笑:“猫捉耗子,谁知道呢?反正我现在还是好好的,既然出了门,估计暂时不会有事吧!有时候逗着他玩,也满有意思的!” “你居然觉得有意思?”江枫长叹口气,“你不知道你哥哥和我有多担心……” 莫愁本想说,担心什么?要死早就死了!对视江枫关切的目光,莫愁又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啦!我也很想你们哪!做梦都在想,谢谢江哥哥,你快走吧!” 江枫刮了下莫愁小巧的鼻子:“想我?我才不信,早忘了我是谁了吧?”握了下莫愁的小手,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那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但这俏皮可爱的神情一点没变,江枫心头涌起异样情绪,暗道:无论如何,就算拼了自己的性命,也要护得她周全,平安带她回去,绝对不能让她葬身异国。 莫愁见江枫磨磨蹭蹭地不走,直把他往门外推:“我还要沐浴呢,好不容易才骗过他出来,你还不走,要留在这里看我洗澡么?” 江枫无奈地摇头道:“小丫头都长这么大了,说话还是没点规矩。那等你们到了南闵,我再想办法和你见面,反正一路我都会跟着你。”拿出一节三寸来长竹管似的黑色物事,嘱咐道,“你拿着这个短笛,万一遇到危险就吹一下,我听到声音就立即赶来。” 莫愁接过来,好奇地放在唇边试了试,江枫忙道:“现在不能吹!”莫愁手下,藏在贴身的小兜里。江枫虽极不放心,也只好告别,紧贴着墙角正要出门,莫愁却又轻唤了一声,江枫回头,见莫愁一脸忸怩,“什么事?” 莫愁迟疑半晌,终于可怜巴巴地开口道:“江哥哥,你能不能……能不能借我点钱?我腰无半文,穷得要死,想买什么都买不到,真是悲惨啊!”听到堂堂公主开口居然是要钱,若不是强敌就在左近,江枫差点就要大笑,忙拿出一锭银子交给莫愁,莫愁却摇摇手道,“这么大的银块不好藏,给我点碎银就好。”江枫摸了半天,总算摸出一把碎银,莫愁高高兴兴地接过,“谢谢江哥哥雪中送炭,等我有了钱立即还你。” 江枫笑道:“银子归你了,不用还。” 江枫溜出门,很快隐没在茫茫夜色中。莫愁听他出去了,赶紧闩好门,又去摇了摇墙角的老妇,老妇仍是沉睡不醒。莫愁确认一切安全,除去衣物,跳进池子里,池子里的潭水由浅渐深,清凉宜人,莫愁虽是装病,但奔波了这几日,也觉疲乏,此时泡一泡,神清气爽,倦意全消。莫愁以前倒从未在野外沐浴,十分新鲜,这晚并没有旁人来,莫愁一个人在水里尽情嬉戏扑腾,只不愿起来。 等莫愁洗地舒舒服服地出去,一轮弯弯的新月已爬上了林稍,韦臻沐浴完在外面等了许久。忽看见莫愁踏月而来,头上松松地系了根发带,长发曳地,轻柔的晚风拂动她发梢,银色的清辉洒满一身,美得恍如瑶台仙子。韦臻一时忘了呼吸,直到莫愁走到他面前,叫了声主子,才回过神来,尽量若无其事地问:“怎么这么久?你现在感觉怎样?” 莫愁歉然道:“一时玩得高兴,让主子久等了,这潭水一泡,真是百病全消,舒服极了!” 韦臻看她恢复了神采,欣喜地笑一笑,却道:“把头发挽起来,帽子带上。”见莫愁的长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无奈又道,“算了,就先披着吧,真想找个口袋把你装起来,不让人看见。”说完自己倒也笑了。 好在时辰已晚,山谷中寂无行人,更无人注意他们。韦臻握着莫愁的小手,沐浴后的肌肤光洁滑腻,指尖划过掌心,痒痒地撩动心弦。韦臻不时侧头去看她,但不说话。莫愁只觉心跳加速,面颊也有些发热,他这样古怪地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是已发现了什么异样? 侍卫们在两人身后十来步远跟着,山谷外有一座小村庄,一行人正打村外经过,忽听到村子里传来一名年轻女子撕心裂肺的尖叫呼救声:“救命啦!救命啦!”夹杂着几名男子粗鲁的呵斥。韦臻皱了皱眉头,停下脚步。 片刻后,村子里冲了几个人出来,却是四名五大三粗的壮汉连拖带拽劫持着一名年轻女子,那女子衣冠不整,披头散发,嘴里似乎被堵住了,只能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她拼命地想挣扎,但落入那几名壮汉的掌握中,只如一只瘦弱的小猫在无助地扑腾。那几人到了村头,翻身上马,将那女子抱上马去,横放在马前。 五十九 驯霸 韦臻也不料他会提出这个要求,这才仔细地去端详了珍珍,长得眉清目秀,模样倒还机灵,若是带回宫中当个宫女或是低级嫔御,也不是不可,何况这一路上没带人服侍,多有不便。韦臻动了留下她的心思,却见莫愁笑得不怀好意,“你笑什么?” 莫愁不答韦臻,只笑着对刘全道:“老人家,你活了这么大把年纪,怎么还这样糊涂?真要卖女儿也得擦亮眼睛,选好人家再卖,不要刚出虎穴,又入狼窝,等跳进了火坑,要后悔就来不及了。” 韦臻气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勃然怒道:“你给我滚出去!”莫愁一言不发地走到门边,韦臻又道:“滚回来!” 莫愁仍是乖乖地回来站好,韦臻对刘全道:“今日天晚了,明日再说吧!你先带你女儿在隔壁去休息。”隔壁便是莫愁的房间,莫愁诧异地看着韦臻,韦臻道:“今晚你就在这里待着!” 韦臻让随从带刘全父女去歇息,屋里只剩了他和莫愁两人,听外面已打过了三更,韦臻冷冷地道:“今晚你别想睡了,到墙角去站着,好好想想你都说了些什么话?” 莫愁翘了翘小嘴,想要分辩,却终于什么都没说地站到墙角去了,背朝着韦臻。韦臻坐在案前,也气呼呼地毫无睡意,过了一会,听莫愁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接着又一个,再一个……韦臻怒道:“叫你站就站好,哈欠连天的,成什么体统?”莫愁站直了身子,没一会,想是腿麻了,不住地换着腿轻轻跺脚。“过来!”韦臻喝道,找出前日令人买的那把戒尺,用力敲了敲桌子。莫愁转身走近,低着头,双手绞在一起。“想好了么?”韦臻问。 “我不过就说了几句实话。”莫愁语气颇为不满。 “实话?实话就是拿我和那些强盗恶霸相提并论?”韦臻道。 “当然没有,主子您是什么人,怎能和他们比?他们顶了天就百八十人,再作恶多端,害死的人也有数,主子您一出动可就是几十万军队……” “啪!”莫愁还未说完,脸上已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韦臻怒不可遏,几乎说不出话来。莫愁羊脂白玉般的面颊登时高高肿起,透出几道鲜红的血痕。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莫愁却倔强地咬着牙,不让眼泪流下来。韦臻用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死死地看了她一会,下令道:“跪下!”莫愁一言不发地跪下。 韦臻罚她跪了,自己和衣上了床,吹了蜡烛,却翻来覆去想着莫愁的话,“我也是被人抢来的呢!”,“天下最大的恶霸也当不了我家主子一根脚趾头!”……韦臻这些年来,从未想过自己要当什么好人,也不认为曾做错了事,但想到莫愁的这些话,还有今晚遇到的可怜的父女二人,竟有隐隐地不安……难道自己的报复过分了? 打四更时,韦臻听床下轻轻的呼吸声,就着窗外透进的冷清月光低头一看,果然莫愁已蜷在地上睡熟了。此时韦臻的火气已消了大半,见她纤细娇小的身子孤零零地蜷缩成一团,如一只受了伤的小动物。韦臻不由微微叹气,下去将她抱到床上。凝望着她睡梦中楚楚动人的美丽容颜,韦臻的手指轻抚过那道道血痕,心里竟似有千头万绪,又怜又恨,乱成一团。 忽然窗上又传来三声短促的叩击,韦臻忙放下帐子,打开窗户,张冶跳窗而入,韦臻稳定心神,问道:“今夜情形如何?可有拿到赃物?” 张冶低声道:“今夜果然又是那人去找那贾仁,送了一张银票,具体多少数额卑职不知。另外,昨夜送的金佛被他锁在一只箱子中,估计历次所受贿赂的财宝都在那里。我怕此时强行盗取会惹他生疑,不如等其余证据到手后再将赃物一网打尽。卑职今天还看到县衙外贴了告示,表彰巡山马队又抓获了一批盗贼。” 原来百余名盗贼就是这样抓住的?韦臻无声地冷笑一下,道:“也好,你考虑得甚为周到。不如这样,你就留在荣县,看这案子究竟会如何收场,暂不用随我南下。另外,查一下这赵县的薛家庄庄主薛贵是什么来历,查明以后,再到南闵来找我。” 张冶忙应了,道:“主子,那我是不是现在就回荣县去?” 韦臻道:“不忙,那荣县往来人员稀少,你频繁来去,怕惹人生疑,还得乔装改扮下才好。” 张冶想了想道:“我听说侍卫中的陈双擅长乔装之术,卑职这就去找他,主子路上若用得着,也不要忘了他。” 韦臻点点头。 说话间天色已微明,张冶正要告退,忽听到楼下大堂一阵喧哗,似从门外冲进来许多人,接着有人高声呼喝:“那姓刘的老不死把他女儿藏在了哪里?给我搜!”店家似乎说了几句什么,但无济于事,很快听见楼梯咚咚直响,有人冲了上来。韦臻料到是什么薛庄主一伙找来了,对张冶使了个眼色。张冶立即出门去,这时韦臻的随从都已被惊醒,纷纷出来,拦住来人去路。 外面吵翻了天,莫愁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也醒了过来,茫然的眼神显然不知道自己怎么又躺在了床上。韦臻没工夫和她多说,只道:“你老老实实呆在屋里,不许出来!”听外面传来打斗之声,韦臻打开门,站在楼道上,见对方约有二三十人,个个拿着木棒短刀,但哪里是大内侍卫的对手?连续不断地被掷下楼去,一时间客栈大堂内桌椅板凳稀里哗啦倒了一片,哭爹喊娘之声不绝。 韦臻问道:“谁是那薛贵?”一名三十来岁穿着红色锦袍的男子正躺在楼下大堂地上呻吟惨叫,挣扎了半天爬不起来,想是摔断了腿,听韦臻在问,红衣男子翻了翻白眼,道:“你爷爷我……”他半句话未完,楼上已飞下两道人影,噼里啪啦掴了薛贵十来个耳光,那薛贵的整个面颊很快都肿了起来,一块青一块紫,眼睛肿成一条细缝,睁都睁不开,活象一只过年腌的大猪头,嘴角也流出血来。 六十 激将 “嗯?”韦臻集中了注意力,“京城的靠山?什么靠山?”韦臻忽见莫愁黑白分明的眸子正盯着自己,那表情显然是说:“靠山不就是你么?”韦臻恼怒之余,脸颊竟有些发烫。半天没听到刘全的回答,韦臻又追问了一遍。刘全吞吞吐吐地道:“不是小人不说,是怕说了给恩公惹祸上身。” 韦臻傲然地轻笑了一下,莫愁却怂恿道:“说吧,你怕什么?你还不知道我家主子是什么人?天底下最大的恶霸也当不了他的一根脚趾头!”韦臻气得七窍冒烟,脸都青了,又不能发作,只狠狠地瞪她。 刘全也看出两人之间情况不对,这两人不象夫妻更不象主仆,再联想莫愁说的话,更增疑惑,但他明白这种事情还是少问为妙,见韦臻逼问得急,只得道:“薛贵据说是当今镇国公的远房亲戚,但具体什么关系小的也不清楚。” “哦?”韦臻道,镇国公薛龙铎是当年征伐越西国的头号功臣,战胜后被封为一等镇国公,尊宠一时。这几年难免有些居功自傲,朝中多有微词,记得他确实是这附近的人氏,如今连他的一个远房亲戚都能如此放纵,看来非得管管了!韦臻沉思不语,脸色愈发难看。 刘全见他不说话,小心翼翼地道:“恩公和他井水不犯河水,用不着去惹他,只是苦了这附近的百姓。”刘全转头看了女儿一阵,悲哀地道:“虽然恩公帮助我们逃过一劫,但明天我们也不知道能上哪里,没有钱,也没有可去的地方……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年老多病,不行了就黄土一抔埋了了事,只是苦了小女……” 他未说完,珍珍忙掩住他的口:“爹爹!” 刘全抱着女儿,涕泪交流:“珍珍,爹爹对不起你啊!没能给你找个好人家,以后你可怎么办?”忽然拉着珍珍,扑通一声又跪下了,“恩公,小人再求你一件事!恩公若能答应,小人来世做牛做马报答……” “什么事?起来说吧!”韦臻有点心不在焉地道。 刘全却不起来,拉着珍珍的手,伏在韦臻面前道:“恩公,小人只放心不下珍珍,我看恩公是个面善之人,能否收留小女,让她有口饭吃就行。小女虽然丑陋,但做事倒还勤快,恩公家里是否需要佣人丫鬟……”他话没说完,莫愁已扑哧笑出声来,刘全面红过耳,尴尬地停下。 韦臻也不料他会提出这个要求,这才仔细地去端详了珍珍,长得眉清目秀,模样倒还机灵,若是带回宫中当个宫女或是低级嫔御,也不是不可,何况这一路上没带人服侍,多有不便。韦臻动了留下她的心思,却见莫愁笑得不怀好意,“你笑什么?” 莫愁不答韦臻,只笑着对刘全道:“老人家,你活了这么大把年纪,怎么还这样糊涂?真要卖女儿也得擦亮眼睛,选好人家再卖,不要刚出虎穴,又入狼窝,等跳进了火坑,要后悔就来不及了。” 六十激将(2) 韦臻气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勃然怒道:“你给我滚出去!”莫愁一言不发地走到门边,韦臻又道:“滚回来!” 莫愁仍是乖乖地回来站好,韦臻对刘全道:“今日天晚了,明日再说吧!你先带你女儿在隔壁去休息。”隔壁便是莫愁的房间,莫愁诧异地看着韦臻,韦臻道:“今晚你就在这里待着!” 韦臻让随从带刘全父女去歇息,屋里只剩了他和莫愁两人,听外面已打过了三更,韦臻冷冷地道:“今晚你别想睡了,到墙角去站着,好好想想你都说了些什么话?” 莫愁翘了翘小嘴,想要分辩,却终于什么都没说地站到墙角去了,背朝着韦臻。韦臻坐在案前,胸口气得闷痛,毫无睡意,过了一会,听莫愁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接着又一个,再一个……韦臻怒道:“叫你站就站好,哈欠连天的,成什么体统?”莫愁站直了身子,没一会,想是腿麻了,不住地换着腿轻轻跺脚。“过来!”韦臻喝道,找出前日令人买的那把戒尺,用力敲了敲桌子。莫愁转身走近,低着头,双手绞在一起。“想好了么?”韦臻问。 “我不过就说了几句实话。”莫愁语气颇为不满。 “实话?实话就是拿我和那些强盗恶霸相提并论?”韦臻道。 莫愁当即否认:“当然没有,主子您是什么人,怎能和他们比?他们顶了天就百八十人,再作恶多端,害死的人也有数,主子您一出动可就是几十万军队……” “啪!”莫愁还未说完,脸上已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韦臻怒不可遏,几乎说不出话来。莫愁羊脂白玉般的面颊登时高高肿起,透出几道鲜红的血痕。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却倔强地咬着牙,不让眼泪流下来。韦臻用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死死地看了她一会,下令道:“跪下!”莫愁一言不发地跪下。 韦臻罚她跪了,自己和衣上了床,吹了蜡烛,却翻来覆去想着莫愁的话,“我也是被人抢来的呢!”,“天底下最大的恶霸也当不了我家主子一根脚趾头!”……韦臻这些年来,从未想过要当什么心慈手软的好人,也不认为曾做错了事,但听了莫愁的这些话,还有今晚遇到的可怜的父女二人,竟有隐隐地不安……难道自己的报复过分了? 打四更时,韦臻听床下轻轻的呼吸声,就着纱窗外透进的冷清月光低头一看,果然莫愁已蜷在地上睡熟了。此时韦臻的火气已消了大半,见她纤细娇小的身子孤零零地蜷缩成一团,如一只受了伤的小动物。韦臻不由微微叹气,下去将她抱到床上。凝望着她睡梦中楚楚动人的美丽容颜,韦臻的手指轻抚过那道道血痕,心里竟似有千头万绪,又怜又恨,乱成一团。 忽然窗上又传来三声短促的叩击,韦臻忙放下帐子,打开窗户,张冶跳窗而入,韦臻稳定心神,问道:“今夜情形如何?可有拿到赃物?” 六十一 驯霸 张冶低声道:“今夜果然又是昨晚那人去找那贾仁,送了一张银票,具体多少数额卑职不知。另外,昨夜送的金佛被他锁在一只箱子中,估计历次所受贿赂的财宝都在那里。我怕此时强行盗取会惹他生疑,不如等其余证据到手后再将赃物一网打尽。卑职今天还看到县衙外贴了告示,表彰巡山马队又抓获了一批盗贼。” 原来百余名盗贼就是这样抓住的?韦臻无声地冷笑一下,道:“也好,你考虑得甚为周到。不如这样,你就留在荣县,看这案子究竟会如何收场,暂不用随我南下。另外,查一下这赵县的薛家庄庄主薛贵是什么来历,查明以后,再到南闵来找我。” 张冶忙应了,道:“主子,那我是不是现在就回荣县去?” 韦臻道:“不忙,那荣县往来人员稀少,你频繁来去,怕惹人生疑,还得乔装改扮下才好。” 张冶想了想道:“我听说侍卫中的陈双擅长乔装之术,卑职这就去找他,主子路上若用得着,也不要忘了他。” 韦臻点点头。 说话间天色已微明,张冶正要告退,忽听到楼下大堂一阵嘈杂喧哗,似从门外冲进来许多人,接着有人高声呼喝:“那姓刘的老不死把他女儿藏在了哪里?给我搜!”店家似乎说了几句什么,但无济于事,很快听见楼梯咚咚直响,有人冲了上来。韦臻料到是什么薛庄主一伙找来了,对张冶使了个眼色。张冶立即出门去,这时韦臻的随从都已被惊醒,纷纷出来,拦住来人去路。 外面吵翻了天,莫愁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也醒了过来,茫然的眼神显然不知道自己怎么又躺在了床上。韦臻没工夫和她多说,只道:“你老老实实呆在屋里,不许出来!”听外面传来打斗之声,韦臻打开门,站在楼道上,见对方约有二三十人,个个拿着木棒短刀,但哪里是大内侍卫的对手?连续不断地被掷下楼去,一时间客栈大堂内桌椅板凳稀里哗啦倒了一片,哭爹喊娘之声不绝。 韦臻问道:“谁是那薛贵?”一名三十来岁穿着红色锦袍的男子正躺在楼下大堂地上呻吟惨叫,挣扎了半天爬不起来,想是摔断了腿,听韦臻在问,红衣男子翻了翻白眼,道:“你爷爷我……”他半句话未完,楼上已飞下两道人影,噼里啪啦掴了薛贵十来个耳光,那薛贵的整个面颊很快都肿了起来,一块青一块紫,眼睛肿成一条细缝,睁都睁不开,活象一只过年腌的大猪头,嘴角也流出血来。 莫愁将门开了条小缝,正往外偷看,见打得痛快,嘻嘻笑了一声,韦臻回头瞪她一眼,莫愁忙缩回去。两名侍卫薛贵他拖起来,面向韦臻。“呸!”薛贵吐出一口血水,夹着两粒碎牙。韦臻沉声道:“薛贵,今日暂且饶了你的狗命!以后你再敢胡作非为,鱼肉乡里,强抢民女,小心你的脑袋!滚!” 侍卫得令,将薛贵往门外一掼!其余的随从见势不好,纷纷连滚带爬地跟着主子离开。店家见外面平静了,才战战兢兢地过来收拾被打坏的桌椅板凳,更不敢抬头望韦臻一眼。韦臻令张冶拿出银票来赔了店家。这时刘全父女也已出来,再次磕谢韦臻,刘全道:“刚才恩公教训那恶人,实在是大快人心,只是恩公赶快走吧,留在这里怕那薛贵又生事端。” 韦臻亦知道这里不宜久留,即令收拾起程。想起昨夜刘全欲托付女儿一事,还未曾给他答复,便问:“你们呢?日后有何打算?” 刘全听韦臻的语气,已知他不愿留下珍珍,其实也不欲与女儿分离,答道:“恩公不用管我们,我们父女能逃得过这一劫,是命,逃不过,也是命。” 韦臻本打算给他们一笔钱,再派两名侍卫护送到安全之处,让他们自行谋生或是投亲靠友,但回想来的路上沿途都有盗贼,再往南下又是旱灾饥荒,就算能把他们送到京城,大约也不乏恶少歹徒,天下之大,这父女俩孤苦伶仃,竟无处可去!韦臻自十八岁即位,至今已有八年,虽然不能相比古来的盛世明君,但自认法纪尚严明,未想到治下会混乱如此!微服出宫不过几日,日日都让他震惊。这时竟有些茫然,就算所有的错都在臣下,但自己身处庙堂之高,难道就任其所为?刘全见韦臻沉吟不语,以为是自己让他为难,忙道:“多谢恩公屡次援手,大恩大德小人无以为报,只有日日为恩公祈福,愿恩公一生平安!小人这就别过了!”拉着珍珍便要往外走。 “等等,”韦臻叫住二人,“我们也正要出城南下,不如你们先和我一起走吧!” 顾不得用早饭,韦臻一行上了马车,韦臻仍是与莫愁同车,刘全父子另安排了一辆,将货物搬到其余两辆车上。马车队刚出了客栈的院门,忽然门外大街一头跑来一群衙役,手中持着铁镣木棒,高叫着:“休得放跑了人犯!”很快衙役冲到面前,将马车团团围住。 韦臻跳下车来,道:“你们要捉谁?” 为首的捕头仔细地上下打量了韦臻一阵,面色一沉,道:“捉的就是你!唆使随从殴伤良民,快随我去见官!” 韦臻怒极反笑:“良民?强抢民女、恃众行凶的良民?这县衙是薛贵开的么?” 捕头喝道:“休得罗嗦,给我拿下!”一挥手,众衙役便要上来抓人。 韦臻是什么人?虽恼怒官府黑白颠倒,但岂能随这些人去见官。转身径直上了车,侍卫已在张冶的指挥下分为两部分,张冶带几人留下殿后,其余侍卫仍护送韦臻出城。刚到城门,又有一队衙役赶来,喝道:“速速关门,捉拿逃犯!”马车刚快马加鞭冲过护城河,吊桥便即拉起。跑了两三里,从另一边出城的张冶等也赶来汇合,禀道:“后面的人已骑马追来,主子怕不能再坐车了。” 六十二 思过 随从将韦臻的宝马“旋风”牵过来,韦臻抱着莫愁上了马,双腿一夹,跨下骏马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侍卫也拉了刘全父女上了马,那几辆华丽马车连同车上装的绸缎古玩等货物都只好弃之不顾。奔了一段,莫愁回头,远远地望见追兵果然被那几辆马车吸引住了,下了马上车翻检,不再追赶。莫愁嘻嘻一笑,韦臻敲了她一下,“这什么时候,你还笑!” 莫愁道:“以前只听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不知道有钱也能使狗回头,只可惜了主子那些宝贝成了肉包子打狗。” 众人狂奔了两三个时辰,离开赵县已有百许里,估计后面再不会追来。骑马奔入一处山林,韦臻令停下来休息一会。等下了马靠在路边的树下坐了,才发现随从个个都是汗流浃背,狼狈不堪,刘全父女更是面色发白,惊魂不定。韦臻顾不得去想如何收拾薛贵等人,那赵县捉不住人,肯定会通知沿途郡县搜查追捕,这样子怕是不能再去集镇城市投宿客栈旅店了。自己贵为天子,今日却被属下的官吏追得四处逃窜,惶惶如丧家之犬,没想到竟会有这样一天!韦臻只得苦笑,但这么多人又该往何处去?总不能日日在野外餐风露宿。叹一口气,若不是自己仅仅是微服私访,过几日就得回宫,怕也得逼上梁山,落草为寇了。唤过张冶来,令他到附近打探下,这是什么地方,看能否找到落脚之处。 侍卫拿了干粮来递给韦臻,韦臻转交给莫愁,自己却毫无胃口进食。莫愁吃饱喝足,见韦臻皱着眉头,似乎心事重重,便问:“主子什么事又不开心了?连东西都不吃?” 韦臻没好气地道:“你少来明知故问,虎落平阳,该你幸灾乐祸了!” 莫愁委屈地道:“我怎么敢呢?哪句话惹主子不悦就是皮肉受苦。不过,主子也不要难过,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主子忍耐几天,等回了宫再抖威风,这些天冒犯主子的人的末日就到了。” 韦臻无暇去管她的暗讽,只摇头道:“惩治这些人倒是其次,但我不出来看一次,还以为这外面真是天下太平,没想到竟是这样乌烟瘴气,黑白颠倒。这欺上瞒下的风气才是该好好治一治。” 莫愁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这种风气,主子早就该知道了啊!” 韦臻不禁反问:“早就该知道?” “对啊!”莫愁点点头,“主子地处万人之上,一言一行都是万民表率,自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莫愁冲口而出,见韦臻黑着脸,忙改口道,“不对,是上行下效,上面什么样,下面就什么样,主子怎么会不知道呢?” 韦臻知道她又绕着弯子骂自己,冷哼了一声,打又打不服,吓又吓不住,除了朝她吹胡子瞪眼,几乎没什么办法。韦臻转过头去,过了一阵,忽问:“就你看来,我和那些土匪恶霸的区别只是我占的地盘更大,手下的人手更多?” “害的人也更多,”莫愁小小声接口,韦臻狠狠捉住她手腕,几乎要拧出血来,莫愁忙道,“主子自己认为呢?” 她这样一反问,倒让韦臻陷入了沉默,歌功颂德阿谀奉承的话听了不知多少,敢当面骂他的也就莫愁一人而已,即使自己极不愿意承认,但自己勒索战败的越西国年年进贡,先奸后杀?这话虽太直接,但实际上不就是那么一回事么?韦臻无言放开了莫愁的手腕,这些年死在自己手下的女子有多少了?自己很少回头去想,甚至记不清那些死了的女子的容颜和姓名,但此时那些惨死的面容一张张仿佛正浮现在面前,极模糊,却又极真实。 韦臻不由抬头望了望不远处的刘全父女,珍珍正乖巧地为父亲拭汗打扇,察觉韦臻在看自己,回头嫣然一笑,单纯的眼神中尽是崇拜感激。韦臻心头一动,如果自己不救她,她的遭遇怕也和那些进贡的越西国女子相似,如此鲜活美丽的生命就消逝了……韦臻又回望莫愁一眼,她的话并非是全无道理,就连自己,也不知不觉将珍珍和死去的那些女子都视为同样的受害人了……韦臻低声开口道:“莫愁,就算我是个暴君,可每件事都有它的前因后果。” 他不象平素那般凶神恶煞地厉声斥责,声音里是说不出的疲惫无奈,甚至有些伤感,莫愁不由微微一愣,下意识地问:“什么前因后果?” 韦臻看向远方,眼神迷蒙:“以后……有机会再给你说吧……不过,幸好和你出来了这趟……” 正在这时,张冶骑马回来了,跳下马禀道:“主子,往南两三里有一座清河山庄,卑职问了,可以让我们留宿。” “好!那你在前面带路吧!”韦臻打起精神道。 很快一行人到了清河山庄,从外面看,庄园坐落在一座小山脚下,占地面积不小,门外还有一条河流,但已经干涸见底,连河边的垂杨柳都已干枯发黄,白晃晃的阳光射在古铜牌匾上,灼人眼目。张冶上前敲门,不久出来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白净面皮,八字胡须。韦臻走近拱手行礼,道:“我们是过路的客商,因遇到劫匪,遗失了货物和马车,又迷了路,路过贵庄,能否暂且在此叨扰一晚?”使个眼色,张冶摸出一张银票递给那管家。 管家道声“请进!”让到一边,将韦臻等带进去,到厅上看茶。 进了正厅,主客落座,管家道:“鄙人姓许,单名一个成字,是这清河山庄的管家,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韦臻道:“鄙人姓曾,单名一个伟字。” 许山道:“原来是曾公子。我家主人本在此处经商,前几年便置了这座庄园,但近年来生意萧条,加之时有流民骚扰,因此主人便携家眷迁居到别处去了,此地只留了我看门,寻觅买家转手。不知曾公子是否有意?或者有认识的朋友愿意接手?” 六十三 认亲 韦臻听说他要转让,正愁这一打帮人找不到落脚之处,且这里临近南闵,住下来细细查访,岂不比沿途打尖宿店更好,回宫以后还可托付给刘全父女,也给他们找了新居,便道:“我正要在此住一段时间,若有合适的宅子买一处倒是正好,烦请管家带我四处看看。” 许成便带韦臻参观山庄,山庄前后共有三进,后面还有一座小花园,建筑甚为大气,虽不比皇家宫殿富丽堂皇,馆舍亭台,也是画栋雕梁,红砖碧瓦,只是看来干旱了许久,园子里的花草树木不是已枯死就是被火辣辣的太阳晒得奄奄一息,修渠引水而建的鱼池溪流也都见了底。韦臻忽问道:“你这水都干了,人要喝水怎么办?” 许成道:“屋后有一口古井,请随我来,”进了后面的花园,西面山墙下有一棵数丈高的老槐树,树下正是长条石砌成的八角井栏,许成小心翼翼地上前揭开井盖,道:“这口百年古井,是方圆数十里地仅剩下的尚未干涸的三口水井之一,若没有水源,我也不敢把这大宅子卖给旁人,岂不是要渴死人么?” 韦臻俯身一看,隐约可见深深井底的粼粼水光,问道:“这南闵大旱究竟情形怎样?” 许成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方圆数百里地,已经旱了一年多,只下过几场小雨,雨水连地皮都没打湿,庄稼几乎绝收,能逃的人都逃光了,剩下的老弱病残不过在苟延残喘,其实天灾固然严重,但更可怕的是**啊!” “**?”韦臻追问道。 “官府本有一些积粮,据说全国也运来不少粮食救灾,但只有很少一部分拿来赈济灾民,其余都被倒卖换了高价,至于朝廷拨的银子更不知所终。我家主人在的时候,还曾开过粥棚,赈济过灾民,但灾民实在太多,管不过来……”许成叹口气,“我和公子说这么多闲话做什么?反正天高皇帝远,上头也不会有人来管,事到如今,只能各人自扫门前雪了。” 韦臻出宫前本已听小福子的家人说过南闵的灾情,此时再听许山一说,更是火大,只沉着脸不说话。许成带韦臻看过了各处厢房书斋,又带去厨房,指着墙角的几袋大米道:“公子这么些人,这里的粮食大约还够吃一两个月,若要买米,最好到别处去买,南闵的米价太贵。”又问:“公子觉得鄙山庄如何?” “暂住还算可以。”韦臻点了头,便令张冶去具体商谈买卖事宜,他对价格本不关心,许成报了价,韦臻便马上照价付了,收了房契。张冶暗示要许成早点离开,许成知趣地召来原本剩下的几个家丁,立即收拾东西,当天下午便走了。 韦臻在屋内歇了一会,从窗子朝外看,莫愁正和珍珍手牵着手,神态亲密,不知在说什么。又在说我坏话?韦臻有点做贼心虚,叫了声莫愁。莫愁敲门进来,韦臻不悦地道:“带你出来,不是让你一天去找不相干的人的闲聊的。” 莫愁道:“主子有什么吩咐么?” 韦臻道:“不管有事没事。以后你就在我身边待着。” 莫愁暗暗叫苦,不知江枫哥哥现在哪里?他盯得这样紧,怎样才能溜出去和江哥哥联系呢?韦臻这几日夜间都未曾好好休息,今天又奔波了一日,此时又困又累,靠在凉席躺椅上,不觉闭上眼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中,似有清风拂面,韦臻睡了一会,睁开眼见是莫愁在旁边的小凳上坐着,手持一柄团扇轻摇,韦臻道:“你既当我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又何必假惺惺地服侍讨好我?”却带了三分赌气的口吻。 莫愁晃了晃发酸的胳膊,笑道:“这个么,其实……以前我们越西国有条河,十年间有八年要泛滥成灾,洪水一来,人们就说是河神在发怒,父王每年都要派人去祭祀河神,有时还得亲自去,把许多上好的贡品倒进河里,指望那河神满意了,不再乱发脾气,好风调雨顺过一年。” 韦臻听了颇不是滋味,把自己当那暴戾的河神供着哄着,但她说的似乎也没错?身旁的每个人小心翼翼地对待自己,怕都是如此心态……她以前常说几句“皇上待奴婢很好”之类的话,真真假假,不过是哄自己开心吧? 晚饭是珍珍做的,特意为韦臻和莫愁做了几样乡下的风味小菜,清香爽口,韦臻吃惯了山珍海味,换个口味倒十分喜欢,赐刘全父女一同用饭。饭后,韦臻叫过父女二人道:“这宅子我买下了,但我们在这里只住不到一个月,等我走了,山庄就留给你们二人,就当帮我看门。” 刘全正在为安身之处发愁,见韦臻如此安排,大喜过望,连连称谢,又道:“恩公放心,我们一定尽心尽力看好宅子!” 韦臻无数次听过臣下山呼万岁谢主隆恩,但见眼前父女二人,脸上的喜悦之情,纯粹是发自内心的感激,韦臻的心情好了不少,心念一动,笑着对珍珍招招手,要她过来。珍珍走到韦臻面前,低下头一脸羞涩,韦臻拉着她的手,问了她的生辰,道:“你若愿意,就做我的妹妹吧!”言下之意,是要将其收为义妹。 珍珍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见韦臻英俊帅气,行侠仗义,不免春心萌动,听韦臻这样说,却是要断了自己的念头,转头看看莫愁,又看看韦臻,一对神仙似的人物,自己哪里高攀得起?只是痴心妄想罢了……珍珍一时心头又酸又苦,勉强笑道:“谢谢大哥!大哥在上,受小妹一拜!”跪下给韦臻磕了个头。 韦臻扶她起来,笑道:“等我回了京城,改日接你们去玩。你既是我妹妹,日后定帮你找个如意郎君。” 莫愁掩口笑道:“恭喜恭喜,主子的妹妹,是天下最不愁嫁的。” 刘全父女没听懂她的意思,道了谢,便告退回房了。 等二人走了,莫愁笑道:“主子还真大方,白送一个公主,日后还要赔上许多嫁妆。”眼珠一转,似乎无限神往,“不知道主子要把珍珍嫁给谁?公主出嫁,肯定热闹得很呢!”凑近韦臻,“主子打算什么时候大婚啊?我能不能有幸旁观盛况呢?” 六十四 喝粥 韦臻不料她忽然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自从被莫愁烦上后,几乎没功夫再考虑立后的事,见眼前笑靥如花,心头咯噔一跳,忽想起前几日方之道的话,难道这小丫头故意装疯卖傻,深藏不露,果有不轨野心?韦臻不动声色地试探道:“大婚?你觉得谁能当本朝皇后?” “皇后?”莫愁嘟起了嘴,蹙着眉头,给你当皇后谁肯干?难怪到现在都没娶到老婆还没大婚!莫愁想了想,复又笑道:“我看没人有资格当得了主子的皇后呢!” 韦臻一怔,劝他立后的人几年来不计其数,却只有莫愁说出了他心里的话!正待详问,忽然传来敲门声:“张冶求见!”韦臻让他进来,进来的却是一位相貌平常的中年男子,穿着深青色纱衣,身材微微发福。韦臻一愣,才明白是张冶乔装改扮了。张冶道:“主子觉得卑职的这副打扮如何?” 韦臻笑道:“不错!足可以假乱真。” 张冶道:“多亏陈双的妙手,主子若没有旁的事,卑职这就回荣县去了。陈双为人机敏,卑职走了后,主子有什么事可让他去办。” 韦臻点头道:“你走吧,事情办完了还回这里来。” 莫愁见张冶转眼如换了个人一般,大感好奇,心头痒痒的,恨不能马上跑去找陈双学两招,但韦臻不发话,她也只好在一旁侍候着。这天晚上韦臻让她就睡在与自己卧房相连的小屋里,一夜无话。 第二日刚起床,便有人来禀报说门外守了几个乞讨的难民。韦臻走到大门口一看,山庄外来的三四个灾民,老的老,小的小,个个骨瘦如柴,蓬头垢面,衣不蔽体,有的人两手空空,有的人手中则捧着一只破碗,歪歪倒倒地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见韦臻出来,纷纷站起来,眼巴巴地望着他,满脸求乞之色。韦臻问了两句,都是从南闵附近逃荒过来的。便令人给他们熬粥喝,那几人喝了粥离开,没多久却又回来,另带了几个人来要饭,韦臻叫用最大的锅煮了满满一锅米粥端出来,但不过中午就已告罄。眼见难民越来越多,都聚集在山庄门口。韦臻无奈,遂临时在庄园旁边的空地上搭了粥棚,几口大锅同时上阵,赈济灾民。刘全父女则担水熬粥,忙得不亦乐乎。 忙了一天,傍晚时灾民总算陆续散去。韦臻站在粥棚前,望着那如血夕阳下的一片枯黄,怔怔出神。珍珍过来道:“大哥,这样下去的话,山庄里的米吃不了两天了,可得想想办法啊!”一直帮着为灾民盛粥的莫愁见她来了,忽想起一事,拉过珍珍附耳说了几句,珍珍慌忙摇了摇头,莫愁又说了几句,珍珍总算勉强点了下头。韦臻回过头,奇怪地问:“你又在和她说什么?” 莫愁笑道:“主子饿了,我让她快去准备晚饭,米不多就省着点。”拍了珍珍肩头一下,“快去啊!”珍珍匆匆进庄去了。 韦臻心里烦闷,也没情绪去管她再玩什么花样,对莫愁道:“明天你陪我到附近去看看,还要查一下官府囤积粮食之事。” 莫愁一听又能出去玩,自是兴奋不已,忙笑逐言开地应了,又道:“那主子出门,要不要乔装改扮?” 韦臻想起赵县的事还未了结,道:“改扮一下也好。” 没多久珍珍来请二人进去吃饭,落了座,韦臻见每人面前只有一碗稀粥,清得可照见人影,桌子正中只放了一盘咸菜,诧异地望着珍珍。珍珍心虚地低下头。莫愁却自顾捧起碗喝粥,喝了几口,抬起头问韦臻:“主子你怎么不吃呢?” 韦臻含怒道:“这是你指使的?什么意思?” 莫愁笑道:“主子没见今天好多灾民连一口稀粥都喝不到么?如果我们再大鱼大肉地吃喝,于心何忍?主子该体恤民情,与民同甘共苦才对啊!我们节余的米,又可多救几个人了。”韦臻听她说得有理,勉强去喝那稀粥,但他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对着咸菜稀粥,自然是食不下咽。莫愁很快地喝完了粥,抹抹嘴,对珍珍嘻嘻一笑:“你的手艺不错呢!我觉得比宫里的御厨都好呀!” 珍珍不明白她的意思,吓得直摆手:“御厨?我哪里敢和御厨比呢?小姐不要取笑我了!” 韦臻忽然明白过来,莫愁是在报复他,当初把她关在闭月苑里,天天只给她送一碗粥喝,饿得她骗人掏鸟窝,卖字换鸡腿,现在总算捞着机会算计自己了!韦臻气得将筷子一摔,桌子一拍,一言不发地起身回屋去了。珍珍吓得不知所措,莫愁吐了吐舌头,快步跟上了韦臻,随韦臻进了屋。 韦臻气呼呼地坐在椅子上,莫愁乖巧地在他身边跪下,轻轻地为他捶腿,小心翼翼地问:“主子怎么饭都不吃了?可别饿坏了身子……” 韦臻火冒三丈:“你还真是存了心了,睚眦必报。你就这样记恨我?” “不是才一顿吗?”莫愁道,见势不妙,忙换了极诚恳的语气:“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我挨过饿,喝过粥,今日才更能体会灾民的境况,主子当初也是给我上了一课,我感谢还来不及,怎么会记恨呢?” “少来花言巧语。”韦臻仍是怒容满面。 莫愁扑哧一笑,半带撒娇地道:“说实话,主子让人给我喝的粥比今天的还稀呢!饿得我直泛酸水,两眼发绿,一个多月呢,主子也不可怜可怜我!” 韦臻听她俏语含嗔,骂道:“还贫嘴!你不是能干么?会去偷买鸡腿吃,假惺惺装什么可怜?” 莫愁委屈地扁扁嘴:“我本来也不敢哪!但狗急了还要跳墙呢!何况主子还送我一只画上的鸡腿,可望又不可及,天天对着流口水……” 韦臻实在憋不住笑了:“你倒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条小狗。”捏了捏莫愁的手臂,果然瘦得皮包骨头,心下一软,再生不了气,抱她坐在自己膝上:“罚你?还不是因为被你气得要死,我倒觉得迟早一天是我被你活活气死!” 六十五 偷嘴 莫愁忙道:“主子若生气,要打要罚都由得主子,奴婢并不敢有怨言。” 韦臻轻拍下她娇嫩的面颊:“你这张嘴,真想找人用针线给缝起来。” 气消了,韦臻也觉得肚子饿了,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便道:“去,把那碗粥给我端来!” 莫愁忙遵命到厨房端了粥和咸菜过来,韦臻饿得慌了,不知其味地喝光了粥。想到日间所见灾民的情况,不由叹口气:“你说得也不错,确实我该常省己身,体察民间疾苦,以后回了宫,也不该象往日那般奢侈铺张,时常还要喝点这种稀粥才对。” 他这样说,倒大出莫愁的意外,张了张嘴,惊奇地道:“主子真是贤德的君主!” 韦臻冷笑道:“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认为我干的尽是坏事?” “没有没有,”莫愁胡乱摆手,“主子也有做好事的时候。”也有做好事的时候?这叫什么话?韦臻忍着没发作,听莫愁道,“比如这次出来,一路抓强盗坏蛋,还有,救珍珍他们,还有,赈济灾民,还有……”莫愁飞快地转着念头,“还有每次我惹主子生气,主子都对我网开一面……” “哼,知道我对你网开一面,难怪你越来越放肆!”韦臻不满地道。不论宫里宫外,总之这个丫头就是让人头痛,韦臻暂不去纠缠这问题,道:“赈济灾民本是应当,但这施粥也只能解得一时之急,过几日粮食吃完了又该如何办?” “这个简单,”莫愁马上接口道,“主子只要请名画师,他们想吃什么就给他们画什么,画了拿回家去挂着,天天对着看就够了。” “你又来了!”韦臻拿过戒尺,轻敲了下莫愁的脑袋,“我倒成你的出气筒了!正经和你说话。” 莫愁吐吐舌头,又道:“我不是在帮主子想办法吗?既然是官府囤积粮食,我以前听说书的常讲绿林好汉开官仓救百姓的故事,主子何不学学他们?” 皇帝带人去劫官府的粮仓,岂不是大水淹了龙王庙,滑天下之大稽?要是往日,韦臻定又已训斥了莫愁一通,但经过了这许多事,韦臻倒不再吃惊,只是沉吟不语。过了一会方道:“明日出去看过情况再说,今日早点睡吧!” 韦臻睡到半夜,一觉醒来,但觉腹中饥火难耐,翻来覆去再睡不着,只空咽口水。韦臻忍耐了一阵,到底难受,摸黑爬起来,寻思到厨房去找点东西吃。刚下床,却听小间里的莫愁问:“主子有什么事么?” 韦臻一时奇怪,平常她一旦睡着,怎么叫都叫不醒,怕用麻袋装了丢进河里都不会有反应,今夜怎的如此清醒?忽然明白过来,她晚上也只喝了一晚粥,想是同自己一样饿得睡不着,韦臻暗暗发笑,直截了当问道:“你饿不饿?” 果然听莫愁答道:“就是饿啊!主子怎么知道?主子一定也饿了吧!” 韦臻道:“那你去厨房看一下,还有什么吃的没有拿点来。”他颐气指使惯了,顺理成章使唤莫愁去。 莫愁答应了声,窸窸窣窣穿衣下床,摸黑往外走去。打开房门,迷糊中却被门槛绊一跤,向前一扑差点摔倒,韦臻忙抓住她,环顾屋子内外也没灯笼之类的照明之物,韦臻怕她再摔,不假思索便道:“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吧!” 二人并肩走到庭院中,夜空朗朗,月色皎洁,映着青石小径,四周房舍投下班驳的黑色剪影,天地一片静谧。韦臻微微低头,见莫愁口角噙笑,不由心情激荡,揽住她的纤腰,轻轻吻了下她的发梢,莫愁却浑然不觉。到了厨房,韦臻推开门,找不到蜡烛,只有灶膛里的余火透了点微光。莫愁倒是轻车熟路,摸索着在灶旁的橱柜里翻找一阵,突然惊喜叫道:“有了!”端了一盘东西出来,是一小碟油炸花生米。 莫愁将花生米放在案板上,从厨房角落里找了两个小板凳来,请韦臻坐下,韦臻蜷坐在小板凳上,拉莫愁在身旁坐了,两人你一粒我一粒地一起吃那花生米。不知是不是因为饿得太狠,美味佳肴吃了无数的韦臻只觉得这脆脆的花生米竟是生平难得的美味。 莫愁见韦臻吃得津津有味,笑道:“没想到主子也饿得半夜偷东西吃!” 韦臻想到以前她半夜偷偷躲在床上啃鸡腿,如今自己和她躲在狭小的厨房里大嚼花生米,不由会心一笑,饿肚子的滋味还真不好受,难怪她对鸡腿恋恋不舍,原来偷着吃才是最香的!便顺着她的话道:“倒是头一回,比不得你驾轻就熟。” 莫愁掩口笑道:“那里啊?我可是夜夜提心吊胆,生怕被捉住,哪知最后还是自投罗网!再倒霉也没有了。” 如水的银色月光穿过窗棂,斜照着莫愁开心的笑容,恰似寂静夜里乍然绽放的昙花,透明纯净,不染半点尘埃。韦臻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轻唤一声:“莫愁?” “嗯?”莫愁不解地看着他。 “你那个骷髅头香袋还在么?”记得上次就是为这香袋,一气之下才罚的她,现在回想起她的恶作剧,却觉得十分有趣,又有一种温馨渐渐充溢心底。 莫愁头也不抬地道:“在啊!我自己留着了。” “能不能……”韦臻迟疑了一下,开口道,“能不能还是给我?”从来没有以这样的口气求人要东西,韦臻的脸已微微地红了。 “啊?这个就算了吧!”莫愁不以为意,“主子不是不喜欢么?以后我再给主子做一个好了!” 韦臻心下略略失望,又不好多说什么,见面前的一碟花生米已经告罄,站起来道:“回去睡吧!你这下该不会睡不着了。” 六十六 易容 第二天一早二人仍是各喝了一碗稀粥,韦臻不再怨怼,饭后吩咐今日继续为灾民施粥救济,又叫来陈双,道:“今天我要出去,你看该怎样改扮一下,不要被人认出来,也不能引人注目。” 陈双忙去拿了面粉,棉花,颜料等易容工具,回禀道:“主子就改扮成一名普通的乡下秀才可好?若有人问,便说是求学路过此地的。” 韦臻道:“好。” 陈双立即忙活起来,莫愁则在一旁仔细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不时地问这问那,韦臻知她万事好奇,也不去管她。不一会儿,陈双就弄完了,将镜子递给韦臻,韦臻见镜子里的人方头大耳,相貌平平,再不是自己本来面目,瞧了半天没看出什么破绽,方满意地点点头,指着莫愁道:“也给她弄弄。” 陈双要帮莫愁改扮,莫愁却道:“让我自己来好不好?”陈双以目光征询韦臻,见他并不反对,便一步步教莫愁怎么做,莫愁聪明伶俐,一点就透,只需说一遍大体就明白了,在陈双的指导下很快扮成了一名清秀书童,莫愁大为得意。 陈双道:“小姐,虽然你样子变了,声音还没怎么变,旁人一听就知道你是女子,不如这样,”从怀里摸出一只药瓶,倒出一枚黑色的药丸让莫愁服下,“这药丸可以改变声音,持续十二个时辰。”莫愁吞下药丸,片刻后开口说话,音调果然不同,莫愁咯咯地笑起来,粗粗的笑声却把自己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咬住嘴唇,大睁着眼睛。韦臻和陈双都被她逗笑了。莫愁又喋喋不休地问了陈双许多问题,陈双一一解答,特别嘱咐道:“用这种办法乔装,若出汗不能用力擦拭,也不能用水洗脸。”直到韦臻催促时间不早了,莫愁才装模作样背起个书箱,兴高采烈地跟随韦臻出门了。 山庄离附近的村庄都有一段距离,侍卫牵了马来请韦臻上马,莫愁提醒他道:“主子,秀才一般都不骑马的!” “那骑什么?”韦臻奇怪地问。 “骑驴啊!”莫愁调皮笑道。 山庄里倒养了一头驴子,韦臻让拉过来,见那驴子又黑又瘦,要两个人同骑实在勉为其难,若是自己骑了,莫愁那娇滴滴的样子,腿伤才好,能走得了多远?韦臻想了想道:“你把驴子牵上,我们走。”莫愁不明白他这又是做什么,有驴不骑,倒要走路?依言去牵,驴子却是个倔脾气,没见过莫愁,抬腿就来踢她,莫愁惊叫。韦臻狠敲了驴头一下,驴子惨叫一声,这才安静了。 莫愁慢吞吞地牵了驴子走出约一里路,韦臻回头,再望不到侍卫随从,这才对莫愁道:“你骑上去吧!” 莫愁吃惊地道:“主子要我骑?” 韦臻冷然地道:“罗嗦什么?叫你骑就骑,待会你又摔了瘸了,难不成还要我抱你回去?” 火辣辣的太阳下牵着驴子走路实在辛苦,莫愁不再推辞:“多谢主子!” 韦臻扶她上了驴背,继续朝南走去。时不时有人从旁经过,大都是去赶清河山庄等着施粥的,见了这两人,无不诧异,怎么这书童骑驴,秀才倒在一旁走路?韦臻被人注视,也觉脸上发热,只是涂了面粉颜料,看不出面色变化。莫愁倒似毫不在意,她是第一次骑驴子,觉得十分好玩,兴奋不已,一心和那犟驴斗争,威逼利诱,花样百出:“驴子,你要再不听话我敲你头了!”“乖一点,回去给你吃糖!” 这一带多是丘陵,丘陵之间则是一片片稻田,走在田间的黄土小路上,两旁却看不到一点绿色,干黄的稻杆东倒西歪地堆在田里。地面已经龟裂成纵横交错的一道道口子,表面的土壤则干得如齑粉,人一经过尘土飞扬。一路也没见到一点水源,几条小河沟都只剩下了河底的大小石头,反射着烈日的光芒,白花花一片。 南行了七八里路,前面有一片低矮的土坯房,应是座小村庄,韦臻便叫莫愁下来,进去打探情况。村子不大,只有几十户人家,但家家门扉紧闭,韦臻连去敲了几家,都静悄悄地无人应声,连狗叫都听不到。又走了几家,终于看见有户人家虚掩着院门,韦臻推开柴门,院子里一个老妇惊恐地抬头:“老爷,我家什么都没有了……”待看清了韦臻和莫愁的打扮,才松了口气,“公子从哪里来?还以为是官差,吓了我一跳。” 韦臻道:“我是去外地求学的,路过这里,天气太热,想来讨口水喝。” 老妇迟疑了一下,见两人都是满头大汗,灰头土脸,还是进屋拿了只缺口的土碗,走到院子一旁的大缸前,揭开缸盖,探下身去,从缸底舀了半碗水,递给韦臻。韦臻一看,那水甚是浑浊,半碗都是泥沙,哪里喝得下去?只端在手上,道了谢,问那老妇道:“这村子叫什么名字?” 老妇道:“我们这是槐树村,村口有棵百年老槐树,所以远近都叫这里槐树村。不过,”老妇无奈地叹气,“自从去年以来遭了旱灾,村里的人都基本跑光了。我是寡妇,守着个半瘫的儿子,孤儿寡母无处可去,还留在这里,也只是等死了。” 韦臻奇道:“怎么这样说?” 老妇神情冷漠地道:“没吃的,没水喝,不是等死么?这缸里的一点水,还是我三天前半夜就到十里外的山里,接了两个时辰,才接了半桶泉水挑回来。家里已经没有米了,也没钱买。” 韦臻忙道:“我刚才看到清河山庄在施粥,附近许多灾民都去了。” “哦?真的?那等会我也去,给儿子带碗粥回来。”老妇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神采。 韦臻又问:“官府怎么不派人管管,就任人饿死?” 老妇冷哼一声,愤然道:“怎么不管?每个月都有官老爷下来一两回,不来还好,来了打着赈灾的旗号,到了各家,见牛牵牛,见鸡杀鸡,值钱的东西都被抢走,比趁火打劫的强盗还厉害三分!” 六十七 砸匾 “竟有此事?朝廷不是派了钦差来查访么?”韦臻吃惊,按捺不住心头的怒气。 老妇道:“朝廷都是官官相护,老百姓的苦处谁能知道?南闵的知州于厚德据说和那个姓魏的钦差是连襟,能查出什么?报上去还不是粉饰太平?” 韦臻一愣,这消息竟从未听说过,自己竟失察至此?回头看莫愁瞪着自己,知她必在腹诽,讪讪地不知该说什么。又问了几句,从兜了摸了一块银子出来交给老妇,让她去买点粮食,告辞出来。 两人默然无声地走着,莫愁骑在驴子上不说话,韦臻也觉得胸闷,倒象是自己做了亏心事。又探访了几处村子,得到的情况与槐树村大同小异。眼见天色不早,韦臻正打算返回,发现已近南闵城下。 走到城门洞前,果不出所料,画了韦臻的肖像正张榜捉拿。韦臻见那画像画得惟妙惟肖,暗吃一惊,赵县也就罢了,知县难得有机会觐见天颜,不识得皇帝倒情有可原,但南闵是一处州府,怎么知州也不起疑?何况前些日子还派了魏敬明当钦差下来,韦臻复掐指一算,魏敬明也该回京去了,难怪不得!莫愁却故意走到那画像前仔细地看了一会,又偏着脑袋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韦臻。韦臻很想一把将那画像撕下来,考虑再三,还不能轻举妄动,暂忍下一口气。 韦臻白天已打听到南闵全城现只有汇通米行一家尚有米卖,进了城直接找到这家米行,从外面看,这家临街的米行店面不大,顾客稀少,并无特异之处,只是那门上的金字招牌颇见气势,上面大书“汇通天下”四个大字。韦臻冷笑,好大的口气!从怀中摸出一把丝质折扇,一面摇扇一面大摇大摆地进去,便有了几分富家公子的模样。 进了门,见那店堂内墙边一边堆了几袋米,靠里是一排齐胸高的柜台,坐在柜台后的掌柜抬头看了眼韦臻,却不作理会,继续低下头拨拉算盘。韦臻只得自己上前问道:“掌柜的,你这里卖的有米么?” “有,十两银子一石,你要多少?”掌柜漫不经心地答道,倒把韦臻吓了一跳,就算他向来不理柴米事,也晓得这足足比通常价格高了十倍! “十两银子一石?正值灾荒,你们怎么能囤积居奇,漫天要价?简直岂有此理!”韦臻怒斥道。 “你嫌贵就到别处去买,好走不送。”掌柜居然就下了逐客令。 韦臻咬牙再咬牙,终于一扭头出去,站在街上,回头望见那横梁上汇通米行的牌匾,斗大的字体金光闪闪。韦臻突然一个旱地拔葱,飞身跃起两丈,攀住房檐将那横匾摘了下来,狠狠摔到地上,啪的一声从中断未两半!然后一把拉起还在街边发愣的莫愁,拔足飞奔,那头小毛驴不明所以,也跟着后面狂奔不已。等那掌柜气急败坏地追出门来,两人一驴早已不见踪影。 直到一口气跑出了城,韦臻才放开莫愁,莫愁气喘吁吁累得直不起腰,韦臻却痛快地哈哈大笑,今日郁闷了一整天,总算出了口恶气!好半天莫愁缓过气来,伸出大拇指夸奖道:“主子还真是厉害!比我还厉害!” “哈哈!什么比你厉害?”韦臻心情大好,笑问。 “闯祸比我厉害啊!哈哈,”莫愁也忍不住笑起来,“我不过是些小打小闹,可没敢去砸人家招牌,也没弄到被官府悬赏捉拿的地步呀!” 韦臻心头舒畅,也不和她计较,反而笑道:“这不算什么,今天晚上我还有重要计划,呵呵。” 莫愁恍然大悟地点头:“刚才是去踩盘,晚上就来抢粮,对不?” 韦臻道:“正是,我现在就回去安排。” 莫愁跺着脚,高兴得直拍手道:“太好了!我也要来!” “你来做什么?”韦臻却沉下了脸,“你又不会武功,来了只是帮倒忙。” “让我来嘛!就在外面望风也好。”莫愁不甘心地乞求道。 “不行,这太危险,你帮忙是越帮越忙,乖乖地给我待在屋里,不要惹事!”韦臻连劝带吓,又摆出一副威严面孔。 莫愁本待再争,忽想到今晚他带上侍卫们走了,岂不是求之不得的大好机会?莫愁隔着衣衫摸着兜里的那支短笛,一颗心扑扑直跳,面上故作委屈,老大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韦臻道:“跑了一天,你回去早点睡觉,今晚抢了粮回来,明天就不用再喝粥了。”他一本正经地说完,倒把莫愁逗笑了。 回到山庄,韦臻即找了两个侍卫头目来商议了当晚行动的机会,分头安排下去。正好山庄里的粮食已不多,刚够众人饱餐一顿。韦臻等到半夜,守着莫愁上了床,这才带着人马出了庄。 莫愁闭着眼睛装睡,听到外面静悄悄地再没一点声音,才蹑手蹑脚地起来,不敢点蜡烛,悄悄地走到外间门口,去推那门,门却从外面落了锁,推不开。莫愁摇了一下,外面已有人问:“小姐有什么事么?”是一个侍卫的声音。 “没什么。”莫愁知道韦臻定是怕她再闯祸,故意留了人看着她,不由暗叫倒霉。 莫愁睡的里间没有窗户,绕到韦臻的床后,有一扇小窗,却也落了栓。莫愁暗想自己不会轻功,若推窗跳出去,必也会惊动侍卫,莫愁把那黑色短笛拿出来,放在嘴边,却不敢吹,但又不甘心放弃这难得的机会去睡觉,只垂头丧气地看着那窗子上的暗色花纹。忽然似一阵轻风吹来,那窗户竟无声无息地打开了,一道人影轻盈地跳进来。莫愁吃了一惊,叫出声来。外面的侍卫忙问:“小姐怎么了?” “呃,好象有一只小虫子上了床,爬到了我脚上。”莫愁闷声闷气地道,“没事了。” 门外的侍卫虽得了命令看守莫愁,但莫愁既在床上睡觉,他又岂敢擅自进去?只道:“那小姐快快休息吧!若有什么事吩咐一声。” 六十八 定计 莫愁应了,看清来人果然是江枫,仍是一身黑衣,这回蒙了面,只露两只眼睛在外面。刚才外面侍卫说话时,他闪身一躲,躲进角落的柜子之后,隐住身形。听侍卫没了声,江枫猫腰出来,一把抱住莫愁,轻轻一跃,已跳窗而出。窗外正是后院,山庄的院墙并不高,今夜韦臻除留下一人看守莫愁外,并无人巡夜,江枫轻而易举地抱着莫愁翻墙而出,爬到后面的小山顶上,再也不用担心被人发现,江枫这才将她放下来,扯下面罩,剑眉朗目,灿烂一笑。 两人并肩在大石上坐下,正好可望到下面的清河山庄。夜深寂静,只听得到草间虫鸣。皓月当空,时有丝丝微风,除去白日的酷热。莫愁笑道:“江哥哥,怎么我正想找你,你就来了?” 江枫听她的声音,倒吓了一跳:“你声音怎么变了?” 莫愁解释道:“今天扮成书童陪皇帝出去逛了一天,吃了一粒药,声音就变成这样了,要十二个时辰才能复原。”说着摸出短笛,“笛子还在我这里呢,你不会怕我是假的吧?” 江枫在她脸上轻捏了一把,确信不是假扮的,才放下心来:“我没想到你们会躲到这里来了,找了好几天才找到,正巧碰到他今天晚上出去了。” 莫愁得意笑道:“我就说我的运气也不能一路坏到底吧!江哥哥,你想出办法来没有?怎么带我走,要保证骗过他才行哪!” 江枫忽问:“那皇帝对你好象还可以?” 莫愁不知他什么意思,想了想道:“嗯,还行。” “那就好,”江枫道,“上次见了你以后,我想了一夜,总算想出个计划。我在这苍龙王朝境内也还认识一些朋友,已经安排了人去寻两种药,应该就过两天就有消息了。你要做的就是再制造一次不在他身边的机会,我好把药给你。” “什么药?毒药吗?”莫愁双手乱摆,“不行不行,我说过我下不了毒,多半没毒着别人先毒死了自己。” “不是毒药,”江枫笑着安慰她,“是两种有特殊用途的药。一种药你服下去后会现出生病发热的症状,但实际上并无害处,即使不服药,十天过后也会痊愈。另一种则是诈死的药。” “诈死的药?”莫愁好奇地反问,似乎明白了什么。 “对!”江枫解释道,“你生病后,故意装得病势沉重的样子。他肯定会请医生来给你看病,喝药时候你趁机服下诈死的药,很快就会呼吸脉搏全无,和真正的死亡一模一样。这样,他最多会以为你是得急病死了,或是被医生给治死了。你最好先求他许你归葬故国,如果不行,只要他不当场碎‘尸’,进了棺材,我自然能想办法带你走,解开药性。只要一个月内服下解药,就可以醒来。他既然亲眼看到你死了,无论如何也不会怀疑你是逃跑回国了。等我们回了国先藏一段时间,风平浪静了再出来。” 莫愁听完,仔细想了一回,连声赞道:“不错不错,这装死的办法真是天衣无缝,还是江哥哥厉害!” 江枫听她夸奖,仿佛吃了蜜糖般甜到心里,千般辛苦都似得到了补偿,不由握了她的手,轻声问道:“江哥哥从来一言九鼎,就算赴汤蹈火,也要护你周全,你喜欢江哥哥么?” “喜欢啊!”莫愁甜甜一笑,“江哥哥可是我救命恩人呢!等回了家,我看过了父王和哥哥,你就带着我到处去玩好不好?还要教我两手绝的,让我也能跳跳墙,翻翻窗什么的,我可不想再从墙头摔下来,断了腿。” “你摔断了腿?”江枫惊问。 “是啊!刚进宫没几天就摔断了腿,差点没痛死我。”提起当时情况,莫愁仍心有余悸,“躺了几个月动都不能动,刚刚才好呢!” “你站起来走走,”江枫看莫愁走了几步,仍有点不便,一阵心痛,长叹了一声。 莫愁笑道:“别担心了,现在差不多全好了,到了逃跑时不会拖你后腿的。” 两人说笑一阵,江枫只愿这漫漫长夜永远不要过去,听她悄声软语地说喜欢自己,虽然未必是自己想要的那种喜欢,仍让人无限遐想,一颗漂泊多年的心似乎已融化于这笑意盈盈,若能携她的手,走遍天涯,该是怎样的风光……但随着天边的星星一颗颗消隐光芒,浓重的夜色亦渐渐褪去。忽然江枫听到远远的马蹄声,忙站起身来道:“应是他们回来了,我马上送你回去!” 莫愁却什么声音也没听到,张望了半天:“他们在哪里啊?” 江枫笑道:“等你都听到看到了还了得?”一把将莫愁抱起,施展轻功下山,一面压低声音,将要紧之事再嘱咐莫愁一遍。等下到山脚,这时莫愁也能听到马蹄声声了。江枫飞快地翻过院墙,潜到韦臻的卧室后面,那扇小窗仍虚掩着,江枫轻轻推开窗,跳进去将莫愁放到地上。这时隐隐地已能听见人声,大概是韦臻带着人马进庄了。江枫来不及再和她说什么,跳窗出去了,只闪过翩若惊鸿的一道背影。 莫愁忙关好窗子,脱了鞋子拿在手上,赤足走回里间,爬上床,迅速脱了外衣,拉过薄被连头盖住。很快听到脚步声,莫愁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接着是门外侍卫请安的声音,听韦臻问道:“莫愁在里面?昨夜没什么事吧?” 侍卫答道:“回主子,小姐一切正常。” 忽听人大声喊道:“有人翻墙,抓刺客!” 莫愁一惊,难道江枫被他们发现了?只听脚步纷乱,显然是侍卫们已追了出去。莫愁一时不知该继续赖在床上装睡还是该起来看看?这时门已开了,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走了进来。莫愁忙翻身朝里,装作熟睡。韦臻撩开帐子看了看,并没有叫她,转身到外面换衣服去了。莫愁这才舒了一口气,却又担心起江枫来,闭眼默念“菩萨保佑”。 六十九 瞒天 过了约半个时辰,莫愁听外面又进来了人,禀道:“回主子,那刺客武功高强,我等追出庄外有十几里,还是被他跑掉了,请主子治罪。”莫愁总算放下心来,这下可以安稳睡一觉了。 韦臻似沉吟了一阵,方道:“这人趁昨夜无人,潜入山庄,目的着实可疑,不知是什么来历?你们去查一下山庄内各处可有异常?若发现线索,速来报我!” 等那人出去了,莫愁听韦臻又走进里间,掀开帐子叫了声“莫愁!” 莫愁不能再装睡,揉了揉眼睛,装作刚醒来的样子,看到是韦臻,忙坐起来答道:“主子什么时候回来的?昨晚还顺利么?” 韦臻道:“十分顺利,把那汇通米行的粮仓基本都搬回来了,还抓住了那个掌柜,关在山庄地窖里,慢慢审问。”三言两语交代了几句,不等莫愁发问,韦臻却问:“你昨夜可有听到什么动静?” 莫愁连忙摇头道:“没有啊!我睡着了,什么都没听到。出什么事了吗?” 韦臻道:“刚才我回山庄时,看到有个黑衣人正翻墙跑了,派人去追但没追上,可见那人身手不凡。但他单身一人潜入庄内,这里又无金银财宝,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是我的身份已暴露,冲着我来的?” 莫愁故作吃惊地道:“不会吧!我们一路都很谨慎,怎么会暴露呢?” 韦臻道:“你还记得我们头天出来,在泰州遇到的寒山和那个算卦的么?我总觉得有些古怪。刚才跑了那刺客,偏偏趁着昨夜庄中无人进来,莫不是知道我们的行踪?”莫愁听他提到江枫,心头乱跳,千万不要被他察觉了什么。做贼心虚,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呆呆地看着韦臻。韦臻笑了笑,安慰她道:“怎么被吓住了?不用害怕,我这次带的人出来都是极可靠的,若是刺客来了只是自投罗网。” 莫愁忙道:“那主子先不要想太多了,昨夜累了一晚,先去休息吧!” 韦臻笑道:“那你呢?也继续睡觉?”莫愁面上一红,她彻夜未眠,正想趁着清晨凉快好好补觉,却被韦臻说破。韦臻见她不说话,道:“问你三句答不到一句,看来真是没睡醒,那你就继续睡吧!”莫愁依言躺下去,韦臻又道:“我昨天晚上出去了,一直就担心你,怕你又会跳窗翻墙,惹是生非,没想到你竟乖得反常!” 莫愁陪笑道:“不敢当,是主子有先见之明,留了人看着,我怎么出得去啊!” 韦臻哈哈大笑,轻轻捏了下她染了红晕的面颊:“就知道你不会老实!” 总算听韦臻在外间躺下了,莫愁已是出了一头冷汗,还好,江枫哥哥没被他们捉住,不然会发生什么事都不敢去想……又想起江枫那个计划,心跳得愈发快了,莫愁暗中给自己打气,默念了几百遍“车到山前必有路”,终于沉沉睡去。 待醒来时,已经过午。莫愁穿衣时才发现外衣上沾了不少泥土草根,想是昨晚和江枫坐在地上时沾的,忙把衣服换了。 莫愁抱着脏衣服走到外间,见帐幔低垂,韦臻应仍在沉睡,轻手轻脚地打开门,正准备溜出去,却被韦臻叫住了:“莫愁,上哪里去?” 莫愁迟疑一下,道:“主子,我去把换下的衣服洗了。主子的衣服呢?我一便去洗。” “洗衣服?”韦臻奇道,“你洗什么衣服?拿给珍珍让她帮你洗就是了。” 莫愁微微一笑:“主子怎么忘了,出宫后我的衣服都是自己洗的呀!再说了,珍珍是主子的妹妹,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我一个奴婢怎么能让她洗衣服?”不待韦臻说话,莫愁已打开门一脚迈出去。 忽然脑后一阵风响,莫愁还未明白过来,已被一只强壮有力的胳膊拽住,手一松,怀中的脏衣服掉在了地上。韦臻将她打横抱起,回了屋,一脚踢上房门,将她摔在自己的大床上,咄咄逼人地对视着她:“莫愁,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考验我的耐性!” 莫愁惊吓道:“主子,我又说错什么了么?” “你明知故问!我和那个珍珍素昧平生,为什么要认她当义妹,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韦臻怒道,一把扯开了莫愁的前襟。莫愁吓得忙往床里一滚,怀中的那只黑色短笛却滚了出来。 韦臻正要去拾,莫愁已抢先一步揣入怀中。韦臻奇道:“是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莫愁急中生智,只把短笛在韦臻面前晃了晃,又藏起来,道:“这是我在山庄里找到的,可是我的宝贝,不能轻易给人看。” “什么宝贝?都不让我瞧?”韦臻好奇心起,按住莫愁,就要来抢。 莫愁也不挣扎,只道:“主子要什么都拿去吧!人也好,东西也好,什么不是主子的?” 韦臻听她这样说,倒愣了愣,却见莫愁眼圈发红,晶莹的泪珠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韦臻无趣地松开手,道:“你平白又哭什么?” 莫愁抹了把脸,道:“我的衣服……又被扯破了……没有衣服穿了……” 韦臻刚才一用力,莫愁的前襟已被扯破,露出里面的小衣。韦臻只是在路上随便给她买了两套青衣小褂,本待到大的州府再好好置装,但这几日事情纷繁杂乱,竟早忘了。听她哭诉,韦臻也有些尴尬,遂放了手。道:“破了就破了吧,一件衣服值什么?我马上叫人去给你买。”到门口唤了一声,值班的侍卫进来,韦臻吩咐了几句,见莫愁掉在地上的脏衣服沾了许多尘土,又道:“这衣服也不用洗了,拿去扔掉。” 韦臻回屋,见莫愁仍在床上抽噎,摸出方手巾递给她:“莫哭了!再哭脸又哭花了!我也要生气了!”莫愁接过手巾,默默地擦了泪。韦臻刚才一气之下,本已**迸发,但被她这一岔,又想到她心里总把自己当成恶霸似的人物,倒冷静下来了,不想勉强她,却哄她道:“你不想听听昨天晚上的故事?” 莫愁听他换了话题,又见他吩咐扔了那脏衣服,一颗心才算是回到了胸膛,破涕为笑道:“昨天晚上好玩吗?主子快讲来听听?” 七十 拟旨 “好玩?这是什么事?也是好玩的?”韦臻笑骂一句,心下也不由得意,“昨天晚上我们敲开门,找到一名店里值夜的伙计,威逼利诱买通了他,让他带去那掌柜住的地方捉了那人,那掌柜果然是个贪生怕死的,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他带我们去那秘密粮仓,说是有人买大批粮食,未费多大周折就搬了出来,还借了他的马车将粮食运出城,倒是一路顺利。只是那粮仓的一帮看守虽换了便装,但仍象是官府的人。也还不知道汇通米行的后台老板是谁?” 正在此时,外面有人禀道:“主子,那人招了。” “哦?”韦臻应了声,对莫愁道,“我去去就来,你先在屋里待着。”说完穿好衣服,起身出去了。 莫愁才发觉自己手心额头满满全是冷汗,背心也已湿透。拿着短笛,就象拿着一个烫手的火炉,跳下床,环顾四周,想找个什么地方藏,墙角床底,哪里都不对。莫愁转了一圈,还没藏好,又听见门响,赶快回床边坐着,仍是将短笛揣在怀中。 韦臻进来,脸上已罩了层寒霜。莫愁小心问道:“主子,审出结果了?” 韦臻道:“他招供说开汇通米行的老板叫沈庆荣,是知府的内弟。除了这次囤积居奇,倒卖官粮,汇通米行开了这几年,仗着官府撑腰,没少干欺行霸市,强买强卖的勾当!着实可恨!”韦臻停了下又道,“另外,听那掌柜说,城里的粮仓并不止这一处,至少还囤了三处,我已派人去查了。难怪朝廷花了那么多银子,灾民还会活活饿死!” 莫愁吃惊地道:“还有那么多粮食啊?那主子打探好了,还要去一处处去抢?” “傻丫头真傻!”韦臻本已气得怒发冲冠,莫愁这样一问,仍是忍俊不禁,“一处处抢?你当我真是强盗出身?何况这种事情,只能出其不意偶尔为之,昨晚粮仓被劫,那南闵城内定已加强戒备,说不定还在城里城外大肆搜捕,怎能冒险再去?” “那怎么办?要是等主子回京再正式下圣旨惩治他们,不是黄花菜都凉了?又要饿死多少人了?”莫愁道。 “是啊!这也是个问题……”韦臻陷入沉思。 莫愁忽然一拍手:“有了!我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快说!”韦臻来了兴趣。 “主子何不自己扮成钦差大臣,只要主子自己写一道手谕,就说是皇上派下来微服私访查探灾情的不就行了!”莫愁道。 韦臻眼前一亮:“不错!”写一道手谕,再乔装改扮一番,便可名正言顺地开仓济民了。不过手谕虽能写,没带上玉玺怎么办?一转念,临时伪造个玉玺应急就是,反正皇帝是真的,手谕是真的,总不能被玉玺憋死,复暗笑,真是跟莫愁这个鬼精灵待的时间长了,连这种主意都能想得出来! 莫愁见韦臻嘴角含笑:“主子笑什么?” 韦臻撑不住笑倒在床:“我自己都弄不清楚了,我到底是皇帝呢还是江洋大盗?” 莫愁的外衣还没有穿的,韦臻见时候不早,叫把饭菜先端进屋里来,在床上搭了个小几,就陪着她在床上用膳。刚用完膳,出去买衣服的也回来了,竟是满满一大包。打开一看,男装女装都有,还有钗环首饰,胭脂水红。莫愁看得眼花缭乱,笑问:“主子不是要我穿男装么?” 韦臻凝视着莫愁娇美的面容,微笑道:“还是穿女装好看些,现在我们不用赶路,你住在庄里时,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出了庄再改扮。”莫愁道了谢,看到这许多新衣裳,她到底是个女孩子,禁不住跃跃欲试。韦臻看出她的心思:“你去里面试一下,每件穿了出来给我看看。” 南闵附近遭遇灾荒,商业萧条,所卖衣服首饰的品质自不能与宫里的相比,但莫愁一件件穿了出来,姹紫嫣红,再略施粉黛,浅笑轻颦,裙袂翩然,更衬得她肤如凝脂,犹如神妃仙子。韦臻的目光再也移不开了,暗道:“宫里隔年选秀,也不知选了些什么人进来,竟无人能及得上她一半!”韦臻怔怔地看着,恍惚间,眼前的莫愁变成了另一个影子,“臻哥哥!”是韫儿,但为什么自己看不清她的容颜,她才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难道自己忘了么? “主子?”莫愁轻唤了一声,伸出两根手指在韦臻眼前晃了晃,“主子在发什么呆?” 韦臻回过神来,却沉下了脸,训斥道:“手拿下去,晃什么晃?越来越没规矩了!当真放纵你就全然不知上下尊卑了? 莫愁诧异地住了口,不知又惹他哪里生了气,真是喜怒无常的皇帝,悻悻地道:“奴婢失礼,请主子恕罪!” 韦臻也自觉语气太过严厉,缓和了一下道:“我去书房写手谕,你随我来。” 莫愁随着他出了门。山庄前厅旁正是一间书房,书案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莫愁倒不待他吩咐,自取了水磨墨,又铺开宣纸请韦臻动笔。韦臻沉思片刻,提笔一挥而就,抬头却见莫愁专心在看。韦臻道:“可有什么漏洞没有?” 莫愁笑道:“没有,我只在想,如果主子的字拿出去卖能卖多少钱?” 韦臻忽听她这样问,想起她的书法不错,便问:“你的字一幅能卖多少钱?” 莫愁叹气,扁扁嘴,作出一副哭相:“主子别提了,人家欺负我,辛苦写了半天才卖了三钱银子,差不多是白送。” “那么少?好可怜,”韦臻笑道,心里暗叹,莫愁啊莫愁,这名字太贴切了,再大的气,再多的烦恼,和她说三句话就能烟消云散,“这样吧,等回宫了你再写幅字,我拿去帮你卖。” “好啊!”莫愁开心起来,“我不贪心的,主子卖了钱,我只要分三两,剩下的都归主子。” “真是划算的买卖!”韦臻顺势将她一揽,抱了坐在自己膝上,莫愁身上淡淡的幽香传来,韦臻不禁一时迷乱,俯下身去在她唇上轻轻一吻,莫愁有些吃惊地睁大眼睛看他。 七十一 刻章 韦臻搂着她,语气温柔如水:“这些日子,其实我一直在琢磨,该不该把你留下,但现在,我得承认我恐怕舍不得你了……”韦臻似乎是无奈地笑了笑,“真奇怪,怎么会遇到你这样的女子?” 莫愁懵懵懂懂地听着:“主子的意思是……” 韦臻明白地道:“我不杀你了,我决定要把你留下来陪我。” “陪……”莫愁道,“可我……”本想说“可我不想陪你”,忍了忍,终于没说出口,“那好吧……” 韦臻下了极大的决心才说出这几句话,金口玉言,再不能反悔。换了别人,早就跪下磕头,山呼万岁地谢恩,莫愁却是一幅痴痴呆呆迷迷糊糊的表情,仿佛老大不情愿。韦臻心头如被刺了一下,薄怒道:“你不愿意么?” “呃……嗯……这个,”莫愁支吾了半天,“我怕……主子不是说迟早会被我气死么?” “你真要气死我才甘心?”韦臻好好的心情被她破坏殆尽,就势将她翻转,按在腿上重重地打了几下,莫愁吃痛,伸手去挡,韦臻道:“滚一边去站着。” 莫愁走到案几另一头站好,满脸无辜表情。韦臻不理她,令人叫了陈双来,问道:“我想刻枚假玉玺临时一用,你知道该怎么弄么?” 陈双吓得慌忙跪下:“臣不会,臣更不敢!” 韦臻不耐烦地道:“你怕什么?是我自用,玉玺未带上才要刻一枚,叫你做就做。” 陈双踌躇难为,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刻假玉玺是死罪,抗旨更是死罪,急得满头大汗,忽然听莫愁道:“玉玺吗?我会做,要不我来帮主子做一个吧!” “你会做?”韦臻吃惊不小。 莫愁点头:“前些年曾偷过我父王的印章,觉得好玩,我就学着偷偷地刻了一枚,有一回想去假传圣旨被父王捉住了,后来就没敢再玩。” 她说得轻描淡写,韦臻却听的心惊肉跳,假传圣旨?天哪!无法无天也不能到这个地步!但现在事情紧急,她倒是可以派上用场。当下找了纸来,凭记忆画了个玉玺的图案,虽然细节有些微出入,但料得应付南闵官府已无问题。莫愁看了,说要几样材料,很快陈双便找齐了拿来,却是一截土豆,一柄刻刀。莫愁将土豆在火上烤干,削成四方形,一点点仔细刻着,她刻得甚为专注,汗水一滴滴从额头上滚下来,也顾不得擦拭。韦臻只在一旁守着她,过了近一个时辰,一枚土豆玉玺便正式诞生了。莫愁在玉玺上涂了颜料,试印一枚,一枚鲜红的印章跃然纸上,惟妙惟肖,几可乱真。莫愁得了韦臻首肯,便在手谕上印了“玉玺”大印。 韦臻冷笑道:“看来任谁找只土豆就可以传圣旨了。” 莫愁没听出他语气不对,不免得意地道:“不错吧!这种办法,偶尔用一两次很难看出来。” 韦臻发怒道:“正经的规矩不会,犯上作乱,无法无天的花样你倒学了不少!” 莫愁忙活了一下午,正为自己的杰作沾沾自喜,没料到韦臻不但不称赞,竟是一盆冷水泼下,浑身凉透,心头惊诧莫名,却想,好在不是那陈双刻的,不然真要被他治了死罪。莫愁便赌气跪下道:“莫愁私刻玉玺,即是死罪,请主子发落!”“私”字却咬得极重。 韦臻听她言外之意,想到是自己下令要刻的,被她堵得无话可说,将那手谕封了缄,揣在怀中,拂袖而去,只留下莫愁一个人孤零零地跪在书房里。 莫愁听他走了,换了往日,必不肯老实安分地罚跪,不是晃来晃去,就是靠在哪里打瞌睡,这时心头却是万分委屈,赌气直挺挺地跪着。今日无缘无故地被他训了好几回,帮了他忙还被他骂,莫愁恨不得现在就叫来江枫哥哥,让他带着自己远走高飞,再不受这死皇帝的气。他杀了自己倒好,偏偏还要留自己陪着他活受罪,难道竟认为我该感谢他?莫愁越想越难过,眼泪噼里啪啦直往下掉,莫愁用衣袖去抹,泪水却越抹越多…… 莫愁不知跪了多久,外面的天色暗了,书房里没有灯,漆黑一团。莫愁的眼泪渐渐地流干了,膝盖麻木酸痛,已经失去了知觉,腹中却不觉饥饿。忽然一片浓重的黑影停在了面前,接着手臂一紧,被人从地上拉了起来,莫愁眼前发黑,无数金星乱冒,双腿一软,往前跌倒,却跌进韦臻强壮的怀抱。莫愁定定神,用力挣开了他的掌握,扶着墙边慢慢地挪出门去。 莫愁今日是足足跪了近两个时辰,膝盖痛得如万根针扎,双腿都象折断了一般,几乎寸步难移,只能咬着牙一丁点一丁点地挪动。韦臻尴尬地站在后面,见她艰难迈过卧室门槛,韦臻忙跟了过去,却见莫愁已回了里屋,挣扎着爬上了床,衣服也不脱,只拉过被子蒙住了脑袋。屋子里黑乎乎的,韦臻点了灯,走过去在床边坐下,静静看了她一会,尽量温柔地开口道:“起来吃点东西,别赌气了。”莫愁不回话。韦臻想了想,叹了口气:“知道你委屈,是我不该冲你发火。”莫愁仍装作没听见。 韦臻生平无论做错什么,也从未给人道过歉,说出这样的话,已觉极为低三下四。见莫愁还是不理不睬,韦臻掀开薄被,抱她坐起来,见她双眼已哭得通红通红,忍耐地道:“你明天还要陪我去上任,这样怎么行?” 他这样一说,莫愁倒醒悟了,江枫哥哥过几天就要找机会来给自己送药来,不过再忍他几天,一旦逃走就万事大吉,何必与他赌气。莫愁不再哭泣,抽噎了几下,哑声道:“我饿了!” 韦臻笑道:“知道你饿了,我已让珍珍去给你熬了粥。” 听见外面敲门声,韦臻打开门,珍珍正端了一碗粥站在门外,韦臻接过碗,却道:“你去打盆凉水来。”韦臻端碗进去,坐在莫愁身边,道:“这是我专门让做的蔬菜糯米瘦肉粥,可不是水白米粥,你尝尝?”用小勺子搅了几下,想要喂她, **************** 重要公告:本文报名参加了腾讯的第三届原创大赛,因此借此机会修改了前文。后文更新将在腾讯独家首发,欲看下文的请先到以下地址:http:bookapp.book.qq.com/cgi-bin/disp_workintro?workid=1193578,谢谢支持! 七十二 共枕 莫愁自己接过粥碗,口气冷淡:“不敢劳动主子。” 韦臻听她这样生分,心里被梗了一下,看着她小口喝粥,韦臻斟酌语气,又安慰她道:“这次出来,你也辛苦了,等回去了好好犒劳你,你想要什么?”韦臻难得赏赐嫔妃,何况莫愁这种没有品级的宫人,这已是天大的恩典,便是方才错怪了她也尽可弥补了。心中暗想,她会要什么?是要朕封她什么位分还是要什么宝贝? 回去?谁愿意回你那个监狱宫殿?莫愁愤愤地想,又怕说出来韦臻起疑,仍是沉默不语。 韦臻道:“你慢慢想吧,想好了再告诉我。” 珍珍端了一盆凉水进来,莫愁把粥已喝光了,珍珍乖巧地服侍莫愁洗了脸。莫愁仍是淡淡地道:“主子也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早起。”她越是平静,韦臻却越是不安,往日里但凡自己罚了她,她要么哭闹不休,要么抗争到底,若真做错了,也会嬉皮笑脸地讨好求饶,今日这样安静,简直一反常态。韦臻等珍珍走了,拉了她的手逗她道:“你笑一个给我看,我才去睡,不然你半夜里躲在被子里哭鼻子,都没人知道。” 莫愁闷闷地道:“谢谢主子,主子若不放心,就让珍珍来陪我好了。” “为什么要让她来陪你?你要和她说我坏话吧?”韦臻索性赖上床去,嘻嘻一笑道,“你本来就是我的人,要陪也是我陪你!” 莫愁往里让了让,道:“天气太热,主子和我挤在一起,怕睡不好。” 韦臻道:“那到外面大床上去。我再让他们加些冰来。”抱了莫愁出去,放在自己床上。又让人去地窖里担了一担大冰块置于室内。 韦臻解了莫愁的内外衣衫,只剩下一条淡黄色的肚兜,拉过薄被来盖上,莫愁打了个哈欠,倦意朦胧:“主子恕罪,我先睡了。”闭上眼睛,翻身朝里。韦臻也脱了外衣,从后面揽住莫愁的纤腰,莫愁并不反对,乖乖地任他抱着。初见她到现在已好几个月了,能和她同床共寝的次数竟是少得可怜。回想第一次……韦臻有点恼火又有点怀念,触手处是丝绸般光滑的肌肤,韦臻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在那白皙娇嫩的后背上留下一个淡青的吻痕,正把持不住,想把莫愁翻过来,莫愁却不安地扭动了一下。韦臻摇摇头,她虽不会反抗,但心里只是把自己当成薛贵一样的人……韦臻从不怕人仇恨,但想象着莫愁日后看自己那鄙夷的目光……算了,还是忍一忍,耐心一点,再耐心一点…… 莫愁一夜还算睡得安稳,可苦了韦臻,佳人在怀,幽香满襟,除了闻闻她的秀发,竟不能动一动。好容易漫长的一夜过去,捱到天色微明,韦臻见莫愁睡得正熟,将她轻轻放下,披了件衣服出门去。值夜的侍卫见了忙来问安,韦臻让他守住房门,独自一人到了后院,打了桶井水上来,就站在井边,脱了上衣,**着胸膛,哗地将一桶水从头到脚浇下,胸膛内的燥热暂去,这才略觉平静。 韦臻又浇了两桶水,浑身已湿透,回房换过衣裳,一照镜子发现自己挂了两只大黑眼圈。韦臻收拾停当,便唤莫愁起床,莫愁睡了一夜,发红的双眼肿得更高,韦臻暗道,一个是黑眼圈,一个是红眼圈,倒也是配了。莫愁刚下床迈开一步,膝盖一阵针扎般刺痛,又要摔倒,韦臻忙拉住她道:“怎么了?” 莫愁吸气:“膝盖太痛了,不知今天还能不能陪主子出去?” 韦臻卷起莫愁的裤腿,两只膝盖下已是一大片青紫,韦臻暗悔自己疏忽,昨夜就该用药酒给她按摩,忙命人取了酒来,倒了点在手心,一面搓揉一面运功为她疏通血脉。过了半个时辰,那淤血总算化去大半,莫愁谢了韦臻,下地一扭一扭地走了两步。韦臻看她走得艰难,道:“今日既然是去上任,我们也不用走路,我已让人去雇马车了。”他说什么,莫愁便规规矩矩应什么,半个字也不多说。韦臻心里颇不是滋味,倒不敢再发脾气,一味陪着小心,只想,她要怎样才肯再笑一笑呢? 早膳珍珍特意做了几样可口的点心,莫愁不言不语,胡乱吃了几口便说饱了。陈双这日将韦臻装扮成一名中年官员,换上一件水蓝色薄袍,修眉细眼,白白胖胖。莫愁则自是青衣小吏打扮。乔装妥当,陈双送两人上了马车,问道:“主子今日可回来吗?” 韦臻略一思忖,道:“说不准,若我未返回,夜里你到府衙来一趟。” 陈双道:“这个不用主子吩咐,卑职自然明白。” 到了南闵城下,已是近午,天气愈发炎热,空中没有一丝风。韦臻让马车直接停到府衙前。却有衙役过来喝道:“府衙前不能停车,速速离开!” 韦臻将头一昂,趾高气扬地道:“你什么人?也配来和我说话?赶快进去叫于厚德出来见我!” 衙役见他气派不小,又敢直呼知府之名,虽是疑惑倒不敢得罪,让二人等着,转身进去了。片刻后,府门里一队衙役涌出,高举着肃静、回避的牌子,在大门旁分两班站定,后面出来一人,身着浅绯色五品官服,腰配金带,三、四十岁年纪,白面无须,眉目清秀,文质彬彬,到韦臻面前拱手道:“下官于厚德,敢问大人是?” 韦臻摸出那封任命“曾伟”为钦差大臣,特派微服私访南闵的手谕,递给于厚德:“请大人过目。”这手谕虽确实是自己亲笔所写,韦臻心头却砰砰地一阵乱跳,手心也出了一层细汗,生怕他发现那土豆玉玺的破绽。 于厚德恭恭敬敬地接过来,拆开看了一遍,忙长揖到地:“下官不知尊驾莅临,有失远迎,恳请大人恕罪!” 韦臻暗道,你不知?不是还画像捉拿朕么?虚还了一礼,道:“进去说话吧!”他一举一动气势迫人,自然透露出一股王者之风,脸上更是毫无表情,于厚德心里发怵,不知吉凶,忙在前头带路,将韦臻和莫愁迎进后堂。 ***************************** 重要公告:本文报名参加了腾讯的第三届原创大赛,后面章节的更新将在腾讯独家首发(已更新到第七十三章第146节),欲看下文的请先到以下地址:http:bookapp.book.qq.com/cgi-bin/disp_workintro?workid=1193578,谢谢支持! 或点击下面图片链结直接进入!! 点击察看图片链接:《莫愁公主》最新更新地址! 七十三 上任 于厚德将韦臻请到上座,莫愁伴成随从侍立韦臻身后。奉上了茶,雪白的瓷碗中衬着半盏盈盈润绿,新嫩的茶叶一根根凝烟含露,青雾旋绕,香气馥郁。韦臻知是极品的蒙山甘露茶,历来是皇家贡品,宫外有价亦难求,便有些不快,五品官员,已如此奢侈!韦臻呷了一口,甘如清泉,听于厚德道:“恕下官有眼无珠,敢问大人是在哪部供职?” 韦臻道:“原本是在东阳道,近日才调进京里去任监察御史,刚到京,就接到皇上这纸手谕,要本官下来查访灾情。本官不敢耽搁,立即启程。到了南闵,原打算过几日再来拜访大人,但有一些事情,我想还是要和大人说说才好。”韦臻头次冒充自己的属下官员,称自己为皇上,只觉别扭万分,又怕露出破绽,一字一句说得甚慢。 于厚德听了却出了一身冷汗,他竟然神不知鬼不觉来到南闵,原来皇上明里派了魏敬明,暗中还派了曾伟,怕是早已起了疑心。不知他察到了些什么?若是今日刚来还好办,总之要稳住他再说。于厚德赔笑道:“大人有何训示,下官洗耳恭听!” 韦臻道:“皇上十分关心灾民的疾苦,特派我下来寻访,主要是检查官府开仓赈粮之事,只是我进了南闵城,却没找到官府赈灾之处,因此想来问问大人。” 于厚德忙道:“大人对南闵不熟,等我亲带大人去看。” 韦臻道:“那好。”他这次来主要目的本就是要迫使南闵开仓救灾,听于厚德答应了,便起身道:“那就有请大人了。” 于厚德听说韦臻催促,急忙问道:“请问大人下榻何处?” 韦臻一愣,答道:“今日刚进城,尚未投宿。” 于厚德笑道:“如果大人不嫌鄙处简陋的话,就宿在府中如何?” 韦臻本想拒绝,转念一想,住在这里更能探查他的底细,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叨扰于大人了。”又指着莫愁道:“我这次出来,一路上只带了这一个随从,一直相伴左右,也烦请大人安排一下。” 于厚德忙吩咐下去,准备两间客房,又对韦臻道:“大人请先到房里暂歇,稍后下官为大人接风。膳后再去查访灾情如何?” 韦臻道:“便听大人的安排。” 于厚德领着韦臻和莫愁进了后院,收拾了挨在一起的两间客房,韦臻的房间宽敞舒适,隔壁莫愁的那间略小。于厚德又留下两名仆人伏侍。莫愁一上午都闷闷不乐,见韦臻打算留宿在这里,暗想若要和他在此住上几天,就他一个人该好对付,总能找到机会溜出去找江枫。莫愁重新振作情绪,盘算下一步的行动。 那两名仆人跑前跑后殷勤侍候,又问韦臻可要洗脸,韦臻虽然热得发慌,也只能道:“暂且不用,倒杯凉水来即可。”仆人忙去端水,韦臻摸出手巾虚拭了下额头鬓角的汗滴,暗嘱自己一举一动都得小心在意,不可露了破绽。 刚休息片刻,于厚德又亲自来请韦臻,道:“时候不早了,请大人先道前面用午膳。”韦臻带莫愁出来,于厚德将两人领到花厅。花厅位于府内北面,两侧回廊与府中后花园相连,厅内用雕花锦屏隔开,一色深红色檀木桌椅,墙上悬挂着一副当代名家的烟雨图,布置得甚为清净幽雅,墙角皆放了冰块降暑,虽是盛夏,入内却十分清凉。 于厚德请韦臻落了坐,莫愁仍是侍立一旁,先奉了茶。于厚德与韦臻谈了些官场之事,听韦臻应答丝丝入扣,对其身份再无疑惑。过了一盏茶功夫,仆人们一样样端上各色菜肴,于厚德延请二人入席,他知莫愁是韦臻的重要亲信,便在席间也为莫愁安排了一座。于厚德道:“既然大人是微服私访,下官也不敢声张,未请他人,只聊备薄酒一杯,为大人洗尘。” 韦臻见那席上陈列的菜肴琳琅满目,鱼翅燕窝,熊掌鲍鱼,应有尽有,虽还比不上御膳房精致铺张,也是南下以来最丰盛的宴席了,其中一盘龙虾,每只都皆有半尺多长。韦臻心头火起,灾民活活饿死,你身为一方父母官,拿了朝廷许多俸禄,如此穷奢极欲,鱼肉百姓,实在可恶!一贯贪吃成性的莫愁坐在左侧,对着满桌珍馐,竟也不动筷子。于厚德亲为二人斟满了酒,举杯道:“天气炎热,大人长途跋涉,万分辛苦,下官先敬大人一杯!” 韦臻推辞道:“我素来不能饮酒,一饮便醉,今日还有公务,请大人见谅。” 于厚德见韦臻不肯喝酒,又道:“大人请尝一尝这些小菜,匆忙简陋,不成敬意。”韦臻尝了一口,山珍海味吃到嘴里味同嚼蜡,旁边的莫愁吃了一口竟吐了出来。于厚德忙问:“怎么了?” 莫愁皱眉道:“大人,你这菜里怎么有股子怪味?让人作呕,难以下咽。” 于厚德一惊:“啊?府里的厨子跟了下官十来年,餐餐都是他做,怎会出这种事?”求救似地看向韦臻。 韦臻道:“是么?”自己尝了一口,面上不悦,“味道确实有些古怪。” 于厚德不敢再说,忙令人将那盘菜撤下去。莫愁拿起筷子,每样菜只尝一口,便都说有怪味,于厚德已知她是故意刁难,但韦臻不开口,也无办法,很快桌子上的山珍海味全撤得干干净净。于厚德按捺着问:“不知大人喜欢吃什么?我这就让厨下去重做。” 莫愁道:“算了,既然别的也做不了,就炒盘青菜来吧!如果青菜都有怪味,我家大人今天就只好饿一顿了。” 于厚德擦擦汗,暗想这上面下来的初来乍到,可能是要故作姿态,只得吩咐炒盘青菜端了上来,只放了油和盐,全无荤腥。这次莫愁终于没说有怪味,韦臻也就着青菜吃了碗白饭。于厚德只好陪着吃素。吃完后,莫愁道:“看来于大人家的厨子只适合炒点青菜,今天晚上也就吃青菜好了。” ***************************** 重要公告:本文报名参加了腾讯的第三届原创大赛,后面章节的更新将在腾讯独家首发(已更新到第七十五章第150节“行贿”),欲看下文的请先到以下地址:http:bookapp.book.qq.com/cgi-bin/disp_workintro?workid=1193578,谢谢支持!!! 点击察看图片链接:《莫愁公主》最新更新地址! 七十四 开仓 于厚德一肚子火气不敢对莫愁发作,对韦臻拱手道:“曾大人真是为官清廉,下官受教了。” 韦臻道:“不敢当。”仍是一副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于厚德不知深浅,诺诺地道:“大人今日初到,旅途疲惫,是不是先休息半日,明日再去出去查看?” 韦臻摇头道:“救灾如救火,本官怎能怕累?时候还早,现在就去吧!” 于厚德忙道:“那大人请稍坐一下,我出去安排车马,等下就来。”说完告罪出去了。 韦臻料到他是要趁机搞鬼,但静待其变。过了约莫大半个时辰,于厚德进来道:“大人,车马都已准备好了,请大人随我来。”于厚德带了一队随从跟随,陪韦臻出了府门,坐了马车,行不一会,车停下了,却是南闵的东门。 下了车,韦臻见那城门下用砖木草草搭了个赈灾棚,棚子前站了一队官兵,正有灾民络绎不绝扛了米从棚子里出来。于厚德道:“这便是官府赈灾之处,请大人指教!”韦臻猜他这赈灾棚多半是专门应付视察之用,并不说破,昂首走过去。莫愁紧跟其后,见那些领粮的灾民,虽然衣服破旧,但面色红润,行动敏捷,不象是久经灾荒的样子,碰了碰韦臻,以目示意,要韦臻细看。 韦臻也看出些端倪,拦住正走出来的一位青年男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氏?” 那人肩上扛了一袋米,忙不迭答道:“回大人,小人叫罗大,住在槐树村。” 槐树村?莫愁心里已有了数。韦臻不动声色又问:“你们那里的灾情如何?村里可闹饥荒?官府可有救济?” 罗大答道:“这次旱灾虽然严重,但有朝廷拨款拨粮救济,又有知府于大人爱民如子,体恤下情,时常亲自下来察看,我们村子里的村民都能吃得上饭,人心稳定,真是要感谢官家啊!” 莫愁忽然很感兴趣地插嘴道:“我听说你们槐树村村头有两棵几百年的古槐,远近闻名,据说两棵大树一雄一雌,是以前一对恩爱的夫妻新婚时种下的,现在都还常有新婚情侣到树下许愿,是么?” 罗大忙道:“对对!是有两棵古槐,所以叫做槐树村。” 莫愁轻笑了一下,掩不住得意:“不好意思,刚才我说错了,槐树村只有一棵古槐,可不是两棵。今日我们正从那里路过呢!” 罗大的脸色刷地白了,旁边站着的于厚德见势不妙,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冒充槐树村的灾民,在此胡言乱语,给我赶走!”旁边的几名官兵立即上来,夺下他扛的米袋,将他拖到一边,罗大高声大叫道:“大人!大人!”于厚德只装作未听见,对韦臻道:“这种刁民,下官一定严惩。大人不用管他,请进来看看!” 韦臻也不多说,进了棚子,见那地上白花花的大米堆成了一座小山,米堆旁放了一台大号磅秤,两名小厮正忙着装米过秤,另有一位师爷模样的人在记录。 于厚德唤那师爷将记录拿过来让韦臻过目。韦臻翻了翻,上面写着灾民的姓名,每人限领五升,凡领了粮的都有签名或盖上手印。粗略算了算,光是今日一日就已分发出去了一百石米。韦臻微笑道:“若是每日照这样的速度分粮,朝廷拨下来的赈灾粮食不该早发完了么?” 于厚德道:“往日也没这么多,今日的灾民尤其多些。” 韦臻又追问道:“不知大人有没有往日赈灾的记录,可否拿来一观?” 于厚德仍是面不改色:“有倒是有,只不过尚在府中,等回了府再让大人检查可好?” 韦臻道:“那好。” 韦臻见墙边有一根三尺来长木棒,便过去拿了,于厚德不解其意,韦臻拿着木棒走近米堆,用力将木棒连根插入,再抽出来时,却见尖端处沾了不少沙土。韦臻道:“请大人将这米堆扒开。” 于厚德见了,原本白皙的脸色涨得通红,如煮熟了的对虾,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嚅嗫了半天,只道:“大人,曾大人……” 韦臻只是冷冷地道:“大人是要我自己动手么?”俯下身去,直接将手探入米堆,深入约有尺许,再拿出来,松开掌心,却是一把黄土泥沙。韦臻拍拍手,一言不发便往外走。 于厚德吓得腿脚都软了,忙跟上去。韦臻带莫愁上了马车,却对于厚德道:“请大人陪我到城南方池街去一趟。”于厚德只得吩咐马车先到城南方池街。少时车马停下,韦臻不等于厚德带路,自行跳下了马车,径直走在前面,沿街行了数十步,却拐入一条狭窄的小巷。那巷子两旁都是数丈高的围墙,韦臻停在一处紧闭的朱红大门前,道:“请于大人开门。”于厚德此时已知道韦臻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早就摸清了自己的底细,不敢多说,令人拿来钥匙打开铜锁。 韦臻跨入院内,却是一进青砖小院。有几名家丁模样的人迎了出来,对于厚德行礼道:“于大人!”却见主子面色尴尬,旁边又是两个生人,不由面面相觑。 韦臻道:“大人又是要我自己动手搜么?” 于厚德这回学了乖,忙道:“你们快去把后院的粮食都运出来!” 韦臻袖手站在院中,冷眼旁观那些家丁随从一袋接一袋地扛出大米,堆在大门前,过了不一会,已堆得有一人多高。韦臻又开口道:“这些粮食怎么处理,于大人该知道了吧?”于厚德只得吩咐将这里的粮食立即运到城东,给灾民分发下去。韦臻道:“我看真正的灾民未必会来领粮,不如辛苦大人几日,派些人手直接将粮食送到各个村子。” 于厚德面有难色:“这……下官怕府里人手不够……” 韦臻笑了笑道:“人手若不够,那不如等我上奏朝廷,让皇上再派些人下来?” 于厚德忙道:“不,不,不用,下官再想办法,再想办法……” 韦臻道:“城西和城北,是不是我也要陪大人一处处去?” ……………………………… 重要公告:本文报名参加了腾讯的第三届原创大赛,后面章节的更新将在腾讯独家首发(已更新到第七十七章第154节),欲看下文的请先到以下地址:http:bookapp.book.qq.com/cgi-bin/disp_workintro?workid=1193578,谢谢支持! 点击察看图片链接:莫愁公主最新更新! 七十五 行贿 于厚德在城西和城北都囤积有粮,本还心存侥幸,听韦臻一问,明白自己的底细已全部暴露,直道不妙:“这个,大人不用去了,下官省得,下官省得……” 韦臻转身踱出院门,道:“那就这样,明日我亲自陪你下去送粮!回府吧!” 于厚德忐忑不安地随韦臻回府,虽然事情已败露,但并不见韦臻大动肝火,于厚德渐渐定下心来。他来检查,要回上面交差,自然也得有些手段,往日里,上面下来的京官,也有装腔作势故意寻自己的不是来投石问路的。等进了府门,于厚德道:“请大人到小书房小坐片刻,下官有要紧的事与大人商议。” 韦臻点点头。莫愁站在原地,心想多半那于大人不会要自己同去,正好有机会溜出府。韦臻走了几步,回头见莫愁没有跟上,却对于厚德道:“他不是外人,同去无妨。” 莫愁这才慢吞吞地走过来,于厚德不敢反对,将二人迎入了小书房。一进书房,于厚德反身将门关好,扑通一声便跪在地上,道:“大人救救下官!” 韦臻故作不知,道:“于大人快快请起,什么事情,如此惊慌?” 于厚德却不起来,挤了几滴眼泪出来,道:“下官确实是一时糊涂,大人今日看到的情形,若是上奏到皇上那里,便是要了下官的性命,求大人救我一命!” 韦臻强忍了这一日,见他如此丑态,心头的怒气仍是噌地就上来了,怒道:“于厚德,你知道你是犯的什么罪么?” 于厚德惶恐伏地道:“是下官一时糊涂,还请大人高抬贵手!” 韦臻怒火中烧,厉声道:“你这是欺君之罪,本官若帮你遮掩,同样也是欺君之罪,欺君该当何罪,你不会不知吧!” 于厚德不住磕头,道:“大人你说该怎么做,下官一定改,立即改正,求大人放我一条生路!下官全家老幼的身家性命,全凭大人一句话!” 韦臻听他这样说,倒冷静下来了,强龙不压地头蛇,现在自己若把他逼急了,怕会适得其反,沉吟一下道:“你如果肯真心改过,那这事还有余地。” 于厚德一迭声地道:“下官已经知错了,知错了!一定洗心革面改正。” 韦臻道:“那你起来吧!” 于厚德道:“多谢大人!”慢慢站起来。 韦臻忽道:“你把以前的放粮的记录拿来我看看。但如果是假的,就不用看了。” 于厚德尴尬地讪讪道:“这……” 韦臻冷笑道:“既如此,若没有别的事,那就这样吧,限你三日之内将三个粮库的粮食全部分发下去,另外你自己掏钱出来开粥棚赈济灾民,不得有误!” 于厚德点头道:“是,是!下官这就去办!” 韦臻不欲再多和他周旋废话,转身便要出去,于厚德却在后面叫住他,道:“大人请留步。” “什么事?”韦臻回头。 于厚德看看韦臻,又看看莫愁,迟疑一下,搬过一张太师椅来:“大人请坐!” 韦臻纳闷地坐下。于厚德转到屏风后,少时出来,手中捧了个紫色的香木盒子,双手献给韦臻道:“大人大恩大德,下官铭记在心。大人不远万里来南闵一趟,这是下官的一点小小玩意,作个留念,不成敬意!” 韦臻接过盒子,掀开盖子一看,大红丝绒衬底上是一串玉色珍珠,粒粒如龙眼大小,均匀如一,圆润莹白,灼灼光泽耀人眼目。韦臻知道这串珍珠的价值不下数万金,虽然皇宫里比这贵重的宝物亦不少见,但今日捧了这盒子在手中,却象是被火烫了一般。韦臻盖上盒盖,正要连珍珠带盒子掷到于厚德脸上,却听一旁莫愁啧啧称赞道:“好漂亮的珠子,主子给我看看好么?” 韦臻随手给了莫愁,莫愁两根手指拈起那串珍珠,歪着脑袋仔细端详一阵,笑道:“于大人真是出手大方。”朝韦臻大使眼色。韦臻想她一个女孩子,免不了喜欢这些漂亮珠宝,又想到昨夜的不快,不如暂将珍珠她留下玩儿,便装模作样地推辞了两句。 于厚德执意要韦臻收下,道:“南闵地处偏远,大人从繁华京城过来,是不是瞧不上眼这薄礼?” 韦臻看差不多了,便顺水推舟地道:“那就多谢大人了。”对莫愁道:“你先收起来吧!”莫愁喜笑颜开,将盒子揣入怀中。于厚德见他收下了重礼,暗想这曾伟也不过如此,和旁人一样,所谓清正廉明体恤灾民只是惺惺作态,实则仍是借题发挥,索要钱财,便放下心来,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量他回去后也不敢再告状。 于厚德陪韦臻出了书房,请到正堂喝了会茶,又到了晚膳时分。于厚德请两人入席,那桌上果然全换了素菜,一盘炒青菜、一盘炒豆芽、一盘土豆丝、一大盆冬瓜萝卜汤。韦臻也不再多言。一时饭罢,韦臻只说累了要早些休息,于厚德将两人送回房,让人预备沐浴的热汤,服侍二人沐浴。 韦臻和莫愁跑了这一天,早已汗流浃背,亟待沐浴。韦臻怕外人看出破绽,只让把热汤留下,将仆人赶走,要莫愁一人服侍。莫愁见屋里只剩了韦臻一人,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韦臻总算逮着了机会捉弄她,笑道:“来帮我更衣沐浴,你不会不知道怎么做吧?” 莫愁知道躲不过,深吸口气,硬着头皮走过去,帮韦臻宽衣解带。她动作极慢,韦臻也由着她折腾,一点点脱了外衣,裤子,中衣,留一条亵裤时,莫愁觉得自己的面颊已是滚烫,多半已红到脖子根,但被面模遮住了看不出来。韦臻**着上身,莫愁目光不知该往哪里放,不敢往上看,更不敢往下看,韦臻慢慢地玩味她的表情,只觉万分有趣,不怀好意地笑道:“我记得头天晚上,你可没这么怕羞哦?” 莫愁听他提起入宫头一天侍寝的事,那天晚上自己是不管不顾地豁出去了,头一次都没怕,现在还怕什么?反正他光着身子的样子自己又不是没见过!莫愁反被他激起了勇气,索性三下五除二将韦臻脱得精光,躬身道:“请主子沐浴。” ……………………………… 重要公告:本文报名参加了腾讯的第三届原创大赛,后面章节的更新将在腾讯独家首发(已更新到第七十九章第158节),欲看下文的请先到以下地址:http:bookapp.book.qq.com/cgi-bin/disp_workintro?workid=1193578,谢谢支持! 点击察看图片链接:莫愁公主最新更新地址! 七十六 拒惑 韦臻笑了笑,一步跨进大木桶坐下,水已漫过胸口,韦臻又道:“这水过会就要冷了,要不你也一起来?” 莫愁一面用浴巾往韦臻身上浇水,一面道:“小的不敢。” 韦臻正想该怎样再逗逗她,却觉身体越来越热,洗了一阵非但未能降温解暑,身下的**竟硬硬地抬起头来。韦臻一惊,自己虽不禁女色,但向来有能力自控,今夜身在异地他乡,并没有想……难道是因为莫愁,抬头去看她,莫愁经过乔装,自看不出本来绝色,但那眼波光华流转,仍是荡人心魄,韦臻有些激动,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莫愁不知他要做什么,慌乱挣开,打岔道:“主子,等下要睡了,这脸上的东西要不要洗去?” 韦臻不答,只将她拦腰一提,欲将她抱进木桶来。莫愁忽对上他眼睛,见那漆黑如墨的眼眸中似有一簇闪亮的火焰在跳动,更觉慌张。正在这时,突然听有人敲门,韦臻一愣,开口问道:“是谁?” 回答的是一个娇媚的女子声音:“我们是来服侍大人就寝的。” 韦臻只得暂将莫愁放下,莫愁不待他发话,已跑过去开门,将人放了进来。却见进来的是两名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分别穿着粉红和翠绿的薄纱衣裙,皆是唇红齿白,眉目如画,秀发如云,**妩媚的曲线在轻柔的薄纱内若隐若现,更衬得纤腰不堪一握,娉娉行来,风流无限。两人走到韦臻面前,双双行了一礼,红衣女子娇声道:“大人,我叫红玉,她叫绿珠,我们姐妹是于大人吩咐来服侍主子的,请大人莫要嫌弃。” 莫愁见状,嘻嘻一笑:“服侍主子的人来了,用不着我了,小的告退。”转身跑出去,将门从外面关了。 韦臻顾不得去和莫愁算帐,面前两名女子已开始宽衣,很快去了首饰,松了发髻,脱了外面的纱裙,只各剩了一个水红色和淡绿色的肚兜,扭动着腰肢款款走到韦臻旁边,妖娆地嗲笑道:“大人!让我们来帮大人沐浴。” 韦臻将身子往水下缩了缩,强压住欲火,心头已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定然是那个于厚德干的好事!暗中在自己的饭菜或茶水里做了手脚,放了春药之类的催情之物,然后再送这两个人来,看这两个女子的样子,多半是什么风月场合找来的,想要拖自己下水。下午收了他的珍珠,他自然以为有机可趁。韦臻气得牙关咬得咯咯直响,忽然一纵身,一下子从木桶里跳将出来,大喝一声:“哪里来的婊子,都给我滚!” 那两名女子初见韦臻跳出,吓了一跳,看到韦臻是赤身**,那红玉大起胆子走近,拿过浴巾,欲为韦臻擦拭水迹,口中仍是嗲声嗲气地道:“大人请息怒,吓死我们了!” 韦臻抢过浴巾围在腰上,遮住下体,反手“啪!”“啪!”两记耳光打在那红玉的脸上,红玉吃痛,忙捂住脸,嘤嘤地哭了起来,绿珠则吓得在一旁呆住。 韦臻抓起她们脱在地上的衣服扔过去,怒喝道:“还不滚!再不滚我把你们脱光了扔到大街上去!” 红玉和绿珠看出韦臻是动了真怒,已是花容失色,忽然双双跪倒,泪流满面地乞求道:“求大人行行好,不要赶我们走,要是今天晚上我们服侍不好大人,不但楼里的妈妈不会放过我们,于大人更不会饶过我们。求大人可怜可怜,留我们一晚……”一面说一面不住磕头。 韦臻这时对于厚德已痛恨之极,只恨不能立即将他处死,对这两名风尘女子也极其厌恶,但想到若真的将她们赶出去,免不了会闹得满城风雨,自己也会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要隐藏身份就难了。韦臻忍了又忍,尽量平静地道:“你们究竟是哪里来的?” 红玉小心地答道:“我们是品花楼里的。” “品花楼?”韦臻又问,“于大人是不是经常让你们来府里陪客?” “啊,”红玉见韦臻脸色极为难看,忙否认道,“不,不……” “还要否认?”韦臻一把将她揪过来,扯下她仅剩的肚兜,“你再敢骗我一句,我立即将你从窗子扔出去!” 红玉不敢挣扎,只道:“大人放我下来,我说实话,不敢再有欺骗。” 韦臻松开手:“快说!” 红玉抽泣着道:“我们姐妹俩,是于大人专门从楼里选出来,让妈妈格外用心调教,以服侍来往的大人的,有时也服侍于大人。” 韦臻怒极反笑:“于厚德还真会做人,想来前几日来的那魏敬明也是艳福不浅了!” 红玉答道:“前几日我们是陪过魏大人,我们姐妹俩弹琴唱曲,吟诗作画也都还会一些,一般上面下来的大人都爱好风雅,闲暇时便由我们陪着消遣。” 韦臻问明了情况,道:“你既然说了实话,我便饶你们一命,今晚的事情你们要敢泄露出去半个字,”韦臻抓过茶几上一只瓷杯,双手用力一捏,已捏成了碎片!“这就是你们的下场!”红玉和绿珠皆吓得瑟瑟发抖。韦臻一手一个,将她们两人扔上床去,拉下床帐,道:“你们两人给我老实呆在床上,谁也不许出声!听到没有?”两人说不出话,只忙不迭地点头。 韦臻舒一口气,这才擦了身上的水渍,重新穿了衣服,吹熄蜡烛,打开门走了出去。此时已过了三更,白日炎热的气温已降了些。一丝凉风迎面吹来,韦臻冷静了一点,见院内全是黑灯瞎火,想是旁人皆以为刚才屋里的动静是在打情骂俏或是在行那床第之事,并无一人出来探看。 韦臻靠墙站了一会,刚才盛怒之下压下去的欲火这会又抬起头来,心头无端烦躁,今夜竟然平白着了暗算,此刻欲火攻心,该怎么办?忽然旁边的客房门吱哑一声开了,莫愁笑嘻嘻地立在门口:“良宵苦短,主子怎么一个人在院子里呆站着?” 韦臻趁机一闪身进了莫愁的屋子,压低声音道:“于厚德那贼子给我下了药!” ……………………………… 重要公告:本文报名参加了腾讯的第三届原创大赛,后面章节的更新将在腾讯独家首发(已更新到第八十一章第162节),欲看下文的请先到以下地址:http:bookapp.book.qq.com/cgi-bin/disp_workintro?workid=1193578,谢谢支持! 点击察看图片链接:《莫愁公主》最新更新地址!! 七十七 控欲 “下了药?”莫愁的笑容凝在脸上,惊讶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他下了毒药要害主子?” “不是,你不要多问了,赶快上床去,不要管我!”韦臻急急说道。他这会只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就会扑上去一把按倒莫愁,倒不是他不愿意这样做,但莫愁现在的身份既然是自己的小厮随从,又在于厚德的府衙之中,若是做这事被他人发现传了出去,可是极为不妥。 莫愁疑惑地爬上了床,偷看韦臻,却见他一言不发地抵着墙边盘腿坐下,低着头,似在极力压抑着什么。莫愁虽然聪明伶俐,常常口无遮拦地乱开玩笑,但她性本单纯,对男女之情只是从诗词曲艺或他人片段闲谈中了解几分,实际并不谙**之事,初次虽给了韦臻,留下的却只有痛苦,她便一直以为那不过是一种极为羞耻难堪和痛楚难当的残酷刑罚。现下看到韦臻的情形,模模糊糊地似懂得一点,又似什么都不明白,心头虽有疑问,又不好多问,便依言不去管他,翻身朝里自行睡觉。 韦臻盘腿坐在地上,浑身躁热,心头如同猫抓,脑子里杂念纷呈,难受之极。韦臻强制压抑,眼观鼻鼻观心,迫使自己静下心来缓缓运功吐纳,运行了一个周天才觉烦躁稍解。忽听得有人轻敲后窗,韦臻过去打开一看,却是一身夜行服的陈双。陈双轻轻跳进,道:“主子没有回来,卑职见主子需要的东西没随身带上,怕主子着急,便一并带了来。”韦臻正等着陈双,他来得恰如雪中送炭。陈双将一只小包交给韦臻,道:“主子看看,若差了什么,卑职立即回去取还来得及。” 韦臻就着窗外的月色检查了一下,乔装改扮所要的东西和一些必备的日常用品都有了,便即收下,又道:“对了,你明日把常用的毒药春药的解药都带来,特别是能解百毒的避灵丹。还有联络用的信号。” 陈双惊道:“怎么了?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给主子下药?主子要不要卑职去收拾了他?” 皇帝中了春药,这种丢人现眼的事自然不能承认,韦臻只好含糊其词地道:“不是,我只是有备无患,以防万一。” 陈双急忙又问:“主子在这里有没有危险?可需要卑职等暗中护卫?” 韦臻想了想道:“也好,明日要监督于厚德下乡去送粮,你带几个人暗中跟着,但注意不要被他们发现!” 陈双忙答应了,这时莫愁也已醒了,伸个懒腰起了床,见是陈双,笑道:“你放心好了,主子这里的事有我。”忽想到什么,“对了,每天改变声音要吃的药丸呢?” 陈双拍拍脑袋:“你不提醒,我差点忘了。”从怀里摸出三枚蜡封的药丸,递给莫愁,“你先拿着这三粒!”又对韦臻道,“这里不能久留,若主子没有旁的事,我就先回去了,明日夜里会再来。” 韦臻道:“那你去吧!我大概要在这里呆上两三日。” 陈双施了一礼,纵身跳出窗外,转眼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韦臻对莫愁道:“你再去睡会。”等莫愁上了床,韦臻仍是坐在地上盘腿打坐,闭目养神,那春药的药性终于渐渐过去。听外面打了五更,韦臻叫醒莫愁,用清水洗了脸。莫愁即帮韦臻重新乔装,效果与陈双做的不相上下。韦臻不由暗中感叹,这莫愁确实是冰雪聪明,什么事情都是一点就会。转念一想,等回去后,闲来无事,和她乔装了溜出宫去游玩倒也不错。 莫愁忙着帮韦臻收拾打扮,发丝轻轻地拂韦臻在面上,一直痒到心底,韦臻想到昨夜,若不是在这里,岂能许她就这样轻易逃过……韦臻拉过莫愁,在她面颊上亲了一下。莫愁轻盈躲开,笑道:“主子,昨晚上那两个美人呢?”韦臻忽记起那两名青楼女子还在自己房内,怒火又起,忙回屋去,一看红玉和绿珠还蜷缩在床上。韦臻怒道:“天都亮了,还不快滚?想赖在这里?”红玉和绿珠哆哆嗦嗦地答应着,手忙脚乱地寻了衣服穿上,打开房门飞也似地逃出去了。 韦臻独坐在屋里,咬牙切齿地生闷气,又想,等会见了那下了滥药的于厚德该怎么说?过了不一会,果然于厚德派人来收拾屋子,并请韦臻到前面去用早膳。韦臻不想多和他周旋,只道:“你们把早膳送到这屋里来就是了。” 少时早膳送来,韦臻叫莫愁过来一起用膳。见左右无人,莫愁悄悄笑道:“主子,昨天那串珍珠还在我那里呢!” 韦臻听她提起那串珍珠,更是生气:“你当真是见钱眼开,因财忘义,若不是你执意要收下那串珍珠,于厚德怎会以为是有机可乘,生出这后面许多事来?” 莫愁不以为然地翻个白眼,道:“白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主子你不要,他也会送给别人,不如主子收了,拿回去就当上缴国库。再说了,这也是引蛇出洞,不然怎么会让他原形毕露?” 韦臻气道:“引蛇出洞,我看你是隔岸观火吧?” 莫愁吃吃直笑,却不反驳。 韦臻道:“你笑?好!让你得意,等回了宫,我要你每天……哼!” 提到回宫,莫愁的脸色顿时黯淡,不再说话,只顾埋着头吃饭。 用完早膳,于厚德已亲自守在门外,见了韦臻满面堆笑地道:“大人昨夜休息得可好?下官选了两个机灵的丫头来侍候,不知她们可还教大人满意?” 韦臻厌恶地皱了下眉头,冷哼一声,道:“满意,很满意。” 于厚德听出他口气不对,忙道:“若她们服侍得大人不满意,今晚再换两个人来,大人有什么喜好要求,尽管提出,不必顾忌,下官一定尽力办到。” 韦臻本要痛骂他一顿,想起昨夜那两个女子的哭诉,若让她们死在于厚德这种人手上,倒也不值得,只道:“有劳于大人费心了,昨夜是哪里找来的那两个尤物啊?” 于厚德得意地笑笑,贴近韦臻的耳边道:“这是南闵第一楼品花楼的头牌,怎么样,功夫不错吧?” 韦臻折扇一摇,与于厚德对视一下,两人皆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 ……………………………… 重要公告:本文报名参加了腾讯的第三届原创大赛,后面章节的更新将在腾讯独家首发(已更新到第八十三章第166节),欲看下文的请先到以下地址:http:bookapp.book.qq.com/cgi-bin/disp_workintro?workid=1193578,谢谢支持! 点击察看图片链接:《莫愁公主》最新更新地址!! 七十八 下乡 走到前厅,韦臻道:“昨日我说的事情于大人可安排好了?今日便一同下去吧!” 于厚德急忙答道:“回大人,一切都准备好了!”他自前两日汇通米行的粮库被盗了,派出大量人手去捉拿盗贼,昨日韦臻要求下乡送粮,只得将人马招了回来,准备了几辆马车牛车,装载粮食下乡。 韦臻出了府门,看到外面的车马,笑道:“于大人,你把粮食送到百姓手中,本官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你什么时候分完,本官什么时候返京。”于厚德原以为韦臻只是做做样子,因此只找了四、五辆车,预备拿出少部分粮食送下去,应付一两天,就好交差了,见韦臻不依,暗中咒骂不已,人都说受人钱财,与人消灾,你珠宝美女照单全纳,还要摆出这副公事公办的面孔来,着实可恶!但又怕韦臻真的赖在这里十天半个月不走,只好回头吩咐人再去调遣车马。 韦臻查看了于厚德连夜在府门旁搭好的粥棚,便即出发。于厚德派了官兵押送,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城门,先到了南面的几个村子,那几个村子是受灾最为严重的,搬家的搬家,逃荒的逃荒,剩下的人饿死渴死的也不少。第一处叫做秀山村,于厚德令人卸了两车粮堆在村口,敲锣打鼓地通知各家派人出来领粮。一会儿,三三两两的灾民携老扶幼地出来了,手里拿着口袋或是面盆。这些灾民和昨日在城里的赈灾棚里见到的全然不同,一个个满面尘土,憔悴不堪,走起路来歪歪倒倒,十分吃力。 韦臻和莫愁站在一旁观看,一位六十来岁的老太婆分到了一盆大米,端着米步履蹒跚地正往回走,经过韦臻面前时,忽然脚下一软,朝前扑倒,木盆摔在地上,米粒洒得到处都是。莫愁忙上前想把她扶起来,那老妇却一动不动,莫愁摇了她几下,仍是毫无动静。韦臻心头一惊,俯下身去探了探她的口鼻,竟已没了呼吸。韦臻呆在当地,半晌方缓缓地站起来,却又有一三十出头的妇人带着个七八岁女孩子来到韦臻面前,扑通一声跪倒:“谢谢大人!谢谢大人救命之恩,大人真是我们母女的再生父母……”韦臻再听不下去,转过身去,抬头望向远方,头顶的阳光十分刺目,韦臻不由眨了眨眼睛,眼中酸痛,似有什么微热的液体漫了出来,韦臻忙用衣袖拭了拭眼角。 村子里的人很快抬走了老妇的尸体,想是见惯不怪,也无人多说什么,剩下的人只是默默地排队领粮。不多久发放完毕,莫愁一直没怎么说话,这时忽道:“光发了米没有水喝也不成。” 她倒提醒了韦臻,便对于厚德道:“那还得麻烦于大人派人为每个村子挖一口井。” 于厚德面有难色,道:“这大旱经年,打井哪里容易挖得出水来?一个村子一口井怕是难以办到。” 韦臻不肯松口,道:“那十里之内必须得有一口井,不然就得请大人每天派人送水下来了。” 于厚德无奈地应了,派人去寻找水源。韦臻和莫愁亦跟着前往,徒步走了好几里,总算在一处河滩的低洼地发现了一丛青草,韦臻估计下面会有水,即令人开挖,挖了五六尺深,突然一股细如丝线的清泉涌出!“太好了!”莫愁高兴地欢呼。韦臻一时激动,猛地将她高高抱起,凌空转了一个圈,却发现旁人都眼神古怪地偷看自己。韦臻有些尴尬地放下莫愁,一面提醒自己,要记住她现在是女伴男装,人家莫以为自己有断袖之癖! 时间已过未时,留下几个人修井,韦臻和于厚德则率人赶往下一个村子。第二个村子发完了粮,天已擦黑,只得赶回城去。顶着火辣辣的太阳走了一日,众人除了喝了几口凉水,竟未来得及吃饭休息。韦臻莫愁虽不在意,于厚德却是一肚子怨气,但敢怒而不敢言。 回府后便用晚膳,等那饭菜端了上来,韦臻怕他再做手脚,却对于厚德道:“我和大人换个碗。”不等他回答,已将他的那碗饭换了过来。 于厚德明了其意,勉强一笑,尴尬地道:“大人今日太辛苦了,早点歇息吧!大人因公忘私,令下官万分钦佩,但也要保重身体。要不明日暂且休息一日,我找几人陪大人访访南闽附近的名胜?” 韦臻听他暧昧口气,定又是找那些莺莺燕燕来陪自己,只语气冷淡地拒绝:“不用于大人费心了,今日我也乏了,只想好好睡一觉,于大人无须再叫人来侍候。今日才去了两个村子,照这种进度,于大人莫不是真要留我多住几日?我还想着早点回京复命呢!” 于厚德知他提到回京复命,是在警告自己,忙道:“下官省得省得,定不会误了大人的归期。”又和韦臻闲聊了几句,想探听他一些底细,对自己究竟是何态度?韦臻要么顾左右而言他,要么干脆不答,于厚德全然不得要领,上任几年来上头派来察访的官员见的多了,可头一次遇见这种怪人! 韦臻用完饭,带了莫愁,径直回房沐浴睡觉。韦臻近几日几乎夜夜不得眠,今夜虽再无人打扰,但白日里那死去老妇的满头白发,那灾民们呆滞无望的眼神,在眼前不停交替闪现,韦臻心头似压了块千斤巨石,竟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临近天亮时,陈双送来了解药等物。韦臻服下一枚避灵丹。去隔壁叫醒莫愁,让她也服下一枚,道:“于厚德为人奸诈,以防万一,这丹药可保七日内百毒不侵。”莫愁朦胧中似懂非懂。起床帮韦臻收拾好,韦臻便找来仆人,去催促于厚德起床上路。这日出发时天色仍未大明,韦臻令加快进度,总算将南门二十里内的村落都发送完了。 这样又过了三日,西面、东面和北面也放粮完毕,又挖了几口深井。莫愁虽屡次设法欲寻得机会,摆脱韦臻,好与江枫会面,但韦臻早已有了足够的教训,除了晚上睡觉,再不肯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莫愁怕他起疑,又知白日在外,暗中有陈双等人跟随,纵有万般聪明,一时也无法可想。 ……………………………… 重要公告:本文报名参加了腾讯的第三届原创大赛,后面章节的更新将在腾讯独家首发(已更新到第八十五章第170节),欲看下文的请先到以下地址:http:bookapp.book.qq.com/cgi-bin/disp_workintro?workid=1193578,谢谢支持! 点击察看图片链接:《莫愁公主》最新更新地址!! 七十九 设套 韦臻令于厚德将余粮集中,由官府贴出告示,让全府境内,未领到粮的灾民速来领粮。于厚德见他寸步不让,表面虽仍是恭恭敬敬,心头已怨气冲天,又想:折财是一桩,这人阴晴不定,虽说收了我许多好处,说不定仍翻脸不认,又到皇帝那里去反咬一口。这日晚间韦臻歇下后,一匹快马却进了于厚德府中,带来了一封书信。原来临近的汇川府知府刘智铭是于厚德同乡,已为官多年,对朝中人事颇为熟悉,于厚德派了人连夜去打探情况,询问这曾伟在京中可有背景。 于厚德拆开回信一看,刘智铭告知并未听说过曾伟其人,对其背景不详。于厚德联想到这几日的相处,这曾伟怕在朝中并无根基,只是凭这表面的清正廉洁得了皇上的欢心,而他初上任,更有可能抓住机会到皇上面前去邀功,拿自己的项上人头去祭他的官帽。于厚德想到这里,恨恨咬牙,与其到最后鱼死网破,不如早做安排,先下手为强!于厚德下了决心,暗中盘算了一整日,终于有了一个计策,先找人吩咐下去。 韦臻整天阴沉着脸,这日吃饭时,于厚德却问:“如今官府的粮食都已尽数分发下去,百姓应能度过难关,大人为何还是眉头紧锁?若是下官尚有做得不周全的地方,还请大人指教。” 韦臻叹息道;“这几日亲眼见了灾民境况,确实令人心忧。虽然分了粮,却也只能暂解燃眉之急,但这天天艳阳高照,滴雨不降,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不知何时才有雨水一解亢旱?” 于厚德沉思片刻,道:“大人体恤百姓,忧心旱情,让人感动不已。下官这里倒有个法子,不知大人可愿意一试?” 韦臻眼睛一亮:“什么法子?” 于厚德道:“出南闵城往西五十里的乌龙山上,有座古龙王庙,传说是大禹治水时便在此修了庙,求雨极是灵验,下官曾去求过几次,但或许是下官品阶低微,不能上达天听,或许是下官不够静心虔诚,未能感动上苍,屡求未果。如今好容易盼大人来了,南闵百姓正如久旱逢甘霖,大人若去求雨,必能应验。” 他这几句话歪打正着,说动了韦臻。韦臻沉吟不语。他虽素来不大相信神佛鬼怪,此时却想,朕既是真龙天子,这四海诸龙都该听朕的,朕若诚心求雨,定无不应之理。为解百姓疾苦,朕自然得去一趟。韦臻便道:“大人这提议不错,我尽快前往求雨,还请大人帮忙准备供果花红,再查下明日是否是黄道吉日?” 于厚德连忙答应下来,翻黄历查了第二日正适合祈雨,韦臻十分高兴。于厚德又道:“既要求雨,今日还请大人沐浴焚香斋戒,以示诚心。” 韦臻道:“这是自然。” 晚上韦臻沐浴焚香已毕,陈双照例前来,韦臻告知他明日前往乌龙山求雨之事,陈双道:“那卑职还是带上人马暗中护卫?” 韦臻想了想,摇头道:“既要求雨,闲杂人等不能都涌进庙中,扰了仙山清净之地。明日早上你不必跟着我,过午后率人守在乌龙山下,等我们下山即可。” 陈双领命回去安排不提。 莫愁早已溜回房去睡觉。这几日天天陪着韦臻顶着烈日奔波,累得筋疲力尽,只想万事不理,好好睡上几天几夜。第二天不到五更韦臻又来叫醒她,莫愁哈欠连天地道:“主子,我起不来了,要不今日主子放我一天假,让我在屋里睡一觉。” 旁的奴才就算累死也会陪着自己前往,说出这种话除非不想活了,但韦臻见莫愁眼睛都似睁不开,原本白皙如玉的脖颈和手臂经过几日暴晒,已红红地蜕了一层皮,不由有几分心疼,温言哄她道:“知道你这几日累了,这是最后一天,你再坚持一下,明日我们就回山庄去,好好休息几日。这于厚德不是好人,放你一人在这里,我怕你再出什么事,或是府里有人要欺负你。” 莫愁老大不情愿地爬起来,为韦臻乔装改扮。韦臻这日换了件水蓝色绸衫,莫愁则仍穿青衣小褂。用过早膳,于厚德却道:“大人,下官今日城中还有重案要审,且要继续发粮赈灾,恐怕无法抽身陪同大人前往。” 韦臻不愿他同去,正是求之不得,便道:“那也容易,大人派个人带路就行,其余的随从都不用了。” 于厚德心中暗喜,道:“车驾已准备好了,大人随时可以启程。” 韦臻摇头道:“既然是求雨,必得心诚,我不坐马车,徒步走去好了。”他话才说完,身旁的莫愁已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于厚德见韦臻执意坚持,即让那车夫下车,带上花红供品,陪同韦臻和莫愁前往。刚出发时,尚未日出,走起来还不觉炎热,没行几里,初升的太阳便已光芒万丈,碧蓝晴空万里无云,道路两旁的乔木树叶树枝都已被烤焦,不能提供一点荫凉,阳光毫无遮挡地直射下来。莫愁最是怕热,不住地用扇子扇风,但很快汗水仍打湿了衣襟,脸上涂了厚厚的一层模子,汗水也浸在里面,又痒又热,十分难受。莫愁只恨不能两把抓下涂在脸上的东西。道路漫长似没有尽头,莫愁越走越慢,心里直埋怨韦臻装模作样,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韦臻不时停下来等她,并不催促。走了约有十来里,莫愁忽然一屁股坐在路边地上,说什么也不肯走了。 韦臻想拉她起来,莫愁苦着脸直摇头:“主子,我走不动了,脚痛得要命!” 韦臻一惊,难道她的腿伤又发作了?这倒是自己疏忽,欲挽起她的裤管检查,又见那带路的还在一旁站着,韦臻不愿别人瞧见莫愁身体,便问那人道:“乌龙山怎么走?龙王庙在山上哪里?你给我仔细说一下。” 听那人讲完了道路方位,韦臻即道:“我要休息一会再走,不用你带路了,你先回城去吧!” ……………………………… 重要公告:本文报名参加了腾讯的第三届原创大赛,后面章节的更新将在腾讯独家首发(已更新到第八十七章第174节),欲看下文的请先到以下地址:http:bookapp.book.qq.com/cgi-bin/disp_workintro?workid=1193578,谢谢支持! 点击察看图片链接:《莫愁公主》最新更新地址!! 八十 祈雨 那人一愣:“但于大人吩咐要小的一定要将大人带到龙王庙前。” 韦臻不耐烦地挥挥手:“叫你走你就走,哪有许多话说?见了于厚德,就说是本官令你回去的!对了,把供品留下。” 那人无法,只得放下包袱,掉头回城。 韦臻见他走远了,却问莫愁:“你哪里痛?让我看看。” 莫愁呻吟道:“脚痛,两只脚都好痛。” 韦臻疑惑地抬起她右脚,帮她除去鞋袜一看,一只凝脂白玉般的莲足,不堪盈手一握,脚底却打了两只鲜红的大血泡,再看左脚,也有一连串的小血泡,大小血泡都已被鞋底磨破,渗出血水,走路时疼痛难耐,可想而知。韦臻轻轻一碰,莫愁就痛得直抽气。韦臻忙从怀里找出一帖治外伤的金疮药,小心地涂在她脚上。过了一会,问道:“好些了么?” 莫愁没好气地道:“主子真是诚心,徒步五十里去求雨。以后别处天旱天涝,主子也不用费什么神,只需要走几十里路就能解决问题了。” 韦臻知她在嘲讽自己,这回却不发怒,反一脸认真地道:“你说得倒也没错,这天灾**,为上位者总是难辞其咎。待回了宫,我也该好好想一想,最重要的是如何防患于未然,现在做这些不过是亡羊补牢,聊胜于无罢了。” 莫愁本已打算再和他辩驳一番,未料他坦然认错,却一时没了话说。 韦臻看看了前路,要她再走几十里怕真是勉为其难。韦臻思索片刻,忽道:“前面还远,我们得继续赶路了,你若走不动,我来背你吧!”说着蹲下去要莫愁爬到自己背上。 这下轮到莫愁吃惊不安了:“这,主子……” 韦臻道:“我要等你慢吞吞地走,走到天黑也到不了,背上你施展轻功,还要快得多。” 莫愁痛得都快站不起来了,听他这样说,不再拒绝,大模大样地伏在他背上。韦臻果然施展轻功,飞奔起来,这倒比莫愁一步一挨地走路快得多了。莫愁好奇地道:“主子真好本事,教我两手轻功好不好?” 韦臻想也不想,当即拒绝:“身为女子,当以娴静为主。你不会轻功都已沸反盈天,要再会了轻功,还不得日日上房揭瓦?” 莫愁不满地哼了一声,暗道,你不肯算了,我另找人教。 韦臻背着莫愁跑了约有大半个时辰,前面忽然出现一座碧绿青山,遥望山色郁郁,林木葱茏,与周围的赤地千里形成鲜明对比,韦臻不由精神一振,道:“看来这就是那乌龙山了?果然奇特!”行到山脚,见一樵夫正背着一担柴从山上下来,韦臻一问,正是乌龙山,又问明了龙王庙的所在。韦臻道谢,前行几步,山路拐了个弯,忽听潺潺流水声,抬头见一股清澈的山泉正垂挂于绝壁之上,飞流溅玉,微凉的水气扑面而来,酷暑顿解。莫愁乍见山泉,兴奋不已,叫着要下来。韦臻将她放下,莫愁忙掬起泉水痛痛快快地洗了个脸,洗去了脸上涂抹的面粉颜料等物。 韦臻忽见她现出原本绝色的娇艳容颜,眼前陡然明亮,怔了半晌,方道:“你现在图痛快洗掉了,等会回城怎么办?” 莫愁笑道:“不管那么多了,主子你不是说今日是最后一日了么?等你求完了雨,我们直接回清河山庄去吧!” 韦臻想了想,也没必要再回于府过夜,道:“也好。”待会陈双他们要来山下等候,正好一同回去。 龙王庙却是在半山腰,绿树丛中掩映着红瓦飞檐。韦臻复背上莫愁,走到山门,见门槛上正坐着一位老道,头束高髻,手持拂尘,身穿玄黄色道袍,见了韦臻,道:“施主请留步。” 韦臻略一躬身,行礼道:“道长,我是京城下来寻访的钦差,闻说古庙通灵,今日是专程前来为南闵百姓祈雨的。” 老僧上下打量了韦臻一阵,方道:“既然如此,施主请抽一签。”拿起身旁的青色的竹签筒,递给韦臻。韦臻握筒在手,暗祷片刻,摇了几下,签筒中掉出一支竹签,拾起一看,上写着“上吉”,旁无它字,签下用黑色炭笔画了只似鱼非鱼,似龙非龙的四足动物。韦臻递给老道,老道看了一眼,面现惊讶之色,忙站起来行了一礼:“原是贵人降临,贫道法号归一,这厢有礼了!这番贵人若能求得甘霖,正是南闵百姓的福音了!” 韦臻奇道:“道长何出此言。” 归一道:“这龙王庙已有千年,得天地之灵气,求雨极为灵验,却只为有缘者而开。这签筒代代相传,共有九十九根签,只有抽中这支签这方能得其门而入。南闵大旱,欲来求雨者络绎不绝,但此签一直未显身,也就无雨可求。” 韦臻这才明白,为何这乌龙山龙王庙既是求雨之处,却如此冷清,忙道:“有请大师带路,我这就进殿祈雨。” 归一遂将二人带入庙中,穿过一进前殿,便是气派恢宏的龙王庙正殿了,大殿两旁悬挂一副朱红对联,韦臻默念道:“其川三江,其浸五湖,其泽薮具区;以祈甘雨,以介稷黍,以谷我土女。” 归一拂尘一指,道:“这大殿久无人来,等我先准备一下。”先挂了招雨幡,又在殿门贴了灵符,便进殿去了,一刻后出来,躬身请道:“施主可以进了。”韦臻前脚刚进去,跟着后面的莫愁却被归一拦下,归一道:“这位女施主请留步,照惯例,祈雨殿只能抽签者本人进去,尤其女子更不能进。请施主随我到厢房休息。” 韦臻听他这样说,道:“也罢,你先到厢房休息等我,我恐怕一时半会出不来。” 莫愁乖乖点头,看着韦臻的身影消失在殿口,归一将正殿的大门关上,道:“祈雨最要静心通灵,我等不要在此打扰他,请施主随我来。”带莫愁进了东边的一间厢房,吩咐童子上了一盏素茶。莫愁坐了片刻,站起来道:“我要出恭。”归一出门为她指了西厕所在,莫愁忍着脚痛,挣扎着走了几步,离开归一的视线,却绕到后院。 ……………………………… 重要公告:本文报名参加了腾讯的第三届原创大赛,后面章节的更新将在腾讯独家首发(已更新到第八十九章第177节),欲看下文的请先到以下地址:http:bookapp.book.qq.com/cgi-bin/disp_workintro?workid=1193578,谢谢支持! 点击察看图片链接:《莫愁公主》最新更新地址!! 八十一 学艺 龙王庙的后院没有围墙,院外紧贴着一处悬崖陡壁,莫愁仰望峭壁,高不见顶,无路可上。拿出那只黑色短笛正要吹,忽然眼睛一花,崖边的一棵大树上已如大鹏展翅般飞下一人,莫愁身子一轻,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坐上了高高的树桠,旁边正是江枫,白衣胜雪,英气逼人。 浓密的枝叶遮了两人的身形。莫愁长吁口气:“江哥哥,可算摆脱他了,这几天简直找不到一点机会,我都快急死了。” 江枫呵呵一笑:“你快急死了?我每日得从早到晚跟着你,陪着你们翻山越岭,还不能被他的人发现,也够难受的。” 莫愁想起今日来的路上韦臻背着她赶路,定也被江枫看到了,面上微微一红,道:“天天陪着他跑,可累得够戗,路都走不动了。”见江枫微笑着看自己,只不说话,又道,“他现在进去求雨,总得要一两个时辰,你快告诉我该怎么做?” 江枫道:“两种药都已经准备好了。”从怀中摸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两枚药丸来,一红一黑,“这红色的药丸服下后,可让你身体暂时出现各种不适症状,头痛发热,浑身无力,高烧不退等等,用通常的药物难以治愈,但十日后便会自愈。这黑色的药丸则是诈死的。你这两日先服下红色药丸,过几日寻找合适机会再服下黑色药丸,其他的则都由我来安排了。” 莫愁摊开手心,江枫把那两粒药丸放入她手中,莫愁用手指拨拉了一下,红色和黑色的药丸滴溜溜直转。莫愁笑道:“我知道了,黑色的药一吃下去就会死了,对不对?” 江枫一愣,忙纠正道:“是诈死。” 莫愁不以为然又道:“好了,反正过几天我想办法死掉就行了。” 江枫哭笑不得:“小丫头别胡说了!快把药藏起来。” 莫愁将药藏好,又对江枫道:“江哥哥,你这么擅长跟踪,轻功一定很好!快教我两招吧!” 江枫道:“你要学还不容易,以后多的是时间教你。” 莫愁却道:“现在就教我一点好不好?我天天走路都快累死了。”她今日见了韦臻的本事,心痒难挨,韦臻不肯教他,这会见了江枫,就缠上了他。 江枫拗不过她,看时间还早,便选简单的运功口诀传了一套,江枫只说了一遍,莫愁便已一字不差地背下来。江枫称奇,莫愁撇撇嘴:“大惊小怪,上次我在宫里,那个什么德妃想整我,给了我五本书,我一会就背完了。”江枫暗道:她这几个月不知遇到多少奇事,等回国了听她讲来一定有趣,但想到她与韦臻朝夕相处,耳鬓厮磨,亲密无间,心里又酸溜溜的颇不是滋味。 江枫简要地讲解了一番,教给她提气跳跃的法门,莫愁不明白的地方又问了几句,点头道:“明白了,是不是这样?”话音未落,已一纵身跳下树去,树干一晃,绿叶纷纷落下。 那树桠离地有两人多高,江枫大惊,一把去抓她的衣袖,扑了个空,急忙跟着跳下去。莫愁落在地上,调皮地嘻嘻一笑,“怎样?”江枫正要责备她几句,莫愁忽然痛呼一声,俯下身抱起一只脚直跳。 “脚怎么啦?”江枫急问,赶快扶住她。 “哎,我忘了我脚上有血泡,这下完了,痛死我也……”莫愁沮丧地道,放下脚,小心翼翼地用脚后跟着地,一瘸一拐走了几步,回头嫣然一笑:“江哥哥,谢谢你教我,下次正式拜你为师,我先走啦!”江枫只好原地站定,目送她一步一步走回前院去。 韦臻进了大殿,那大殿正中的神龛上供着一尊高大的龙王神像,龙王头生双角,遍体金甲,威风凛凛。神龛前有一香案,上摆设着花红供品。大殿四周则供了风云雷电四神。韦臻整了整衣冠,上了一柱香,撩起外衣下摆,端端正正地在案前跪倒,双手合十,默默祷告。此时大殿内更无旁人,韦臻眼观鼻,鼻观心,凝神祈祷,物我两忘。 不知过了多久,韦臻忽听到似有极为轻微的呼吸声,殿内竟有人?韦臻惊讶,迅速站起,四下一望,大殿内除了头顶的房梁再无可藏人之处,韦臻正抬头查看,忽闻暗器破空的细微之声,竟是一把银针从梁上撒了下来,韦臻不及多想,连忙就地一滚,堪堪避过暗器。梁上一道黑色人影飞下,白光一闪,一柄尖刀已刺向韦臻咽喉。 那人脸上严严实实地蒙了黑布,除了两只眼睛,看不清面目。韦臻见他偷袭暗算,招招夺命,显然是职业杀手无疑。韦臻倒处变不惊,凝神应付,看那刀锋将近,方侧头避开刺向自己的尖刀,那人收势不及,韦臻飞起一脚,已踢掉他手中的兵刃。刺客见势不妙,看到殿旁正有一扇窗子,双手一扑,身形一跃,已破窗飞出。韦臻也跟着飞出。 归一在厢房中听到动静,正出来观望。莫愁也恰好慢腾腾地挪进了前院,忽见两条人影一黑一蓝接着从殿内飞出,尚未明白怎么回事,只听韦臻焦急大叫:“莫愁快让!”莫愁转身想跑,但双腿疼痛,哪跑得动?刚忍着痛跑了两步,颈上倏然一凉,接着胳膊一紧,已被人钳制住,莫愁低头一看,一柄三寸来长明晃晃的匕首正抵着自己咽喉! 那黑衣人擒了莫愁,将她往身前一挡,黑衣人沉声对韦臻道:“不许过来,不然我杀了她!” 韦臻忽见莫愁被制,不由住了脚,道:“你放了她,我便放你走!” 那人冷笑道:“放我走?我杀不了你,走到哪里还不是死?不如带她回去复命,也好有个交代!” 韦臻听说要将莫愁带走,心头一沉,急道:“你放了她,雇你的人给你多少钱,我加倍给你!也不再追究你的刺杀之罪。”那人沉吟不语。韦臻又道:“只要你放人,银子随你要!十倍怎么样?” ……………………………… 重要公告:本文报名参加了腾讯的第三届原创大赛,后面章节的更新将在腾讯独家首发(已更新到第九十章第180节),欲看下文的请先到以下地址:http:bookapp.book.qq.com/cgi-bin/disp_workintro?workid=1193578,谢谢支持! 点击察看图片链接:《莫愁公主》最新更新地址!! 八十二 脱险 黑衣人眼光一凛,语气狐疑:“十倍?你给得出?你可知道你这桩生意是多少银子?” 韦臻哈哈大笑,黑衣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韦臻道:“多少银子?你又怎知我没钱给你?” 莫愁突被歹徒所擒,凉凉的精制匕首抵住咽喉,她却并不惊慌失措,沉住气暗暗盘算该怎样脱身,此时听二人对话,见那刺客已分心,突然身子微微一沉,右腿一曲,用力往后踢去!她脚刚一动,黑衣人便已发觉,颈上尖刀一挑,已刺入她的肌肤,渗出血来,但说来也怪,千钧一发之际,身后那人竟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尖刀叮当掉在地上。 莫愁怔怔地站着,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韦臻已大步奔过来,将莫愁往身后一拉,踢了黑衣人一脚,那人全无反应,已经气绝。韦臻将他踢翻过来,见那人脑后的三大要穴各被打入了一粒豌豆大小的小石子。有人暗中援手?这人显然是埋伏在不远处,事发时随地捡了几粒石头攻击,劲道时机把握极准,显然是一流高手。韦臻腾身跃上龙王庙大殿房顶,环顾四周,只有密密层层的山林,绿浪重重,哪还看得到半个人影? 韦臻跳下房来,满腹疑惑,这刺客是谁?杀了他的又是谁?暗中这人是敌是友?杀人是不是为了灭口?韦臻一时想不出眉目,莫愁偏凑上前问道:“主子,你说这刺客会是谁派来的?”韦臻见莫愁颈上的伤口仍在流血,回想刚才那惊魂一幕,那匕首往莫愁咽喉刺去之时,自己吓得几乎都停止了呼吸,一阵后怕心悸,扬起手,“啪!”地重重打了莫愁一记耳光! 莫愁捂住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韦臻,明净无尘的大眼睛瞬间蒙上了一层水气,才逃过一劫,又被他打?韦臻气得发抖:“你不要命了?到处乱跑被他抓住也就算了,他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怎可妄动?我自然会想办法救你!你刚才冒险踢他干嘛?你半点武功不会,以为真能踢得到他?若不是恰好有人暗中相助,现在不是他是你死了躺在地上你知不知道?”莫愁知道刚才定是江枫救了自己,她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欲要反驳,听到韦臻语气甚急,满是焦灼之情,只好低了头不说话。韦臻见她低头,想是服了软,口气也缓和下来,道:“下回再不许这样了,听到没有?我们虽说要回去了,但事情蹊跷,怕路上也不会平安。这些三脚猫刺客我倒是不怕,只是你,天天都出意外……我刚才也是气极了……”说到这里,语气中已带了几分歉意。 归一这时已过来,拿了伤口包扎之物,韦臻亲手给莫愁清洗了伤口,他随身带有上等创药,取出来仔细地为莫愁上了药。莫愁虽伤在颈部,但只是被尖刀划过了一下,流了几点血,并不碍事。韦臻这才指着黑衣刺客的尸首,冷然问归一:“道长,这是怎么回事?” 归一蹙起了眉头,神色依旧镇定,从容道:“施主,贫道不会武功,在此守庙已近三十年,方圆百里的村民都知道,今日出了这事,贫道惶恐,实不知是何人要暗中谋害施主?” 韦臻不再和他多说,从怀中掏出联络信号点燃,一股浓白色的烟雾袅袅升入空中,飘上山顶,久久不散。韦臻这才俯下身,扯开地上黑衣人的面纱,面纱下是一张年轻而陌生的脸孔。韦臻在他身上大致摸了一遍,搜出另外三柄尖刀和几种暗器,那尖刀皆是三寸长,半寸宽。尖刀和银针等暗器的锋刃皆泛着幽幽的蓝光,想是都喂了剧毒。韦臻更是后怕,将那尖刀拿到莫愁眼前,道:“你自己看看!这刀上喂了见血封喉的剧毒,若不是我提前给你服下了防毒的避灵丹,一滴血便可要了你的命!你自己找死往刀尖上撞,谁能救你?” 莫愁吐了吐舌头,低声道:“死了又怎样?”话说完即刻后悔,落到这皇帝手上,死活倒无所谓,但江枫哥哥还等着接自己回去呢! “你……”韦臻怒目相向,本还待训她两句,忽想到她从小行事如此大胆,不计后果,正是因为早知道活不过十六岁,现在一时怕也改不过来。韦臻心头一阵疼痛,低低地叹了口气,一手揽过莫愁,为她理了下鬓边的乱发,又抚了抚她面颊上的红肿印记,柔声问道:“莫愁,你已经满十六岁了么?” 莫愁不解地答道:“还没有呢!八月二十六才满十六岁。” “哦?”韦臻道,“八月二十六,我记下了,没多久了。到时为你过生日。满了十六岁,便是大人了,以后行事再不可如此鲁莽任性不计后果,也不许再说想死的话,知道了么?” 他这几句话中从未有过的温柔,倒让莫愁愣了愣,下意识地问道:“主子要为我过生日?” 韦臻笑道:“是啊,为你过生日,请你吃好的,送你礼物,喜欢么?” “喜欢,谢谢主子,”莫愁结结巴巴地道,“可是,可是我……我从来没想过……还会再过生日呢……” 韦臻但觉眼角发酸,吸了口气,握了她的手道:“你若乖乖的,以后我每年都给你过生日。” 说话间,听得庙门喧哗,已有七八个人闯了进来,为首的却是张冶。韦臻奇道:“张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张冶答道:“小的是昨晚刚回山庄的,听陈双说主子今日要来求雨,小的遵循主子的吩咐,带了人到乌龙山来守着,离山脚不远处,恰好看到了主子发的求救信号,立即上来,主子出了什么事吗?” 韦臻指了指地上的尸体:“你们来得正好,刚才遇到刺客,已经毙命,你们把他带回去好生检查,看能否查出来历?” 张冶等大惊失色:“主子遇刺了?可否无恙?小的救驾来迟,请主子降罪。” 韦臻摇头道:“回去再细说,此地非久留之处。”又指着归一道,“把他也带回去审问。” ……………………………… 重要公告:本文报名参加了腾讯的第三届原创大赛,后面章节的更新将在腾讯独家首发(已更新到第九十二章第183节),欲看下文的请先到以下地址:http:bookapp.book.qq.com/cgi-bin/disp_workintro?workid=1193578,谢谢支持! 点击察看图片链接:《莫愁公主》最新更新地址!! 八十三 验凶 侍卫等听令,即上前捉拿归一。归一这时已看出韦臻并非寻常官员,将手一伸,坦荡让人绑了,道:“施主遇刺,贫道实不知情,为助施主查明真相,我愿随你们去。” 韦臻又道:“庙内还有何人,你们搜一搜都一并带走。”又叫过张冶低声吩咐道:“等会你留人在这里,看看动静。”拉上莫愁,“她受了伤,我先带她回庄。” 左右忙牵了宝马旋风,韦臻跳上马,将莫愁抱在身前,张冶令侍卫留了一半善后,剩下的随韦臻同行。一行人下了乌龙山,并不回城,抄捷径直往清河山庄奔去。韦臻一路只紧紧地揽着莫愁,生怕她再有个闪失。 刚下山时,还是晴空万里,骄阳如火,跑了约大半个时辰,忽然狂风乍起,飞沙走石,迎面扑来。韦臻脱下外袍,罩在莫愁头上。那风越来越大,骑在马上逆风而行,两人几乎都睁不开眼。放慢速度行了一阵,天色竟渐渐地暗了,大片大片的乌云开始聚集。韦臻惊喜万分:难道自己方才求雨,果真感动了上苍,立即就降下甘露? 离清河山庄还有十来里地时,风停了,沉沉的乌云压在头顶,仿佛黑夜提前降临,大滴大滴的雨点砸了下来,落在众人的头上身上。“下雨了!太好了!“莫愁掀开了罩在头上的衣服,仰着头,伸开手臂,尽情地欢呼着!韦臻也欣喜若狂,干脆从马上跳了下来,在雨中缓步前行,任雨点痛快淋漓地倾泻而下,享受着这久违的清凉与甘冽,不多时两人浑身都已湿透。沿途村庄中的灾民看到下雨了,都纷纷涌出家门,跪在雨地中,俯首磕头,感谢苍天,喜悦的泪水和着雨水流下。韦臻看见这一幕,恍惚间,竟象是自己亲率大军建立了奇功,凯旋而归,有一种拯救苍生俯瞰天下的满足。 待一行人回到清河山庄,每个人都已成了不折不扣的落汤鸡。韦臻仍沉浸在强烈的喜悦情绪中,刘全父女也都迎了出来,激动得热泪盈眶,见过韦臻,高兴得说不出话来。韦臻寒暄了几句,并不多说这些日子的行踪,却不忘嘱咐莫愁:“你赶快回屋换件衣服,小心着凉!” 两人回了卧室,刘全已预备好了热水。莫愁进了小间将门关上,将两粒药丸包好,藏在褥子下面。这才脱下湿透的青衣小褂,简单洗浴一下,换上一件象牙色如意云纹的百褶裙。刚弄妥当,韦臻已在外面唤她,莫愁忙出去,韦臻令人传了晚膳来,就在房中用饭。韦臻道:“这南闵实在不安全,我们的身份大概已经暴露,越早离开这里越好,我去安排一下,等这里事情一了,一两日后我们便出发。”莫愁“哦”了一声,暗想,不如今晚就吃了那红色的药,免得夜长梦多。 用完晚饭,天已黑透,外面的雨却哗哗地越下越大。韦臻先叫来了张冶,询问了他在荣县的情况。张冶道:“荣县那狗县令的事卑职已查清。卑职回去后,刚过了两日,他果然放了那日捉住的盗贼。为了向上面交差,却将一名普通人犯屈打成招,打为盗贼,报到了知府,定了死罪。前日里还押着游街示众,以显示他的功劳。卑职临走时潜入他府上,将他那敛财的箱子连锅端了。” “干得不错!”韦臻赞道,“赃物在何处?拿来给我看看!” 张冶很快抱了个描金的檀木小箱子来,打开一看,里面金光耀眼,除了那尊金佛,还有许多金元宝、金条等,塞了满满一箱子。韦臻笑道:“这县官是土财主出身么?只看得上金子?”转头见莫愁开了条门缝,从里间探了半个头出来,韦臻对她招手:“你那串珍珠呢?拿出来和这些金子比比?” 莫愁扭动一下,道:“我留着玩两天,回去再还主子。” 韦臻笑笑,不再管她,道:“没事别在这里杵着,收拾好了早些睡觉。” 莫愁眨眨眼睛,缩回头去,将门关上了,爬上床去躺着,却摸出那枚红色的药丸来一口吞下。 韦臻又对张冶道:“那县令欺上瞒下,草菅人命,但死罪都要报到朝廷复核,恐怕这两年的案卷都得好好重审下了。” 张冶从怀中摸出一张纸,道:“这是卑职路过赵县时揭的,主子或许用得着。” 韦臻接过一看,却是悬赏捉拿自己的告示,韦臻笑道:“南闵这里也有,我正想揭一张留着,一直未得空。”遂收在一旁。又想起一事:“你经过赵县,可有去打探那薛贵的底细?” 张冶道:“卑职去了薛家庄一趟,那庄里戒备森严,豪华奢侈之处不亚京中王侯巨富,卑职打探到他确实是镇国公的表侄。” “表侄?”韦臻挑挑眉毛,怒火愈炽,道,“好,你把你这些天打听到的事情整理一下,回京后详细写了给我。” 张冶应了,又禀道:“主子,今日我留了人守在龙王庙,刚才他们回来,说是主子走后,除了路过的几名山民,并没有其他人来。 韦臻点头道:“这样看来,多半就是那于厚德干的了。不然他见我未回去,必会派公人到山上来找。龙王庙中除了那道士,还有何人?” 张冶道:“从龙王庙押回了那名道士,还有一名小童,等候主子发落。” 韦臻道:“今日你们连夜审一下那道士和道童,刺客也得好生检查,那刺客今日挟了莫愁,正要发难时,被旁人用三枚石子打中脑后死穴而死,这施救的也不知是何来历,你们都得好生查下。查清这两件事,我们就好返京,留下刘全父女守这山庄,你再留两名侍卫,守着这几名人犯。等我回京后,再做安排。” 张冶应声是,又问:“主子,那于厚德犯上作乱,是否该给他个教训?” 韦臻冷笑一声:“要取他项上人头,易如反掌,但现在还不必着急,等回去后,我要让他进京受审,明正典刑,以警戒天下的贪官。” 张冶行礼告退,急急忙忙地下去了。 ……………………………… 重要公告:本文报名参加了腾讯的第三届原创大赛,后面章节的更新将在腾讯独家首发(已更新到第九十三章第186节),欲看下文的请先到以下地址:http:bookapp.book.qq.com/cgi-bin/disp_workintro?workid=1193578,谢谢支持! 点击察看图片链接:《莫愁公主》最新更新地址!! 八十四 束手 (预祝各位亲亲新年快乐,08大发,哈哈!) 韦臻靠着躺椅,默默地听了一会檐下滴滴答答的雨声,心绪却无法宁静,过两日就要回宫了,竟有些恋恋不舍,回想出宫以来的种种离奇经历,恍然如梦。还有这莫愁,等回去了,要想日日这样相处,怕也是不能了。韦臻站起身,轻轻推开里间的门,今夜,让她再陪自己一晚吧! 虽然莫愁吹熄了蜡烛,放下了床帐,韦臻也知她肯定没有睡着。掀开帐子,没有意想中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韦臻叫了一声:“莫愁?”没人回应。伸手摸了下莫愁放在外面的小手,却吓了一大跳,那手心竟是滚烫!韦臻忙点燃蜡烛,移到床边,就着灯光一看,莫愁脸色绯红,双目紧闭。一摸额头也是滚烫,韦臻着了慌,回来时一时兴奋,让她淋了雨,看来受了风寒,烧得竟然不轻! 韦臻先找出临行预备的常用治疗风寒的药丸给莫愁服下两粒,又忙忙出去从深井里打了一桶凉水,放上冰块,再叫醒了珍珍,让她到厨下去熬姜汤。韦臻从桶里倒出一盆水,将几根毛巾浸在里面,轮流敷在莫愁额上。一会儿热气腾腾的姜汤也端来了,韦臻将莫愁扶起,用力摇了她几下,莫愁有气无力地睁开了眼,明亮的眸子里已红红地充了血。韦臻喂她喝了姜汤,又灌她喝了些水,再换了一盆冷水继续为她降温。 忙了半宿,莫愁不但没退烧,温度反而更高了。韦臻焦急起来,忙唤来张冶,道:“莫愁忽染急病,看来一时走不了,你现在马上就去请医生!” “这……”张冶有些迟疑,这半夜三更的,黑灯瞎火还下着瓢泼大雨,莫说不知道医生在哪里,就算知道,人家肯不肯来也大成问题。 “我的命令,你也不听了么?”韦臻怒道。 “卑职马上就去,”张冶忙道,“只是卑职不知道哪里有医生,怕误了主子的事。” “不知道?你不知道去问去找?”韦臻的火气更大。 “是,是!”张冶不敢再多说,转身退下,冒雨骑马出门去了。 莫愁烧得迷糊,口中喃喃地说着胡话,韦臻除了继续为她冷敷,时不时灌她喝水外,竟束手无策。三更过了,张冶仍未回来,韦臻等不及,又派了一名侍卫出去,天还未亮,韦臻已派出了五批人去请医生。 天明时,张冶总算回来了,还带来一个乡下的赤足大夫,姓何。韦臻心头虽极为不悦,但事情紧急,顾不得讲究,只好先让那何大夫看病。大夫隔帐诊了脉,只说是平常风寒,不妨事,开了一副简单的处方,韦臻令人封了二十两银子交给何大夫,却道:“病人未退烧痊愈之前,还得麻烦大夫在这山庄里暂住几日。”那大夫平时耕种,闲暇时给村里人看病,生活艰难,一年到头也挣不了这么多钱,听韦臻挽留,也不多想,便留了下来。韦臻看过处方,令张冶去抓药。不多时,韦臻派出的人都陆续回来了,带回了这方圆近百里最有名的几名医生。韦臻都令先安排了房间住下。 早晨韦臻亲自喂莫愁喝了小半碗绿豆粥,派人到附近集镇上抓了药,熬好了端到莫愁房里,药味一熏,莫愁清醒了过来。看到面前是黑乎乎的汤药,立即蹙起了秀眉,一脸痛苦地道:“怎么又要喝药了?” 韦臻想起她刚进宫时大吃烤羊肉吃坏肚子,也是怕苦不肯喝药,自己骗她是毒药,可怜兮兮的表情和今日一模一样,不由舒展眉头,微微笑了笑,轻声哄劝道:“我尝过了,这药不苦,乖乖喝了才能退烧,等喝了药,你想吃什么我叫人去做?是不是还要上次的米酒蛋羹?” 莫愁勉强接过喝了一口,张开嘴差点吐了出来:“好苦!主子,不喝了好不好?” 韦臻无奈地叹气:“不喝药怎么成?要不我让人拿些蜜饯来。” 珍珍见莫愁病了,也一直守在房里,听韦臻这样说,却道:“大哥,山庄里没有蜜饯。” 韦臻道:“没有马上叫人去买就是了。”唤了名随从进来,吩咐他立即去南闵城里买蜜饯。 那随从正要出去,莫愁唤住了他:“要……八宝蜜饯……” 韦臻对她已是言听计从,只望她能早点痊愈,忙对那人道:“好,八宝蜜饯,记住了?” 等那随从走了,韦臻好说歹说哄着莫愁喝了药,莫愁喝完便又倒下去睡了,韦臻只寸步不离地陪在她床前。韦臻让人做了米酒蛋羹来,莫愁全无往日的好胃口,只喝了几勺就不要了。等那买蜜饯的人回来了,莫愁尝了一口,却翘起了小嘴:“这蜜饯一点都不好吃……” 韦臻怒瞪着那随从,那人支支吾吾地道:“主子恕罪,小的跑遍了整个南闵城也没买到合适的蜜饯,那店家说这就是八宝蜜饯……” 韦臻亲自吃了一口,对莫愁道:“这蜜饯的味道虽比不上宫里的,还算可以了,出门在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先凑合一下,等回了宫,你想吃多少蜜饯都有。” 莫愁有气无力懒洋洋地道:“谢谢主子。” 这日韦臻守着莫愁喝了一服药,到入夜热度却半点未退,莫愁面色酡红,呼吸急促,不住地咳嗽。韦臻急换了另一位据说是祖传名医的大夫来看,待那大夫看了。韦臻不敢再耽搁,连夜让人去抓了药来让莫愁服下。第二日折腾了一日,仍是没有丝毫起色。 这样过了三天,已换了四名大夫,莫愁仍是高烧不退。韦臻心头急怒,既后悔未带上御医随行,又恼恨这些庸医误事,但连日来暴雨不停,又不能带莫愁出去寻医。韦臻虽是焦躁不安,日日照顾莫愁却是温言软语,毫无怨怼。他自幼长于宫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做过半点侍候人的事?但看到旁人服侍莫愁,总是不放心,必得自己喂水喂药,一样样亲力亲为才能安心,几日来衣不解带,若倦了只靠在床头稍歇一会。莫愁生病中,难免刁钻,诸多要求花样百出,但无论她要什么,韦臻必立即想办法满足。 ……………………………… 重要公告:本文报名参加了腾讯的第三届原创大赛,后面章节的更新将在腾讯独家首发(已更新到第九十五章第189节),欲看下文的请先到以下地址:http:bookapp.book.qq.com/cgi-bin/disp_workintro?workid=1193578,或者点击下面的图片链接,谢谢支持! 点击察看图片链接:《莫愁公主》最新更新地址! 八十五 示爱 (新年新气象,谢谢大家过去一年的支持,祝愿新年万事如意!) 莫愁那日回山庄后,趁着淋了大雨,服下了那枚红色药丸,果然这病势来势汹汹,而韦臻也毫不疑心,只当她连日劳累,又染了风寒。眼看过了三日,莫愁盘算着该服下那黑色药丸诈死了,反正医生也看过了许多,都无能为力,一“死”了之他最多只能怪运气不好。 第四日晚间,莫愁醒来见案上一灯如豆,小屋里只有自己和韦臻两人,强撑着身体坐起来,靠在床头猛咳了一阵,韦臻忙扶住她,喂她喝水,正要扶她躺下,莫愁却吃力地摆了摆手,道:“主子,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 “你现在病着,有什么话等你好了再说不迟。”韦臻听到莫愁难得地郑重其事开了口,隐约觉得不安,便不欲听她说话。 莫愁见韦臻头发蓬乱,眼圈深深地陷了下去,双眼中血丝密布,脸色又黑又黄,憔悴不堪,全不见平日风采,心里忽有几分难过,歉然道:“这几日累了主子。” 韦臻打趣道:“你可真是会折腾人,这样下去,怕是该我叫你主子了。”他素来不苟言笑,但这几日见莫愁恹恹地卧病在床,怀想她往日笑颜,却想说句笑话逗她开心。 莫愁眼圈儿红了,道:“主子这样说,折杀我了。其实主子不必操这份心,生死各安天命,我这病怕是好不了了,主子掌管天下,许多大事要做,不要因我误了主子的事……”她勉强说了几句,只觉头昏眼花,一阵剧烈咳嗽,几乎喘不过气来。莫愁暗想:还真是麻烦,这装死比真死更难过,不过这样也更象一点…… 韦臻急忙为她捶背,嗔道:“莫愁,你又在说什么呢?大夫都说了不是什么大病,你乖乖吃药,好好休息,过几日便好了,我有事也不急在这一时。” 莫愁摇头道:“主子不用安慰我了。我自己还不知道么?反正我早知道我活不过十六岁,就算主子开恩,老天爷也会……” “莫愁!”韦臻大声打断她,声音里有掩藏不住的恐慌。 “主子,等我把话说完好吗?”莫愁央求道,“我怕我以后再没机会说了。”韦臻见她气息不均,忙用手掌抵住她后背,度了一股真气进去,只听莫愁吃力地道:“主子,其实我知道,你对我挺好的,是我任性,不断惹事,让主子烦恼……”莫愁说得断断续续,动情处,竟真有些临终遗言的感觉,“主子对我这么好,不管我在天上地下都不会忘记,如果我走了,希望主子能答应我一件事……”莫愁本要尽快恳求韦臻能让她“死”后归葬故国,刚说到这里,却被韦臻捂住了口。未等她明白过来,已被韦臻抱在了怀中,几滴凉凉的液体滑落在滚烫的面颊上,莫愁一惊,抬头但见韦臻正垂着头,用衣袖擦拭眼角。天哪!这个暴君居然哭了?简直是天下奇闻!莫愁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本已想好的说辞几乎全都忘掉了。 韦臻星目含泪,深深地吸了口气,象是用尽了全身力气,道:“莫愁,你不要再说了,你如果活着,你有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你,你要是死了,不管什么我都不会答应。”韦臻将莫愁紧紧抱住,似乎害怕她即刻就要化作轻烟消失,“遇到你以前,我虽然高高在上,风光无限,但我的心似乎已经死了;遇到你之后,我才知道,我还能够心动心痛……虽然你是仇人越西国国王的女儿,而且顽皮又捣蛋,闯下了许多祸事,但只有你,能让我觉得生命中还有值得珍惜的东西。你以为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以后,我还会轻易放手么?不!不可能!哪怕你死了也不能!我不会让你死,我是真龙天子,我不放人,哪个阎王敢收了你去?你别胡思乱想了,你无非是身子弱点,连日来劳累过度又染了风寒,哪就治不好了?” “可是万一……”莫愁不安地动了动,低声道。心想,还真龙天子呢?我看你是把自个当成玉皇大帝了,阎王殿又不是你家开的,你能管得着? 韦臻没等她说下去:“没有万一,如果在这里治不好你的病,我就这样抱着你,带你回宫,宫里有一副寒玉棺,是西域进贡的,以千年玄冰所制,能够让人长眠但又保住一丝呼吸,我再遍求天下神医,就不信……” 他说得深情款款,莫愁却听得一颗心扑通扑通地乱跳,暗叫了几百声不妙,不觉汗水又湿透全身。自己若吃了那药丸诈死,他当真这样抱着自己不放手该怎么办?江枫哥哥没办法强行来抢人,自己要是真死了也就算了,万一哪天又在他面前活转来,岂不是大穿帮了?那他如果不被自己当场气死的话,后面的事情就不用再想了……倒霉!以为是锦囊妙计安天下,怎知道高一尺魔更高一丈,千算万算,就没算到他会真的喜欢上自己,趁此机会深情告白……这是唱的哪出戏啊?后面又该怎么演下去?莫愁虽然聪明机智,但从小到大没应付过这种情况,加上此时发着高烧,头昏眼花,思绪更是混乱。 韦臻动情地讲完自己积压在心里多时的话,却见莫愁仍是木呆呆的样子,不由长叹,唉,这丫头别的还好,就是不解风情。韦臻拍拍她后背,安慰道:“睡吧!我陪着你,有事叫我。”莫愁脑袋昏沉,闭上眼睛又心烦意乱,无法入睡,韦臻见她在怀中动来动去,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莫愁睁开眼:“主子,我睡不着。” 平日离若莫愁言语中有丝毫不敬,韦臻便动辄教训,这时听她口口声声叫着“主子”,却觉分外刺耳,便道:“以后若只有你我在场,你不必叫我主子了。” 莫愁奇怪地道:“不叫主子,哪叫什么呢?” “你叫我……”韦臻顿了顿,“你叫我臻哥哥吧!” “啊?”莫愁一个激灵,若不是重病在床,已蹦了起来。 ……………………………… 重要公告:本文报名参加了腾讯的第三届原创大赛,后面章节的更新将在腾讯独家首发(已更新到第九十六章第192节),欲看下文的请先到以下地址:http:bookapp.book.qq.com/cgi-bin/disp_workintro?workid=1193578,或者点击下面的图片链接,谢谢支持! 点击察看图片链接:《莫愁公主》最新更新地址! 八十六 伪梦 韦臻不料她是这种反应,尴尬地红了脸:“臻是我的名字,你应该知道的吧?你就叫我臻哥哥好了……”心头微痛,“臻哥哥”,曾有一个人这样叫过自己,韫儿,韫儿,你在天之灵会怪我么? 莫愁这回的应答却快:“可是……主子的名讳我怎么能乱叫呢?……主子不是时时教导我,长幼尊卑父子君臣三纲五常,这些规矩不能废么?” “规矩?”韦臻叹叹气,复又笑了笑,“规矩么,都是人定的。而且我看宫里那些规矩,也管不住你……以后你能守的就守,不能守的就算了。” “谢谢主子,可是……”莫愁还是不放心。 “还有什么?”韦臻耐着性子问。 “主子脾气不太好,我怕主子高兴的时候什么都好说,一发怒错的全是我。”莫愁坦白地道,等着韦臻愤怒跳起。 韦臻竟出乎意料没大发雷霆,只是深深喟叹,道:“你说的我也知道,早年经过一些变故,这些年我的脾气越来越坏,素日里又为所欲为惯了。近些天我仔细想了想,确实也该改一改了,你既然不怕我,以后就多提醒我,好么?” 莫愁听得瞠目结舌,若不是日日陪在韦臻身边,差点以为是有人乔装改扮来冒充,什么时候这皇帝象是换了一个人?原来还真有改邪归正,立地成佛的事?莫愁脑子里一团浆糊,今晚的事大大出乎预料,计划永远跟不上变化,从什么时候起,事情演变到了这一地步?但总不能让他就这样兵不血刃地挫败诈死之计?那哥哥和江枫哥哥的费心筹划,自己吃的许多苦头不就全白费了?莫愁含含糊糊地答应一声,头痛得几乎要炸开。她虽是伪病,但发热畏寒心慌气短头昏咳嗽各种症状全是实实在在一样不落,勉强支持着说了这么久的话也早累了,在韦臻怀里扑腾一会儿,沉沉睡去。 莫愁睡熟了,韦臻仍无倦意,只呆呆地凝视着她睡梦中娇美的容颜。听那外面夜雨点点滴滴地下个不停,夜色已深,万籁俱寂,虽是盛夏,雨夜里也有了几分凉意。与莫愁初见以来种种故事如潮水般一浪一浪涌上心头,眼前全是她的容颜,无畏的、委屈的、俏皮的、羞涩的……无论那种,都是那样可爱又令人心痛……韦臻忍不住低头轻轻吻过她的眉心眼角,喃喃地道:“我知道你不相信,其实就连我自己,也难以相信我竟然会这般儿女情长呢!快快好起来吧!我不能没有你……” 莫愁第二日仍是昏睡不醒,就连喂她喝药喝粥时都闭着眼,歪着头。高烧不退,极易转成肺炎,每年宫里有御医守着,病重不治的也非个别,现在僻壤荒村,莫愁病发突然,这情况就更难预料。韦臻面上虽还镇静,实已忧心如焚,干脆将留在庄子里的六位医生都叫到屋里来,道:“你们谁有办法治得好她,我赏他十万两银子。”说着让人拿出一张十万两的银票,当面给众人看了。 那六名医生先是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待看清了银票,才知道的确是一笔横财从天而降摆在自己面前。沉默了片刻后,其中一名姓章的大夫自告奋勇地站出来,道:“老爷,我来试试!” 韦臻将大夫带到里屋,隔帐诊脉后,章大夫重新开了一副方子。韦臻看过,却道:“你若医好了她,别说十万两银子,就是十万两金子我都可赏你,但若是医不好,”韦臻冷笑一下,忽然沉下脸,抓起案上的那管毛笔,轻轻一折,断为两截,掷到他面前,“若医不好,便如此笔!” 那章大夫听了前面一句话,喜笑颜开,忽见地上的两截断笔,顿时吓了一跳。进庄几日来,虽然每天好吃好喝不缺,但清河山庄新换的这位主人性情十分古怪,至今不知他姓名,庄里却时时戒备森严,别说逃不出去,若他真的翻脸,死在这里怕是无人知晓。章大夫想到这节,吓得双腿发软,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这时帐内的莫愁忽咳了几声,韦臻掀开床帐一角,关切地问道:“莫愁,你怎么了?” 莫愁已醒了好一阵,韦臻到外屋和几位医生说话时,她趁机从床头角落里翻出那枚黑色丸药,攥在手中,犹豫了半晌,思前想后,却不敢贸然一试。后来听他们进来了,莫愁慌慌张张将药藏起,闭上眼睛装睡。听到韦臻又威胁要杀人,莫愁终于忍不住出声。听韦臻问她,莫愁双手放在额前,呻吟了一声,道:“这么多人吵死了,主子能不能让他们先出去一会?”韦臻见状,忙将这群大夫赶了出去。 韦臻扶住莫愁,给她捶背,道:“好了,我把他们赶走了,没人吵你,你安静地休息吧!” 莫愁半闭着眼,吃力地道:“主子别再做无用功了,我知道我为什么会生病了,要不要医生看病都丝毫没有关系,你就算把他们全都杀了,也没有一点用处。” 韦臻奇道:“你知道你为什么会生病?为什么?” 莫愁忽眨了眨眼睛,狡黠一笑:“主子答应我,再不让我看医生吃药,我就说给你听。” 韦臻一愣,这丫头到什么时候了还这样调皮?想到她最怕喝药,这几天却忍着喝了那么多苦汤药,也真是难为她了,便道:“你若不吃药就能好,那当然最好不过。” 莫愁叹口气,道:“刚才我做了个梦,是阎王爷托梦给我,告诉我这场病是因为我前世是一只老虎,伤了无辜路人的性命,种下了孽因,今生虽然脱胎为人,但必会遭遇到这场劫难,怕是逃不过去了……” “哪有此事?”韦臻忍不住打断她,笑道,“你怎么可能是老虎变的?凤凰或孔雀变的还差不多。是你想太多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鬼神报应的事,我从来都不信。” 莫愁摇头,一本正经地道:“主子不信,我信,我早就知道我活不过十六岁,这就是命中注定的报应……” ……………………………… 重要公告:本文报名参加了腾讯的第三届原创大赛,后面章节的更新将在腾讯独家首发(已更新到第九十八章第195节),欲看下文的请先到以下地址:http:bookapp.book.qq.com/cgi-bin/disp_workintro?workid=1193578,或者点击下面的图片链接,谢谢支持! 点击察看图片链接:《莫愁公主》最新更新地址! 八十七 许愿 莫愁坚持这样说,韦臻看着她奄奄病容,短短几天,却象是重病多年,再难寻往日的活泼精灵。韦臻也不由沉默了,过了好一阵,才轻声低语:“你这么天真善良,怎么会有报应?我杀了那么多人,阎王竟不来找我,可见这些都是虚妄之事……人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相信我,只要你好好的,过了这次,以后都好了,再不会有什么事……”韦臻说到后面,嗓子象是被什么堵住了,再说不下去,只拉过莫愁纤细的小手放在唇边,反复亲吻…… 莫愁受惯了韦臻乱发脾气,打她骂她她全不怕,但韦臻这副伤心难过的模样倒让她手足无措,完了,这条计策又不可行。别看他现在柔情似水,要是等自己真“死”了,他一怒之下说不定又大开杀戒,怎么办?怎么办?条条出路都被他轻易就堵死了。江枫哥哥现在在哪里?自己“病”在床上又没法去找他商量,真是糟糕之极! 过了一阵,韦臻抬头又道:“如果你真是上辈子造了恶业,大不了我多花点银子施舍给天下寺庙,帮你赎罪就是,别再多想了。” 莫愁摇了摇头,虚弱地反驳道:“要赎罪那银子必须得是自己挣得的,别人给的,偷的抢的都不能算。” “你……”韦臻还是忍不住拧了拧她的小嘴,“什么时候你张嘴能安分一点?算了,看在你生病的份上,不和你斗嘴,那你的意思,是要我自己去挣钱?” 莫愁道:“那倒不用,主子若真有心,慎用杀伐,多做善事,就当为我积了功德,也是一样。” 韦臻自即位以来,打仗也好,平日也好,杀了多少人自己都记不起来,亦知道其中定有冤死的,他虽不怕轮回报应,但如今见心爱的人重病在床,倒也疑神疑鬼起来。想起前几天求雨应验之事,既如此,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却道:“我都听你的,我知道有件事你最放心不下,等你病好了,我们回宫后,我便放那几个越西国的女子回国。这下你该安心了吧?你救了她们六人的性命,前世再有多少罪过,也足可抵得了了……”说到这里,韦臻自嘲地笑一下,没想到,这么多年未曾放过一人,却终究是为她破了例,而除了莫愁,那剩下的六个自己碰还没碰一下,不过只要能有她在身边,什么都好…… 莫愁又是一惊,自己拐弯抹角地说了这么多,但还没开口求他,他就主动提出放人,正中自己心事。今年既然放了,明年多半也不会再要求进贡。莫愁心下不由动摇起来,既然连这件事他都肯答应,要留下自己的迫切心情已可想见,要不先这次暂时放弃吧,留着那枚诈死的药丸等待时机,以后再说?莫愁脑子里转着念头,口中连忙称谢道:“主子金口玉言,这可真是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大恩大德莫愁感激不尽!” 韦臻微嗔道:“你还叫我主子么?” 莫愁张张嘴试了试,那声“臻哥哥”却死活叫不出口,装做头痛,闭上眼低低呻吟。 韦臻只好放过她:“你累了就睡吧,该吃药时我叫你!” 莫愁闭上眼道:“主子累了也去休息吧,换珍珍来陪我就是了。” 韦臻道:“我不累,别管我。”心头暗叹,唉!我怎么敢离开你,只怕片刻不见就会失去你…… 莫愁醒来时,面前又是一碗药,天哪!这可真是没完没了,如果不能诈死,江哥哥说要足足十天才能痊愈,就算已经过去了五天,也还有五天,剩下这五天不但这病情不会好转,还得一碗接一碗地喝这苦汤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活找罪受!莫愁咬牙将那碗药灌下去,腹中却一阵恶心反胃,哇地一下,又尽数将药吐了出来,溅得韦臻满身都是。韦臻没怪她,自己胡乱先擦了擦,喂她喝了杯水,唤人进来收拾,自己再去更衣。但这日每次喂莫愁喝药,莫愁都全部吐出,愁眉苦脸地抱怨喝了药后更加难受,韦臻无法,只好暂停了药,喂她喝了一点稀粥。莫愁见终于摆脱了喝药的苦差,暗中高兴。 莫愁一觉睡到半夜,迷迷糊糊间忽听到有声音不停地轻唤自己“莫愁,莫愁……”,似极遥远又似近在耳边,莫愁眼皮沉沉的,不想理睬这呼唤,但这声音却执着不肯停下,莫愁睁开眼,昏暗的灯光下,见韦臻靠坐在自己身边,双眼已是红肿,神色颇有些凄惶无助。莫愁轻唤了一声“主子”,韦臻见她醒了,用力握握她的手。莫愁问:“主子,你在叫我么?” 韦臻苦涩地道:“莫愁,你睡了一整天了,我怕你……” 怕我醒不来了么?莫愁突然发现,自己虽说是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但面对别人的眼泪,尤其是一个平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男人的眼泪,这滋味还真不好受。莫愁嚅嗫道:“主子别伤心啊,我没事的。” 韦臻勉强笑了笑,道:“乖,没事就好。”疲惫伤感的语气里已没有前日的自信。 莫愁顿了顿,又道:“既然这是命里的劫数,要能度过去的话,喝不喝药也没关系,我……我实在不想喝药了……” 韦臻柔声安慰道:“不喝就不喝,你爱做什么都好,我不会勉强你了。” 莫愁咳了一声,看他难受的样子,似乎还得自己这“病”得半死不活的人去安慰他?“其实,我从小生了病也很少喝药的,一般就静养两天自己就好了……” 韦臻点点头:“你好好休息两天,等雨停了我们就回去,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好么?” “什么事?”莫愁问。 “答应我,不要离开我,我要你亲口答应。”韦臻抓住莫愁的手,直视着她的眼睛。 莫愁被迫对上他的目光,那眼中充满渴求,和这些天所看到的久旱祈雨的灾民的眼神一模一样。莫愁想要转开头,却被韦臻用手制止了,声音也急迫起来:“说话,答应我啊!” ……………………………… 重要公告:本文报名参加了腾讯的第三届原创大赛,后面章节的更新将在腾讯独家首发(已更新到第九十九章第198节),欲看下文的请先到以下地址:http:bookapp.book.qq.com/cgi-bin/disp_workintro?workid=1193578,或者点击下面的图片链接,谢谢支持! 点击察看图片链接:《莫愁公主》最新更新地址! 八十八 圆谎 莫愁身子似有点发僵,沉默了好一阵,终于微微地点了点头。忽然双唇被韦臻捕捉住了,莫愁一惊,但重病之中全无力气,只得任他掠夺。韦臻深情而又温柔地吻了她良久,方松开手,在她耳边喃喃地道:“傻丫头,我不能失去你,我已经失去了太多,不能再失去一次了!” 莫愁点了头,随即后悔,他既然是认真的,这种事情怎么能轻易答应?以后要再跑了,岂不是成了自己欺骗了他背信弃义?转念一想,反正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被他逼着,不点头怎么过关?虽说“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又不是君子,又没出声,自然不算。这样一想,莫愁心头便觉坦然了许多。 韦臻哪知道她的念头?只抱着她不肯松手。他连日来不眠不休照顾莫愁,早已疲惫不堪,待莫愁睡了,也支持不住,靠在床头睡去。第二天清晨莫愁醒来,发现自己仍被韦臻环在怀中。望着他憔悴的容颜,紧锁的眉头,莫愁忽然从未有过的心虚。自己若留在他身边,万一哪天他知道了真相,那该会是什么情形?莫愁几乎不敢再想…… 这日以后,韦臻便不再勉强莫愁吃药,但却派人夜里直接去于厚德的府上将那厨师捉了来,令他每日里换着花样给莫愁做各种精致的粥饭和小菜。莫愁既已暂时放弃诈死,就只盼这剩下的几天能快快过去,不要再整日里都烧得昏昏沉沉,好吃的好玩的一样也弄不成,偶尔醒来还得对着韦臻那副苦瓜脸。 度日如年,莫愁扳着指头总算熬过了最后五天,这日清晨,莫愁一觉醒来,便觉大不同往日,双颊不再烧得发烫,浑身的酸痛也消失了,头脑清醒了许多,眼前的人影不再晃来晃去。韦臻见她眼神清亮,一摸她额头,热度竟已经退去,又摸摸她面颊、手心,确信无疑,不由惊喜若狂,忙问莫愁:“你感觉怎样?烧退了,头还痛吗?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诈死不成,还得编谎,什么叫做机关算尽太聪明,偷鸡不成蚀把米?莫愁只好仍装作有气无力的样子道:“好多了。昨晚阎王爷派了两个小鬼,又来托梦给我说,看着主子的份上,这次就先放过我,但要我以后多行善事,以赎前愆,不然还跟我没完。”莫愁闷闷地想,没来由还给自己套上许多罪名,这算哪门子的事啊?你才是做尽坏事的那个,阎王什么时候才来找你? 韦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笑道:“我就知道,那阎王也是欺软怕硬的,这样就最好了,其实你只是调皮一点,别的也没什么。”蹙起眉头,“但要你多行善事,你恐怕以后都得吃斋念佛才行了?你愿意么?” 当然不愿意!莫愁忿忿暗道,在宫里被你罚喝粥,出了宫陪灾民喝粥,这装病又足足喝了十来天的稀粥,还要我以后再吃斋念佛,要不要人活啊?我不如先一头撞死好了。莫愁想了想道:“也不一定就要吃斋念佛啊?人家佛门大师都说,酒肉穿肠过,佛在心中坐么?只要行善积德就行了呀!” 莫愁半带撒娇地摇了摇韦臻,道:“就算要吃斋,我也要主子陪着我吃。”有个皇帝的陪我吃素还差不多,估计你也受不了。 韦臻哈哈大笑:“我逗你玩呢,知道你不愿意。我的御膳房里还有许多好吃的你没尝过呢!要你吃斋你岂不得馋死?不过,你得先叫我臻哥哥,不然我不给你吃。” 又拿这个来威胁我,既然还得和你打交道,那就叫吧!叫一声换许多好吃的,这生意倒不算吃亏。莫愁试了又试,终于结结巴巴地开口叫道:“臻……臻哥哥……” 韦臻却突然微红了脸,亲了莫愁一下,道:“你这样叫我,以后就只能想着我,不能再想着你别的哥哥。” 我偏要想别人不想你,我想回家去见二哥还有别的哥哥,想江枫哥哥来救我,他们都比你要好百倍,哼!莫愁心里想着,嘴上什么都没说。 韦臻转头看了看窗外,不知什么时候,连日来的豪雨已经停了,天色虽然还是阴沉沉灰蒙蒙的,但有几缕阳光透过乌云照了下来,映在庭前,院子里本已干枯的草木被雨水一洗,绿叶新发,重又透出勃勃生机。韦臻笑道:“你看你病一好,这天公作美,竟然就放晴了,看来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他本未全信莫愁信口胡诌的托梦遭劫之说,但见种种巧合,此时已是深信不疑。 莫愁看到天晴了,便想下床出门去,她闷在床上这么多天,早就十二万分的不耐,却被韦臻按住,不许她起来:“你别好了伤疤忘了痛,刚退了烧又想出去疯,老老实实地再躺一天,我去安排一下,明日我们便启程回家。”回家?莫愁嘟起了嘴,你那监狱宫殿也能叫家?去哪里不比你那里强?躺下去将被子往头上一蒙,捂了个严严实实。韦臻笑着拉开被子,端过桌上的莲子羹喂她喝了。又吩咐珍珍进来照顾她,这才出去安排事务。 韦臻这么多天来,差不多是第一次走出卧室,抬头向天,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清晨的空气十分清新,心情是从未有过的畅快。莫愁好了,一切都好了!走到前厅,张冶等忽见韦臻,虽然面色仍是蜡黄憔悴,但眉梢眼底,尽是喜意,心头既欢喜又纳闷。韦臻也不多说,先唤了那几名医生来,每人赏了三百两银子,礼送出庄。那几名医生听说莫愁竟已痊愈,皆大为惊讶,从医多年,虽没少见过疑难杂症,但一干医生束手无策,病人突然就不治而愈的事毕竟还是太邪门。几个人暗中议论了一阵,也全无眉目。 韦臻又唤来刘全,道:“老人家,明日我们就要先回京去了,等我回去后安排妥当,便会派人来接你们,清河山庄还请你们暂时帮我照看。”让人拿出一张银票交给刘全,“这些银子你们先拿着用,但有人问起,你们不要说到我的事。” 经过这些天,刘全也看出韦臻绝非常人,忙答应了退下。 ……………………………… 重要公告:本文报名参加了腾讯的第三届原创大赛,后面章节的更新将在腾讯独家首发(已更新到第一o一章第201节),欲看下文的请先到以下地址:bookapp.book.qq.chttp:om/cgi-bin/disp_workintro?workid=1193578,或者点击下面的图片链接,谢谢支持! 点击察看图片链接:《莫愁公主》最新更新地址!! 八十九 改道 韦臻这才得空询问张冶近几日审问人犯的结果。张冶禀道:“那刺客的尸身卑职等已验过了,是江湖上人称碧血门下的杀手,碧血门专养刺客司职暗杀,善用毒药暗器。但这名刺客只属于碧血门下的二流杀手。至于他的雇主,待卑职回京后,通过朝廷暗线,即可探知清楚。”韦臻微微点头。张冶又道:“至于是何人杀了那刺客灭口,卑职却尚未看出他的武功来历,但他的武功却比那刺客高出许多,若和那刺客一伙,是要谋刺主子,为何不自行动手?反而在关键时候出手救援,既然救援,却又不肯现身,悄然离去,这事大有可疑,卑职尚未想出眉目。还得再行探访。” 张冶出身武学世家,他既都看不出那神秘人物的来历,那人怕不是寻常人物,或者他不是刺客一伙,而另有所图?韦臻心下疑惑,又问:“那道士归一审得如何了?” 张冶道:“那道士和那名小童卑职等已分别反复审讯,皆一口咬定对刺客毫不知情。卑职也派人去乌龙山附近寻访,那道士确实是常年留守庙中,甚少与外界来往,与官府更无接触,他也不会武功。目前看来,尚找不出证据证明与刺客串通。” 韦臻道:“先不忙释放,暂关在此处,回京后再一并审问。那个于府上的厨子等明日走后,也先关起来。”张冶即安排了侍卫留守看守那几个重要的人犯, 韦臻心情不错,说话皆是和颜悦色,吩咐已毕,又拿出银子分别赏赐诸位侍卫,众人皆大欢喜。处理完正事,韦臻忽觉腹中饥饿难当,才想起十来天都未好好吃过一顿饭,暗笑一下,这会面前若有一只烤全羊,怕自己也要不顾风度礼仪狼吞虎咽了。吩咐厨房切了一盘卤牛肉来,就着吃光了两大碗米饭。吃完饭,却又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韦臻回了房,倒在床上,转眼就已睡着。 韦臻这一觉睡得香甜无比,醒来时见那碧色纱窗外日影斜斜地照进来,已到了下午。“莫愁?”韦臻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闯进里屋,见莫愁还好好地躺在床上,珍珍仍陪着她。自己都快被她屡次出事吓得杯弓蛇影了,韦臻稳定情绪,将珍珍支到厨房去看晚饭。 少时晚膳已传到外间。莫愁老大不高兴,慢吞吞地爬起床,她这天一想到还是跑不掉要和韦臻回宫去,就沮丧不已。韦臻的兴致却很高,拉了莫愁陪坐在自己身边,和她一起用膳。莫愁生病才好,饮食不能太过油腻,厨下准备了上好的鸡胸脯肉用香菌清炒,煲了一碗鱼丸,还有酸汤炖的一只鸭子,另几样时令素菜和新鲜点心。 莫愁好些天一直饥肠辘辘,这会总算可以大快朵颐,也不客气。韦臻已见惯不怪,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不停地往她碗里夹菜,将她面前的小碗堆得如小山一般。等莫愁吃得嗓子眼都快塞满了,韦臻这才开始用菜。莫愁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道:“主子……” 刚叫了一句,见韦臻的俊目里已写满了抗议,剑眉也拧了起来,莫愁只得为难地改口道:“臻哥哥,你最近瘦了好多,多吃点啊!”心头埋怨,这个“哥哥”可真难侍候的,光这称呼就折腾了多少花样? 韦臻笑着轻拧了莫愁的面颊一下,语气里满是宠溺:“你还知道我瘦了?是为谁瘦的呢?” 莫愁低声道:“为我……但我也不想。” 韦臻微笑着将她拉进自己怀里,轻抚她柔软的发丝,莫愁鼻子酸酸的,忽有点想哭,这感觉好熟悉,象是亲人的怀抱,好想回家啊!原来自己还是忘不了家中的温暖。莫愁吸了吸鼻子,韦臻发觉不对,问道:“小丫头怎么了?” 莫愁道:“主子对我太好……我……我好感动……”臻哥哥……莫愁默念一遍,如果不能回家,他的怀抱能带给自己家的温暖吗? 韦臻闻言,悠悠叹道:“这么多天的辛苦,有你这句话,也就够了。你要真的感动,以后乖一点儿就好了。” 莫愁泪眼迷蒙地点头。 韦臻确实累了,膳后洗漱完毕便又就寝,当然不忘把莫愁也赶上床去。莫愁听他在外面睡着了,轻手轻脚地将几样宝贝----诈死的黑色药丸,短笛、碎银还有那串价值不菲的珍珠里三层外三层地仔细包了贴身藏好。这才安心去睡觉。 次日清晨起来,众人收拾停当,便准备出发。莫愁仍是换了男装,和韦臻共乘一骑。韦臻想到来时那条路盗贼猖獗,又有官府追捕,决定换另外一条路回京。这条路路程稍远,但众人坐下皆是良驹,倒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临走时张冶问道:“主子,回去路上要不要先和沿途府郡打个招呼,安排接待护送,以防再生变数?” 韦臻想了想,这一个多月微服惯了,既已回程,又何必多事张扬?便道:“暂时用不着。” 头两日还算平安,第三天又下起了暴雨,韦臻等只得滞留在客栈中,困了三日,雨势转小,便又重新上路。韦臻怕莫愁再经风寒,专门给她雇了一辆马车。但沿途下了大雨后,道路泥泞,马车行来十分缓慢,走走停停。莫愁被韦臻重点保护,整日坐在马车上。她十分不想回宫,又不比出宫的来路上,可以四处玩耍,只是百无聊赖,无法可想。 又走了两天,雨水时断时续,路上行人稀少。韦臻想到自己这次出宫是打着避暑的旗号,已有一个多月,夏日将尽,若不尽快赶回去,怕朝中群龙无首,事务堆积,或有变故,连日催促赶路,不敢多作停留。 这日总算天气晴好,中午时官道却到了尽头,一条大河横亘在前。韦臻跳下马来,到河边察看。官道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地断掉,这河上以前应有桥梁,果见两边岸上还各剩了一小节吊桥的残迹,但中间一段想是前几日山洪暴发,被洪水冲断了。那河面有二三十丈宽,雨停后洪水虽已消退了许多,水势仍是不小,波涛滚滚,卷起雪白的浪花。 ……………………………… 重要公告:本文报名参加了腾讯的第三届原创大赛,后面章节的更新将在腾讯独家首发(已更新到第一o一章第201节),欲看下文的请先到以下地址:http:bookapp.book.qq.com/cgi-bin/disp_workintro?workid=1193578或者点击下面的图片链接,谢谢支持! 点击察看图片链接:《莫愁公主》最新更新地址! 九十 落水 韦臻在岸边站了一会,正拿不定主意是该原路折返还是该派人去找渡船,却远远地见河对面有一条船划了过来。过了片刻,那船近了,船头船尾各有一名艄公,掌舵撑船。两人皆头戴斗笠,**上身,甚是精壮。韦臻令人招呼他们过来,那船靠了岸,一名艄公跳下船来,问道:“客官可是要渡河?” 韦臻见是条乌篷船,船舱算得宽敞,大约可容十来人,点头道:“正是。” 艄公打量下韦臻一行,道:“客官人多马多,一次恐怕渡不完,留几人在岸边看马,剩下的人先上船过去。” 韦臻有些担心地问:“你这船可结实?河水湍急,不会出事吧?” 两名艄公相视一笑,年纪较长的那人道:“客官大可放心,我们兄弟两人在这河边土生土长,撑船撑了几十年,风里来浪里去,这点水势算什么?” 韦臻犹不放心,又令张冶上船去查验了一番,确认船只安全无虞,才叫莫愁下了马车,同**名侍卫先上了船。 众人分散坐好,艄公起了锚,撑开渡船,顺着水流往对岸划去。韦臻和莫愁坐在船头,莫愁好奇地东张西望,韦臻怕她出事,一只手紧紧地揽着莫愁的纤腰。渐渐到了河心,水流更急,渡船左右摇晃起来,韦臻正有些不安,忽然船头一颤,船底象是撞到了什么,一阵剧烈颠簸。船舱中有人大叫,接着纷纷跑了出来:“不好了,船漏了!”韦臻忙站起来往舱内一看,见那船舱底部已赫然出现一个大洞,浑浊的河水正迅速涌了进来,渡船在河心打了几个旋,开始迅速下沉。接找一个巨浪打来,那船竟然向右侧一倾,整个右侧船舷已没入水中。 韦臻见势不妙,忙屏息凝神,紧抱着莫愁跳进了河里,眼角余光瞟到那两名艄公也先后跃入水中。这河心水流极快,转眼已将韦臻二人冲下了数十丈,韦臻怕莫愁挣扎,在水里疾点了她两处穴道,让她暂时闭了气,正要拖着她往岸边游去,回见那两名艄公已游了过来。韦臻初时以为他们是来救人,忽然一名艄公往水下一沉,自己双腿被人抱住,竟是要将自己往水底拖! 糟糕,这两人有鬼!韦臻暗暗运气,装作不会水性,连喝了几口水,让那人拖着下沉了数尺,眼看全身已没入水中,韦臻突然大喝一声,猝然发力,用尽全力往后一蹬,正踏在那艄公的胸口。那艄公不料他会反击,只觉胸口似被千斤铁锤击中,眼前金星乱冒,张嘴喷出一口鲜血,双手不由自主地松开。另一名艄公见同伴受伤,忙上前救援,不及再追。韦臻觉察他松了手,紧紧地抱着莫愁,干脆沉到水底,然后顺着河水往下游漂流。 过了好一阵,韦臻估计再无危险,才浮出水面。见莫愁双目紧闭,忙拍开她穴道,抵住她后心送入真气,片刻后莫愁的呼吸转为正常,韦臻终于放下心来。回头见离出事地点已远,便拖拽着莫愁靠岸。 韦臻横抱着莫愁上了岸,两人的浑身上下都已湿透。韦臻将她放在岸边的草地上,轻轻挤压她腹部,一会儿莫愁轻哼一声,睁开了眼睛,茫然地转头,看向四周,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韦臻扶她起来,柔声道:“刚才那船翻了,我们都掉水里了。”他怕吓着莫愁,不想说是有人图谋不轨。莫愁瞅了韦臻一眼,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笑什么?”韦臻莫名其妙地问。 “哈哈!你这样子,真的好象一只落汤鸡啊!”莫愁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丝毫没有死里逃生之后的恐惧和惊异。 韦臻低头打量自己一下,从头到脚都还滴着水,衣服泡在浑黄的河水里,天青色的一件绸衫几乎成了抹布,脚上的鞋子早已不知去向,赤足上也全是黄泥,狼狈的样子可想而知。韦臻平素最重帝王仪表,听莫愁嘲笑,不免有些恼羞成怒:“你说什么?没大没小的!” 莫愁愣了愣,道:“说是落汤鸡就生气了?要是我哥哥在这里,就不会生气。”韦臻听她提到她的哥哥,便不吭声了,自己既要她叫“臻哥哥”,岂不是得由着她胡闹?莫愁见他不说话,却在他面前跪下磕了个头,笑道:“别生气了,小女子还没叩谢皇上的救命之恩呢!” 她这句话又把韦臻逗笑了:“你看你成了什么样子?活象只泥猴子,比我还糟糕。” “啊?”莫愁惊叫,她到底是爱美的,听他一说,便用衣袖往脸上去抹,她不抹还好,一抹彻底成了个大花脸,满脸泥水,只剩了两只黑溜溜的眼睛在转。这下韦臻差点笑滚在地,浑忘了目前危险的处境。 韦臻拉起莫愁,寻思该先到哪里去换件干净衣服,却见河里又爬上来几个人,皆是浑身水淋淋的,正是自己的随从侍卫。这时又听见岸边小路上马蹄声响,很快几匹马冲到了面前,是两名侍卫带着那些坐骑赶来了。原来守在岸上的几名侍卫忽见渡船沉没,有两人水性较好的即跳下水救援,剩下的两名则骑着马沿着河岸搜索。 韦臻将众人集合在一处,清点人数,只有两人下落不明,其余人都已到齐。只是除了留守岸上的两人,众人皆是狼狈不堪,随身的兵刃亦丢失许多。干粮、衣服等行李大半被水浸湿,不能再用,好在银票、火折子等是用了上好的油纸包裹,尚且无恙。 韦臻暗想,那两名艄公虽然水性甚佳,但并非武林高手,若有人要图谋行刺,自然会准备后招,现在兵刃已失加之损兵折将,若再被人围攻伏击,怕是不妙。韦臻心念急转,这次刺杀之事难道又是于厚德?或者是……镇国公主使?想用这种鬼祟伎俩置朕于死地,又怎能得逞?但朕改道回京,行踪究竟是怎样暴露的,莫非这些大内侍卫中竟有奸细?韦臻冷哼一声,唤过张冶,低声吩咐道:“情形不明,你带上令牌,速到最近的州县调集人马来支援!” ……………………………… 重要公告:本文报名参加了腾讯的第三届原创大赛,后面章节的更新将在腾讯独家首发(已更新到第一o三章第206节),欲看下文的请先到以下地址:http:bookapp.book.qq.com/cgi--bin/disp_workintro?workid=1193578或者点击下面的图片链接,谢谢支持! 点击察看图片链接:《莫愁公主》最新更新地址!! 九十一 脱身 张冶不放心地问:“主子尚未脱离险境,卑职怎能独自离开,弃主子于不顾?” 韦臻又道:“还有这么多侍卫,暂不妨事。你搜集的那些证据也随身带上,速去速回!” 张冶领命行礼,带上自己在荣县赵县收集到的重要证据,翻身上马,告辞而去。 韦臻抱起莫愁,招呼众人也上了马。莫愁这会衣服湿湿地贴在身上,已冷得不住发抖。韦臻找不到衣服给她换,只得将她抱在怀中,一面运功给她驱寒。众人沿山路跑了约有半个时辰,未看到有人家集镇,也未再遇到险情。韦臻怕莫愁着凉,路上若再生了病,可不得了,正欲暂停下来生火烤衣,却见前面山坳下有几间农家草屋。 既有人家,能否找得到现成的衣服?韦臻遂骑马到了那草屋前,看见柴门外正站着一名六旬上下的老者,银须白发,佝偻着背,拄着一根藤杖。老者见了韦臻等人,面显惊异,未等韦臻开口,便已问道:“小伙子你们是怎么了?掉到水里去了?” 韦臻面色尴尬,跳下马来道:“刚才渡河时不小心落了水,老丈家中可有多余的衣服,我买几套。” 老者道:“我们贫寒人家,一两套衣服可能还有,多的就没了,你们既有急需,请稍等片刻,我进去找找。要不你们先到院子里来歇歇,洗下手脸?” 韦臻心道也好,口中称谢,将马匹等留在院外,带众人进了柴门,那老者先进屋去了。随从看见小院内有口水井,即用木桶打了一桶清水,让韦臻清洗,韦臻简单地洗了下头脸手脚,又让莫愁洗了身上污泥。随从等也纷纷打水洗脸。等了一阵,仍不见那老者出来。韦臻微觉纳闷,怕事有古怪,正要招呼众人出去,忽见那些侍卫一个接一个栽倒在地!不好,这井水里有毒!韦臻不及多想,一把抓住莫愁,奔出院门,跳上自己的坐骑“旋风“,一挥马鞭,直往前飞驰而去。 这阴谋好歹毒!虽然自己及随从从不用来历不明的饮食,却难料到就连洗手也会中毒!韦臻骑在马背上寻思:先在河中翻船,再于井中下毒,幸好自从上次着了于厚德的道,便不忘七日一次,给自己和莫愁服用避毒药丸,才逃过此劫!如此精心策划,前路不知还有多少埋伏?虽然已让张冶去搬救兵,但不知他何时能赶回,如今在荒郊野外,自己单枪匹马,还带着娇滴滴的莫愁,能否逃得回去? 疾奔了十余里,隐隐听到后面有追兵骑马赶来的声音,人数竟是不少。莫愁靠在韦臻身上,一路倒还镇定,沉默不语。韦臻安慰道:“别怕,便剩了你臻哥哥一人,那些贼子也不是对手,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莫愁半仰起头,眼中有几分怀疑:“你很厉害么?” 韦臻呵呵一笑:“不厉害如何打得下这江山?你当我这皇帝是捡来的么?”他说出这话,忽觉胸中有一股久违的豪情激荡,一声长啸,传出十里之外,气势雄浑,山谷丛林回声遥遥相和,隐隐似龙吟虎啸。 旋风翻山穿林,四蹄如飞,渐渐甩下后面的追兵。莫愁笑道:“旋风快跑!他们追不上了!”话音未落,忽然“啊”地一叫,身子往前一冲,差点栽下马去,韦臻忙拉紧她,原来是“旋风”嘎然停下。韦臻一看,山路已到尽头,数步外横着一道两丈多宽的山涧。韦臻马背上俯身一探,涧下白雾缭绕,山风扑面,悬崖深不见底。韦臻思忖,这旋风是绝世良驹,要带一人跳过两丈宽的深涧量无问题,但如今马背上载了两人,想一起跳过去,倘若失足,怕会都摔得粉身碎骨,莫愁不会武功,不如让她先过去,自己再另想办法。 韦臻勒转马头,往后退了几步,转头一看,追兵已至。来的有七八人,停在离自己十丈左右,敌人高矮胖瘦不一,身着黑衣,脸上却全无表情,似带了人皮面具一类的东西。韦臻见他们身形,已知个个武功不弱,若那十来名随从侍卫未曾中毒,尚可一战,如今自己只身迎敌,要全身而退,怕是难了。 那几人皆跳下马来,呈扇形散开,将韦臻和莫愁围在核心,一步步逼了过来。韦臻亦跳下马,却不许莫愁下来。望着来人,韦臻哈哈一笑道:“众位英雄是何处来历,可否报上姓名?”那几人默不作声,只一步步慢慢往前进逼。韦臻见情势紧急,回头对莫愁道:“我留下对付他们,你先骑马跳过这山涧,脱险后我再来找你!” 莫愁只盯着对方为首的那黑衣人看,这高大的身形好熟悉,忽见那人冲自己眨了眨眼睛,莫愁霎时明白过来,他是江枫哥哥!这一切竟然全都是他安排的!这些人是来救我的!莫愁心头乱跳,说不清是紧张还是惊讶。忽一转念,对韦臻道:“主子万金之躯,怎能为我冒险,还是主子骑马先走!他们不会为难我的!”想往下跳,却被韦臻拦住。 韦臻听她到了这种时候,却又唤自己为主子,一腔柔情顿如被风吹散,冷哼一声道:“你少在这里碍手碍脚,我岂是临阵退缩贪生怕死之人?抓紧缰绳,坐稳了!”不待莫愁答话,韦臻突然反手一掌,拍在那旋风的马臀上。那马吃痛,长嘶一声,猛冲几步,四蹄凌空飞起! 莫愁但觉自己顿时腾到了天上,耳边风声呼呼作响,要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只本能地拽紧了缰绳,闭上眼睛,贴身伏在马背上。接着发生了什么,莫愁已不清楚,仿佛听到身后远远的有人在怒喝,还有兵刃打斗之声。待她睁开眼睛时,那骏马已在下山的路上飞奔! 旋风受了惊,越过山涧后,更不停留,疾如闪电般跑过了几重山岭,继续沿着大路疯跑,任莫愁如何大呼小叫,只是不肯停下。莫愁以前虽也骑过马,但从未象这样独自纵马狂奔,只觉浑身骨头都被颠散了架。等一人一马都已累的气喘吁吁,旋风放慢脚步,莫愁筋疲力尽地从马背上滚下,才发现自己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而远远的天边霞光洒金,深红的夕阳收去了灼人的光芒,已到了日落时分。 ……………………………… 重要公告:本文报名参加了腾讯的第三届原创大赛,后面章节的更新将在腾讯独家首发(已更新到第一o五章第210节),欲看下文的请先到以下地址:http:bookapp.book.qq.com/cgi--bin/disp_workintro?workid=1193578或者点击下面的图片链接,谢谢支持! 点击察看图片链接:《莫愁公主》最新更新地址!! 九十二 投宿 这时已看不见来时的绵绵群山,四周旷野无垠,旋风伸出长长的舌头,停在一旁的水沟前饮水。莫愁喘过气,于路边席地而坐,开始清理思绪。身旁没有一个人,就这样稀里糊涂地逃出来了么?回想骑马飞跃那山涧的一刻,莫愁仍觉一颗心在扑通扑通乱跳……江枫哥哥,你这次怎么不早给我传个纸条什么的?也好让我先有个准备,这下倒好,让那皇帝来演一出英雄救美!没想到费尽心机,最后竟会是这样啼笑皆非。莫愁想到悬崖边上,韦臻那副大义凛然慷慨赴难的样子,本该感动,但不知为何只忍不住想笑,他平时气势汹汹耀武扬威,却看不出是上了当吗?要是他知道是被人耍了,刺客不是暗杀他,而是我哥派人来救我,不知该是什么表情?唉,这可真是个超级大乌龙…… 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呢?江枫哥哥在哪里呢?莫愁摸了摸怀里,那个要命的小包裹竟然还在,拿出来一层层打开,取了黑色短笛吹了起来。那笛子一发声,把莫愁吓了一大跳,与平常笛声大不相同,短笛分外尖锐凄厉,象是招魂的鬼叫!莫愁停了停,用力又吹,笛声远远地传了出去。吹来吹去,除引得几个过路行人奇怪地对她指指点点外,哪有江枫的影子? 莫愁泄了气,将短笛仍是放入怀中。往日是江枫哥哥不离左右地跟着自己,当然不用吹都会出现,但现在自己跑到了什么地方,自己都不知道,他不是神仙,又怎能跟上?就算吹破了喉咙也没用。要不要回去找他们呢?莫愁望了望来时的路,青色暮霭沉沉笼罩,叹口气,这会再摸黑回到那乱山里去,不遇到强盗,也真要滚到山涧里去了。 江枫哥哥肯定是等了好些天,见我诈死不成,怕生变故,才铤而走险来劫人吧!江枫哥哥的目标是救我,对那皇帝没兴趣,那韦臻留在后面,应该没事吧……想到韦臻,莫愁烦躁起来,他虽然算不上什么好人,但若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不是有点太滑稽了?……莫愁心里有些闷痛,他就算要死也不能为自己而死,不然我不是莫名其妙就欠下他一份天大的人情?唉,他怎么就会喜欢我呢?他舍生忘死帮我逃出来,这叫什么事啊…… 歇了一阵,莫愁翻身上马,任那马信步前行,一面胡思乱想,不知不觉间夜幕降临,遥望天边,几颗羞涩的小星星偷偷冒出了头。糟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自己总得先找个落脚之处才好。莫愁忽觉肚子也在咕咕叫了,轻拍了下旋风的头,道:“马儿,人家都说老马识途,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现在我就全靠你了。你赶紧带我去一个有吃有喝有床睡的地方好不好?当然,也少不了你的一份。”那马儿象是听懂了,撒开四蹄又跑了起来。 跑了不久,前面城楼高耸,竟出现了一座城池,莫愁喜出望外,大大地夸奖了旋风一番。旋风奔进城去,莫愁见街道繁华,竟是一处热闹的城市。 莫愁沿街寻去,找到一家福来客栈。下了马,那来牵马的店小二见了这一人一骑,不由纳闷,这马一身雪白,骏逸非凡,看得出是宝马良驹,但这马的主人怎么从从头到脚乱七八糟,衣冠不整的模样比盗马贼还邋遢三分? 莫愁见店小二神色不善地上下打量自己,忽想起今日自从河里爬起来,就没换过衣服,穿着这一身破烂在外面跑了一天!莫愁的脸已涨得通红,只恨不能找条缝钻下去,好在她脸上沾了不少灰尘泥土,已看不出本来面目。莫愁进了店堂,虽然肚子饿得咕咕叫,但眼下最要紧的已不是吃饭。莫愁不顾店家和客人们投来的诧异目光,掏出身上的碎银,交给店家,道:“给我开一间上房。剩下的钱拿去给我买一套衣服鞋袜。”店家虽觉得此人行止打扮甚是古怪,倒也不敢怠慢,将莫愁领去了客房,又派人去给她买衣服。 等衣服买来,莫愁一看,却是下等的料子裁的一套小褂。莫愁叹口气,幸好自己有先见之明,预先找江哥哥要了些银子,眼下倒派上了用场!这衣服虽差,也只好先将就穿着,剩下一点银子还得省着花呢!又找店家要了热汤,痛痛快快地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服。这才要了一份晚饭端进屋里来,吃饱了便盘算下一步的计划。 莫愁从小到大,虽然溜出宫玩耍的时候不少,但很少是一个人独自出门,一般都是缠着几个哥哥带自己出去玩,至少也带上贴身的宫女作伴,象这样完全一个人处在全然陌生之处,独自过夜,倒是头一回。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该找谁去问?那店家似乎十分注意自己,若自己再主动跑去问这问那,一看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头回出门的外乡人,岂不是先就露了怯?一路上出了这么多事,谁知道他是好人坏人?不急,等明天上街去逛一圈,总能打听到一些眉目。管他什么地方,只要不是那该死的皇宫就好!哈哈哈哈!阴差阳错,自己终于逃出来了!莫愁兴奋得在床上连打了几个滚,总算对自己重获自由有了几分真实感。 兴奋过后,莫愁忽想起临别时韦臻说的脱险后他要来找自己……他找到自己,不用想也知道会把自己关回那个该死的皇宫里……莫愁一想到皇宫,心里一百二十个不情愿。逃都逃出来了,干嘛要回那个鬼地方啊?嗯,自己既然学会了易容改扮的法子,何不乔装一下,想法偷偷溜回越西国去?但要不要先去找找江枫哥哥,免得他还留在这里着急?还有那韦臻……他其实……对自己也还挺好的……但愿他平安无事,先探听清楚情况再说……反正已经出来了,干脆多玩几天,四处逛逛,免得回了家,父王母后和哥哥姐姐问起苍龙王朝的风土人情,我还一问三不知,以后又不会再来了,也不会再见到他……不知怎么,莫愁本来思家心切,现在却不愿马上逃回家去,寻思一阵,拿不定主意……又累又乏,和衣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九十三 筹钱 莫愁一觉睡到大天光,醒来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便出门去。那店家忽见昨夜的邋遢小子焕然而成一美貌少年,惊讶地合不上嘴,莫愁冲他狡黠一笑,自顾自上街去了。到街上逛了一圈,找了间茶馆了听了半天闲话,打听到这里叫做青州,在京城以西五百里。莫愁暗暗记下,出了茶馆,又去购置了一些乔装改扮必须的工具。 莫愁年少,本是贪玩的性子,头回一人出来,什么都觉得新鲜,昨日的踌躇为难已抛诸脑后。想起在泰州时韦臻带自己去酒楼,自己却耐不得性子等待,白白浪费了一桌美味佳肴,今日该把它补回来。莫愁问明当地最有名的酒楼叫八仙楼,一个人大摇大摆地进去,捡最名贵的菜品要了十七八样摆了一大桌,独自慢慢品尝,过足了瘾。一顿饭吃完,结完了帐,才发现自己全身上下只剩了几个铜板,连当天住店的钱都没有了。 莫愁也不着急,自忖写得一手好字,可以卖了换钱。便又寻到一家书斋“诗雅居”。那书斋虽处闹市,布置得却典雅别致,一色上等红木案几书架,几盆幽兰静吐芬芳,一室清凉,四周墙上挂着装裱精美的条幅字画。莫愁进去,随意指了一幅字问道:“你这副字值多少钱?” 店老板一袭深灰色长衫,斯文儒雅,笑道:“这是京城名家柳清远的大作,当今书坛泰斗,公子若有意,这幅字便算一百两银子好了。” 一百两银子,不错!莫愁两眼发光,道:“我写的字比它好,卖给你可行?” 店老板吃惊地看看莫愁,问道:“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莫愁大大咧咧地道:“你不用问我叫什么名字,只看我写的字怎样即可。”见那案上正摆着文房四宝,莫愁走过去,莫愁铺开宣纸,提笔凝神,片刻间一挥而就,却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笔风遒劲飘逸,刚柔相济,气势浑然天成,不减书圣风采。那老板瞪大了眼睛,接过仔细端详了一遍,看这人年纪轻轻,却是出手不凡,自己混迹书画界已有二十多年,没听说近年出了什么新秀名人啊?莫愁得意洋洋地问:“小可这幅字可还看得过去?” 老板嘿嘿一笑:“还行,你卖多少钱?” 莫愁伸出一个手指:“我急着用钱,算你便宜点,也就一百两银子怎样?” “一百两银子?”老板的头摇得象拨浪鼓,“太贵了,二两银子差不多。” “二两银子?”莫愁张口结舌,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欺负我是不是?你自己说,我写得不比你挂在墙上的差吧?二两银子就想买我的字?” 老板沉吟一下,问:“敢问公子是什么人?师承何人?” “我……”莫愁住了口,自己的身份藏还来不及,怎能说给他知道? 那老板又问:“公子可随身带了印鉴?” “印鉴?没有。”别说现在,就是在家时,师傅给自己做了个印鉴也是极少用得上,写字画画,都是闲来无事消遣用,写完就扔在一旁,最多给父兄姊妹闲时看看,哪里用得上印鉴? “这……这可就不好办了。”老板为难地道,“公子,我和你说实话,你这手字确实不比那些几百上千两银子一幅名家之作的差,甚至可以算得上大家手笔,但你看这墙上挂的,哪个不顶着当世名家的头衔?如今这世道,慧眼识货的人少,卖的就是个名气。公子虽有实可惜无名,我也不敢出高价押在这里,小店小本生意,赔不起。二两银子确实也委屈了公子,公子若是不愿,不如到别的地方去问问。这纸墨就当我送你的。” 莫愁自然不甘心,卷了那幅字出来,又到别的书斋去问。问了一圈,倒是第一家的价格出得最高,其余的有的出一两银子,有的甚至只肯给三五钱。莫愁一气之下,把字收进包裹,不卖了。暗道:以前还以为是小福子不会讲价,原来这世道真是艰难,个个都是有眼无珠不识货的势利眼。哼,等我回了国,借我师傅的印鉴来用用,就盖在这上面,你们不出十万两银子我决不卖! 钱不好挣,但吃饭睡觉的问题总还得解决,莫愁无奈地在街上转来转去,转了好几圈,忽然脑袋一拍,想起旋风,有了,这不是现成的摇钱树么?把它卖了就不缺钱了。没有马骑倒没关系,还可以雇马车,再说上次江枫哥哥不是教了自己一点轻功吗?正好可以练练,试试身手。莫愁赶紧跑回客栈,牵了旋风出来。找到马行。这回的运气不坏,那家马行正四处收罗良驹,验过旋风,确认是大宛宝马,没费多少周折就以一万两银子成交,当场即给莫愁兑了张一万两银子的银票。 莫愁接过银票,高兴得手都在发颤,皇帝的东西确实都是宝贝啊!随便就卖一万两银子,自己怎样花天酒地大手大脚都用不完了!莫愁兴奋之后,又有些不安,这是那皇帝的宝马,自己将它卖了换钱,他知道了会不会生气?但看到已拿到手的一万两银票,有钱不要是傻瓜啊……哎,反正他四处搜刮了那么多贡品宝贝,也不缺这匹马,不如给我解解燃眉之急,算是物尽其用,何况,我骑着那马也太招人注意了,要不了两天就会被捉回宫去…… 莫愁到钱庄去吧银票兑成几张小额的银票和一些碎银和大小元宝。有了这笔飞来横财,莫愁怕那福来客栈老板生疑,先换了家旅店要间上房住下,便去和那旅店老板攀谈。莫愁问道:“青州东南是不是山区?” 老板道:“东南方向要出了城一百多里以外才有山岭,叫龙门山,公子是想去玩吗?” 莫愁摇头道:“我约了个朋友在这里会合,他昨日本就该到了,到现在还没见着影子,他应该是打龙门山那里来,不知他是不是路上出了事?我想去找他又怕和他错过,老板你能找人帮我打听下吗?”说着塞给那老板二两大小的一块银子。 旅店老板见了银子,眉开眼笑:“你可是找对人了,我认识一人绰号就叫‘包打听’,青州城内外方圆五百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能给你打听得清清楚楚。”唤了一名小伙计过来,吩咐了几句。 九十四 摔碗 大约一刻钟后,小伙计带了“包打听”回来,“包打听”身材不高,瘦得象一只猴子,模样倒是精干,听了莫愁的事,一口答应。接了莫愁给的银票,匆匆去了。不到两个时辰却又回来,道:“可巧公子问我这事,我刚出城不久,就碰到几位龙门山过来的客商。他们并未遇到公子所说的那位曾公子,但听说龙门山昨日有一伙强盗拦路行凶,好在官兵及时赶到……” 莫愁忙问:“那有没有人死伤?” 包打听道:“事发不久那几名客商从附近经过,没见有人死伤,听说人是被官兵救走了。” 哦!莫愁长出一口气,还好没事了,赶快又问:“那些强盗呢?” “强盗听说是见势不妙就跑了。”“包打听”纳闷地道,这人不是要打听他朋友么?怎么尽问些官兵强盗不相干的事? “太好了!”莫愁欢呼一声,把掌柜和“包打听”都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韦臻被官兵救走了,江哥哥逃走了,自己可以趁此机会好好逍遥自在了,这真是最好的结果!莫愁不再提要去寻人,只从兜里又摸出两块银子,一块给掌柜,一块给“包打听”,“谢谢二位,你们可真帮我我的大忙!” 莫愁向来是过了今天不管明天的,得知韦臻和江枫二人无恙,去了心头牵挂,便大摇大摆上街到处闲逛。先找到最大的布庄绸店,拣最贵的买了几件,先回客栈换衣。莫愁对镜自照,虽然穿了男装,但如花似玉的模样仔细一看便知是女孩。莫愁暗想:自己要一个人闯荡江湖,若让人发觉是女孩子,大大地不便,若要化装成老头老妇,那也太难看了,更不行!不如就扮成一翩翩佳公子。莫愁拿出工具,仔细地化了妆,镜中之人面如冠玉,唇若涂脂,貌比潘安。在房中走了几步,自觉倜傥风流,莫愁喜滋滋地道:“美女做不成了,做美男也是一样。” 改扮妥当,已过了晚饭时间,莫愁上街去买了一堆冰糖葫芦、五香牛肉、什锦果子、核桃花生等零食,边吃边玩,莫愁看到路边有乞讨的小孩就分一些糖果给他,不多久身后就跟了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莫愁初时还觉得有趣,但人越来越多,有的孩子分不到糖果,便上来抱腿的抱腿,掰手的掰手,扯衣服的扯衣服,莫愁哪见过这种阵仗?忙把剩下的零食全数一抛,如仙女散花般洒了一地。趁那些小孩蜂拥抢夺,赶快落荒而逃。 莫愁一口气跑进一条小街,摸摸身上的钱袋还在,忽听前面有争吵之声,莫愁好奇地寻声而去,看前面有家门面点着灯,却是一间古瓷器店,地上柜台摆了许多瓶瓶罐罐,莫愁看这些瓷器也普通,和皇宫中的极品自是不可同日而语。旁边一掌柜模样的人却扭住一名文弱书生,大声嚷嚷着要他赔钱。莫愁估计是那书生打破了店中什么东西,忍不住开口道:“你扭住人家做什么?摔了你的东西赔你就是,又不值几个钱!” 那掌柜回头,乍见有人来,冷笑道:“赔?他赔得起么?这只定窑彩釉瓷碗是五百年前的古董……” 那书生忙分辩道:“我……我不是有意的……” 莫愁看那书生五官清俊,眉目温润,不由生出些好感,暗想,什么破瓷器就有五百年历史,明摆着是老板讹诈,该帮一帮他才好,走过去笑道:“这位兄台打碎了的瓷碗在哪里?不如我买了,既是古董,碎了也是值钱的。”掌柜疑惑地将摔成两半的瓷碗递给莫愁。莫愁接过,翻来覆去仔细看了一阵,心下已经了然,却将一半瓷碗再往地上一摔!老板大惊,来不及阻止,那一半的瓷碗又摔成了两块!莫愁拾起碎片,指着那新的断口道,笑道:“老板是明白人,这个碗是什么时候打破的?”老板见那新旧断口痕迹差异明显,无言以对。莫愁摸出一块银子掷给他,“你这赝品,给你三两银子,算是便宜你了。”将那几片瓷块扔在地上,摔成十七八瓣,嘿嘿一笑:“你要有耐心就慢慢补吧,还可以再卖一次。” 莫愁干净利落地解决了此事,转身便往外走,走了几步,却被后面的人叫住了:“小兄弟,等一等!”莫愁回头,见是那书生快步追了上来,书生拱手道:“小兄弟,多谢你为我解围。”从怀里拿出银子,“不能让你破费,这银子请收下。” 莫愁万金在手,财大气粗,自不将这几两银子放在眼中。将那银子推回去,学着老练的口吻道:“四海之内皆兄弟,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两人推辞一番,莫愁坚持不肯收下那银子。 那书生又道:“在下名叫李昊,是要进京赶考的举子。敢问兄弟高姓大名?是青州人氏么?” “这……”名字是不能说的,莫愁想了想,道:“在下只是无名小卒,名字不足为人所道,李兄不必放在心上。” 书生见莫愁冷淡,有些尴尬,顿一顿,又笑道:“兄弟既不肯说也无妨,不知兄弟用过晚饭没有?承蒙兄弟相助,我做东请兄弟去喝一杯,聊表谢意,兄弟千万不要推辞!” 莫愁刚才乱七八糟地吃了不少零食,已撑不下了,又怕和他去吃饭露了底细,忙摇头道:“多谢李兄盛情,我已经用过饭了,”想起一事,暗叫不妙,“眼下还有点急事,容在下先告辞一步。”不等李昊回答,匆匆忙忙摆脱他,一溜小跑回了客栈。 莫愁本玩得高兴,忽听李昊说到进京,立时回过神来,韦臻既已脱险,很快就要来找自己,这里肯定是第一个目标,要想不被他捉回去,就得赶紧离开青州,也不能去京城,他的老巢太危险……拿不定主意去哪里,先随便逛逛,希望能找到江枫哥哥,再做打算……得练练轻功,不然路都走不动。这天晚上莫愁临睡前,默默将江枫教的运功口诀复习了一遍。忽想起上次求雨途中脚上打了血泡,韦臻背着她赶路的情景,莫愁鼻头有点发酸,就这样一走了之,永远不见了么…… 九十五 结伴 离开他已经有两天了,想到韦臻,莫愁竟有点思念,朝夕相处了这么久,突然不见了真有点不习惯。为什么这次自己没想哥哥,反而会想起他呢?他……自己口口声声喊他主子,但心里从未把他当成高高在上的主人,但也不象是哥哥,到底是什么呢……莫愁抱膝坐在床头,回顾出宫以来点点滴滴,一路上有好多难忘的事……他并不那么凶恶可怕,和自己还有一种说不清的默契。如果他不是皇帝,不需要回宫,自己就约上他结伴四处游玩,也挺不错啊!但怎么可能呢?莫愁被自己孩子气的想法逗乐了,不管他了,让他守着那死气沉沉的皇宫吧!人生得意须尽欢,我自潇洒游天下…… 莫愁临阵磨枪,练功练到半夜,躺下去睡了一会,醒来时竟觉神清气爽。不错,难怪那些武功高强的人可以不吃饭不睡觉当神仙。莫愁见外面天色已微明,她也不走正门,背了包裹,就从房间的窗户爬出去,攀上客栈的房顶,提一口气,轻轻地走到屋檐边,跳到临近的一家平房顶上。谁知她学艺不精,跳下去时脚一滑,踩碎了好几块瓦片,稀里哗啦一阵乱响,听那屋子里传来喧哗,大概是把主人给吵醒了。莫愁心一慌,不敢再停留,忙学了几声猫叫,跳下屋去,顺着墙根溜到街上。 莫愁初试身手,颇为自得,这下好了,以后再不会翻墙跳窗摔断腿了。清晨时分,街上的行人稀少,莫愁一个人出了城门。远远的东边天际一抹粉色的朝霞,很快幻变成赤橙黄绿,五光十色,一片金色的光芒盖过了绚烂彩霞,红日喷薄而出。天青云淡,莫愁心头极是畅快,几个月来的闷气一扫而空,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从此逍遥自在! 莫愁迎着朝阳向东而去,她不急着赶路,尽情享受这自由的时光。头回独自出门,看到什么都觉得新奇。一条清澈的潺潺小溪,一片碧绿的茵茵草地,都可以消磨掉她一两个时辰,每到一处集镇,更不忘去大吃大喝再买上许多小玩意和土特产,吃够了玩腻了又随便送人,反正多的是银子。 走了两三日,莫愁虽是单身一人,却没遇到什么危险,加之天公作美,既无烈日暴晒,也无大雨倾盆,已是初秋,金风送爽,晴朗宜人。莫愁游山玩水,悠哉游哉,但天天一个人,又有些孤单无聊,时不时怀念起前两个月有韦臻作伴同行的日子。 这日清晨,莫愁路过一处古镇,古镇缘河而建,环绕古镇的碧水如一条翡翠玉带。街道两旁皆是参次错落的吊脚小楼,中间一条青石板筑成的狭窄小街,曲曲折折,间有小桥流水。小镇的空地上多种榕树,古木如云,密密匝匝的绿荫遮天蔽日,清幽如世外桃源。镇上的老人们坐下树下,慢悠悠地摇扇喝茶。这小镇难有人来,莫愁一外乡人到了此处,分外引人注目。 莫愁倒不怕生,找到一家榕树下的茶铺子,要了一碗茶水喝了,坐下歇了歇气,却问那些老人,“老人家,这里是什么地方?有没有什么好玩的?” 一位七旬左右的银发老人拈了拈长长的白胡子,道:“我们这里叫黄石溪古镇,有数百年历史了,这镇前的小河就叫黄石溪。你要玩,倒有一个有名的去处。” “什么去处?”莫愁忙问。 “离这里东北三十里,有座山名叫黄石山,大名鼎鼎的黄石山,你难道没听说过么?”老者奇道。 “没有,现在听说也不晚啊!”莫愁笑嘻嘻地道,“我家离得远,初次出门,孤陋寡闻,不知那山有什么特别之处?” 老者来了精神,微微一笑:“那山高且险峻,山中怪石嶙峋,最奇特的是一山兼有四时之景,山顶观冬雪之静美,山间赏秋叶之缤纷,山腰现夏花之绚烂,山脚游春水之旖旎。更有日出、云海、飞瀑、怪石,集天下胜境于大成。现在初秋,正是观赏落叶的时候。” 老者说得头头是道,莫愁听得一愣一愣的。越西国的都城附近皆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要出宫一两百里才看得到几座山,莫愁要想爬山就得溜出去好几天,从小到大也没机会去过几回。今日听说那黄石山如此有名,一颗心痒痒的早飞了去。莫愁道了谢,问明方位,正待告辞,忽见小镇那头过来几个人,其中一人青衣儒冠,一表人才,正是李昊。莫愁不料忽在这里遇到熟人,高兴地扬了扬手,李昊也看见了他,忙跑过来,笑道:“小兄弟也到这里来了?看来我们真是有缘!” 莫愁挠挠头,他们不是说进京赶考么?又遇上了,难道……自己不知不觉又走了进京的路?这是怎么回事?莫愁迟疑道:“我……我听说这里有座黄石山,就来了。”便把老者的介绍复述了一番。 李昊听了,也大感兴趣,道:“有这样的胜境,当然不能错过,既然兄弟左右无事,我们便结伴去游那黄石山如何?” 莫愁高兴地道:“好啊!正愁没人做伴呢!” 李昊指着身边的一人向莫愁介绍道:“这是高贤大哥”。 高贤身材魁梧,大笑道:“前日听李兄弟说起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 李昊又道:“这是孟然小弟”,孟然生得瘦小,闻言只是冲莫愁笑了笑。 莫愁知这次混不过去,脑子一转,想了个化名,道:“我叫童乐,就是忘记忧愁,一起快乐之意。” 三人听她这样说,相视一笑。高贤笑道:“真是好名字,一听便知贤弟是乐天之人。” 四人叙过年齿,高贤最为年长,已有二十八岁,李昊二十四,孟然则是二十三,莫愁虽冒充已十八岁,仍是几人中最年幼的。问起父母籍贯,莫愁只说是家住在南闵附近的清河山庄,在家闲得无聊,出来游玩。高贤见她衣饰华贵,问道:“贤弟孤身一人出门远游,家中高堂也能放心么?” 九十六 惊才 莫愁笑嘻嘻地道:“没关系,我从小便是这样,他们不管。” 李昊道:“贤弟这样悠闲,倒令我等好生羡慕,不象我等,十数载寒窗,皆被功名所累。”他们三人都是进京赶秋闱的,见莫愁行事,以为她不过是家中富有不图进取的纨绔子弟。莫愁却想,原来他们都是要去考试做韦臻的手下,看他们相貌堂堂,气质清高,怎么当了官就全变样了呢? 四人辨明方位,结伴前往黄石山。原来那黄石山便是这小河黄石溪的发源地,顺着河流逆流而上,紧赶慢赶,快到中午时,一行到了黄石山脚下。那山势果然险峻,陡峰笔立,直插云天,仰头只见山腰乳白色的云雾缭绕,看不到山顶在何处。四人寻路上山,山间的溪流淙淙地跟随脚边,如弹奏着一只欢快的乐曲。莫愁很想脱了鞋袜去戏水,但见三个男子在旁,又不好意思。又看那山石缝中不少野花野草,赤橙黄白的花朵开得灿烂,莫愁想要摘两朵来插在鬓上,又想起自己是女扮男装,哪有男子戴花的?不由哑然失笑。 那整座山仿佛是一块巨大的石头雕成,山路都是在石上凿出来的,有些地方根本就没有路,需要手足并用地爬上爬下。开始李昊三人还有闲情谈论景物风情,不久却都已累得满头大汗。一路上连滚带爬,洋相出尽。此时莫愁练的轻功倒派上了用场,虽然江枫教给她的不过皮毛,莫愁练功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走这陡峭山路也让她省了不少力气。另三人都微觉奇怪,看她身子单薄,却面不改色心不跳。 四人走了许久,抬头看那山巅还遥不可及,那三人都有些发愁,莫愁却笑道:“天黑前要是上不了山,我们就连夜赶路,正好赶到天明到山顶看日出。”三人都被她逗笑了。随着山势渐高,两旁树木的落叶渐渐多了,山间风大,金色黄色的落叶在风中打着旋,满目萧萧。莫愁暗道,那前面镇上的老人还不是吹牛,这山里的景色当真变幻多姿。 翻过一座小山峰,眼前景色略显开阔,出现一小块平地。四人放慢脚步,稍事休息。李昊拾起一片枯黄的树叶,叹道:“一叶落而知天下秋,世上的美景终不长久。” 高贤附议道:“天地悠悠,宋玉悲凉,古今文人墨客无不怀悲秋之叹,我等也不能免俗。不如以眼前秋色为题,一人作诗一首,以抒胸臆,各位意下如何?”李昊和孟然都称好,莫愁只在旁边嘻嘻一笑,不置可否。三人以为她不善诗词,也不管她。高贤道:“李昊兄弟素负才名,自然是先来。” 李昊微微一笑,并不谦辞,缓缓踱了几步,沉思片刻,开口吟道:“萧瑟西风急,一山黄叶飞”,后面两句还没出口,莫愁却嗤地笑出声来。李昊顿时面红过耳,他这起句虽然普通,倒也中规中矩,忽被一胸无点墨不懂文字之人当面嘲笑,不禁羞惭难当。 高贤看不下去,愠怒道:“童贤弟有何高见?” 莫愁有点后悔自己莽撞,转转灵活的眼珠,笑道:“我哪有什么高见?只是看这山中佳境无边,美不胜收。小弟虽然不学无术,也曾听说,草不谢荣于春风,木不怨落于秋天,四时之景,花开叶落,都是天地轮回。各位大哥何必如此悲戚?” 高贤听她这番话谈吐不俗,颇有见地,略略收了轻视之心,又道:“我等固是才疏学浅,见识鄙薄,童贤弟能否即景赋诗一首,以开我等眼目?” 莫愁连忙推辞:“小弟哪会做诗?” 高贤却不放过她,道:“贤弟再谦虚,就是瞧不起我们了。贤弟不欲作伤秋之词,那就另换一个题目,即兴发挥便可。” 莫愁听出他挑衅之意,暗道,我若不作首诗来凑数,他们倒真要以为我是不学无术还要信口开河了。她在家时,虽然也和哥哥们一样,从小都有父王请的皇家师傅教导,但莫愁向来对八股文章全无兴趣,只是闲来无事做几首歪诗,常让师傅哭笑不得。她既是女孩子,又早注定日后要送给韦臻,也无人苛求她。这会临阵磨枪,莫愁脑子里飞快搜寻以前所学的作诗填词的平仄韵律。 前行不远,忽听山谷中涛声如雷,莫愁好奇心起,撇下他们,偱声奔过去一看,却是一道瀑布从山间飞流而下,高约数十丈,如白练凌空,银河倒悬,气势磅礴。瀑布飞花溅玉,漾起一层层极细的水雾,下临清潭,潭水深绿,澄如墨玉,沁人心脾。莫愁奔到瀑布前,清凉的水气扑面而来,精神为之一振,一路上的疲劳也顿时全消。莫愁拣了块潭边的大石头,抱膝而坐,仰观瀑布,俯视潭影,浑然两忘。李昊三人也被眼前美景吸引,暂时忘了刚才的不快。 李昊见莫愁出神,道:“这瀑布颇有李太白所谓‘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气势,贤弟既爱这飞瀑碧潭,总该有诗文相配才好。” 莫愁这回不再推辞,笑道:“不能拿诗仙和我比,作诗我真的不会,赶鸭子上架也就凑得出一首打油诗,让诸位兄台开心笑笑也是好的。”想了想,道,“有了!”三人都来了兴趣,等她下文。只听莫愁轻快地吟出一首五绝:“上帝开仙筵,玉壶落九天。碧潭盛美酒,醉我五千年!” “上帝开仙筵,玉壶落九天。碧潭盛美酒,醉我五千年!”李昊默默地重复了一遍,与高贤和孟然对视一下,三人皆异口同声地大叫道:“好诗!” 高贤道:“原来贤弟果是真人不露相,才思敏捷过人,我等甘拜下风!” 李昊亦道:“意境豪迈,比喻奇特,不事雕琢,浑然天成,果有太白遗风啊!”两人连声称赞,倒让莫愁不好意思了,微红了脸:“二位不要取笑我了,我本就说了是一首打油诗的。” 李昊一笑:“你说你这只算是打油诗,可不是取笑我们么?如是看来,刚才的悲秋伤春,确实是矫情了。”四人闻言都笑了。李昊又问道:“贤弟才学出众,为何不去博取功名,以求光宗耀祖?” 九十八 踏雪 莫愁本有三分强词夺理,无念闻言却呆了半晌,终于双手合十,微微鞠躬,道:“施主独具慧根,深谙禅机,老衲受教了。今日之事,老衲便不再追究。”说罢转身出门去了。 同坐的另三人见了这一幕,一时未回过神,高贤奇问道:“童贤弟,你刚才和他打的什么禅语?” 莫愁得意地笑笑,学那方丈的样子,立掌于胸,摇头晃脑地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也。” 用过斋饭,已过了初更,入夜后山上天气分外寒冷,莫愁缩手缩脚地随着高贤等三人,穿过院中天井,欲回房去歇息,却感觉有什么凉凉的东西落在了脖子上。莫愁仰头一看,天空中飘起了极细极轻的雪花,细小的雪花在风中打着旋,飞舞着落入身上手上,转瞬不见。“下雪了!”莫愁兴奋地惊叫起来。越西国京城气候温暖,三五年也难得下一次雪,她忽然看到下雪,自是激动异常。那三人回头看了莫愁一眼,似乎觉得她大惊小怪。李昊笑问:“贤弟喜欢下雪?” 莫愁忙不迭点头:“没想到山下才入秋,山顶就下雪了,真是一山不同时。可惜就是太小了点,还没落到地上就化了。” 李昊却不似她那般高兴,闷闷地道:“今夜下了雪,明天清晨怕是看不到日出了,人说‘天下日出光明顶’,壮美之极,难得上一次光明顶,看不到日出,可是一大憾事呢!” 莫愁不以为然:“今天看不到,还有明天,明天看不到,还有后天。一年三百六十日,你要真想看日出,就守在这山上,慢慢等,总有看到的时候。” 李昊摇头道:“凡事总有机缘,明日要下山了,看不到便是无缘。” 莫愁笑道:“若真的认为是憾事,看不到自然不会走,十年八年都可以等,既然要走,不是无缘,是因有比看日出更重要的事。” 李昊愣了下,方道:“你说得不错,是有更重要的事。我等皆是俗人,要为功名利禄奔波。比不得贤弟无牵无挂,如闲云野鹤般来去自由。” “我?小弟不思进取罢了。”莫愁口中谦辞,暗想,照理说,自己好像应该烦恼更多,眼下就还有一个天大的烂摊子不知该如何收场?但今朝有酒,何必管明日是非?本以为三月份见到韦臻的时候就已玩完,竟然又多活了这么久,多经了这么多事,现在重获自由,连本带利都赚回来了,玩一天就算一天,思虑更多岂不是自寻烦恼? 四人道了晚安,各自回房安置。那庙中客房里虽生了个小火盆,但只有几块烟炭,离开一尺以外就全无热气,莫愁和衣蜷缩在单薄的被子里,冷得上牙直打下牙,怎么也睡不着,又挂念外面下雪,索性起床将火盆搬到窗下,将被子蒙头盖脚地裹在身上,只露了两个眼睛,偎在火边,透过窗子缝隙,看那外面落雪,冷风灌进来,寒意浸骨。 莫愁坐了一会,心想,与其干坐着挨冻,不如出去跑一跑,兴许还暖和些。莫愁推开窗子,却见那雪已下得大了,夜空中,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无声无息地飘落。莫愁心痒难熬,掀开被子,轻轻地跳窗出去,这会普照寺内已无半点灯火,那房顶窗前的白雪却反射着微茫的光。莫愁哈口气,跺跺脚,就在院子里绕圈子跑起步来,一圈又一圈,跑着跑着,寒意渐渐退去,果然没那么冷了。雪却越下越大,不知不觉地上已积了皑皑的一层。莫愁的脚印踏乱了松软的新雪,又很快被洁白无瑕的雪花盖过。莫愁仰头望向天空,飞舞的片片雪花有的融化在脸上,有的落进脖子里,冰冰的,有的落进嘴里,甜甜的,无声的夜空分外静谧,飞雪织成的大网笼罩万物,天地间似乎只剩了她一人。 莫愁搓搓手,去摇院子当中的那棵大松树,树上的积雪簌簌而下,扑了个满头满脸。莫愁蹲下将那雪积在一处,打算堆一个雪人。她正自得其乐,玩得高兴,忽感觉脸上滑腻腻地有什么不对,伸手一抹,才想起自己脸上涂了不少用来乔装易容的面粉颜料等物,沾不得水,莫愁一惊,环顾左右无人看见,忙忙地往回走,未到门口,却迎面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莫愁顾不上看那人是谁,埋着头就想溜过去,却被那人捉住了手腕,听是李昊的声音,甚至急切:“贤弟,这么冷的天,半夜三更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是梦游症又犯了么?你醒醒啊!”说着就开始摇晃莫愁,想把她摇醒。 莫愁不敢应声,更不敢抬头看他,李昊抓得甚紧,一时又挣不脱,莫愁急中生智,忽然用力狠狠踩了李昊脚背一下,李昊不防她有这招,痛得“啊!”地叫出声来,弯下腰去,手上倒松了。莫愁赶快挣开,一闪身推开门已进了屋,迅速关好门窗,坐到床边直喘气。这下又出了个大丑,明天还不知道怎样去和那李昊说呢!罢了罢了,只好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让他当成是梦游症,尽情取笑好了…… 莫愁在床上躺到天亮,有人来敲门唤她,莫愁知道躲不过,慢吞吞穿好衣服,易容出去,那三人已是等了许久。外面的大雪下了足足一夜,此时刚刚放晴,房顶树梢,一派银装素裹,高贤等三人见那雪洁白可爱,又站雪地里摇头晃脑地吟诗论词。两个小沙弥却你追我赶地打雪仗。莫愁看了眼昨晚自己堆了一半的小雪人,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三人旁边,笑道:“诸位大哥起的好早,雪后初晴,正是作诗的好时令呢!” 李昊神情古怪地看了莫愁一眼,道:“贤弟,你可真是厉害!” 莫愁故作不知地道:“李兄说什么?小弟哪里厉害了?” 李昊上下打量她,莫愁心里发毛,等着他把昨晚的事抖落出来,脑子里飞速地盘算着该怎样应付。 九十九 做东 李昊却道:“没什么,我夜里出恭,不慎跌了一跤,扭伤了脚。”又问:“贤弟昨夜睡得可好?一个人出门在外,该要好好照顾自己。” 莫愁不料他不但没取笑责备自己,言语中还甚是关切,不由大是惭愧,面颊发烫,道:“多谢李兄关照,睡得……还好,小弟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李兄海涵。” 李昊淡淡地笑了笑,道:“你起来晚了,快去用饭吧!今日便要下山了。” 莫愁用过早饭,李昊不提昨夜梦游之事,莫愁放了心,果然是君子,不趁人之危。四人收拾东西,与方丈辞行。方丈听说他们是要进京赶考的,便道:“黄石山聚天地之灵气,在本寺许愿是极灵验的,各位要不要许个愿?”临考之前,大都迷信,众人欣然答应,到正殿上香许愿。高贤等一一祷告,无非是求佛祖保佑一举得中而已。 轮到莫愁时,莫愁望那佛祖宝相庄严,心道,我许个什么愿呢?希望再没有越西国的姐妹被送来进贡,这个愿望要能实现就好了……莫愁跪在蒲团上,合十祈祷,心头却隐隐发虚,自己出来玩了这么多天了,不知韦臻回京了没有?他要是找不到自己,会不会大发雷霆?再说许的这愿,与其求神拜菩萨,还不如当面去求他,但……莫愁心烦意乱,站起来道:“我没什么要许愿的,我们走吧!” 出了庙门,雪虽已晴了,天色仍灰蒙蒙的,那三人都遗憾未看到日出,莫愁却遗憾不能在雪地里尽情玩耍,暗想:听说北方有大雪山终年积雪,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去玩一玩? 雪天路滑,四人慢慢地往山下走,极目是层层叠叠的云海,与脚下白茫茫的雪地连成一片,雾气肆意扑来,密密地将四人围在当中。远处缥缈的乳白云雾如仙子神秘的面纱,山峰怪石,若隐若现。霎时风起云涌,波涛滚滚,奔涌如潮,千沟万壑都淹没在浩瀚雪浪中,忽又见两峰之间云雾流动,向下倾泻,如大河奔腾,飞流而下。行了数里,云海渐散,一线阳光洒金绘彩。片刻后,旭日东升,道道金光将云海染得五彩斑斓。众人穿行于瞬息万变的云海之中,恍如置身蓬莱仙境,飘然欲乘风归去。 对此奇景,那几名举子不免又诗兴大发,但莫愁烦他们咬文嚼字,寻章摘句,不住地插科打诨,那三人吟诗词掉书袋的兴致被她扰去了大半,却不时被莫愁逗得哈哈大笑。说笑间下了山,阳光和煦,树木葱笼,大雪纷飞的山顶犹如隔世。又到了黄石溪边,碧水清流,夹着两岸苍松翠竹,有人扎了竹筏当作渡船。莫愁想起那日河中翻船之事,便忸怩着不肯上,李昊笑道:“贤弟怎么如此胆小了?忸忸怩怩象个闺阁女子。溪水清浅,难道你还怕掉下去?”莫愁被他一激,素来又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便将那日落水的事情抛到脑后,上了竹筏。 这竹筏比木船又是不同,顺流而下,轻巧平稳,清澈的溪水触手可及,还可以用竹竿当浆,自己划着玩儿,不一会儿莫愁就喜欢上了,一边玩水一边问那筏主:“竹筏能一直沿这条河漂下去么?” 筏主道:“漂得远了,要划回来可就费事。我只能把你们送到山口,就不能再往下了。” 莫愁哦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至少也有十两重,道:“我想顺着河漂下去,你这竹筏就卖给我吧!你不用陪我们,我自己划就是了。” 那竹筏在山中砍几株竹子就可扎成,哪里值得了十两银子?筏主喜出望外,连声应道:“好!好!” 莫愁将银子给他,筏主生怕莫愁反悔,急忙将竹筏靠了岸,跳上岸走了,只剩了莫愁等四人。高贤等见她挥金如土,暗暗咂舌。四个人换着撑那竹筏,沿途观景戏水,一路漂流,到了黄石溪镇才弃筏登岸,在镇上用过了午饭。莫愁喜欢这古镇风情,若依着她,必要盘亘两日才走。但高贤等意不在此,莫愁也只好随他们上路。 晚上投宿景州,莫愁想到昨夜踩了李昊之事,心中不安,便请三人到了一家上等酒楼,包了个雅间,做东请客。店家殷勤奉上新酿的葡萄酒,席间初时仍是谈论些诗词文章,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那三人却渐渐议论起时政来,莫愁只在一旁静静听着,回想着陪韦臻私访时的所见所闻,并不插话。忽听高贤问道:“贤弟素来见解不凡,怎么对这时事没有兴趣么?” 莫愁笑道:“小弟只好风月,不知国事,愿闻诸兄高见。” 李昊打趣道:“只好风月?看贤弟风流倜傥,当是个中高手了?” 莫愁听他这样说,大悔自己嘴快失言,面上都已烧透,只是看不出来而已,忽然想起一事,岔开话题问道:“李兄不要开我的玩笑了,对了,诸兄见识广博,可知我朝与越西国究竟有什么恩怨?为何皇上似对越西国恨之入骨?”这件事莫愁在家时也曾问过父兄,父兄只道韦臻残暴嗜杀,旁的不愿多说。到了韦臻这里,也没得机会问他,不知民间有什么传言? 高贤听她问起这个,接口道:“我苍龙朝堂堂大国,先帝却曾败于越西小国,引为奇耻,郁郁而终。今上登基,立誓报仇雪耻,不过三年就让越西国俯首称臣,大扬国威。” 李昊道:“据传是当时先帝是吃了暗亏,不然怎会失败?听说还与今上的生母孝淳太后之死有关,只是宫闱之事,来龙去脉究竟如何,我等就不得而知了。” “哦,”莫愁不满他们一副战胜国的趾高气扬模样,不愿再听,转念一想,原来韦臻他娘是因越西国而死的?难怪他积怨这么深……莫愁凝视面前的酒杯,葡萄酒殷红如血,似宝石般闪烁幽幽光泽,莫愁有一刹那的失神,旋即默然,举杯啜了一口,又想起一个问题,问道:“那诸位对皇上治国如何看法?”她与韦臻出访,经州过府,眼见贪官横行,积弊重生,暗想,他弄得这样乱七八糟,不知旁人怎样议论? 一OO 论政 她这话甫一出口,李昊颇有些吃惊,不敢贸然接茬,环顾雅间内旁无他人,笑笑道:“贤弟真是快人快语,想到什么说什么。” 莫愁微作不满地道:“我知道你们都怕皇上,那就不说了呗!” 李昊道:“我们兄弟几个当然不用忌讳,只怕隔墙有耳罢了。若真说起来,从今上的行事来看,自登基以后便一心励精图治,御下实属严格,只是不得其法。”他开口称赞韦臻,莫愁来了精神,原来还有人夸他么?李昊此时已有了三分酒意,既开了头,便不再顾忌,“大小官员若违律法,今上一律严惩,从无偏袒,这固然是好的。但一味严苛,动辄获罪,严刑峻法之下,下面的官员心怀畏惧,怕更要想方设法地欺君罔上了。而上处宫墙之中,难免自负,不闻下情,自然容易被欺瞒。长期以往,只怕弊端更大。” 他这番话倒说得莫愁服气。那韦臻的脾气,点火就着,不点火都要跳三跳,以为能吓着别人,结果还不是遍地贪官污吏?莫愁举了举酒杯,对李昊道:“李兄说得有理,小弟敬你一杯!” 李昊喝了酒,更加滔滔不绝,一发而不可收:“要说这为君之道,也实为难。严酷使人惧,惧则欺之,宽和使人近,近则慢之,故不能过严,亦不能过宽;君上若过分勤勉,陷于琐事,臣工则怠,过分疏懒,不知下情,君威则丧……” 莫愁笑着插言:“照李兄的说法,这也不能那也不能,当皇帝的可不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怎么做都不对了?那为什么那么多人还争着想当皇帝呢?” 她这话脱口而出,本是大不敬之词,但那三人都已喝得酒酣耳热,既无旁人,也不多计较她。李昊道:“天下托付一人之手,自然是万斤重担,要为明君,智慧才能当非常人能比。” 莫愁又问:“智慧才能得远胜常人,那岂不很难?” 李昊道:“固然不易,但不是不可为。为君之道,首要是识才,其次是御才,你看古来开创太平盛世的明君,若论文韬武略,未必皆是上上,但无不能寻到良臣佐之,常收事半而功倍之效。今上身边,只少了张良魏征一样的人物。”李昊说到此处,忽然拍案而起,大笑吟道,“当年共客长安,似二陆初来俱少年,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不知此去国都,我等兄弟,能否一举中试,得以施展抱负!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说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又满满地斟了一杯,对其余三人道:“我们四人来干一杯!愿借东风之力,展我等鲲鹏之志!” 莫愁见他意气风发,心道,以为这些书呆子只会寻章摘句咬文嚼字,不知还有些见识气度,韦臻的官员若都象他这般,倒不愁天下不太平。他这次私访后回京,该会有励精图治的动作,正是用人之时,倘若有机会,可将他们推荐给韦臻。忽想,如今自己躲他还来不及,又怎去管这种闲事? 三人皆叫声好,举杯一饮而尽。莫愁怕喝醉了原形毕露,一口先将半杯葡萄酒含在嘴里,却趁他们不注意,装作喝水,以袖遮面,偷偷地将酒尽数吐在茶盏之中。莫愁抹抹嘴角,笑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李兄高见,小弟实在佩服。三位大哥志向高远,非我所能及万一,若这次高中,小弟以后就有地方蹭饭了。这顿饭我请了,就当下个定金,以后你们谁中了谁先请我,一个都不许赖。”李昊等自是笑着答应。 一路上莫愁乔装改扮,小心掩饰,晚上坚持独宿,倒也相安无事。半夜时莫愁溜出去吹了一两次笛子,未遇到江枫,也未再被捉住“梦游”。一天天离京城近了,莫愁心中却越来越不安,既害怕又似期待着什么,明知道离京城越近就越危险,却又似身不由己,连她自己都说不清这种莫名的情绪,只象是“近乡情更怯”。 这日清晨出发时,距都城天京只有五十里了,莫愁想该是离开的时候了,即提出要告辞分手。三人听了都诧异不已,十分不舍。这些天来,李昊和莫愁相处尤为融洽,彼此投缘,李昊对她的性子也了解了几分,笑问道:“贤弟可去过京城?” 莫愁点点头,想想不对,又摇摇头。说是没去过吧,从越西国一来就进了京城里的皇宫,还足足在里头被关了两三个月呢!说是去过吧,除了闭月苑那巴掌大的一块天,自己对别的地方都一无所知。李昊奇道:“贤弟又点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 “呃……”莫愁发窘,“就算……就算没去过吧!” “既然没去过,怎能过其门而不入?”李昊笑着劝说,“我苍龙王朝的京城繁华,不是别处可比的,凡想要的可是应有尽有,我前年曾来过一次,连我都流连忘返,贤弟最爱热闹,岂能不喜欢?” 莫愁本有点犹豫,李昊三言两语,她心头又活动了,加之她贪玩成性,呼朋唤友地结伴同游更是头一次,相处的日子虽不久,莫愁已将他们当成了极好的朋友。反正易了容,连他们三个天天同吃同行都没看出来,韦臻派的人肯定也看不出来,我就溜进去玩玩又有什么?听李昊又道:“秋闱大考尚有几日,等进了城,我正还有点空陪贤弟四处游玩。” 莫愁迟疑一阵,终道:“李兄盛情难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又暗为自己寻个理由,江枫哥哥若要找我,怕也是会到京城附近,进城去看看也好。 过午后一行人进了城,这才是莫愁第一次大天白日走在天京的大街上。苍龙王朝疆域万里,一国之都果当气象不同。南北、东西各有八条大道贯穿全城,阔达数十丈。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陈列着许多见所未见的稀奇货物,琳琅满目。街上行人服色各异,不但有骑马坐车的,还有骑骆驼的,甚至还看到有几头大象在街中心悠然走过,那庞然大物身上设了镀金的座椅,乘坐着的人服饰华丽,碧眼曲髯,相貌大异中土。 一O一 辨音 李昊解释道,这应是南方属国前来进贡的使团。嗯,当皇帝的挺会敲诈,四方的人都来给他进贡,莫愁暗想,好奇地东张西望,一切都十分新鲜。 仍是先找了间客栈住下。进了屋,莫愁装作初来乍到,唤来掌柜问了几句,得知皇上已经从避暑行宫返京,只是生了病,已有许多天没有上朝。生了病?莫愁蹙起了眉头:“什么病?” 掌柜摇头道:“这我等小民就不知道了,只是皇上生病,却是少见之事,连续十天都没上朝,可是这么多年的头一回,想是病得不轻。街上的议论不少,但也没人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莫愁不得要领,一头雾水,等掌柜的走了,坐在屋里一时倒不知如何是好?这些日子玩得痛快,只当韦臻无恙,倒也放心,此时听他病得不轻,却又觉得心头似乎有根细细的丝线缠绕着,一下下扯得生痛。他那天是怎么脱险的?又是怎么回京,为什么生了病?如果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是不是该去看看他,不然也太说不过去……去看他?怎么去呢?他肯定会把自己关回宫的,外面的世界这样精彩辽阔,要我守着闭月苑四面的高墙,可是一天都过不下去……恍惚间,莫愁眼前一会是韦臻发怒时的凶狠模样,一会是自己装病时他憔悴的脸色,其实,还是有点想他呢…… 忽听到有人敲门,莫愁打开一看,却是李昊。李昊换了身淡青色薄绸儒衫,衬得面如冠玉,容光焕发,见了莫愁,笑道:“贤弟今日可累了?若不累,我陪你出去逛逛。” 莫愁听说有得玩,便将刚才的心事抛在一边,忙道:“好啊!多谢李兄,高大哥和孟大哥呢?” 李昊道:“高兄和孟兄还要温书,我们就不去打扰了。” 莫愁暗暗笑他们迂呆,却问:“李兄不要温书么?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要陪着我玩岂不是耽搁了?” 李昊微微一笑,语气中颇多惆怅:“天生我才必有用,能不能中不在这一时,临阵磨枪就不必了,我与贤弟一见如故。既然便要分别,这两日便好好地陪你玩一玩,还不知何时能够再见?” 莫愁心想也是,难得交个朋友,转身取了钱袋,高高兴兴地与李昊出门了。 出了客栈,李昊却踌躇起来:“天京里值得一游的地方太多,我们先去哪里呢?贤弟没见过皇宫吧?要不先去皇宫附近转转?” “不!不!”莫愁赶快摇头摆手。 李昊正欲问他原因,旁边恰好有人路过,搭了一句:“你们是外地来的么?今日翠月湖可是热闹,不去瞧瞧么?” 李昊忙问:“什么事热闹?” 那人道:“今日是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赛,天京城里最有名的三大青楼彩云阁、红袖楼、群芳园中各选一名最红的清倌,色艺俱佳的即荣登今年的花魁,被选中的花魁的风头之盛,可不亚于登科及第的才子啊!不说京城里,就是外地,也有不少人专程赶来瞧这热闹呢!” 莫愁从未听说过什么花魁大赛,一听来了兴趣,问道:“不知这天京的花魁是怎么选呢?” 路人道:“先比才艺容貌,然后由旁观的客人报价,谁得到的出价最高便可荣登花魁,那出价的客人便可与之共度良宵。” “哈哈!真是有意思,”莫愁笑道,“李兄,我们正好去看看。”问了那人道路,拉上李昊就走。 李昊出身诗书之家,礼教甚严,从未涉足过风月场所,尴尬得面红耳赤:“我不去……贤弟……”想起他前几日说过“只好风月”,难道他这就要拖自己下水? 莫愁扯着他的袖子,满不在乎地道:“李兄怕什么?我们无非去看看热闹,又不做别的。机会难得,不能错过!美女在前,不看白不看哦!” 李昊犹疑一番,到底是年轻男子,经不起她劝说,既然旁人都去看,自己混在人群中看一回也没什么打紧,便随了莫愁去。 翠月湖李昊原曾去过,坐落在天京城西,亦是城中的一大胜境。湖面曲折回环,如月牙半弯,绿如翡翠,故得名翠月湖。春日垂柳拂映碧水,夏日荷花初映朝阳,秋日金桂飘香十里,冬日白雪素裹红妆,一年四季,湖中景色妩媚明丽,加之历代依湖而建的亭台楼阁点缀其中,无限诗情画意,常引无数文人墨客竞相流连吟咏。 等李昊和莫愁赶到时,已是华灯初上,湖面上层层叠叠的碧绿荷叶中,点亮了一盏盏粉红色的荷花灯,远望星星点点,倒映波光,与天上繁星相辉映。而湖边一座灯火辉煌的三层小楼则是天京青楼之首彩云阁,也即这次花魁大赛举行之地。楼前的空地上已搭好了一座高台,台下摆了几十张八仙桌,供客人们休息品茶观赛。李昊和莫愁挤过去时,早已座无虚席,只好远远地站在后面旁观。 莫愁站了一会,不见台上动静,听旁人议论,才知来晚了,前面红袖楼和群芳园的清倌都已出场过了,等一下便是最后一位彩云阁的蕊雪姑娘了。莫愁正感慨错过了好戏,台上已放下了一层白纱幔帐。片刻后,一名素衣女子怀抱琵琶,款步到幔帐后坐下,隔着朦胧轻纱,看不清她容貌,但那身影已是极美。 “铮铮”两声,琵琶音起,如清晨的滴滴露珠滚过心田,全场顿时安静。弹了一段,那女子轻展珠喉,却是一曲“玉楼春”,“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莫愁听那曲调艳丽婉转,但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感伤,如夜色中袅袅轻烟,一缕缕飘来荡去,萦绕心间,只觉妙不可言。 莫愁正听得入神,忽然身边的李昊惊叫一声:“竟然是她!” 莫愁闻言转头,笑着打趣:“李兄认得蕊雪姑娘?是老相识了么?” 李昊摇头道:“不是,我从未见过她。不过上次我来京时,曾在翠月湖中荡舟游湖,远远地听邻船有女子清唱,一曲菱歌,直破云霄,至今难忘,应就是她了。却没料到她竟是风尘女子。”说完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神情极是失落。 一O二 夺魁 莫愁益发笑得不怀好意:“原来如此!小弟只听说过有一见钟情,李兄却是一听钟情,更是世间难得!如果真心喜欢,风尘女子又有何妨?帮她赎身就是了。” 李昊脸红得已如熟透的对虾:“贤弟不要开这种玩笑,我和她不是一路的人,何况……”何况就算有心为她赎身,她既能来参选花魁,身价必是不菲,又哪里出得起这笔赎身银子?李昊无奈地摇了摇头。 莫愁又问:“怎么?李兄已有妻室了?” 李昊道:“没有,功名未立,尚未成家。” “哦?那不就得了,才子佳人,天赐良缘,以后还可以编成故事,代代流传,”莫愁煞有介事地道:“李兄要真有心,小弟愿助一臂之力。” 李昊猜她是要出钱帮蕊雪赎身,忙道:“贤弟,这不干你的事,你不用管。” 莫愁嘿嘿一笑;拍拍胸脯:“你既把我当兄弟,你的事便是我的事,都包在我身上。”她这话口气甚大,仿佛自己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般。 突然台下欢声雷动,叫好声轰然而起,原来蕊雪已唱完一曲。台上两名丫鬟徐徐揭开纱帐,蕊雪起身,娉娉婷婷地走到台前,一袭白衣胜雪,在人群的喧哗中,清冷如一朵雪地里含苞待放的白梅。蕊雪微微对台下福了福,抬起头略看了看四周,便即含羞低头。因隔得太远,莫愁没看得十分清楚,但遥遥见那眼神似一片空洞,脸上殊无喜色。莫愁暗想,这么多人喜欢她也不快活么?偷眼去看李昊,见他似被施了定身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蕊雪。莫愁抿嘴笑笑,这种人,书读得多了,就学会了口是心非,明明心里想得紧,还要假装正经。 台上一位身穿大红衣裳,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半老徐娘拉着蕊雪的手,介绍道:“我这宝贝女儿蕊雪,年方十六,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唱曲子更让人**,这容貌性情,冰清玉洁,谁能得了她,可是天大的福气!”说了几句,便请台下看官报价,下面顿时吵吵嚷嚷一片。 李昊只低了头,喃喃念道:“蕊雪,蕊雪……”听那价钱转眼已抬到了五千两,李昊拉了拉莫愁道:“贤弟,看完了我们就走吧!” 莫愁笑道:“不急不急,还不知道花魁落入谁家呢?既然来了,怎能错过?再等等吧!” 忽然台下一人高叫道:“我出二万两!”一时再无人应声。那人站起来,莫愁只见得到他的背影,却是个身材魁梧五大三粗的汉子,身着土黄色的绸衫,头戴朱色纱帽。那人大步走上台去,鸨母忙施礼道:“罗大爷你也来了?” 这时莫愁听旁边有人窃窃私语:“这就是京城四霸之一罗天霸,如果是他看上了蕊雪,其余的人就不用想了。” 台上那罗天霸呵呵一笑,道:“爷抬举你女儿做这花魁,你还不好好谢谢爷?” 鸨母满面堆笑,娇声道:“罗大爷看上小女蕊雪,是我们彩云阁的福气!”推了推蕊雪,“还不快谢谢罗大爷?” 蕊雪只低垂着头,双手绞在一起,沉默着不言不语,罗天霸一把拉过她,揽在怀里,蕊雪一挣,却被罗天霸簸箕似的大手抓住了手腕。罗天霸捏了下她娇嫩的脸蛋,浪笑道:“小美人歌唱得不错,等会给爷唱一曲十八摸!”台下一片哄堂大笑,坐着的人都纷纷站了起来,又叫又闹。 莫愁虽不懂什么是“十八摸”,料得不是什么好曲子,见罗天霸这时已转过头来。一张脸黑如锅底,面目狰狞,大腹便便,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莫愁暗想,这人生得怎么比李逵还丑?也好意思跑出来吓人?蕊雪姑娘如花似玉,落入他手里,可比鲜花插在牛粪上还糟糕啊!不说为了李昊,就是蕊雪也不能让这种恶人欺负!莫愁摸了摸怀中钱袋,一时有了主意。 李昊已转过头不再看那台上,拉着莫愁又要想走。莫愁甩开他,却奋力往台前挤了几步,高叫一声:“慢着!” 台上花魁大赛的主证人正等罗天霸拿出银子,就宣布蕊雪当选,忽听台下一声清脆的呼叫,问道:“哪位客人?” 莫愁身材娇小,被前面的人挡住了,只踮着脚,大声叫喊:“请让一让,还有人要出价!” 前面的人听了,自动让开一条路。旁观的人大都是好事之徒,听到有人向罗天霸叫板,都伸长了脖子看是个什么样人物,千百道异样的目光齐刷刷落在莫愁身上。莫愁全然不管,昂着头蹭噌跑上高台,那主证人见是一名文弱少年,也有些惊讶,问道:“是公子你要出价么?” “正是!”莫愁见许多人望着自己,虽有点慌乱,仍是装作底气十足地干脆答道。 主证人问道:“刚才这位罗大爷出两万两银子,公子出价几何?” 莫愁微笑了笑:“我没那么多银子,我只有这个。”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精致的紫色镂花木盒,递给证人,盒子里装的正是当时在南闵收的于厚德的那串珍珠。 主证人打开盒子一看,顿时惊讶地合不上嘴,拿出那串珍珠仔细验看,又传视其他的两名证人。台下的吵闹之声噶然而止,台上鸨母也瞪大了眼睛。三名证人凑在一起议论了一阵,最后那主证人道:“公子,你这串珍珠确实价值连城,不止两万两银子。” 莫愁得意地笑了:“不止两万两银子,那这花魁蕊雪姑娘该归我了吧?” 三名证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过了半晌,主证人问道:“公子贵姓?” 莫愁道:“免贵姓童,名乐。” 那主证人虽不欲得罪罗天霸,但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公然违例,只得朗声宣布道:“多谢各位捧场,今日花魁大赛已然揭晓,荣登魁首的是彩云阁的蕊雪姑娘。这位童公子出价最高,便当是蕊雪姑娘今夜的贵客!” 那罗天霸听了,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地跳下台去,往外便走,另有几名大汉紧紧跟上。众人见他气势汹汹,赶快退避三舍,让他们出去。等罗天霸走了,台下纷纷议论,这名叫童乐的公子哥儿弱不禁风,竟然敢捋虎须,怕是吃不了要兜着走了。 一O三 说媒 莫愁没听见他们议论,笑道:“我还有位同伴在台下。”李昊这时已奋力挤到了台前,见莫愁冲他招手,只好走上台去。莫愁眼中含笑望着他,李昊知她是为了自己出头,脸已涨得通红。 主证人怕再生事,急急宣布花魁大赛结束,放下幕布遮住前台,围观者虽意犹未尽,但见尘埃落定,站了一会也只得悻悻散去。主证人将那串珍珠转交给蕊雪,蕊雪又交给鸨母,鸨母这会已回过神来,心里虽然打着小鼓,面上已堆满了媚笑,拉过蕊雪道:“还不快见过这位贵人?” 蕊雪不似方才对罗天霸那样冷淡,上前盈盈一拜:“奴家谢过童公子。”一双秋波脉脉含情,望向莫愁。 莫愁往旁边一闪,坏了,我这说媒的不要成了主角!打扮成美男看来也有麻烦。赶快将李昊推到前面,努努嘴,低声道:“我的任务可算完成了,下面就该看你的了!” 李昊尴尬地直想找个地缝钻下去:“贤弟,你……” 莫愁坏笑道:“我知道你想要感谢我,但也不用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吧?” 李昊哪说得过她?这时蕊雪又已上前来施礼,李昊只得还礼,偷眼看蕊雪,果有倾城之貌,心里更加慌张,如一头小鹿乱撞。鸨母笑道:“两位公子请随我来!”将二人迎入彩云阁,穿过灯火辉煌的前厅,却带路进了后院,花木掩映中露出一座两层朱色小楼,鸨母陪笑道:“公子,这飞霞楼就是蕊雪姑娘的住处,我早已令人布置好了。”莫愁果见那门口和四角飞檐下高高悬挂着大红灯笼,楼上楼下都装饰了五色的彩灯锦带,映得满园灿灿。 飞霞楼前候着蕊雪的贴身丫鬟小琴,见人来了,忙迎上来。进了贴着大红喜字的红漆雕花前门,楼下是一间小厅,紫檀木的桌椅,椅上铺就簇新的大红金线牡丹的靠背,旁边的小几上一只青釉窑瓶内插着新鲜的锦色芙蓉。三足冻石鼎中香烟袅袅,八仙桌上一对红烛高烧,一派喜气洋洋。鸨母让二人坐了,忙命小琴看茶,又道:“蕊雪,你好好陪陪两位贵客。飞霞,还不快上茶?童公子,李公子,我先到前面去了,有事找我。” 莫愁巴不得她早些走,笑道:“你去忙吧,这里没事了,我们先听蕊雪姑娘弹琴唱曲。” 待那鸨母走了,小琴奉上了两盏雪芽清茶,又道:“奴婢去厨房端几样点心来为两位公子消夜。”施了一礼便退下了。 屋里只剩了莫愁、李昊和蕊雪三人。李昊自进了屋,就红着脸如坐针毡,蕊雪也是低着头不说话。莫愁见这两人的样子,忍不住呵呵一笑:“看来我这红娘还得当到底啊!”转头对蕊雪道:“蕊雪姐姐,今日是我唐突了。实不相瞒,其实是我这位好友李昊公子对姐姐倾慕已久,前年他在翠月湖上,曾隔船听姐姐唱了一曲,铭刻在心,至今念念不忘,未料到今日能够有缘相见。我不过是牵个线搭个桥,你们俩好好叙叙旧情,我到楼上去看看风景。”莫愁说完,不等二人有所反应,便起身往楼梯上走。李昊急急在后面叫了一声,莫愁只装作没听见,蹭噌几步跑上去了。 上了楼是一间精致的卧室,东侧桃心木的大床悬着桃红洒金幔帐,铺着大红锦缎的被褥,上绣着鸳鸯戏水图,床头小几也燃着一对两尺高的大红喜烛,映着墙上闪闪的双喜字。莫愁摸了摸那喜字,“这可真成了洞房花烛夜了!”西侧的窗上也贴了大红色的剪纸,临窗是紫檀木的梳妆台,靠墙是一排直到屋顶的描金大衣柜。莫愁穿过房间,见那后面是一处露台,倚栏而望,正对着翠月湖,遥望天上繁星,倒映水中,湖水荡漾搅碎一片璀璨星光,如无数宝石闪闪烁烁。露台围着二楼四周,莫愁绕了一圈,见那小楼前面是一座玲珑假山,下临一方清浅的水池,小楼后则是一株巨大的黄角兰树,枝繁叶茂,盖住了半边屋顶。树后隐约可见一人来高的镂空花墙,应是彩云阁的后墙了。 莫愁坐在栏杆上,听楼下两人似乎悄声细语地在说什么,但不分明,过了一会,叮叮咚咚的一阵琴声流水般响起,是一曲“忆华年”,莫愁暗笑:看来这两人已上路了,再等一等,自己就顺着那棵大树爬下去,再翻墙出门,溜回客栈,万事大吉。撮合了这对才子佳人,莫愁心头十分得意,想起适才在台下听蕊雪唱的“玉楼春”:“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千金一笑谁轻许?却是本公主拔了头筹。莫愁嘿嘿一笑,明珠赠美人,没想到那串贪官的珍珠还派上了用场!忽又想,我以千金买旁人一笑,却不知谁肯为我…… 莫愁不由面颊发烧,定定神,正打算爬树下去,忽望见花墙外面有一彪人马纷纷嚷嚷地往彩云阁赶来,为首的身形魁梧,正是刚才那京城四霸之一罗天霸!莫愁暗叫声不好,这霸王搬了许多人来,定是来寻自己麻烦的!赶快跑到楼梯口,高声叫道:“李兄,蕊雪姐姐,你们快点上来!”楼下两人听莫愁叫得急切,忙停下弹琴,奔上楼来。 莫愁将他们拉到楼后,指着墙外道:“刚才我看到罗天霸带了一帮人来了!” 蕊雪抬头看了看李昊,又看了看莫愁,道:“二位公子,今夜那罗天霸是冲着我来的,我若不遂了他的愿,他终是不肯罢休,二位公子还是先躲避一下吧!” 莫愁笑道:“我那串珠子都送给你了,怎么能这样就走?” 蕊雪急了,道:“我知道二位公子是好人,不愿那罗天霸伤了你们。彩云阁素来有规矩,若出现这类事情,缠头之资自会奉还,明日你们来取珍珠就是,要不我给你们立个字据?”说着便要小琴去拿纸笔。 莫愁见她当了真,忙拦住她道:“姐姐,我刚才是和你开玩笑,那串珍珠是小事,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愿意从了那罗天霸?” 一O四 诱敌 她一问,蕊雪已红了眼圈,低声道:“我既已身在这种地方,还有什么愿意不愿意?” 莫愁点头,道:“就是说姐姐其实不愿意,那我自有办法。”对李昊道:“李兄在外面稍等一下。”拉着蕊雪进了屋,道:“你快换上我的衣服,从后面翻墙出去,这里的事我来解决!” “啊?”蕊雪惊讶出声。 莫愁似胸有成竹地道:“你不会想在这里待一辈子吧?你放心,我自有办法应付那罗霸王,至于鸨母那里,不过就是给钱,算得了什么?” 蕊雪听她这样说,知她财大气粗,心头略定,正要感谢,莫愁道:“事不宜迟,快点换衣!”说着三下两下脱了自己的外衣,让蕊雪换上,她自己则打开衣柜,随手抓了套淡粉色的绢纱长裙,手忙脚乱地穿戴起来。蕊雪忽发现莫愁竟是名女子,已惊得说不出话来,莫愁忙道:“姐姐,明日我再和你解释,你快走吧!”将她推出门外。李昊猛见莫愁换了装,也是大感吃惊,莫愁顾不得多说:“你赶快带蕊雪姐姐回客栈,这里有我。” 李昊迟疑道:“贤弟……我怎能留你独自在此?”他叫惯了莫愁贤弟,虽见她着了女装,一时仍改不过口。 莫愁道:“你再不走,三个人一个都跑不掉了!我自有办法引开罗霸王,”呵呵一笑,“你只要负责蕊雪姐姐平安无事,准备好请我喝谢媒酒就是了!” 李昊一时也无良策,知道事情紧急,只得听莫愁安排。蹲下身将蕊雪负在背上,攀住那楼后的大树树干,小心翼翼地滑了下去。莫愁则赶快奔回屋里,见梳妆台上的面盆里正有半盆清水,急急用手掬了捧水,三下五除二清洗了脸上的易容之物,又对着镜子略整理了下衣衫,她丽质天成,倒也不必用脂粉眉黛修饰打扮,头发是来不及梳了,干脆扯散了任其披在脑后。 莫愁草草收拾完毕,三步并作两步跑下了楼,看到紫檀木的几案上还摆着蕊雪刚才弹过七弦琴,莫愁正坐下打算继续弹奏,刚起了个音,忽然门被撞开了,小琴冲了进来,神色张皇,叫道:“小姐,不好了!”她话音未落,已被后面的一只大手抓住,猛地推到一边,“啊!”小琴一个趔趄,手中的托盘“啪”地摔在地上,装着点心消夜的盘子碟子碎了一地。 来的自然是罗天霸,他进了彩云阁,不等鸨母开口,就吩咐手下乒乒乓乓大打出手,自己则带了两名随从直奔后院。莫愁听他进来,恍如不觉,只自顾自地拨弄着琴弦,等那人冲到了面前,莫愁才缓缓地抬起头来,冲他嫣然一笑。 她这一笑,气势汹汹的罗天霸顿时如被施了定身法,惊得站住不动。眼前的人不是蕊雪,但更比蕊雪美了十倍!一旁的小琴忽见这人不是自家小姐,但却穿了小姐的衣服,也是惊诧莫名,只不敢做声。罗天霸愣了半晌,方沉声问道:“你是谁?” 莫愁粉面含羞,嗲声反问:“请问是罗大爷吗?”她说话时故意拖长音调,百媚千转,罗天霸竟未听出她与那“童公子”是一人。 罗天霸道:“你知道是你家罗大爷?那蕊雪呢?” 莫愁仍是妩媚轻笑,眼波流转:“蕊雪不在这里,大爷找她做什么?妈妈知道大爷要来,特意让我在这里等你,听我给你弹首曲子好么?” “好!好!”罗天霸听她说了这几句话,只觉浑身的骨头全都酥软,魂魄都已飞上了天。暗想,原来彩云阁还藏了这样的货色,算那老鸨识相,留她来陪自己,不错!比那蕊雪强多了,自己今夜竟然艳福不浅!想到得意处,罗天霸忍不住嘿嘿笑出声来。 莫愁回头看到一地的碎瓷片,微蹙了下眉尖,吩咐小琴道:“小琴,你把地上收拾一下,再到厨房里去另端几样精细的点心来。”小琴虽仍未明白怎么回事,但罗天霸这尊凶神在此,不敢多问,默默蹲下去收拾地上狼藉。 莫愁指了指身旁的椅子,笑着请罗天霸入座。罗天霸坐下,欲去抓莫愁的纤手柔荑:“美人儿,你叫什么名字?” 莫愁不动声色抽回手,一面调琴:“我叫舞影。”心道,舞影,无影,等一会我就无影无踪,让你这只癞蛤蟆竹篮打水一场空! 莫愁轻拢慢捻,弹了一曲“眼儿媚”。罗天霸虽不通音律,也听得如痴如醉。莫愁用眼角余光瞟到小琴已悄悄地出去了,暗中计算时间,李昊和蕊雪应该已脱离险境。待一曲终了,莫愁笑问:“爷,我弹得好不好?” “好!来!让爷亲一下!”罗天霸大手一张,迫不及待想把莫愁拉入怀中。 莫愁轻盈避开,站起身来,笑道:“爷不要着急,请先在这里等等,我有件好东西要送给你。” “什么好东西?爷只要你!”罗天霸朝前一扑,莫愁身子灵活,往旁边一让,他便扑了个空。 莫愁掩口娇笑,如弱柳扶风:“时间还早呢!爷怎的这样急啊?稍坐片刻,我去拿了东西就下来。” 罗天霸听她这样讲,嗯,美味佳肴在前,也得细嚼慢咽,仔细品尝,不能象没进过窑子没见过世面的毛桃子那般猴急,便道:“那你去吧,爷在这等你!”目送莫愁上楼去了。 莫愁回眸一笑,转身上了楼,刚才那幕实在是行险之极,心头狂跳不止。胡乱将一头长发挽了挽,盘在头顶上,迅速奔到楼后,也来不及爬树,深深呼吸几下,稳定紧张情绪,默默想了想轻功要诀,纵身一跃,从楼上翩然跳下,直往后面花墙奔去。 罗天霸留了两名随从在小楼的门口守着,忽听见后面一声响动,跑过去一看,只见楼后树丛中一道粉红色的人影晃过,从背影看,仿佛就是刚才屋里那名女子。随从忙叫道:“罗大哥,不好了!那女的好象跑了!” “什么?”罗天霸闻声追出门来,“在哪里?还不快去给我追?” 一O五 获救 那两名随从领命去了,罗天霸不放心,几步跑上二楼一看,楼上空无一人,果然是跑了!罗天霸怒不可遏,可恶!竟然被一个娇怯怯的小娘们给耍了!急急冲下了楼,奔到彩云阁前厅。他带来的那些随从已将阁里的护卫小厮等悉数制住,那鸨母被两个壮汉押着,脸上已被打得五颜六色,如开了个染料坊。罗天霸老鹰抓小鸡般一把抓过鸨母,厉声问道:“那飞霞楼里的女子是谁?” “飞霞楼?”老鸨懵懂地道,“那里只有蕊雪姑娘住啊!” “蕊雪不在,有一个穿粉色衣服的女的,长的不错,她说她叫舞影,是你派去等我的,是谁?”罗天霸疾言厉色地追问。 “舞影?”老鸨见罗天霸神色不善,吓得急忙摇头:“大……大爷,我……我没有,阁里没有叫这名字的姑娘……” “哼!”罗天霸狠狠地将鸨母往地上一掼,妈的!那女子若不是鸨母派去的,就定是和蕊雪串通好了来摆自己一道!竟然敢跑?我罗霸王什么人?抓回来定要她好看!转头对那帮手下喝道:“那小娘们翻墙从后面跑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去追!”罗天霸手下的人急忙兵分几路,分头去追莫愁。 再说莫愁这回从二楼跳下,总算平安无事,她的轻功虽然是三脚猫功夫,但对付后院那道一人来高的花墙已是绰绰有余。莫愁三下两下攀上墙头,轻松跃下,辨明方位,下榻的客栈在南,莫愁怕引出李昊和蕊雪,不敢向南,便往天京城东北方跑。 天京城内繁华热闹,此时也尚未到宵禁时候,街上行人川流不息。莫愁只管往人多的地方钻,没一会头发也挤散了,却听后面的呼喊斥骂声紧追不舍,行人都纷纷被推到一边。莫愁学了几天轻功,这时竭尽全力施展出来,那些人一时倒追她不上。一口气跑了七八条街,莫愁已热得满头大汗,仍怎么都甩不掉后面的追兵,心下越来越急,自己在天京城里人生地不熟,象只没头的苍蝇般钻来钻去总不是办法。 莫愁埋着头跑过一条灯火通明的大街,见前面是一座石拱桥,恍惚看到桥头石碑上刻着“金水河”三个字,桥下水流汹涌。莫愁刚上了桥,忽听桥对面马蹄声声,抬头见另一队人马冲了过来!莫愁暗叫一声天亡我也!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走投无路,不是逼着我跳河吗?一时情急不及多想,攀住石桥栏杆,往下一跳,那知那曳地长裙的裙摆勾住了栏杆,莫愁身子挂在半空,摇摇晃晃,正要往下坠落,右手手臂却被一人紧紧拽住! 莫愁以为是那罗霸王,吓得魂飞魄散,双脚乱踢乱蹬,拼命挣扎,只想掉进河里,那双手却如铁钳一般牢牢抓住她,接着身子一轻,被提上了桥面。莫愁听那人冷哼了一声,回头瞟到一角明黄色的襟摆,抬眼一看,却正是韦臻,天颜含怒,面沉如霜。 韦臻身旁围了一圈大内侍卫,莫愁认得其中好几个曾是南下同行的,后面则是御林骑兵,至少也有好几百人,打着明晃晃的火把,将桥下一江流水都映得通红,这阵仗还真是不小!莫愁忙从韦臻手中挣下来站稳,顾不得行礼,结结巴巴地问:“皇……皇上,你怎么……怎么来了?”暗中一迭声叫苦,后面的小霸王算是甩掉了,但这种情况下栽到韦臻面前,更是天大的不妙! “朕再不来,你怕是要把这皇城翻过来了!”韦臻语气冷冽如冰。 “我……我……”莫愁想解释,却不知该说什么?京城本是他的地盘,自己今晚又这样大肆招摇,他不出现倒是怪了!唉,又成了自己自投罗网…… 这时罗天霸的人也冲到了桥上,忽见有许多人拦在前面,挡下了要抓的那名粉衣女子,罗天霸正要吩咐手下去抢。韦臻原站在桥边,身形被桥栏杆的阴影遮住了,这时缓步从阴影中走出,森然道:“你是何人?胆敢追杀朕的……朕的爱……宫人?”他本欲说“爱妃”,话到嘴边,忽觉不妥,即改口为“宫人”。 罗天霸惊了惊,抬头见眼前这人气度非凡,仪容威严,如天神下凡。他虽然从未见过天子之貌,亦知穿这明黄绣金龙服色的绝非常人,又听他自称为“朕”,吓得双脚发软,转身想逃,哪里迈得开步子?扑通一声竟跪下了。身后的众人见头领跪下了,知道大事不好,也吓得纷纷跪下,手中棍棒兵刃哗哗落了一地,个个抖成一团,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韦臻使个眼色,便有人将这伙歹徒绑了押走。躲在韦臻身后的莫愁看到这一幕,嗯,天下第一霸果然不同,霸道极致就成了王者之风。 韦臻回宫后,在京城热闹繁华处多派有耳目,寻访莫愁及刺客的线索,今夜彩云阁出现价值连城的珍珠,夺下花魁,已有人飞报给韦臻,韦臻仔细询问了细节,料得必是于厚德所赠的那串,而此人则很可能是乔装改扮了的莫愁。韦臻立即招了侍卫并御林军出宫来寻,恰巧在半路上碰见了。 事出紧急,韦臻未乘车辇,只带了人骑马出来。他回手捉住莫愁,一言不发将她抱到马上,马鞭一挥,直往皇城奔去。莫愁上了马,发现骑的赫然竟是“旋风”,大为惊讶:“咦?皇上,旋风怎么回来了?” 韦臻冷笑道:“朕派出人去找你,未找到人,只找到马行里这匹马!” “皇上,其实……我……我卖了旋风是迫不得已,我也挺后悔的……”莫愁摸了摸旋风长长的鬃毛,不知道旋风还怪不怪自己?虽说这是皇帝的御马,找回来也不奇怪,但这次的祸怕真是闯得大了,今天更是出奇离谱……见韦臻不理不睬,“皇上,我……皇上什么时候回来的?听说皇上圣体违和,现在好些了么?”莫愁小心翼翼关切地道。 一O六 闭门 韦臻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托你的福,朕还没死。” 莫愁暗中吐了吐舌头,偷看他脸色青黄,仍似在病中,试探道:“皇上,我……听我解释好不好?” 韦臻不欲听她说话,一言不发狠抽了胯下坐骑一鞭,旋风撒开四蹄狂奔,抛下后面一干侍卫随从。风声呼啸,盖住了莫愁的声音。莫愁伏在马背上,紧紧地抓住缰绳,恍惚间又似那日骑马飞过山涧,背后坚实的怀抱传来熟悉的气息,脑中一阵迷乱。虽说要再进皇宫里的高墙深院,是十二万分的不情愿,但……又隐隐有种安心的感觉,这些日子游荡在外,倒是逍遥自在,可终归是忐忑不安,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如何是好?现在,也算是有了个结果吧!其实自己决定进京城,说到底,还是希望能见到他的……只是不知道李昊和蕊雪他们怎样了?还有江枫哥哥,回了宫又如何与他联络? 韦臻的心头则又酸又苦,重见莫愁的欣喜已消失无踪,自己拼了性命救了她,这些日子日思夜想着她,只怕她会出什么意外,她却在外面纵情玩乐,胡作非为!居然玩到妓院里去了,和男人争风吃醋!全无一星半点挂念着自己!韦臻既气愤又伤心,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皇宫正位于天京正北面。到了宫门,韦臻也不下马,扬鞭直冲了进去,过了数重巍峨前殿,遥见乾元宫的辉煌灯火。韦臻跳下马来,大步直往宫里走去。莫愁自己下了马,灰溜溜地跟在他后面,心里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韦臻进了宫内,将侍候的宫女太监全都赶了出去,独自一人坐在正中蟠龙雕花的大椅上。莫愁低垂着头,一步步蹭进来,见韦臻板着脸不说话,莫愁慢吞吞蹭到他身旁,屈膝跪下,道:“皇上,奴婢确实犯了大错,不敢求皇上轻饶,但请皇上不要生气气坏了身子。” 韦臻忽听她自称奴婢,口气卑微,愣了愣,在宫外那两个月,两人之间几乎已熟不拘礼,她病重之时,自己还要她唤自己“臻哥哥”,但现在这一声称呼,却将韦臻猛然拉回现实,又已在皇宫之中了,那一切遥远得仿佛只是一场梦……韦臻定定神,火气略小了点,冷然道:“朕也懒得一桩桩问你,这么多天你都做了些什么,你自己说吧!” 莫愁咬咬嘴唇,飞速盘算了一下,既然旋风都已被他找了回来,今日自己到青楼胡闹的事他也知道,旁的事恐怕也瞒不过,只是不能暴露江枫哥哥,别的还是老老实实地坦白招供比较好。莫愁便硬着头皮将自己骑了旋风逃走后,如何因为缺钱花卖掉了马,又如何一路游山玩水,在黄石山下与李昊等人相遇,结伴而行,直到进京……虽已略去了许多细节,但韦臻听她竟和三个素昧平生的陌生男子同行多日,本平放在案上的双手不觉已握紧成拳,手背凸起一道道青色的筋络。 莫愁知他恼怒,正犹豫着下面该怎么说?韦臻一道凌厉的目光已扫了过来,莫愁做贼心虚,只得继续,越到后面声音越小。等讲到因好奇去观看花魁大赛,不忿罗天霸凶恶丑陋而冒险出头,强抢下了蕊雪,又如何大唱空城计掩护李昊和蕊雪逃走,被罗天霸满城追杀……韦臻抿紧了双唇,沉沉的脸色如暴风雨即将来临前乌云密布的阴暗天空,几乎能拧的出水来。饶是莫愁百般机智,这会心里也全没了底,只是暗中悲叹自己今日又撞了什么大运,会在那种时候被他抓住…… 韦臻听她说到在彩云阁换了衣服,这才去仔细端详她,汗水打湿了鬓发,一绺绺贴在额前,身上还穿着一件粉红色的纱裙,那纱裙质地轻薄,袒胸露臂,一看就知不是良家妇女的衣饰,她竟然穿着这种不成体统的衣服,在大街上横冲直撞,跑遍了几乎半个天京城!简直是荒唐之极!“你!……”韦臻怒道,却一口气结在胸口,猛地伏案大咳起来。 莫愁忙忍痛膝行了两步,上前为他捶背,可怜巴巴地求道:“皇上!奴婢知道错了,皇上别生气了!皇上知道,奴婢不是有意的,只是贪玩成性,一时忘形而已。” 韦臻半晌缓过一口气,看了莫愁一眼,多日不见,她一如往日灵动美丽,但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遥不可及。韦臻忽然觉得心灰意冷,自己这九五之尊,在她心中,怕还当不了萍水相逢的游伴吧!韦臻低叹了一声,揉了揉额头,似疲惫已极:“朕身体不适,要歇息了,你暂回闭月苑,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皇上!”莫愁忙叫道,可又不敢贸然拦他。韦臻起身,头也不回地走进右侧的寝殿,沉重的宫门砰然关上。 外面的宫女太监未得谕令,不敢擅自进来,深远空旷的大殿内只剩了莫愁一人。莫愁跪在当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韦臻的反应竟然大大出乎她的预料,照以前的经验,他一定是会暴跳如雷,斥骂恐吓,虚张声势,要自己认错伏罪,而绝不会关门而去,今日自己先就乖乖认了错,他竟不打不罚,甚至一句责备都没有,简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不,这会是晚上没太阳,刚才也忘了看月亮是不是打西边出来的。 莫愁跪了一会,大殿内静寂无声,只有御案前镀金烛台上的灯火摇曳,映着地下的金色方砖,闪烁幽暗蒙昧的光。听外面打了二更,夜深寒意渐起,莫愁忽有些无端的害怕,暗想,这皇帝恐真是去睡觉了,自己跪在这里傻等着也不是个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不伦不类的衣服,他是为这身衣服生气了?可当时火烧眉毛般紧急,我也没别的办法啊!忽摸到怀中的钱袋,里面还装着银票、短笛和诈死的黑色药丸,这些要命的宝贝可千万不能落到旁人手上了!还是赶快先回闭月苑去藏好要紧! 一O七 闻讯 莫愁爬起来,略略将散乱的长发拢了拢,轻手轻脚地退出殿外,掩上殿门,见总管李公公正守在门口,莫愁道:“皇上已歇下了,让我先回闭月苑去。”李公公忙应了,遣了两名小太监打了灯笼为莫愁带路。 莫愁心头有许多疑问,路上问那两名小太监:“皇上说他身体不适,到底是怎么了?” 一名小太监道:“皇上这次出巡遇到了刺客围攻,受了重伤……” “受了重伤?”莫愁惊问,不提防踩着一粒小石子,脚下一绊,差点滑倒。 小太监忙扶住她:“小姐小心!”又道,“幸好有张冶大人赶到救驾,皇上回来时是被抬进宫的,当时都把我们吓惨了!皇上怕人心不稳,一直对宫外封锁消息,只说是生病。将养了半个月,前几日才能下床。” 莫愁靠着路旁一棵梧桐树,脑袋象是被重锤猛击了一记,嗡嗡响作一团,心口一阵阵发紧,再没情绪听那小太监讲些什么。那日江枫哥哥带了高手来拦截,定是要取了他的性命,好救走自己,永绝后患。但他竟然会舍命让自己逃走,他一个人单枪匹马留下对付那一帮一流高手,就算他武功盖世,也不会是江枫哥哥他们的对手,受伤也不奇怪,皇帝受了伤,自然不能到处宣扬……一直以为他安全被救走了,原来我在外面逍遥自在的时候,他竟重伤躺在床上!真是……天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唉,不过我不也没逃走么?算了,就当还他这份人情吧…… “小姐,你怎么了?”小太监回头唤道,惊醒莫愁,“小姐不用太担心,皇上现下已大体痊愈了。”莫愁嗯了声,跟在他们后面,不觉已到了闭月苑门口,外面仍站了两名值守的太监,见是莫愁,极是惊讶地问道:“小姐几时回来的?” 莫愁道:“就今晚刚回来。” 那太监忙飞奔进去通报,青岚本已睡下了,听说莫愁回来,顾不得换衣,只在睡衣外披了件白底碎花外裳,急急地奔了出来。其余的宫女太监也被惊醒,慌忙起来点灯迎接。 莫愁进了闭月苑,一别多时,亭台池榭,倒没什么改变,只闻到有幽幽的桂花清香,竟是将近中秋了。尚未到宫室门口,青岚已扑上来抱住莫愁,声音里尽是难以置信的惊喜:“小祖宗!你可总算回来了!前些日子皇上回宫了,却受了伤,没见到你一同回来,我还怕你出了什么意外!听说是皇上遇刺,和你失散了?后来呢?”等看清楚莫愁的装束打扮:“咦,你头发怎么乱糟糟的?身上这条裙子哪来的?” “别提了……一言难尽,”莫愁沮丧地道,反问青岚,“姐姐你还好吧?可想死我了!” 青岚摇头叹气,道:“我有什么好的?自从你走了,我们都被关在这里,半步也不许出去,算是代你坐牢了。” 莫愁也长长地悲叹一声:“这牢恐怕还得坐下去……” 青岚忙问:“怎么?难道你又惹皇上生气了?” 莫愁满脸无奈:“可不止是生气那么简单……” 说话间已进了里屋,知晴知雨小福子等也过来见莫愁,青岚吩咐他们先去准备沐浴的热汤。莫愁见屋子里收拾得清爽整齐,只是走时挂了满屋的字画已不见踪影,莫愁问:“挂在墙上的字画呢?” 青岚打趣道:“你不会还惦记着你的鸡腿吧?你那些宝贝我帮你收起来了。” 莫愁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想到青岚因自己而被禁足这么久,颇为内疚,摸出怀中钱袋,数了几张银票交给青岚:“姐姐,这次回来太匆忙了,什么都没带,这些姐姐先收下吧!喜欢什么就去买点,算是我给姐姐的一点补偿。”又另拿了几张小额的银票:“这些姐姐就代我交给闭月苑里其他的人吧,都是我连累了大家。” 青岚吃惊地合不上嘴:“这么多银子?你怎么突然发财了?是皇上赏给你的么?” 莫愁摇头:“不是赏的,确实是发财……发了一大笔不义之财,”忽又俏皮地笑笑,“没事,你放心收着,不会有人找你讨债的!” 青岚知她精灵古怪,也拿她无法,拉了莫愁在灯下细看:“你走了这两个多月,气色竟好多了,不象在宫里,饿得面黄肌瘦皮包骨头的。皇上对你肯定很好吧!这下回了宫,就等着皇上的恩宠吧,以后怕是荣华富贵享不完了!” 莫愁勉强笑了笑,嘴里有些发苦,皇上对我很好么?但我宁可他对我不好呢!最难消受帝王恩啊!忽问青岚道,“姐姐,今日是多少号?” 青岚答道:“八月初三,怎么?” “姐姐,你有黄历没有?我要查一查。”莫愁急道。 青岚疑惑不解,这丫头什么事忽然要看黄历?忙到柜子里去翻找。莫愁趁她不注意,赶快将怀中的钱袋先藏在褥子下面。不一会青岚果真找出本黄历,莫愁一把抢过来,翻到八月初三这天,见那下面赫然写着“诸事不宜”,莫愁按了按额头,低低呻吟一声,难怪倒这么大的霉,今日出门前也没翻一翻,贸贸然就去看什么花魁大赛……莫愁颓然跌坐在椅上,满心郁闷。 这时,两名小太监抬了一大桶热水进来,请莫愁沐浴。莫愁在宫里宫外惊魂半夜,早已汗流浃背,那件粉色纱衣上也沾了不少尘土。知情知雨服侍莫愁洗了长发,除了衣物,泡进木桶里。温暖的热水轻轻漫过身体,莫愁微闭上眼,疲惫暂消,思绪仍是杂乱无章。自己闯了大祸,他明明生气,却一反常态不理不睬,事情看来很是不妙……转念又到江枫,他是不是也受了伤?不然怎么这么久也没他消息?……还有李昊和蕊雪,彩云阁的有没有去找他们麻烦?……一同进贡的六个姐妹呢?她们现在如何? 沐浴完毕,青岚道:“你饿不饿?我那里还有几块点心,这么晚了,你先将就吃了当消夜吧?你也累了,吃了就早点歇息!” 一O八 负荆 莫愁摇头,虽然自下午离开客栈后,大半天没吃什么东西,但腹中一点不觉饥饿,睡觉么?又哪里睡得着?心烦意乱坐在床头,面前晃来晃去是空旷的大殿中,韦臻转身离去的背影,无情决然冷如铁石……莫愁忽瞟到放在床头的那把深红色的紫檀木戒尺,正是韦臻以前赐的,便如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腾地跳将起来。青岚吓了一跳:“出什么事了?” 莫愁抿了抿嘴唇,下定决心:“姐姐,麻烦你找件衣服出来,帮我梳下头,我还得去一趟皇上的寝宫。”一人做事一人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就算诸事不宜,也不能拖过今夜…… 青岚见莫愁面色少见地郑重,虽然奇怪,不便多问,仍依言帮莫愁换上一件浅绿色纹锦宫装,下配银白轻罗百合裙,裙边点缀着片片深红的海棠花瓣。黑缎般的长发擦干盘于脑后,插一支八宝玲珑簪,脸上也薄施了粉黛,益发显得莫愁面如芙蓉,顾盼生辉。临走时,莫愁拿过那把戒尺,揣入怀中,青岚奇道:“你拿这个做什么?” 莫愁苦笑道:“还能做什么?负荆请罪啊!”说出这话时,莫愁自觉颇带了几分破釜沉舟的悲壮心情,自己也有这一天…… “啊?你……” 青岚想说什么,莫愁已打断她:“我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事情紧急,姐姐祈祷我好运吧!我得走了!”急急出门去,青岚忙跟上,将她送到闭月苑门口。莫愁对守门的内侍道:“皇上命我回来换件衣服,再去他寝宫。”内侍见她精心装扮,以为皇上是要她侍寝,虽觉不合规矩,亦不便拦她。青岚未得命令,不敢出去。守门的内侍便分了一人去送她。 莫愁到了乾元宫前,见那镶金雕龙的朱红大门已经紧闭,莫愁上前对李公公恳求道:“公公,我想起有件极为要紧的事,必须要面见皇上,公公能否放我进去?”说着偷偷在李公公手里塞了张银票。李公公在宫中多年,极善察言观色,虽然皇上安寝后不能打扰,但知道皇上待她格外不同,不但让她伴驾出宫,今夜竟带伤出宫,亲自接她回来,这份荣宠,后宫他人皆望尘莫及。想了想,仍开门放莫愁进去。莫愁走进大殿,反身关上殿门,正殿内和方才一样悄无人声,只是那御案上的蜡烛已燃了多半,烛泪阑珊。莫愁轻轻走到寝宫门口,屈膝跪下,将戒尺举过头顶。 韦臻和衣躺在内殿的龙床上,但全无半点睡意。初时听莫愁径行离去,一腔热血似已凝结成冬日寒冰,她既如此凉薄,朕又何必珍惜?抬眼望窗外漆黑夜色,沉沉如墨,心头却似有惊涛骇浪翻滚,那日悬崖边的刀光剑影历历如在眼前,千钧一发之际让她骑马逃走,自己独对群匪,血染荒野,差点就丢了性命……记得张冶将自己救到怀州,清醒过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安排人手去寻找她……她,她,她却都做了些什么? 韦臻胸中的怒火一点点燃烧起来,新仇旧恨,很快成为燎原之势。越西国的女子果然都是无情无义之人!朕当时瞎了眼才会救她!复又咬牙切齿地想,就算救了又如何?既然救得,便就杀得,明日就下旨将她和其余六名女子一起赐死便是。对这些敌国女子,终不该对其存一念之仁。但这样一想,心口却是难忍的疼痛,韦臻用力捂住胸口,脑中阵阵晕眩。 韦臻圆睁着双眼,在黑暗中躺了似有一百年那么久,却听见外殿的宫门又轻轻地开了,李总管似乎放了什么人进来?韦臻怒火愈盛,现在这些奴才也越来越放肆了,朕说了不许人进来,还敢违背,当真欺朕受伤了么?抓过一件外衣披上,下床走到门口,“啪”地打开门,却见是莫愁端端正正地跪在外头,手中高举着那柄戒尺,韦臻不由一呆。 莫愁听见门开了,心头一阵狂喜,还好没等太久,仍是规规矩矩地跪好,低首敛眉,用最诚恳的语气道:“奴婢罪不可恕,恳请皇上责罚!”韦臻冷哼一声,“砰”又将宫门关上了。莫愁暗暗哀叹,果然没那么容易的事,今日可真是自找苦吃,却不敢松懈,保持姿势又跪了一阵,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动静,膝盖硌在冷硬的平金方砖上,不一会儿已是疼痛难忍,举着戒尺的手臂也酸了。莫愁把双手放下来,将戒尺捧在胸前,又对着门缝低声哀求道:“皇上,皇上!奴婢听说皇上受了重伤,心里难过得很,奴婢特来负荆请罪,皇上要是生气,就重重打奴婢一顿,只不要郁在心里,气坏了身子。” 里面韦臻仍不应声,莫愁只得老老实实地跪着。膝盖遭罪,只有脑子里乱七八糟转着念头分散精力:人家戏里头演的负荆请罪只要做做样子就够了,难道他真要自己在这里跪上一个通宵?那这两条腿可要废了!唉,这些天倒是逍遥快活,可惜乐极生悲啊!现在就惨了…… 韦臻将莫愁关在外面,睡不着也不想上床,只在内殿的龙椅上坐着,任浓重无边的黑暗将自己包围,身上的剑伤已好得差不多了,只仍有点隐隐作痛,但另一处更深的伤口似乎又被撕裂……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直到听外面打了四更,韦臻忽然惊觉,半晌没听见门外的动静,她在做什么?缓缓站起来,走到门边,再一次打开寝宫沉重的漆金大门。外殿的灯火已经熄灭,只模糊可见门前一团纤小的黑影,莫愁仍跪在原地,听韦臻出来了,仰起头,可怜巴巴地叫了声“皇上……”已带了些许哭音。 “进来!”韦臻冷冷地下令。 莫愁如闻大赦,忙磕头道:“谢皇上!” 若是往日,莫愁必先要站起再走,今日见韦臻不令自己平身,也不敢起来,只捧着戒尺膝行着一点点挪进内殿,稍稍一动,膝盖便针刺刀剜般钻心地痛,莫愁不敢叫出声,只吸着气,呲牙咧嘴做鬼脸,反正黑乎乎的,韦臻也看不见自己的表情。 一O九 领责 好不容易挪进了宫内,寝宫内殿铺满了深红色绣如意团纹的丝绒地毯,莫愁可怜的膝盖总算少遭点罪。她对这寝宫不算陌生,这是第三次进来了,反正每次到这里都绝不会有什么好事,前两次不必说,今天怕更是在劫难逃。唉,罢了,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韦臻关上殿门,点燃龙椅一旁镀金烛台顶端的一只巨大的红烛,但这点烛光只照亮了面前的方寸之地,四周仍蒙蒙一片,晦暗不明。韦臻复坐在龙椅上,冷着脸不看莫愁,凝视着那烛火,一言不发。身后层层叠叠的明黄幔帐,遮住了那宽大华丽的龙床。莫愁抬头偷瞧韦臻,他只随便穿了一套月白镶蓝边的薄绸睡衣,披一件深蓝的外袍,松松地系着腰带,那侧影看不出喜怒表情,红烛投下一圈圈暗影,映着他憔悴蜡黄的脸色,衬得整个人益发阴沉冷漠。 莫愁愈加不安,这样的韦臻让她陌生。吃力地挪到韦臻身前,将那把戒尺递到韦臻手上,含泪的眸子楚楚动人:“皇上,请您重重责罚奴婢,别生气了好吗?” 韦臻接过戒尺,仍是面无表情,在手中掂了掂,沉甸甸地如自己的心,忽自嘲似地笑了笑:“你这演的哪出?负荆请罪?又来敷衍朕?”声音淡漠中透出疲惫。 莫愁咬了咬嘴唇:“不……奴婢是真心来认错的。往日奴婢犯了错,皇上都宽宏大量地放过了,这次决不敢求皇上轻饶。” 韦臻这才仔细去看莫愁,已换过了衣饰,不再是刚才那种不合时宜的装扮,若明若暗的烛光下,眉梢眼角,似有淡淡光华流转,迷离如梦。韦臻不由低低地叹息了一声,这些日子,醒里梦里,不都是眼前这人么?真的能就此放手?顿了顿,问:“你去换了衣服?” 莫愁听他的口气已不似方才那般冷硬,忙叩首答道:“回皇上,适才奴婢仪容不整,有失体统,因此先回闭月苑沐浴更衣,再来领责。” 韦臻眸子里有光亮一闪即逝,那阵子以为她佯佯不睬扔下自己就走了,原来是去沐浴更衣,倒是错怪她了,算她今日知道分寸。怒气稍平,将戒尺在案上敲了敲,道:“你既诚心认错受罚,朕便成全你。”对视莫愁,令道:“将外衣脱了,伏在地上!” 莫愁不敢迟疑,应声“是”,遵命脱下浅绿色宫装,剩了件深色暗纹滚边的内裳,就地伏下上身,用肘部支撑着身体,这个姿势反倒没跪着那般难受,莫愁深吸口气,今天既然诸事不宜,这顿打看来是逃不过的,莫愁将心一横,拿出大无畏的勇气,道:“请皇上重责!” 韦臻走到她身后,高高举起戒尺,啪地一下重重打在她背上。他只用了四五分力道,已是手下留情,但细嫩娇贵如莫愁哪承受得住?“啊!”地逸出一声痛呼。韦臻喝道:“不许叫!”莫愁生生咽下后面半声惨叫,眼中蓄满的泪水却已滚了出来。 莫愁还未松口气,紧接着又挨了一下,力量之大,差点将她打趴在地上。莫愁尽力支撑着身体,咬紧牙关不出一声。虽隔着衣衫,仍是火烧般的疼痛,这比上回受伤后挨打痛得多了,看来他真是气得不轻。但既是自己诚心领责,莫愁知道不能喊叫求饶,只得苦苦忍受。韦臻一言不发打了十下,莫愁开始是痛得直抽凉气,到后面终于低低地啜泣起来。 韦臻见她双肩不住耸动,似是痛不可抑,停下来道:“受不了了?受不了了就出去!” 莫愁知道这会死也要顶住,低声道:“不!皇上的责罚,奴婢甘心领受。”抬起手背拭了拭眼角的泪水。 韦臻道:“今日朕本无心罚你,你既欲认错,你自己说,该罚多少?” 被你打成这样还要假惺惺装好人,好象是我巴巴地来挨打的,莫愁暗中腹诽,却不敢顶撞,要打多少还不是你说了算?便带了三分赌气道:“请皇上重责一百。” “一百?”韦臻挑了挑眉毛,才挨了十下明明就已快撑不住,还嘴硬自请重责一百? 莫愁想了想又补充道:“刚才已经有十下了。” 她这句话倒把韦臻气得笑了,沉声道:“你算得还挺清楚,好好数着,朕不会多打你。”这一岔,郁结心头的怒气却消散了些,又问道:“那你可知错了?错在哪里?”她若能认错知悔,便饶了她罢! 莫愁脸上凝满泪珠,哽咽道:“奴婢不该在宫外任性胡闹。” 韦臻道:“你任性胡闹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今天的事情虽然出轨,”摇摇头,酸涩点点泛起,“但朕并不仅仅是为这个生气……” 莫愁忙又道:“皇上是不是怪奴婢没有及时回宫?”心道,还及时回宫呢?我没趁机跑回家去已经很不错了!“可……可奴婢……确实一直挂念着皇上,不然奴婢也不会回到京城里来,只是……只是……”莫愁吞吞吐吐,不往下说。 韦臻听她这样说,既惊又怒:“不回京城,你的意思是说你本打算不回来不见朕了?”难怪要卖了旋风,乔装改扮,躲躲藏藏,自己派出的人竟找不到她! “不……”莫愁还未来得及分辩,韦臻手中的戒尺已重重落下,这次却毫无章法,雨点般地落在莫愁的背上、臀上、腿上……莫愁本能地想用手去挡,戒尺却啪地一下敲在她手腕上,痛得她即时缩了回来。又捱了一会,莫愁已分不清板子打在那里,浑身上下的疼痛火辣辣连成一片,眼前一阵阵发黑,地毯上绣的银色花纹渐渐变得一团模糊,身子颤抖如狂风暴雨中的摇摇欲坠的花蕾,莫愁只得双手死死地抓住面前的龙椅椅腿,借以支撑,不让自己倒下。 韦臻一时急怒,一口气打了有四五十下,莫愁压抑着的抽泣声越来越小,忽然凄楚地叫了声“皇上!”韦臻一愣,莫愁已软倒在地,一动不动,竟是晕过去了。韦臻呆了一下,终于将戒尺一扔,俯身抱起她,见她闭目颦眉,娇美的小脸上泪水纵横,弄花了精致的妆容,让人说不出地心疼。 (本文已在新浪原创签约上架,地址是:http:vip.book.sina.com.cn/book/?book=47045,如需要咨询vip事宜,请加qq群:18890513,验证注明“莫愁公主”,谢谢!!) 一一O 承诺 韦臻抱着莫愁,走进内殿深处,将她放在龙床上,凝视她良久,这个折磨人的小东西,难道是朕前生欠了她的?韦臻微微一叹,拿过一方手巾来为她拭去泪痕和残妆。 莫愁这一夜的经历真可谓是一波三折,先是彩云阁青楼惊魂,又在宫外跪了半宿,笞责之下,疲惫痛楚而晕倒,并无大碍。韦臻掐着她的人中,不多时莫愁就已醒来,睁开已哭得红肿的双眼,入眼是一层层云霞般的明黄幔帐,身下是柔软的被褥,又躺在龙床上了?这时天色已发白,烛火早已熄灭,幔帐中透进些许淡青微光,四下里仍是静悄悄地沉寂。 莫愁微微一动,不防牵动伤口,痛得呲牙咧嘴地叫了一声,侧头见坐在床边的韦臻仍冷着脸,莫愁想到他说的不许叫喊,忙住了口。韦臻忍住笑意,将她翻过来趴着。莫愁头枕在他腿上,问道:“皇上……还在生奴婢的气么?” “嗯。”韦臻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 “那……那请皇上再……”莫愁尽力做得可怜又诚恳,心里却打着小鼓,他不会真的又打吧? 韦臻理了理她汗水打湿的鬓发,佯怒道:“你自己说的一百下,还剩了大半,这就补上吧!” “啊!”莫愁只觉天旋地转,差点又晕了过去。 韦臻放下她站起来,莫愁双手抱头,将脸埋在松软的褥子里,象无助的羔羊等待即将到来的厄运,忽然腰间一松,长裙已被韦臻扯下,接着臀上一凉,连小衣也被除去了,莫愁知道自己现在半身**在韦臻面前,更是羞得一动不敢动,面颊也已红透。 韦臻撩开她内衣察看伤势,见那整个后背、臀部直到大腿,羊脂白玉的肌肤上都已肿起半寸高一楞楞的红印,有的已转为青紫,轻轻一碰莫愁便呻吟不止,伤痕叠加的地方已渗出血迹。韦臻暗中懊悔自己刚才下手太狠。回身去床头的檀木小柜里翻了一阵,翻出外伤药膏来。揉了一些在手心,均匀涂在莫愁伤处。莫愁只觉又是一阵火烧火燎般的痛楚,韦臻已尽量放轻动作,她仍痛得咝咝直吸气。上完药,韦臻拉过锦衾来盖在她身上,问:“痛得很?” 莫愁听他问话虽简单,语气却难掩关爱,知他已消了气,总算定了心,忙道:“有一点……不过比起皇上受的伤,算不上什么,皇上的伤好了么?还痛么?” 韦臻道:“你现在才知道问?”又有些生气,“身上的伤再重,哪比得了心头的痛?”抬起她下巴,见她眼角犹带泪痕,眸子里盛满了关切,娇羞柔美如丁香含露,宝石流霞,韦臻忍不住捧起她的小脸,狠狠地吻了下去。 他吻得十分粗鲁,莫愁从未被人这样吻过,吓得睁大了眼睛,惊恐不安,以为这又是韦臻对她的什么惩罚。韦臻见她睁着乌黑溜圆的眼眸,便用手轻轻为她阖上,在耳边轻语道:“朕吻你的时候,你要闭着眼,知道么?” 莫愁疑惑不解地点点头,赶快把眼睛闭上,颀长细密的睫毛轻轻颤动,泄露着内心的惶恐。韦臻暗觉好笑,吻了吻她半翘的眼睫,那上面还沾了一点泪水,入口咸咸的……复覆在那樱桃似的红唇上,甘甜美味很快融去了恼怒怨忿,韦臻放缓动作,慢慢品尝唇齿之间的芬芳。莫愁被动地迎合着,韦臻硬硬的胡子茬扎在她的下巴上,痒痒麻麻,那炽热如火的舌尖却霸道地长驱直入,让人透不过气……良久,韦臻方恋恋不舍地结束缠绵的长吻,低声问道:“你现在知错了么?”莫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神茫然。韦臻将她箍紧,又重复问道:“你知错了么?” 莫愁舔舔嘴唇,他一再逼问我这个问题,那刚才的举动是对我的惩罚么?但并不象挨板子那么痛啊……莫愁转转头,想从韦臻的紧缚中挣出一点空间,忽瞄到他半开的襟口下隐隐有道伤痕,惊道:“皇上,你的伤!” 韦臻低头看了看,苦笑一下,干脆松开腰带,露出胸膛。莫愁见一道紫色的伤痕从左肩蜿蜒到左胸,有近半尺长,虽已结了疤,但样子仍是狰狞,看来当时伤口应是颇深。莫愁忍不住伸出纤纤手指,在那长长的伤痕上轻轻抚过,有点后怕地道:“皇上,这是怎么伤的?流了很多血吧?” 韦臻道:“是被匪首用剑尖划伤的,背上还有呢!”说着转过身来,莫愁掀开他衣衫,果见右肩胛骨下方也有一道伤疤,似乎更深。 莫愁倒抽了一口凉气,从后面环住了韦臻的腰,将头靠在他肩上,低声道:“皇上,当时……” 韦臻握住她的手,转过身来抱住她,道:“当时朕是和那蒙面匪首对决,几乎是两败俱伤。”哼了一声,颇是不甘。 “啊!”莫愁轻呼,双手紧紧抓住韦臻的后背,蒙面的匪首?那就是江枫哥哥了?两败俱伤?那他也伤得不轻?不知有没有顺利逃脱?难怪这些天自己把笛子吹了又吹,都没等到他现身。 莫愁长长的指甲掐入了韦臻的肉里,韦臻微微皱眉,道:“没事,你不用害怕,朕不还是好好的么?”莫愁点点头,自觉失态,忙松开手。韦臻又道:“你忘了你答应过朕的话了么?” 莫愁忽想起,逗留清河山庄装病时,昏昏沉沉间曾点头答应过永远不离开他,原来……他是为这个生气而惩罚我?莫愁将脸藏在韦臻怀里,声音细若蚊嘤:“没……没忘……” “没忘?”韦臻抬起她的头,迫她凝视着自己,那炯炯星目中有一簇火苗在跳动,“那你再亲口对朕说一遍,永不会离开朕!” 那枚诈死的黑色药丸在眼前一闪而过,莫愁心虚地转开头,韦臻却扳过她,目光中是不容抗拒的坚定。莫愁垂眸,视线停留在韦臻胸前的伤疤上,仿佛目睹了当时的惨烈,莫愁张了张嘴,不觉已是一滴眼泪滚下,韦臻摇摇她肩头,道:“怎么了?弄痛你了?答应朕啊!” 莫愁心头一颤,一句话冲口而出:“皇上,我答应你,不再离开。”说完忽有点后悔,又道:“但是……” 一一一 言欢 莫愁贝齿紧紧咬住薄唇,咬出一圈细细的牙印,犹疑着不往下说。怎么冒冒失失就答应了?要是某天他发现那一切不过是自己欺骗他的圈套,会怎样呢?还有,江枫哥哥花了那么大力气来救我,若见到他我又该怎么交代呢?再说,外面的世界那样精彩,象那黄石山上变幻的云海,纷飞的红叶,绚烂的野花,醉人的碧潭,天下多少胜境乐事,难道这辈子就待在这皇宫深院里了?现在已落入他手中,还要自行往脖子上套绳索,真是…… “但是?”韦臻脸色又沉下来。 “但是……但是奴婢若是惹皇上生气了,皇上不要奴婢了,或是杀了奴婢,那就不能算奴婢不守诺言……”莫愁有些慌乱地道。 韦臻哑然失笑:“你真把朕当成了什么人?无缘无故就要杀人?” 可不是无缘无故地杀人么?每年进贡的姐妹和你有什么冤仇?无辜被你凌辱杀死,就是平日里脾气也够差的。莫愁想问他其中道理,又怕不合时宜惹怒了他,看看窗外天色,改口问道:“皇上,今日去上朝么?” 韦臻本打算今日恢复早朝,但折腾了一夜也已疲惫不堪,又错过了时辰,干脆便再误一天。披衣起身,拉下帷帐遮住莫愁,唤了李公公进来,吩咐罢朝,让把奏折送进宫来。又令传膳。 李公公未见到莫愁,估计她是在皇帝的龙床上,韦臻不说,他也不能问,反正皇帝为她破例也非一次两次了。领命退下,很快早膳传来,韦臻令抬了张梨花木的矮脚小几在床前,摆上几样精致小菜,却让服侍的太监们退下,这才唤莫愁一同用膳。 莫愁挨了打羞于见人,暗暗感激他没让自己丢丑,撑着想坐起来,却痛得夸张地叫出声来。韦臻一笑:“你要起不来就趴着吃吧!”说着帮她换了个姿势,让她头朝外,身子朝里横趴在龙床上,仍是用薄衾盖在她腰部以下,莫愁伸手刚好可够得着床前的小几。 这个姿势虽然不雅,但莫愁也顾不上那么多,见几上有只青釉茶壶,端起倒一杯水咕咕先喝了下去,一夜流汗又流泪,早就口干舌燥,莫愁连喝了三大杯茶水才稍稍缓过劲来,见韦臻含笑看着自己,莫愁颇不好意思:“奴婢失礼了。” 韦臻不以为意地道:“朕也习惯了,牛饮鲸吸,狼吞虎咽,不正是你的本色吗?” 莫愁本已捧起碗筷,听他揶揄口气,惶然停下:“奴婢……奴婢哪有那么吓人……” 韦臻给她夹了个银丝鸡茸卷,笑道:“现在没旁人,你也用不着装斯文。” 莫愁低头小口吃起来,面颊现出一抹粉红羞色,生生直逼进韦臻心里,韦臻怔怔望着她,却忘了动筷,莫愁诧异抬头:“皇上在想什么?” 韦臻喟然道:“朕在想……想那次半夜和你一起吃花生米……” 莫愁错会了他的意,掩口笑道:“是啊,堂堂皇上饿得半夜去厨房偷吃的,还有,请人吃饭忘了带钱,差点被逼得跳楼,”一面将手伸到韦臻面前,“皇上给我点什么好处,我保证不把这些事情传出去。”她一时得意,也忘了自称“奴婢”。 韦臻一愣,也有这样讨赏的?没有人敢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肆,但自己不就偏偏恋着她这份天真无忌么?韦臻轻拍了她手心一下,无拘无束的感觉似仍在宫外,便不计较她的失礼。随口笑道:“看来朕落在你手上的把柄还真不少,想要好处?给你个婕妤行了么?”婕妤是宫中的正三品主位,地位已是相当尊崇,韦臻知道这次回宫,总得给莫愁一个名分,太高不行,太低也不行,盘算下正三品差不多了。 哪知莫愁想也不想即断然拒绝道:“不要!” “不要?”韦臻微微变色,终究有些恼怒,莫说是封赏,就是要谁的命,谁又敢和他说不要?当真是无法无天了?婕妤不要,真想当皇后不成? 莫愁出口即发觉失言,皇帝口气虽然随便,也是金口玉言,这是册封自己,似乎该三跪九叩地谢恩才对,但话已出口,莫愁只得嚅嗫道:“奴婢不需要皇上别的赏赐,只要……只要皇上再有微服出巡时,仍带上奴婢伴驾就好了。” 韦臻这才放缓脸色:“还想出去,就知道玩,你嫌在宫外胡闹的不够?” 莫愁轻声反问:“难道皇上就不想么?” 她一问,韦臻倒陷入了沉默,两个月微服私访,有她陪伴身边,甜蜜的滑稽的或是惊险的事情一幕幕闪过眼前,种种离奇经历,都是以前不曾想到过的,自己何尝不留恋那样的日子?但……世上总有多少事情是身不由己……过了良久,韦臻方低声自语:“其实,朕也挺怀念宫外的日子……” 莫愁忽打断了他的回忆:“皇上,那天奴婢离开以后,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 韦臻道:“那天你走后,匪首即提出与朕对决。他武功不弱,朕和他激战了六七十回合,他前后刺了朕两剑,但也朕在他后心拍了一掌,估计内伤不轻!朕受了伤,就快支撑不住,形势危急,好在张冶带了援兵及时赶来,一帮刺客见形势不妙,便一个个跳下山涧逃走了。张冶见朕伤得严重,急于救驾,也来不及去派人追捕。将朕先救到怀州府上,养了两日伤,便带了三千军马护驾回宫。朕在怀州一醒过来,就派人去打听你的下落,找遍了方圆数百里,哪知你乔装改扮,跑得无影无踪,昨夜才将你捉回来。” 莫愁歉然道:“皇上,对不起……”暗想:为了我,害得江枫哥哥也受了重伤,他现在在哪里呢?千万不要出事才好! 莫愁担忧江枫,神思恍惚,却听韦臻叹息道:“那会朕真以为再也见不到你……还好先让你平安脱险了,不然你落在那帮贼子手里,不知道会怎么样……” 莫愁心想:不会怎么样,回家去而已,不过你倒是再也见不到我了,不敢说出来。只道:“皇上九五之尊,不该为我冒那种奇险,要是传出去,我肯定会被人骂死的!皇上若真有个万一,我更是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www.x23us.com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一一二 引火 韦臻却决然道:“当时的情形,难道朕能把你一人扔下独自逃生?别说朕是皇帝,只要是身为男子,怎能作出那般让人耻笑的猥琐之举?”他这话说得掷地有声,莫愁不由一震,抬头望向韦臻,刚毅眼神坚如磐石般不容置疑,突然间,莫愁第一次觉得眼前之人有种一往无前威加天下的气势,让人怦然心折。就算他不知道江枫哥哥他们的真实身份和用意,又有什么关系呢?“皇上……” “嗯?”韦臻一仰下巴。 “呃,皇上,奴婢听他们说,说皇上的好话……”莫愁犹疑道。 “说朕的好话?”韦臻又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一回味,听出那言外之意,捉住莫愁的手腕,“那你呢?你是不是一直认为朕是昏君暴君?” “唔,”莫愁不愿否认,但更不能承认,避重就轻地答道,“往者不谏,来者可追……以后,以后只要皇上励精图治,青史为证,一定会以明君传世。”暗道,好吧,给你一个机会,看你能不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你……”韦臻拿她无法,转而问道,“是谁在背后议论朕,都说了些什么?” “没……没有,没什么……”莫愁慌乱答道。 “一定是你那几个狐朋狗友对不对?他们叫什么名字?”韦臻忽提高声音问。 “不……不知道。”莫愁道,糟糕,他又缠上这事,赶快编几个假名糊弄过去。 “不知道?”韦臻按捺不住妒火,冷冷一笑,“你和他们同行同住了这么多天不知道?好罢,你既这样维护他们,朕也不多问你了,问你又是欺君,朕自会打听得到。” “皇上,不关他们的事……”莫愁试图为同伴求情。 韦臻不置可否地道:“朕又不会把他们怎么样,你急什么?”忽又问,“你在外面和他们玩得开心么?遇到很多有趣的事?” 莫愁不知他是正话还是反话,含糊答道:“还好……” 韦臻想着她和几个陌生男子日夜同行,一路上多少旖旎风光,心头难受之极,冲口道:“你这些天真的有念着朕么?还是只顾着自己玩得兴起?” 他直截了当问出这个问题,可叫莫愁犯了难,自己要考虑的事情真够多的,又犹豫是独自逃回国,又要探听江枫哥哥的下落,又想在外面呼朋唤友游山玩水多逍遥,当然,也不是没想念他……这该怎么回答?莫愁迟疑一下:“啊……奴婢自然是念着皇上的,不过奴婢料想皇上吉人天相,自然能逢凶化吉,化险为夷……只是……所以……” “只是?所以?”韦臻追问。 莫愁鼓起勇气道:“皇上在宫外对奴婢很好,奴婢铭感于心。只是奴婢不想再被关进宫里,哪儿也去不了,象关在监狱里一样……所以,奴婢在外面多待了些日子……” 韦臻听她口气,已知自己在她心中,究竟算不得最重要的,恨道:“朕看你果然玩得什么都忘了!你是朕的人,心里便只能想着朕!” 韦臻愤怨难平,莫愁一脸不解,反问道:“皇上,全天下所有的人都是皇上的人,但如果每个人都一心只能念着皇上,皇上得分多少心想着他们,不是很累么?” “你!你是朕的女人,少和朕装糊涂!”韦臻气得一把捉住她手腕,后宫佳丽三千,人人把皇帝看成自己的天,可使之生,可使之死,服侍韦臻便是她们一生唯一的使命,天下还有无数这样的女子,韦臻早把这一切看成是理所当然,却未料想一再在莫愁这里碰了钉子。 莫愁眉尖微蹙,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如水,却象一点火星点燃了韦臻的激情,韦臻不愿再和她纠缠下去,不等莫愁反应过来,已将她拉入怀中,一腔爱怨都化成了一个缠绵的长吻。这回莫愁不再害怕,他一吻便乖乖地闭上了眼睛,韦臻尽情撩逗,莫愁双颊染了胭脂般绯红如霞,唇间逸出出细细的嘤咛…… 盖在莫愁腰际的锦衾不知何时已滑落一旁,韦臻双手环在她背后,反身即将她压在宽大的龙床上,臀背间的伤痕骤然被压住,莫愁痛得一颤,牙齿一合,突然咬住了韦臻的舌头。韦臻猝不及防,舌头被咬得发麻,急忙缩回来,惊道:“你咬朕?” 莫愁轻声道:“好痛!” 韦臻才想起她身后的伤,将她翻过来俯卧。莫愁的绮罗长裙上药时已被韦臻解下,他此时**如火,也不耐烦去褪她的小衣,双手一扯,将小衣撕开扔在一边。莫愁只剩了件贴身的水红色肚兜,韦臻放开她,去脱自己的衣服。莫愁赶快拉过被子来盖上。听身后韦臻窸窸窣窣,心头莫名恐慌,不知他想要做什么? 韦臻三下五除二地除去了自己的外袍内衣,拉上幔帐,揭开锦被,扯下莫愁身上最后的蔽体之物,俯身吻住她雪白的脖颈,牙齿轻轻啮咬,留下一个浅紫色的吻痕。莫愁从昨晚到现在折腾了一宿,罚了跪,挨了打,膝盖也痛,臀背也痛,想着刚才谈话间他神情不善,这是不是又发怒了换个花样来惩罚自己? 莫愁暗中悲叹,本能地扭动着想要挣扎,但在韦臻铁钳似的大手掌握下,哪里能挣得开?韦臻长久未和她亲近,这会勾起火来,更顾不上莫愁的感受,见她不住扭动闪躲,只以为她是忸怩害羞,反多了份欲拒还迎的情趣。韦臻的下腹已是炽热胀痛,将她拦腰抱起,分开她双腿,莫愁不由绷紧了身子,还未做好准备,韦臻已腰身一挺,长驱直入。 韦臻动作粗鲁,莫愁低叫了一声,干涩的身体如撕裂般的疼痛,这种痛楚仿佛和进宫的第一天晚上一模一样,象是一柄利刃将身体活活切开。那天晚上莫愁当时虽然不怕,咬牙硬挺了下来,但那种刻骨铭心的痛却留在了记忆深处,事后都不敢再去回想。韦臻用力抱紧她,背后的伤被压住,丝毫动弹不得。莫愁双手无助地抓着身下杏黄色锦缎床单,上面精致的苏绣弹花图案被揉皱成一团,冷汗点点,和着满眶的眼泪,滴滴落在枕上。 一一三 同浴 莫愁忍不住开口哀求:“皇上!皇上!” 韦臻略略放缓动作,问道:“怎么了?” 莫愁低低地呻吟道:“痛!” 韦臻正在兴头上,不以为意笑笑道:“没事的,你放松点,过一会儿就不痛了。” 莫愁听他这样说,试图放松身体,但刚呼出一口气,身上之人突然抬起她腰身往后一带,一个冲刺,硬硬地刺入她最柔软的深处,莫愁只觉五脏六腑都似绞在了一起,愈加相信这不过是韦臻对她新一轮的惩罚,知道求饶也没用,只得咬紧牙关,抱紧枕头,默默忍受他的肆虐。忽听韦臻问道:“除了朕,还有没有旁人对你做过这种事?” “没有!没有!”莫愁拼命地摇着头,几乎是要哭出声来,除了你,还会有谁会这样欺负我?让我痛得要死? 韦臻听她这样说,更加重语气宣示主权:“那就好,除了朕,再不许别人对你做这种事,你记住,你是朕的,朕一个人的!”莫愁已没有精神和他分辩,被动地承受着他一波接一波的冲击,只希望这一切能快点结束。 韦臻自三月莫愁进宫当晚侍寝后,近半年过去,再未得机会临幸过她,尤其微服私访时,日日相对相处,却不能一亲芳泽,早已按捺不住。今日将伊人抱入怀中,长久积压的热情却突然如火山般喷发出来,熊熊火焰如滚烫的岩浆,恨不能将身下的人儿融化,融入自己的身体。韦臻一次次索求无度,良久,终于筋疲力尽,放开手,大汗淋漓地从莫愁身上翻下,平躺在她身边。莫愁仍是俯卧着,半晌没有动静,韦臻去抱她,触手的肌肤凉凉腻腻的全是冷汗,忙将她翻过来,莫愁的脸色惨白,闭着双眼,似乎已睡着了,眼角泪痕未干,唇上也留了一圈细细的牙印。 韦臻摇了摇莫愁。刚才那番激烈运动,莫愁全身的骨头都似被他拆散了架,又酸又痛,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已没有了,只闭着眼迷迷糊糊地问:“皇上还生奴婢的气么?” 韦臻微笑道:“不生你的气了,这次就算放过你。” 莫愁仍是含糊地道:“谢皇上。”天哪!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责罚总算捱过去了……莫愁的心情陡然放松,浑身的痛楚也似麻木了,翻身靠在韦臻一旁,很快便沉入梦乡。 此时两人皆是一丝不挂,一身汗渍,龙床上也凌乱不堪,韦臻本想唤醒她去沐浴,但他亦是重伤初愈,折腾了一夜,这会早困倦不已,侧脸看了看身旁的人儿,莫愁沉睡中微微嘟着小嘴,犹带委屈的表情却别样可爱。韦臻心头涌上怜惜的柔情,唇边不自主地浮起一个宠溺的笑容,轻轻吻了吻她的樱唇,自语道:“你是朕的,永远都是朕的,就算你是大闹天宫的孙悟空,也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韦臻怕睡着了压着莫愁的伤,便将她抱起来,让她趴在自己宽阔的胸膛上,拉过锦被盖住两人,一只手绕过她脖颈,一只手环着她纤腰,就这样拥着莫愁安然入眠。 韦臻素来喜怒无常,近日养伤期间,脾气更加暴躁,他白日里关上宫门蒙头大睡,亦没人敢来打扰。李公公只是遵旨宣布了罢朝,又将奏折按他的吩咐送到御书房, 莫愁未归时,韦臻一连多日心绪不宁,加之有伤在身,难得一夕安寝,今日再无所忧,睡得十分安稳平静。一觉醒来,感觉精力已恢复了大半,撩开帷帐,见宫内西边的错金青鸾雕花长窗缝隙中透进了几缕明亮的日光,应已是阳光灿烂的下午,转头见莫愁仍甜睡正酣。韦臻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她小扇子似的长长睫毛,又摸了摸她光华莹洁如珍珠的粉色耳垂,莫愁却毫无反应。真是一头贪吃贪睡的小猪!韦臻忽有了个恶作剧的念头。便冲门外高声喊道:“来人啊!”李公公快步进来,叩见韦臻。韦臻道:“你速去准备,朕要沐浴。” 李公公领命去了,片刻后回禀:“皇上,已准备好了。”便要上前来服侍皇上起床沐浴。 韦臻看了看怀里的莫愁,不怀好意地笑道:“不用,你们退到外面去侯着便是,朕自己来。” 李公公等退下后,韦臻也不穿衣服,只赤身披了件纯白色外袍,下了龙床,拿了放在床头小几的外伤药膏,将一丝不挂的莫愁从被窝里横抱起来,快步走进寝殿一侧的浴室。那浴室是韦臻专用的,正中以汉白玉砌成五丈见方的大池,引了宫外甘泉山上的温泉水入池,水深处可到胸腹,水波晃动,热气氤氲,白烟如雾。入水口是一只白玉精雕的龙头,龙眼处嵌了两枚黑色宝石,莹莹发光,温泉长流不息从龙嘴中泻出,与入水口相对则是一面倾斜的缓坡。浴池四周雕龙盘凤,富丽堂皇。明黄的织锦软帷从殿顶直垂下来,隔开了浴池与外面小憩之所。 韦臻横抱着莫愁,一手掀开明黄软帷,走到浴池深水的一边,莫愁仍闭着眼浑然不知。韦臻将她轻轻抛起,莫愁的身子在空中旋了半圈,四脚朝下猛地摔入池中,哗的一声溅起一大片雪白的水花!接着韦臻也脱了外袍,跳将下去。落水的巨大冲击陡然让莫愁惊醒,但觉身体如秤砣一般直沉下去,眼前却什么都看不到,莫愁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口中鼻中已连呛了好几口水。 莫愁吓得不轻,在池子底下乱踢乱蹦了好一阵,总算站起来,吐掉口中的水,晃晃脑袋,才发现自己竟是赤身**泡在硕大的浴池里,温软的漾漾水波四面包围,身上的伤痕痛楚都不那么难受了。莫愁惊魂方定,侧头却见旁边靠着韦臻,一脸捉狭笑意,顿时明白刚才是他干的好事,当即抓住他的头就往水里猛按。韦臻见旁无他人,也不介意她大不敬的失礼举动,只反手捉了她的手腕,哈哈大笑:“怕了吧?下次再叫不醒你,我直接把你扔到河里去!”他此刻心情大好,不觉已换了自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