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心恕尔》 第二十六回 惊吓 事实就是,我没有胡猜,管府确然是有事,而且,还不是小事。 外头的管事们出入管府禀报请示频繁了起来,从以前的每月两回例行禀事到如今的日日到府,每个来了都是愁眉苦脸的。 下人中间也是传得沸沸扬扬,说是管府各处的生意都遇了阻滞,织染坊里的手艺最好的两个师傅被人许了高出管府两倍的工钱给挖走了,茶园那边储茶量最大的茶库方晾好的新茶被雨水浸了个底儿透,原来那日管老爷去茶园就是为了那事儿,再有,新启运不久的造船坊,好像银钱的周转出了问题,以致工料供应不上,造不出船来,卖力气的伙计人人自危……还有管府的其他生意,也是这样那样的麻烦不断,皆是会影响到生意正常运转的不小的麻烦,弄得管府上下人心惶惶。 我只是有些奇怪,怎么好似这些状况都突然间从平地里冒出来的,难道之前都没有预兆么? 不过,这些都轮不到我来烦恼,毕竟我现今在管府,不过是个只知吃饭睡觉浪费银子的少夫人而已。 倒是有一件事情我得干了,就是得给于家村的娘家写封家书报报平安。既然是报平安,那就要写平安,琐碎欢喜的事情写一些,安慰宽怀问候的话语加一点儿,其余一概不添,一封家书也就结了。 我的毛笔字是婚礼以后才开始练的,成效真是不怎么的。还好,以前留了个心眼儿,跟娘亲探问到原来的展眉虽然识字,但是家境所遏,又甚少用到,因此几乎没有留下什么可据验查的笔迹,娘亲似乎也不怎么记得她女儿的字到底写得如何了,也因此,我在信中提了一句“身处大家,无生计之虞,从而悉心演习书本,演练书法,”还戏言请娘亲哥哥验看我的字是否有些长进?如此,就应该不会叫娘亲和哥哥怀疑了。 写毕,将信塞入信封,唤了小厮来将信送出去。 想到打于家村回来已有数月,我需要考虑打算的事情还全无着落,心情多少有些低落。心情不好的时候,闷在屋子里更会郁结难解,于是,我出了厢房,打算到园子里逛逛。 才出了厢房,就见管沐云的屋子里走出一个人,满脸的不快,不是别人,正是“昭阳”酒肆里和管沐云一起的昌姓公子哥儿。 齐春在前头引路,看来是已经探过了管沐云要出府去了。见了我,齐春先躬身道:“少夫人。” 我对他颔首一笑。 “昌子钧见过嫂夫人。”那昌公子也对我一礼,笑道:“几日不见,嫂夫人可好?” 我回礼,淡笑道:“几日不见,昌公子倒是越发地好精神了。” “哪里!子钧得知管兄伤了腿,心急如焚,特特地跑了来探望。”昌子钧笑得叫人见了浑身不舒服。 我还是不咸不淡地笑着道:“是吗?我家相公的伤已然休息了这些日子,就要痊愈,倒是劳烦昌公子惦记了!”我讽刺他所谓的心急如焚。 “啊,”昌子钧尴尬不已,强笑着圆说道:“今日才来探望管兄,实是这几日家父着小弟去了安城办差,昨日才回的竞阳城,昨日才回的。” 我没兴致跟他纠缠这些无聊之事,送客道:“有劳昌公子特来探望,昌公子事忙,奴家就不留公子了。” 昌子钧倒是没打算马上转身走人,顿了顿,对我道:“嫂夫人,子钧有句话,嫂夫人姑且听之,倘若还有些道理,就请嫂夫人也劝劝管兄。” 我稍一垂眸,立刻扬起,“昌公子请讲。” “管府的造船坊,既然已然支撑不住,不如趁现在还有人肯要,早些转手,省得到时候烂在手里,留也不是,舍也不是,这管府的生意早晚都是管兄的,别等到管兄接手的时候剩下一个烂摊子,还是早些劝劝管伯父别太固执得好。”昌子钧道。 我定定瞅着昌子钧,才听说管府的生意出了状况就来趁火打劫了是么?听话音,他找过管老爷,而且还碰了钉子,他才会算计着从管沐云处下手,可惜管大少爷是个什事儿不管的主儿,昌子钧此回恐怕是押错了宝了。“昌公子的消息倒是灵通。”我似笑非笑。 “非是小弟的消息灵通,乃是管家这几日确是闹得忒大了点儿!”昌子钧诡笑道。 我无谓地一笑,稳稳地道:“恐怕要叫昌公子失望了,奴家女流之辈,生意上的事情,自有老爷同少爷在外头周旋,奴家不便多加置喙。” 昌子钧没八成没想到我会如此干脆地回绝,愣了一下,瞄一眼见我们谈话就到一边静待的齐春,昌子钧低声道:“嫂夫人不必这么快就回绝,不如再想想。造船坊斥资浩大,一个不慎,甚至可能会拖垮整个管家,如此,也太不值得了,对嫂夫人您又哪里会有什么好处呢?”这话到了后来,昌子钧的语气变得暧昧。 他分明就是明示:我就算是为了我自己考量也要去劝管沐云和管老爷撤手造船坊的事。可惜,我的考量似乎与他以为的考量相差甚远,我面上一哂,道:“昌公子的话自是有些道理的,只是,奴家还是那句话,管府的生意,轮不到我一个女子轻言置喙,拂了昌公子的好意,还请莫要见怪。”两回见面,这个昌子钧的小人行径毕露,这种人,我懒得搭理,可是也犯不上得罪。 “唉,既然如此,那小弟也不好再多言,就此告辞。”昌子钧知道从我这下手也是白搭,只得放弃。 “昌公子慢走,恕奴家不远送了。齐春,好生送昌公子出府。”我看着齐春和昌子钧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心里想着昌子钧的话,造船坊,才传出了周转不灵的消息,就有人巴巴地跑来要急着接手,仿佛是早就算计好了似的。 此时再去逛园子还真是没什么兴致了,我返身打算回房,却在转过身的当口蓦地见着管沐云拄着拐杖立在他自个儿房间的门口,正用一种审度的目光盯着我。 方才昌子钧和我的位置都是半侧对着管沐云,我又在专心打对昌子钧,所以才没有发现管沐云从房间里出来了,以致这才一转身,就被他吓了一跳。 我深呼一口气,平复被吓得急蹦的心跳,管沐云养腿伤的这一个多月中,虽然我和他住在一个园子里,可是一来他躺在床上活动不便,二来我刻意避免跟他碰面,饭菜也都是叫人送到厢房里的,因此,可以说这是他留宿在“桐园”月余以来我和他第一回碰面。 我也不打算跟他讲话,顿了顿就面无表情地转向向厢房走去。 “你……”才迈开步子,就听见后头传来他这么一个出口得有些犹豫的“你”字。 我直觉顿了半步,才要迈步接着走,就听他又道:“怎么,相公的话还没有讲完,你就想这么走了?”一改起初的犹豫,后边儿的话还带着些戏谑之意。 我停了欲走的脚步,却没有回头。 身后传来拐杖拄在青石地上的声音,不一会儿,他的声音离我近了些。“昌子钧跟你说了什么?” 我忍住想要躲得远一些的想法,待在原地,藏在宽袖中的手紧握成了拳头。“没有说什么。”我稳住声音道。 “没有说什么?我看不是吧?”他用的是笃定的语气。 我突然觉得,与其背对着他让自己处在未知的害怕中,还不如面对这个惹人厌恶的家伙较好一些。于是,我放松身体,转回去,他此时离我不过数尺远,我抬高头,看着他道:“既然知道他说了什么,何必又要问我!” “哼!”他不屑地哼道,“你虽然口里说着不愿置喙,其实心里,怕不是这样想的吧?” 这人的耳朵可真尖!我无力地瞧着他,他那话是什么意思? “这天底下,又有哪一个不是遇事先为自己考虑?”他嘲弄地看着我。“怎么?不敢承认?” 我哭笑不得,懒得搭理他,转身就走。 “去哪?给我站住!”他狠道。 我没有理他,继续往厢房走,却不防被他抓住了胳膊,没想到这人腿上捆着木板还这么灵活,我被吓得一颤,直觉地飞快使尽全力狂乱地甩手,嘴里叫着:“你做什么!”还好他抓得不牢,被我还算轻易就摔开了手臂,我就势倒退了好几步,深深喘着长息,防备地盯着他。 他好像也被我这么大的反应骇了一跳,愣了片刻,才有些发懵,“你怎……”,他一滞,很快就省得了我缘何如此害怕,怔在原处,没有话了。 我绷紧了全身紧盯了他好一会儿,见他一直不动,我先是倒退着走,之后疾跑了几步奔进了厢房里头,身体贴抵着合紧的门扉,我大喘了几口气,听到外头齐春和千秀的声音: “少爷,您怎么在一个人在外头?”齐春忧心道。 “怎么了少爷?方才好像还听到您和少夫人说话,怎么片刻的功夫就不见少夫人了?”千秀奇怪道。 “少爷,回屋吧!看着了凉。”齐春道。 然后,就没声儿了。 ---- 第二十五回 怜悯 他微微呼出一口气,又开始检查腿部,左腿好了,然后右腿,等到了右腿膝盖下方一寸处,管清微微一碰,管沐云急促地喘息了一声,管清急忙撒手,再看管沐云,还是没有睁开双眼。 管清叫千兰拿把剪刀过来,先用剪刀将长裤剪开一点,然后双手微用力撕开绸裤到大腿处,只见右膝下骨折断端已然经伤口处穿透出来,淌在腿上的血转成了暗红色,快要凝固,创口处却还有鲜血在不停地往外流。 千兰千秀的脸色都骇得青了,倒也提醒我,管府从老爷到少爷,向来只用园子里的丫头们负责些精细针线活儿之类,从不用她们贴身伺候,千兰千秀还没有嫁人,在这里实在不合适。 “千兰千秀,你们先下去。”我想了想又道:“找几个丫头,拿些新的白色棉布,麻利些裁成细布条,叫小厮去寻几块干净轻薄的木板来,再去厨房里烧上热水,滚开了和布条木板一起叫齐春送过来。你们俩就在外头侯着,有事儿我会叫你们。”齐春是管沐云的贴身小厮,可这管沐云出门从不带他,巴巴地跟出去,每回都被硬撵了回来。弄得齐春一个十四五岁好动的半大孩子,整日地在园子里无所事事地瞎晃悠。 千兰千秀先是望了我一眼,应了一声,出去了。 管清听了我跟兰秀二人的吩咐,回头瞅了我一眼,没说话,又皱着眉头去细看管沐云的伤口,我则走过去姚嬷嬷身边,扶她到一旁坐下,劝了几句,叫她宽心。 千兰千秀很快就叫齐春把布条木板和热水送了过来。管清接了过去,齐春给他打下手,管清用棉布沾着热水将管沐云腿上的伤口连污物带血渍一起轻手擦洗干净,然后用叠起稍厚的棉布压在创口处,再来是用布条将创口处轻轻包扎,可是齐春到底还是个孩子,毛手毛脚的,总是碰到管沐云的创口,引得他呼吸重一下轻一下的,管清无奈地轻声呵斥着:“轻些,轻些。”却是越说齐春越紧张,越紧张越乱。 我在远处叹了一声,此时大夫未到,管清虽然看起来是懂一些,但恐怕就是个皮毛,管沐云的伤势到底严重与否,还有没有其他伤处还不好说,我也没法子太过矫情,走到另一个盛着热水的水盆里先净了手,走到床榻前,叫齐春让开,我接过他的工作。管沐云本就是偏瘦一些的,此时看他因失了血,脸色比几个月前还要惨白,我手底下的膝盖小腿一眼看去也是细瘦可怜的。 我无奈于自己对他的些许同情怜悯之心,我不得不承认姚嬷嬷的叙说对我还是有些影响的。 包扎的过程还算顺利,没过一会儿,管清已经将伤处捆扎完毕,伤处上方也扎好,以防再流血。 大夫终于来了,说是路上遇到了皇族的车队,才耽搁了。赶紧拆开了包扎用的棉布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点头说伤口处理得很是恰当,写了方子,用罗汉松根、续断、小接骨丹、烈酒、松节油、仙人掌捣碎混合成糊状,外敷患处,等小厮麻利地到近处的药铺将所需药材买了来,处理妥当给管沐云敷好,大夫再动手用木板将右腿患处捆扎固定好。已然忙活了快一个时辰。 老大夫又开了几副内服的汤药,也检查了身体其他部位,并未见其他大的创口,小的擦伤上了药也就成了,余下的就是注意休养了。 等送了大夫出去,不等我问,管清先道:“听茶庄管事说,是和几个城东大户的子弟一早到郊外赛马,马惊了,从马上摔下来,才伤着的。那几个少爷里头也有人被惊马踩伤了,他们人手不够,又慌了手脚,只好先派了个小厮去咱们茶庄报的信儿,茶庄管事带着几个人急着就把人给抬回来了!” 大清早的去郊外赛马,还真是闲情逸致得很,那马惊得也真是时候。 我抿着唇道:“老爷不在府里么?”这会儿了还没出现,八成不在,我多此一问。 “不在,今早去了茶园,正巧茶庄管事路熟,和齐泉两个快马去茶园禀老爷去了!”管清回道。 “少爷!少爷您可醒啦!”此时齐春惊喜的叫声传来。 我和管清同时看向床榻,管沐云的眼睛半开着,瞧不出才打昏迷中醒过来的迷茫,只有淡然,再稍稍睁大一点儿,方缓慢地转头看向我和管清的方向,还是淡漠的眼神,在我的身上停驻了半刻,又转回头去看着床帐。 “少爷,您需要什么?”齐春殷勤问道,“要喝水么?齐春去给您倒。”说着也不等管沐云的回答就跑去桌上找茶盅倒水。 管清也忙上得前去:“少爷,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管沐云不答话,齐春捧着茶盅要扶他起来喝水,他也只是不语,又闭上了眼睛。 齐春不知所措地看向我,“少夫人……” 我还立在刚才的位置,没有动过,也不打算上前,只对齐春说道:“你少爷不想喝水,先把茶盅放下,再出去端些温水来,帮他擦擦身子换上干净的衣衫,他现在需要静养,你且留在房里好生伺候吧!”大概我的话太过平淡了,管清又看我了一眼,我当做没看到。 “是,少夫人。”齐春听了,赶紧应着,自去准备了。 齐春前脚出去,管老爷后脚就进来了。 管清上前,轻声将事情的缘由和管沐云的伤势简要说了。管老爷沉着脸听完,大步走去床边。 我则趁机悄声退出了里间。 千兰千秀还在外头守着,其余丫头小厮已经散了,我向外头指了指,她们两个跟着我到了院子里。 “你们两个这两日多留心屋里吧,大夫说的膳食上要注意的,你们跟厨房原样说了,叫厨房照做就好了。”我道。 “是,少夫人。”秀兰两人应着。 “可是,少夫人您……”千秀小心翼翼地瞅着我。 我笑了,“我去西厢房住,待会你们帮我把我常用的东西搬些过去,我那没什么用得着你们的,你俩只管照顾这边就好了。” “可是……”千秀还想说什么,我拍拍她的肩膀,“快去吧,你家少爷现在身子虚,恐怕早饿了。” 我才把兰秀打发走,里头管老爷和管清就出来了,我上前见礼。 管老爷的脸色还是沉郁的,见了我,勉强缓和了一些道:“这些日子,要辛苦你了!” 我不冷不热道:“您放心。”这么多丫头小厮的,用不着我。 “嗯。”管老爷不再多说,仿佛瞬间老了十岁似的,有些颓唐地走了出去。 管清顿了顿,冲我一躬,也跟着走了。 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管沐云此回的确伤得颇为严重,足足在床上躺了一月有余,他倒是不想乖乖躺着,可是骨折处十分疼痛,又是在走路最为吃劲儿的右腿上,他也不肯乖乖拄着拐杖,老天真是厚待他,不停地下床折腾,竟然没有伤上加伤。不过,那么严重的骨折,倔强地老是想下床的代价就是疼得冷汗直流,连带摔了不知多少个狗吃屎,不对,是不知多少回摔在了齐春的身上,每每把齐春砸了个七荤八素!有齐春这个忠义的小厮伺候,也算是管沐云的福气。 月余以后,管沐云终于想通了,跟每日被困在床榻上相比,他宁可选择拄着拐杖走出房去。 等我听了千秀的形容,心里想的是,这公子哥儿,幼稚得可笑。 我这些日子换到了“桐园”的西厢房去住,跟原来的房间布局装饰差不太多,没有了从前那间房里管沐云留下的气息,反倒更好,怎么早没想过要搬?不过,我这挂名的少夫人不在新房呆着,住厢房,如果不是因了管沐云摔伤这事儿,恐怕还真不好跟人解释。 这几日,管老爷似乎格外地忙碌,打从管沐云摔伤那日来瞧过,就再也没来过“桐园”,倒是每日必要打发了管清来探一回,把管沐云所需所缺都细细询问一遍,事无巨细,再将丫头小厮嘱咐全了,才肯回去复命,就连大夫也是两三天过府一看诊,确实是娇贵的富家少爷。 只是,怎么管清看起来也是忙得要命?每日里除了例行来看管沐云,其余的时候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就算以前管清无事也少在我眼前晃悠,但是最近的甚少出现,隐隐透着些怪异。 事实就是,我没有胡猜,管府确然是有事,而且,还不是小事。 ---- 第二十四回 幼伤 我骇了一跳!疯了?怎么会疯了?那个画中绝美轻灵的女子,怎么就能够疯了! “唉!”姚嬷嬷叹了口气,“本来还好好的,夫人的貌美,那会儿可是远近闻名的!小两口男的俊,女的俏,多好的一对!怎生就到了那个地步呢?少爷那时还小哇,四五岁儿的模样,就看着她娘一日不如一日,怕得起初还知道趴在我怀里哭,后来干脆连眼泪儿也不抹了,看着老爷的眼神,叫人见了那个心里发寒哪!他才多大点儿的孩子呦!”说着,老人家的眼泪就下来了。 听姚嬷嬷的话,好像这夫人的疯病跟管老爷有关。“公公和婆婆处得不好么?” “起初的时候,小夫妻恩恩爱爱,夫人贤惠,老爷对她也是倍加疼爱,可是后来,老爷常常不着家,夫人的性子也是越来越怪异,先是每日以泪洗面,后来不哭了,以为这下好了吧!哪晓得常常忘东落西的,遇了什么事儿都抓心挠肝,倘若是老爷回来了,那更是一惊一乍,一会儿嚷着炖补品,一会儿闹着新换的衣裳不好看,一会儿又去园子里采露水,说是老爷要喝新鲜的露水泡的茶,那可是晚上了,反正没一刻安生,那股子劲儿,叫人看了真真心酸难受。” 我皱眉,这是抑郁症的初期。“公公呢?公公怎么说?” “老爷对夫人向来是好的,事事顺着,日日掂着,就是不见歇地在外头忙,常常方回府,椅子还没坐热乎,就又被外头管事的请走了,就算是呆在府里,也是书房里议事的时候多,陪夫人的时候少。夫人也不曾吵闹过,下人们也不敢提,我那时候曾经跟老爷提了一句,夫人的心绪不大稳,老爷答应着,过后也没见夫人有好转。就这么过了三四年,夫人愈加地不好了,整日里浑浑噩噩,嘴里还不时念叨着什么诗呀词儿呀的,我们也听不大懂,整个人瘦削得就剩下皮包骨头,老爷回来了夫人还得强打着精神陪着,后来夫人还不住地咯血,老爷请了不知多少有名的大夫来瞧,都只有摇头的份儿。老爷这才开始呆在府里不出去了,就见着府里不时地来些不像是外头管事伙计的人,那几个人前些年也到府里来过,可是没有那年来得勤,跟从前一样也是匆匆来匆匆去,老爷的脸色却是一日差过一日。】” “那相公……我是说婆婆对相公……”母亲这个样子,身为她最亲近的人,要如何自处? “夫人虽然对老爷一直是温柔体贴,可是对少爷却是时冷时热,疼爱时搂在怀里心儿呀肝儿呀的叫着,厌憎时罚了一两顿不许吃饭,夜里跪在外头不许睡觉也是有的。我可怜的少爷,打四五岁起,就每日过得提心吊胆,不知他亲娘今日是什么心情,七八岁时,夫人变本加厉动辄打骂重罚,等到十岁时,少爷的性子就变得越发刚冷执拗了。”姚嬷嬷悲伤不已。 “难道公公不管么?”正值稚龄,被自个儿的亲娘如此严苛对待,我不由自主有些同情可怜管沐云了。 “老爷不在家的时候居多,而且少爷倔强又聪敏,好似早看出了他娘亲的伤心不快,把这些都归罪给了老爷,又怎么肯跟老爷讲半个字?”姚嬷嬷抹着眼泪道。 “后来呢?”我心里隐隐有一股悲凉的感觉。 “老爷在‘悦园’陪了夫人三个日夜,寸步不离,之后夫人就去了,老爷抱着夫人的遗体流着泪不肯撒手,看得旁人也跟着伤心流泪。只是少爷,看了她娘一眼就跑了,我满府地找,才在这间书房里找见他,那儿,他就缩在那边书柜的角落里,”姚嬷嬷指着我们后头那个大书柜的右下角一个两尺见方的格子道,“我当时怎么拽也拽不出来,就那么陪着他在那里头待了一日一夜,他才肯乖乖出来,也没见他怎么哭,就是那小眼睛熬得通红通红的,叫人看着这个心疼啊!” 以后的事情,不用姚嬷嬷再讲了,我这些日子见到的大概就是十年来他们父子二人的相处。 我想起姚嬷嬷提过的一件事,“那些不像是管府伙计的……”我才一问,忽听得外头卧房方向传来嘈杂的人声,“快点儿!留心!留心这边儿,当心当心!”“少夫人!千秀,少夫人呢?快去请少夫人!”管清叫道,他向来沉稳,这么紧张匆忙的时候很少见。 “少夫人在书房!”千秀的声音,“这是怎么了?少爷!千兰快来!少夫人!少夫人!” “少爷!怎么了这是?”接着就是千兰惶急的声音,还有千秀一边向书房这边跑一边叫唤的声音:“少夫人!少夫人!” 一时间乱哄哄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我放下手上的画轴,推开房门,向书房外头走去,为了清静起见,书房位在“桐园”的二进,离卧房只隔了几间厢房,倒是很近的,我才出了书房的门,就见千兰跑得气喘吁吁地过来了。 “少夫人!”千秀急匆匆喊我道。 姚嬷嬷随在我后头也出了来,急问千秀:“怎么了?我听你方才喊少爷!少爷怎么了?” “少夫人!嬷嬷!”是千秀,“少爷出事了!” “什么?”姚嬷嬷惊道,“出了什么事儿?少爷人呢?” “在房里,总管带着人抬回来的!”千秀道。 “少爷!”姚嬷嬷急了,惶急地往卧房奔去。 我晓得千秀也是什么都还不清楚,问了也白问,皱皱眉,也跟着快步走去了卧房,先看看是什么情况再说。 卧房外头挤满了人,我认识的不认识的,小厮丫头的,倒也没见慌急间乱了章法,管清驭下向来有一套。等穿过了小厅,才见管清立在里间床榻旁,微低首身子前倾,正专注地盯着床榻的方向,嘴里还在不停说着“当心”“当心”的,声音里也透着紧张。再往床榻近处看去,三个壮实的管记伙计打扮的小伙儿正抱抬着一个人往床上搁,三个人分别抬着头、身子和腿,十分小心,一直维持着整个身子的齐平,不敢稍有高低参差。 千兰和姚嬷嬷也正立在床头,姚嬷嬷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床榻上的人,连眼角的泪水也顾不及擦拭,双手揪着千兰的手,揪得死紧,嘴里还叨叨着:“我的少爷呀!这是怎么了?这可怎么办好哦!”千兰也是一脸的忧色。 我挪动了一下步子,从伙计们身体的间隙看清了那人的脸,果真是管沐云。 好不容易,平平整整地把人搁到了床榻上,几个伙计这才一边儿回过身来让出地方,一边儿擦着满脸淋漓的大汗。 “少爷!你可别吓唬嬷嬷呀!这是怎么了?”姚嬷嬷扑了上去,千兰扶着,姚嬷嬷左看右看的,急得又是哭又是抖,却不敢碰管沐云,深怕碰到了他的伤处。 管清这才松口气,向我微低身道:“少夫人。” 我没有吱声,靠近床榻几步,细看了看管沐云的状况,他的衣衫已经有多处破损,衣衫上有血迹,脸上、上衣、裤腿上都有,腿上尤其多,此刻,他的眼睛虚掩着,不知是昏迷了还是怎样。 “大夫什么时候到?”我问管清,他一定在知悉管沐云受伤的当刻就已经着人去请大夫了。 “老谭驾车火速去请了,大夫应该正在赶来的路上。”管清道,接着转头问几个抬管沐云回来的伙计话,“找见少爷的时候,可看见都伤在哪了?” 一个稍矮胖些的伙计道:“管事的带着小的和安福几个赶去的时候,少爷正磕在一块大石头上,腿上的血迹尤其多,看样子是伤了腿,可是又怕别处也有伤,小的们都不敢瞎碰,匆忙间也找不到大夫,只得先小心抬了少爷回来。” 管清不语,挥手叫几个伙计下去,请姚嬷嬷和千兰让一让,自己走到床榻前,双手并用,从管沐云的头开始一点一点细致地摸捏着,看得出用劲儿很轻很小心,也不敢漏过任何一个地方,等腰以上都检查过了,他微微呼出一口气,又开始检查腿部,左腿好了,然后右腿,等到了右腿膝盖下方一寸处,管清微微一碰,管沐云急促地喘息了一声,管清急忙撒手,再看管沐云,还是没有睁开双眼。 ---- 第二十三回 稚画 第二日,我起了个大早,空气清新如许,雏鸟鸣声在耳,还有翠草上露水的新鲜味道,害我突然极其后悔了前几日的懒惰。麻利地梳洗完毕,先独自冲到园子里溜达一圈,这样舒服的清晨,心情也会格外的好,一路上碰到丫头小厮给我见礼,我也笑得格外灿烂。 左逛逛右逛逛,溜达了近半个时辰,才回了屋子,早饭已经摆好,千兰笑着说我再不回来就要去寻我了,我这才觉出饿来,赶忙净了手用饭。千兰的手艺实在是没得说,管府大厨的手艺当然也是不错的,可是千兰做出的味道就是更合我的口味。所以自从上回厨房的风寒一事,我就跟千兰央求,以后每日三餐,至少有一餐由千兰在园子里的小厨房里给我做,做三餐太辛苦了,我不能太过分。千兰那么贤惠,当然一口答应,倘若那日有空,干脆就三餐都做给我吃,害我每回一见到桌上都是我爱吃的美味,口水就流了满地。 倘若一见我吃得美滋美味,千兰就会温柔地笑着。 昨儿回来,千兰千秀见我神色如常,大概心里还是替我不值,不过多少知道我对她们家少爷也不怎在意,就没有多说什么,不过千兰今早的莲子糯米粥熬得可真是够火候,含在口里,齿颊留香。 “饱了!”我撂下筷子,冲千兰一笑,告诉千秀不用陪我,就急着奔书房去了。这些日子,太过专心于研琴,早晨在外头溜达的时候才想起,前些日子看书的时候太过仓促,都是一目十行地浏览,只在有兴趣的地方才会认真细读,在外头经历了一些事情,见过了一些人,书到用时方恨少,此时有空,应该再去细细研读一下史料和地理志了。 书房的门是半掩着的,我心里咯噔一下,想着不会是管沐云回来了吧?挪去开着的窗子一看,原来是姚嬷嬷在里头打扫。 我放下心来,踱回门口,推开半掩着的门扉,姚嬷嬷拿着抹布正抹书桌的手停了下来,欣喜地回头看过来,张口就唤道:“少爷!” 一见是我,虽有些失望,还是立马对我笑着道:“少夫人,这么早就到书房来了?” 我也笑着回道:“是呀,嬷嬷,来找几本书,您老也这么早?” “习惯了,早上不来看看,心里不落底!”嬷嬷面上浮现淡淡地失落。】“唉!少夫人,您看我这是老啦,又跟您唠叨上了,您要找书是么?那您先找着,我等会儿再来拾掇!”说着放下卷起的袖子就要出去。 我忙道:“嬷嬷,我老忙着吧,我找了书就走。” “别别,我这一拾掇就是灰尘漫天的,看弄脏了少夫人的衣裳!”嬷嬷摇手道。 我上前,握着嬷嬷的胳膊道,“没有的事儿,您看看这书房里干净的,您日日地收拾,哪就有那么多灰尘了,就是有,我也不怕,衣裳脏了,换了就得了!我找我的书,您就在这,就当是陪陪我?” 姚嬷嬷笑着,答应道:“好好,嬷嬷就在这拾掇着,不出去了。” 我这才笑了,放开姚嬷嬷的手,自去翻书柜去了。那柜上最上头的两格因为高,我几回找书都没有上去,这回搬了椅子,我撩起裙子抬脚踩上去,刚好可以将最上头的看个仔细。 才一上去,就听姚嬷嬷在后头道:“我的少夫人,怎么一眼没看到就爬上去了!要找什么,叫几个小厮上去也就行了,您自个儿爬上去,小心摔着!”她的声音是刻意放轻的,想来是怕我吓着,再真的从上头掉下来。 其实,不过就是把椅子,哪能有什么危险的!我转身,看着姚嬷嬷道:“嬷嬷,没事儿,椅子很稳当,摔不着!” “少夫人,您快下来,外头丫头小厮一大片,我去叫两个来,您要什么不能成啊!”姚嬷嬷劝道。 我无奈地笑着,“嬷嬷,我这就找见了,再去叫人太麻烦,再说他们也不知道我要什么,我还得自己上来看着拿,岂不多余?要不,您到我跟前来,把着我,这样就稳当了!” 姚嬷嬷拿我没辙,只得扔了抹布,两手在自个儿衣裳上蹭干净了,赶紧来扶着我的腿,深怕我摔着。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唠叨:“可一定要当心呀!” 我心里暗忖,那管沐云八成就是这么让宠坏的,放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 不过,实话说,有人拿你当宝来疼的滋味儿实在很不赖。 我一边想着,一边在上头翻腾,手指点着上头的书名,一本一本地细找,方抽出了两本大余人物志,又看到一本南疆地理志,才抽出一半来,上头掉下一个圆筒,很轻的样子,着了地还滚了几圈,仔细一看,是个画轴。姚嬷嬷看那画轴掉了下去,想去捡,又怕我摔下去。 我速抽出那本南疆地理志,跟姚嬷嬷说嬷嬷松手吧,方跳下了椅子,放下手里的书,把那画轴捡了起来,将上头系着的带子解开,我展开那画轴。 是一副水墨写意人物图,在白山黑水间,一个老和尚,牵着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只有五六岁大,天真可爱,正用小手指着远处高山上的红花给老和尚看,那老和尚满脸的皱纹,衣衫褴褛,看着小姑娘笑得慈祥和蔼。 这幅人物以黑墨为主色,唯有的那朵高山上的花儿和小姑娘头上的头绳是由点点朱砂描绘而成,那跳跃的红色,仿佛几点春色,跃然纸上,点亮心扉,暖入肺腑。 我不懂画,只在现代的时候曾经看过几次大师的画展,大略知道写意人物画讲究以意御形,神韵为上,兴许这作画之人的用墨着色比不上那些大师们的老练从容,游刃有余,但是这画中由浅入深、由深及浅的寓意,确实耐人寻味,似乎看得出这画要讲什么,又似乎看不出,令人深觉迷惑。 这是谁做的?我新奇不已,朝着左下角看去,没有用印,没有任何证明画者身份的笔墨。这是为何? 总不会是管沐云画的吧?尽管这里是他的书房。 “这是……”姚嬷嬷的话讲到一半,我向她望去,她似在回忆细思,有一会儿的功夫,她才用肯定的口吻道:“这是少爷画的。” “啊?”我一时愣住了。 “没错,是少爷九岁那年画的。”姚嬷嬷再次确切道。 “您是说,这画不仅是管……呃,相公画的,而且还是他九岁稚龄做出的?”我无法置信地向姚嬷嬷再次确认她的话。 “嗯,没错,嬷嬷老是老了,可少爷的事儿还是记得清楚的。”姚嬷嬷道。 我有点儿犯傻了,我承认我先入为主,直接把管沐云排除在外了,但是这样太不可思议了,就算这个时代的人早慧,学这些诗书棋画早一些,可是九岁的孩子如何能将一幅人物画得如此有意境,常理来讲,那个恐怕是需要时间堆砌与经历磨练的。何况,这个人是管沐云,那个纨绔败家子儿。 这厢姚嬷嬷又道:“别看少爷那时还小,可是文墨已经不俗了,四五岁的时候,那诗文做的,也是被人称一声‘神童’的!连师傅们也时常夸赞少爷秉性聪慧,又肯勤奋用心,将来成就必定非凡!” 这说的是那个有赌又嫖不务正业的家伙吗?我心里不敢苟同,又不好讲出来,就只听嬷嬷说。 “只是……只是后来,”姚嬷嬷的满布老人斑点的脸上,更暗淡了,“后来夫人去了,少爷也就……”她有些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我忙扶她到我没有踩过的椅子上坐下,问道:“夫人……婆婆是怎么去的?”十一年前,管沐云不过十来岁,他的母亲,大概还只是三十不到的样子,何以如此年轻,就撒手人寰了? “夫人,夫人是病逝的。”姚嬷嬷道。 “什么病?”我问。 “夫人的身子向来是不大好的,前些年时不时地就厥过去了,再后来还得了……疯病。” 我骇了一跳!疯了?怎么会疯了?那个画中绝美轻灵的女子,怎么就能够疯了! ---- 第二十二回 交锋 等圆台上一曲终了,圆台下众人这才散去,各归各位,继续饮酒猜拳。 胡姬盈盈一拜,“公子爷的舞,胡姬佩服!”讲的是一口纯正的大余话。 管沐云笑道:“哪里,胡姬的舞姿,才是不凡!” “胡姬不敢当。”胡姬娇羞道。 那昌公子调笑着道:“两位都是个中高手,配合得天衣无缝,如此客套还自不必了吧!” “就是,就是,还不如美人儿陪我们喝上几杯来得痛快!”那朱公子不怀好意地说着,就要搂过胡姬来。 胡姬翩然一躲,那朱公子就揪着了她的一片裙角儿,胡姬已经顺势就躲进了管沐云的怀中,那管沐云也不矫情,搂了胡姬的香肩大笑。 那昌姓公子也忍不住笑道:“朱兄,美人儿没瞧上你我呦!” 那朱公子满脸尴尬。 “想要美人儿看上你么?小弟倒有个主意。”那昌公子神秘道。 “什么主意?”朱公子急问。 “朱兄也去好好练练舞技,保管美人儿也瞧着你喜欢得不得了!”话毕大笑不止。 “哼!”那朱公子恼了。 “朱兄,来来来,咱们去那边坐,让胡姬好好敬你几杯,消消气儿!”管沐云依旧搂着胡姬, 那昌姓公子也赶紧道:“朱兄,咱们可说好了今日要不醉不归的!美人儿就在身边儿,又跑不了,朱兄急个什么!” 就见管沐云依旧搂着胡姬,那昌公子推着郁色满满的朱公子到了我左前方不远靠窗的座位上去,那里是酒肆里唯一空着的一桌。 待四人落座,酒保神速地过来添酒。 一桌子喝酒调笑,旁若无人,管沐云不知低声说了什么,和其他三人一同笑得前仰后合。 胡姬娇容光彩照人,未语先笑,为三人将酒盅斟满,也给自己斟了一盅,举起道:“三位公子爷,胡姬先干为敬!”一仰头,饮尽杯中酒,就手外倾酒盅,示意涓滴不剩。 那朱公子嘿嘿笑着,也忙干了手中酒,就势伸出狼爪就要搂过胡姬,不想胡姬又先一步挨向她左手边的管沐云,弄得那朱公子尴尬地收回手来。 “这位公子爷,”胡姬妩媚一笑,给管沐云斟酒,递过去,“胡姬敬您一杯。】” 管沐云接了,却不喝,抬手托着胡姬形状优美的下颚用拇指挑逗地抚弄着,胡姬娇羞躲避,竟也是撩人心怀的。 管沐云这才大笑道:“西胡美人儿果真是最解得风情!比咱们大余的女子不知强过多少!”说着,将酒一饮而尽。 千秀过来道:“少夫人,少爷他……”语气中颇多不平,我无谓地一笑,看向那边。 那昌公子见此景,调笑道:“美人儿,可不要厚此薄彼呦!” “胡姬怎敢?胡姬也敬公子。”胡姬如娇似嗔地说着,酒盅已经递到。 那昌姓公子也接过喝了。 胡姬又道:“三位一看就知是贵家的公子,大富大贵之人,胡姬今日得见三位,真是胡姬之幸呢!” 那昌公子得意道:“美人儿倒是颇有些见识的。” “公子爷以后可要常常来看胡姬的舞啊!”胡姬道。 “那是自然!”昌公子道。 那朱公子被晾在那里,脸色有些青了,管沐云笑道:“胡姬美人儿,你惹得咱们朱大公子不舒畅了,这可如何是好?” 胡姬装作才发觉的惊讶状道:“呀!胡姬该打,胡姬这就给朱公子赔罪,朱公子,莫气了,胡姬这厢给您赔罪了。” 之后,这胡姬又不知低声说了什么,叫那朱公子转怒为喜。 管沐云此刻背对我而坐,坐他对面的那昌公子不经意间看向我这个方向,眼神疑惑地住了一下,之后不怀好意的诡笑,高声道:“管兄,那不是你家的丫头么?我去府上拜访的时候好像见过。啊,那边坐着的可是嫂夫人?”说着装模作样地立起施礼,道:“见过嫂夫人!” 管沐云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视我为无物,此时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酒盅,听了那昌公子的话,顿了一下手,慢吞吞回身看向我,眼神淡漠,好一会儿,方才起身,走了过来。 盯着他一步一步离我越来越近的丝履,好像心里的那根弦已经绷得快要断裂,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想要发抖,还以为没有关系,不会难受害怕的,原来不是。 千兰千秀见他过来,忙道:“见过少爷!” 管沐云也不理,只向我道:“你怎么在这儿?” 暗自吸气,这样被俯视,叫我很是压抑,我慢悠悠地从椅上起身,平淡地道:“怎么,我不能在这儿么?” 他的眉挑了一下,眼眸微缩,亮出轻慢一笑,“当然不是,我管府的少夫人,当然是想到哪里就到哪里!只不过,为夫的没有想到,夫人也喜欢胡姬的舞?”说着,他顿了一顿,又做恍然状道:“唉呀,夫人不会怕为夫背着夫人另寻新欢,来捉奸的吧?啊?” 管沐云讽笑,后头跟来的朱昌两人也坏笑着,那昌公子道:“嫂夫人是怕管兄一个喜欢,把那胡姬就弄回府去了!” 说罢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唉呀!小弟忘了,嫂夫人好像也是被管兄强行带回,被管伯父撞见了,才不得已娶了的吧?”说着,他佯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瞧我这张嘴!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他的脸上却布满了阴笑。 一时间,酒肆里所有人都好奇地望向我们这边。 我不语,让他们笑个够。 管沐云听了这昌公子一番讽话,冷睇了他一眼,那昌公子立马止了笑。 管沐云才又向我道:“夫人,既然来了,就跟为夫一起喝上几杯,你我如今还是新婚,也好趁此机会多亲近亲近!” 朱昌二人附和道:“正是,嫂夫人请过来坐。” 我轻笑,“相公和几位朋友相谈正欢,妾身怎好打扰!相公请自便!” 管沐云讥道:“哦?如此,为夫也就不好逆了夫人的好意了!还有美人等着为夫呢!”语罢,连看也不看我淡声道:“千秀千兰,送少夫人回去!” 秀兰二人顿了一下,恭声应着,“是。” “夫人,请吧!”管沐云淡道。 我直视这几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那昌姓公子满心在看热闹,这朱公子是奸诡地笑着,管沐云还是混不在意地看我。我初时的惊惧不安已经被些许的怒气所取代,淡笑着环顾了一番酒肆里其他好奇的酒客,我唤了一声:“酒保!” 酒保高声应着,小跑着到了我跟前,我伸出右手,千兰会意,一颗银锭放在了我的手心,我将银锭递与酒保,高声道:“再去拿几壶好酒来,给这三位‘公子爷’送过去,好叫几位喝个尽兴!” “好嘞!马上就来!”酒保接过银锭,笑开了花。 “如此,请几位慢用,妾身就不陪了。”我笑吟吟道。 朱昌二人怔怔地看着我。 我不紧不慢地经过管沐云的身旁,勾了一边的唇角,给他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才要转头带着兰秀二人迈出酒肆,却听胡姬的声音唤道:“夫人!” 我回过头去,见胡姬上前几步到了我跟前来。“夫人,胡姬送您。”她柔声道。 我没想到她叫我就是为了这个,愣了一下方才笑道:“好啊。” 胡姬陪我们走出了酒肆,向街口等我们的马车走去。 路上,我想了想,真心道:“姑娘的舞很美。” 说完,我看到胡姬眼中一亮,不过一瞬又沉了,道:“也许,整个酒肆里,只有夫人是真正来看胡姬跳舞的。” “胡姬……”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她,的确,谁都可以看得出那些酒客,有哪一个不是为美色而来? “我的大余名儿叫珍雅。”胡姬面露天真之色地道。 “珍雅?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我领会她的意思,她想和我做朋友。 “嗯,”她慎重地点头。 “你的大余话说得很好。”我夸赞道。 “我的母亲是大余人,父亲是西胡人。”她道。 “哦。”我没有问她为何会来大余卖艺为生,大概也是有些难言之隐的。 “夫人。” “叫我展眉吧!”我道。 “展眉,那位管公子,是你的相公么?为什么……”珍雅问道。 “一言难尽。”我无奈,突然想到,“你……里头的事儿,你怎么脱身?”我面前可爱的珍雅,让我觉得她在酒肆里的媚色惑人,根本就是为了在那种龙蛇混杂之地生存的武器,可是里头的管沐云是个浪荡子,另外那两个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放心,我自有办法。”珍雅神秘兮兮地笑着。 我见她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就放心了。请她留步,我自带着兰秀上了马车而去。 ---- 第二十一回 共舞 当真是个芳菲妩媚、风情万种的女子。 她从下楼起就不发一语,伴随她的一个起手,我所在位置的后方,响起了舞乐,千兰千秀同我一起讶异回头看去,我们这里本就是酒肆的最后头,挨着的是一面墙壁,看来墙壁后面还有一个隔间,而且是可以清楚传达声音到这里的隔间。 我从前曾经听过箜篌的演奏,书上也曾提过这里的西胡人善使胡箜篌,我耳听这乐曲,当中清越空灵,泠泠似雪山清泉之声的和音当是胡箜篌了。舞乐,是大余的乐曲,因为使用了胡人的乐器,将和声处融入了异族的风情,使得曲子在大余沉厚儒雅的曲风中点缀出活泼跳跃的音色。 胡姬的舞姿无疑是精彩的,皓腕灵动,纤腰扭转,舞步错落有致,蹁跹曼妙,配合特别的曲风,舞出别样的风情。 人们都沉浸在了胡姬卓然的舞姿中,酒肆本就不是清净文雅之地,酒客们看得高兴当然满室的拍掌叫好,甚至有不少人离开座位,围到了圆台边儿上。 我和千兰千秀还在原来的座位上,但是千秀已经立起身来,正瞧得津津有味。 “呦,咱们兄弟来晚了!”门口处传来谑笑声。 我循声看过去,门那边陆续进来两个华服的公子哥儿,一看就是富家娇惯出来的豪奢纨绔子弟,满脸的狂妄轻佻,挨着那两个公子哥儿又踱进门来的一个人,赫然竟是多日未见的管沐云。】 我被吓了一跳,面上不动声色,但心里着实勉力镇定,将手里的茶盅抓得死紧。 我右手边斜面向着门口而坐的千兰赶忙立起来,揪了她对面正自拍手叫好的千秀一下,千秀这才看见是他家少爷,赶紧和千兰规规矩矩一人一边立于我身后。 我所在的位置比较僻静,离门口较远,如果不细察,不好发现,管沐云果真没有看到我们,和那两个公子哥儿一路谈笑直朝场中的圆台而去。 我微微垂眸,稳定心绪,此时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揪着兰秀离开这家酒肆,越远越好。千兰见我许久没有反应,低声提醒我:“少夫人?” 千兰的这一声,将我从惊慌怯懦畏惧逃避的心思中唤了回来,暗笑自己的胆小,我可是受害者,厌烦憎恶也就罢了,胆颤惧怕个什么劲儿呢?真真是可笑。 于是,我强迫自己抬起头来,漠然地睇着管沐云。 再看那两个同他一起的公子哥儿,其中一个着华丽绿色锦衣的已经凑近了圆台,一脸色相盯着飞旋的胡姬。另一个长了双桃花眼的,一脸的阴邪,果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我已不似初时那般慌张,虽然仍是觉得不舒服,但想的却是不能总是这么逃避着过日子,所以也不动声色,回头跟千兰千秀道:“过来坐吧!” 千兰低头,千秀摇头,唉,向来跟我一起,都要她们和我同吃同坐,这会儿……算了,她们家少爷在,如果硬要她们坐下,两人又是战战兢兢,还不如就这么着吧。 转回头来,人们的叫好声仍旧不断,那厢的绿色锦衣公子哥儿高声叫道:“好!没想到这小小的酒肆竟还有如此绝色!昌兄,怎么不早些跟小弟讲,好早些来见见这胡人的美人儿!”讲到后来,话音已带着猥亵之意。 “朱兄,小弟也是刚刚听说这‘昭阳’酒肆里来了这么位西胡的美女,这不,才听说,就引着两位兄台来一睹芳容了么?”那个桃花眼亦高声道,满身的邪性,又转问管沐云道:“管兄觉得如何?” 管沐云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他不高不低地调笑着道:“确是个美人儿,兄弟今日可算是来对了!” 只听三个人同时大笑,张扬狂妄得引旁人侧目。 好不容易笑罢,那昌姓公子道:“管兄,小弟可是听‘春满楼’的红烟说过,兄台的舞也是曾经震惊四座的,不如今日让兄弟也开开眼界如何?” “哦?昌兄,管兄还有如此长才?怎的小弟从未曾听说?”那朱公子惊奇道。“管兄,那今日小弟可是一定要见识见识兄台的舞姿了!” 管沐云大笑,戏道:“好,今日就让小弟献丑一回!”说着他撩起衣摆抬腿就上了圆台。 胡姬见有人上台来,先是一怔,再见管沐云起手而舞,她也就自然而然地笑着配合,没想到,那管沐云的舞姿竟是不俗,与胡姬的轻灵柔美相衬和,他舞得阳刚而雄劲,一扬手一回臂都是倾注了力道与韵味的。像他这种浪荡子第,能诠释出如此不凡的舞姿,的确出乎我的意料,但转念一想,不学无术,当然是以玩乐为好,在这个时代,舞,自然也只是一种玩乐。 我这样想着,也就不在意地笑了,再向台上看过去,没成想就刚好碰上了管沐云看向这边的目光,我心里一惊,他也是怔了怔,又立刻转移目光,和胡姬随着乐曲含情脉脉地蹁跹对舞。 两人无间的配合引得台下的酒客们纷纷喝彩,那朱昌两个公子哥儿也是叫好声不断,就是那声音里怎么听都是猥琐。 先前千秀点的酒菜此时也已上齐,我却一口未动,只拿着酒盅喝了一口,酒盅虽小,可我酒量忒浅,一口也叫我晕了半刻,只得放下。 等圆台上一曲终了,圆台下众人这才散去,各归各位,继续饮酒猜拳。 ---- 第二十回 胡姬 那酒肆位于这条热闹的宽街上的另一个出口处,斜对着一个小石桥,桥是旧了些,桥栏上的雕饰已经模糊,却看得出当初也是精心雕琢过的。】桥下流淌的河水,是一条横穿过竞阳城的小河,水本不多,不过经过早上的一场雨水,大概多少也能涨涨。 到了,我眺了一眼斜对的小石桥,半转身面向酒肆,招牌是木质的,被雨水浸出了湿意,棕黑色原木上刻着橘红色的四个字“昭阳酒肆”。 此刻,酒肆里头正吵嚷得厉害,高声吆喝的,尖声调笑的,还有划拳拼酒的声音。 我顿了顿身形,千兰轻唤了我一声,我回她一个安慰的笑容,却见千秀一副新奇等不及的模样。我笑了笑,率先踱了进去。 进到里头,我环顾四周,地方算不小了,跟一家中等酒楼的摆设装饰差不多,冲着门口的地方置着柜台,柜台旁边靠墙处是一个通往楼上的木制阶梯,室内大部分的地方都摆着桌椅,一般一个方桌配着四五把椅子,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这里的桌椅都是在一桌几椅搭配的基础上围着房间中央的一个圆台而摆置,那个圆台,应该也是木头搭建的,五六尺见方,两尺左右的高矮。 再看这里的人,的确是千兰的那句,龙蛇混杂得很。黑铜色粗糙皮肤的庄稼汉,棉布长衫文绉绉书生,锦缎衣裳手持折扇的公子哥……竟然还有随身带着长剑的江湖人!三教九流的,倒是齐全。] 所幸,当中也有一两个女子,因此我们三个人的到来也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关注,只有一两人抬起头瞄了我们一眼,仍旧各自拼酒吆喝去了。 仔细看,还有一两桌的空位,我和兰秀三人寻了靠里头的一张桌子,坐了下来。 一刻不停忙碌地穿梭于各桌间的酒保此时上了前来,用随手提来的茶壶将原就摆在桌上的茶盅满上。酒肆里很吵,他不得不扯着嗓门儿道:“几位客官,想来点儿什么?”问过了,还用他眯缝着的小眼睛又瞟了瞟我们。 我对千秀努嘴笑道:“千秀,你来。” 千秀也不客气,冲酒保高声清脆道:“一壶清酒,一碟凉拌翠笋,一盘素炒什锦,清蒸鸭掌和红烧鲈鱼各一盘。” “呦!姑娘倒是对本店的拿手下酒小菜熟悉得紧哪!”酒保讶异道。 我和千兰相视一笑,这丫头,来之前定是做足了功课的。 “酒保,怎么不见胡姬献舞?”千秀先是左右张望着,之后索性直接问道。 千秀说,这个胡姬,是这家酒肆的活招牌,我们来自然也是为了一睹其翩然舞姿而来,倘若不能得见,倒是难免遗憾了。 “啊?”酒保没听清楚千秀的问话,侧耳过来细听。 “我说,怎么不见胡姬献舞?”千秀贴近他的耳朵一些,高声重复道。 “哦?几位也是为了赏胡姬的舞才来的?”酒保这回听清楚了,奇道。 “就是,胡姬在哪?”千秀迫不及待了。 “客官莫急,胡姬马上就来。”酒保咧嘴笑着,“几位先请稍坐,小的给各位去准备酒菜。”方一转身,嘴里就喃喃说着:“自打这胡姬到了这儿,男子们各个都争先恐后地来捧场,倒是姑娘家为了看她跳舞特意而来,却是少见。” 本来这么吵闹的地方,酒保低声的自语我们不可能听见,可是不知怎的,就在酒保喃喃自语的当口,周围的嘈杂声忽然低了不少。 我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也没见什么不妥,谁知一转眼的功夫,有人开始用筷子敲打碗碟,起初是稀稀落落的几声脆响,然后脆声不绝,直到几乎整个酒肆除了我们这桌以外的酒客都举着筷子“叮叮叮”地疾速敲打着碗缘。 有人开始嚷嚷着:“胡姬呢,胡姬怎么还不来?” “该上场了!” “还要大爷等多久?” “别磨蹭了!酒保!快叫胡姬来!” …… 嚷嚷的人嗓门更大了,敲打碗碟的声音也开始杂乱刺耳,有人甚至开始拍打桌面。再看柜台边儿上的酒保,还是不紧不慢地擦拭着酒埕,似乎对眼前的场面习以为常。 我身旁,千兰的眉头皱得死紧,千秀不耐吵的捂着耳朵,撅着小嘴儿。我弯着唇角,这个地方,很有点儿意思。 终于,柜台旁的木梯有了动静,顷刻间,所有的吵嚷声,似是被人一刀切下一样整齐地消失了。打木梯上头走下一个妙龄女子,比起一般人踩在木制阶梯上发出的“噔噔噔”的声响,她的步履明显要轻盈许多,其间伴随着清脆的铃铛声,翩翩然地就到了底。 她的肤色白皙胜雪,眼窝较深,嘴唇较厚,一眼便能看出不是大余人士,这应该就是胡姬。 胡姬,是大余西北方一个叫做西胡的民族中女子的统称,书上说,她们能歌善舞,性情爽朗,由于风俗不同,她们在面对自己喜爱的男子时,从不像大余女子一般遮掩羞涩,反而会主动地示爱求欢。 我原本以为,我应该会见到一个身着灯笼袖灯笼裤,露肩露背又不穿鞋子的妖冶女子。没想到,除了她腰间一枚小小的带着异族风情的金色铃铛之外,她的穿着和大余女子并无相异。 一身橘色的舞衣,内缎外纱,白皙似雪的额头上,缀着一枚晶莹的水滴状的蓝色宝石。此刻,她已立于场中圆台之上,凝腕沉足,挺颈回腰的一个起势,笑意浮上了她的脸庞,她的眉、她的眼、她的腮、她的唇,仿佛同时间都染上了妍丽春色,加之她纤细的腰间坠饰的金色小巧的铃铛,举手投足间反溢着夺目的艳芒,一刻不停的叮当脆响仿佛把人们都引入了奢华梦境。 ---- 第十九回 戏逗 我又开始没日没夜地摆弄那张七弦琴,它质朴古拙的声色,和于家村头那清澈见底的潺潺的溪水一般,都是最纯净的,当我身在当中,疲惫、忧伤、痛苦的情绪都会被涤滤,余下的,便只有清新、愉悦和美好将我绵密地围绕着,叫我每每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可惜,千秀自从三日不能逃跑以来,真是怕了我奏琴,动不动就用哀怨的眼神瞅着我,害我十分受伤,我自问奏得没那么难以入耳吧? “少夫人,”千兰为我捧来茶盅,柔声道:“真的不用请位老师来么?” “不用,我自己可以……”我忽然反应过来,心碎地凝着千兰:“真的那么难听么?”我的声音哀婉至极。 “不是的,少夫人,千兰不是这个意思!”千兰惶急着解释,怕我真的误会。“前两日,总管听说您在学琴,也问需不需要给您请位老师过来。” 我“噗哧”一声咧嘴笑了,“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你又不像千秀。”说着我诡笑着瞄了一眼旁边。 一旁的千秀不干了,“少夫人!千秀又怎么招您了!又捉弄千秀……”接下来的话嘀嘀咕咕的听不清楚了。 害我和千兰又是一阵开怀。 “行了,我知道你们两个这几天听我这不伦不类的琴声也够难受的了,今日停练,让园子里的人也都清静清静。”我之所以坚持不请老师,是因为我历来就不是个有恒心的,在现代半途而废的事情做了一打有余,一旦真的请了老师来教,到时候动静挺大,可是坚持不来,岂不是丢人丢到家了! “既然不习琴,那要干什么?”我凝神琢磨。 “少夫人,”千秀鬼祟地蹩到我跟前,神神秘秘地道:“我知道一个好去处!” “什么去处?”我兴味道。 千秀小声道:“西城有家酒肆,名叫‘昭阳’,听说府里的家丁说那里有个胡姬,舞姿美得不得了,乐曲也都是胡人的调子,很是新鲜。不如,我们去那里?” 千兰听了大惊,责怪道:“千秀!你又混闹!那种地方人多眼杂,少夫人怎么能去!”又急着拦我道:“少夫人,那种龙蛇混杂的地方,去不得!” 我先对千兰安抚道:“不碍的。” “可是……”千兰还想劝。 我笑着不语,端视着千秀,一家酒肆?我发现千秀这丫头真是有趣,什么样的地方都想去,什么样的地方也都敢去。不过,我抚着下颚,那个好去处,叫我听得很心动。 “少夫人……”千秀委屈状分辨道:“千秀可是因为您这些日子都呆在府中,怕您憋闷,才想出去找些乐子,叫您高兴,哪里就是混闹了!” “好好好,”我拍拍千秀安慰道:“我明白千秀是为我好,不是要去混闹!”说着,我脸上的笑意蔓延,揶揄之色尽显。 “少夫人!”千秀见了,也瞧出我在逗她,不依了,跺脚甩手要走,被我一把拽住。 我忙给她赔不是:“好千秀,是我的不是,快别气了。” “少夫人!千秀的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那还不如当初就不提了!”千秀还是恼着,扭头不理我。 这小丫头,这几日被我逮到机会就逗一逗,心里是憋着火呢! 我眨了一下眼睛,不再劝她,改向千兰佯道:“千兰,那个好地方叫什么来着?” “叫‘昭阳’,少夫人。”千兰一向与我很有默契,虽然因为不赞成我去,满脸急色,但是还是赶紧收拾心绪配合我。 “对对对,是叫‘昭阳’,这么好听的名字,里头的胡姬跳舞还不晓得得有多好看呢!”我啧啧叹着,虽暗自窃笑,面上却正色惋惜又道:“我正想那样一个好去处,要什么时候去才合适,可是如果我和千兰去,好像人又少了些,不够热闹。” 千秀是背对着我们的,看她自从听了我要去酒肆的话以后就绷紧了身子,定然心里头痒得不得了,想跟去又怕我们笑话她,不去,又实在舍不得。 “算啦,反正,千秀恼我了!八成不愿意陪咱们去了,那个好地方还是等个凉快日子,千兰咱们两个去好了!” 千秀绷不住了,扭捏地转过身来:“人少了那多没意思!” 我瞄了她一眼,慢条斯理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我看千秀要怎么接,我在心里快笑抽了。 “那……我就陪少夫人去好了!”千秀的表情很是勉为其难。 “算了,我不勉强,不想去就别去了!”我冷淡道。这么轻易放过你个小丫头,那才没意思! “……”千秀堵在那说不出话了,脸开始泛红。 千兰那厢叹了一声,无奈道:“少夫人,倘若真要去,那就多带几个家丁,也叫千秀跟我们一起去吧,我一个陪着少夫人,怕有伺候不到的地方。” 这个千兰,就是心软,算了,饶千秀一回。 我面上还是凉凉地道:“好吧,那就听千兰的。” 千兰答应着,柔笑着握了千秀的手臂一下,千秀起初拉着脸闷着,一点儿一点儿地泻出了笑模样儿来,回手捅了千兰一下。 我也笑了。 这日,一早就淅淅沥沥地下小雨,足足下了两个时辰,天边才见了一点儿晴亮,我站在窗口望了望天,觉得今日倒是个出门的好天气,就召唤千兰千秀去准备准备。 千兰还是没有拗过我,最终也并没有带什么家丁,只有我们三个,不过这回叫人给备了车。等驾车的谭叔将马车停在府门口,最后几滴疏落的雨水也停下了,连日来的闷热酷暑已然消减了不少,踩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我心里舒爽得很,也不用千兰搀扶,利落地上了马车。 管府在竞阳城的城东,而“昭阳”酒肆在城西,距离不算短,一路上大街小巷各有各的风情,各有各的精致,满眼的繁华,叫人目不暇接,尤其城西是整个竞阳的商家聚集地,越靠近城西就越觉得叫卖声、还价声、嬉笑声不绝于耳,很是热闹。不过,虽然热闹,也并不是杂乱不堪,其间隐隐自有其维系和谐的秩序存在。 马车行了大半个时辰,好不容易从热闹的街市穿梭而过,在离那家酒肆还有几百步的路口处停下,我们三个人下车步行过去。我刻意借来千兰的衣服穿,管府给我裁制的衣衫都难免精致张扬了些。 嗅着雨后空气里参杂了青草味儿的馨香,我蓦然发现自从可以自由走动以来,我急切地想要了解这个陌生的世界,所以但凡不知道没见过的事物就都要见识一下,了解一下,我本不是个有强烈好奇心的人,如今这样恐怕是由于未知会带来不安,而形成了探寻的习惯了。我倒也不排斥这种习惯,就当是长进一些见闻好了。 ---- 第十八回 亲眷 “说到哪了?”被千兰一打岔,我忘了。】 “说到老爷的亲眷。”千秀拿我这没记性的脑子没辙,叹道。 “哦,对,亲眷。”我附和,呵呵笑。 千兰接口道:“老爷除了少爷和您以外,好像没有什么亲眷了,我来府里这么些年,也没见有什么亲戚来串过门子,倒是老爷会有两个朋友隔几年来府上小住一段,来来回回就那么两个人。” “什么样儿的朋友?”我问。 “一位是京城的客人,姓方,另一个是位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的老先生。”千兰顿了一下,是在想着怎么形容那位老先生的好。 京城的客人和高深莫测的老先生?我纳闷。“他们隔几年才来管府一回?上回是什么时候来的?” “有时三年,有时五年,说不准,上回来是两年前的事情了,两个人前后脚到的,就是跟老爷喝茶聊天下棋,待了几日就走了。”千兰一边回忆着一边答我。 看来,这两人不仅跟管老爷朋友,这两人本身至少也是相识的。“这两位都是同一时间来么?” 千兰想想摇头道:“也不都是同时来,也有这个今年,那个明年的时候。” “看来这两人都是老爷多年的老朋友了。”我道。 千兰偏头想着,突然道:“九年前吧,我记得当时我刚来府里,那位姓方的客人正巧来了,我当时听老爷房里伺候了五六年的小厮说过,那位客人两年前是第一回到管府来拜访老爷。至于那位老先生,好像跟老爷相交了至少有二十年了。” 二十年,又是二十年,千兰跟我讲过管老爷是二十年前带着新婚的夫人到竞阳来创立产业的,刘掌柜也说他自己跟了管老爷二十年。那么二十年前呢?“可曾听人说起过老爷二十年在哪里?是做什么营生的?” 这回是千秀答我:“听说老爷祖居南疆,本是个落第的书生。” 一个普通的落第书生,在他乡创立了庞大的家业,又是一则传奇。不过真传奇还是假传奇,谁也说不准。“夫人是什么时候过世的?” 千秀道:“十一年前,这些年,府里只剩下老爷和少爷父子两个。” “老爷一直都没有续弦?”而且连个侍妾都没有, “没有,老爷一直是一个人。”千秀的话里有些感慨。 我蓦地想起那幅挂在如园书房墙上的画中的女子,“千秀,夫人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千秀是家生的丫头,自然是应该见过夫人的。 “夫人?我四岁的时候夫人就过世了,那时还太小,记不得了。”千秀顿了一下,“不过,听我娘说,夫人是这世上少有的绝色女子,她的美貌怕是连天仙也比不过的。” 晚上,我辗转反侧睡不着,千秀所形容的夫人,是一个绝色倾城的女子,这世上可以用这个词儿来形容的女子能有几个?我用心回忆着那画中人的模样,尤其是那双如烟似雾的眸子,倘若她就是过世的夫人,那么,当初我所以为的熟悉不过是……尽管我十分不愿想到管沐云,此时也不得不想起一双与画中女子极其相似的眸子,一样的狭长,一样的黢黑,虽然我仅有的几次见到管沐云,他都是神色或轻佻或漫不经心的,可是细想起来,他与他爹对峙时眼中迸射的阒亮神色,竟也是与画中女子相似非常的。 也许,我早该想到,只是一直逃避想到,我以为,那样的纨绔子弟,理应不会有如此清丽绝美的母亲。 如今,不得不面对现实。 起初,听说夫人去世后,管老爷从悦园搬到了如园,我理所当然地认为,男人所谓的不想触景伤情,不过是个想要另觅新欢而又怕自己良心不安的借口而已,可是这个管老爷人是搬出来了,可是十年未娶,还将过世妻子的画像挂在书房的墙上,晨昏相对,这又是为什么? 这当中有着什么样的曲折?我这样想着,朦朦胧胧睡了。 ---- 第十七回 伤风 傍晚的时候,日头偏西将落未落,我坐在“桐园”的院子里一棵老槐树下的石凳上研究琴谱,顺道纳凉。】千兰忙进忙出地不知在收拾什么,管府仆从的分工向来明确,清洁打扫的工作自有小丫头们去做,千兰千秀是不需要动手的,不过千兰心思细密,熟悉我的一些习惯,因此我常用的东西像是一些书籍、琴谱还有衣物都是她来整理。 我唤了两回叫她别忙了,她都笑一笑说马上就好了,千秀见我这自顾看琴谱用不着她,也跑去帮千兰忙活去了,我拿她们两个没辙,只好随她们去。 这会儿听她们两个在房间里一边儿忙活一边儿低声谈笑着,我弯着唇角还自捧起琴谱琢磨,大概是专注了些,没注意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见过少夫人。”来人出声将我从琴谱中拽了回来。 我抬头,见一个家丁,立在院子口处,二十七八的年纪,中等身材,憨实喜庆的长相,见我望向他,赶忙把头半垂着。 我歪头看了一看,不认得,不知是哪个院的小厮。便道:“进来说话。” “是。”那小厮慢腾腾地进了来,仍是垂着头。 千秀千兰在屋里听见有人来了,早放下手上的活儿,到了院子里,见了来人,千秀晓得我不怎么分得出府里的下人都是谁,先问道:“是卢厚啊?听李嫂说你前几日被擢到外府了?” “呃,是,前几日刚调的。”小厮憨厚地笑着回答。 “跟着总管那儿做事儿?你也算熬出头了。”千秀笑道。 卢厚呵呵笑着。 “总管打发你来什么事儿?”千秀又问。 卢厚赶忙向我答道。“总管叫小的过来,禀少夫人一声,厨房那边今日闹了热伤风,原本早上的时候只有林嫂一个,总管吩咐将厨房用醋洒了,便叫林嫂回了后院,等好了再到厨房,不想到了下午,十几个厨子丫头小厮,病了大半,这两日就不敢再叫他们碰主子的膳食,怕传给了主子们。好在各园都有独个的小厨房,总管差小的到如园和桐园叫老爷的小厮齐农齐泉和少夫人院里千兰千秀领着丫头小厮们给老爷少夫人先张罗两日的饭食,请少夫人委屈将就几日。” “热伤风?请大夫了没?”这种天候,传起来很容易,好起来慢着呢。 “请了,都搬到了一个院子里,延春堂的老大夫给抓的药。”卢厚唯喏地回道。 我知道,管府待下人向来是宽厚的。 “叫厨房那边不用急,偶尔尝尝千秀千兰的手艺也是不错的。”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 卢厚那里连连称谢。 “你倒是会赶,才出来那边就闹上了伤风!”千秀玩笑道。 卢厚又是不说话,只是傻笑。 “老爷处你去过了?”我问。 “是,小的就是从如园过来的。”卢厚回道。 这个管府跟别的大户人家不一样,虽然银子多,但是人口少,府里的主子,如果算上我的话,左右不过就管老爷、管沐云我们三个,这点儿也叫我十足庆幸了一回,没那么多勾心斗角的事情。可是也够叫人奇怪的了,待了这么久,连管老爷的半个兄弟姐妹或是亲眷都没见到,偌大的府邸,百来个仆从单围着两三个人转,有时想想实在浪费人力。 “少夫人这几日的膳食我和千秀会看着办的,可是食材,小厨房就没有什么备用了。”千兰道。 “府里闹了热伤风,总管怕原来王嫂那边的食材也不干净,因为小的原先也在厨房,就叫小的去府外另寻人给送过来了一些新鲜的,一会儿就送到。”卢厚又道。“呃,少夫人,管记玉饰坊给少夫人新制的首饰今日出来了,总管叫小的顺路给您送过来。”卢厚将从进门就一直在手上捧着的一个半尺见方的绛红漆雕纹木盒推到我面前恭顺地道。 千兰过去接了。 我平日很少用到首饰,仅用的几件也都是玉质的,管清的消息向来“灵通”,因此隔三差五地管记玉饰坊就有新货送过来了。 这个管清,行为处事一向规规整整,虽然有时未免无趣,但是单就心思细密这一点,再没人敢排到他的前头。 “啊,些许小事,烦劳总管惦记了,回去跟总管说,我说的,劳他费心。”我谢道。 卢厚这才弯腰告退了。 等他走远,我问千秀道:“这个卢厚不是卖身到管府的?”他的名字里没有用管府卖身和家生小厮都用的“齐”字。 “不是,他是府里园丁卢伯的远方侄子,五年前卢伯介绍来的,到厨房去做了打杂小厮,说起来,老爷对他也算是恩重如山了。”千秀道。 “怎么说?”我奇道。 “那年卢厚他娘得了重病,没钱医,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满府里跪着借银子,后来被老爷知道了,叫管清帮他把大夫请到家里,医药钱都给付了,他老娘才能活到今日的。”千秀道。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点头。 “后来,他给老爷没完没了地磕头,磕得满脸的血,说是愿意做牛做马一辈子报答老爷的大恩。”千秀接着道,“那是三年,不对,四年前?千兰,你还记得么?”转头去看千兰。 “四年前。”千兰清晰答道。 “嗯,对,就是四年前。”千秀也笃定道,“那会儿我还在‘如园’当差,亲眼见的。” 如园,我在心里重复这个本应温馨如意的名字。“老爷在府外可还有什么亲眷?”我问道。 “少夫人,要叫爹,或者叫公公。”千兰第一千零一遍地提醒我。 “嘿嘿,千兰,只有你们两个在还讲究那么多干什么?”我打马虎眼。 千兰嗔怪地看我一眼,不再劝了。 ---- 第十六回 七哥 “没想到这位七王殿下竟是如此了得!”我笑道,可称得上是一则传奇了。】“那么,除了这位康王殿下,你说的其余两位又是哪两位?”我很好奇。 “其他两位,一位是密王李玉,封地南疆,以善谋著称,另一位是荆信侯萧子尹,亦是皇家之人,不过与圣上的亲缘已远,目前留任京中,文采斐然,为人八面玲珑,擅于周旋。” 将天下有能之士聚拢于身边,加恩进爵,使其为己所用,充分施展其所长,这个皇帝的恩宠由来有自,不简单哪!“听桑公子此言,这三位倒都是能臣良将。” “何止!桑郁如果能有他们三位任何一位一成的神勇睿智,也就不枉来人世一遭了!”桑郁仿似突生了许多感慨,人也蔫儿了,叹息着。 “桑公子倒大可不必如此,这世上的路有千百种,一个人哪里就可以和另一个人走相同的路呢?桑公子自有他人无法效法之长处,如此妄自菲薄,倒是万万不必的。”我劝道。 桑郁听我如此说,强打起了些精神道:“少夫人不必安慰小生,小生有几斤几两重,自己清楚得很,如今在书院,论文采,不过中上,论武艺,我连一个满弓都开不整齐,上得马去,却下不得马来,当真应了那一句‘百无一用是书生’,唉!”说完好似又被自己给打击了一回,整个儿一个霜打的茄子。 这个桑郁!原来他自己也知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啊!若不是晓得这个时候如果笑出声来太不厚道,我早就忍不住了。 我尽量表露出最大的诚意来道:“谁说文采中上就不可以造福百姓,谁说不擅骑射就不能指点江山?” 桑郁听了我的话,沉思了片刻,之后有些恍然,眼眸逐渐明亮,开始有些振奋了起来,对我一揖道:“少夫人所言甚是。” 我含笑想,这桑郁倒不算是一块榆木疙瘩。 看情形这位七王殿下仿佛并不急着赶路,因此我们三人已经闲话了许久,才见车队当中第一辆也是那驾最为奢贵的车舆方驶到了我们跟前,就在此时,后方策马奔来一个青衣劲装男子,待到车舆侧方,同车舆同进,马上之人方低声禀报着,如今正值盛夏,那辆车舆只罩着几层薄纱,隐约可以窥见里头是一个头戴高冠的挺拔男子,听了禀报,随意地抬了一下手指,就听得侍人的尖利的声音:“停!”接着,整列车队同时停驻了。 我们身边的百姓都纷纷探头出去,想要一窥传奇一般的七王殿下的真容,我所在之处本就偏向街道里侧,后退了几步勉力躲出了拥挤的人群,千秀乖巧地护着琴跟着我,但也是不时踮起脚尖,探出小脑袋去。桑郁还在前头,也频频探头去看,我也不是不好奇,只是,天已近正午了,跟挤在人多之处的燥热比起来,这点好奇之心,可以被我略过不计。 好在一阵清风拂过,把我开始懒散的意识又吹了回来,嗯,真是舒服。我舒爽地笑开了,却在不经意间对上了那驾车舆当中之人漆黑的眼眸,那人正手掀着纱帘,朗眉似刀,鼻若悬胆,高贵优雅,傲色隐现,不正是绸缎坊里的那位“七哥”么! 七哥,七王殿下,我了然。 “少夫人,那不是……”千秀也认出来了,惊道。 那车舆与我之间相距虽不远,但中间隔了不少百姓,此刻正因窥见了车舆上的贵人真容而一片哗然,我以为那位殿下不过是偶然一眼,不会认出我来,没成想他就那样纹丝不动傲然地盯了我好一会儿,让我确定了他的确是认出我了,害我不知道该不该隔着这一街的人群给他见个礼,最后无奈,只好唇角一勾,头一低,算是个不伦不类的点头礼吧! 那人见了我的礼,唇角微挑,眸中显出一丝笑意,放下纱帘,一骑又从后方飞奔而至,那人再抬指,车驾起行,前后共二十八青衣近卫、无数仆从簇拥着,渐行渐远。 人群开始散去,桑郁也退了回来,脸上泛着红潮,很是激动地样子:“那位就是七王殿下吗?小生从前只道七王殿下当会是一位横刀跃马气势凛凛的威武战将,没想到今日一见竟是这等风采翩然,尊贵尔雅的非凡人物!” “的确是个非凡的人物。”我附和。如此矜傲,如此排场,如何平凡? “倘若得以近身相见,又该是何等的光景?”桑郁又开始遐想。 千秀想说什么,扁扁嘴,终究没有讲话。 我莞尔:“他是天潢贵胄,我等普通百姓如何能说见就见。” “唉!”桑郁垂头叹气。 我觉得热气开始蒸腾,周身像罩着个火炉似的憋闷,赶紧道:“桑公子,若没有其他事,我们就告辞了。” “啊,少夫人慢走。”桑郁还是没精打采心事重重的,仿似还沉浸在刚才的一幕里。 我摇头失笑,不再打扰他的痴迷,跟千秀匆匆往回赶。 “少夫人,他不就是绸缎坊里那位公子?”千秀从刚才就一直憋着,终于不吐不快,不敢置信地问道。 “好像是。”我轻描淡写道,千秀这丫头急匆匆的性子,还能忍到跟桑郁告辞了才说真是难得。 “一定是的,他方才明明就是认得您的样子。”千秀确信道。 认不认得又怎样?不过就是那日是客人,今日是王侯,跟我这平头百姓有关系么? “千秀!”见已经走到了管府的街口,人流渐少了,我蓦然高声唤她,惹得千秀吓了一跳,急急问我,“怎么了?少夫人!千秀在呢!” 我贼笑着刮了一下她秀气的鼻梁道:“喏,前头不远就到家了,我们打赌,如果你先到家,我就再带你去吃‘汇福楼’,”说着,我已经提起裙子跑出了几丈远,千秀还傻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我转回身接着喊道:“如果我先到的,就要罚你听我三天的琴!”说着返身就跑。 就听后头千秀不服气的声音叫道:“少夫人,你耍赖,千秀手里还抱着琴呢!”说着奋起直追过来。 我唯有笑倒。 打赌的结果自不用说,我惬意满满地比着三个手指给千秀看,一阵幸灾乐祸,谁叫每次我弹琴她都躲得比兔子还快! 千秀瞪圆了眼睛,气结。 ---- 第十五回 康王 暑气来得很快,我是最怕热的,就只好能躲就躲,尽量不在日头底下晒着,所幸我呆的是个富贵人家,能在酷热的天时下吃到冰镇的酸梅汤,前生在现代随处可得的待遇如今差点儿叫我感激得涕泪纵横! 躲在房间里能做的事情有限,要么看书,要么习琴,我倒是演练了一回这个时代闺阁小姐们的循规蹈矩的生活。说起那七弦琴,我放弃劳师动众请师傅的代价就是,每天晕头胀脑地自己研究,还好我有些乐理基础,在这里还是通用的,然后就是跟卖琴的老板学了些基本的乐谱常识,再下来就难了,常常刚刚琢磨出一处不解的地方,下一个就来了,然后又是没日没夜地琢磨。也有无论如何都奏不顺的地方,我再琢磨也就是个钻牛角尖,于是就赶着早上或是傍晚没那么热的时候出门去找懂乐理的师傅请教,当然,这些师傅有琴坊的,也有茶坊卖艺的,看我诚心诚意,倒也耐心仔细地指点我。 这会儿,我正从茶坊出来,千秀抱着琴陪着我。 方拐到宽阔的正街上,就听有人唤:“少夫人!” 我直觉顺着声音的来处一看,那不是桑郁么! 他小跑着从街对面过来,惊喜道:“好巧,竟然又遇到了少夫人!”说着也向千秀颔首打招呼。 “是巧,桑公子今日不用读书?”祁山书院的学生怎么这么闲? “今日书院夫子告假,小生自然也就偷得浮生半日闲。】”桑郁微露调皮之色。 我被他逗笑了,忽然又想起一事,“正好遇见桑公子,想问问童姑娘……” “童姑娘她……”桑郁和我同时开口。 两人都驻了一下,相视一笑,我先说:“童姑娘如何了?” “小生本来还说要按与少夫人之约定,把童姑娘安顿好之后就着人给少夫人送个信儿去,没想到今日就见了。少夫人尽可放心,童姑娘如今住在城南梨花巷,我帮她在城南顶下了一间绣坊,保管她今后衣食无虞。”桑郁像一个做了好事等待大人夸奖的孩子一般,邀功似地道。 “如此甚好,真是多亏桑公子安排周到了!”我展颜附和着夸他道。 “哪里,略尽绵力而已,少夫人才是解救童姑娘出苦海的首功。”桑郁客气道。 “桑公子过谦了,还请桑公子帮我带个话给童姑娘,就说展眉得空就去看她。”我闲眼一看天近晌午了,就急着回去,才要跟桑郁告辞,就听身旁原本行色匆匆的行人都渐渐慢了下来,而且渐成向街两旁聚拢之势,我们三个也被夹在了人群当中,不但不能前行,反而不得不右退一些。 我举目跟着人群远眺的方向望去,只见前方过来一列队伍,正不疾不徐地行进着,行在最前头的是十数个劲装打扮之人,整齐划一的青衣,各个腰背挺直,精神抖擞,浑身的肌肉结实而内敛,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的练家子,连他们座下一色儿黑色的高壮马匹,亦是头脸昂扬,气势非凡。 等到队伍行近一些,方能看得清楚他们后头跟着的那十来辆华丽的马车,尤其是前头的一辆,应该是只有皇室贵族才可以乘坐的车舆,由八匹马拉着,车体比普通的马车要大出三四倍去,车辕的木质紧密纹理清晰且泛着浑厚的光泽,车舆四周帷幔翩翩,车顶华盖覆拢,加之车驾旁围列了不少的华服侍人,的确不是一般的排场。 我正想是哪家的贵胄出游,就听得千秀道:“那是康王的车驾。” 桑郁兴致盎然道:“什么?这竟然是康王殿下的车驾!” “康王?”我带着疑问看向千秀。 千秀解释道:“正是,每年康王殿下都要在竞阳老王爷的府邸呆上两个月,然后才回封地勃域去的。去年,奴婢得了假出府就刚好赶上了这样的场面,只可惜没有见到康王真容。看今日康王府这二十八近卫的架势,应该就是康王要回封地了。” 勃域,我大略记得有本地理志上写道,那里是地域辽阔的海域,人民淳朴,海上贸易发达,相对于大余其他边境之地可算是少有的富庶,勃域与邻国凌海将海疆一分为二,那凌海本是个小国,却是个天性好战的国家,因为国小力弱,不敢大举来犯,常常派兵滋扰大余边境海域,好在大余近百年来派驻勃域的将领都是睿智精明的战将,因此才得保勃域一方百姓平安。 “哦,此时回勃域,难道是……”桑郁似是想起了什么,沉思了一下,见我和千秀都带着疑惑盯着他,他这才详说给我们听:“小生适才听闻千秀姑娘这么一说,我才忆起勃域地处东北边陲要地,前两日听说勃域边境的凌海闹了内乱,这才猜想是不是康王要回去封地稳定大局。” 我点头,才觉得桑郁这番话听起来,还像那么回事,那边桑郁就一改正经之色,又回复嬉笑,等不及要炫耀他所知的了。 “康王殿下是如今三位圣眷正隆的王侯之一,和外姓封王不同,他是成祖爷的嫡亲孙儿,先皇的侄儿,当今圣上的堂弟,是一位如假包换的天潢贵胄!”看桑郁在谈及这位康王殿下时认真、荣耀又憧憬的神情,似乎对这位皇孙贵胄倍加推崇仰望。 桑郁还在自顾滔滔不绝:“他在这一代堂兄弟中排行第七,名为沉理,是圣上的众多的堂兄弟中唯一封了王的!因此人们都尊称他一声‘七王爷’。这位七王殿下,真真是了不得,他十二岁随军出征,十六岁封将,十八岁挂帅,退西阑、定南疆,计智无双,神勇无敌,立下了无数赫赫战功,人们提起皇家的这位小将,无不钦佩敬仰!等到二十一岁的时候,圣上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封号能够衬得起他了,只好封了王,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圣上还将东北边疆要地封给了他,要他这位神将给天朝镇守住一方边境!”桑郁的眼睛里渗出向往与崇敬。 ---- 第十四回 推恩 我接着道:“不如直接将她转手,将来就算有人问起,来个一概不认也就罢了。” 从马脸的神情可以看出他是在认真琢磨这事儿。 “我来我来,”书生抢先道:“我来给这位姑娘赎身。” 这回马脸没有瞪他,只道:“我要回去跟老鸨子商量一下。” “可以,”我笑道,“不过,何不请那几位大哥留下,歇一歇,省得绑个人还得两边跑,路上要是万一出点儿什么差错,就不好了。”我可不想去跟着他们去“万翠楼’,那可是他们的地盘,一旦事出突然我如何掌控得了! 马脸没说什么,交代了几句手下人,转身走了,其他几个壮汉则留下看着那个姑娘。我唤来小二把隔间收拾收拾,再摆上一桌酒席,那几个壮汉竟然果真不上桌。我只好请小二在隔壁摆下酒饭,请他们到隔壁自用,至于吃不吃就是他们自己的事儿了。 我和兰秀二人还在‘菊厢’里头呆着,她们两个也没什么心思吃了,倒是那个书生也赖在这里不走,告了声罪,就坐下来慢条斯理地享用酒菜,看他一身的狼狈,八成是被打饿了。 没多大的功夫,那个马脸就来了,说他家老鸨答应一百两银子卖了那姑娘。好家伙,狮子大开口嘛!,我听管府的人说过,如今是太平盛世,一个自卖自身给富家的奴婢,顶多也就五两银子,这姑娘就算身价高些,能抵的赌债,顶多二十两,怎么一转身就翻了五倍!而那个书生,连还价也不,直接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就塞给了那个马脸。 于是,这会儿这间“菊厢”里,就剩下我和千兰千秀,还有那个书生与那个被壮汉扔给我们的姑娘了。 那书生竟然还没吃饱,不急不缓,夹得斯文,吃得斯文。这边这布衣女子刚刚撑起还有些瘫软的身子,就又跪在了我们身前,我急急闪身,躲了她这一跪,从她身侧扶她,“不可如此,起来说话。” 那书生也赶忙撂了碗筷,起身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姑娘快不要如此,小生不敢当!” 我脑子里立刻浮现这书生被揍那一幕,那边千秀“噗哧”一声就笑了起来,她立马惊觉不妥,赶紧捂上了嘴巴。 “夫人、公子的大恩,奴家无以为报,唯有将身为奴,终身伺候左右,以报大恩。”那姑娘泪流满面,泣道。 不要吧,我无力地看着她,怎么又是这一套。 “不可不可,小生孤身一人,姑娘一年轻弱女,跟着小生,会惹人闲话,对姑娘的清誉不好!”书生急忙摇手又摇头地回绝。 “我说公子,这位姑娘好像没说要跟着你还是跟着我们家少夫人呦?”千秀戏谑道。 “啊?”那书生脸红了。 我佯嗔道:“不可无礼!” 千秀吐了吐舌头,乖乖地闭嘴了。 “这――这位公子,夫人,小姐――”那姑娘不知所措,懵懂地来回看着我们几个。 我笑了,扶过那姑娘的手:“刚刚还叫姐姐的,这会儿怎么改了?” “这――奴家不知几位是贵家之人,得罪了。”那姑娘越说螓首越低。 我也不勉强她,问道:“告诉我你叫什么?” “奴家姓童,名叫阿萱。”那姑娘柔声道。 “阿萱,嗯,好听!”我夸道,想起一事,就问她:“童姑娘从前可曾见过我?” 童阿萱听我如此一问,身子抖了一下,如若我没有看错的话,她的眼睛里从震惊到慌乱,从悲伤到委屈,竟然还有一丝丝的憎恨,我被她眼里这么强烈的情绪弄得一震,却见她在转瞬就又恢复了温顺的模样。“少夫人说笑了,奴家这样的贫贱人家的女儿,怎么可能有幸与少夫人相识?” 这句话更叫我证实了我的想法,我只说“见过”,她却说“相识”,分明是她想隐藏什么。我静静笑了,并不拆穿。 童阿萱又怯怯地看着我和那书生道:“奴家还不知恩人如何称呼?” “啊!”那书生叫了一声,狠拍了自个儿的脑袋一下,“我忘了,我还没有自报家门!”说着嘿嘿嘿笑了起来,冲我们拱手一揖道:“小生姓桑名郁,燕南人氏,近日才到陪都,现就读于祁山书院,。今日本是与几位朋友相约于这‘汇福楼’一聚,没又想到没有等到小生的朋友,却赶上了……”他说到这里就不好意思往下说了。 我留心打量着这个桑郁,记起刘掌柜说的订了那半匹“天香萦锦”的书生。 “听方才夫人自称管府之人,少夫人可是来自竞阳巨商管府?” 桑郁兴味盎然道。 我淡笑着,“那是奴家夫家,奴家于氏展眉。” 童阿萱福身一礼,“见过少夫人。” “童姑娘不必多礼,其实,真正救你的是这位桑公子。”我可不想抢人家的功劳,毕竟银子是桑郁出的。 “多谢桑公子。”童阿萱又谢桑郁。 “别别别,小生惭愧,今日若不是少夫人周旋,小生可能就要爬着回去了。”桑郁脸露愧色,可话语十分诚恳,叫人平添了几分好感。 “桑公子无须太谦,我也要多谢你仗义执言,否则那拳头的滋味恐怕就是我来尝了。”我调侃着道。 我的话惹来大家一笑,桑郁也稍解了些尴尬。 “童姑娘,你家里除了父亲,可还有其他可以投靠的亲人?”我问道。可以把自己闺女抵了赌债的爹,恐怕是不能依靠了! 童阿萱轻摇头。 “那么――”我将目光投向桑郁。 “小生还是个书院的学生,这……”桑郁一脸难为。 “桑公子不收留,少夫人若再不要我,我就真的无家可归了!”说着说着,童阿萱又泪如雨下。 千秀看着不忍,想要帮她说情,被千兰拦住。 “姑娘,不是我不愿收留,而是确有不便。”救她是一回事,收留她又是另一回事,这姑娘让人费猜疑,我不能这么贸贸然就把她带回管府去。 “少夫人,我什么活都能做,什么苦都吃,您就让我报答您的大恩吧!”童阿萱苦苦哀求道。 我头痛不已,想了想道:“我看不如这样吧!童姑娘,我这里有一百两银子,你拿去,在外头买间宅院,做点儿小生意,应该是够的。”说完从千兰手里接过银票,要塞到童阿萱的手里。 童阿萱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收,“这万万使不得,少夫人救了奴家,奴家怎敢再要少夫人的银两!” 我不理她的推拒,对桑郁道:“童姑娘一个孤身女子,这些安置的事情还是得劳烦桑公子一趟。” 桑郁粲然笑道:“区区小事,何需少夫人提到劳烦,小生定当帮童姑娘安排得妥当,银两的事少夫人也不用操心。” 的确是慷慨,我笑睇着他。 他则“啪”地一声打开折扇故作潇洒地扇了扇,面露倨色道:“少夫人别看小生这身打扮是寒酸了些,那是因为出门时家母一再叮嘱不可太过招摇,凡事要低调而为。似帮童姑娘打点这些许银两,小生还不看在眼里。” “如此,一切就多劳桑公子了!”我笑道,有人肯抗下这个担子,我当然巴不得,又向童阿萱道:“童姑娘,以后的生活你不用担心,桑公子会帮你安排好,等你安顿下来,我定会去看你的。” 跟桑郁走的时候,童阿萱还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这倒让我有些不解,终究掏银票救她的人是桑郁,怎么没见她缠着去报他的恩?这个姑娘,真让人摸不透。 ---- 第十三回 书生 后头几个壮汉领命就往里头冲,我心知拦不住,也明白那姑娘一定会被找出来,抓住冲动的千秀,就呆在原地等着。 果然,几个壮汉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那个姑娘,揪着胳膊把人弄了出来。那马脸见人果真在这里,一脸凶相骂道:“敢跟爷几个眼皮底下藏人,我看你们几个娘们儿活得不耐烦了!”说着就冲我走过来,满脸的横肉抖动,举着拳头就要动手。 “放肆!”千兰的声音有点儿抖,可是还是鼓起勇气挡在我身前喊道。 “敢伤了我家少夫人,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千秀大着嗓门也道。 “我管你们是谁!敢挡了‘万翠楼’的财路,就得吃爷的拳头,看你们几个娘们儿细皮嫩肉的,大爷一拳头,就要你们半条命!”说着,碗大的拳头夹带着风声就要对着我们招呼。 “慢着。”我刚把挡在我身前的兰秀二人拽回来,脑子转得飞快,想着怎么能阻止这人耍混,突听得隔厢门口有人谩声道。之后就见一个男人从一群壮汉身体的间隙中蹭了进来,挡在了我身前。 那个马脸突然听见有人阻止,有些惊讶,手驻在半空没有下来,等到面前蓦地窜进来一个人,只好就势后退了几步好看清来人。 来人是个比我高出一头的书生,一身半旧的灰白长衫,梳得整整齐齐的黑发规规矩矩地用巾子竖于头顶,右手里一把折扇被他合起来“啪啪”地有规律地敲打在左手上,他进来时给了我一个照面,这人二十三四的年纪,长得倒是文质彬彬,清俊尔雅。 “几位,这是……”书生笑咪咪道。 “小子,不干你的事儿,别跟着掺合!否则爷连你也一起教训!”马脸不耐烦地道。 “兄台!这位兄台!这几位小姐夫人的,哪里就得罪了几位兄台?还至于动了拳脚,跟弱质女流动手,怕是会有损几位的威名!”书生还是笑嘻嘻地,朝那个马脸又走近了几步,谄媚着语气道。】 “哪来的穷书生!哪凉快哪呆着去!少给爷这儿添堵!”马脸骂道。 那书生摇头,不以为然道:“兄台此言差矣,其一,小生是个书生没错,可是小生并不是穷书生,其二,小生在此不是为了给兄台添堵,确确实实是为了兄台着想!” “小子,我看你是给脸不要脸,大爷今天就连你也一起教训!”话未说完,拳头已经到了。 “君子动口不动手!兄台,有话好好说嘛!”书生被那拳头吓得一萎,后退了半步。 “好好说?让大爷的拳头跟你好好说!”马脸的拳头又对准书生砸了下去。 “不是,小生是劝架的!哎呦!哎呦!别,饶命啊!”那书生堪堪躲闪过第一拳,抱头鼠窜,还连连惨叫,适才的救人义举现在看来还真够自不量力的。 我无可奈何地瞪眼看着这出闹剧,那书生被追着揍得东倒西歪的,当真丢脸得可以了! 他们在这间隔间里大闹,小二老早叫了老板来,可是也只敢站在门口瞅着自家的椅子碟子被踢得满天飞干着急,捶胸顿足地道:“我的梨花木椅呀,我的官窑茶壶呀!”被旁边的壮汉凶目一瞪,立马没了声音。外头也没有客人围观,想来是知道打了起来不敢近前,早早都跑了。如今就算有人不惧这几个打手,敢去报官,恐怕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了。 那书生毕竟方才也曾对我们施以援手,眼见又是凶狠的一拳要上书生的身了,我扬声道:“这位大哥,请歇歇手吧!”千秀在我后头揪我的衣服,我没理他,很奇怪,我这会儿居然一点儿也不觉得紧张害怕了。 那马脸听了我的话,果真停手了,凶狠的眼睛瞪着,冲我这边过来了。 我正视着眼见距我不足一尺的马脸,抢在他也用拳头对付我之前,笑吟吟道:“几位大哥是‘万翠楼’的?”呆在管府几个月,别的不敢说,就数青楼最熟了,没办法,谁让那是管少爷最流连忘返的地方了! “是又怎么样?”马脸狞笑道。 “没有什么,只是看几位来了这么久,也没有缓口气,歇一歇,不如就由我做个东,请几位在这‘汇福楼’喝上一杯,您看怎么样?”我笑容满面道。 那马脸怪异着一张脸看我,大概以为我疯了,等他将我审度了个够,才道:“不必,哥几个没那个闲工夫!” 我还是笑着,“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勉强几位了。烦劳这位大哥带句话给贵楼的王妈妈,就说管府的少夫人问候她了!”我也不知道这样好使不好使,但也只能用这招了,现在只能求神保佑管府在这贵人济济的陪都还有点儿地位,也或许,他们会看在他们家的常客管少爷的面子上也未可知。 “管府的少夫人!”马脸听了我的自报家门,犹豫了一下。 他身后的一个壮汉,附在马脸的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什么,马脸的一脸的凶悍褪了些,冲我一抱拳道:“管少夫人,得罪了!我回去定会跟我们老鸨子带到您的问候!”说着一瞥头,其他壮汉拎着那个布衣的姑娘就要往外走。 那姑娘此刻已经恢复清明,临被揪出门的时候还用祈求的眼神看着我,一眨不眨地,眼泪自她清丽的脸上淌下来,像断了线的珍珠,叫我心里发酸。我的眼睛就像被钉在她身上似的,怎么也移不开。“且慢。” 马脸回过头来,“怎么?少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请问,这位姑娘可是贵楼之人?”我问。 “是。”马脸答道。 “看这姑娘的模样,若我猜的不错,是从贵楼跑出来的吧?”既然这群打手自称是‘万翠楼’的,那么今天这出的来龙去脉也就能猜个**不离十,老一套了。 “没错。”马脸又答道。 “那么既是‘万翠楼’的人,如何就跑到这‘汇福楼’来,还巴巴地求人救她呢?”我沉下脸道。 马脸看起来有些不耐烦了,勉强忍耐答我道:“那是因为她爹欠了赌债,把她抵给了我们‘万翠楼’,她不甘心,就偷跑了出来!” “哦?原来是这样。”我就知道。 “怎么如今还有爹爹为了赌债卖女儿的?”那个书生被揍得不轻,委顿着身子缓了很久,才被千兰搀到这边来的,才一在我身边站稳,就插嘴道。 “嗯?”马脸牛眼一瞪,吓得书生一缩。 “不,不是,小生就是因为咱们今年初新颁布的大余律例里明文写着的,凡因赌、嫖而欠债者不得以儿女妻妾相抵,触犯者,不但欠债者需受流放之刑,连债权之人也要接受重罚!”书生将律例背的头头是道,摇头晃脑,不小心对上一干壮汉的凶悍眼神,吓得赶忙摇手道:“小生,小生就是说律法这样说的,不是小生说,不是小生说的!” “其实这位公子说得也不无道理,既然律法有言在先,倘若真被人告发,不论如何解决此事,总是会添些麻烦,不如……”书生倒是给了我一个好接的话头,就看马脸肯不肯听了。 马脸的眼神一闪。 ---- 第十二回 相熟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出门的次数频繁了起来,管老爷还是照准不误,放心得很,当然还是每回都带着千兰和千秀,十来天的时间里竞阳城大一些的街巷都被我们逛了个差不离,惹得千秀直嚷着腿疼,却又大呼过瘾。 这些天我也是累得很,因为想早些了解竞阳城,所以才每天勤劳地去城里的大街小巷、酒楼茶肆报到,对于我这种在现代逛个街像要了命一样的家伙而言,这实在是个苦差事。 昨晚休息前,我就跟千兰千秀说,我明日要多休息一会儿,睡到日上三竿,也让她们两个多睡会儿再来叫我。结果,等我睡足爬起来用了早饭,已经近中午了。 这才领着兰秀二人悠哉地往大门口走,正赶上管老爷回府。对于这个管府的大家长,我虽然心里仍然很介意他不顾我的意愿,使手段让我嫁了管沐云,但我已然耳闻目见了管府处事的与人为善,经营上的讲究信义,多少还是对他存有敬意的。 待到我例行问候完毕,正要出了大门口,管老爷忽然出声唤住我,道:“绸缎坊的事情,我听他们说了。” 些许小事,那刘掌柜也值当跟管老爷禀报一回? “刘掌柜一直对展眉赞不绝口。” 管老爷的神色,看不出喜怒,我不做声,心想做都做了,他要是觉得我自不量力,多管闲事,那我也没办法。 “以后,多到铺子里去看看,绸缎坊的刘掌柜经验老到,有什么不懂的就多跟他请教,嗯,也别只去绸缎坊,其他的生意也都去转转。”管老爷和蔼地说完,就进府里去了。 啊?我哪里料得到管老爷会冒出这么一句来,一时没反应过来。 “少夫人”,千兰唤我。 “嗯?”我还是有点儿发懵。“哦,走吧。” 我和千兰千秀三人不紧不慢地在路上走着,路过一家琴行,就进去看看,等出来的时候,千秀抱着我新买的七弦琴,我不会,但是喜欢,还在现代的时候就喜欢,不过因为学的是钢琴,加上又是学习又是工作的,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学这个,就把这小小的心愿搁那了,如今时间有的是,何不了了心愿。 “少夫人,到‘汇福楼’了。” 我抬起头来,眼前是一间酒楼,名叫‘汇福楼’,在竞阳算是盛名已久,菜式丰富,大师傅的手艺远近闻名,据说师承宫廷御厨,我们也算是慕名而来。 “几位客官,快里边儿请!”跑堂的是个瞧着很机灵的小伙子,见我们进来,马上小跑步上前招呼,“几位看着眼生,可是头回来?” “小二,你这可有隔厢?”千秀道。 “有有有,几位二楼请。”小二忙给我们引路上二楼,推开楼梯口右侧的第一个门,满脸堆笑道:“几位快请进,这‘菊厢’可是咱‘汇福楼’最好的隔厢了!” 等我们进了这间隔厢,发现它还挺大的,右侧是一张红木圆桌,围着几把同色高背椅,中间是一块不小的空地,地上铺的是红色花纹地毯,隔厢的左侧是两把高背椅和一张小茶几,它们的后头立着一扇画着庭园景致的屏风,窗子正对着隔厢的门,我走到窗子跟前,从二楼向外头看去,将附近街道喧闹的市井风情尽收眼底,的确是个不错的位置。 待我们坐下,小二殷勤地招呼,“几位,可有什么想吃的?尽管点,无论是什么山珍海味,咱‘汇福楼’可是应有尽有。” 我笑道:“先给我上一壶今年新采的碧螺春,再挑你们这儿招牌的,清淡一些的小菜,给我们上几道来。” “好嘞,几位稍等,马上就来。”小二一欠身,利落地转身下楼了。 “这‘汇福楼’的菜被齐农说得天上有地下无,还巴巴地说什么以后他再陪老爷来就顺道带回去给我,谁稀罕!哼!如果没有他说得那么好吃,看我回去不打断他的狗腿!”管府的丫头大都以“千”命名,家丁则以“齐”命名,千秀性子爽利,人也长得美丽,在管府家丁中很受欢迎,向来是众星捧月的,其中数这个老爷贴身的小厮齐农跟千秀走得最近,我也见过他,小伙子倒是满老实可爱的。 千兰看看千秀,抿着嘴笑,千秀被她笑得不好意思了,举着手作势要捶她,“千兰,你笑什么,再笑我打你了!” “我也没有笑什么,不过就是想你嘴上说要打断人家的腿,心里可是乐得什么似的!”说着千兰笑得更狠了,千秀却是蹭地小脸儿红到了脖根儿。 这两个丫头跟我也有些日子了,混熟了也就没有当初那么拘谨,我瞅着千兰自从跟我从娘家回来就活泼了许多,打心里高兴。 这会儿千兰正被千秀追着打,笑得越发厉害,到最后捂着肚子蹲在地上起不来了,气得千秀鼓着腮帮子蹩到我跟前,“少夫人,你看千兰呀,她那么不正经,欺负人!” 我瞅瞅千兰那笑得还没缓过劲儿来,就忍着笑,严肃道:“嗯,她的确有点儿欺负人!” 千兰听我这么说,急忙要敛了笑。我马上接着道:“不过,千兰倒也没有说错,确实是有人口是心非!”话还说完,我就忍不住笑起来了,千秀傻眼了,气得甩手不理我了,“少夫人!连你也跟着千兰欺负我!” 千兰又笑得凶了。 我们三个这里说说笑笑的,那边小二已经把茶和菜上了桌,我们这才止了笑,落座吃喝了起来。千秀本来还是气鼓鼓地,见到一桌的色香味俱佳的菜肴,抓着筷子吃了一口,立马消气了,换上了一脸的回味无穷。 我捧着新鲜的碧螺春喝了几口,觉得茶不错,菜倒是跟现代一些稍好一点的饭店大师傅的手艺差不多,也没好到哪去,吃了几口也就撂下了,告诉千兰千秀我们有的是功夫,别管我,自个儿去吃个够,我则绕着窗户看外头的景致。 怎么回事儿?我瞄见下头街口那头跌跌撞撞地跑来一个人,我在二楼看不清楚她的长相,只约莫能瞧出是个着暗色布衣的姑娘,一路上撞了好几个路人,之后拐进了“汇福楼”,此时那姑娘跑过来的方向又跑来几个壮汉,横冲直撞地走哪踢哪,吵吵嚷嚷地向这边来了。 “噔噔噔”,传来有人匆忙跑上二楼的脚步声,我才回头,就见这间隔厢的门被急推开了,正是那个穿布衣的姑娘。 她直接反手将门阖上,还在大口喘息着就双膝一曲跪在了地上,离她最近的千兰千秀惊讶地齐道,“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着就要去扶她。 那姑娘惶急道:“几位姐姐救救我吧!后头有人追我,被他们抓回去,我这一辈子就完了!” 千兰也急了,“你先起来再说!”使力和千秀一边一个把那姑娘扶了起来。那姑娘真是个美人,眉似拂柳,面似芙蓉,是那种清新雅致的美,叫人见了如沐春风。我见了这个姑娘那双柔弱而又无措的眸子,就觉得心里一颤,自己也说不上是什么原因。 千兰千秀回头看我,那姑娘也跟着转向此刻才走近的我,我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姑娘在将我看清楚的时候有一刹那的失神,她眼里那种巨大的仿佛天地都变了色的震惊叫我想忽视都难。 隔厢外头已经开始有吵嚷的声音了,我可以肯定是我在窗口见到的那几个壮汉,我没有时间多想,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一定要帮她。 事情来得突然,没有时间让我弄清楚来龙去脉,我给千兰使了个眼色,指指茶几后头这间隔厢里唯一可以藏身的屏风,千兰和千秀赶忙扶着那个还在失神的姑娘到屏风后头去了。 兰秀二人才回到座位上坐好,门就被人用脚大力踹开了,进来的可不就是那几个横冲直撞的大汉!其中一个长着一张马脸满脸凶横的扯着粗劣的嗓门道:“看见一个姑娘没有?” 兰秀二人起身站到了我的身边,我不紧不慢地放下茶盅道:“什么姑娘?你们是谁?这里都是姑娘家,你们就这样莽撞闯入,也未免太过无礼了!” “哼,我们就无礼了怎么样?别这么多废话,痛快点儿告诉我们见没见到一个姑娘跑进来,否则别怪大爷不客气!”那个马脸一脸蛮横道。 “没有见过,你也看到了,这里只有我们三个,我们当中有你要找的姑娘么?”我的脸平静极了,只有自己明白心里紧张得要死。 “没有见过?”马脸不信,“明明有人见到她跑进了这间隔厢!怎么可能没有!来人,给我搜!” “喂,你们――”千秀急了。 ---- 第十一回 贵人 “哦?外地的客人?”贵气男子似笑非笑地问。 “是,是个年轻书生,出手很是阔绰,连价也不还,直接掏银票付账,还不急着把这珍贵的‘香萦锦’拿回去,真是大方得很!” 我勾了一边唇角,“的确是大方。” “七哥,怎么不叫我就自个儿出来啦!”这家人怎么都喜欢从后头吓人,我正不知神飞何处,偏生又从身后来了这么尖尖娇柔的一声,心跳霎时加快,我赶忙拿手拍拍,给自个儿压惊。 铺子外间的几个人同时转头,说话的是自然是小厅里那位红衣女子。细看来,眉儿弯弯,脸儿尖尖,胭脂虽然稍浓了些,确也是个美艳的女子。她的后头,另一个伙计向老掌柜摇了摇头,无能为力的样子。 女子说着话,人也傲然挺颈,迈开碎步,朝前头的男人来了。“七哥,怎么……咦,”她眼尾也发现了“天香萦锦”,“掌柜的,怎么方才不把这匹拿来给我瞧瞧!”接着用手捏过锦面到眼前细瞧,眼神闪着惊喜与**。“这匹我要了,去给本小姐包起来!” 老掌柜收回向着伙计方向的目光,摆出老到的笑面,上身微曲道: “这个,小姐,这匹已经被客人买下了,不如您还是看看本店其它的丝锦,还是,伙计拿给您瞧的都入不了您的眼?那好办,小的再叫伙计给您挑另一些好的送去,您就只管舒舒服服地坐着喝茶等着看好料子,如何?” “不用再看了,我就看中这匹了!”说着,红衣女子研判地睨着老掌柜,“怎么?怕我给不起银子?多少?只管出个价吧!” “小姐误会了,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小店还有不少不逊于这幅织锦的珍品,不如……”老掌柜笑脸迎人道。 “不必了,”红衣女子,清冷着声色说,“我就要这匹!” “小姐,不是小店不肯卖,实在是已经有客人买了,银子都付了,说好改日来取货的。”老掌柜耐心解释着。 “谁?是谁买下了?你吗?”红衣女子最后两个字是问我的,骄傲中含着不屑。 我只好摆出一脸无辜瞅着她。 老掌柜也插进我和红衣女子中间解释,“这位是我们管记的少夫人,不是本店的买客。这匹“天香萦锦”,是昨日被一位外地的客人买下的。” “外地的?”红衣女子仍旧疑惑不信的模样,“我不管什么外地的本地的,反正我这匹我要定了!” 这是打算不讲理了? “这……您这不是为难小的嘛!”老掌柜面显难色,客人是无论如何不能得罪的,“要不,您看这样行不,小的回头马上跟织染坊招呼一声,尽快给您再织上一匹,织好了,小的给您送到府上去。” “我说过了,本小姐现在就要,马上就要!”红衣女子的声音拔高了,双手捉着男子的手臂撒娇地摇晃着,“七哥,你看嘛!” “蕊儿,”被称为七哥的男子含笑拍拍红衣女子的纤手,“既然此锦已被人先买了去,那就再等等又何妨呢?” “不要,七哥,我就要这匹!我要用它裁我的新舞衣,我就要这匹嘛!”叫蕊儿的红衣女子不依,红唇撅着,摇晃得更厉害了,方才的清冷之色在男子面前似乎一消而散了。 七哥被摇晃的没辙,话里带着敷衍,“好好好,掌柜的,我出双倍的价钱,如何?” “公子爷,您可难为死小的了!已经卖给别的客人的东西,您要小的再卖给您,这不是砸管记的招牌么!”老掌柜面露难色。 银子既已收,货物又怎能二主!这管记的经商之道倒也是诚实信义的。 “喂,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给了银子你就收着,也不看看我们是谁!得罪了我们,让你小小的管记吃不了兜着走!”蕊儿勃然变色,厉声呵斥。 那七哥任由蕊儿疾言厉色地对老人家,眼瞄他处,不搭茬,叫我心里有些不忿,但也不好发作,这种事情越多人掺合,越难办,只有抿嘴忍了。 “这……”信誉二字乃商家立足之本,显然这两位又是得罪不起的,我晓得老掌柜的左右为难。好在他也是经风历雨几十年的,这样的场面定也不是没见过,“二位,实在不是小的不给您二位面子,管记在竞阳二十年,不能因为一桩生意就搅了几十年创下的好名声,小的只是个做不得什么主的小小掌柜,小姐又何苦为难我。” 趁着没人注意,我给千兰千秀两人使了个眼色,欲悄悄到内厅去待着,不是我不讲义气,我大学虽然是学经济的,可是实在只有忘记得差不多的理论,哪里懂得什么实战?实在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种场面,再说,我只是个挂着虚名的少夫人,还是能离多远离多远得好。 “做不得主是吗?好啊,那就给我找个做得了主的来!”蕊儿不依不饶的。 “小姐,这……”老掌柜拿这个刁蛮女子也有些没辙了。 “你,要去哪?就说你呢!”蕊儿尖脆的声音传来。 我的脚步不得不停在了进入小厅的入口处,千兰小声地叫我:“少夫人。” 我叹口气,无可奈何地,慢得不能再慢地转过身去,等对上蕊儿的时候面上是笑着的。 “掌柜的,你方才不是说她是管记的什么少夫人?”我想老掌柜此时该是十分后悔跟蕊儿说我的身份。 “呃……是,”老掌柜只得应着。 “那就是个能做主的了!”她径自下了判断。 我张口欲言,发觉跟这位娇蛮小姐说什么估计都是对牛弹琴,最终还是合上嘴不说了。 “那你叫掌柜的马上把那匹锦给我包起来!”她开始命令我了。 “啊?”我想我此刻脸上的表情一定很奇怪,这小姐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小姐……”老掌柜想帮我说话,被这位娇娇小姐又给打断了。 “你闭嘴,我没有跟你说话。”转向我不耐烦道:“磨蹭什么,本小姐没有那么多耐性等你!” “你是谁呀!怎么这么跟我们少夫人说话!”千秀忍不住,怒声道。 我拍拍千秀的肩,对也是隐有怒意的千兰笑笑,告诉她们我不在意。之后环顾铺子里其他人,那个七哥还是老神在在地在铺子里转悠,两个伙计生气归生气,没有老掌柜的授意也不敢说话,再看老掌柜苦着眉细思的模样,看来有些一筹莫展了,总不能撵了他们出去吧! 些许小事儿,这位蕊儿小姐也至于闹成这样。 我再叹气,抿唇,勉强把笑容再堆到脸上去。“这位小姐,刚刚听您说起,要用这匹‘天香萦锦’裁舞衣是么?” 蕊儿居高临下似地睨着我,爱答不理地“嗯”了一声。 我淡笑着,“这‘天香萦锦’的确是裁制舞衣的好料子。” 那蕊儿小姐不看我,亦不语。 老掌柜有点儿摸不透我的意思,但也不插话,只听着。 “小姐本就轻灵艳美,舞姿定也是不凡?”我循序渐进地平平而谈。 “哼”,蕊儿听了这话,哼了一声,轻轻的。 “倘若小姐穿着‘天香萦锦’裁成的舞衣,一定会一舞倾城,舞惊四座的。”我这段奉承的话讲得很慢,一边说一边细细端量她的神情,只见她紧绷的俏脸在柔化,一些儿一些儿地,嘴角看出了一点儿翘意。 嗯,是个好开始。 “奴家想,既是舞衣,当有水袖相配,这‘天香萦锦’柔韧而不轻飘,倒正是裁制水袖的最佳选料。” “是吗?”蕊儿的心思已经在我所牵引到的水袖上了。 “可不是!”我做理所当然状。“小姐可想好了这舞衣的式样了?” “还没有。”提起式样,蕊儿很是丧气。 “其实,小姐有没有想过,这幅锦与其做成衣,不如裁成裙?”我用很挚诚的语气道。 “裁成裙?为什么?”蕊儿不解。 “小姐试想,这幅‘天香萦锦’是很华贵,可就是因为太华贵了,所以如果衣裙一色都用它来裁制,会不会很……”我下面的话故意不讲了。 “很……老气?”蕊儿自己接了下去。 “所以呀,小姐可愿听听我的主意?” “什么主意?”蕊儿的兴趣被我挑起来了。 我尽力不让自己诡计得逞的心思表现出来,摆着一脸平静的微笑,往那三面墙上的料子瞧去,也不管其他人不解的眼神,直奔一匹绯红的绫和一匹银红的绡,那绫放得高,我今时的身高根本够不到,“少夫人,小的来。”帮我伸手要去取,绯红色的料子就已经在我眼前了,我下意识接了,才见递给我的竟是那个七哥,我一笑为谢,他回以轻漫一笑。 伙计把另一匹绡也帮我搬了过来,我在蕊儿面前扯开:“小姐很喜欢红色?” “嗯。”蕊儿答应。 “红色的确是很衬小姐,喏,您来看,这匹绫的纹理活泼,颜色略深,适合给小姐制衣,”又摊开那匹绡,“此绡的质地轻薄飘逸,溢满光泽,适合给小姐做外衫,加上那匹‘天香萦锦’所制得裙和水袖,正是一身好搭配。” 蕊儿有一会儿凝神在想着,之后眼睛亮了,笑逐颜开:“就是这样,这就是我想要的舞衣!” 我先是微笑不语,等她不长不短地欢喜了一阵儿,忽然惊道:“呀!” 所有人都紧张地瞪着我,包括那个七哥,不晓得我到底想起了什么要这么大惊小怪的。 我半张着口,好一会儿才道:“我忘了,那个‘天香萦锦’只有半匹,好像不够裁制水袖和裙了。”随即歉意地瞅着蕊儿。 “啊?”蕊儿是既失望又遗憾,巴巴地瞅着我“那怎么办?” “这……”我为难地回看她,其间偷眼盯了老掌柜一眼。 老掌柜会意,笑呵呵地走上前来,“小姐,别烦心,这‘天香萦锦’,管记织染坊还能出的,只是您要稍等几日,不如这样,管记的裁衣手艺不用我说,您也是听过的,干脆今日小的帮您把尺寸量好,十日内,小的将整套的衣裙给您送到府上,保管合您的心意,成不?” 蕊儿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了。“十日之内,肯定能送到?” “没问题,小姐放一百个心吧!”老掌柜十足肯定,接着打铁趁热道,“小姐请到内厅,小的要给您量量尺寸,还要跟您商量给外衫绣上什么样的花色才好。” 说着老掌柜引着蕊儿进了内厅,临去前捋着下颚几缕花白的胡须对我颔首而笑。 小松了口气,我却忘了那个七哥还在外间,正好对上他半挑轩眉,笑意朗朗,眉间傲然之气隐现,“少夫人好心思。” 我怔了,明白他是一语双关,随即一想,我本来也没指望这点儿小伎俩能把旁观者也绕进去,于是坦然以对,笑着伸手向小厅的方向做了个请的姿势,然后也不管他进去了与否,对另一个还在外间的伙计说了一句:“我先回府了,代我跟掌柜的打声招呼。”就带着兰秀两人离开了。 晚上,千秀一会儿给我倒茶一会儿帮我添衣地忙得比平常还要殷勤,我被她绕得头晕,赶了她好几次叫她回去休息,才好不容易得了一会儿清净。 ---- 第十回 天香 我不忍看他搜肠刮肚的难为样子,转头去研究别的料子,千兰一直不做声跟在我身侧,千秀却是不打算放过伙计的样子,还在那里睁大着眼睛,瞧得伙计满脸涨红。 “五曲罗,是因为寻常的罗是两根经丝每隔个一根或三根以上的奇数纬丝方扭绞成的,而此罗是由三根经丝每隔五根纬丝扭绞而成,它的纹理更加婉转曲折,工序复杂,但不凌乱,故而名曰‘五曲罗’。” 我看向说话的人,是那个掌柜打扮的,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家,满脸的褶皱,但精神矍铄,不知何时从里间出来了,言辞简练地代伙计回答道。 “至于掩月绫,则是当时工坊的师傅们夜里赶工的时候,偶然将这绫对着月亮,发现绫上的斜纹在月亮的掩映下,也衬出淡淡的光晕,使得绫本身的色泽更加地醇厚饱满,因此而得名。呵呵,各位见谅,铺里的料子许多都是管记的特色招牌,独一份儿,小店的伙计是新来的,还不熟悉,不过伙计所讲掩月绫的说法也是不错的。” 新来的伙计,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掌柜的八面玲珑,微颔胸,笑容还是满满地挂在脸上,老眼在我今天穿的蓝色绣金丝的衣衫上恍了一圈,一脸的了然。 “夫人的这身衣衫,是顶级的阑绉,”老掌柜不等我们问就自行解释道:“这阑绉是因最初的产地临阑县而得名。如果小的没有老眼昏花的话,您这衣衫的一针一线应该都是出自店里林师傅之手,小的可有猜错?” “老掌柜的,您可真厉害!”千秀先竖起了拇指。 “没有什么,自家的衣裳,怎么会不认得。”老掌柜呵呵笑着,“何况,夫人这件的式样别说是别家没有,就是管记也仅此一件,再没有旁一件了,月前管记出的那一批可都是独一件的衣裳,件件没重样儿,件件都是林师傅的精心裁制呀!” 敢情人家一眼就瞧出我是谁了!我笑了,“您老眼利。” “小的刘彦,见过少夫人。”老掌柜满是沧桑的老脸上笑容可掬,抱拳向我施礼。 “您老快免礼。”我忙抬双手虚扶了一下,我是接受人人生来平等的思想长大的,如今被一位老人如此恭敬地对待,我实在有些惶恐。 “咦?”千秀的性子直,听掌柜的叫我少夫人,难免惊奇了些,不过半刻也就反过味儿来了,“哦。” 伙计倒是十足惊异地瞧了我一阵子,也跟着老掌柜给我施了礼,惶恐道:“小的不知是少夫人,方才……” “不打紧的,”我笑着安抚伙计。 伙计这才诺诺地微垂着头躲到一旁去了。 “不知少夫人要来,怠慢了。”老掌柜先是跟我客套了一番。 “哪里,是我事先没有打招呼。”我就还以客套。 “少夫人要选什么料子,打发人来知会小的一声,小的就给您送到府上去挑,何须少夫人亲自来一趟?” “我也只是出府逛逛,没有刻意要选什么。”这倒是实话。 老掌柜朝里头小厅的客人瞧了一眼,见那位女客还在一匹匹地挑拣,就手掌摊开指向铺子里头的方向对我说道:“少夫人,您移步随小的到内堂去喝茶可好?” 我摆摆手,笑道:“不必了,您还有客人要招呼,我就在这里看看就好。” 老掌柜听我如此说,也不再让,转而问我:“少夫人觉得林师傅的手艺如何?” “林师傅是竞阳顶级的好手,手艺自是没的说,”我夸赞着,“就是这制衣的料子,也是没的挑。”上至耄耋老者,下到总角小儿,只要是好话,没有不爱听的。 果然,老掌柜呵呵笑得开怀,“不瞒少夫人,小的打老爷创立管记的时候起就在了,如今二十年了,管记出的东西,样样都是没话说!”说着用食指又指了指内堂的方向,那个新来的伙计麻利地进去捧了匹料子出来,“少夫人请看。” 那里一匹色彩绚丽的锦,老掌柜将锦捧过来,千兰帮忙扯开几尺,我才将这锦看了个清楚,整幅织锦的颜色以棕红色为主体颜色,辅以绯红、棕黄、藏蓝、绛紫、石青、绿沈等等十七八种颜色,在斜纹的基础上,用这许多颜色的极细的丝线提花织就,我的注意被锦上花瓣渐浅的紫色所吸引,“这可是――退晕?” “正是退晕,少夫人是行家!”老掌柜看向我,奇道。 “哪里,现学现卖而已。”我的确是才从那一摞书其中的一本里看到的,我没有想到,这里织锦上头的彩色经纬线已经采用了由浅入深或由深入浅的退晕这样高明的手法,由此精心呈现出来的古朴花卉,不会因为所选丝线颜色的偏沉而使锦体显得拙重,其花纹的精致,色彩的鲜明跳跃,在千年前的丝织品技术水平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并且,这幅织锦上用了少量的金丝线,蜿蜒描绘,恰好把将一幅华丽典雅的织锦缀饰得流光溢彩,矜贵非常。 千秀的咂舌声传了来,我也惊叹着,移不开眼眸。“这也是管记织染坊出的?” “正是,坊里将十几位有经验的老师傅集于一处,将他们数十年的染织经验集合起来,花费了三月的时间,无数回地尝试,耗了十几斤的纯金丝线,几百斤的上等蚕丝,才呈出了这半匹珍贵的‘天香萦锦’来。”说着,老掌柜示意千兰,两人一块儿把这匹“天香萦锦”翻了个个儿,竖了起来,如此一来,我就正对着这匹织锦的背面了。 “呀!”千秀无法置信地叫了出来。 原来,这是一匹双面锦,正反两面不只颜色,连花纹也是完全相异的,这一面是以棕铜色为主色,其他青葱、宝蓝、黛紫等十几种颜色为辅色,同样钩以金丝线,同样运用了退晕手法,同样的流光溢彩、精致非凡,却比另一面多了些许庄重而又不失于沉荷。我怀着赞叹虔诚的心思,俯贴过去,用指尖轻轻抚摸着锦面上的一根根丝线,我知道苏绣中的双面绣法,也知道中国古代从汉时起就有了双面锦,但真正看到古人呕心沥血的杰作,又是如此的精工卓艺,仿佛每一根丝线上都蕴了生命一般,让我实在是无法不震撼。 “真是太美了!”千兰也忍不住赞了句。 “小的第一眼看到的时候也是这样觉得,如今不是小的夸咱们管记的东西,恐怕寻遍整个大余,也已经很难找得到比这半匹‘天香萦锦’的工序更繁杂,手艺更精湛,花色更妍丽的了!”老掌柜讲得荣耀,讲得骄傲。 “它叫‘天香萦锦’?”好大气的名字。 “是,取万里天香萦绕锦心之意。”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好东西,撑得起如此美名!”我正专心于锦上的美景,没防着会有人突然从后头出声,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小厅里坐着的男人。 还是个俊得不得了的男人,二十六七岁,朗眉似刀,鼻若悬胆,嘴唇薄厚适中,菱角分明,偏铜色的皮肤,紧实颀长的身躯,风采高雅,容止可观,整个人从骨子里向外渗着矜贵,更别提此人一身名贵的银丝辍饰的衣冠,若不是本身够沉够稳,恐怕此刻他眉宇间有意无意隐隐的狂傲早就冲上九霄了。 “哟,公子爷,”掌柜的上前招呼:“您怎么出来了!” “听几位说得兴致,也就出来凑凑热闹。”贵气男子淡笑着,悠闲踱步到“天香萦锦”的跟前,朝我点个头,我颔首,顺势退后几步,让开了空处,新来的伙计已经机灵地从老掌柜手里接过了锦的一边,如今和千兰一人一边撑着那匹“天香萦锦”,男子绕着它欣赏了一圈,接着点头赞道:“好锦,管记的确名不虚传。” “公子爷夸奖了。”老掌柜的嘴上谦着,心里可美呢。 “的确是美不胜收,可是为什么只有半匹?”我忽而想到这个。 “唉,说起来也是赶上了,咱们管记的丝线都是自家的染坊现染出来的,这匹‘天香萦锦’上使用的由深入浅的碧绿和间紫二色丝线也耗费了大量,偏就在刚织出半匹的时候没了,这用退晕手法染出丝线是个颇费时日的活计,师傅们一合计,就派人请示了老爷,说不如就先让这半匹上了管记架上试试深浅,如有不足也可以改进,等到丝线准备齐了,再加大出量也不迟。老爷对咱们管记的老师傅们从来颇为倚重,这不昨儿就把这半匹‘天香萦锦’摆了出来!” “这‘天香萦锦’,看中的客人肯定不少吧!”我道。铺子里的光线充足,展开的“天香萦锦”仿似泛着华丽的光晕,买下它所需的银子也一定不会少。 “这是当然,才放上架,但凡进店的客人就会围上来,拿起来就舍不得放下,只不过它的价钱实在是不低,很少有人能够买得起,最后是一位外地的客人,把银子都付了,说是刚到竞阳,还没有落脚的地方,拿着它多有不便,改日再派人拿了银子来取货。”老掌柜的话里带着困惑。 ---- 第九回 美人 回到管府,跟管老爷坐了一会儿,代母亲谢过管府的厚礼,我就托说疲累回了房里。 日子又回到了以前,没有因为管老爷的归来有什么变化,管沐云很少回来,回来也就是去账房支银子或者是跟管老爷吵架,从不踏足桐园来。下人们很懂得避讳,从不在我面前提及他们家少爷新近又做了什么“好事”,例如赌债还不出来被赌坊扣住了,温柔乡里为了某个女子和其他富少们动起手来伤了手臂了之类的,可惜,他们以为私底下传得小心的话,星星点点多多少少还是到了我的耳中,想装作听不到都不行。 对于管沐云的事情,管老爷每次得知都会火大得可以烧到房顶,可是还是照常给银子,照常请大夫,除了我来那天的一顿好打外,基本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的。 管老爷每日或是出去谈生意应酬,或是呆在如园的书房里办公,很少来桐园,把我的起居琐事都交给管清处理,只是常常会问我下人照顾得好不好,很是关心的样子。 我也暂时把走的心思搁下,开始筹谋琢磨着以后,万幸的是,我的例假来得很准时,那次的事情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后遗症。 这天,我翻书翻得眼冒金星,看一眼旁边大略浏览过的书籍也快够大半个人高了。想想老这么窝着也不是办法,就跟千兰问老爷在不在府里?千兰说这个时候管老爷应该是在书房办公,我就奔如园的书房去了,无论如何,我这个少夫人出门也该跟公公打声招呼才对。 扣了门,管老爷应门,我进去了,见他一个人在桌案后看账本。 我还是第一次进这个如园的书房,比桐园的要大些,我右手的墙上挂着几幅字,左手的墙上是一幅仕女图,上头的女子,这世上真有这样美丽的女子?抑或是因为画师的画工太过了得,将一个妙龄女子的清灵动人描绘得惟妙惟肖,眉如远山,眼如丹凤,唇若点珠,穿着粉蓝相间的纱裙,正眉眼柔和爱怜地凝睇着某一处,无一处不完美,无一处不惊艳,就连纤纤玉指的指梢也足以叫人心醉神驰、浮想联翩。 只是,我以为,像管老爷这个年纪和身份,书房里挂着一张绝色美人的画像,总是怪怪的。 大概我盯着那幅图的时间有点久,管老爷咳了一声,唤回了我的注意。我有些不好意思,转向他道:“老爷万福,展眉想到府外去走走看看,不知可否?” “好,”管老爷痛快得很,“叫管清给你备辆车。” “还是不用了,我想和千兰逛一逛,坐车总是不便。” “也好,那就叫千秀千兰陪你去,多带些银子,喜欢什么尽管去买。”管府的慷慨我倒是见怪不怪,只是没想到他这次竟然没坚持要家丁跟着我。 临走时,我衬着转身的机会顺势又瞄了一眼那画上的绝色美女,觉得有些熟悉,直接就否了这种想法,我来这里一共见过的女子也就那么几个,这样的美人我若见过会记不住? 就这样,我带着千兰千秀顺利地走在了竞阳大街上,阳光明媚的时候,本就让人心情舒畅,我开始东瞧瞧西看看,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新鲜,这是一个我完全陌生的世界,这里的一切也许在现代只有看人们编撰猜测推理出来的历史文献或是古装题材电视剧才能约略知道一些,何况,我那个时代的人根本不知道这个名为“大余”的异界王朝的存在――一个据我所看到的,不逊于中国古代任何朝代的繁盛辽远的国度。 千兰千秀是管府的大丫头,平时在府里下人当中也是有些地位的,自然要更为小心谨慎,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因此也极是遵守府中的规矩,很少出府来,今日可以光明正大地逛个够,心里也是欢喜的,只不过千兰稳重些,还是很规矩得跟在我的身后弯着小嘴儿陪着我一路看过去,千秀就没那么绷得住了,兴奋地一会儿这边一会儿那边,嘴上还一刻不停地叫我们快来。 我和千兰瞧她试试这个试试那个,试得小贩都快恼了,我赶忙叫千兰把银子奉上,反正管府的银子多得花不完,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值得很! 不愧是陪都,繁华而又大气,瓷、玉、铁、金银、琉璃各种材料制成的器皿,茶叶、丝绸、药材、香料不仅种类繁多,而且制作工艺的精致程度要比我曾经以为的古时候好了不知多少倍,我不禁惭愧自己曾经所知的狭隘。 “这个叫什么?那个,那个怎么用?”我也不管千兰会不会笑我孤陋寡闻,反正碰到不认识的就问,千兰八成也早习惯我这毛病了。 千兰接过我手里的一支碧钗道:“少夫人,这个叫银丝绾玉钗,这丝状的是纯银镶在玉上头的。这件的款式还可以,但手艺一般,咱们管记自家产的,要比这个精致些。”千兰说话向来保守老成,我估摸着管记的应该比这支强了不只一点两点。 我正想把这支银丝绾玉钗插进千兰的鬓边试试效果,前头抱着满怀各色小玩意儿的千秀叫道:“少夫人,你看,前头那儿写的是‘管记’,是咱们自家的铺子!”说着也不管我们就奔去了前头一家看起来着实不小的铺面。 我看她跑得飞快,估计唤也来不及,本想躲开管府的生意的,又一想倒也不必刻意,就轻摇了摇头示意千兰一块儿进去。 等进了这家铺子,更确定这条街我刚刚逛过的为数不少的铺子里,数这家规模最大,深色的木质托架占了屋里的三面墙,架上满满罗列有上千匹炫目耀眼的匹匹绫罗,唯有我右手一面墙上成排挂起的是成衣,即便如此,铺子也不显得拥挤,仍是宽敞明亮的。 此时一个伙计打扮的人正笑得灿烂地陪在千秀身侧,指着一匹华丽的缎子给千秀口沫横飞地介绍,千秀摸着那匹缎子,眼睛发亮,看样子口水快流出来了。 伙计见我们进来,瞧出我已婚的打扮,忙着招呼:“小夫人是想选成衣还是丝缎?小店应有尽有,两位,可是一起?” 我自认没见过管府各处的掌柜和伙计,用眼神询问千兰可认得,千兰也摇头。我淡笑着,用手指了指前头的千秀,道:“我们都是一起来的,你去忙,我们先自己看着,有看上的,自会唤你过来。” “成!成,那您几位先看着,有上眼的就叫我。”伙计笑眯着眼儿哈了下腰,退到一边儿去陪着却不再说话。 我的方向刚好可以看到铺子右侧方有一间与外间铺面相通的房间,是一个待客的厅堂,摆设得颇为典雅,有个男人坐在椅上品茶,一个女子拿着一匹红绫正在身上比对,她自己也是一身红纱衣,很是惹眼,一旁陪着的两人,看打扮一个是掌柜,一个是伙计,掌柜的陪着笑脸说着好话,伙计一刻不停地给红衣女子捧来新的布匹,却见那女子不停地摇头,只得马上利落地去换另一匹来。 不知是哪里的贵客,我也没怎么在意,径自去看布料。悠闲地沿着右侧墙壁一路逛下去,都是上好的成衣,面料好,做工好,如果我想的不错的话,我一直以来的衣衫应该都是出自此间师傅的巧手。 我看到左侧的时候,眼尾扫到一匹极是亮眼的橘色的――看纹理是绫,伙计眼尖地忙走到我跟前道:“夫人好眼力,这可是我们管记织染坊今春新近出坊的掩月绫,贵夫人们可有不少看上的,这可是新进又从染坊那边补过来的货,您要是晚来一天,恐怕都赶不上这最后一匹了!”小伙计嘴上利落,手上动作更是麻利地用特制的玉石钩子把高处的那匹绫挪到手边,托到我的身前。 我摸着眼前的这匹绫,它的颜色的饱和程度是让人惊艳的,“你说它叫掩月绫?”我来了这里几个月,也只能简单从纹理上分辨出哪个是绡,哪个是绫而已,别的讲究可就不知道了。 “是,是叫掩月绫。”伙计忙答道。 “这名字是因何而来?”我很好奇,这么好听的名字,总有些来历的吧? “这个……”伙计大概没想到我会问这个,傻了一下,才道:“这个,大抵是因为这绫的颜色比月亮的颜色还要明亮吧!”伙计不很肯定的语气。 “哦?”我顺嘴应着,觉得这名字的来头有点儿怪。 “大抵,好像,是,”伙计骚着头道。 此时千秀也凑过来听,见我不再说话,她也指着一匹离她最近的罗道:“那――这个呢?” “啊?”伙计有点儿弄不清楚千秀在问什么的样子,方才的机灵劲儿不知跑哪去了。 “我是说,这个叫什么?”向来有些毛躁的千秀出奇有耐性地重复了一遍。 “呃,这个,这个是五曲罗。” “五曲罗?又是为什么叫五曲罗?” “五曲罗,五曲罗,这个五曲罗……”伙计不停地搔着脑袋瓜子,估计憋得快内伤了。 ---- 第八回 于家 管清心思细密,路上歇息了数次,都刚好停在山水相宜的地方,让我大饱了一回眼福。过了晌午,好不容易走走停停地到了于家村,娘和哥哥竟然已经在村口等我了,我讶异地看着娘,娘看到我笑中有泪,“可回来了!”往我身后望了望,脸上有些失望,但也没有说什么。 哥哥在一旁忙道:“娘已经连着四五日在村口盼着妹妹回来了。” 说不感动是骗人的,我握住娘的手,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回家去。 这个家果真是我记忆中的那个家,几间茅草屋,屋里的摆设极尽简陋,哥哥安置了管清和家丁,就帮娘开始生火做饭,我看了看觉得也没怎么难,就不管娘不让我动手,撸起衣袖要帮着炒菜,千兰要替我,被我撵了出去,我承认做家事我的确笨了点,不过能帮娘做点什么我还是觉得高兴的。 “唉!你这个孩子,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笨手笨脚的,去去去,别呆在厨房了,弄得你一身好衣衫也油了!”娘大概实在忍受不了我笨拙地不知第几次把青菜炒到地上去了,推我出去。 “娘,让我帮你嘛!”我已经可以自然地撒娇了。午夜梦回,还是会想家想爸妈想得掉眼泪,可是跟这里的娘亲哥哥亲近,也让我多少得到些思亲的慰藉。 “这孩子!”娘无奈地笑着,由着我了。 管清说什么主仆有别,不肯和我们一起吃饭,我也不好强求,娘亲把饭菜端到他们的房间里由他们自吃去了。 我却死活没有放过千兰,跟管清说千兰是姑娘家,跟他们一堆男人吃饭不方便,硬霸着她和我跟娘、哥哥一起吃。 饭桌上,我给娘和千兰夹菜,娘又夹菜给我和哥哥、千兰,我又夹给哥哥,哥哥又往我和娘的碗里夹,就没好意思给千兰夹,就这样你给我夹菜我给你夹菜,只有千兰一个人低头扒饭,我、娘和哥哥都没怎么吃,四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笑得岔了气。 我觉得这才是真实的我,也只有在如今的“家”里,才能跑出来自由自在的真实的我。 于氏族长听说我回娘家了,带了一帮族人来贺,娘将管清带来的礼品分发了下去,众人都说我们家攀上了高亲,又谢又贺喜地谈笑了一番就各自回去了。 晚上,娘的房里,千兰和我住外间,娘住里间,我让千兰先睡了,自己跑到里间跟娘说话,娘拿着木梳给我梳头。 “管家的人对你好吗?”娘问我。 “嗯,”我答应着,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他们对我挺好的。” 娘点了点头,“那,姑爷呢?他怎么没来?”我晌午刚到家的时候,娘见他没来就有些失望了。 “他――他正好赶上有急事,让我跟您说下回一定来看您!”我还能怎么说,事情已经这样了,让娘放些心吧。 “唉!”娘又叹了一声。 转移话题道:“还记得你爹的样子吗?也是,你那时候太小了,才五岁,恐怕记不得了。你爹那时还是村里的私塾先生,这方圆百里也是很有些名气的。唉,要是你爹没走得那么早,你怎么也是个小姐,哪像现在,要帮人家赶秀活帮补家里的生计,才受了那样的委屈,娘没能耐,对不起你们兄妹呀,你哥哥本来可以读书考功名的,他也是那块料子,可是……”娘的眼泪又下来了。 我向来拿爱哭的女人没有办法,只好抱着娘,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道:“娘,别哭呀,哭了该不漂亮了!” “这孩子!怎么越来越没个正经!娘老了,还什么漂亮不漂亮的!”娘作势拍了我一下,嘴上虽然骂我没正形,骂到后来自己也笑了。 我抱着娘扭来扭去的,“娘不老,娘还年轻得很!” “你呀!”娘慈爱地拍着我的后背,“这回回来比从前开朗了许多,你向来胆小柔弱,出嫁前娘看你好像性子变得倔强了,本来还担心是好是坏,没想到嫁了人反而比从前更好了,看来管府的确没有亏待你,娘也就安心了。” 我不语,就让娘这样以为就好了,何苦再让她承受失去丈夫后又失去女儿的痛苦! 娘又道,“你上回问娘的话,娘回来一直在想。” 我有些困,脑子转得慢了,哪个话? “娘也知道,管少爷那样对你,你嫁给他真是委屈了你,可是咱们女人一辈子,太难了,娘是不想你再遭罪了,如果那天就那样从管府回来那你这辈子就算是完了,可是如果嫁进管府,也许还有希望,就算那管少爷不成器,可是他现在还年轻,等到年纪再长些了,就知道你的好了。娘总要给你留个想望不是?” 我本来抱着软软的娘,有些昏昏欲睡了,可是听了这样的话,又清醒了,我有点儿后悔一时冲动问她那句话了,那句话伤了一个疼爱女儿全心为女儿着想的娘的心。 我从娘怀里抬起头来,“娘,那天是我的不是,我不该那样跟娘说话,您也别再想这事儿了,我现在很好,公公对我也很疼爱,管――相公,他对我也很好。” 娘拍拍我的脑袋,“嗯,管府能让你给他们家少爷当正室夫人,娘真是想也想不到,管老爷也没有瞧不起咱们家贫寒,事事都做得体面,就冲这一点,也是你的福气了。” “娘,”我想起一件事,“管府的聘礼应该很丰厚才对,怎么不给家里稍稍置办些东西?” “家里又不缺什么,置办什么?”娘道,之后好像想起了什么,担心道:“还是家里太寒酸,你面子上不好看?” “不是的,娘,”我忙抓着娘的手,“咱们家本来也不富裕,没什么好看不好看的,只是不想让娘再吃苦了。” “傻孩子,娘有你哥哥在身边,你又嫁得挺好,娘还有什么苦的?”说着,娘摩挲着我的头发,“管府给的嫁妆是不少,可是娘当年年轻时在娘家也不是没见过,就算现在寒酸了些,也不能把着你的嫁妆挥霍。你现在虽然是管府的少夫人,缺不着什么,可是总也要有些梯己,以后难免会有个急用又不好跟婆家伸手的时候。我已经让你哥哥把那些东西和银两都换成银票,回头给你拿着,娘家没有能耐,闺女总是会难做的。”看得出来,娘曾经也是金枝玉叶,多年生活的艰辛让如今多少还存留着的娇贵和傲气里渗着几缕辛酸。 我埋起脑袋在娘怀里,“娘留着吧,哥哥以后也用得着。” “你哥哥不用你操心,咱们虽然是门穷亲家,可是你也不要时刻想着帮衬娘家,那样会让你在婆家抬不起头来,咱们穷是穷了点儿,可是你哥哥争气,干什么都干得好,读书读得好,农活也干得好,再加上村里有不少好人家的姑娘惦记着你哥哥呢!以后日子会好的……” 我就这样在娘的怀里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管清就来说该启程了,我哪里情愿就这么走,但是既然来时和管老爷说好的,也不好赖在家里不回去,就跟管清说等吃了晌午饭再启程,反正路上赶一赶,天黑前也能回到竞阳。 娘虽舍不得我也没说什么,去张罗午饭吃食去了。 我跟哥哥说想到村里走走,哥哥就笑着领我和千兰到村头小溪边转悠去了,当然后头跟了两个管府的家丁,美其名曰是保护我。 这条小溪清澈见底,让我想起现代回乡下老家时也有这么一条小溪,蜿蜒婉转地流淌向不知名的远处。我忍不住脱了鞋袜,也不管千兰和哥哥就趟进了溪里,沁凉的溪水仿若可以洗涤人的心绪,让我心清如水。 哥哥和千兰看我在水里玩的高兴,近边也没有什么人,就不说什么,笑着由我了。 “千兰,你也下来!快,啊!好玩,好玩!” 千兰看着我狼狈地被自己溅出的水湿了一身,本来往后躲着笑,突然见我“啊”了一声,在水中踩了个空,跌了下去,千兰一惊,“少夫人”,急地下水向我挪来,可是水中不好走,等她费力地到了我跟前,我已经大半个身子都在水里了。 反正都两个人身上都湿了,我就揪着千兰陪我打水仗,千兰再怎么稳重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一会儿的功夫就跟我两个玩得笑声和叫声叠在了一块儿,不亦乐乎了。好一会儿才气喘吁吁地向岸边挪去。等我穿好鞋袜,哥哥已经用不知从哪弄来的叉子叉了两条鱼上来,中午给我们加菜。 回去的路上,千兰拎着鱼跟在我们后边不近不远处,我和哥哥并肩慢悠悠地走着,“哥。” “嗯?”哥哥自然地应我。 “我这回回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看你和娘。” “妹妹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娘,”哥哥知道我的挂念,“你在管府也要照顾好自己。” “嗯,我会的。” “那个管少爷,如果他待你不好,就跟哥哥说。”哥哥停下来,心疼地看着我。 我冲他撒娇似地笑着,说的话是无比认真的,“哥,有你和娘在,真好。” 哥哥笑着揉揉我的发髻,继续往前走。 “别怪娘,娘她是为你好。” “我懂,我明白娘的心。”那样疼我至深的娘亲,我哪里会不懂。 “哥哥可曾想过继续读书?” 哥哥奇怪地看着我:“怎么会想起问这个?” “也没什么,哥哥不是读书一直都读得很好?” “那是因为从前爹逼的,哪个小孩子会喜欢读书!”哥哥不在意地笑着,“何况这么久了,读过的书也不记得多少了!” 我细细端详着哥哥的表情,没有遮掩什么,我接着问:“那哥哥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要一直呆在于家村么?” “没有想过,从前老想着让你和娘过上好日子,如今你嫁人了,就盼着你过得好,想着让田里多产些粮食,别让娘跟着我吃苦。”哥哥清清淡淡地说着,好看的脸看着那么憨实值得依靠。 “你自己呢?” “我?”哥哥迷惑了一下,方明白我问的什么,“我没有什么可想的。”也只一语就带过了。 我顿住脚步,把袖子里今早娘给我的用嫁妆换的银票递给哥哥,哥哥看清我手里的东西,把我的手推了回来,“妹妹,这是娘给你应急用的。” 我把哥哥的手掰开,硬把银票塞了进去。“哥哥先拿着,跟娘就说我请娘先帮我存着!以后我用着了再跟娘拿。”我盯视着哥哥的眼睛,让他看到我眼中的坚决。 哥哥无奈,把银票收了起来,“那我回头请娘帮你收着。” “好。” “妹妹,你跟从前不同了,”哥哥审视着我说。 “哥哥认为我这样不好?”我稳稳地道。 “不是,”哥哥笑着摇头,“这样你孤身一人在管府,娘和我才稍稍放心些。” “哥,”我握住哥哥的手臂,“你和娘好好在家等我,等我来接你们。”我从现在开始不再是一个人,我要认真地为娘和哥哥打算。 家门就在眼前了,我不等哥哥再问,拽着千兰就往家里跑。 走时娘怕我难过,强忍着不哭,可是看她立在村口风中羸弱不堪的样子,她眼中疼惜不舍的波纹,也让我难受了好久,回程就呆在马车里想事情,也没心思看夕阳了。 ---- 第七回 又见 只是,却没清净几天。 管老爷走后的第六个早晨,丫头来报,管老爷回来了,请我到厅里去。 等我一脚才踏进厅里,还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新婚之夜就让新娘子独守空房,你看你像话吗!”细看是管老爷在叱责道对面站着的管沐云。 管沐云一句话也不说,半低着头不知道在看哪。 我这一脚真不知是迈进去还是退出来了,停了一瞬,厅里的两人都没有注意到我,我就趁机退到了厅外,在一侧背对着门口等着。我怎么也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景下再次见到这个混账少爷,毕竟住在他住过的房子里和见到他本人是完全不同的,本来这些天噩梦做得少了,也尽力不回想当时的那一幕,可是一见到他本人,脑子“嗡”的一声,我猜我的脸都白了,那些天的痛恨和厌恶也都回来了。 “回我的话!你还把不把我当成你爹!”管老爷又质问。 还是没话。 “你,你又要去做什么?”管老爷听起来有些错愕的声音。 我闻听转过身看向厅里,只见管沐云也转向门口作势要走,于是我在厅外,他在厅里,正好打了个照面,两个人都怔了一下。 连着几日花天酒地,管沐云的脸色比上次还要苍白萎靡,也只是怔了那么一刻就反应过来,接着看也不看我面无表情地向厅外疾走而去。 “你给我站住,你今日给我――”管老爷气极了,却在看到管沐云走到门槛前距我很近的地方时,猛地又转过身来而没了下面的话。 “我今日可是与春满园的红烟有约,晚了,她该等急了!”我现在在他的侧后方,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听声音很是暧昧。 “你――” 管沐云不再管他爹还有什么教训,回身从我身边走了出去,这次他看了我一眼,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我强自镇定地立在原地不动,牙也咬得死紧,等管沐云走远了,方才缓过劲儿来,这才提起裙角迈进了厅中。 管老爷被管沐云气得直摇头,看到我进来,才收拾起怒意来,“展眉过来了,来,快坐。” 我福了一礼,坐下,“不知您叫我来为了何事?” “爹不在的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他倒是不见外得很,自称起了“爹”来。 “没有什么辛苦的,展眉愚钝,也帮不上什么。”我应付道。 “哪里的话,以后管府就要靠你了。”管老爷这话说得听不出半份虚情假意来。 就算如此,我也只把它当成是客气,敷衍地笑了笑,没有讲话。 “嗯,”管老爷思虑了一下道,“云儿的事情,你别放在心上,我会叫他以后多陪你的。” 天!还是不要吧,我心里一个哆嗦。 “你们新婚第二天安城那边出了点儿事儿,爹一大早就赶过去了,你回门的事儿就耽搁了。”我还以为管老爷要提给他补敬茶的事儿,正想着这种虚礼还是不要补了吧!没想到他提的是回娘家的事情。 “我叫云儿来也是想让他陪你回娘家,结果这逆子真是――回头我叫人把他绑回来,说什么也得让他陪你回去!”管老爷斩钉截铁道。 一会儿捆一会绑的,我听着真是觉得好笑。 “呃,不用麻烦了,您派辆车叫几个下人跟我回去就成了。”知道管老爷也不可能让我一个人回去,还不如顺着他说话,以防他真的绑了管沐云回来“陪我”。 “这――” “您这么捆了少爷回来,他不情不愿的,不是也没趣?您放心,我娘和哥哥会体谅的。”搬出娘和哥哥来,管老爷应该就没话了。 “好吧!”他叹息了一下,无可奈何地。“那,我叫管清送你回去。” “这样太麻烦大总管了!” “一定要的。” 我只得应了。 隔日一早,管清早备好了几辆马车,除了我和千兰坐的一辆,管清和几个家丁一辆,还有一整车的各色礼品,好大的阵仗。从竞阳到于家村有两三个时辰的路程,一路上山明水秀,空气里含着晨露的味道,清香又舒润,我的心情变得格外地好,和千兰说说笑笑,仿佛有了自由一般。 马车里,车帘掀着,千兰指着远处的山峦叹道:“少夫人,竞阳城里可没有这般好景致。” “是呀,”我点头附和。“诶,千兰,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你家在哪?” “千兰的家,”千兰的眼里有向往,“千兰的家也在这样的山里,春天的时候,漫山遍野的含笑,淡淡的,浅浅的,姐姐带着我在中间跑呀,跳呀,笑呀,像梦一样……可是,现在没了,家,十几年前被大水冲走了,娘、爹、姐姐都没了……”千兰的声音低了。 我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都怪自己多嘴,我有些无措地揪着千兰的衣袖,“千兰,都是我不好,别难过,呃,要不这样,我给你当姐姐好不?” 千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这句话有这么好的成效? “少夫人,别说您是我的主子,奴婢不敢有那样的想法,就算可以,您还比千兰小一岁呢!怎么做我的姐姐呀?” 啊!我一时情急,忘记自己现在这个身体只有十六岁了。 我举起手摸摸自己的脑袋,顺势摆了一下手道:“管他的,姐姐妹妹还不都是亲人,左右以后你就把我当成亲人就对了!”千兰这丫头虽然性子沉静了些,不过就是对我的味儿。没了亲人,我怎么不清楚哪种绝望和无助的伤痛呢!但至少,我知道爸爸妈妈在现代还好好地活着。就这一点,我比她好多了。 千兰冲我温柔地笑着,“千兰现在不是一个人,千兰有家,老爷把千兰从大水里救了出来,管府就是千兰的家,现在我还有了少夫人,真是已经很好了,真的。” 一个人如果无论碰到多大的艰辛和苦难,都不怨天尤人,都会怀着感恩的心,善待身边的每一个人,这是多么不容易的品质,我在现代的时候常常会听到类似的话,可是能够做到的又有几人?可是就是我身边的千兰,小小年纪,就怀着这样的心性,更是让人心疼怜惜。 我想我此刻的笑容是满溢了温暖的,我想让这团团的暖意直暖进千兰的心里,“千兰。” “什么?少夫人。”千兰应我。 “自你来到管府,回去看过家人么?”我忽然决定不避讳这个话题了。 “没有,”千兰摇头,“我家乡离竞阳几千里的路程,太远了,何况老爷帮我家人立了衣冠冢,我对着爹娘和姐姐的墓立了誓,会一辈子忠心服侍主子,报答老爷的大恩,怎么能离开呢!” 真是个实心眼的孩子,不过就是回家看看,哪里有这么严重呢,再一想,也是,这里不是科技发达的现代,几千里的路程,对一个孤身女孩子来讲可是很危险又耗时的跋涉了。 “想回家么?”我想,千兰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一定很想很想,这样压抑着想念,是最难过的。 “回家?”千兰迷惑地看我。 “嗯,回家,回你自己的家,去看你的爹、娘和姐姐。”我定定地瞅着千兰。 “我……”千兰垂下眼帘,眼睫不停地在颤动。 “想吗?”我握着她的肩膀,凑近她追问道。 “……”千兰眼中闪着晶莹的泪光,却强忍着不掉下来,但是那样压抑的渴望让人没法忽视。 我改抓着千兰的手,“千兰,不要压着你的渴望,那是再正常不过的思亲之情,你本就该光明正大地说出来。” 千兰的唇在瑟瑟地抖,好不容易在颤抖中挤出的话是:“……想……” “好千兰,如果想哭,就哭出来,不要憋着,压抑思念是件太痛苦的事情,发泄出来,你会好受些。” 千兰的眼泪,伴着我的话终于溃堤,簌簌流了下来。 安慰着千兰,我在心里暗自决定,只要有机会,就一定会带千兰回老家去拜祭亲人。 千兰眼里凝注的想望,让我更加笃定我的想法是对的。 ---- 第六回 出嫁 我回到房间倒头就睡,夜里噩梦不断,那场可怕的强暴一直缠扰着我,让我不得安宁。】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我满头大汗地惊醒,靠在床头,毫无睡意地看着天一点点地透亮。 白天的时候,娘过来看我,还是老话,劝我要惜福,嫁了管公子某某好处等等,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我还是没有管住自己,也算是替她原来的女儿问她:“像管少爷这样的纨绔公子,既然敢当街掳人回来糟蹋,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我如果真嫁给这样的人,就算衣食无忧,难道就会幸福么?”我并不是十五六岁的孩子,知道生活的现实与艰辛,也能感受到她对女儿的疼爱,可是不等于我就认同她的做法。 她滞住了,一时间想不出话来劝我了,正巧管老爷差人来请,解了一室的尴尬。我要跟去,来人把我拦在了房里,管老爷这是想把我 彻底与此事隔开,让我无从反抗。 千兰默默地陪着我,我不说话,她也不吱声。我天天盼着一觉醒来就回到了现代的身体里,在自己的温暖的床上,可是每天早上被噩梦惊醒的时候我环顾着周围这个世界都只剩下绝望。 一连几日,我都被搁在客房,他们倒没有限制我在管府的行动,只是又派给我一个叫千秀的丫头,无论到哪都要有千兰和她两个跟着。哥哥也来看过我,跟我说只要我不愿意嫁给管少爷就带我离开管府,我原本有些心动,想着以目前的局面还是走为上策,先离开这里再说,可是接下来几天我趁着在府中闲逛的机会打算先打发了两个丫头,看看能不能偷溜出去,结果竟然发现还有家丁跟在不远处,我实在是没有料到这个管老爷竟然是坚决要留我,这个想法只能暂时作罢。 我实在不能相信他所谓的我跟他家儿子是良配的说法,我自认没有那么大的魅力可以让这个时代的大户人家的老爷死活非要让我给他家儿子当什么贤内助,可是我又猜不透这当中的隐情。 我向来做事并不积极,好不容易主动了一次,竟然铩羽而归,真是无奈至极。 我知道他们已经谈好婚事细节了,我明明心里清楚却无力回天,于氏族长已经回村,娘亲拽着哥哥据说是去管府的别院准备去了,娘跟我说管老爷体谅我家到管府路途遥远,嫁娶不便,决定让我从管府的别院出嫁,这是要堵死我逃走的一切可能呀。我听了,唯有苦笑,却是无能为力。 我还是常常做噩梦,初来的可怕场景还是纠缠着我让我不得安宁,再来,就是梦到我现代的爸爸妈妈,他们虽然已经离婚,且有了各自的家庭和孩子,但是我知道,他们是爱我的,我的离开他们该有多难过?还好他们还有各自的孩子,这样至少可以让他们在悲痛的时候还有着很大的安慰。在这个时代已经有十几日了,我逼迫着自己适应这里的生活,我不知还能不能回去,这里的两个“至亲之人”,我做了很久的心里准备,才能自然地唤他们“娘”和“哥哥”,总觉得对他们有些愧疚,且不论到底是什么因缘让我到了这个身体里,总是我占据了他们的女儿和妹妹的身体,欺骗他们她还在,从而得到了本不属于我的疼爱。 无论如何,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姚嬷嬷还是会常常来看我,坐下陪我说会儿话儿,嘘寒问暖很是关怀照顾,只是偶尔欲言又止的神情让我直觉不想听她想要跟我说的究竟是什么,都被我岔了过去。千兰千秀两个丫头也很是贴心,知冷知热的,连那个话少得可怜的大管家管清,也时不时来问问我这还需要什么。真是让我不得不佩服这个管老爷的周密心思。 关于那个自从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有露面的少爷,下人间谈话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些,那日之后被他爹锁了起来,可是没两天就又偷跑出去了,没日没夜地在酒肆赌坊花楼鬼混,可是不负他竞阳第一纨绔子弟的“尊号”!好在,只要不让我见到他,他爱哪里鬼混去关我何事? 问题在于,明日就二十九了,我还是束手无策,我目前身在这个昨日才住进来的叫“读君”的管府别院,眼前的嬷嬷丫头一大堆,凤冠霞帔,胭脂水粉塞了满屋子,我冷眼看着娘和她们一块儿忙进忙出,心里琢磨着,那边的瓷器,就算是摔碎了让我可以握在手中,我也没那么大的力气和狠劲儿可以痛快得扎进对方的身体,已经搜了两天的功夫,她们安排得很细致很小心,这边实在没有什么趁手的利器,我需要那种一手下去就见效的。] 诶,那是什么?我看到一个嬷嬷急于缝补从外头拿进来的剪刀,不大,但是尖头在闪着寒光,她顺手就搁在了凳子上,被人急唤出去不知干什么去了。我急忙看了看其他人,没人注意到,我状似悠闲地晃到凳子跟前,偷眼看四周没人看我,快手把剪子收进袖口。 如果是被逼嫁给什么陌生人,无奈之下也就罢了,那个混账少爷,无论如何我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想起还要再经历一遍记忆里的事情,我就浑身发抖。 婚礼这一天,我被早早从榻上挖了起来,上盛妆,着嫁裳,娘在我身边嘱咐又嘱咐,我被迫着听了一耳朵的什么“出嫁从夫,孝敬公公”之类的话,看着娘笑中带泪的样子,也难免有些心酸。 虽然我一直蒙着盖头,可听也听得出婚礼的排场不小,出乎我意料的是,这个婚礼前才被下人从秦楼楚馆里架回来的管家公子管沐云竟然肯听话地按照礼制一步步地来,从迎亲到拜堂,看起来是任人捏圆搓扁的样子,反倒是我被喜娘搀扶着不情不愿磨磨蹭蹭地不肯乖乖就范。 等熬到入了洞房,我已经腰酸背痛,手里暗暗捏着那把剪刀,捏得死紧,手心直冒汗,半点不敢松懈,深怕那个混蛋进来,我一边是紧张,另一边是怀疑,我真的能下得了手么?这个疑问恐怕只有正主来了,我被逼到不得不做的时候才会有答案。 红烛高照,喜房里装饰得喜气洋洋,千兰和千秀一直陪着我,我就这样饿着肚子枯坐着,前院的喧闹声不绝于耳,我却是附近稍有一丁点声响就吓得一个激灵。等到了深夜,喧闹声渐低,但一直也没见管沐云进喜房来,我实在身心俱疲,渐渐放松了戒备,不知不觉东方就现了白。 我从梦中惊醒,本就睡也睡不踏实,醒了也是混沌了好久才明白过来自己这是在哪里。撑起因为昨夜穿着喜服睡下睡姿又极不舒服而酸乏的身体,靠在床头,房中,千兰千秀两个也是东倒西歪地睡着,不时地点着头,但是酣睡正甜。 万幸地,管沐云没来,我心里庆幸不已。否则,我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转念一想,逃了昨晚,那今日呢,以后怎么办?我一筹莫展。那把剪子,我睡着的时候还是紧握在手里的,不敢塞在枕头底下,怕被千兰她们收拾的时候发现,我在床榻四周摸索,结果在床外边底侧发现一个突出的窄条,将将能放下这把不算大的剪刀。 千兰听到声响醒了来,刚好我已经把剪刀处置妥当,见我起了,她推醒千秀,两人一边整理房里的残乱,一边给我端水梳洗,偶尔两人匆匆对视一眼,还是沉默地去干自个儿的活儿去了,不知是在为我这个新婚之夜就被新郎抛弃的新娘难过还是怎的。 千兰打开一旁的衣橱,里头满满登登的各色衣衫,管府在衣食用度上向来不会亏待于我,婚礼前这些天从来都是是锦衣玉食,样样周到。衣橱里这些衣裙也都是婚前就请竞阳最好的师傅到府里给量身订制的,当然,那个师傅所在的成衣铺子亦是管府的产业。 “少夫人今日穿哪一件?”千兰问我。 我瞅了她一眼,这声少夫人喊得我浑身不舒服,可是也只能忍耐。“你看吧。”我没有心思想这些。 千兰也不拖拉,看来是习惯了我这些天不挑不捡的性子,埋进一堆华丽衣衫里翻找起来,回到我身旁的时候手里捧着一套淡紫色的衣裙,“少夫人看这件怎么样?” 我随意撇了一眼,“就它吧。” 等到着好衣裙,梳好发髻,我看着镜中的自己,不得不拿出些精神来夸赞一下千兰千秀的心灵手巧。 这套衣裙色泽淡雅又不失明快,衣襟袖口绣工雅致,在我看来,她本身就是一件精美的工艺品,三四层的里里外外的丝、缎、锦、纱,一色的淡紫裁剪合宜,拼缝巧妙,唯一的麻烦就是穿起来很是繁复,但是一旦穿好,敞袖与长裙层层叠叠长短不一,衬在我如今这个高矮适中稍嫌纤细的身体上,勉强也算是有些仕女的模样了,千秀帮我梳了个微斜的发髻,她说这是如今大余最时兴的“斜飞髻”,我讨厌沉巴巴的那些发簪之类的装饰品,千兰选了一条长长的紫色发缎,垂在发后,给我如今的少妇装扮平添了几许俏意。 千兰千秀也很是满意自己的大作,一前一后一左一右的打量着我这身装扮,都露出满意的笑容,“嗯,少夫人本就长得秀美,这一装扮更是好看极了!回头和少爷去给老爷敬茶――”千兰蹩过去拽着千秀的袖子示意她别往下说了,千秀也觉着这话说着有些怪,“呃”了半天接不下去了。 千秀要比千兰小两岁,没有千兰长得柔弱,也没千兰个子高,柳眉凤眼,柳腰丰臀,整个人看起来很结实,很健美,也很爽利。 其实,自我来到管府,都是她们两个陪着我,从不多话,在我的起居上向来都很用心,我不管他们对我的真心有多少,但终究也算是我在这里最贴心的人,我在管府的遭遇她们都是看在眼里的,我虽然很少说起我的想法给她们听,但两个人都是灵秀的丫头,多少也猜得到些我的心思,我认为管沐云昨夜既然没有到新房来,那么今早也就更不会克尽“为夫”之责地陪我去给管老爷敬茶,这可正中我的下怀。 我回头看着千秀千兰,也许这会儿她们也拿不准到底她们家少爷不来对我而言是坏的还是好的了!我想到这里,笑了起来,千秀见我没说话竟然笑了,张大了嘴,好不容易合上了,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千兰看着我俩,摇摇头,也笑了。 这时,管清来了,进了门,恭敬地施礼,“少夫人,昨夜安城总掌柜急报,安城事急,请老爷速去安城掌舵,老爷今日一大早就整理行装匆忙赶去了安城,走时特命奴才跟少夫人说,少夫人敬的茶,等老爷从安城回来再喝。‘其他的事情’,也等老爷回来再给少夫人做主,老爷不在府中的这段日子,府中一应事务皆由少夫人做主,奴才们无不听命行事。” 这“其他的事情”恐怕是指管沐云新婚不入新房的事吧!我还真怕管老爷给我做主。 我瞅着管清,心想我这位公公如此放心把这样一大家子交给我,大概是笃定了管清等一干老奴都在府中,也不怕我掀起什么风浪的缘故吧!我放缓了语气问道:“不知这一应事务中可包含我可以自由出入管府的大门?” 管清也不惊诧,还是四平八稳地恭谨回到:“少夫人是管府堂堂正正的主子,当然可以自由出入。只不过,为了少夫人的安全着想,还请少夫人出门时带上千兰千秀,乘上自家府上的马车才是。”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管清正经严谨的回话,就知道我哪会如此轻易就能够出得去。我叹息了一声,“可能是昨日大礼有些累,我倒不怎么想出府去了,再者我年轻历浅,府里的事情也还是烦劳总管多费心了。” 管清弯腰道:“奴才不敢,少夫人有事但请吩咐,奴才无不从命。” 等管清出去了,我叫千兰千秀陪我在府里走了走,管府在我的印象里占地算不小了,主院共四个,由东至西参差分布,分别是悦园、如园、桐园和希园,悦园本是公公管岁寒和已逝夫人的居所,后来据说夫人离开后,管老爷为免触景伤情才搬去了如园,希园是安排外人暂住的客房,也就是我当初的住所,至于桐园,就是如今我所在的新房,原来是管沐云的院子,据说他从来极少回来。 此时正值春季,管府地处南方,府里的花草各色齐全,我是北方人,本来对花花草草就没多大兴致,也实在弄不清楚那么多的种类到底都是些什么,反正闲来无事,就叫千秀一株株指着告诉我名字,这是报春,那个是紫玉兰,还有什么瑞香、天人菊、含笑、银桂、锦带花,林林总总几十种,听得我晕头晕脑的。 各个园子的周围都围种些叫寸香的树木,长得都一般大小粗细,很像是现代看到的一些南方花树,叶子成长条锯齿状,已经开始冒出细小的嫩绿花苞了,本来园子里种几棵树树很是寻常,可我就是觉得这些布满整个管府的花树不知道哪里怪异得很,我却又说不出个名堂来。 回到桐园,我问千兰哪里有书可以看,千兰说桐园里就有书房,原是少爷的书房,可惜少爷早就弃之不用很多年了。 我心里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让千兰带我过去看看,可是临到了那个书房门口,我又踌躇了,实在是不想进这个管沐云呆过的书房,再一想,反正连他住的园子都住了,还差这一件书房么!一咬牙推门进了去,呼,比我想的要好,弃用很久还窗明几净的,看来是常有人打扫。 千兰看出了我的疑惑,“嬷嬷也不用我们,时常来这里打扫,她总说少爷以后会用得着的。”千兰说到后来的话里多少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 我听了没说什么,自顾去看案桌后面摆满各样书籍的大书柜,我大致浏览了一番,藏书还算是丰富的,竟然连星象航海都涉及到了,很难想象它是属于那个吃喝玩乐样样俱全的管沐云的。 我从书架搜罗了各类的书籍,国文、历史、地理、医学,整整两摞,想想在这个书房里读还是别扭,于是我和千兰一人一摞高得搬起来都挡住眼睛的书,费力地挪回卧房去。 来这里这么些天,每天过得都不安稳,心里一直不得清净,这会儿我手里捧着全是繁体字的古文,对于对看书一向乐在其中的我来讲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好在古文基础还在,集中精神坚持坚持倒也可以逐渐看进去了。 对于这个大余王朝,也是时候好好了解了解了。 几天下来,读书读得头晕脑胀,管沐云一直没有回来过,让我放松了些许一直绷紧的神经。姚嬷嬷时不时会来看看我,她是管府的老嬷嬷了,是她把管沐云带大的,本来也住在桐园,后来管沐云大了,体谅嬷嬷也操劳了半辈子,管老爷就在后头的下人园里隔了一个小院,让无亲无故的姚嬷嬷养老,丫头们随时也可以照看,我去逛过那个小院,干净整洁,院里还种了葡萄树,枝枝蔓蔓地架着,很是温馨。管清也从不来烦我,这是我来到这里以后最清净的几天。 ---- 第五回 婚事 跟管老爷的一场谈话让我觉得很累,于是早早就上床休息了。可是还没睡实,就听门外有人在大力敲门,千兰去应门,回来跟我说,老爷请我去前厅。看这架势,是急事,我没说什么,穿好衣裳,就跟着千兰向前厅走去。 还没走进前厅,就听得里面吵吵嚷嚷的,待走了进去,见本来很是宽敞的厅堂内,因为像是突然闯进的十来号人而显得有些拥挤,除了一个中年妇人和一个这群人中唯一坐于下首的一脸严厉的中年人,其他看起来都是些庄稼把式。越过这些立着的人,管老爷管岁寒坐于上首,管清还是立于旁侧。 终于外层的一个年轻人注意到了我们的到来,首先叫了出来,“展眉!是展眉!”其他人瞬间哗然。“果然在这里!”“真在管府……” “这可如何是好!” 展眉?他们这是在唤谁? “哪里?在哪里?我的眉儿在哪里?”中年妇人也喊了出来,焦急而慈爱。 “妹妹!妹妹在那!娘!妹妹在那!”一个年轻的声音传来,是个被一干壮汉挡住的年青人,转过头来一看,不过二十二三岁的模样,也是一身农家短打扮,浓眉凤眼,长相很是出众,身材高且壮实,却并不显得憨蛮。只见他搀着中年妇人穿过一干壮汉让出的过道,急急地走了过来。 那中年妇人不过三十几岁,虽布衣荆裙不掩柔美风韵。见了我,眼泪迸出美目,“眉儿,我的眉儿!娘可找到你了!”说着把我搂进了怀里,马上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把我从怀里推开,双手四下摸索着我的身体,眼神急切,“快让娘看看!娘看看――” 她这一急手劲儿不稳,碰到我胳膊上的淤青,我直觉地躲了一下,她马上发现不对,猛地撸起我的宽衣袖,看到上头一片一片的青紫,惊得呜咽了一声,战栗着搂着我痛哭失声。“我苦命的闺女呀!” “娘!你吓到妹妹了!”一旁同样用焦虑和痛心看着我却一直不曾讲话的年青人,此时可能是见到我的一脸茫然,开始劝她娘道。中年美妇听到年青人的话,这才缓缓放松了搂着我的手臂。 年青人方才极轻地拍了我的肩膀一下,道“妹妹别怕,有娘和哥哥在。”又转向管老爷:“管老爷,我们本是竞阳边镇于家村之人,昨日舍妹同村里的同伴一同到城里来给绣房送完工的绣活,后来和同伴走散,至深夜未归,我们母子只得请族长及众位相亲连夜出村沿路寻找,结果今日在城中问得路人说是舍妹被贵府的少爷给掳了来,这才赶到府上,请您将舍妹还与我家。”说着,年青人压抑了愤然继续道:“可是,舍妹在贵府显然遭受了强迫,请管老爷务必给舍妹一个交代!否则,就算拼了我这条命,也定要管府给我们一个公道!”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一众庄稼壮汉皆应声附和。 “就是,怎么也要给展眉一个交代!”“给于家村一个公道!”“有钱有势就了不起么?” 我在一旁“娘”的怀里看着两个应该是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原来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名叫于展眉,明白自己第一眼见到他们时那种从心底感到的隐隐的激动和亲切是什么了,那一女一男,一老一少两个身影就是眼前的“娘”与“哥哥”。 那个坐着的一脸严厉的中年人,应该就是刚刚“哥哥”说的那位族长吧,作势咳了下也开了口,“管老爷,此事您看如何交代?”毕竟是一族之长,还是有些威严的。 “于族长,这位夫人,这位小兄弟,”从我进门就一直未讲话的管老爷终于开口了,“各位一路奔波而来,风尘仆仆,不如先吃口粗茶,润润嗓子,再来好好商量此事。”管老爷主仆二人面对一屋子的气势汹汹的壮汉,仍旧平和严肃,稳如泰山。 “不必了,虽然我们于家村大都是庄户人家,无权无势,但是这天下还是咱们大余皇帝的天下,王法还是有的,贵府少爷当街掳人,实是罔顾王法,如若今日不给于家村一个完满的交代,我们只得上告官府,请官家给个说法了!”毕竟还是不如人家财大气粗,于氏族长气势上压不倒对方,急着请出官府来压人。 管老爷端起手边的茶盅,抿了口茶,不急不缓道:“于族长误会了我的意思,管家不会仗势欺人,既然犬儿顽劣,做出了此等上不得台面的劣举,我管府定当给会受害之人一个满意的交代。” 我觉得心里有点儿忽悠乱晃,本来我先前的法子还是可能被管老爷接纳的,但是被于家人这一搅合,我真是拿不准了。“娘”仍然搂着我抹泪,我只好静观其变。 “不知贵府打算如何给这个交代?”可真是我的“哥哥”,连说出的话也是如此相似。 “我会让犬儿娶于姑娘。” 一干壮汉再次哗然,“真的?”“管府真的愿意让展眉过门?”“嫁进了管府那这辈子可就吃穿不愁了!”“管家会这么好心……” 本来还在低泣的娘闻言抬起头来,看向管老爷,又看向敛眉细思的哥哥,最后看向于氏族长,道“族长,您看这――”。 我的手攥起了拳头。 “管老爷是打算让展眉入府给令公子做小么?”于氏族长说出了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想法。 哥哥随着他的这句话,眉敛得更深了。 “不是!” 管老爷停顿半响后说出的不算高声但沉实的两个字,让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他。 “于姑娘过门,将是犬儿明媒正娶的妻子,管府堂堂正正的少夫人!” 这根本就是一颗火力强大的炸弹,“轰”的一声炸得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亦不例外,正竭力让自己被惊吓到的反应短暂一些,不知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管老爷所讲之言当真?”于氏族长不太置信地问道。 “半分不假,所以,我才想请诸位稍事休息,方可与我详谈婚事细节。” 这回所有人都不讲话了,唯有面面相觑。 “我看这样吧!请于氏族长,于夫人同于公子留在厅中与我详谈此事,其余诸位请随我府管家去客房稍事休息。于族长看如此可否?” 于氏族长环顾四周,点头。 不一会儿,管清引领十来个壮汉退了下去,偌大的前厅只余管老爷、于氏族长、娘、哥哥与我五人。 我扶着娘坐下,心思在快速转动,想着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这个管老爷下午才说要会考虑我的提议,现在就这么坚决的表示要让他的混账儿子娶我,这其中一定另有内情。现下要紧的是,看众人的反应,我要顺利离开管府的心思恐怕没那么好达成。 “管老爷,这――” “婚事就定在下月初八,各位认为如何?”管老爷接过了他的话头。“至于六礼之事,管府定不会亏待了于姑娘――” 我不能再这么让人任意决定我的将来了,他们似乎觉得此事与我无关,或者说就算是在谈论我的将来,我本人也无权置喙。 “诸位,”我压下火气,慢条斯理地开口,“似乎,我,并没有答应过会嫁。” “眉儿!” “妹妹!”同时的两声唤,娘是惊诧与怪责的语气,而一直没怎么讲话的哥哥则只是惊讶的。 “展眉!你这――”于氏族长拉长尾音,看来是不能接受我这一个小女子敢在众人面前如此放言。 我不理其他人,转而看向罪魁祸首,那个管府大老爷。“管老爷怕是忘了几个时辰之前奴家与您所谈之事!” “我当然没有忘。”今日的管老爷一反几日沉肃之态,难得露出老神在在的模样。 “那么――您如今这又是何意?”我轻声问道。 “于姑娘应当也没有忘记几个时辰之前我说过姑娘的法子我是会考虑的吧?”管老爷淡笑。 我嗤笑了一下,“这就是您考虑的结果?” “这个主意对你我两家都好,何乐而不为?” 我可不认为这个烂主意对我有好处。“我不明白,此举对管府,哪里好?” 管老爷微笑,“我不过是想为我儿择一良配而已。” “我本非令公子良配,我上次已经说过。” “你们――”于氏族长想要插话,可惜没人理他。 “良配与否,要配了方知道。” 我抽了口长气,这是跟我杠上了是吧?“良配与否,前提应是男婚女嫁,心甘情愿,如今,恐怕不是如此。管老爷您应该还记得我是怎么被令公子掳回来的吧!” “你们……” “等姑娘与我儿成了亲拜了堂,自然就会心甘情愿。” “您就不怕真要令公子娶了我,我会恨心不死,不小心哪一天绷不住结果了他!”我火了。 哈哈哈…… 管老爷一阵大笑,笑得一旁有些傻住了的娘过来紧揪住了我的衣袖。“眉儿……”我压下火气,握了握她的手,叫她放心。 “于姑娘,我巴不得有个人来替我管住他,我相信,你一定会是我儿的贤内助。” “您凭什么如此肯定?”这个管老爷的眼光很有些问题。 “这――”他卖了个关子,神秘兮兮的道,“天机不可泄露。” “恐怕要叫您失望了,”我冷道。这个老奸巨猾的管老爷,他的话我根本不信,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可叹我才觉得他是个谦谦君子没多久! “胡闹!真是胡闹!良家女子怎可如此无礼,还要打打杀杀!成何体统!”于氏族长终于插进了话来。 我瞥了他一眼,“妹妹。”就听见哥哥叫我,转过头去。 “妹妹若是不愿,那就不要嫁。”说着,他走到我的跟前,拍拍着我的肩膀。 “原儿!”娘大惊,“你不是也是来要管府给你妹妹个说法?怎么如今又――” “可是娘,妹妹她不愿意呀!” 一句话,让我的眼泪差点冲出了眼眶。自从我来了这个无依无靠的世界,还有谁会因为我的不愿意而试图做些什么。 “走,哥哥带你回家。”说着,哥哥握着我的臂膀带我向厅外走去,我看着他的侧脸,觉得如果真有这样一个可以安心依赖的哥哥的滋味也不赖。 “原儿,不可如此任性,可不能毁了你妹妹的终身呀!”娘说着说着又抽噎了起来,拽着我的手不肯放。 我无奈地看了哥哥一眼,回身扶娘坐回去。 “眉儿呀,这可不是任性的时候呀,女儿家遭了这样的难,再也没有好人家会要你了,你――你这样叫娘如何是好啊!” 我瞅着她伤心欲绝的样子,不知该用什么话安慰她,我是个自小受现代文化熏陶的人,遭受这样的事情,与她所伤心顾虑的本不一样。我最感到难过的是那样的暴力给自己心上刻下的难以磨灭的伤痕,尽管这伤痕一半是自己亲身经历的,另一半却是这个身体里深刻的记忆。 “真是胡闹!胡闹!太胡闹了!”于氏族长已经不能容忍一干人等对他的忽视,怒道:“此事既已发生,幸而管老爷有弥补之意,致使两族都不致失了名声,展眉也终生有靠,这样两全之事,哪有什么质疑之处?展原!你若再要胡闹!我定要撵了你们出去!于家村再不能容你一家!” 娘听了大惊,“族长!族长,自从先夫走了以后,我一家三口在于家村相依为命,您要是赶我们离开,就是要绝了我一家三口的生路呀!” “你一家如若本分度日,村里自然会多方照看,如今你闺女失洁,男方肯娶,又是嫁做正室,还不肯早早嫁了遮丑,你等做了这等有损族誉之事,族里定不能容你!”这话说得真是固执不讲理之至。 我冷笑。 娘还要说些什么,被哥哥阻止了,“娘,别担心,有我在,就算离了于家村,也不会让你跟妹妹吃苦的。” “原儿――你,唉!”娘叹气。 梨花带泪的娘亲,顽固不化的于氏族长,还有那个老奸巨猾的管老爷,收拾不了眼前这个烂摊子,恐怕我想走也走不出这个门了。头痛至极,我向着管老爷,无力叹道:“管老爷,此事还清您三思,我相信令公子也不愿就此葬送了终身大事。”想那公子哥的德行,定不愿娶我这个给他招了一顿打的女子。 管老爷此刻的神情有些深沉,“婚姻大事,历来是父母做主。”说完之后不再理我,“于夫人,您看此事?” “但凭管老爷与族长做主,”娘看了我和哥哥一眼,一反柔弱之态,是打定主意不管我和哥哥的反对了。 “好,”管老爷从椅上起身,“于族长,两家的婚事就这么说定了,为免‘夜长梦多’”,说着看我一眼,“咱们可将婚期提前至本月二十九,亦是良辰吉日。于夫人,今日已晚,我叫下人带几位下去休息,婚事细节咱们明日再谈,您看可好。来人!”算计得可真好,果真是无商不奸。 我知道今日是得不出什么结果了,也不想再与他们纠缠下去,千兰要来扶我,我躲开她的手,不再看其他人,转身率先走出了前厅,反正娘和哥哥管府自会安排妥当,我还需要时间适应有了娘和哥哥这个事实,先躲躲好了。于是不管身后娘的呼唤,快步向自个儿的房间走去…… ---- 第四回 父亲 临到天亮的时候,我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终是睡不踏实,醒的时候天也刚蒙蒙亮。]千兰帮我收拾停当,端了早饭来。我趁着吃饭的时候,问她我昨天见到的管清是不是这的总管,她说是,我知道古时很多大户人家的仆从自从到了主人家,就会随了主人的姓,这个管清应该也是这样的。印象中,虽然管清长得一副忠厚踏实的模样,但是却沉稳内敛。我一边想着杂七杂八的事情,一边和千兰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心里有事,也就没吃进几口,倒是千兰刚刚撤了碗筷,就听门口有人叩门。千兰忙过去应门,就听门口刻意放轻的声音,“嬷嬷来了?”千兰道。 “姑娘起了?”姚嬷嬷慈霭的声音。 “早起了,早饭也用过了。” “用过早饭了?”姚嬷嬷的声音有些刻意压低的开怀,“精神怎么样?” “还好,千兰正想潜个人去给嬷嬷报个信,姑娘昨儿稍晚的时候精神就好些了,千兰伺候着沐浴更衣,也用了些吃食。今早的精神比昨晚更好了些,就是早饭用的不多。”千兰一一向嬷嬷细说着我的情况。 “可……过是……家的姑娘?” “还没,清叔……让人去查……,也没查出来,回来只……说先别追着姑娘……,让姑娘……休养着吧,等……好些再……”我听着越来越低声断续的话,冷锐的心境稍稍平和了些。 “……是,我刚从……处来,老爷说让……” “是嬷嬷么?”我扬声打断了姚嬷嬷接下的话,声音还是哑的。 “……”外间片刻的安静,之后“是,是,我来看看姑娘。”就见二人进了房里来。 我站了起身,我学着这里的人的样子福了一礼。 “姑娘,快别这么多礼!”姚嬷嬷说着忙过来扶我坐下。 一旁千兰已经挪了椅子到我近旁,请姚嬷嬷也坐了,自己则在旁立着。 方一落座,姚嬷嬷就把我的手紧紧握在了手里,打量着我。 她的手心有不少老茧,但是厚实而温暖。 “姑娘昨晚睡得可好?”见我精神的确好了许多,她有些激动,问了这话后又觉得有些问得不妥,便忙又补了一句,“可有不惯的地方?跟嬷嬷说,嬷嬷去跟海清说,老爷关照过了,务必把姑娘照顾得妥妥当当。让姑娘只管把府里当做自己的家,安心住着。” “谢过嬷嬷。”我微扯出一抹笑来。 “别跟嬷嬷客气,”说着,姚嬷嬷眼里聚集了泪水,“唉,我可怜的孩子!怎么就这么命苦,跟我家那可怜的少爷一样!我……”她摩挲着我的手,还是控制不住地开始抹眼泪,也忘记了在我面前提起她家那个混账少爷合不合适。 “嬷嬷,嬷嬷。”千兰忙上前扶着姚嬷嬷轻声劝着。 姚嬷嬷听了忙打起精神,“真是老了不中用了,瞧我这记性!老爷吩咐我过来瞧瞧姑娘,若是姑娘精神还好,就可亲自来探望。】” 我的心跳得快了一拍,这是想好怎么处置我了?“烦请嬷嬷替我谢过贵主如此安排照顾,奴家精神还好。”我就在这里等着这个管府的掌权人来。我自认不是一个会迁怒的人,到如今才明白不是不会,而是还没遇到我会迁怒的事情,如果不是不得已,我是真的不愿再见到任何与那个人有关的人了,尤其是那个人的爹。 “那姑娘再好好歇歇,我这就去回老爷。”姚嬷嬷慈爱地拍拍我的手,回话去了。 管府老爷管岁寒(千兰告诉我的)并没有要我等多久,午后稍事休息,就听外头有丫头进来说是――管老爷来看我了。千兰帮我整了整衣衫和发髻,就陪我走出了里间。外间,管老爷坐着,神情中少了些许昨日的冷沉,严肃中威严立显,管清半垂首立于其后。 我进得门去,主仆两人齐齐看向我,管老爷在见到我的一刹眼神凝了一下,而后神情复归于沉肃。 “姑娘请坐。”他指着对面的雕着精美花纹的靠背椅道。 我淡福了福身谢坐,千兰则是已然退了下去。 “下人们伺候得可还和姑娘心意?”他的话是真诚的。 “贵总管照顾周到,不胜感激。”说完看了管清一眼,他平和地回视我一眼,恭谨地还了一礼,并不多说话。 “姑娘无需多礼。”管老爷沉吟了一下,才道:“尚未请教姑娘府上何处?” 我想过要胡乱地邹一个哄他们,可是我这样孤立无援、无知无解的景况,就算是胡编也不知该怎么编,不仅于事无补,反而可能弄巧成拙。于是,我猜测着这个身体原来主人的身份,道:“奴家姓于,非竞阳人氏,昨日方来到陪都。” “那姑娘可是举家来到竞阳?投亲还是访友?” “奴家眼下孤身一人,既不投亲也不访友。”既然打定了主意,也就没了顾及。 管老爷只看了我一眼,并没有追问下去。他在思虑着什么,不一会儿,沉声道:“对于那个孽子做下的事,我实是无颜面对于姑娘!只是,既然大错已经铸成,我这个做爹的向你保证,定然叫他给你一个交代!” 说着他的脸偏向管清,管清意会,转身走向门口。 “总管且慢。”我知道他要去干什么,我一点儿也不想再见到那个任性无良的少爷,所以我出声阻住了管清要去把他们少爷“绑”进来的脚步。 之后我转向严肃中带着淡淡疑问的管老爷,“且慢请贵公子来。奴家想敢问管老爷,可是当真要给我个交代?” “正是。”管老爷说得肯定。 “不知贵府打算如何给我这个交代?”我道。 “我会叫犬子娶姑娘过门。” 我不等他回答,又道:“叫令公子娶我――为妾么?”我淡嘲道,这个时代,这样的大豪,儿子岂会娶个平民女子为妻! “这――”管老爷被我问得有些怔忡。 其实,他这样的人家,发生了那样的事,对方又是一个平凡的贫家女子,没有撵了出去任其自生自灭,也没有顾及名声干脆弄死了了事,还肯这样给我一个交代,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我没有等管老爷回答,勉强扯了个笑容,“关于您的交代,奴家感激不尽。只是恐怕管老爷的好意奴家只有心领了。”我的脑子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我没有把握,但可以一试。 “于姑娘这是为何?”管老爷差异地询问我。我知道,如果我不提出任何要求,就这样吃下这个大大的亏,是他这个时代的思维所根本无法理解的事情。 “我懂得贵府的顾虑,管老爷仁善,发生了昨日那样的事,贵府无法不对我一个弱女子有一个交代,可是如何交代?毕竟,若交代得轻了,怕我不能接受,您也于心不忍,交代得重了,贵府是大家,又恐有损府上贵誉。这深浅如何?恐怕您还在思虑。”我大胆揣测这管老爷的想法,先不管猜的对错,至少我希望接下来的话他能够听得下去。 “其实,奴家倒有一个法子,就不知您可愿一听?”我尽力不想着那个混蛋少爷所做的混账事,平和地道。 这个管老爷果真是有些见识的,常人听了我的话至少也会有些好奇之心,可是他竟然还是不疾不徐,缓慢地开口道:“姑娘请讲。”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就是请府上为我在府外寻下一个安身之处,让奴家可以凭着自己的劳力养活自己。从此后,奴家与管府再无瓜葛,见面不识,立字为据。您觉得此法可好?”从管老爷对待此事的态度来看,出了管府也应该不至于会借机把我怎么样。反正只要不用见到那个少爷,哪都好。 管老爷从一进来一直是沉肃的表情,平静的眼神,现在却有些不同,他定定地打量着我,其中含着审视与怀疑。 打量了好久他才说道:“姑娘这是何意?” “就是方才奴家所说之意。”我故意装傻。 “姑娘是说,姑娘不肯嫁与犬子?”管老爷再次跟我确定。 “奴家非令公子良配。”每天对着那个混账,我会吃不下饭。 他似乎还是不信我所说,“于姑娘可知道,如果嫁到管府,意味着一生衣食无忧,终生有靠?” “衣食无忧奴家信,但终生有靠――”我苦笑了一下,“我晓得贵府好意,但请管老爷恕小女子不识好歹。” “姑娘是嫌我那犬子不成器吧!”这话至少让我觉得他跟他那个害了人还无半点愧疚之心的儿子还是有些不同的。也许我不应该因为厌恶那个管少爷,就连带他爹也一并看不惯了。 “奴家并无此意,”看到管老爷肃然中有些落寞的神情,我突然有种冲动想安慰安慰他,只是,他那样纨绔的儿子,我实在也没有什么太好的话可说。“奴家出身微寒,实是配不上贵家公子。” 管老爷的神情此时却与方才又有不同,虽然还是沉肃,但突然振奋了许多。“以我看来,姑娘的言语行止,并不似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奴家确实出自平凡人家,连门贵戚也无。”不想再跟他虚耗下去,“这两日在府上叨扰了……” “还是――姑娘无法谅解昨日犬儿所为?”管老爷竟然不理会我,仍旧绕着此事说话。 我听了有些动气,我虽然能够理解一个父亲对儿子理所当然的偏袒,但是“一个因为一己之气去肆意伤害无辜之人的人,如何谅解?”我克制不住冷笑了。 他瞅着我了然冷淡的目光,解释道:“犬子之所为错实在我。”语气中的慈怜与内疚不容忽视。 “令公子的成年礼应该已经办过了吧?” “呃――是。”他被我突来的一问问得不明所以。 “既已成年,自身之错,哪有由父母来承担之理?”我的语气甚至开始有些咄咄逼人了,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对一个疼爱儿子的父亲,可是我控制不了。我的脑中开始有昨天的可怕一幕的影子,我的胸口开始觉得堵得慌。 “这――” “一个女子孤身在外,承担了这样的苦痛,更是无法说原谅就原谅……”我的声音有些不稳了,眼睛有些酸涩,我是怎么了?我明明已经很冷静地面对这件事,但是我在这一刻又感觉到了那种伤害,那样的暴力,让人不能轻易遗忘。 我偏扭过头不想让别人看到我的脆弱,“其实,您大可不必如此。只要我离开这座府邸,从此就与管府再无瓜葛,老死不相往来。我既然提出了那样的条件,将来就绝不会食言做出对令公子不利之事,何况,我一孤身弱女,本就没有什么能力与大家抗衡。”我眼睛的酸涩没有停歇的意思,与心中的无力悲伤同时将我摧残得越加颓丧难过。 管老爷大概发现了我的悲伤,闭口不言,脸容严肃不知在想些什么。 “如果您觉得我的法子还可行的话,就请尽早安排奴家出府吧。”我强忍泪意,要求他给我个确实的答复。 他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我要好好地想一想,姑娘――先歇息吧。”叹了一声,然后走出去了。一个有权有势的富家老爷,可以如此容忍我的无礼与咄咄逼人,我好像知道了一点儿为什么这个家里的所有人(那个混账少爷除外),都是谦恭有礼,和气友善的了。 我回到里间就哭了起来,眼泪止也止不住,不知哭了多久,只觉得嗓子又干又疼,千兰进来得很是时候,帮我倒了碗茶,我整碗灌了进去,头也是晕的,这个身体还真是不怎么样。能做的我都已经做了,接下来就只有等。 ---- 第三回 因由 此时我才细细打量面前的丫头,她是个纤细苗条的姑娘,高挑的身形,比我现在的身体要高出半个头,心型的脸儿,十六七岁的样子,很可爱的姑娘。】“姑娘怎么称呼?”趁着她给我梳头,我依旧哑着嗓子问道,唉,这声音真是……很难听。 “姑娘不要这么客气,直接叫奴婢千兰就好”,她柔顺地回答,手上的动作并不停。 真是难得,我现在在他们的府上,又如此尴尬,如此狼狈,她还能如此真诚谦顺,不冷眼待人。我知道我现在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可是也正是因为孤立无援,对于这样一个女孩子,我很难对她有太多的戒心,也很难不对她产生好感。 我试着与她聊天,经过了半天和这里的人的相处,最然没有什么交流,也大致知道他们与自己习惯的沟通方式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尽管文言稍多,但并不妨碍我这个现代人与他们的交流。 “哦,千兰,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想这个是最能叫我可以自然进行下去的话题了。 “快子时了。”她的回答愈见自然,但仍是轻声细气的。 “这里是哪里?” “是悦园的客房。” “客房……呃,我是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是……谁的家,谁的府上?”这样问她应该清楚我问的是什么了吧! 梳头的手顿了一下,我想我又让她惊诧了,似乎我不应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不理会他的惊诧,只是用着些许的茫然的目光看着她,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应该很可怜,我很抱歉用了哀兵政策。 果然,她又专心于我的头发,说:“这是管府,陪都管府。” “陪都管府?”陪都是我所理解的那个“陪都”的意思么?第二个首都?我搜索着我仅有的历史知识,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哪个朝代有姓管的家族很有名,可惜,我失败了。我继续用很可怜的样子瞅着镜中的她,“我很少出门,不知这个管府……”如果面前的人是个成熟又老辣的人,而我又是在这样弱势的情境下,我是绝对不会这样示弱的,可是面对这样的千兰……应该没事吧! 她看着镜中的我笑着解释道:“管家在陪都竞阳是数一数二的商贾大豪。”千兰很小心地一一回答我的问话,我知道她虽然很奇怪我没有普通姑娘碰到这种事情时的寻死觅活,但是也尽量不把这种想法表现出来,也从不回问我任何事,很是体贴。 趁她帮我梳好发,去换那染了血的单子。我试着搜寻“竞阳”这个名字,还是没有,不过心里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看来是那点儿残存的记忆给我的感觉。没有再继续刨根问底,一个无根无底的女人,在这样一个未知的地方,就算面前的人再单纯善良,我也不能不谨慎。 千兰后来又跟我说,姚嬷嬷傍晚时来看过我,应该是我正傻傻地坐着发懵的时候,叫了我几次一直没反应就叹息着走了。这个晚上,千兰一直陪着我,看着我吃了些东西,看着我上床休息,陪着我说说话,讲讲管府老爷辉煌的发家史,寸步不离,许是怕我寻死,许是怕我……跑了,然后到官府去告他们一状?这种可笑的想法让我抿嘴扯了个笑容。疼!嘴角也有伤。 可是我这样一个弱女子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怎么可能威胁到一个在当地可能有权有势的大商家!我没那么天真。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就算我能够偷偷跑出这个管府,我也不能贸然而动,因为我不知道外头是什么世界,我出去以后要面临什么,所以我选择呆在这个房子里,想一想接下来要怎么办。 不能坐以待毙,也不能行差踏错。 一个晚上,我几乎没有休息,翻来覆去地想着下午发生的一切,想着这个未知的地方,这个身体本来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看那件七零八落的旧布衣衫,还有床单上的落红,还有那家徒四壁的情景,也许不是个富裕人家的孩子,但应该是好人家的姑娘,她怎么会被掳了来,最令我哭笑不得的是竟然刚好让我在刚进驻这个身体的时候就赶上这么一出可怕的遭遇,老天,倘若你怜悯我年纪轻轻就魂归离恨天有点可惜,让我换个地方重生了,能不能好事做到底,给我找个正常些的际遇呀。就算我是个接受现代教育长大的人,可我毕竟还没有结婚,也相对思想保守,这样一来到陌生的地方就被人给……让我很不舒服,很气愤,很难受,很…… 综合白天的事,加上模糊记着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曾经经过的闹市里街边挂着高高的红色灯笼的好像写着什么“楼”的地方,我想过程应该是这样的:那个管少爷本来就是纨绔子弟,只是还有一点孝心未泯,那个叫“醉红楼”的地方应该是青楼吧,赶巧昨天是他娘的忌日,他在那种地方见到他爹,一时气不过他爹无情,便掳了个倒霉鬼――就是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看他白天那副德行,那么明目张胆地将人给掳回自家客房,像是生怕人发现不了似的,八成是为了故意惹怒他老子才干了这缺德事,真真是肆意任性牵累无辜可恶到了极点! 思及这些,我对这个人真真是既痛恨又厌恶。 接下来他们会怎么处置我?我还不能下定论,我虽知道不能这么被动地等人来摆布,可在这个地方我实在是没有什么主动的能力,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 第二回 伤害 几个婢女动作利落地收拾了一地的狼藉,此时我才有空暇打量这个不大不小的屋子,除却满地的挣扎纠缠后的狼藉:推倒的圆凳,碎地的瓷器,这是一间古色古香的屋子,谈不上雕梁画栋,但是很精致,以我贫乏的古董家俱知识来讲从床栏的雕工到桌椅的色泽纹理,都应该是上乘的。 我现在就在这个屋子里这张看起来并不奢华但很舒适的床上,收拾清爽后的屋子里只剩下当初进来给我围被子的丫头,大概是受了那个叫管海的像是管家的之类的男人的安排,在进进出出地拿一些日常用具进来。我这才注意到这件屋子除了桌椅板凳,其他日常用具几乎没有,也许是一间客房吧。 从醒来到现在应该有两三个小时了,从最初的不可置信到完全不知所措,从心乱如麻到心灰意冷,两天的时间,当我看到这个房子和这里的人,如果我还存了那么一丁点的侥幸的话,那么当我发现我所在的不是我本来的那个二十七岁的身体的时候,我体会到了可能在那个现代世界的我一辈子也不可能体会得到的茫然到极致的崩溃! 我是个还算理智的人,可是当我遇到我认为现实生活中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时,这样太不可思议的情境让我所有的理性思维都停滞了,我唯一想做的就是尖叫,可惜我发现当人真的处在极度的恐惧与慌乱当中时,是叫不出来的。] 于是就只剩茫然不知所措。 我发现脑子里似乎有一些破碎的片段,那不是属于我的记忆,茅草屋,一女一男,一老一少两个身影,面目很是模糊,这个身体的姓什么?姓――于?好像是姓于,叫什么……想不起来。我可以肯定那是这个身体本来的主人残留的一点记忆,少得可怜,又支离破碎,我拼不完整,只有那暴力的一段,却是记忆深刻,让我一想起来就心痛难忍。 我的脑子不停使唤,只剩下一片混乱。我就在这样的不可置信和混乱中发呆了不知有多久,当我开始转动僵住的头看向挪动我身体的那个人时,我才发现天已经黑了。那个丫头看来是见我长时间没有动作,以为我受刺激过渡或是被吓傻了,于是也不打算叫我,自己动手要把被子从我身上?下来。我觉得自己开始有些冷静的意识了,费力地挪动着疼痛不已的身体,发挥我培养历练了二十几年的理智乐观的本性,强迫自己准备面对现实。 既然活着,总有希望吧。 “姑娘,请跟我来。”她小小声地说着,怕大声了吓到我似的。我随她来到屏风后头,藉由着她的帮助把原本还挂在身上的一条一条的粗布衣服,脱了下来,面前是一个冒着热气的大浴桶。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她回了我一个羞涩的微笑。我费力地迈腿进了浴桶,水温很温和,可是也让我在接触到后呲牙咧嘴了一下,疼啊。这具身体上上下下没有几处没有青紫的了。她要拿起棉巾要帮我擦洗,我摇手拒绝了,指指头发,我猜我梳的也是像她一样的髻,而且一天折腾下来肯定杂草一样,我决计是不会弄的,所以只能求助与她。她马上懂了我意思,转而帮我拆洗我那一头杂乱的髻。 我知道她已经尽可能地放轻手劲了,可是我的头还是被折腾得好疼。唉!暴力后果,无奈地苦笑着忍疼。 终于把自己洗干净了。她捧来一套青色的棉布衣裙,不好意思地道“府上没有女主,姑娘将就着先穿我的,赶明个儿再着来给姑娘制新衣。” “这件就很好。”我笑着接了,费力地张口道谢,嗓子也疼,说出口的声音是哑的。她很惊讶我会跟她说话,但是也只是一瞬就掩藏惊讶来,开始动手帮我穿衣,我默默记下这繁复的穿法。 之后扶我坐在铜镜前,拿起木梳开始帮我梳理已经清洗干净也理顺的黑发。铜镜中是个明显极其年轻的鹅蛋脸,应该十五六岁的样子,杏眼、菱唇,组合起来本来应该是看起来很舒服的清秀女孩,只是现在这张脸看起来很憔悴,哭肿的眼睛,颊上的划痕,还有唇上咬出的血痕在在都昭示着她不久前遭遇的厄运。她在哪呢?我来了这里,她呢?她去了哪里?还是……死了? 我现在顾不得她了。 ---- 第一回 暴力 这是怎么回事?这里是哪里?我茫然地瞅着眼前的青色的帐幔。] 怎么我看到的东西都是摇晃的,还是――是我在晃,迟滞的痛感方才传来,身体前上方,是一个――人,当我费力地弄清楚他在做什么,我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放开!”这是此时我唯一会说的话,“放――开我!”话出了口却是陌生而沙哑无力的,我试着撑起上身,终因无力而放弃,于是举着酸痛已极的双臂推搡捶打着他的肩膀,他听见我的声音滞了一下,连抬起头看我一眼也不曾,埋头继续,这人摸起来很是瘦弱,此时却是精悍异常,我本就无力的手根本撼动不了这人分毫,他还是在我的身体里奋力冲撞着,巨大的钝痛感让我惧怕地一次又一次屏住呼吸,疼!疼呀,试了几次,终于再也无力之后颓丧地放下手臂,呢喃着:“起来……起来……放开我……”眼泪不知不觉从眼角滑落。 耳边是门外嘈杂的叫门声,其中还有像是有人匆忙赶来的由远及近的冷怒声:“那个逆子呢?”有人低声回话,“来人,还不快把门给我撞开!”然后就有人不知用什么东西在撞外间的门。 终于,身上的人一声低吼一声,释放在了我的体内,他抽离我的身体立了起来,是一个高瘦的背影,在床前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衫,我的头发晕,浑身都疼,连那人的长相也来不及看清。 在“嘭”的一声中门被撞开了,我反射性地想要找什么来遮掩身体,碰到旁边折叠的被褥,却因为手臂无力根本拽不到身上来。门口,有人叫了声“姚嬷嬷!”之后才有两个打扮朴素像是古代仆从身份的女人急忙地走进屋子,奔向那个高瘦背影的人,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狠狠用双手抓住那个人的手臂,“少爷呀!少爷,”老迈的声音里参杂了哭音,“你可是闯了大祸啦!” “哼,”那个高瘦的背影听了这话似乎很是不屑,“嬷嬷,松手。”然后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兴致高昂地道:“爹在外头?” 掰开老妇犹自不肯放弃的双手,看也不看屋里的情景,悠闲地跨过门槛踱出了屋子。 “少爷……”老妇不放弃的叫着少爷,可惜唤不回他一个回眸。“唉!”老妇颓然地抹了一下眼角。 屋外,“呦!爹您老怎么有空来?”戏嘲的问好,高瘦男人的声音。 “你这逆子!你做下了什么好事!”中年人的冷怒之声传来。“把他给我捆起来!”又是一阵哗乱。 房里,另一个年轻的丫头早已来到床边,横手越过摊在床上的我,把床里侧叠放的被褥一把拽过来围在了我身上,轻手扶我起来。布料贴在身上的触感让我打了个激灵,惊醒了因莫名的恐惧感而发怔的我,然后就是――疼!下体尖锐的痛感让我哆嗦了一下,短暂屏息了两秒,等疼痛稍稍缓解了一下,我试着艰难地前倾上身,稍稍揭开附在身上的被子,几乎全裸的身体,衣服的――不,应该说是破旧的粗布的碎片,一片又一条地搭在一具四处青紫的身体上。 谁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这是哪里?不是飞机失事了么?我活下来了?还是根本所有一切都是一场大梦!好想狠狠地掐自己一下,可是偷瞄了一眼我的身体,连个可以下手的地方都找不到,何况我现在全身都在疼,梦里怎么会有这么真实的痛感!可是如果不是梦,那么,那么……我看着这个身体……这哪里是我的身体!我的身体不是这个样子的!如果不是情况太诡异太可怕,我大概会笑自己怎么会产生这么不可思议的判断。】可是我现在真的笑不出来,相反的,我快要哭出声了。 当我稍稍挪动了一下这具我陌生至极的身体的时候,我看到了床单上的极小的一滩暗红色的血迹,心理涌起凉且苦涩的感觉。 我的头有一霎那的恍惚,然后一幅可怕的画面跃入脑海,我看到一个很瘦的男人揪着一个女孩子的手臂,把她拽进一个房间,使尽全力的挣扎使得剧烈的碰撞不停地伤在女孩子身上,之后,好像终于抵不过男人的蛮力,男人开始在这具身体上剧烈的动作,大半的衣服还整齐的穿在身上,他的身下是这具身体的主人的挣扎、哭叫,还带着些许稚气的声音,到了最后只剩下浅浅的啜泣和男人粗重的喘息声。我仿佛知道她当时的恐惧、无助和疼痛,不,不是知道,是感同身受!我还是我么? 我又想起了醒来的一幕,我的心很难受,我的头也开始疼了。这个刺激太大了,可是当这么多可怕的事情集合在一起的时候,我根本无暇沉浸在这个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我亲身经历的暴力事件当中来,现在最主要的是弄清楚状况,然后只要回到我原来的身体里,那么这段可怕又荒唐的经历就只算是我的一个噩梦而已。可是,我想起我到这里之前的记忆,天!从那样的高空掉下来,我原来的身体恐怕早摔成肉饼了吧?可是如今,我发现与其面对这样诡异的情况,还不如面对死亡。 人在极度恐惧无助的时候的各个感觉器官都是极其灵敏的,屋子外头的任何一点小小的声响都让我竖起了耳朵,同时全身的寒毛也立了起来。门外开始静默了起来,不过没有人进来。 先前的老妇人也已经来到床边,看着大约是一脸狼狈的我,刚刚抹去的泪珠,又差点从深陷的眼窝中涌出来,用由于圆润还不显苍老的双手帮我又紧了紧身上围着的被子,然后向年轻的丫头使了个眼色。 那丫头转头出了屋子,紧接着就是迅疾隐隐有些沉重的脚步声。 率先迈进这个房间的是个身材修长衣着讲究的中年男人,很俊的男人,岁月的沉淀更是让他愈加地成熟有魅力,只是一脸的沉冷让人觉得很难亲近。他进来后就直奔蜷在床上的我,在扫到床单上的血迹时,从一进来就冷肃的脸开始变得更加的冷暴可怕,“把那个逆子给我捆进来!” “是,老爷。”应声的是唯一跟着中年男人进来的男人,四十多岁的样子,中等身材,不难看且很忠厚的长相。他返身出去了一下,回来的时候后头跟了个高瘦的身影,却并不是像他家老爷交代的要捆进来。 知道他们进来,老爷只是侧过身,“逆子,还不给我跪下!” 那个高瘦的身影,二十刚刚出头的样子,是个年纪很轻的……如果在我的那个时代,我会称之为男孩子,这里,就称为男人吧!,如果不是肤色较苍白,大概是个很俊俏的男人。他的脸上挂着一副吊儿郎当的神情,很瘦,好像一阵风就可以吹倒,一副典型的纨绔子弟纵欲过度的萎靡样。可是就是这样一副靡靡的外表,竟然会长了一双黢黑似墨的眸子,此时正漫不经心的望着他自己左方的不知什么地方,眼里隐隐透着不屑与讽笑。 似乎是他有一会儿没有回应他爹的叱喝,老爷眼里精光爆射正待训斥,一旁带那个少爷进来的男人偏向年轻男人微低首低声迅速提醒道:“少爷!” 年轻男人嘴角微撇,并不反抗,直接屈膝跪了,只是跪的方向与他爹的方向有些偏离。 看来没有人打算问问我的想法,我刚好可以一直沉默,看着这一屋子的老老少少,从老爷一进来,老妇就立于床头悲伤不语,老爷、中年男仆、包括开头出去又跟老爷一行进来的年轻丫头也都是皱眉立着,只有那个少爷跪着,他们的穿着打扮虽然各异,却都是古时的装扮,我的胸口闷闷的,头也持续地在疼。 又听老爷指着那个少爷斥道:“你这逆子!我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个畜生不如的东西!”想是真的气得狠了,胸膛在剧烈的起伏,手也似在抖。 年轻男人抬头看了看他爹,挑了挑眉,笑得狂妄:“也没怎么,不就这样!”听到他的话床头立着的,应该就是姚嬷嬷吧,心痛地看着他,微动了动身子,欲言又止。 “没怎么!这叫没怎么!你竟然敢当街掳人!人家好好的姑娘就这么让你糟蹋了!你……你……”老爷的手指着我的方向,似乎更抖了。 “那又怎样?”年轻男人这会儿反而很有精神,一副你耐我何的神情。“我神通广大的爹连这点儿小事儿都摆不平?不会吧?”一阵嗤笑,竟是看也不看床上的受害最深的“我”! “你!你个逆子……好好好,好!我是你爹,我给你摆平,我先把你摆平!来人!给我把家法请来!我今天要不打死这个畜生,我就对不起我管家列代列祖列宗!”原来不管是什么样子的爹爹,有这样一个混账儿子,基本上反应都是一样的。 老爷一说要请家法,中年男仆的眉皱的更紧了,回头看了一眼听到老爷的命令犹豫着终还是转身去请家法去了的家丁,无声地叹气。 “老爷!您……” “住口!”姚嬷嬷终于忍不住上前,却还没有说完一句话就被老爷愤怒的打断。“我今天要打死这个逆子,谁也不许替他求情!” 姚嬷嬷震动了一下,只是用微责又心疼的目光看着跪也跪得萎靡不振的那个少爷,似乎听到要受家法,他也还是漫不经心的。 不一会儿,家丁捧来了家法,一根小臂粗细的黑杖,光可鉴人,让人看了渗得慌,我不禁又拢了拢被子,我说不清楚现在心里的感觉,不知道对这个欺负了“我”的纨绔子弟要保持什么样的态度,讨厌么?恶心么?漠然么?还是――恨?我的脑子太乱,好像都有,又好像都没有。 老爷举起那根黑杖,挥手第一杖就狠狠地鞭了下去。 “哼”那个少爷吃痛的轻哼了一声,僵硬的身躯,并没有我预期的哀嚎。 第二杖又下来了,屋里除老爷外的人大多将脸别开了不忍看,“少爷!您就跟老爷认个错吧!”姚嬷嬷的声音瞬间又苍老了许多,扑到那个少爷的跟前,揪住他的臂膀,“少爷……少爷,服个软吧!就当是可怜可怜嬷嬷,可怜可怜嬷嬷呐!”说着又扭了半个身子向着老爷,“老爷,老爷,少爷还小,还小呀!您要打就打老奴吧!打老奴吧!”说着对着老爷开始磕起头来,磕得磨光的硬石地面“咣咣”地响。 “你这是做什么?”老爷皱眉看着跪地的老嬷嬷,“管清,把姚嬷嬷扶起来!”看来这位老嬷嬷在这个家里还是得主子一些看重的。 抵不住中年男仆的力气,姚嬷嬷被他硬是搀了起来,由丫头扶着退到了一旁,只剩了老人低泣的声音。 那个少爷还是对一干境况视而不见,只是状似不经意地瞥了被搀到一旁的嬷嬷一眼,然后,不理会用了狠劲儿打在背上的黑杖,猛地抬首盯着他爹,咬牙忍了又一阵痛的同时又笑了,笑得放肆又轻狂,只是在那笑中,似乎有悲伤的味道。 “不是说要打死我么?就只是这样而已?再使些力气吧!还是爹――您已经老得拿不起棍棒了?”他故意气他爹。 “你――你这逆子,我今天不打死你,我就不是你爹!”父子两个同样固执。 “是呀!谁敢说您不是我爹,”忍着一棒重过一棒鞭在身上的疼,头上已布着细密的冷汗,他继续讽道:“您和儿子我在‘醉红楼’同进同出,谁敢说我不是您的儿子!哈哈哈,呵呵……咳咳”笑到最后,已经笑得快噎住,开始轻咳。 “少爷!老爷他不是――”管清欲言又止。 “管清!”管老爷脸色沉郁喝止道,转而向那个少爷道:“你别以为我不敢打死你!我管家的脸都被你给丢光了!我今天就要清理门户!”说着又要鞭下去。 那个少爷的声音转向低沉:“我想你一定不记得了,今天是我娘的忌日,”他的身体微微震动了一下,牵动了背后的痛处,待到喘匀了气息,接着又激烈道:“你打死我吧,我的确是个不孝子!是个混账!别手软,打死了,我就去陪娘。娘在那边,一定很孤单,我去陪她,我去陪她……”说着说着他的声音低了,头也低了下去,在我的角度看不到他的表情。 “你……”老爷的身躯僵直在了那里,只有攥着黑杖的手臂在逐渐地下沉,直到彻底地垂在了腿侧,黑杖沉默的跌在了地上。一室的静默,不知过了多久,老爷开始缓缓地转身,仍是僵直的身躯慢慢地挪向门口。临到门槛的时候,他稍稍回转,无力地道:“管清,着人照顾好那姑娘,还有……把这个逆子给我锁起来,不许踏出房门一步。”人踏出了门口。 管清无言应着,开始着手善后。额头上还渗着血丝的姚嬷嬷拒绝丫头的搀扶,赶忙与家丁一起要扶那少爷出门去,那少爷甩开搀扶的下人,自己有些跌撞地离开了。姚嬷嬷一急正要跟去,却似想到什么又停住了,返身来到我身边,用手摸了摸我的脸,又将我鬓边的乱发别回了耳后,慈蔼又悲怜地看了看我,我也瞪大眼睛看着她,大概知道我不会有反应,似乎这场戏里根本没人在期待我会有什么反应,又叹了一声“唉,”转身攥了一下我旁边同她一起进来的丫头的手道:“我回头再来看。”方才迈着急匆匆的步子走了。 ---- 第二十七回 好绣 一连几日,我想起那日的事情,还是有点儿心有余悸,偶然忆起曾经说过要去探望童阿萱的,耽搁了这么久,也该去看看她过得怎么样了。 入秋了,天儿有些凉爽的意思了,我请谭叔驾了车,只叫千兰陪着,带了两匹管记上月按例送到我那还没动过的上好的绫罗,又在路上买了几样点心小吃,就直奔城南梨花巷去了。 来之前还想着,白天去了,童阿萱会不会不在家里,去了方才知道,担心得有点儿多余,桑郁上回没有提到的是,他帮童阿萱顶下的铺子就在城南梨花巷的前街,而且,外头的铺子和里间的卧房是想通的。因此,我们到了梨花巷,问了问里头住的老人们,很容易就找到了童阿萱的铺子。 是间没有多大的绣坊,但装饰得还算细致,坊内的光线也好,进去了,满屋子或挂着或撑起来的绣品,绣的款式花样也不少,花鸟鱼虫应有尽有。 初一进去,还没来得及细细观赏满屋子的绣品,童阿萱就跟正在挑选绣品的女客告罪一声迎了上来。“少夫人!您怎么来了!”童阿萱惊喜道。 我温和地笑道:“童姑娘的绣坊开张大喜,没有及早来贺,真是对不住!” “少夫人哪儿的话,您的大恩阿萱还不知如何报答,本想等绣好了手上的一幅绣品给少夫人送去,虽然粗陋也可聊表心意,怎还敢劳烦您亲自跑一趟!”童阿萱清丽的脸庞惶恐道。 我整颜道:“阿萱姑娘,以后可不要再提什么恩不恩的,我本也没有做过什么,怎敢?颜当得姑娘这么多的谢字!” “少夫人……” 见阿萱一脸的惶然,我赶忙又改了脸色笑道:“我来得匆忙,也没准备什么好东西,只带了两匹管府的布料,不说喜不喜欢,将就着也可裁两件换洗的衣裳。”我说着,千兰已经将用红纸包好只露了两头的布料和那几包点心一块儿送到了阿萱的手里。 “少夫人,这绫罗如此贵重,阿萱平日里哪里穿得!况且阿萱如何能再收少夫人的厚礼?”阿萱见了那料子,激动道。 我笑道:“哪里是什么厚礼?不值几个钱的东西,你只管收下就是。]”我汗颜,晓得那两块料子可是够一家子人活上年余的了,我这是拿着管府的银子不当钱。 “瞧我!就顾着说话了!少夫人快坐!”阿萱紧着扶我到一边儿的椅上坐。 我笑着也拽着她坐到旁边。“诶?不是说有绣品要送我?可以先给我看看不?” 阿萱腼腆地一笑,葱指指向我左侧的一个宽一尺,长两尺的长方绣架道:“就是那幅,还没有绣好。” 我兴致勃勃地过去看,阿萱的手艺很叫人惊艳,那绣架上的牡丹图虽说还有小半没有完成,但是那几株牡丹色彩娇美殊艳,花瓣圆润华贵,芯蕊跳脱夺目,大多已经颜容毕现,绽放于眼帘,花中之王的灼灼风华卓然惹眼。 我惊喜道:“绣得真好啊!这几株牡丹好像活脱脱要从锦上生出来似的!” “绣工粗陋得紧,哪有少夫人说得那么好!”阿萱羞涩轻轻道,芙蓉一般的面庞因为害羞而增添了几许红晕,美得炫目。 “阿萱姑娘忒谦了,这牡丹图的针脚细密,配色圆满,确是顶好的绣品!”千兰也诚心夸道。 我附和着点头,心里觉得这个阿萱腼腆得真是可爱得紧。 “童姑娘,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啦!”来人还未进门,就大声嚷嚷了起来。 如此熟悉的声音,不是桑郁又是谁! “呦!少夫人也在?”桑郁见了我,喜笑颜开地道。 我也笑道:“桑公子也来了?真是赶巧了。” 千兰和阿萱也各自与桑郁见礼招呼。 桑郁道:“童姑娘上回说金丝线近日价高,市面上也短货,小生托朋友寻着了些上等的金丝绣线,才想着给童姑娘送过来,没想到会碰上少夫人。”说着,从袖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掀开,递到阿萱的面前。 阿萱接过,欣喜道:“这么上乘的金丝线,十分难得的。”转而脸色一暗,“这么好的丝线一定所费不菲吧?阿萱恐怕买不起呀!”说着就要递还给桑郁。 桑郁起手虚推回给她,干脆道:“童姑娘,我既然拿来了,你用就是,别管什么贵不贵的!用完了,我再给你送过来!” “那怎么成!阿萱已经麻烦公子许多了,怎好再白用您这么贵重的金丝线!”阿萱还要推拒。 我插嘴道:“别推来推去了,这金丝线反正阿萱是要用在店里卖出的绣品上的,不如,阿萱先收着,等到绣品卖了收了银子,再来还这金丝线的钱不就好了!” “这……”阿萱还在犹豫。 桑郁道:“成!就这么办!童姑娘,线你先收着,等到什么时候卖了绣品再把钱给我。” “可是,倘若一直卖不出去……”阿萱担心道 “阿萱!”我笑叹了一声,“你的绣品任谁见了都会喜欢,哪有销不出去的道理!” “就是就是!”桑郁附和。 “啊,桑公子可曾见了阿萱想要送我的那幅绣品,真真是绝顶的好绣!”我将话题转了。 “哦?怎么没听童姑娘提过?”桑郁好奇心被挑起,“快也让我瞧瞧!” “在那儿呢!”我指指那幅牡丹绣。 桑郁忙凑过去看,看过发出“啧啧”的惊叹声,忽尔想起什么似的用哀怨的眼神和语气道:“不公平!童姑娘你厚此薄彼!我动不动就大老远地颠到你这来帮你忙这忙那!你倒好,少夫人一来你就巴巴地捧出这么件早就准备的好东西,也不见惦记着我,哪管绣个小的,我也心满意足了!”说到伤心之处,竟然做出捧心状。 惹得我们大家笑做一团。 阿萱忍着笑忙道:“桑公子,是阿萱的不是!阿萱以为这些都是我们女人家喜爱的玩意儿,您不会稀罕的,所以才没有为公子准备,若是公子喜欢,阿萱今晚就起针也给公子绣一幅。只是不知,公子喜欢什么花样儿的?您说个样子,阿萱好描绣样。” “不用那么麻烦!就这幅牡丹图吧!”桑郁贼笑着。 “哎哎哎!那可是阿萱绣给我的,哪有人明着抢的!”我不依叫道。 “少夫人就让我好啦,反正童姑娘向着你,没准哪日又琢磨个好绣样,比这个还好呢!”桑郁死皮赖脸了。 “不成!我就是觉着这幅好!”我也是寸步不让。 阿萱无奈,忙道:“少夫人,桑公子,两位别争了,反正这幅也还没绣完呢,我再加紧赶一赶,赶出两幅来,两位各一幅,也就是了。” 阿萱认真的模样把我和桑郁都逗笑了。我又佯道:“既然阿萱这么说,好吧,就再等几日好了!” “只有等了!”桑郁做失望状。 阿萱叹道:“阿萱这么点儿拙劣的手艺,也就两位看得起阿萱!”她突显出愁哀的模样。 “哪儿的话!” “没有的事儿!” 我和桑郁同时不认同道。我瞅了桑郁一眼,才跟阿萱道:“别这么说,你的手艺确实不凡,我们都是真心喜欢,真心称赞,换了别人也会这样说的。”我说着看了千兰和桑郁一圈笑笑道:“说起来惭愧,我要是有阿萱一成的好手艺,也就足够我出去炫耀一番了!” “少夫人说哪里话!少夫人是贵家之人,自当有名师指点,哪向阿萱是小门小户的女儿,这手活计也是瞎摸瞎撞乱绣的!”阿萱谦笑道。 “我说的是真的,不骗你,我这双手,拿碗拿筷子成,拿书拿笔就差人家一大截儿,要说起来拿针拿线,哪就更别提了!说出来会笑死人的!”我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千兰在那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大概是想起我曾经试着拿起针线学着闺阁女子的模样也想绣个什么花样儿,结果虽然不至于把自个儿扎得满手包,可是绣出来的那个东西,真是个四不像,害得兰秀两个有好几日见了我就憋不住笑得肚子疼。千兰向来守礼,在外人面前就这么绷不住笑出来,可见我当日的大作实在惨不忍睹之极。 ---- 第二十八回 寸香 千兰向来守礼,在外人面前就这么绷不住笑出来,可见我当日的大作实在惨不忍睹之极。 就连我自己也强忍才不至于突然笑出声来。 阿萱虽然奇怪千兰的反应,不过她性子温顺,也没有深究,只是却有一瞬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瞅了我一下。我见了,心里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 桑郁此时凑上来道:“前两回见少夫人,好像都带着把七弦琴,想必少夫人的琴技定然了得!” “那个啊!”我尴尬地笑笑道:“不瞒你说,我是才学了没几日,如今还是个半吊子。勉强弹出的几个音,还不知对是不对。” “哦?”桑郁不信道:“少夫人过谦了,少夫人师承的定然是大家,就算是初学,假以时日,也必定出手不凡!” 我坦然一笑,“我可是连个正经的师傅还不曾拜过,又哪来的大家,我是怕没有恒心,学不好,也就没有兴师动众地请师傅来教,不过就是碰到了懂的就求教一些,平时就自个儿琢磨着练,我奏出来的琴,连千兰千秀都忍受不了,想来真是很难听的!”说起这事儿来,我就觉得委屈,于是又哀怨地瞅了千兰一眼。 千兰原本最经不得逗,可是百炼也成钢,如今已经学乖了,才不任我逗着玩儿,嗔道:“您又来了,本来谁也没说过您奏得难听,偏要把罪名往我们身上扣,害得我们冤得够呛,还真当您伤心了,紧着得哄着!” 完了!以后要换个花样了,这招不好使了! 我呵呵笑着装傻。“自家人,算那么清楚干什么!呵呵!” 千兰佯瞪了我一眼,我赶紧缩起脖子来,转向桑郁道:“呃,桑公子,祁山书院名师辈出,在琴技上亦是具备高深造诣,你在那里就读也有些时日了,定也是受益匪浅吧?” “书院中的几位老师,各有专精,其中于何于夫子精于琴技,每每演奏时可见飞鸟停驻倾听,确然出手不凡。小生这些时日倒也学得了几分,不过可叹我资质鲁钝,离得老师真传还远得很。]”桑郁郑重谦谨地道。 我听了,遗憾不已,“可惜女子不能去书院读书,否则,就能得这位于夫子的亲身传授,可惜,可惜。” “少夫人倒不必感叹,小生不才,虽然琴技登不得大雅,但是记性还好,夫子所授课业尽在脑中谨记,倘若少夫人不嫌弃,小生可以将课上所得尽数转讲给你听。”桑郁的表情十足认真。 “此话当真?”我欢喜道。 “当然是真!”桑郁道。 “展眉求之不得。那以后就要烦劳桑公子,哦不,桑夫子了!”我学着男子状作揖道。 “不敢不敢,互相切磋,少夫人直呼桑郁之名即可,哪敢?颜受少夫人‘夫子’之称。”桑郁惶急道。 我被他严肃的样子逗笑了,道:“那以后可不要说我这个学生不懂得尊师!” “不敢不敢!”桑郁还是说着不敢,惹得阿萱千兰也笑出声来。 就这样,几人又说笑了几回,和桑郁说好,每隔个三五日就到阿萱的铺子里来,他再把夫子所授琴艺跟我讲授一遍,顺便可以常常探望阿萱。 我这才告辞,桑郁同依依不舍的阿萱送我与千兰上了马车回府。 太阳落山的时候,我们回到了管府。 果然出去走走能叫人开怀,我此刻觉得神清气爽,不想早早就回那个叫我压抑的园子,就叫千兰先回去,她今日说好给我准备晚膳,一想起千兰做的美味,好心情又挑高了不少。 于是,我自个儿悠哉地走在接连管府各园的青石小路上。园子里偶有几个小丫头匆匆经过,正是晚膳前刻,下人们都忙着服侍主子准备用膳,主子早早用了,自己也好去吃。 我是园子里此刻最悠闲的,由东至西地溜达。还不到冷的时候,秋日的晚风习习吹过,舒爽着人的身心,我自在地仰头深吸一口气,还未等呼出去,眼尾瞄到一点烛光,那是悦园。 前两日,我傍晚经过悦园的时候,也是见到里头主屋有烛光,悦园里只有白天丫头才会过去打扫,晚上是没人在的,若不是千兰陪我,我当时可能会被骇着。 结果千兰跟我讲,大概又是管老爷去了悦园,自打夫人过世,他虽然搬去了如园,却常常在晚间的时候到悦园中他和夫人曾经的房间去,点着灯火,一待就是一个晚上。 我这会儿凝眼看着那点烛火,盯得眼睛都酸涩了,才稍稍移开一些,想着这管老爷既然总想回去守着那间空屋子,当年又为何要搬去如园;既然搬出去了,就意味着想要舍离过往的伤痛,那如今又何必夜夜回去再苦尝曾经的哀伤滋味呢。 秋风又吹袭到了身上,这会儿却觉得有些凉了,凉得沁到骨子里,我赶紧拢拢衣衫,转身往桐园走。 从悦园到桐园,还要经过如园,我疾走了两步,蓦地瞥见一个人影,正立在几株寸香的旁边,左右探看,鬼鬼祟祟地不知在干什么。 我遂喊了一声:“是谁在那儿?” 那人听见我问,像是惊了一下,愣了片刻,方才缓缓转过身子面向我,天色已经黑沉,我据那人还有些距离,我瞧不清楚到底是谁,便壮着胆子又走进了几步。 那人见我往他的方向走,竟然也向我走了来,待终于走近一看,却是月前厨房里闹伤风时到过桐园的卢厚。 “见过少夫人!”卢厚给我见礼,“少夫人如何独自在园子里,虽是自家的府里,可天晚了,犄角旮旯的突然跑出来个不懂事的丫头小厮怕也吓您一跳。” “不过是想出来逛逛,走着走着,就晚了。你怎么也一个人在园子里?这会儿,该用膳了吧?”我状似不经意问道。 “呃,小的去给外头的管事传老爷的话,才回府,正要去用。少夫人,不如小的送您回桐园吧!”卢厚还是那么憨实地笑着道。 我刚要说不用了,千秀千兰的声音传来:“少夫人!”等两人跑近了些才又道:“眼瞅着天晚了,少夫人怎么还在外头不回屋子?” 我笑了笑,跟卢厚说道:“千兰她们陪我回去就好,你自去用膳吧!” 卢厚见千兰千秀奔过来,笑着道:“那小的就先下去了!” 卢厚走远,兰秀也到了我身边,道:“晚膳都准备齐了,少夫人也不觉着饿!只管在外头逛,害我们担心。” 我笑笑,不说话,走近方才卢厚立着的位置,也试着向四周探查观望。奇怪,卢厚在看什么?这边除了几株寸香,也没别的了。 等等,寸香?我抬头看眼前的一株花树,高壮直挺,高度大约在丈余,顺着树干往树底看,外表上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我再环顾周围的寸香,偶尔三四株一排,偶尔两三株一列,和在府外见过的寸香,大同小异。 这卢厚到底在看什么? 千秀见我的行为怪异,问道:“少夫人,你在看什么?咱们该回了。” 我在反复找了几回全无所获后,只得放弃。 晚上睡不着,不自觉地又想起那几株寸香树。当初刚看到的时候,就觉得怪怪的,那是直觉,也说不上什么因由,可这会儿却不是直觉,好像我心里晓得奇怪的理由,一时之间又难以想得起来。 我就这样迷迷糊糊地想着,将要睡着了,忽然脑中灵光一闪,瞬间没了睡意,坐起身,燃了书桌上的烛火,开始在堆在桌上的书籍里翻找。 五行阵法小略,就是这本! 早该想到的,可惜我的记性本就不算好的,加上当日看这本书的时候也就是大略翻了翻,里头那些艰涩复杂的名称和阵法方略让我看了就头晕。 此时因为脑中突然闪过的一个可能,便急急用最快的速度将书里的有关说解细细看来。 倘若我想得没错的话,那些寸香排列集合的方式,正是以五行八卦相生相克之理而衍生出的阵法。 ---- 第二十九回 痛悔 倘若我想得没错的话,那些寸香排列集合的方式,正是以五行八卦相生相克之理而衍生出的阵法。】 我天亮的时候又把所有植入寸香的地方细细转了一遍,整个管府,以如园为中心将寸香围植穿插于悦、如、桐三园之间,横竖排列得并不规则但暗藏玄机,以戊、己、庚、辛、壬、癸、丁、丙、乙的固定顺序,和特定的队形来排列而成的一个连环阵,其他地方的零散几株则恐怕只是掩人耳目的装饰而已。 只不过,关于奇门阵法,我所知实在有限,如果不是当时脑子里不知怎的有这样一个大胆的猜测,大概无论如何我也瞧不出这满园寸香的内里玄机。 并且,直至这一刻,我也不能确定我所想的是否确实,就算确实,奇门遁甲,实际上是一个融时空为一体,包括天、地、人、神在内,多维的动态体系,每一种阵法在不同的时刻,不同的环境下,不同的人操控执行,甚至是不同的物体制衡的前提下,它所发挥的作用,乃至于它内中吉门凶门的位置都会有所变化,因此,我其实到目前为止,除了知晓它的存在,对这个我以为的阵法,它的变化、威力、目的乃至操控都还是一无所知的。 最叫我迷惑的是,为什么一个以商立家的管府,会在府里设置这样一个奇门阵法,要知道,它的设置,不只是表面上的几株寸香那么简单,需要在这座府邸里的楼台亭阁建起之前进行筹划、布置和兴建,很多重要的机关,也许在地下,也许在哪个华丽的主楼中,又也许在园内某个假山的中心,总之,这样庞大的工程,应该不是哪个普通的经商之家会耗费心力筹划实施的,除非,有某些特殊的用途,并且是极为重要的用途。 忆及最初见到这管府的当家人,威严而沉肃的管岁寒管老爷,还有他那个忠心耿耿精稳干练的管家管清,以及他们主仆俩对这管府内外大小事物的合力运筹掌控,此刻因了对那阵法的猜测,这二人的身份也叫我越加存疑迷惑了。 还有,那卢厚鬼鬼祟祟的在寸香树下到底在做什么,目的为何,难道也和我一样在探查那未知的阵法么? 唉,好多的疑问,我被这层层的迷雾搅合得头疼不已,这个豪富的管府,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家?我名义上的公公管老爷,又有着怎样的过去? 这几日管府的气氛也是凝重得很,下人间对管府生意多方受创的传言议论比前几日有过之无不及,甚至有人传出管府将败的说法,一众服侍主子的丫头小厮,甚至管事嬷嬷,纷纷对自身的生计忧心忡忡。】 我因为早有自己的打算,加之这几日集中精神在琢磨管府里一堆叫我不解迷惑的事情,也没有再多余的力气和心思担忧管府的生意究竟怎样。 只是,偶尔会心生疑惑,为何突然间这许多纷杂的事情都集合到了一起出现?真的只是巧合么? 直到这日的傍晚,管老爷着齐农到桐园来请我去前厅用膳,自打婚礼之后,管老爷从不要求我要按规矩晨昏定省或是准时陪着长辈用膳,这叫我松了一口大气,乐得落得每日自在。今日特意叫我,大概是有事的,我也不好推拒,晚膳时准时到前厅等候。 酉时一到,管老爷准时进了前厅,我起身等他先坐,他刚一落座,就问陪在边上的管清道:“少爷呢?怎么还不到?” “早就去请过了,少爷只说他知道了,却不见来,方才齐泉又去请了,还没回来。”管清回道。 八成是叫我之前就去了管沐云的屋子,我一听也叫管沐云来了,心里寻思着管老爷到底想说什么?还得把我和他都叫来。 “嗯。”管老爷不说话了,也不动筷,只肃着脸,也瞧不出高兴还是生气。 我垂眸,也不打算讲话,就对着眼前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心里描绘着盛菜的盘子的边沿儿上那些栩栩如生的印花图案,想着怎么那瓷儿那么细致,官窑烧出来的怎么就比民窑的烧出来的好呢? 就这么天马行空地想着,半盏茶的功夫,齐泉回来了,低头道:“回老爷,少爷说他腿疼,就不来了。” 我一听管沐云不来了,心里又觉得自在了不少,再看管老爷,“腿疼?叫武大夫进府来看看。” “小的也说了要去请大夫,少爷说,不用大夫,他躺躺就好。”齐泉又道。 管老爷神色未变,只浅思了一瞬,就转头冲我道:“那就别等他了,咱们吃咱们的。”又跟齐泉道:“叫厨房把饭菜送少爷屋里去。” “是,老爷。”齐泉应着就退下了。 这顿饭吃得无味,我低头吃我的,管老爷倒是神情自在随和,还不时夹菜到我碗中。我谢过了,还是继续埋头苦吃。 终于,跟要帮我添饭的千兰轻摆手,我撂下了碗筷,用茶水润了润口,又接过巾布擦了擦嘴角。主位上几乎没怎么动筷的管老爷也已经把筷子撂下,跟我说道:“可吃好了?” “吃好了。”我道。 “嗯,那跟我到如园一趟。”管老爷又道。 我在心里一怔,终究还是起身,千兰要跟去,管清瞅了她一眼,千兰转而看我,我冲她点点头,便独个儿随管老爷和管清去了如园。 等我跟着进了书房,管清先是将几盏灯烛点上,才退了出去,在外头将门轻手合起。我扫一眼合上的门扉,转回头沉默地立在书桌前头,等着从进来就负手立在墙边注视着那幅仕女图的管老爷先开口。 这一等,倒是等得有些久,我觉得身上开始乏了想要挪动一下手臂腿脚来缓解的时候,管老爷方才讲话了,不过,他还是面对着那幅画。“府里过去的事情,你大概也听过了不少。”这话说得很平和。 我来如园前虽隐约晓得今日要说的话没那么简单,可没想到管老爷会如此直截了当地提起旧事。我想了一下,道:“是听过一些。” 在管府,主人曾经的往事并不是什么避讳,人们甚少说起,也只是因为想起的时候也只剩叹息感慨和淡淡的悲伤了。 管老爷接下来说的话变得愈加缓慢,“她,本也是个贤惠温婉的女子。” 管老爷说这话时并没有用什么深情或是怀念沉痛的语气,还是淡然的平叙,但不知为何,我听到耳中,就是觉着那话里头溢着丝丝的眷恋,点点的情意,娓娓的缠绕,最终融成最最平和简单的几个字的时候,其间浓浓的悲伤与哀痛却在将我团团围绕,层层裹紧。 我没有讲话,是觉得管老爷还会接下去的,虽然他下一句话着实叫我又等了好长一会儿。 “可是如何就……”管老爷的声音更低沉了些,停顿了一下,又在缓慢地道:“是我,是我太大意了。”然后,又是沉默。 烛火昏沉的光线将管老爷暗淡的身影映在了墙壁上,就在我快要忍受不住这周身缠绕的隐隐却沉重非常的悲伤,忍不住想要冲破那无形的阻滞之时,管老爷缓慢地回身,并不看我,转去罩着精致纱罩的烛灯前,盯着那昏然的黄色光晕,道:“我应该多陪陪她的,陪她多说说话,多开解她的心结,也不至于……都是我的错,倘若不是我疏于关怀,她也不会……她想要抓住我的手要我救她,可是……我却没有能够……”后头的话没了。 我只能看到管老爷的侧脸,那张脸,此刻平静极了,平静地没有一丝波动,可是,他盯着灯盏的眸子那深沉甚至可以说是死寂的痛楚好像生生砸到了我心里一般,叫我想要抬起手臂来揉揉心口。那是用刻骨的爱恋与沉痛的思念还有深切的自责揉在一起的,倘若那种痛楚叫我一个旁观者见了都有些负荷不住,那么身在其中承载它的人,又该如何?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还要活么?还能活么?累积,累积,再累积,到后来,恐怕只剩生不如死吧! 这许多年,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的情感还在延续,还在自伤,是因为那个“爱”字么? 好沉重的一个字。 ---- 第三十回 危机 这许多年,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的情感还在延续,还在自伤,是因为那个“爱”字么? 好沉重的一个字。] “他们母子,”管老爷再道,“都是因为我……子馨因为我,还那么年轻,就去了,云儿也是因为我,我没有照顾好他,没有教好他,没有疼……好他,”后头的两个字,很轻,快要听不见,“如果我能尽到一个爹爹的本分,他就不会,他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他本该是个活泼开朗的少年,文采斐然的青年,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只是,这一切,都叫我这个做爹的给毁了,如果……如果……”管老爷的脸上显出了激动痛悔的神情。看来,对于管沐云所曾经遭受的一切,管老爷似乎并非全不知情,那么又是什么原因,令他放纵妻子对儿子的过分严苛甚至有虐待暴力成分的对待呢? 可是到了如今,面对眼前痛心疾首的管老爷,我只能不语,怕是说不出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呢?过往的一切,已经发生了,谁对谁错,死者已矣,生者也已然是一个那副模样,一个又这副模样,任何语言,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于是,就只剩下沉默。 管老爷发觉自己的失控,就我所见,他向来将自己真实的情绪掩饰得很好,可是此刻,他似乎用尽了力气,花了好一会儿的功夫,才恢复得稍稍平和些。 只见他抬手将桌上烛火的纱罩拿下,用边儿上的捻子捻了捻烛火,等它旺盛了一些,才将纱罩又罩上。 然后,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神色已经恢复了八成平稳,才道:“二十年前,我费力筹划了一切,悖离了父亲的遗愿, 脱离了杀伐决断的生活,带着夫人和管清等几个忠心的旧部决然地来到了竞阳,就是想要开始新的生活,带给他们母子幸福,可惜,一切都事与愿违了。”管老爷深吸了一口气,再道:“非但没有带给他们幸福,反而……并且,等到了今日我才明白,过去的一切,早已经是我身上的烙印,我根本是挥之不去,弃之不能的!” 杀伐决断的生活?什么样的过去,可以用这几个烈性的字眼来形容?几个忠心的旧部?在管府里么?若在,那就当真是深藏不露了。我想,我这阵子的迷惑,也许已经离拨开云雾不远了。 “这些日子似乎发生了许多事,”我淡淡道。] 管老爷温和地瞅着我。 我不急不缓再道:“可是和您所讲的过去有关?”对于答案,我心里已经笃定了**分。 管老爷走到书桌后头的椅上坐下,方才开口道:“他们已经预谋了很久,生意上的事情,至少用了三年以上的时日来布置铺垫,人、事、物样样周密细致,才会在今日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一步步一招招都是稳扎稳打,出手深沉而锋利,老道得很哪!” “‘他们’,是谁?”我一字一字问道。 管老爷面露无奈地摇头,“还有云儿的摔马,也是他们的手段。” 我惊讶地睁大眼睛,当时我虽然觉得管沐云这马摔得怪异,可是一来当时管府还没有出这么多的事情,我没有想得太多,二来我打心底里不想深思一切跟管沐云有关联的事情。 如今看来很多事情,都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他们也曾经派人想要潜进府里打探消息,不过,都被管清一一不动声色地打发了。”管老爷又道。 是吗?恐怕不是,我想起了一个人。“也许,并没有全部打发。”我沉着声音道。 “展眉是说……卢厚么?”管老爷了然地对我道。 我又一惊,“您早就知道了?”那个卢厚,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又顶着深受管老爷大恩的帽子,很少有人会直接联想到一个人可以如此忘恩负义。卢厚,就是利用了这一点。 没想到这个对他施以恩惠的人,却是早在时刻提防着他,这个管老爷实在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可是,既然早就知道,为何还要放任卢厚在府里四处探查给敌对之人报讯,不久前,还给他调了外府的好差事。 只是,为何要在这时给卢厚调职呢? “您是想要让总管就近监视他,调了职,他所有的行事似乎就变得更加不好遮掩,而且,”我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还可以利用他传递可能误导对方的讯息!” 管老爷定定地瞅着我,眼神里有淡淡的讶异,有逐渐的确定,还有微微的欣喜。“我果真没有看错。”转而又严肃道:“我原本就是这样想的,可是,后来我发现,他们派一个并不十分聪明演技拙劣的人来我这里,难道没有想过会很容易就被察觉么?这不像是行事高明的人会做的事情。我想,他们是故意的,我会因为察觉了潜伏之人,却无法再深一步掘出背后之人而恐惧,而且,他们并不仅只卢厚这一步棋,云儿的事情,外头茶庄、绣坊、造船坊的许多安排,都是只能探查出些皮毛,知道是同一伙人所为,但是就在我派人再稍稍深入接触的时候,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再进一步了。似乎,他们的目的,就是让被他们盯上的人,除了无止境的担忧恐惧,徒手等待着他人宰割,别无他法。” “他们究竟想做什么?”猫戏耗子?之后呢? “也许是至死方休!”管老爷的脸上显出狠厉之色。 我心底惊跳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过去?如何就得罪了这等厉害的人物?“可曾从过去有过嫌隙仇怨的人中查找?”以管老爷的老练精明,这是一定会做的事情,可是我就是想再确认一遍。 “没用的,在察觉不对之时,就已经派人去查过了,这些人的做事方式同任何一个我曾经打过交道的对手完全不同,二十年前的事情,物是人非,曾经的纠葛仇恨桩桩件件林林总总,大的也不下十数件,想要将盘根错节的过去种种人事变迁查个清楚明白,至少需要几年的时间,已经没有时间了。” 我的心一直在往下沉,似乎要沉到地底去了。我只是个平凡人家的孩子,从小的生活安稳而平和,这么多的仇恨纠葛,我到底碰到了个什么样的人家! 可是如今,对我来说,最紧要的,却不是这个,“您跟我说这些,又是为了什么?”这个时代,一个弱女子,是没有能力改变什么的。 管老爷正色看着我,“展眉,你是我管府明媒正娶的少夫人,虽然爹知道你当时并不情愿,是管府强求了!可是如今,他们一样不会放过你,云儿也是小时候跟管清只学了几下粗浅的入门功夫,顶不了什么用处,我本想要把云儿和你送出府去,可是照此看来,管府定然在那些人的监视之下,送你们出去,无异于狼入虎口,”管老爷顿了一下,“可是如果留在府中,唉!我为了彻底脱离过去,将从前的势力尽弃,这些年,我自认隐藏得很好,却不想还是被他们挖了出来。如今除了从前几个忠心的属下,我只是个规矩的商人,寻常鼠辈尚不在话下,可这些人的实力我几乎无法估量,而他们对管府却是了如指掌,我完全没有把握与那些人抗衡。近几日,他们的动作突然减慢了,慢得似乎已经完全停止,可是这不是什么好兆头,也许,这正意味着真正的危险已经开始了!我派出去飞鸽传信与快马求援的几路人马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也许已经……就算援兵正在赶来,恐怕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为什么不向官府求救?”尽管面对强敌,这个时代的官府也许只是杯水车薪。 “以他们的势力,根本不会把官府看在眼里,何况,万一暴露了我从前的身份,很可能会连累整个管府之人。我已经把府外管事的旧部都招了回来,如今只能靠管府自己的力量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说,至死方休的时候到了么?至死方休,至死方休,至死方休……我不停在心里重复着这四个字,仿佛已经不会理解它的涵义了。 “好在,我当年为了以防万一,在建府的时候,将云掠阵搬到了府里,为了不被人看出跟过去的瓜葛,还特意请静非兄将阵法大肆修整改进过,希望,云掠阵可以助我们抵挡一阵。” 我努力集中精神细听管老爷的话,云掠阵,这就是那个阵法的名字么?那个静非又是谁?管老爷的朋友?会不会是那个京城的客人和那位老先生二者之一呢? “展眉?孩子!” 管老爷唤我两声,才把我从恍惚中唤回来。“啊,您叫我?” “爹知道,这种事情的确不是你一个孩子家一时间能够接受的,是我当年造下的冤孽。本不该要你们小辈的跟我一起承担后果,可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本来今日,想一家人和和气气地用个晚膳,没想到云儿身子不舒服,我知道你们两个这些日子处得不好,可是爹的本意是希望你们两个终究有一日能够相亲相爱的,不要像我和你娘一般。我当初是自私了,只想着把你给了云儿做媳妇,是对他最好的,就是到了今日,我也还是这么想,你这孩子的性子,我是看出来了的,纯善聪慧,宽厚温和,云儿有了你,我是最放心的了。只是,却委屈了你要和管家一起受难了。” 管老爷后来说的那些,我是浑浑噩噩地听了,却跟没听到一样,脑子里七荤八素地乱成一团,自己也不知是怎么出的书房,好在外头风吹得一阵凉,把我吹了个激灵,这才醒了几分。 唉,我这是摊上了什么事儿呀。 ---- 第三十一回 旧缘 唉,我这是摊上了什么事儿呀! 感觉到旁边有人,是管清要送我回桐园。]我看了看他,将被风吹得凌乱的鬓发别在耳后,清了清嗓子,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问道:“我有一些事情,想问问您。”既然已经逃不开了,以后会碰到什么事情,真的几乎可以说是完全未知,那么,我至少要对我所遭遇的一切的来龙去脉要清楚明白吧,想起那“至死方休”四个字,我就想要打哆嗦。 “少夫人请问,管清一定知无不答。” 不知怎的,我觉得今日管清对我的态度似乎更加真实诚恳,而不是往常的虚礼客套。 “嗯,”我轻轻地点头,问道:“老爷过去,到底是做什么营生的?我方才是懵了,糊里糊涂地就忘记了要问管老爷。 管清顿了半晌,似乎在整理思绪,我也不催他,没多久,他就讲道:“二十年前,武林中有一个名叫‘夺云楼’的地方,那是个独立于各个帮派之外的组织,老楼主沈蓝重,自创立之日起,就立志要除奸惩恶,为百姓伸张正义,将管府漏网的恶徒,有苦主的,从天南海北拘到苦主面前惩处,倘若寻不到苦主了,那就就地清除,干净利落。三十年间,夺云楼始终矢志不懈地施行老楼主的誓言,也因此,得到了武林中所有心怀正义之士的钦佩,甚至连朝廷各方势力,也因对夺云楼的所为评判不一而分成两派,一派主剿,一派主抚,一时间争执不下,就算曾经有一段日子,主剿的一派占了上风,却也因夺云楼的实力非同凡响,一度控制了大余一半的水运陆运,手握的钱银数目几近与大余的国库不相上下,倘若派兵正面冲突,就算战胜,损耗必然巨大,甚至可能会动摇国本,因而不得不暂时按下不动。夺云楼因而数十年屹立不摇,只有一点,老楼主的性情向有些矫枉过正,对于恶人的惩治未免太过严苛,就是小偷小摸,也是动辄断手断脚,杀人越货自不用说,甚而还有贪官污吏恶贯满盈之人,也不经官府审判,夺云楼就直接灭了满门的!” 听到此处,我咂舌不已,这还是一个江湖帮派么?分明就是一个小朝廷! “人们虽赞同老楼主惩奸除恶,但也有许多人对他苛严的手段大有不满的,而身为老楼主独子的少楼主,正是其中反对最甚之一,这位少楼主名叫沈蓝箫,正是如今的老爷。” 我耸了耸半边肩膀,管清方提起夺云楼的时候,我就大略猜到了管老爷的身份,难怪,管老爷会提到杀伐决断这样的说法。他竟然是个江湖人,可我在管老爷的一派儒商风范中却是无论如何也瞧不出半点儿江湖气。 “后来,老楼主病逝,老爷接掌夺云楼,一改老楼主的行事作风,将所有被夺云楼捕获的恶人都绑锁缚去官府,由官府因罪论处。自打老爷接掌夺云楼,行事公正宽宏,侠义为怀,一时风头无两,直至,偶遇夺云楼木薪堂堂主成子渝的胞妹,也就是当年的夫人,老爷对其挚爱笃深,甚至思虑到夺云楼毕竟树敌过多,而筹谋着为她放弃夺云楼的一切,隐姓埋名,在竞阳经商为业,也专心为夫人的病四处寻医问药。”至于这风头无两的夺云楼主要隐姓埋名该如何筹谋,如何施行,管清虽口里不说,但也知其中定然颇费周折。 “夫人到底是什么病?”我记得姚嬷嬷也说过夫人身子向来不好。 “是一种必死之症,起初发病时时常昏厥,后来逐渐开始咳血,等到最后弥留的时候,就是昏迷了。” “当初老爷识得夫人的时候就知道夫人这病?” “是,当初木薪堂主见老爷对夫人钟情,不忍老爷将来伤心,就将此事和盘托出,说是夫人十岁之时曾经不慎碰触了一种毒草,因而得了此症,遍寻名医,皆言不可解,是以跟夫人相守之人,是注定不能白头到老的。” 这管老爷明知如此还为夫人舍弃一切,到竞阳相守,确是少有的痴心了。 “夫人这病,她自身可知晓?” “夫人一直是知道的。” 我叹息,这位夫人的一生都困在了绝症的煎熬当中,加之夫君对她虽然弥爱至深可是却不擅表达,而她,也或许并不是完全不懂夫君对她的深爱,可是她却选择了封闭自己,将所有人包括夫君和儿子都隔绝在了己身之外,,成日沉浸在自怜压抑的情绪中,这样如何能够不疯狂! “可惜,虽然静非先生曾经帮夫人诊断出此症可以用一种叫做‘沉仓’的毒草以毒攻毒……” 又是这个静非!我打断了管清的话,“静非先生是什么人?” “他是位超脱世外的高人,老楼主的朋友,跟老爷也十分投契,就是如今,每隔几年,也会来府上小住。” 这静非,应该,就是那两人中的一个了。 管清接着道:“可是那‘沉仓’竟是如此难寻,以致花了十年的时间,派出去的人每回都是空手而归,老爷甚至多次亲自去南疆北域寻找,也毫无所获。” 如此说来,姚嬷嬷所见之人,就是那些出去寻药的人了。 “老爷初初在竞阳立足的几年,常常在府外奔忙,生意才刚刚开始,为夫人寻药也是刻不容缓,眼看着夫人的病一日不如一日,心急如焚,只能加紧派人出去寻找,自己也周旋于各个官宦人家,想看看能不能从他们处间接寻得。直到在竞阳落脚五六年以后,我当时还在领府外的差事,常年跟在老爷身边,老爷从姚嬷嬷处知道夫人精神不大好,老爷此后也尽量挪出时间来陪夫人了,只不过老爷以为,只有将夫人的绝症治好了,夫人才能彻底地欢喜起来,所以,老爷还是将心力都放在了寻药上,顾及不上夫人越来越重的心病,哪里知道,到了后来,夫人的心病竟是严重到无可挽回的地步!说起来,老爷和夫人都是可怜之人,夫人最后的一段日子里,只有弥留的一日,是清醒着的,也只有那一日,是十几年里,她和老爷过得最为平和宁净的一日了,也或许,夫人对老爷的误解,在那日是解开了的,她走的时候我看着很安详的样子。还有少爷,老爷后来是知道夫人对少爷的严厉的,可是夫人已然病入膏肓了,再苛责又有何用呢?老爷以为是自己愧对了夫人,又哪里肯再伤夫人的心,将少爷带离夫人身边呢?那可是她的亲骨肉啊!老爷毕竟是男人,心思粗一些,那时以为,少爷是个男孩子,心地坚强,受些磨练也是好的,哪成想,就成了今日的少爷了!”我和管老爷的谈话,管清是一直守在外头的,此时,管清的涛涛不绝,是在帮他家老爷的悔痛叫屈了。 我低头边走边寻思着,管清也沉默了,到了桐园厢房前,管清跟我说告退,我点头应着说慢走。 厢房里有烛火,大概是千兰千秀在等我,我犹自苦思着顺手推门就进去了,千秀果然在门口立着,可是她的眼神有点儿怪,我已经没多余的心思想她怎么了,直着往里头走,哪想到我迷茫的眼神一扫的功夫,竟然看见了管沐云,他坐在圆桌前,千兰在他的后头立着,也用一种欲言又止的模样的看着我。 此时大概已经子时了,他到我房里来干什么?我心上的那根弦又开始绷紧了,我闭了闭疲累的眼眸,再睁开的时候眼里有着戒备。 “终于回来了?”管沐云眯着眼睛问我。他的身边,一副黑色的拐杖被立靠在圆桌沿儿上,他的左臂搭靠在圆桌上,那骨折的右腿则是挺直着搭在地上。 我皱了一下眉头,道:“这么晚了,你在我房里干什么?” “干什么?我在我自个儿夫人的房里还需要解释干什么么?”管沐云蓦地睁大眼睛蛮横道。 我真的无力打对他了,颓然道:“好,那你待在这,我走。”说着,我向千秀道:“去把被子拿去隔壁……”。 “千兰千秀!你们两个都给我下去!”管沐云不等我将话讲完,突然高声严厉道。 “谁都不许走!”我也被这人的无力蛮横惹出了些脾气来,扬声道。 千兰千秀两个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管沐云,犹豫挣扎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好好,”管沐云讽笑道:“你们两个,果真是有了新主子,就忘了旧主子,我的话也不需听了!” 千兰千秀先后低头不语。 管沐云却并未继续纠缠于此事,抓起旁边搁着拐杖,轻松地拄起身子,向我道:“我且问你,我爹都跟你说了什么?” 他怎么老是在问我别人都跟我说什么了这样的问题!有了上回的经验,我正面回答他道:“说夫人的事情。” “我娘?”管沐云敛了眉头。 “嗯。” “哼,他还有脸说起我娘!”管沐云恨恨道。 我偏了一下头,“他是你爹,你不应该这么说。”想起管老爷的痛悔,我还是想说句公道话。 “他许了你什么好处?你就如此帮着他说话!”管沐云气愤道。 “我只是说实话,跟好处无关。”我淡然道。 “实话?实话就是他喜新厌旧,拿生意忙来当借口,处处冷落我娘,害得娘她旧病未好,又添新伤,我娘的死,根本就是他造成的!”他越说,越是激愤。 我冷然地看着他,“老爷和夫人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我是他们的儿子!你说我知道多少?”管沐云讥笑的表情仿佛我讲了一句全天下最可笑的话。 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么?我没有理会他的讥嘲,也没有力气再跟他纠缠下去,只是冷笑着。 他见了我的冷笑,恼了,“你笑什么?” 我仍旧冷然地瞅着他,不语。 他立刻向我迈近了几步,我不想这么容易就示弱,可是只要他稍微靠近,我就觉得仿佛被人扒光了衣裳一般无助恐惧,腿不由自主地就往后退,他见了,拢起眉抿着唇,竟然又走近了我几步,我只得再退,退得快到门口。 终于,他怫然道:“你到底在干什么!我是你的相公!” 我仍旧不语,防备地盯着他,却不敢先一步转身走开,上回的经历叫我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就这样,我和他相对着互相瞪视…… 直到有人“咣”地一声砸开了门,我直觉回头去看,是管清!“少爷少夫人!快!” ---- 第三十二回 夜袭 直到有人“咣”地一声砸开了门,我直觉回头去看,是管清!“少爷少夫人!快!” 快什么?我愣了一下。 “他们来了!少爷少夫人,留在桐园,千万不要迈出一步!”管清的脸色铁青。 我心神一凛,来得好快! “谁来了?‘他们’是谁?”管沐云不解道。 “来不及了!少爷!我先过去老爷那里!记住,千万不要出了桐园!”管清急促地讲完,看了我一眼,转身奔出去了。 “诶,清叔……”管沐云犹自追问。 我回头颦眉睇他一眼,对也是满脸茫然的千兰千秀道:“去!立刻把园里的人都喊起来!到院中去,一个都不能漏下!” 兰秀见我凝重之色,深知轻重,应一声马上去了。 “你做什么?”管沐云问我。 此刻,希园没有人住,悦、如、桐三园都在云掠阵的范围之内,只是后院的下人园里还住着有家室的下人们,但愿,管清还来得及派人去通知他们躲进三园里来,或许,已经提早就叫他们搬进来了也说不准,我将心里的一阵担忧强行压下。 那句“至死方休”又挤进了脑子里,我的恐惧也在一点点地上升,在不知道究竟现在是何种状况的时候,这种恐惧害怕叫人快要崩溃! 我转看向管沐云,他正在疑惑地盯着我,见我看他,他的神色也变得凝重:“你知道些什么?告诉我!” “你只要记得不要出桐园一步,就好了。”时间如此仓促,哪来得及跟他解释那么多。 我转身就出了房间,黑沉的夜色下,晚间高高挂起在房檐的风灯被嗖嗖的冷风吹得飘晃着,里头的烛火忽明忽暗,泛着渗人的幽光。园外头,传来了砍杀的声音,已经有人和来人对上了,但刀剑相击的声音并不杂乱,看来桐园附近的人手并不多,可也足以叫人心惊胆战。院子里,丫头小厮陆续从房间里出来了二十来号人,大都睡眼惺忪,有人连衣衫还没有系好,打着哈欠就叫从被窝里揪了出来,听了砍杀声,还有人反应不过来,稀奇道:“这大半夜不睡觉,干啥呢?” 同时,地开始在震动,从轻微到震颤,园外细高的寸香,亦伴着吓人的轰隆之声向左右移动,那是云掠阵机关启动的声音,天太黑,除了寸香,看不到还有什么其他变动。 但听一个小丫头道:“大家听,这是什么声儿?” “这是怎么了?地动了?”大地突来的震动,叫人惊吓莫名,昏昏欲睡的也霎时清醒了。 “啊!地动了!” “快,躲起来!” “少爷少夫人,快躲起来!” 有人在原地转,有人在往墙脚蹲。 千兰大惊地过来扶我,“少夫人!快走!”我抓着她的手,握紧,不动。 地还在动,却不是剧烈的晃动,只是震颤。 小厮道:“看!那树在动!” 所有人都开始惊怕。 千兰千秀虽然也是面有惧色,但还算冷静。 我深吸了一口气,力持镇静地道:“所有人听着,从现在开始,一个都不许离开桐园半步,就待在这个院子里!” 外头已经听到有人临死前的挣扎叫声了,惨烈而惊心。 胆小一些的丫头已经怕得“呜呜”哭起来。 “我娘还在后园,我得去找她!” “把他摁住了!”我大喊,几个胆大的小厮不顾震颤,上去把说话的小厮摁住手臂揪得死死地。“少夫人,放我去找我娘!求您了!放我出去呀!”他喊得撕心裂肺。 我却只能扭过头去,咬紧牙根听而不闻。这些个丫头小厮,都是手无寸铁、没习过半点儿武艺的,出去了,就是一个死字。 我听到拐杖拄地的声音,管沐云也出来了,正在往我这边走,我立马回身。 “你到底知道什么?快说!”他疾言厉色地冲我喊,试图压过地底机关轰隆的声音。 我口中干涩,还是努力咽了口口水,才道:“有人来寻仇……或许,会有一场屠杀!”这十来个字,叫我讲得费力又艰难,是强挤出口的。我在心里安慰着自己,不会的不会的,他们是跟管老爷有仇,不会伤及无辜的。 管沐云的表情从大惊,到不信,到哑然,到面色煞白,他听着外头凄厉的砍杀声,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就要冲出去。 “站住!”没有想到我还有跟他说这两个字的时候。 他的脚步一滞,竟然真的停住了。 “你想干什么?你这个样子,还能干什么?”我冷声道。 “我……”他滞住。 “老爷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你现在唯一能帮他的,就是老实地待在这里!” 他猛回头看我,眼神里头有焦急、不满之色。 恰在此时,震动和轰隆之声都停了,后头丫头小厮的声音里含着些微的惊疑欣喜,但更多的还是深重的惧怕。 我的眉敛得更深,那只是云掠阵布好了,再凝神细听外头的声音,奇怪,为什么砍杀声渐低了,外头有人贴着寸香树在迅疾地移动着,也有低微的语声,听不清在说什么。 管沐云的神情里也有疑惑,跟我一样凝神细听着。 语声没了,然后又是迅捷地移动。 院子里的人,也都安静不语,好似突然间,整个天地都安静了,静得骇人。 我仿佛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跳得猛烈而快速,我惊恐于此刻对外头情况的未知,却又束手无策,呼吸轻得快要感觉不到,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在绷紧,手心被指甲掐得已经感受不到疼。 我知道,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跟我一样,恐惧心惊快压得人窒息。 “轰!” 那是什么声音! 那是……火药!这个时代,还有如此威力的火药? 我看向声音的来源,悦园,是悦园的方向!那里是云掠阵的另一头。他们炸开了云掠阵!很快的,火光窜了上来,就要有熊熊之势。 “娘!”管沐云的惊叫声冷不防地传来。 “少爷!”千秀的喊声。 我急看过去,却只看到了管沐云转过角门的背影,我直觉拔腿就去追,后头也有小厮跟着追上来,管沐云原本立着的地方就距我们有些距离,如今事发突然,加之他见母亲的旧居被毁,情急下竟然什么也不顾,腿拐着也奔得飞快,连后头超过我的小厮也没有追及,我在桐园门口两丈处眼见管沐云冲出了寸香的防护,地上只留下他的拐杖。千兰跟着也要冲出去,被我一把死命揪住。 “少爷!回来呀!少爷!回来!”千兰千秀和小厮都在喊。 就在此时,机关震动和轰隆的声音又来了,寸香树此刻就在我们身前移动,其他人吓得纷纷后退,我再望向悦园的方向,管老爷这是……要放弃悦园了吗?是呀,只有放弃了悦园,才能保住其他两园,尤其是――桐园。 可是,我看向管沐云早已消失的方向,雾气蒙蒙的深夜,月色被遮掩了大半,朦胧中使人难以目视远处,他这一去,还有命在么?我曾经极端地厌憎这个人,此刻,却也说不清心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滋味了。 “老爷!少爷!”千兰喊道。 我一看,管沐云原本消失的方向,管老爷提着剑,一手还拽着带着腿伤犹自有些跛的管沐云向桐园正奔过来,他们后头,几十个黑衣人,紧追不舍。 管老爷的剑,在漫天飞舞,剑过之处,立刻有人受伤倒地,可是后头又会有人疾速补上,敌人似乎无穷无尽,管老爷却还要顾着管沐云,将近他身的剑光全部格开,逐渐,举剑的手臂开始吃力了。 后头那是谁?是管清,他从黑衣人后方疾入,瞬间解决了几个,可是他随后用剑支地摇晃的模样……他受伤了!却还在奋力拼杀着,向管老爷的身边挪去,可是后面还有黑衣人一层又一层地攻上来,几乎寸步难行。 这厢,管老爷已经吃力了,一个返身不及,被他左方的黑衣人砍伤了手臂,他松开了管沐云,大喊:“云儿!快跑!回去桐园,快跑!” 管沐云被他一甩到了黑衣人包围的外头,管老爷瞬间移形换位,开始帮他抵挡几个转向他招呼的黑衣人,“快走!” “爹!”管沐云凄厉地喊着,捡起地上的一把泛着寒光的长剑,见人就刺,毫无章法可言。 “快走!云儿!爹求你了!”管老爷的声音里力弱中泛着哀戚。 管沐云不再答话,真的被他乱剑砍伤了几个黑衣人。 “老爷!” “千兰!”一个没有揪住,千兰冲了出去,我的脚不听使唤地也跟着奔了出去。 ---- 第三十三回 死别 “千兰!”一个没有揪住,千兰冲了出去,我的脚不听使唤地也跟着奔了出去。] 我恍惚听到后头尖声喊我的声音,还有人也跟着追了出来!可是我只看到了千兰还没奔到那对拼杀着的父子跟前,却被一把不知从哪斜飞出的锋利的刀划过了脸庞。 “啊!”我叫了出来,拔足奔向她倒下的身影。 就快到了,还差几步了。 可是,很多事情,不过就是发生在一瞬间的,我在下一瞬顿下了飞奔的步子,我看到管老爷击飞了一把刺向管沐云的剑,然后他的胸口,被另一把剑刺穿。 “爹!” “老爷!” 仿佛,一切都停止了,就停在那一刻。 突如其来的巨大变故叫我的脑子停滞了,木然地看着一个不知何时突然出现的老人家,挥舞着鼓起来的袍袖,将那些黑衣人阻住,我只呆滞地瞅了一眼,再直直转回头,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一幕。 管沐云扔了手里的剑,接过距他不过一尺的管老爷凝住的身体,缓缓地向下滑。 终于着地了,千兰在地上爬着到了近前,跪在一边,千秀也奔过去了,方才是她追出来的?管清亦冲过来,又杀了几个身边的黑衣人,也跪下了。 “爹,爹。”管沐云极小心地轻声唤着,一转头就嘶声叫着:“快去找人!快去叫大夫!快去呀!” 管老爷抓着他的手臂,摇头,他胸前透出的剑插着的地方,正渗着汩汩的鲜血,把衣衫快要浸透了,他扯出了一个笑脸来,脸上厮杀过后喷溅的血迹使这个笑容变得凄惨可怖。喘息着,他艰难道:“云儿,你长大了,爹很高兴,既然已经长成男子汉了,以后就要更坚强了,这场灾难,是爹招来的,都是爹……的错……”管老爷停下来剧烈的喘息,等稍稍好转一些,就伸手去抹管沐云脸上的奔流的泪水,血水将管沐云的脸也染红了。 “爹!您别说了!别说了!”管沐云前胸剧烈地振动,疯狂地摇头,声音颤抖着道。] “傻孩子,别哭……以前,是爹没有照顾好你,没有做好当爹该做的事情,爹错了,爹不求你的原谅,爹只要你好好的。” 管老爷停下,转头寻找着什么,然后他看到我,接着艰难地抬起满布血迹的手臂,缓缓伸向我。 我抬起僵硬的脚,挪过去,握住他满是粘稠的血渍的手,半跪下。 “展眉,云儿他做的那些事情,都不是他的本意,他本是个好孩子,都是我的错,是我……咳咳,是我没有教好他,没有带好他,你要怨,就怨我,你……原谅他吧……我求你,求你帮我陪着他,把我和他娘没给过他的,都给他……”他有些力竭,费力将话讲完,再停下来喘息,嘴角也溢出血来了。 “爹……爹,您别说了……您休息……休息一下。”管沐云慌乱地抹着管老爷嘴角的鲜血,泣不成声。 我感到管老爷抓着我的手紧了一下,他还是盯着我,眼睛里是期待,是凄凉,是祈求,“孩子,行么?帮我照顾云儿,行么?” 我就那样看着他的眼睛,胸口的酸涩逐渐加剧着,我只知道自己僵硬地点了一下头。此时此刻,我不知道除了这个,我还能够做什么? 管老爷见我点头,笑了,笑得宽慰又安心。 “老头子,算你狠!撤!”远处传来切齿发狠的话。 转瞬,那个长髯的老人家已经疾步到了管老爷跟前,“让我看看!” 我给他让开一些,他半蹲下来,左手从我的手上接过管老爷的手,摸着他的腕脉,凝目细思,然后,他皱着眉,收回手去,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管清,摇了摇头。 管沐云自他开始探脉就一直一瞬不瞬地盯着那老人家,一见他摇头,疾抓住老人家的手臂,不可置信又狂乱地吼道:“为什么摇头?为什么摇头?你不是神医吗?快点儿写方子!快点儿给我爹抓药!快啊!” 管老爷抓住管沐云疯狂的手臂,拍拍他的手。管沐云神思恍惚地看向他爹,老人家趁机叹着气,退到了一边。 管老爷用温和宽慰的眼神环视着眼前的人,管清、千兰、千秀,才到跟前跪下的几个提着刀剑的汉子,还冲着那位负手立在旁边的老人家点了点头,最后管老爷慈蔼才又不舍地注视着他唯一的儿子,那样临别的一眼,如浮云,如清风,叫至亲之人恐惧急切地想要留住,可是却什么也留不下。 “爹……爹……”管沐云呢喃着。 接着,管老爷仿佛自语一样的:“这样,我就可以安心去见他娘了,我这一生都注定愧对她了,子馨哪!为什么你临走非要我住到如园去呢?你说你喜欢如园,悦园里有太多悲伤了,如园里有你的希望和祝福,可是,把悦园留给你独守,这叫我如何舍得?”说着,管老爷的眼光转向远方悦园的一片火光,“这样也好,悦园从此化为灰烬,再不留半点悲伤……咳咳……咳咳,”他不停地咳着,好一会儿才缓过一些来,“子馨,你可知道,那是我一生的情啊……如果……如果,能回到从前……该有多好……” 管老爷的手臂沉了下去,慢慢地,慢慢地到了底。 我屏住呼吸,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我感觉到脸上有什么在流淌,木然地抬手去摸,是眼泪么? “爹!爹!不!不是的!别走!不可能!不是……清叔,快去找大夫!快去!”管沐云怔愣了半晌,终于喊了出来,声音是嘶哑的,无助的,绝望的。 “少爷!”管清跪行着到了近前,沉痛哀绝道:“老爷去了!” “不是的,不对,你胡说,你骗我!我不信……不是的……不是的,爹,爹他没有,爹不会的……”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迷茫,越来越无助,越来越痛楚,最后,他搂紧爹亲的尸身,只剩呜咽。 此时,月亮拨开了笼罩着的雾气,将牙白清辉漫天洒下,为管府的一片凄清哀沉更添冷色。 忽然,千秀惊喊了一声“爹”,跌跌撞撞地就奔走了。 管清侧着身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捂着腰侧的伤,勉力支起身体,去着手打理劫后诸事。 下人们都去救火了,悦园此刻已是冲天大火,救了,也不过是不叫那祝融再毁了其他的几园,悦园,是注定没了的。 大地轰隆的声音传来,寸香被移回了原位。后园的方向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哭声,把我从木然中揪醒,我看一眼仍旧紧抱着管老爷尸身不肯撒手的管沐云,此刻,他已经连呜咽的声音也没了,只剩下痛彻心扉的泪水还在从眼角往外淌。 那几个提着武器的汉子,一个跟了管清走了,两三个去助家丁扑火,留了两个围在管沐云身旁,一个静默陪着流泪,另一个强抑悲伤轻声劝慰着,我半转身看着还在边儿上默然埋首跪着的千兰,眼泪正一颗一颗地掉在她身前的地上,那透明的液体上头似乎还混着红丝,伸手拄着地,我费力地爬行过去,捧着千兰的下颚,将她的脸撑起来,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她的左脸颊上,自鬓角斜着到颧骨下方,一条三寸左右的刀口,深可见骨,创口的肉外翻着,泪水将血水冲刷得横七竖八,原先好好的一张脸,如今触目惊心,算是毁了。 我单手握着她的肩膀,埋下头,胡乱用另一支手抹了抹残留的眼泪,再强咽下眼中又要冒出的泪水和心底不停翻涌的酸痛,再抬头时,温柔地瞧着她,“来,千兰。”我撑起她的手臂,用尽力气将虚软的她从地上搀了起来,她顺从我的动作,唇抖着,却无力说话。 我看了看周围,没有一个丫头小厮在,都去了后园或是救火去了,此时我才注意到,这群黑衣人连一具同伴的尸体甚至于一件武器也没有留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在仓皇逃命间竟然如此有条不紊! 我此时却顾不得再多想,忍着手脚的颤抖,承着千兰大半的重量,看向后园的方向,千兰需要医治,而且不能将她一人留在这边。 “把她交给我吧!”我转头,是那位老人家。他灰白的长须飘在胸前,双眼睿智,面色虽然凝重但并不惹人惧怕。 ---- 第三十四回 池鱼 “把她交给我吧!”我转头,是那位老人家。他灰白的长须飘在胸前,双眼睿智,面色虽然凝重但并不惹人惧怕。 我扶着千兰向他走近些,“老先生,您……可是静非先生?”我试探问道。 老先生慈祥地看我一眼,“老朽正是静非。” “您的大恩,展眉还未谢过。”我向他躬身道。救了这一大家子上百口的性命,哪里是一个谢字了得?就算静非先生与管老爷交情匪浅,那也是他们的事情,我与这老先生非亲非故,他救了我一命,我一定要真心致谢。 “我与岁寒知交多年,贤侄媳勿须如此。”静非先生微抬手。 “展眉还要麻烦先生,烦请您代为照顾千兰一会儿。”我怕,我真的怕,千兰此刻一定不能离开人。 “好,我会送她回去。”静非先生再颔首,从我手上稳稳地接过千兰。 “请您务必一直陪着她。”我再次不放心确定。 “放心。”静非先生一脸通透地叫我安心。 我不再耽搁,瞅一眼悲伤的千兰,转身疾步向后园方向而去。 我进来之前,心上是有准备的,后园离桐园较远,虽然当时没有听到后园的砍杀声,可是看那群黑衣人杀戮的手段,怕是不会轻易放过管府的任何一个人。 凄惶的夜色下,触目果然是一片哀戚惨淡景况,人们围成了一个半圆,有几个提着点亮的灯笼,将地上并排躺着的人围在了中间,我再靠近些,是三个人,不,应该说是三具尸体,高矮男女不一,脸上都盖着相似的白色帕子,未干的鲜血沿着他们的身体还在向外冒,跪在身边的亲人,正在给死去的人整理衣衫,或者拿着布巾徒劳地想要堵住汩汩流血的伤口。 嚎哭声还在继续,有些已经转成了低泣,下人们都已经去扑火了,在这里的,要么就是死去之人的亲人,要么就是受了伤,身上也在流着血的。 我扶着墙角,支撑着虚软发抖的身体,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叫我想要干呕,我却实在无力再做任何小小的动作,我看着中间那具小小的身体,那是个男孩子,我知道那是后厨房林嫂的小儿子,叫生子,才七岁大,又黑又圆的眼睛,笑起来伶俐可爱得紧,如今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林嫂在嘶哑地呼唤着“儿啊!”,那样凄厉悲怆的呼唤叫人不忍听闻,我无法再做出任何反应,只有打心底里窜出来的冰寒战栗。】 管清也在这里,他蹲在最左边那具脸上盖着白布巾的老妇人打扮的尸首前,满脸的哀色。我盯着那具尸体的脸,开始挪动着僵直的步子过去,心已经开始向无边的黑暗沉去,那个身形,还有露在外头的那双温暖慈爱的手,我是如此地熟悉。 我不知到底花了多久才蹩到了她的附近,临到跟前的一步,我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脚底一个踉跄,跌到了她的身前,我伸出手臂凑近那块布巾,我的手抖得厉害,顿了顿,我攥了一下拳头,狠下心一把将布巾揭开了! 下一瞬,我捂紧了嘴唇,可是,却捂不住哭声。 是姚嬷嬷! 是在我初来这里最害怕无助的时候,摸着我的脸庞慈蔼地安慰我,心疼得为我流出眼泪的姚嬷嬷;是在她的小院里洗葡萄给我吃,笑得开怀的姚嬷嬷;是在书房里怕我攀高摔下来,左叮咛、右嘱咐地唠叨却叫我倍觉温暖被疼惜的姚嬷嬷! 面前这个叫我窝心依赖的老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去了,叫我无论如何无法接受,我一晚一直在压抑的哭泣,终于憋不住冲了出来,从断续哽咽到痛哭失声,我心里的疼痛泛滥了开来,再也遏制不住。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多久,连管清叫我节哀的话也不理会,直到有人在我身边跪下了,也是悲泣着的,“少夫人,嬷嬷是为了救我们小绫才……”妇人说不下去了,低着头拭泪。 “昨日傍晚老爷……”管清提到老爷,哽了一下,“老爷就吩咐后园的人都速搬到如园去,昨晚之前后园十之**都已然搬去了,只剩下十来个慢些的还在收拾,本来明早就可都搬去,可是没想到竟然来不及……得到有人闯入的消息的时候,客桥和成祖就已经飞速赶了过来,可是却还是没能将他们救下。” “是小绫,非要吵着跟姚嬷嬷住,嬷嬷拿她没法,就让她跟着,可是,谁成想半夜会出事!嬷嬷是提着小绫把她递给我们就……就被……”那个妇人又道。 她是哪个园的?是叫王嫂?还是李嫂?我实在记不得了。只见她将怀里抱着的四五岁的小姑娘,放到姚嬷嬷的身前,摁下她的脑袋,道:“快!给嬷嬷磕头!若不是她老人家,你,你哪里还能活命!” 小姑娘哭着,听话地跪地磕着响头。 老天爷究竟长没长眼? 我带着泪,颓然地跪坐下来,有人立刻伸手扶住了我的手臂,我转头看去,是千秀,我这才想起:“你爹……” “我爹他没事,傍晚才搬去如园,他还没来得及告诉我。”千秀忙道,一边从袖口抽出手帕帮我擦泪。 我看向躺在最右边的小厮,管清领会冷声道:“是卢厚。” 我大惊,望着管清,管清道:“是那群黑衣人干的。” 旁边跟着管清来的粗犷汉子道:“他娘的,他还跟那群黑衣人嚷嚷着他是自己人!呸!报应!” 报应?是呀,他是自作孽不可活。 我双手帮姚嬷嬷把布巾重新遮上。 管清道:“少夫人,姚嬷嬷是少爷的奶娘,等少爷见过最后一面,她的后事我会安顿好的。” 我点头。 管清叫千秀和那个粗犷的汉子名唤梁成祖的送我回的桐园。 那位老人家果真一直陪在千兰的身边,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千兰左脸上的伤已经上了药,在脸上从左至右用布缠好,只是白布上还渗着血丝。 事情发生的时候,太过紧急仓促,千秀根本还没有发现千兰的伤口,如今见了,虽没有见到血肉模糊的创口,但是也难过得哭了起来。 天终于露白了,这样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是如此的漫长,叫多少人终其一生也再难忘记。 那梁成祖与静非先生也是相熟的,如今桐园里也是一片混乱,我不再多言,请梁成祖送静非先生先去安置。静非也没有说话,就是用含着悲悯的眼神看了我们这一屋子的人一眼,拍拍我的肩膀,走了。 过了好久,千兰还是不说话,就是默默地流眼泪,千秀一直劝着,拿着帕子给她紧着擦,就怕眼泪渗到伤口上。 我心里也是难过得紧,嘱咐了千秀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千兰。 姑娘家的那张脸,在很多时候也许是重逾生命的,何况,千兰的伤心,也不只因为自己,管老爷,就等同于她的再生父母,如今过世了,她如何不难过?怕就怕她一时想不开……倘若我当时揪住她了……我心中一阵自责。 刚过了晌午,齐泉和另一个如园的小厮过来了。 “少夫人,总管请您去前厅。”齐泉道,他腰扎白带,脸色暗淡,眼睛红肿,也是刚刚哭过。“这身衣裳,请您换上。”说着,将手里捧着的白衫麻衣举到我面前。“这些,是给丫头小厮们的。”另一个小厮将一些白色孝带也捧了上来。 我应了,叫齐泉他们先回,我这就去。 想起答应管老爷的话,我思忖着,对我来讲,应承了容易,可做起来又该有多难!对于管沐云,我是真的勉强不了,可既然给逝去的人做了承诺,我又实在无法说服自己违背。该如何是好?我如今也不知道了。 我叹息着,换上衣裳,戴上白花,就着凉水,胡乱抹了把脸,想起姚嬷嬷的死,泪意又涌上了眼眶,赶忙闭了闭眼睛,将眼泪压回去,叫陆续回来的几个丫头小厮各自去忙,只叫了小丫头千玉陪我前去位于四园前头的前厅。 ---- 第三十五回 痴傻 我叹息着,换上衣裳,戴上白花,就着凉水,胡乱抹了把脸,想起姚嬷嬷的死,泪意又涌上了眼眶,赶忙闭了闭眼睛,将眼泪压回去,叫陆续回来的几个丫头小厮各自去忙,只叫了小丫头千玉陪我前去位于四园前头的前厅。 千玉才十二岁,年纪小,胆子也小,昨晚的事情把她吓坏了,此时跟在我身边,我迈一步她迈一步,就快要贴上我的后背了。 细想起来,我这两世统共二十几年来,经历了两回生死关头,这会儿想来,对死亡的恐惧,恐怕已经没有当初那么严重了,突然想到,我是藉由飞机失事而死亡才来到这里的,那么有没有可能也是可以通过死亡再回到前世去? 脑中闪过夜里让我心有余悸的一幕幕,唉,谁说不怕?那样惨烈的境况,如何不怕? “少夫人!您看那是什么?”千玉惊叫道。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青石路旁的草丛中,隐隐露出一些红色和白色,我走进去看,好像是块布料。捡起来,不大一块,看边儿上,仿似是被锋利的东西切割下来的一般,我摸了摸上头凝固的暗红色,这本来是白色的缎,可是却被血染成了半红半白。这缎似乎……会不会是……我凝眉沉思。 “少夫人!您拿着那个做什么?快扔了吧!”千玉往我身边一凑,看清了我手里的东西,惊得倒退着喊。 我瞅了她一眼,摸寻着身上的手帕,没带,冲千玉道:“玉儿,把手帕拿来用用。” “哦,”千玉虽躲得远,却也乖乖地把手帕掏出来递给我。 我接过摊开,将手里的那块血缎用帕子细细包了起来。 千玉叫道:“少夫人,我的帕子!”快要哭了。 我道:“别急,回头再还你两条丝锦的!” 千玉一听,不说话了。 我将那包好的帕子收进了袖口。 到前头的一路,所有带着色彩的装饰都已然被撤了下来,只余了满眼白色的灯笼。 前厅,厅门大开,腰扎白带的小厮,正踩着梯子,攀着高处取下原来的字画,将白色的帐幔挂起。 厅正中放着桌案,桌案的后头,停放着一副棺椁,里头放着的应该就是管老爷的遗体。 此时管沐云坐在最里头靠左的椅上,亦是白衫麻衣,他的身体仰靠着椅背,手臂耷拉在膝盖上,神情呆滞,两眼无神。我回来桐园的时候,管沐云几个就都已经不在了,却是到了前厅这里来。 管清和那几个汉子也在,见我来了先给我见礼,“见过少夫人!” 我回礼,“几位免礼。” 管清为我一一引见,一共五人,皆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除了之前已然见过的梁成祖,伍元魁矮壮,文岱精明,陶金童娃娃脸,吕客桥则是个白面书生的模样,这几人无疑就是管老爷当初离开夺云楼时跟随在侧的旧部。 听管清的说法,当中唯有文岱在竞阳管记造船坊做掌柜,其余几人,要么在管记各地的分号做事,要么就是干脆在管记以外的地方谋生,大伙儿都尽量过着隐姓埋名的平凡生活,倘若不是因为管府出事,大概是很难聚在一块儿的。 “唉!”瞅了一眼呆傻的管沐云,任齐春如何在旁边唤“少爷少爷”的也不肯答应一句。淘金童道:“少爷自昨晚到现在,都是这幅模样,像是失了心一般,跟他讲话也不应,扶着他走路,最后都像是在拖着他走,连眼睛也不转一下,这可如何是好!” “唉!”其他人也都跟着摇头不知如何是好。 我则以为,先不说昨日的大祸是因谁而来,管老爷为了管沐云而死,这是不争的事实,管沐云眼见这世上唯一的至亲为了救自己惨死在黑衣人剑下,也确然是够刺激的了,若他不是此刻的模样,我才会奇怪。 “嬷嬷的事,说了吗?”我问管清。 管清摇头,“少爷这个样子,我怕……” 我不语,管沐云对姚嬷嬷这位照顾了他二十一年的奶娘,到底有多深的感情,我不清楚,所以姚嬷嬷的死对他会有多大影响,我也猜不出。 “姚嬷嬷的遗体在哪?”我轻声道。 “还在后院停放,她虽说是管府的老人儿了,但毕竟还是下人,不能停到前厅来。”管清也轻声道。 我微点了点头,表示我知道了。管府虽然实际上是武林世家,但毕竟还是大家,这些上下尊卑的规矩定是不肯废的。 “你的伤怎么样了?”我突然记起昨晚管清的伤势好像不轻。 “不碍的,劳少夫人惦记了。”顿了顿,管清再道,“其他人的伤,静非先生也都一一看过了,九个伤的中有三个重的,需好好调养,其余六人,不日就会痊愈……”管清还没讲完,外头小厮突然来报,竞阳刺史府的官差来了。 管清思索了一下,才向通传的小厮道:“先请他们到偏厅坐。” 管清回头看了里头的棺椁一眼,转头跟我道:“少夫人,我去去就来。” “嗯。”管府才出了事,官差就来了,会是为了什么? 这厢梁成祖先急道:“等等,我跟你一同去会会这些当差的!” “不用,你们在这等我,我去去就来。”管清说完就走了。 梁成祖还待说话,被文岱拦住道:“他说得对,也许没事儿,你再去了,人一多,反而叫人生疑。” “可是他身上有伤,万一打起来……”别看梁成祖外表粗犷,倒是个粗中有细的。 “放心,几个官差,他还不放在眼里。”文岱淡然道。 梁成祖这才按住不说了。 管沐云还是一声不响地呆在那里,其余五人不是唉声叹气,就是张望着偏厅那里的情况。 终于,盏茶以后,管清回来了,说那几个官差是接报管府这边昨晚有很大的动静,有轰隆隆的声音,好像还着了火,有人又哭又叫的,就过来瞧瞧,没想到却遇见管府有人过世了,管清哄编了几句,讲了一些管老爷昨晚旧疾突发,半夜过世的,赶巧下人不慎又走了水等等说辞,又点了些银两,才算是把他们打发了。 管清回来见管沐云还是那副样子,无奈地摇头。跟我道:“少夫人请借一步说话。”接着向那五人也使了个眼色。 我随着管清他们到了厅外。 “客桥,可查出什么来?”管清先问吕客桥道。 “没有,那群黑衣人把痕迹清理得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留下。”吕客桥道。 众人沉默。 我想起了袖里的东西,拿出来递给吕客桥,“请您看看这个……” 吕客桥奇怪地瞅我一眼,接过那包好的帕子,打开来看。 “是园内草丛中找到的,这锻似乎在竞阳市面上并不常见,而且,价值不菲,不是园里的下人会用的。”我解释。 吕客桥仔细验看那块血锻,点头,“少夫人说的是。” “一块儿缎子就算是那些黑衣人用的,又能对咱们有什么帮助?”伍元魁不解。 吕客桥道:“也不是,这种缎并不常见,倘若能查出它的产地与惯常使用之人,将范围圈住,也许会对找出黑衣人有帮助也不一定。” “问题在于,就算是找到了又怎么样?我们人少势孤,昨夜的黑衣人至少有一两百,而且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如何能够将之铲灭,为老爷报仇?”伍元魁一手握拳向另一手狠砸去,愤愤道。 “元魁,现今还不到想报仇的时候,少爷和少夫人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如今好在静非先生在,他与老爷挚友多年,他在,就定会保少爷少夫人无虞。但是也不是长久之计,还要想办法将黑衣人幕后之人揪出来,彻底解决此事。”管清道。 提起这个,众人都一筹莫展。 管清想想再道:“少夫人,姚嬷嬷和生子我会安排人厚葬的,可是卢厚……” “这还用问少夫人!那个混蛋王八蛋!忘恩负义的东西!当然是扔到荒山野岭去,让他曝尸荒野都不解恨!”梁成祖骂道。 其余人都不讲话,看着我。 “展眉是个妇道人家,这些事情,几位做主就好。”本来想叫他们去跟管沐云说,可是一想到他那个样子,我把话又咽了进去。 “少夫人,老爷过世前曾经吩咐我们,倘若他有什么不测,以后管府的一应事情就都由少夫人做主。”管清恭谨道。 其他几人瞬间表情也变得严肃。 这是我在管府第二回听到这个话,只不过这回是管老爷的临终遗言。 我低头沉吟半刻,才道:“卢厚家里只有一个娘亲还在世么?” “是,再就是府里的卢伯了。”管清回我。 “买口棺材葬了吧!我想老爷如果在世,也会这么做的。”我言道。 那几人先是面面相觑。 之后文岱回忆般道:“老爷若是在世,确实会如此。” 管清点头道,“是,少夫人!我会去安排的。” ---- 第三十六回 天意 管清点头道,“是,少夫人!我会去安排的。” 过后,梁成祖跟我说,管清告诉管沐云姚嬷嬷没了,管沐云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反应,之后踉踉跄跄地奔去了后院,见着姚嬷嬷的遗体,也没哭,就是直直地跪着瞅着,看着像是傻了一样。他这种痴傻的样子一直持续到管老爷出殡那天,饭也不知道吃,水也不知道喝,就那么傻坐着,齐春不得已只好给喂饭,结果是喂一口吃一口,回头又都吐了。看来,管府突生变故对他打击的确很大。 管清跟我商量,后院毕竟死了不少人,是否可以把后院里所有的下人都安排分散搬进三园里的下人房,也可暂时安安一众人的心。可是那晚发生的事情叫人战战兢兢心存惊惧也是正常,因此管清叫了众人一起,直言说如果谁想离开管府,都可领些许银两自行离府,就是已经卖身给管家的,也算在内。 倒是有三四十人要走的,也都如愿领了银子走了。那群人是冲着管府来的,他们离了管府应该也就无事了。余下的,要么是无处可去的,要么就是确对主家感怀在心的,且继续留在管府一应照常。 管老爷的丧礼办得简单,倒也不是刻意简单,商人无利不起早,竞阳一些有头脸的商人,大都因为管府生意日下管少爷又是个全然不争气的败家子,于是就势力冷眼地等着管家败落。 倒也有少数规规矩矩地来上柱香拜祭了,跟跪着的管沐云说些节哀顺变的话,背人的时候也议论觉着管老爷这病也快了些。 七日后,管老爷入的土,我按规矩执媳礼跟着管沐云送葬。姚嬷嬷也在隔日安葬了,可是管沐云在葬礼后,就不见了踪影,管清正着人满竞阳城地找,如今管府危机重重,管沐云还敢绕世界地乱跑,胆子倒是不小。 静非先生还在管府希园住着,这几日忙乱中也没有认真拜见过,傍晚我回到桐园,正见他帮千兰换了药,千玉那丫头给他端过了水在净手。 看一眼坐在那儿的千兰,她最近倒是作息日渐正常,除了安静了些,本来也不是完全不讲话的,偶尔会给我们个微笑,不过因为脸上的动作会牵扯伤口的疼,所以原本话也不多,如今就更少了。] 等静非先生接过布巾擦拭过了,我上前忙道:“有劳先生了!” 静非先生笑着道:“侄媳不必客气,老朽是个大夫,这是我分内之事。” 我笑了一下,接着抬手请静非先生到外间讲话,等静非在外间落座,我忧心道:“那刀伤好了以后,脸上的疤……”那刀伤委实过深,我心里清楚,是很难不留疤的了。 静非先生皱眉道:“这丫头的左脸,想要恢复到原来的光滑,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了。” “是不是可用药物将疤痕减淡?”只要一丝希望,我就不想放弃。 静非先生伸手捋了捋长须,道:“老朽这里倒是有些药膏,等到丫头的伤口愈合了,再每日涂抹,些许时日以后,也会有些效果。不过想要彻底恢复,难啊!” 我点头,“如此,还要拜托静非先生。”我知道静非说的是真,这样看来,只能先用着静非说的药膏,再慢慢找些更有效的药物了。 “唉!说起来,是老朽来得晚了,那日我夜观天象,察觉管府方向杀星密布,就知道不好,可是当时老朽身在南疆,匆忙赶来,到底是晚了一步!” 这个静非先生倒是个无所不能的人物,我想管老爷定是也曾派人寻他相助管府,可是派出去的人要么是没有寻到静非,要么就是被黑衣人害了。 “我与蓝箫是忘年之交,早年就相知颇深,他当年离开夺云楼也是做了诸多准备,可是终究天意不可违,还是……”静非眼含着看破红尘生死的清明智慧,摇头叹息,“数月前,我收到他的信,说给云儿寻到了命定之人,听他字里行间确是真心欢喜,可是我看侄媳与云儿似乎……说起来,我当年也是看云儿的面相与众不同,才掐指算过,得知有一女来自异界的东方,舒眉展容,心地开阔,为云儿良配。不想蓝箫深以为念,日后得遇你来自竞阳东南的于家村,名唤展眉,便确信无疑,聘为儿媳。可巧,我当年虽是此意非彼意,但结果却是都合于贤侄媳一人之身。由此可见,你与云儿的缘分倒是天意安排。” 我脑子里还是想着静非说的“来自异界的东方”这句话,他竟是知道我来自哪里么?舒眉展容,我本名温容,这几个字暗含了我过去现在的名字,他这也能算得出来?曾经以为所谓能掐会算知天意,不过是玄之又玄的事情,可是现今,且不说什么良配缘分那些不着边际的,就说我的来历,我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这静非竟然知道,当中也是有些神机了。 只是此刻,我真是哭笑不得,管老爷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而非要我嫁于管沐云,这是个多可笑的理由!更没有想到的是,我被迫嫁入管门的元凶,竟然是这个静非先生!这个静非,因为他的一句话,叫我备受委屈,也是这个静非,在危急之时救了管府也救了我,唉!我真是,无奈也无力了。 静非看着我的神情,了然道:“一切皆是天意,你大可不必再如此困顿,还不如打起精神,面对现今地好。如今管府尚未脱险,侄媳亦被卷入此事,说起来与我也有些干系,加之我与管府本就颇有渊源,管府之事我理所应当要尽些心力。因此,倘若有用得到老朽之处,侄媳尽可明言。” 我不急着求助,先问出了心中最大的困惑:“先生如何得知我是异界之人?” “呵呵呵,天机不可泄露也。”静非笑着说了句最好的回绝之言。 既然知道人家不想说,我也不好勉强,再道:“先生高才,展眉佩服,今日管府确是还有颇多倚望先生之处,还请先生多留些时日,也好叫展眉跟先生多多请益一番。” 静非先生倒是笑着答应着,告辞去了。 我瞧着静非宽袍迎风洒脱而去,想着那夜的黑衣人,他们一剑刺死了管老爷还不肯善罢甘休,足见是打算将管氏一门尽灭,那么现在的目标就是管沐云了,或者……我也被计算在内,还有这管氏府里剩下的六七十口子人。 虽说,听管清所言,那群人的手段从不会重着使,既然夜袭一次未成,便不会再用第二回,可是难保还有什么可怕的招数,不想总是被动等死,伍元魁、陶金童、吕客桥已经离府埋伏查探,可就算他们在,单以管府的能力,是万万招架不住的。 唉!为了我自己,也为了管府所有人,这静非先生是要留住的。现在也不知以后会怎么样,过一日,算一日吧! 我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当日的深夜时分,来了一位客人,我意想不到的客人。 千兰这几日被我安排着在自己屋里休息,千秀寸步不离地陪着她,换小丫头千玉千柳呆在我这儿。 这会儿我已经梳洗过了,赶了两个开始打哈欠的孩子去侧间休息,自己也正要就寝,就听外间有人敲门,我想着别把两个小丫头吵起来了,就自己快手快脚去开门,门口是管清,这么晚了,他还过来,恐怕是有急事。 我忙问:“怎么了?” “少夫人,来了个人,请您过去见见。”管清轻声却慎重道。 看管清的凝重的神情,我不再多说,将披着的外衫穿好,就跟他去了前厅。 里头有个女子,身形窈窕,却着了一身的黑衫,连头上也是用黑纱裹了,正背对着我们,在给管老爷的牌位上香。 等她对着牌位拜过三拜,似是知晓我们来了,她缓缓地转过身来。 她的脸大概原本也被头上的黑纱裹着,进来了就移下一些,露出了脸庞。是个冶艳柔媚的女子,她的年纪,应该是不小了,其实在那张艳若桃李的脸上是瞧不出的,可是她艳眸中多年磨砺而出的沧桑眼波,却是骗不了人。 更甚者,这个女人,她就安静不语地立在那里,姿形优雅,体态妖娆,叫我猛然想起一个人,或者说是一幅画,虽然她二人的气韵并不相同,可她和那画中女子的眉目至少有三分相似,她,可是我想的那个人? ---- 第三十七回 涵姑 更甚者,这个女人,她就安静不语地立在那里,姿形优雅,体态妖娆,叫我猛然想起一个人,或者说是一幅画,虽然她二人的气韵并不相同,可她和那画中女子的眉目至少有三分相似,她,可是我想的那个人? “夺云楼木薪堂堂主郑子涵见过少夫人。”一照面,她整颜先要给我见礼。 果真是她!我忙上前扶住,“展眉不敢。” 郑子涵正色道:“少夫人勿须如此,在私虽说我是云儿的姨娘,可要论公,我是楼主的属下,礼不可废。”说着当真有绕开我的手,规矩以礼。 我无奈,还礼。 她这才仔细打量了我半晌,方微笑道:“楼主常说,云儿有了你,就是最好的了,如今一见,果真是个灵慧又端稳的好媳妇。” 我淡笑不语。 “楼主他……”她的神色忽然哀戚起来,“早知会出事,还不让我过来!没想到,就这么快……”黛眉凝噎,艳容欲泪。 “子涵,你当知楼主之意,倘若他去了,这世上少爷除了少夫人,可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管清肃然插口道。 郑子涵颔首,“我知道,我知道楼主的意思。”接着打起精神,展颜对我道:“展眉不必挂念云儿,他在我那儿!我会叫人看着他的。” 我不解,“您那儿?” 郑子涵恍然启唇道:“哦,瞧我,忘了说,我如今的身份是‘醉红楼’鸨娘涵姑。” 醉红楼?好熟悉的名字。 “少夫人,当日少爷误会老爷,就是因为老爷去醉红楼找子涵。”管清含蓄地提醒我。 当日,当日就是我来的那一天吧!又是误会,这个家里处处都是误会,这些误会又衍生出了多少伤害,多少悲剧。我不愿也像这个家里的人一样沉浸在这些悲剧中不可自拔,那样的人生,太可悲! “唉!我这身份,虽然容易掩人耳目,可是却也实在很是麻烦!”涵姑叹道。 “您……用这个身份用了二十年?”我只想到这个问题。 “是,一晃就是二十年了!日子过得可真快呀!”涵姑理了理头上的黑纱,轻柔妩媚的动作云淡风清。 “二十年……是为什么?”那样的地方,当年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就算她身怀武艺,就算她不用卖身卖笑,可是每日迎来送往,周旋于各色嫖客当中,也不是那么容易忍受的。 “呵呵,那种地方,可以联络到最多的人脉,接触到各种人等,也许能够最快地找到妹妹的药。当年楼主和他们几个都不赞成我去,可是我还是任性地买下了醉红楼!可是妹妹她……”涵姑弯翘的美睫颤动,睫上沾着泪珠儿。 任性?是任性么?一个疼爱妹妹的姐姐,任性地在为妹妹的病日夜殚精竭虑着。 “可是,婆婆已然去世了这么多年,为何您还要待在醉红楼?” 涵姑先是看向管清,那一眼飘渺而淡然。我再看管清,他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可是我似乎捉住了他眼中的一丝波动。 此时,涵姑握着我的手,带我去边儿上的椅上坐下,先是叹了一口气,“他……们,也都多次劝我离开那儿,可是我既然已经待了十年,也就习惯了,似乎再待下去也就没有那么难了,何况,那里的消息的确是比在外头灵通,我想我在那里,也还对楼主有些帮助的。” 能够叫一干属下忠心至此,想必当年年纪尚轻的沈蓝箫,已然是为人肝胆处事卓然了。 “这几日,外头没什么动静,云儿一去了我那儿,我就送了信儿给老三,说我晚上再亲自来跟你解释,你也别太担心,云儿在我那里,总比去别的地方胡混强,元魁和金童会随身护持,我也会帮你看着他,他那些烂毛病,我再帮你慢慢劝。”涵姑拍着我的手安慰。 “老三?”这是在叫管清么? “呵呵,管清没告诉你吧!他是随老爷改姓的管,他本姓韩,是夺云楼的水澜堂堂主,五堂堂主中他行三,所以我们都唤他老三。”涵姑笑得风姿绰约。 管清轻不可见一笑不语。 我温和垂眸。管沐云在哪,我管不了,也不关心,可若是他真出了什么事儿,我已然应了管老爷,还真是良心上过意不去。 本以为这回他受了刺激能有些长进,起码能守住他父亲的一番心血,也省了我的为难,至少对管老爷也算是有个交代,我才能顺利脱离管府,哪成想自己父亲百日还未过,这败家子就去逛青楼,还能指望他有什么长进! 唉!怎么给自己招了这么个麻烦! “好了,时候不早,我得走了。”涵姑还在笑着,起身道:“对了,云儿还不知道我是他姨娘,暂时还是不要告诉他我的事情,等时机成熟了再说不迟。” “他难道没有发现您的相貌与婆婆……”我疑惑道。就算不能完全猜透,至少会起疑心吧? 涵姑道:“我在醉红楼是易了容的,他哪里又看得出来!”说着,涵姑又看看管清,冲我盈然一笑,拢好黑纱,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那些黑衣人似乎凭空消失了,没有任何踪迹可循,陶金童和伍元魁随身保护管沐云去了,换了梁成祖和吕客桥在外日夜监守探查,文岱仍留在府中驻守,而管府从府里到生意上,都渐渐平静了下来。我惦记着于家村,怕此事牵连到母亲和哥哥,也请管清悄悄着人,人托人地绕了好几个弯子在于家村附近打听了一番,说母亲哥哥诸事平安,我这才算放了心,可是,我许久以来清闲的好日子却结束了。 管清把好几大摞的账本搬到了桐园的书房,然后候在一旁说是我有什么不懂的他会教我,实际上就是看着我死活也要把那堆账本看完。 我盯着桌面那些蓝皮的账簿有一刻钟的功夫,最后放弃挣扎,看着管清道:“这些日子,外头各坊的状况如何?” 管府的生意涉及不少行业,织染、金银器皿、茶叶、香料、酒楼甚至还有新创立的造船坊,大余的水运航海算是较为发达的,从而带动了整个王朝的贸易及造船业的进程。 可惜,管府才开始没多久的造船坊如此快就陷入了困境。 “目前的境况还是堪舆,老爷一走,如今不只是造船坊的周转有问题,就连其他的茶庄、酒楼的周转也有困难了,再如此下去,就是勉力支撑,也支撑不了几日,就唯有织染坊,除了走了几位好手艺师傅,有些好料子出不来了以外,咱们的东西还是竞阳的老招牌,主顾们都还认货,也就能将就着经营。”管清不见慌乱和急迫,只是平稳肃然的讲道。 我记起不久前管清的话,“我记得您讲过,曾经的夺云楼是富可敌国的,如今就没有可供周转的银钱么?” “当时的资财,老爷在解散夺云楼之前有七成都送去了王朝各地赈灾济贫,两成,分给了夺云楼的千名兄弟作为以后生计养家之用,一成老爷带来了竞阳起家,这么多年,除了用于生意上,还有就是为了夫人寻药,再有就是用于老爷年年接济竞阳的百姓了。到了这会儿,余下的也就寥寥无几了。”管清不疾不徐道。 我咬唇苦思,先不说这管老爷如何侠义,只说如今管记的生意要怎么维持下去。唉,头疼。 “这样吧,明日,我和您去各坊看看,再来说说怎么办。您看如何?” “是,少夫人。”管清向来如此,很少讲自己的看法,只听令行事,但也事事都办得稳妥周到。 我也习惯了他的方式,就当他同意了。 “这些账本,我有空会看的。”看了那一摞子,就头疼。 管清出了书房没一会儿,我也随后出去了,那地方憋闷,叫我不经意就想起姚嬷嬷,很难受。 才出了书房门,就听见一声“咣”,管沐云房间的门被大力合上,我一抬头,就看见管沐云一边儿整理腰间的带子,一边往外走。 他竟然回来了! 孝服也不穿了,只穿着一身惯常的衣衫。 后头齐春追出来,急喊着:“少爷!少爷您的玉?,小的还没帮您挂上呢!您慢点儿呀!” 管沐云皱着眉头才要不耐烦开骂,转头一看是我,苍白的脸先是一怔,然后笑得懒洋洋地道:“呦!夫人在呀?” ---- 第三十八回 惨淡 他竟然回来了!看样子,腿伤是好得七七八八了。】 孝服也不穿了,只穿着一身惯常的衣衫。 后头齐春追出来,急喊着:“少爷!少爷您的玉?,小的还没帮您挂上呢!您慢点儿呀!” 管沐云皱着眉头才要不耐烦开骂,转头一看是我,苍白的脸先是一怔,然后笑得懒洋洋地道:“呦!夫人在呀?” 我绷着脸瞪他,我是心里有怒有气有火却不知道该怎么发,都是因为他,要不我不至于到了如今这进退两难的地步! “怎么?夫人的脸色不太好,是谁惹我们夫人生气了?哪个不长眼的!站出来,相公我给你出气!”管沐云装模作样地仰着脖子大声嚷嚷,我已经瞥见有丫头躲在一旁往我们这边瞅,又不敢过来了。 “呃,少爷……”旁边儿的齐春支支吾吾叫着管沐云。 “闭嘴!”管沐云变色叱道。 吓得齐春抖了一下,赶紧闭嘴,缩缩着身子低头挨在一边儿立着。 我闭了闭眼睛,没有表情。 管沐云一转脸又做沉思状,之后玩戏道:“诶?我想想,不会是夫人怨我出门去与美人儿幽会,才会小脸儿绷着,不给相公个笑模样儿吧!” 我还是不言声,由他自唱自演。 “不理我?这恐怕不是为妻之道哦!”管沐云倒不靠近我,就在原地嚷嚷,见我一直没话,也觉得没趣,转而叫齐春:“过来,给少爷我把玉?挂上!” 齐春本来被他家少爷一声呵斥,手里捧着一只用竹青色丝线编成如意状穿起的碧色玉?,正蔫儿站着不知该如何是好。一听他家少爷叫他,马上“哎哎哎”的应着就上前蹲下在管沐云腰侧将玉?挂上。 将将才一挂好,管沐云就不耐烦了,扭着齐春的后脖颈就往外扔,怒道:“小兔崽子!磨蹭什么!笨手笨脚的!” 齐春半蹲着就被扔出去,双腿一个不稳就跌在了地上,倒是没看出有伤着哪儿,就是猛地被扔得愣住了,傻傻仰望着他家少爷,嘴里嗫嚅着:“少爷……” “滚!”一声冷喝。 管沐云再不看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猛地转向我又道:“夫人!我忽然想起,好像夫人自嫁过来,还没有服侍相公我着过一次衣,帮相公我挂过一次玉,嘿嘿,改天,一定要让相公我尝尝夫人服侍穿衣的滋味!” 说着,他一甩手,大摇大摆地走了。 “少爷!”齐春一见管沐云往外走,也跌跌撞撞爬起来就追。 我这儿听管沐云最后的话,却是听得浑身一阵发冷。 齐春,结果自然还是耷拉着脑袋,被撵了回来。 第二日一早,我就和管清,去了织染坊。 管记的染织坊为了供料方便建在了竞阳城的边儿上,而绸缎坊在竞阳的南北城中有那么个五六间,分别是由不同的坊主或是掌柜在掌理,织染坊染织的成品定期送往各个绸缎坊柜上出售,管记的染织品用料上乘,成色足,师傅的手艺好,长久以来,深为竞阳乃至王朝东西南北不少地方,上至官家下至百姓所喜爱信赖。 不过,今日的织染坊,却是有些惨淡的,虽然师傅们还是在忙碌指点着小工们加紧织纺染晒,可是人人的脸上都隐有一股愁色。 见我们去了,坊主姓吴,是个胖胖的中年男子,迎了出来,简单将现况跟我们说了。 一些普通的料子,还能将就着出,柜上也还卖得行,可是有些工序复杂,用料昂贵的,虽然他和余下的几位师傅也是知晓工序先后与用料种类搭配的,可是真正操作起来,还是与先前离开的老师傅有些偏差,出来的成品不是颜色不正就是纹理不顺,加上所需原丝与染料都是以如今管记的财力在供应上拮据的,因此上,想要挽救颓势,困难重重。 我就是在那里听着,将整个织染坊绕着走了两圈,仔细观察染织的每一道工序与每个师傅带着徒弟小工们干活的特点和方式,又问了问织染坊用料的来源与供货给各个绸缎坊的种类数量多寡等等,之后与吴坊主讲了几句安抚的话,嘱咐他也要经心安抚坊里的其他人,就和管清上了马车走了。 大半日的时光,再于管记的众多绸缎坊、茶庄、银器馆、酒楼当中择了几家去看,等回到管府,已经是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了。 看门的小厮才把大门打开,已经听得里头有人吵嚷。 再往前厅方向走一些,就听陶金童的声音道:“少爷!不是老陶说您,陈家那个寡妇真不是什么好女子,您,您跟她走近了会有人说闲话的!” “是呀,少爷!那陈寡妇我打听过了,才死了相公没多久,就到处跟男子勾勾搭搭的,真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子,您还是……唉!”伍元魁急得跳脚的声音。 “那又怎么样?什么好女子不好女子的!我喜欢就成!”管沐云的声音。 这是闹得哪一出? “可是少爷!您是管府的少公子,老爷走了,您就是咱们管府现今的当家,跟那女子……是会毁了您的名声的!”伍元魁急道。 名声?管少公子还有名声可言?莫不是要笑死人了! “且!”管沐云很不屑的嗤笑,“什么名声不名声的!我就是觉得那小寡妇够辣够骚,有趣儿就玩玩儿,亏你们还当真了!” “少爷!这可玩儿不得呀!”听伍元魁的声音都快急哭了! “少爷,这如何能当做玩闹?这可关系着老爷许多年勤勤恳恳规规矩矩挣下的声明呐!”陶金童苦口婆心地教导。 接着有一瞬的停滞,没人讲话。 然后,是管沐云的冷哼声,“别跟我提我爹!我是我!我做下的事情跟我爹无关!” “这这这……这如何能成!您是老爷的儿子,您的作为不就是老爷的!哪里能够分得开?”陶金童有点儿语结了。 “我说过了!我是我,我爹是我爹,再有人这么联系,别怪我翻脸不认人!”管沐云恨恨道。 我听得哭笑不得,该说他是不讲理呢?还是说他作为一个古人,已经具备了现代思维呢? “少爷!”陶金童伍元魁两人同时无奈唤道。 “别跟着我!”管沐云高声道。 “少爷……”陶伍二人又哀声唤道。 “我说了别跟着我!再跟着本少爷不客气了!”管沐云冷道。 “少爷您别去……” 管沐云在前头越走越快,陶伍两人在他后头追,也越追越快,三人都在一瞥间见到了我和管清,也同时刹住了脚。 “见过少夫人!” “见过少夫人!”陶伍两人对我抱拳。 我还礼道:“陶叔伍叔在呢。”这些日子,跟他们处得熟了,知晓他们都是些挚情义理的汉子,也不好直呼他们姓名,毕竟都比我实际年龄还大出二十来岁,还要遵循管府的辈分,只好连管清一起都唤了叔叔,虽然跟管沐云一样的叫法,叫我很不情愿,可是也是没别的了,想想在意这些也太矫情,就自然地叫了。 ---- 第三十九回 醉酒 虽然跟管沐云一样的叫法,叫我很不情愿,可是也是没别的了,想想在意这些也太矫情,就自然地叫了。 “呦!”管沐云怪声怪气道,“怎么夫人唤得这么亲热!叔叔?啊,是跟着相公我唤的吧?倒是,你相公我可是也要唤几位一声‘叔叔’呢!啊?叔叔!”说罢,夸张地举手拜了拜陶伍两人,还有管清。 陶伍一惊,赶忙鞠身道:“不敢!少爷!我二人哪里敢受少爷的礼!” 我拢起眉来,本来这一日里被乱七八糟的各坊的事情弄得就晕头胀脑的,如今被他这一搅和,我的头不疼都不成了。 只见管沐云也不接话,直接又转过身来,连头都不抬又给管清揖了一礼。“清叔好。”嘴里轻慢地叫着。 管清先是不语,过了半刻才道:“少爷,如今老爷还未过百日,您就换下了孝服,恐怕不妥吧?” 管沐云抬头吊儿郎当地睇了一眼管清,放下作揖的手臂,再看一眼自身的衣衫,抬头笑道:“您说衣裳啊?呵呵,我忘了!反正换都换了,那就这么着吧!” 我看见他后头的陶金童在摇头,伍元魁皱眉。 再看管清,还是稳如泰山。 “少爷,这是要去哪儿?”管清再开口已经转了话题。 “啊……”管沐云一时半会儿还没转过来,“啊!去哪儿?去……” “少爷!” 伍元魁先行截住了他的话,道:“少爷,那陈家的寡……” 伍元魁的话未完,陶金童那厢就急杵他的腰侧,又冲着我的方向尽力不惹眼地瞟了一下,伍元魁会意,住了话不说了。] 我揉了揉头侧的太阳穴,真是疼啊。 “怎么不说了?我就是要去找那个陈家的寡妇怎么了?”管沐云故意把寡妇那两个字讲重了许多,然后满脸坏笑地瞅着我。 “少爷!”陶金童带着责备的语气喊道。 “少爷!您……少夫人,您别听少爷的,他……他闹着玩儿的!”伍元魁也不知该怎么说了,只得拿出这么个可笑的解释,大概他自己也觉得不合适,说了才懊恼起来。 管沐云不怀好意再道:“什么叫闹着玩儿的!你们不是问我去那里么?我可是真真儿的在告诉你们我要去哪里。我要到陈寡妇的家里去,今晚,就不回来了!”后头的话说得越发没有样子了。 “少爷……您,您不能去呀!”伍元魁豁出去了,几大步冲到了管沐云的前头,张开壮实的手臂道:“少爷!如果您今儿要去找那陈寡妇,就先从老伍我身上踩过去好了!” 陶金童也奔到了管沐云的身边劝阻。 管清只是看着,没有动。 我瞅着管沐云高瘦的身躯,和伍元魁矮壮的身体对立着,突然觉着很好笑,伍元魁大概轻轻一拳就能把瘦弱的管沐云打飞。 就这样,管沐云被两个比他壮了好多的男人围在中间,寸步难行,任凭陶伍二人说什么,他却怎么都不肯让步。 于是,就这样僵持住了。 “两位叔叔,请让开,叫他去,别拦着他。”我淡声道,不含任何情感。 陶伍二人同时看向我,管清也是。 我再道:“让他走,想去哪就去哪,黑衣人要杀他,二位也别拦着,随他们去!” 陶伍二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动作是好。 管沐云本来是冲着府门的方向的,此时还是没有回头,只是从嘴里大出了一口气,接着仿佛方才没有争执僵持过一般,平淡地道:“行了,少爷我今天累了,不去了,改天再去!” 说着,大力推开挡在他身前的两人,不再理人,转向疾步往府里头走去。 我冷睇着他,想着今晚又要跟他住在同一个园子里,就满腹的不愿不舒服,管沐云在桐园住的时候,我大都夜夜睁着眼睛到天明,想来今晚,又睡不成了。 我慢腾腾地往桐园走,心里想着怎么样才能搬出桐园,又不会叫管府的人围攻。 真是又被我说中了,这种景况,要怎么睡? 管沐云夜里叫齐春不知搬了多少酒到房里,竟然还把桐园五六个小厮都叫了进去,最后也不知怎么回事儿,半个时辰后,就听到里头喝得烂醉胡嚷嚷的声音, 小丫头们吓得不敢进房去看,还是老道些的李嬷嬷进去了,结果出来以后脸色铁青地到我房里来回,说是五六个小厮包括齐春都被灌得最后就知道找酒喝了,歪七扭八倒了一地,不成样子。 那几个小厮里有两个年岁大些的,平日里很懂得分寸,也不知被管沐云怎么诓得喝了那么多酒。 我捏捏额角,这人是嫌日子太清闲了么?现在是什么时候,他自己胡闹还不够,还要揪上几个一起? 大概是瞧着桐园这边大半夜还灯火通明的,管清和文岱赶过来问,见了管沐云那醉醺醺萎靡的样子,都大皱眉头,我无奈笑笑请他们两位先回了,只说叫齐泉齐农过来搭把手就成。 这会儿管沐云还出了屋子,拿着酒壶到院子里喝去了,嘴里还嘟嘟囔囔地不知到底说什么。屋子里倒是没什么声儿了,大概是都醉过去了。 叫齐农齐泉去把里头醉倒的小厮抬回他们自个儿屋去。 这边就看管沐云一个人在外头折腾,丫头们去劝又劝不动,想把酒抢下来他却抓得紧紧地死活不给。 这会儿,他就一个人靠在地上,一会儿叫“美人儿”一会儿叫什么“红烟、绿萝”的,再有就是喊什么“别管我,我自己一个人挺好!”“都走!都走了好啊!省得烦心!”之类的话。 嬷嬷怕他凉,想给他在身下垫个厚垫子他也不要,好不容易吵了大半宿以为他吵够了也该睡了,没半刻钟又开始大声嚷嚷。 到后来,竟然还口齿不清地开始叫“夫人!” 我待在厢房里,被他吵得实在没辙了,就拿着两块儿棉布团一团塞在耳朵里,勉强没那么吵,可是一晚上折腾得整个园子里除了那几个醉死的小厮,其余人都没有睡,好不容易快天亮了,管沐云开始没声儿了,齐泉齐农才合力把他抬进了边儿上的厢房里。 这可算是消停了。 看着天蒙蒙亮,我叫其余人先回去再补会儿觉,自已也躺下想要歇歇,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早上浑身乏力地爬起来,精神也不太好,毕竟是折腾地一个晚上都没休息,匆匆梳洗了,扒了两口饭,就和管清、文岱去了江边的造船坊了。 ---- 第四十一回 家业 我发现,面对这个我如今不知是要恨还是要躲的人,我越来越多的时候,只有沉默。 见我一直抿嘴不语,他蓦然收起了吊儿郎当的神情,挺直身体,沉下了脸,“是不是连跟我多说两句话都不肯?” “少爷、少夫人,我先下去了。”文岱躬身要退出去。 “不必,文叔,您就在这儿吧。”我轻声冲文岱道。 再面向管沐云,却见他皱着眉头瞅着文岱,我没那闲工夫琢磨他是为了什么,直接问道:“什么事儿?”不就是扣了他的银两么?还能有什么? 管沐云这才不再瞪着文岱,转向我的时候又恢复了嬉笑状,变脸变得可真快! “呵呵,夫人,这书房,用着还算顺手吧?”出乎我的意料,他却没有先提银子的事儿。 我心里奇怪,面上浅淡道:“占了你的书房,是我的不是,待会儿我会叫人把我隔壁的厢房收拾出来,我去那里。” “夫人,误会了不是!你看,我的本意是,毕竟夫人才接了府里的生意,正经该在书房里议事,我问问也就是想说若是这书房还缺些什么,我好叫了人来早早添补。”他仍旧嬉笑着道。 他这可够没脸的,为了银子,笑脸倒是卖足了。 我凝眼看他,再道:“生意上的事情,我没有接什么,不过是暂且帮帮忙,如今老爷的百日之期将过,不如这样,打今日起,所有的事情都请清叔文叔他们跟你去禀,主意也都你来拿。” 我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是真希望就这么扔给他算了,虽然这大约是我的奢望。 “别别别,夫人还不知道个我,除了正经事,什么吃喝玩乐的事儿,我都成,可是管记那些正经八百的账册呀、造船呀的玩意儿,还是要多多烦劳夫人了!” 他这话,恐怕九泉之下的管老爷听了要气得跳脚的,就是一边的文岱,我眼尾也瞥见他的脸色已经不对了。] 不过这人的荒唐倒是没什么叫我再惊讶的,似乎是已然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 “不过夫人,我可是听说,咱们家的生意已经倒得七七八八了,此话可真?”管沐云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 这人是真没心没肺还是怎的?那可是他家的基业,他过世的爹爹兢兢业业经营了二十年的基业,他就一个“听说”就打发了? “少爷,是这样,”文岱见我没有搭理他,接过话来回他道:“如今管记确然是遇到了些难处,可是,文岱确信,只要少爷少夫人带着大家齐心合力,一定可以共度眼下的难关的!” “我没有问你!”管沐云的语气很不客气,眼睛一直看着我一瞬也不瞬道:“我在问我自己的夫人!” 文岱被他这话赶得满脸涨红,管老爷在世的时候,向来对文岱等一干属下礼遇有加,又哪里受过这样的责难。 尽管如此,文岱还是忍住难堪,赶紧低首后退一步,静立着不语。 “你这是做什么!文叔是长辈!”我的声音拔高了,虽然看不到我自个儿此时的面色,不过大概是沉得厉害。 “我也没做什么!不过是叫他明白自己的身份!”管沐云把一字字如冰珠一般从嘴里发狠地吐出,脸上都是讽刺的笑容。 “你这样太过分了!”我绷紧了声音道。 “少夫人!”文岱脸上犹有涨红的痕迹,赶紧抬头看我,“少爷说得没错,是我的不对,不该胡乱插话,请少夫人不要为此跟少爷争执。” 管沐云嘲弄地睇着我,那种戏嘲的眼神仿佛是在说:看吧,他自己也这么说。 我从鼻子里呼出一口长气来,挨骂的都出来给骂人的说好话了,我却白白窝了一肚子的火气。 这些人的所谓的忠心哪!就怕到最后都落得个被当做驴肝肺的下场。 “夫人如今这么辛辛苦苦地强撑着,恐怕到最后,是白费力气,得不偿失哦!”旁边茶几上放着一个茶盅,他顺手将盖子拿在手里似有意似无心地端详着,口里不停接着说道。 他这怎么像是在说别人家的闲话似的!好像他方才讲得是他自家的事情才对吧! 这种人!我是该夸他一句够淡薄,将钱财彻底视为身外物,还是骂他一句够混账,将他亲爹的一片苦心当做流水? 咦,怎么如今我仿佛也是那些好心被当做驴肝肺的一干人等中的一个了 “我是不是白费力气,都是我自己的事!”我赌气似地道,说出口了才骂自己幼稚,也被眼前的混账传上了烂毛病。 “别呀,如此,相公我会心疼的呦!”他不正经地笑着。 我气结,瞪他好一会儿,才别开眼睛,冷道:“免了,我可不敢领受。” 他听了竟然大笑,而且猖狂至极得笑了好久,才道:“哪里有什么不敢的,我自己的娘子,我不心疼谁心疼!” “你――”我想我大概肝火上升了,这人就当着文岱的面胡说八道,完全没有顾及是吧! 如果眼睛是刀,八成此时管沐云的身上怎么也中了十几刀了,我提气勉力转了眸子,望向窗外,心里数着数,到十的时候,火气才算淡了一些。 “你到底进来干什么的?”我决定尽快结束这段无聊至极的对话。 “干什么?没有要干什么呀,不过就是来看看我辛苦筹谋支撑家业的娘子而已。”他一脸赖皮样。 我深呼吸,“你要是没别的,我这儿还有事儿,请吧!”语罢,我抬手指向门口。 “诶,急什么?我还有话没说完呢!”管沐云道。 我压下脾气不看他。 “呵呵,夫人,以后可别怪相公我没有提醒你,管记的生意,早早晚晚也是保不住,不如干脆些早早了事的好。”管沐云再道。 “你可别忘了,这是你爹留给你的,丢了,你可就什么都没了,想要继续锦衣玉食醉生梦死地过日子,恐怕难了!”我讽道。 “呵呵,说得好,锦衣玉食,醉生梦死!用得好!果真是我的夫人!哈哈,哈哈!醉生梦死,醉生梦死……”管沐云重复着那四个字,立起身来,负着手,就出去了。 我和文岱相视一下,都是皱眉无语。 我突然想到,被他一顿气,忘了他没有跟我提银子的事儿。 这人……今儿是怎么了? ---- 第四十回 生计 早上我浑身乏力地爬起来,精神也不大好,毕竟是折腾得一个晚上都没休息,匆匆梳洗了,扒了两口饭,就和管清、文岱去了江边的造船坊了。] 距竞阳城五里处便是这块儿大陆上享誉千年的途凌江了。 此江蜿蜒曲折,从西胡起始,至勃域入海,经竞阳、京城等十数个大余最繁华的城镇,总长度达数千余里,几乎横穿大余疆土。 经历了千年世事变迁,途凌江仍旧浩荡湍流,如今更是肩负大余内陆航运主干的重任,将无数条商船在大陆东西间载送。 管记造船坊,便是建在了这途凌江的边儿上。 我来,也不过是再次确定我心里早已寻思多日的揣度而已。 事实是,与我揣度的**不离十,虽然,管记的规模还是出乎我的意料地大。 面对眼前几艘还没有完工但已然看出形状的坚固庞大的巨船,我极其可惜了它的不得不中途停工。 最为严重的是,这当中还承载了上千伙计和他们的家人的生计。 要撑起一家规模庞大的造船坊的营运所需要的银钱,不止一万两万。 没有银子,所有的一切都将是空谈。 我想着来的路上,管清文岱说的话。 “想要叫伙计们都重新开工,怎么也得个十几万两银子,这可不是一笔小钱哪!” “建这样一家造船坊,是老爷多年来的心愿,老爷过去常说,水运,和陆运一样,会成为大余交通四方的命脉,造出强大而坚固的货船,则是水运成败的根基,大余水运贸易起步不久,造船术不够精良是致命之伤,倘若有一天时机成熟,他要建一家拥有大余最精湛造船术的造船坊,造出大余最坚实最精良的巨船,乃至,一个船队!” “可惜,老爷的心愿才要开始起步,他就……” “如今,可还有什么挪凑银两的法子?”我抱着一丝丝的希望问,眼下,我没有顾及什么心愿的心力,那可是上千口子的饭碗哪! “唉,从前老爷在商场上的朋友,如今见管府败落了,都是躲尤不及,几日前,没有跟少夫人禀报,我就擅自去找过几个,都是闭门不见,或是推说事忙。]”管清难得颓然道。 我沉默,在商言商,无可厚非。 看着立在停工的船头望眼欲穿等待口粮的伙计们,我心上的无力已经到了极致,管记……至少是目下的管记,根本没有能力扛下他们的生计。 正值深秋,江边的风吹得冽冽而冷寒,我的衣袂被吹得翻飞,狠一狠心,我转身快步往马车的方向走。 文岱和管清在后头跟着我。 接下来要如何,我想不只是我,管清心里多多少少也都是有数的。 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做些如今还能做的。 上了车,管清欲言又止,他可是极少有这样的神情。 “清叔,有事儿?”我问。 管清想了想,才道:“少夫人,是这样,少爷……前两日跟胜日赌坊的里的人动手了。”他顿了一下。 我瘪了瘪嘴,也没兴趣问为什么,管少爷吃喝嫖赌向来是样样精通,如今不过是又加了一样动武斗狠而已。 文岱接过话来,“没有伤着,老陶和老伍不是一直跟着么!就是又和那赌坊的老板说和了好长时间,少爷掀了人家的赌桌子,人家嫌不吉利,老陶不想给少爷留仇,就给补了几两银子,事儿也就过去了。”文岱轻描淡写想将话带过去。 几两银子?恐怕不是几两银子可以了事儿的吧? 否则,管清会要跟我知会? 管清也不再提赌坊的事儿,“少爷,这些日子的开销,比往日更多了些,还时常有外头的人拿着少爷的字据来府里清帐。若是往日,咱们也不缺这点儿银子,可是现今不必从前,少爷再这么下去,恐怕……” 我大略知晓,管沐云的开销,恐怕与如今整个管府连下人的工钱也包含在内的日常开销相比,也是只多不少。 因此,管清跟我提说是不是要再打发一些丫头小厮回乡去的事儿,我没点头。 他们那点儿工钱,就算是省了下来,对管府也是无济于事。 再者,经了胆战心惊的那一晚,留在管府的仆从都是无家可归或是对管府忠心耿耿的了,这会儿再叫他们离开,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如今,不得不想想怎么约束管沐云的花销了。 虽然,我有时坏心地希望,他把管府都败光了我才高兴!省得我还要被一个承诺困在这里,左右为难。 可是,也只是偶尔这样想一想,到时候了,我又决计做不出来冷眼旁观。 真够没用的。 我想了想,“这样吧,同他从前几个月每月的花销来比较,从这个月起,一律减半,不管他将银子用到哪儿,用光了,就没了,账房那边你把好了,不要再给他支多余的银子。陶叔伍叔那里,也跟他们都说好,别私底下又给他贴补。” 管清点头应是。 我晓得倘若减了管沐云的开销,他一定会翻脸,我巴不得不招他,他离我远远的最好,可是今日的景况又能怎么办? 与管清文岱商量之后,我开始着手目前各坊中受挫最小的织染坊的恢复了,造船坊的事情只能暂时搁置,文岱转来织染坊帮我,管清则是再去四处想办法求助。 值得庆幸的是,古代技术封闭不外传的古老想法帮了我大忙,许多复杂的织染方式是几位师傅按照不同工序分工而成的,由于当中有些手艺还在留下的几位师傅的身上,如今就算是走的那几位到了别处,也跟管记这边一样,许多工序复杂的好丝锦是制不出来的。 其中,也包括那“天香萦锦”。 真是万分庆幸,否则,突然又冒出一两个厉害的对手,管记想翻身就更难了。 “我回来的时候,丛师傅还在想辙,不过看起来,这事儿弄起来不是那么容易……”书房里,文岱把织染坊仅剩的几位师傅两日来对退晕染法的探研结果讲给我听。 忽然,书房的门被人恶劣地用脚踢开了。 门是恶冲冲地踢开的,人是不紧不慢,吊儿郎当地慢慢挪进来的。 管沐云瞟了我和文岱一眼,然后奔着正对门口的椅子走去,坐下,翘起了二郎腿。 该来的还是要来,我不说话,等他先说。 于是,书房里先是安静了半刻,之后,管沐云还是先开口了。 “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他挑眉道。 我发现,面对这个我如今不知是要恨还是要躲的人,我越来越多的时候,只有沉默。 今日,亦是。 “是不是连跟我多说两句话都不肯?”他说这话的时候,收起了吊儿郎当的神情,沉下了脸。 ---- 第四十二回 不识 多日以来,管清那边儿,还是没有什么进展,肯伸出援手的倒也不是完全没有,但是想要让管记的生意活起来,些许银两根本没什么用处,要找个大手笔的,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千兰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愈合以后,左脸上狰狞的疤还在继续用静非给的药膏每日不间断地敷着,能看出些效果来,伤疤处的肤色已经和脸部其他地方的肤色没什么差别,只是疤上的凹凸不平,却很难去除。 虽然瞧着千兰精神好多了,面上和从前没多大分别,可是一个好好的娇滴滴的姑娘家,脸上突然多出那么一个细长的疤来,就算千兰是个心性坚韧的姑娘,可是以后日日瞧着自己脸上那个将容貌尽毁的疤,这心里能这么轻易就过得去么! 千秀那我早早嘱咐了要时时留心着千兰,也叫她跟桐园里的丫头们都知会一声,跟千兰说话干什么的都经心着些,别引她难受,可是也不能叫她看出大家的小心来。 我心里惦记着千兰的事儿,可是眼下也实是找不出什么办法来,那疤就是在现代,也是很难彻底消除的。 如今在这个医疗落后的时代,更是难上加难一筹莫展了。 早两日,兰秀两个就回来我屋里了,不过千兰的脸若在府外头走动,就是戴着面纱也多有不便,于是出门的时候我还是把千秀也留下陪她,只把千玉带着。 静非先生倒是每日过得清闲自在,也不掺合府里的事情,就每日里喝喝茶下下棋,管清文岱他们只要得空,就会去看他,陪他下下棋。 我偶尔也会去希园,那日我去了,他正揪着管清派在希园伺候他的一个小厮非要教人家下棋,那小厮见了我,像是见到了救命的稻草,噌地一下就从石凳上跳起来嚷嚷着给我泡茶就冲出去了。 被人这么嫌弃,那静非先生也没觉着尴尬,就是仰头笑得开怀。 这静非先生确实是位高人,我跟他聊一聊,也不见得要说什么要紧的事儿,就是闲话家常,他一脸闲适轻松地陪着,也叫人受益匪浅。 久了,我一遇上烦心事儿,就会去找他说说话儿,盏茶的功夫,心里也敞亮不少。 就这么着,在管府的日子也过得飞快,没多久,就入冬了。 管清拜访了一位与管记曾经有生意来往的老人家,那老人家向管清引荐了一位老师傅,姓韩,这两年才随着儿女到的竞阳城,因为种种因由,离开织染这行当多年,可是论手艺,不说竞阳,就是整个大余也是数得上号的。 请这位韩老师傅出山,可是费了我和管清不少功夫和心思,重金礼聘不成,好话求着也不成,他的朋友、儿女、甚至是孙儿,都被我们一一拜访求助过了,哪知道,到后来,竟然是管记茶园的一壶特产毛尖儿说服了他,终于以每年十斤毛尖儿的工钱求了韩师傅到管记来帮忙。 到了这几日,虽然“天香萦锦”还需要些时日才可上柜,可是其他的特色织锦都已然完成了七八成,绸缎坊的生意已经逐渐恢复,收入自然也上去了。 我的精力也可以分一些在其他的酒楼、银器馆上头,有些周转的银两,事情到底好办一些,稍稍多花些心思,使些人们没见过的招数在招揽客人上头,只要卖出去的东西好,客人自然会逐渐回头。何况,管记的口碑向来扎实,只要没有人刻意捣乱,好转也不是太难。 如今将将可以勉强松一小口气,我却也不敢掉以轻心,毕竟造船坊还在途凌江边隔着呢,夜里一想起那上千口子人的生计,我就熬心。 呼,我掀开马车上的小窗帘,好些日子没见着太阳了,今日终于肯露出了个头脸来,让人们见见了。 阳光罩在身上终于叫人觉出了一点儿暖意,这南方的天气总是叫我这地道的北方人十足的不习惯,夏天热个半死,冬天又阴冷个半死,渗得人骨子里头都又阴又冷的那种。 我打了个哆嗦,双手拢了拢披风,千玉那头已经眼明手快地把暖手的炉子递给我了,我接过捂着暖了一会儿,这才不打哆嗦了。 千玉这丫头跟我在外头跑了这些日子,每日里跟着忙前忙后的,倒也长进了不少。 管清还是一天到晚府里外头地忙活,文岱整日地守在织染坊里陪着韩师傅琢磨那些丝锦的事儿,吕客桥出门去查那块染血的料子了,梁成祖还留守在管府里,陶金童和伍元魁则是仍旧随身护持着管沐云。 那大少爷还是不肯安生,陶伍二人那么费心尽责地看着他,还是看不住他胡闹。 现今是两天一小事儿,五天一大事儿,光是给他善后也累得二人满头大汗。 管清几个见了就苦口婆心地劝他务些正业吧,他好心情就打个哈哈过去了,赶上他那日不爽就招来一顿叱喝,那几个叔叔辈的最后也不过是苦笑着摇头,拿他全然没辙,然后等下回见了再重复一遍当日的戏码。 只是一点,这管少爷这些日子回府回得勤了,从前一半个月见不着人影再正常不过,如今一两日就见他在府里闲晃,大约是因为管老爷不在了,再没人能管得了他,正该是他肆无忌惮的时候了。 “少夫人,到了。”外头,谭叔停了马车唤我。 千玉麻利地先掀了帘子下去了,我跟着她也低头往外走,千玉早在车旁等我,在我下车的当口好扶我一把,没办法,到了冬天,天儿冷,坐久了马车又不得活动,腿脚都是僵的,害我下个车也不利落。 等我笨手笨脚下去了,谭叔驾着马车绕去后门,我和千玉就转身往府门走。 “这位可是管府如今的当家夫人?” 千玉才要叫门,我们身后就传来了一个女声,声音很是妖媚。 我回头,就见到一个女人立在石阶下方不远处,嘴角噙着半抹假笑,睇视着我们。 我上下飞速打量了她一番,二十岁左右,螓首蛾眉,粉腮朱唇,梳着繁复的我叫不出名字来的妇人髻,上身穿桃红色的夹袄,下身着宝蓝色的罗裙,都是半旧的,可是颜色鲜亮,整个看起来,虽不能与涵姑浑然大气的妩媚天姿相媲美,可是也是娇娇媚媚,自有一番撩人韵味的。 “你是……”我带着些微诧异问道。 她适才说的什么管府的当家夫人,可是在指我?我身边的人至今仍唤我为少夫人,她这一叫,我还真是有点儿不明所以。 “看来,您就是了?”她抬起皓腕,妩媚地轻按了按额角的黑发,用确定的口吻再道,似乎那一垂眸的眼底还隐含着几丝敌意。 也许,是我眼花了吧。 ---- 第四十三回 劝架 我与她素不相识,她这又是为何?也许,是我眼花了吧。] “你是什么人?做什么要见我们夫人?”千玉一跨步到了我的右前方,质问道。到底还是个孩子,讲话这么冲。 “千玉。”我制止道。 千玉转过头看我,见我凝了脸,不情愿地退了半步不说话了。 日子久了,这丫头跟千秀一个毛病,都觉着我这个主子性子懦弱,容易被人欺负了去,所以但凡一碰到什么事儿,就像老母鸡护着小鸡似地挡在我的前头去了。 我这厢向那女子温和道:“失礼了,请问……” 那女子整容柔媚地跟我裣衽一礼,“奴家秋荷,见过夫人了。” “这位夫人,你这是……” “夫人千万不要这么见外,直唤奴家秋荷就好。” 我仍是一脸不解,她终于好心地再又解释了一番,“奴家原来的夫家姓陈,相公两年前过世了。”语罢,她面现哀戚。 然后呢?我脑子里实在对这位没什么印象。 “奴家数月前于回娘家的途中偶遇了管少爷,我初时二人相谈甚欢,接着,就日久……生情。”说着,她脸上露出羞涩。 跟管沐云?姓陈的,相公过世了……啊,是她,那日仿佛陶伍二人与管沐云争执的时候提过的,陈家的寡妇。 若不是本人提醒,我早就忘记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在了。 她算是……管沐云在外头的情人? 她此时来管府,大概除了想要登堂入室,不会为了别的了吧?没想到,我竟然也有面对这种事情的一日,不过,以管少爷的荒唐,这倒也不稀奇。 “奴家……奴家……”说着,那秋荷脸现凄婉,“管少爷一早就应了奴家,说是要给奴家一个名分……”说着,她还惶恐地瞧我道:“夫人,奴家绝对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奴家只是想要朝夕伺候着管少爷,哪管只是个侍妾的身份,奴家也是心甘情愿的……谁知,少爷答应奴家在管老爷的百日之期内及早迎了奴家进门,不想管老爷的百日已过了,奴家之事却还是没个着落,难道要叫奴家再等少爷为老爷守孝三年么?奴家……奴家求夫人成全!” 我盯着秋荷看了半晌,缓缓道:“少爷答应要娶你了?” “是,奴家断不敢扯谎来哄骗夫人。”秋荷道。 我不在意地笑笑,“那好,他答应你的,你就去找他。”说着,我欲转身回府。 “夫人!请留步!”那秋荷高声急唤。 我顿了一下,瞅着她。 秋荷连忙明眸一转,稳了心神,一改哀色,娇声道:“夫人!少爷毕竟年轻,还未定性,外头又总有那么多莺莺燕燕地招着,少爷难免总是心痒难耐,倘若奴家进了门,定会帮着夫人将少爷的心拉回来,省得少爷一天到晚在外头花天酒地。” 怎么,一招不成又换了一招? 她倒是想得长远,连以后妻妾联手对外这种计策都想好了! 我眯起了眼睛,仔细端详着秋荷的眼眸,她之前还有些回避,此时却是不闪不躲地迎向我,似乎在跟我表明她的诚意,这女子,有点儿意思。 “少夫人!别信她的!少爷才不会看上她!”千玉早已忍不住,此时跟我急道。 “夫人,奴家句句都是出自真心,再说奴家的法子对少夫人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少爷的脾性,不用我说,您也是知道的,没人勾着他,他肯乖乖呆在家里么?” “你倒是很了解他!”我淡笑道。 “不是奴家炫耀,奴家也算是见过不少男人,对男人的秉性,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的,管少爷也跟奴家说过,奴家善体人意惹人怜爱……”秋荷越说越有些忘形了。 这秋荷,就算开始时还显出些心计,到了此时,稍有沉不住,也就落了下乘了。 “你胡说!我家少爷是什么人!你不过是个狐媚的寡妇!给我家少爷提鞋都不配!”千玉骂得已经有些露骨了。 这千玉呀,才说她长进了。 我看看远处,虽然管府这门前不是个人来人往繁华的巷子,可是此时也已经有人远远地在指指点点了。 还是早些打发了的好。 我清清淡淡地笑了一下,“这么说来,少爷倒确然是十分喜爱你。” 秋荷自得地一笑。 “既然如此,何必还来找我,还是去找他吧,毕竟,要娶你的,是他。”我把话再带回到原来。 “你!”秋荷双目睁圆,气结。 “哼!”千玉接着不屑道:“少在这诓我们少夫人心善,才不信你胡言。” 秋荷强压了火气,一脸恶意道:“难怪少爷常说,他家里的夫人,就是个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跟奴家比,根本就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说我? 倒像是管沐云会说的话,听了这话,我要有什么感觉?生气?好像不至于。不生气?又好像有那么一点儿。 再怎么说,一个正常的女子被人家这么评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开心吧?哦,这个人家,还是我挂名的相公。 “哎!你胡说什么?就你也配跟我们家少夫人比?啐!” “哼!我说的是实话,连自家相公都看不上你,一个女子活到这个份儿上还有什么意思!”看来是明白从我这也捞不到什么好处了,所幸就图个一时的痛快,把我语诛个够本。 我也没想跟她一般见识,正要跟千秀说回去:“千……” “狐狸精,你没完了是不是?”千玉嘴里狠道,瞬间就下了石阶,动作快得我不及反应。 我想着不好,哪知我伸出去的手连个衣襟都没揪住。 就见千玉嘴里还骂着“狐狸精”,人就已经扑上去了,那秋荷被她一把就揪着头发拽了一大步,我都不知道那孩子的力气这么大! 从前看到有人动手打架,我从来都是那个躲得最远的,倒也知道女人发起狠来很可怕,可是,也不用这么狠吧! 千玉虽说是先上的手,可是那秋荷也不慢,两人一先一后飞快地抓住了对方的头发,接着就是脸! 那骨瘦细长的手指,那涂着红色豆蔻的长指甲,天呐,我现在最怕看见人动手往脸上招呼的,可不要再来了! 惶急中,我早忘了要喊人来帮忙,叫着“千玉!快松手!”也没顾上想一个松了手另一个不撒到时候是什么局面。 我赶紧往石阶下头奔,奔下去的时候还险些因为腿上冻得血脉不顺僵硬了而跌下去。 我又哪里有什么拉架的经验,何况这两个揪得狠着呢,根本是怎么拽拉都分不开。两个人一边下狠手,一边还互骂着什么“小蹄子!”“狐媚子”的! 我没辙,抓着千玉揪着那秋荷头发的一只手就死劲儿地往开掰,却掰不开,眼看着秋荷那只长长尖尖的指甲就要往千玉的脸上招呼,我忙抬手去挡,好险挡住了,可是冷不防那秋荷回手就推了我一下子。 我一时没提防,被她一个大力给推得跌在了地上。 我直觉用双手拄着,立马觉着手心火辣辣地疼。 “少夫人!” “少夫人!” 两个声音在唤我,一个来自千玉,一个来自我身后。 然后有人从后头疾奔上来蹲下扶我,我抬头一看,是梁成祖。“少夫人!您怎么样?” 千玉也不知怎么挣开了秋荷的纠缠发丝凌乱地跪到了我跟前。 “少夫人!您摔着哪儿了?”千玉带着哭音了。 我挤出个笑脸,说不碍的,拿眼睛溜了一遍她全身,好在没伤着脸,再问她:“身上可伤着了?” 千玉哭着摇头说没事儿。 “这是怎么回事?” 顺着声音看去,是方从马车上跳下来的管沐云,正敛眉看着我们。 ---- 第四十四回 反口 “这是怎么回事?” 顺着声音看去,是方从马车上跳下来的管沐云,正敛眉看着我们。] “沐云!”秋荷已然扑了上去,委屈万分地道:“你可回来啦!你看呐!”指着自己一脸一头的狼狈哭诉着:“他们合起来欺负奴家一个人!你要为奴家做主哇!”说着缠上管沐云的手臂撒娇摇晃着。 我不再看他们俩个,有千玉撑着我,我抬起有些麻了的手一看,上头有被地上的石子给擦出来的血痕,倒也不严重,就着梁成祖和千玉一边一个地搀着我就起来了,就是连腿也是僵麻的,所以起来得有些不稳。 我这起来的不经意一瞥,就看见管沐云的黑色丝履蓦然向我这边迈出了一步,却只一步,又停住了。 “沐云!沐云你在看什么?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秋荷不依地娇唤着。 我冲梁成祖和千玉摇摇手,示意我没事儿。 “你到这儿来干什么?”管沐云那厢问道。 所有人都齐齐看向他和秋荷。 “我……我今日出门路过府上,碰巧见到夫人,少爷说过我早晚是要进门的,自然……是要拜见一下的。否则,岂不是显得秋荷太过失礼了!” 嗯,这个理由,编得也算是辛苦。 管沐云冷睇着秋荷,转瞬又笑开了,“我这么说过?嗯……好像是说过。” 说着,他带笑望向我。 我没有回避,正色回看他, 这一看,倒是叫我一惊,前些日子没有留意,怎么这一眼,发现他比数月前更瘦了,两颊凹陷得厉害,眼底也是青的,就是从前他一半月在外头鬼混的时候也没见憔悴得这么厉害!这是怎么了? “沐云?”秋荷不甘心被冷落,缠上他的手臂,娇柔地唤道。】 我也真够多管闲事的了,他是谁?我不恨他恨得牙痒痒就不错了,他瘦不瘦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心里嘲笑了自己一回。 梁成祖想跟我说什么,叹了口气,没说。 我转眸,由着千玉扶着,往开启的管府大门走去。 我听到后头梁成祖叹息着道:“少爷……”没话了。 等我的腿方一迈进门槛,就听管沐云的声音传来:“说过是说过,可是,少爷我现在后悔了!” “你说什么?沐云!沐云!你别走啊!你把话说清楚!”秋荷惶然失措的声音。 “梁叔,关门!”管沐云冷漠的声音。 “是,少爷!” 然后,是大门关闭的声音,接着就是外头大力拍门,还有秋荷尖声哭叫的声音。 千玉和我一直未停,往桐园走去,我知道,管沐云就跟在我们后头,有千玉在,我心里也踏实些,可是脚步不知不觉还是加快了。 结果后头的脚步声也快了。 “少夫人?”千玉犹豫着唤我。 我不吱声,只加快了步子往桐园走。 好不容易进了厢房,终于呼出一口气来。 千秀迎上来,一看千玉那模样儿,再眼尖地瞧见我的手,就忙问怎么回事儿。 千兰也急着去找静非,我拦住她,笑道:“多大的事儿,就去扰先生来?小时候贪玩没少挫过,不就是擦破了点儿皮儿?千秀去帮我打盆净水来,冲一冲就成了!” “少夫人!您又将就!这能将就嘛!”千秀瞪我道。 “没事儿!好千秀,快去快去!” 千秀拿我没辙,嘟囔了两句就自去打水了。 等水弄了回来,千秀好像是想跟我说什么又没说,我也没在意。 把手伸进盆里,还真是有些刺痛,仔细将手上的沙粒清理干净,再用净水冲一冲,千兰非又把屋里备着的金创药膏给我抹上,我虽笑她小题大做,不过也只好照做。 再用白布包了,这几人看着才算是满意,放过我了。 千秀仍旧不依不饶地问是怎么伤的,千玉就老老实实地将始末说了。 千秀一听,气急败坏斥骂道:“我平时是怎么跟你说的!到了外头不比家里,跟着少夫人要时时小心经心,如今倒好,没护好主子不说,还得主子帮你拉架,还连累主子受了伤!我看你真是长本事了!” 一顿臭骂,本来就眼泪汪汪的千玉更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千兰也不劝,就一旁严肃地立着,瞧着也是气得不轻。 我忙笑着劝:“千秀,没多大的事儿,犯不上这么骂她,再说她也是为了护着我,如今她知道不该动手,已经哭得都岔气儿了!你就行行好,饶了她这回吧!” “您就惯着她吧!再这么惯着她就上天了!这么忌讳的事儿她也做得!以后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子来呢!”千秀还是不消气。 千兰过来搀着我坐到床榻上,开口道:“少夫人,千玉这回的确是得说说才能长了记性,您就别拦着千秀了。”再转身冲千秀道:“你也别闹得少夫人不得休息,有什么话回头再说。” 千秀一听,也不骂了,就是转头又狠瞅了千玉一眼,骇得小丫头一缩肩膀。 这小丫头在外头凶得什么似的,在千秀面前却跟只小猫一般,倒也真是应了一句话叫一物降一物。 我笑着,叫过千玉到跟前来,抬起没包着的手指给她抹抹眼泪,“成了,别哭了,也快长成大姑娘了,看叫人家笑话!这回是该长些记性,这动不动就上手的毛病不能长。我看你也是吃了亏了,身上肯定有淤青,回屋去拿药酒揉揉。回头她们两个再说你,就往我这跑。” 千玉还抽着鼻子,乖乖地点头。 正说着,外头管清的声音:“少爷也在?” 怎么,怎么管沐云在外间么?我还以为他不会跟进来。 我看向千秀,方才她不是出去打水?怎么没说? 千秀向我点头,小声道:“少爷给使眼色不让说。” 我抿着嘴,他待在外间又不让人知道想干什么? “清叔,进里屋来吧!”我扬声唤道。 管清应了一声,就独自进来了。 “少爷刚刚也在外头,我一进来,他就走了。”管清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我道。 我撇撇嘴,也不回他。 “方才门口的事儿,成祖跟我说了,那陈寡妇待在门口不肯走,吵闹着要见少爷,已经唤人把她给送回去了。” 管沐云一句后悔了,就可以扔下人不管! 那陈秋荷虽说泼辣了些,将将会使些小手段,但毕竟她也算是被管沐云始乱终弃的可怜女子,就算别人传得她名声再坏,行为再不检点,可是这种时代,女子的行为好坏大多都参杂着很多的不得已。 她当时下狠手推我,也就不值一提了。管沐云娶不娶她我当真管不了,可是过后想想这女子处境的悲哀还是觉着心里不舒服。 ---- 第四十五回 过客 再说管沐云娶不娶她,我是当真管不了,可是过后想想这女子的处境其实是很悲哀的,又觉着心里很不舒服。】 对于管沐云,我本来就不愿做他的妻子,更不在意管沐云要娶妾还是什么的。 因为不在乎,所以也就不会心痛。 待在管家,也是不得已,实是如今我还不能坦荡地说我对得起自己对管老爷的承诺了! 要是此时走了,我会良心不安,我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算是对得起了,可是,我终究只是管府的一个过客,时机到了,我自然会离开。 如今我只是想,被一个承诺锁在管府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秋荷的事儿,管清后来找人了了。 管清只说那秋荷自个儿说的,是看着管府的颓败有转机了,才上门来想早下手好攀个富贵的。管清也没详细跟我说怎么了的,反正我估计他们给管沐云善后这种事情也不知有多少回了,家常便饭轻车熟路,简单得很。 只是不知那陈秋荷怎样了?我没问,怕问了心下凄凉。 人都是向着自家人的,没什么可说的。 反正这管沐云是没救了。 经了秋荷这事儿,管清跟我提起,我身边得有个稳当得力年长些的人跟着,不如就请伍元魁的夫人来陪我。 他们六位叔叔中,只伍元魁和吕客桥是有家室的,吕客桥的夫人在南边儿老家,伍元魁的夫人就在竞阳他们的旧宅里。 伍夫人不似一般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因为嫁了江湖中人,也跟着相公学了些武艺,普通人三五个自是不在话下。 前一段管府事急,也来不及安顿她,伍元魁就到了管府,如今管府平静了些,虽说也不算极安全,可是与其把她一人放在旧宅,还不如搬进管府里叫人安心。 我当然没什么不乐意的。 伍夫人那里也没什么需要带过来的,她和伍元魁唯一的儿子跟着师傅学艺常年在外,伍夫人一人当日就进了府里。 初一见,就能看出她是位干脆利落、心地敞亮的女子,圆盘脸,常常一脸的笑容,发髻梳得简单整齐,稍微有些发福,但摇杆挺直,说起话来,掷地有声。 一见了我就抓着我的手仔细端详,高兴地一个劲儿的说“好闺女,好闺女”的。 伍元魁一旁说她:“不可如此称呼少夫人,没有尊卑,坏了规矩……”之类的话,她先就回瞪他一眼。 再来个相应不理。 有这么个长辈在,不用时时都顶着那个“少夫人”的名头,叫我很是开怀。 把着她的胳膊,“伍婶,伍婶”得叫得亲热。 伍叔成日陪着管沐云在外头跑,回来的时候都是住在希园,如今伍婶来了,我在桐园给她收拾了间屋子,伍叔回来,伍婶就过去希园,伍叔不在,就请伍婶在桐园陪我。 早上,织染坊那边来报,说韩师傅新近织成了两款罗,颜色纹理比从前的五曲罗更胜一筹,我惦记着去瞧瞧,就改了本来要去管记酒楼的行程,转去织染坊。 伍婶自然也是陪我去的。 一到了坊里,就叫吴坊主先把那罗拿来给我看,确实,新成样的这两款罗,因为将经纬丝的合成编织又加以重新调配,使得这罗纹路的精致程度不变,但纹理更为清晰不死板,与从前的五曲罗相比,也更加大气舒展,颜色选的是青莲与丁香,一浅一深两种紫色,与调整过的纹理搭配起来,相辅相成,更加衬和。 一旁的伍婶先是啧啧地道:“不得了,真是好手艺!” 我也点头,赞道:“韩师傅的手艺确实高明。” “是呀,少夫人,自打韩师傅到了咱坊里,可是解了咱们的大难了!就没有他琢磨不出来的东西!”吴坊主也是笑呵呵地。 “正是,”文岱文叔道:“这韩师傅如今成了咱染坊的大救星了!原先几个不服气的师傅,等见识过他的能耐,也都是甘心给他打下手,听号令了!” “是呀是呀,可,就是这脾气……”吴坊主面露几许无奈。 “呵呵,”文叔笑道:“就是这脾气冲了点儿,可不好惹!稍微不顺他的眼了,就是一顿骂!坊里的小工们一个个胆战心惊的,就连我们几个老的,也是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脸,哈哈……” 到底曾经是江湖上有名号的人物,心里头大气,眼里头宽阔,不把这些许的小事儿放在心上,大笑几声就算是过去了。 那韩师傅的脾气,我如何不知道?当时去请他出山的时候,我和管清哪里就少受了! 可是人家的手艺确实是没说的,大多时候他的固执也都是有因由的,就算是有时候话讲得不中听了,我们也就当他是老人家,让着些也就是了。 是以,听了文叔吴坊主的一番述说,我笑笑道:“韩老师傅的脾气是倔强了些,可是人家手艺好,挑出来的也的确大都是咱们的不是,咱们做后辈的也就该应承的应承,该忍让的忍让就是了。” 说完,我看着吴坊主。 “是是,少夫人说的是,外头的几位师傅和小工,小的也都嘱咐过了,多干活,少说话,跟韩师傅好好学着就是了。”吴坊主是个知情识趣的,听了我的话音,就赶忙着把话陪到了。 我再笑笑,“倒也不必事实都拘着他们,韩师傅毕竟是一个人,再老道也难免有顾及不到的地方,师傅们也都是多年染织行里锻出来的行家,倘若真有看着不合适的地方,也不妨提出来,不然私底下跟吴坊主文叔或是来找我说说也成,咱们大家伙儿商量着办,韩师傅也绝不会是不通情达理的人。” 吴坊主自是赔笑应着。 我清楚他手头还有不少事儿赶着办,叫他自去,我和伍婶出了议事厅,到坊里去逛。 这些日子柜上催货催得急,坊里的人都是忙乱得很,我过来看看也是怕赶得急了难免将货品做糙了,当然,管记这许多年来延续的好传统应是不会轻易更改,可是此时是非常时刻,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少爷!少爷您怎么来了?”在前头监工的文叔惊讶地唤道。 我抬首,果真,管沐云大摇大摆地正往这边儿织工汇集的地方来。 “少爷怎么来了?”伍婶也奇怪,八成伍叔回去也跟她讲过这管少爷的劣迹。 “啊,不是清叔文叔你们一天到晚在我耳朵边儿上叨叨着,叫我多关心家里的事儿么?这不,我今儿有空,就过来看看。”管沐云一会儿看看这,一会儿瞅瞅那,大概是第一回来织染坊,什么都是新鲜的。 ---- 第四十六回 凝立 “啊,不是清叔文叔你们一天到晚在我耳朵边儿上叨叨着,叫我多关心家里的事儿么?这不,我今儿有空,就过来看看。”管沐云一会儿看看这,一会儿瞅瞅那,大概是第一回来织染坊,什么都是新鲜的。 文叔的神情是有些欣慰的,“少爷能这么做,真是太好了,老爷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 管沐云嘴角显出一个讽笑,再不理他,继续东串西挪地乱逛一气。 路过他跟前的小工们虽说没见过管少爷,但见文叔尽心陪在后头,都不敢怠慢,躬身见礼。 大概今日心情不错,管沐云笑呵呵地一律说“免了!”一不留神,脚底下滑了,亏得他自身也算得上腿脚灵活,加上文叔眼疾手快扶住了,否则险些跌倒出丑。 可是也带翻了摞在一架织机旁边的一小筐一小筐分装好的细丝线,惹得织机前正加紧赶工的大嫂一阵惊呼。 管沐云惹出来的麻烦,他自己却就在那傻站着,“啊,没站稳,呵呵。”嘴里这么说着,也不知道帮忙,还是文叔紧着上前帮那个大嫂拾掇。 这人,除了惹麻烦还会什么? 他一转头就看见我了,也不管那边还没拾掇好,就冲我这边儿来了。 “夫人来啦?”他笑嘻嘻地道。 说得仿佛他才是在染坊里每日忙东忙西的那个。 “怎么今儿的日头是打西边升起的是不?”我似笑非笑地讽道。 他听出了我的讽意,也没有生气,还笑了笑。 “这位是……”他还没见过伍婶。 伍婶还是笑呵呵的,“少爷安好,小妇人是伍元魁的娘子,才到管府来的。” “原来是伍婶。”管沐云道。 “呵呵。”伍婶笑着。 “啊,你们忙,你们忙,我去那边儿看看。”说着,他转身就逛去了别处。 文叔那边也正好拾掇好了,紧跟着他也去了。 这人一出现,准没好事。 可我也没空管他到底来干什么的,自顾去看织工们赶工。 本来文叔在,这儿的一应事情我是放心得下的,可是文叔一向在造船坊,对织染不熟悉,我这段儿日子倒是大多时候都待在这忙活,倒是比他还多懂得一些,是以,反正是来了,就再细致些看看。 虽说如今比前些日子好了,可正因如此,更要处处小心,事事经心,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管记的织染坊分了数个隔区,每处占地都不算小,我此时所在的就是织染坊偏东面的一处将织工集合起来将丝线织纺成丝锦绫罗的隔区。 这隔区是长方的,我顺着由北往南的方向,抽看了几件刚刚完工还未入库的织品,等走挪到了南面的拱门也花了将近一刻钟的功夫。 出了拱门,经过面前的长廊往左转,就是库房,那里放置着最近一批要发去各绸缎坊的布帛,当然,也有为了以防万一而储备的存货。 我和伍婶进了长廊就往库房的方向走去。 待走到了长廊的中间,咦!他在干什么?我凝眉疑惑。 长廊的南面,是织染坊中最大的一个晾晒区,无论是丝线还是刚出染缸的织锦,都是需要在这里晒晾将颜色沉积才可以拿去织机前或者卷包入库等待上柜。 这会儿,晾晒区高高架起的层层长木杆的上头,正置晾着各色各式的织锦,多且杂,从远处看,层层叠叠,几乎遮住了人眼前半边的天空。 管沐云,此时就立在我们的右前方,双手垂在身侧,稍抬首,大概在注视着他身前排叠着高高挂起的织锦,呃,也或许是在看那织锦上方的半幅蓝天。 看起来,他凝立在那边似乎有一会儿了。 一阵风迎面过来,吹得织锦迎风飘忽轻扬,他的黑锦发带也被吹得飞散,可是他还是盯着那不知名的地方。 最近,这人的行止真是越来越怪异了。 “少夫人?”伍婶在前头几步处唤我。 我转头,见伍婶正笑眯眯地瞧我。 “少夫人要不去跟少爷说上几句话,我先去库房等你。” 我淡然一笑,“不用,咱们走吧。” 我晓得她误会了,也不解释,先于伍婶往回廊前方走去。 还有很多麻烦等着我,哪有那么多精力想管沐云那败家子怎么了。 还是老样子,将库房中新赶出来的织锦抽着过了一遍,因为实在不少,等过完了,也不知都过了多久了。 捶捶有些酸痛的肩膀和后腰,跟库房的师傅说声一定要经心,我和伍婶,这才出去了。 然后,要去看看韩师傅那里有什么其他的进展或者需要我再给准备些什么材料。 这个时候,韩师傅八成在印染区那边。我和伍婶转上回廊再往前走,碰巧就见到了韩师傅。 “少夫人来啦?”韩老师傅扯了一下嘴,将将能算是笑容。 “巧了,我正要过去瞧您,您老这是去哪了?”我上前笑问。 “外头新送来些橡实和五倍子,说是上乘的,才过去瞅了瞅。”这韩师傅的面相,一看就是个固执的老人家,就连脸上横亘着的褶皱都是执拗的。 我想起伍婶是第一回来,侧过身子,跟韩师傅道:“我来引见,这位是伍夫人。” “哦。”韩师傅敷衍地低抱拳以礼。 伍婶也不介意,仍旧笑呵呵地,“您老好。” 我知道韩师傅那脾气,直接转道:“您说新送过来了?那八成就是徐师傅介绍的那夫妇俩,前几日那两口子送过来样货的时候我也瞧见了,我是个外行,就是单用眼睛瞧似乎是比咱们从前用的好一些,您是行家,不知我看的是也不是?” 韩师傅想了想道:“是稍好一些,不过也不算最好的。”说着,他抬手示意我一起往印染区行去。 “哦?愿闻其详?”我一边儿跟着走,一边儿虚心求教。 “也没什么,咱们调制黑色的染料,最要紧的材料就是这橡实和五倍子,可是这东西也分着次等到优等到极品数个等级,次等的制成的染料,倘若用来染布,那出来的布匹就是色不正、容易掉色,再就是没有光泽。”韩师傅给我讲道。 “那么咱们管记如今用的是哪种等级的呢?”我问道。 “管记用的,也算是优等的,不过,不算极品。”韩师傅认真道。 “是这样,那么哪里才会产最好的橡实和五倍子呢?”我再问。 此时,我们三人已然走进了印染区的拱门。 “西南的均山上……” 韩师傅还在接着讲,却在看见宽敞的院子里七八号人正围在一个镂空的长木架前不知在做什么而顿住了。 管沐云和文叔竟然也在。 ---- 第四十七回 累了 韩师傅还在接着讲,却在看见宽敞的院子里七八号人正围在一个镂空的长木架前不知在做什么而顿住了。】 管沐云和文叔竟然也在。 “少爷!这样不行,我还是去找……”文叔急促地说着。 管沐云不耐烦道:“别吵!”手里还在不停动作。 “少爷……”其他几个小工都嗫嚅着,不敢搭腔。 “看,这不就成了!”管沐云作势拂拂手,喜道。 “你们在干什么?”韩师傅严声问道。 那几个人本来背对着我们,加之又专注于手上的事情,是以连文叔都没有注意到我们进来了。 此时几人同时回头,文叔见是我们怔了一下,方道:“少夫人……过来了。”语气有些生硬。 “怎么回事?”我问。 韩师傅却不管他们,径自走去那长木架前,推开管沐云和其余几个碍事的,俯低头去看。 我也走了过去。 近一些才看清,那镂空的长木架上架着两张已经被合成一副的雕镂相同图案的花板,花板当中夹着布帛,那是一种常用印染的法子,在镂花处染色,就可以成为花纹。 韩师傅还在那上下左右地仔细查看,之后他盯着花板右上角的一处不动,用手去触摸。 我见他的神色不对,也靠近了些,去看他盯着的右上角处。就见那两张本来应是分毫不差对拼着固定起来的花板,错开了,错得不多,可是,的确是错开了。 这种印染的法子最讲究的就是花纹的对称均衡,如今做不到了,显然这幅绢就废了! 并且,我发现这绢上头有四……不,是五种颜色。 这种方式的印染,与锦、绣等布帛的先染后织不同,普通只能染两三种颜色,这幅染了五种颜色,不知耗费了多大的工夫。 “是哪个干的好事!”韩师傅的脸色铁青。 我看向管沐云,别怨我先入为主,他定然跟这事儿脱不开干系。 管沐云此时正要开口,就被文叔抢了先道:“是我,是我一不留心就给……” 文叔?他做事向来细致稳重,可能么! “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久,费了多少工夫才染好的?”韩师傅大怒。 “呃,是,是我的不是,害您白费了这许多的工夫!”文叔陪着不是。 “你说得轻巧,我这东西怎么办?” “这……韩师傅,您看我实在是不会这个……这个……”文叔平时也是精明强干的,可是印染确实是难为他了,就是去找人帮忙,又哪里能够轻松找到能跟韩师傅的手艺媲美的人呢。 “一句不会就完了?”韩师傅火气仍然很大。 “哎,我说这位老伯,您这有些强人所难吧?再者说,那玩意儿实是我弄坏的,有什么不满只管来找我!”管沐云混不在意道。 文叔听得直皱眉,想阻止都来不及。 我心道,就知道是他,再没别人了,才一进门不就把丝线篮子给撂倒了! 可是他没事儿折腾人家捆好的布帛做什么?清闲得快要发霉了? “你又是哪家的混账小子?到坊里来撒什么野?”韩师傅显然不识得这位少爷。 周围一阵抽气声。 “韩师傅,这是咱管记的大少爷!”有人低声提醒。 “少爷?少爷怎么了?少爷弄毁了我的绡也得给我个交代!”韩师傅不理他这个碴。 “诶!你这……”管沐云被他惹得恼了。 “少爷!少爷!您息怒!”文叔上前劝着。 “韩师傅,呵呵,”伍婶在这厢也劝,声音刻意压低道:“少爷还有些孩子心性,贪玩,可您是长辈,论年纪,您是伯伯辈的,何苦跟个孩子计较!” “哼!”韩师傅冷哼。 我听着,不想说话,很累。 文叔好不容易将管沐云暂时安抚了,管沐云脸色不郁,但也没有再嚷嚷。 文叔才到我近前道:“少夫人!这事儿还真不能怪少爷!是一个小工不知道加小心,毛毛躁躁地撞着了少爷,少爷才扑到了那花板上头,弄坏了那绡的!” 我看文叔说的倒不像是假的,可就算如此,那也有他一般的责任在。 “少爷定是不忍叫个小工去领罪的,所以才……”文叔再道。 是吗?以管沐云的痞性和劣迹斑斑,叫人实难想象这人会磊落宽容地不忍叫惹了祸的小工去认罪领罚。 可是再一想,如若把这人平素的散漫不务正业的性子搁下,倒是也能瞧出些孤傲的影子来,也或者正是这么点儿孤高,叫他不屑于叫个小工来替他领那一半的罚吧。 韩师傅仍旧很恼火,来回踱着步,满是皱纹的脸上布满阴霾。 终于还是忍不住,冲到我的跟前,道:“少夫人!你说怎么办?” 我说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文叔没办法,我就能有办法?我只懂看可不懂得染啊。 我被韩师傅这一逼,脑子里也是乱的。本来今日在坊里忙了大半天,就累得有点儿烦躁,又出了这么档子的事儿,被他这么一问,更是弄得混浆浆一片,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我就这么被问得滞住,头嗡嗡地直响,静下来好一会儿,缓了一缓,再一看众人都在等我说话,我转看向韩师傅,开口道:“韩师傅,糟蹋了您费那么多心血赶出来的活计,是他们的不对,”我也不管究竟是谁弄坏的,只说是“他们”,“我这儿代他们给您陪个不是,您老大人有大量,就别跟他们计较了!” 韩师傅寒着脸不说话。 “至于这坏了的绡,呵呵,您看这里还有谁的手艺能赶得上您?我立马叫他过来赶工给您重新弄出一幅来!可是……您看看,我们这不是不成么!要不,这样,您先歇歇,明早一早,我们大家伙都来,还要请您亲自主染,我们给您打下手,咱们大伙儿一起再染出一幅来,有我们这么多小工在,您一准儿省时又省力。”我勉强打起精神来,说着好话,陪着笑脸儿。 “就是就是,”伍婶也笑道:“韩师傅,您老今晚就好好歇一歇,明早大家伙都来!咱们欢欢喜喜热热闹闹地把活计做了,我呀,再去做几个拿手的好菜,大伙儿累了好用!” “韩师傅,您看少夫人的面子,您总是要给的。”文叔也道。 ---- 第四十八回 怒火 “韩师傅,您看少夫人的面子,您总是要给的。”文叔也道。 “伍婶,咱们早上过来的时候不是给韩师傅带了茶庄最新从南疆调过来的普洱,听茶庄的师傅们说,那茶的滋味醇厚回甘,可不比那顶级的毛尖差!回头请伍婶帮您泡上一盅,韩师傅,您老可一定要尝尝。”我看着伍婶。 伍婶省得我的意思,高声道:“唉唉唉!瞧我这是什么记性,把茶给忘在马车上了,韩师傅您稍等等,我这就是去给您取去!”说着,转身就出了院子。 被我们一顿哄着,韩师傅的脸色松动了些,可是话音里仍是带着不满的,“不用大家伙儿都来。” 我们不解地瞧他。 “管少爷一个人来就成。”说着他的用下巴点了点管沐云的方向。 我和文叔都愣了一下,我方才一直没有正面提到他,就是明白根本不要指望他,没想到韩老爷子固执得离谱,竟然死活非要管大少爷诚心悔改了才算完事。 管沐云的反应尤其激烈。 “什么!”他当即叫出来的声音里就是火气十足的。 “什么什么?就按老头子说的办!哪里有惹了祸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的道理?该干的一样也不能少!”韩师傅的嗓门也很大。 “你个不识好歹的老头子!我尊你一声老伯,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管沐云轻蔑道。 “你个没大没小的混小子!老头子今日就代你爹娘教一教你!”韩师傅也是寸步不让。 “我爹娘也是你这为老不尊的老家伙能提的!”管沐云怒斥,脸色顷刻冰寒,蓄了劲儿就要往前冲。 还好文叔在他身子才一动的时候就给截住了,“少爷!少爷息怒!” 这韩老爷子提谁不好偏提管老爷管夫人! “怎么?我老头子一把年纪,你还想跟我动手不成?”韩师傅怒道。 几个小工一见这阵仗,都躲去一旁,不敢沾身了。 “韩师傅……”我想张口劝,可是张了嘴,却不知该说什么,脑子是空的。 “少爷!韩师傅!这是怎么说的,两位,都消消火……”文叔左右劝着,不过显然不管用。 被他们你来我往地互骂扰得我头轰地就炸开了,心里的一股火噌噌地往外冒,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窝得难受级了。 “文叔你让开!”管沐云想要拨开文叔,可惜力气抵不过习武出身之人,“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老人家自个儿什么德行!一把年纪了,还在人家的府上撒泼!别忘了,这里是管记,不是你自己的家里!” “管记?好,好,好,这可是你说的!这儿是管记,不是我自己的家里!我现在就回我自己的家里去,这管记,我还不待了!”说着韩师傅转身就走。 “嘿嘿,算你知趣,走了好,省得留在这自取其辱!”管沐云幸灾乐祸地叫着。 文叔惊唤着:“韩师傅!”又忙着去阻韩师傅。 “这是怎么了?”吴坊主从拱门进来,碰巧把韩师傅拦了个正着。 文叔在后头也追上了,劝道:“韩师傅,少爷还年轻,说话不知轻重,您别往心里头去!” 管沐云在后头坏笑,“文叔,那老头子好歹不识,你拦他作什么?” 我耳听管沐云满口的胡言,嘴角上挑,一脸谑意,心里攒住的那股火终于压制不住,从心底向周边飞窜着蔓延渗透,烧得五脏六腑都快着透了。 “少爷!您快别说了!”文叔急道。 “韩师傅,您老到这边儿来坐,消消气,消消气,呵呵。“吴坊主半推着韩师傅往院子当中的石桌那边儿走。 “免了,吴坊主,这管记我是不能待了!”韩师傅回身向我拱拱手道:“少夫人,您是位好主子,可惜,可惜跟了这么个混账!”韩师傅摇头叹息。 “老头子!走就走!胡说什么!”管沐云寒着声儿斥道。 是呀,怎么就跟了这么个混账! 我快被心里突生的委屈酸涩淹没了,其实,又哪里是突生的,那不是从一开始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面对了一连串的伤害为难悲伤的事儿,而早就深埋在心底的么? 只不过是今日,被生生挖了出来。 到了今日,我竟然又不得不再一次领受被迫嫁入管府之时的悲哀无奈,只不过,此时,这样的感受更加深沉无力了而已。 来到管府之后的一幕幕过往都重新在眼前晃悠着,这么久了,我总想着无论是伤害难过,还是害怕悲哀,终会过去的,何必还要总是把它们挂在脸上端在心里,不如,能放下的就放下,就算不能彻底遗忘,终究不用老是拿了出来自伤。 可是,它们到底是在的,而且积久了,会累、会乏、会无力,会颤抖、会…… 我的左边,管沐云还在那头高声讽着韩师傅,我的右边,韩师傅怒气冲冲地要往外走,被文叔和吴坊主拦着。 他们,仿佛都离我很远。 我就这么孑然立在这个院子里,周围好多人,可是我还是觉着孤单,觉着无助,觉着……凉。 一定要这样么?一定要这样么? 好累呀,真的好累。 真想,就这么撂下吧! “少夫人?少夫人?” 是谁在唤我?我迷茫地看去,是伍婶。 她……取茶回来了? “少夫人,怎的了?”伍婶扶着我的手臂,担忧地瞅着我。 我眨了眨眼睛,缓缓地摇头,扯出了个涩涩的笑容,叫伍婶安心。 我向管沐云看去,他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石桌旁,正拾起桌上的茶盅,掀开盖子,大模大样地吹吹热气,美滋美味地啜了一口,头也不抬,讥嘲地道:“可惜呀可惜,这么醇美回甘的南疆普洱,不是谁都有口福尝到的!” “你!”韩师傅气极。 “我怎么?”管沐云仍不知收敛。 “你住嘴!”我的眼光是冷的,我的声音也是冷的,冰冷得甚至我自己听了都陌生。 管沐云惊了一下,不止他,所有人都受了惊吓一般看我。 “少夫人……”伍婶轻唤,还是忧心的口吻。 我却不再看其他人,只是迈开步子,走到韩师傅跟前,只有我自己知道,这几步我走得究竟有多犹疑,多费力,多无奈。 我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因为我脑子当中突然出现的悲伤的管老爷和慈霭的姚嬷嬷的脸么? ---- 第四十九回 委屈 我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因为我脑子当中突然出现的悲伤的管老爷和慈霭的姚嬷嬷的脸么? “韩师傅,”我轻声道:“您老跟我到屋里去说,成么?”我晓得,我脸上带着委婉的祈求之色。] 使得本要回绝的韩师傅,顿了顿,转身进了这院子最里头的房间。 我先看看伍婶,接着垂下眼帘,也跟着往房里走。 管沐云不再说混账话了,只是眼光从方才就一刻不停地跟着我的身形在动,我感受到了那股灼然,可是,我没有再往他那边看一眼。 伍婶随我同韩师傅进了房里,里头陈设简单,一个圆桌和几把椅子,只是四周都摆满了染织工具。 韩师傅负着手立在那里,我上前请他坐下,也请伍婶坐了,我才道:“韩师傅,容我忝颜唤您一声韩伯。” 韩师傅的脸色虽然仍是不悦,但也并没反驳我。 “韩伯,您也看到了,管记,就是这么样个管记,少爷,就是那么个少爷,如今是管记刚有些起色的时候,我也不瞒您,织染坊对管记来讲,真的很重要,甚至可以说,他撑起了大半个管记。”我是拿出我最大的真诚,来讲这话的,我有把握,就算是我将管记的底细和盘托出,以这位老师傅固执耿直的脾性,也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行止。 “而您,如今撑起了大半的织染坊,倘若您走了,要管记怎么办?要侄女我怎么办?”我的鼻子发酸,吸了吸鼻子,强自压下那股酸涩。 韩师傅看我一眼,感叹道:“少夫人,不是我不帮你,只是你也看到了,就管少爷那模样,叫我如何待得下去,再待在管记,我这张老脸还往哪搁?” “韩师傅,我们大家伙都看见了,今日的事儿是少爷的不是,您是长辈,不跟他计较,继续帮管记度过难关,大家都会感激您的。】”伍婶接道。 “是呀,韩伯,您就当是帮帮管记,帮帮侄女,留下吧!这一大摊子的事儿,没有您们几位长辈帮衬着,要我怎么办?那个少爷,我是指望不上的。”我的眼泪盈眶了,我不想哭,可是克制不住,我觉得孤单,觉得委屈,觉得自己很悲哀。 “唉!”韩师傅叹了口气,不说话。 “侄女在这儿先谢谢您了!”我立起来要躬身行礼。 韩师傅快手把我扶住了,“少夫人,这礼老头子我可不敢当啊!”他顿住想了想,点头道:“唉!成了!就这么办吧!” 我松了一口,笑了。 转头去看伍婶,她看着我,也笑了。 推开房门,我迈了出去,长呼了一口气。 一转眸,管沐云就在门口,盯着我。 他还在这干什么?还嫌惹得麻烦不够多?还是,在偷听? 随他! “你……”他张口,可是只讲了这么一个字,就没了,就那么用黑眸盯着我,皱着眉,想问什么,却没问出来。 “怎么?还没过瘾?想跟我也吵一架?”我嘲讽道。 “我……”他还是只说了一个字,然后有些焦急地看着我,却还是说不出什么来。 这伶牙俐齿满嘴胡言的少爷怎么变笨了? 我勾唇讥嘲一笑,不再理他。 吴坊主已经领了小工们出去了,我和文叔点点头,就同伍婶出了拱门。 马车上,我疲累地靠着车壁。 伍婶坐在另一边叹着气。 身体随着马车规律地摇晃,心也在飘摇不止。 自打来了这里,很多事情都是不由我掌控的,我只是在随着别人的安排走,就是后来没有人强制,可是到了那一步,已经由不得我按照自己的心意来了。 前世,我算是个冷静理智的人,可正是因为理智,我会不自觉地在遇到需要做出抉择的事情时,预先想到我如果做出了这个选择,会不会后悔。 习惯使然,就是到了这儿,就是在最无奈最孤单的时候,也还是会这样想。 不是没有在管老爷过世后,想过干脆一走了之。 可是倘若真的这么做了,我就不能将样背弃承诺而得来的自由自在过得心安理得。 我终有一日,会后悔。 所以,即使心有不甘,即使百般不愿,我也留下来了。 在原来的世界里,我也不是个没有经过一点儿风浪的温室里的小花,我以为,在这里,我一样可以经受得住艰难的困境,然后安然去寻找属于我自己的路。 可是,此时,我禁不住想要打退堂鼓,我可以经受困境,可以日夜辛苦,可是,我无法每日面对这样一个混账的管沐云。 他,曾经那样地伤害过我。 我没法子再装作若无其事地过日子。 我心里……委屈,我为什么要受这份罪? 我又再想起管老爷临终的话,还有姚嬷嬷对管沐云的疼爱维护,我的心被自身的意愿与曾经的承诺同时向相反的方向拉扯着,为难得我想哭。 我就这么靠着车壁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管府到了,下了车,伍婶陪我往桐园走。 “伍婶,我去书房待会儿,没什么事儿,叫他们别来扰我。”进了桐园,我疲乏地低声跟伍婶道。 “好,我会跟其他人说,晚饭时再去叫你。”伍婶也不再如往常一般满面笑容。 “嗯。”我淡应着,转身要去书房。 “闺女……,”伍婶叫住了我,“你和少爷他……唉!”她仿佛也不知该如何讲下去,叹息了一声,拍拍我。 我苦笑了一下,往书房去了。 我关上书房的门,颓丧地走到书桌后头,坐下,将身体的重量都扔给椅背,阖上眼帘。 “叩叩”,敲门声传来。 我不是跟伍婶说了,不要叫人来打扰我。 我不想搭理,可是叩门声一直在那边响个不停,仿佛一定要敲到有人去应门为止。 我不得已睁开眼睛,“是谁?” 外头的人不应我的话,手上却不停。 我没辙,手支着桌面撑起疲累的身体,绕过桌子,去开门。 “吱――”门打开了,门扇后头,管沐云立在那里。 “你?还想做什么?”我冷然道。 ---- 第五十回 怒骂 “吱――”门打开了,门扇后头,管沐云立在那里。 “你来做什么?”我冷然道。 “我有话想跟你说,我们进去说。”管沐云说着就想要往房里头走。 我立刻把门扇合上了一些,正好挡住了他要进来的身体。 “你……”他有些惊怒地瞪我。 我还是冷冷道:“有什么话,就这儿说吧!” 他瞪了我半刻,忽然直接就动手推门,我哪里敌得过他的力气,手拢不住门扇,他顺势往里头走,我下意识往侧面躲,就被他轻易进了来。 “你――”我怒叫。 他不理我,到里头先去了书架边上转悠,瞄两眼上头摆着的书籍,再拿起桌上的狼毫把玩着。 我渐渐冷静下来,我如今再也不是当时任人宰割的于展眉,这里又是桐园,谅他也不敢如何。 于是,我任由门开着,径自走到桌旁靠窗的地方。 “你到底来干什么的?”我寒声问。 “呃?啊!”他好像才发现我在等他讲话似的,放下狼毫,转头,轻慢地笑着道:“也没什么,不过就是过来看看。” “看什么?”我淡声问。 “看……看看就是看看,非要看什么才能来?你别忘了,这儿可是我的书房。”他强撑起一个理由,讲得理直气壮。 我微偏头睨他,冷笑,转身就走。 “等等!”他在我身后急唤。 我停住步子,却没有回身。 “你……在生气?”管沐云顿了一会儿,就说出了这么一句废话。 我还是不动。 “我的意思是说,”他紧接着补了一句,“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这句更是废话!我转身,漠然睇他一眼。 “呃,”他见我转过身来看他,手有点儿似乎不知道往哪搁比较好,局促了半刻,抿了抿薄唇,才打定主意硬气起来道:“不过就是坏了一幅绢而已,至于气成那个样子,害我……” 不过就是坏了一幅绢?他说得可真轻巧! 我本来是脸冲着面前那面墙的,此刻,霍然转脸瞪他,他被我瞪得有点儿愕然。 “不过是一幅绢?你可知道将那样一幅长绢一笔笔染成需要耗费多少的辛苦!”说完,我晓悟地一笑,再道:“哦,我倒是忘了!管少爷一贯都是这么糟蹋人家的辛苦的!今日这个,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了!”我气怒至极,说出的话都是这么连讥带讽的。 “你,一定要这么跟我说话么?”他走了几步,靠近我一些,语气破天荒放软了,当中还萦绕着丝丝的伤感。 “不这么说?那要怎么说?说少爷您这么每日每夜地惹祸,真是辛苦了?”我气极而不屑于此人的软言。 他的脸有点儿黑,大概被我一连串的话顶得脸上挂不住了,“别忘了我是你相公,你这么跟相公说话,还讲不讲一点儿妇德?” 我面上嗤笑,内腑的火气蒸得我周身发烫,牙齿紧咬。妇德?亏他说得出口。 “别忘了我是怎么进的你家的门?你当日又是怎么对我的?你知道你的所为对一个女子意味着什么么?那样的伤害,也许是一生都无法抚平的伤痕,而你,就为了一时赌气做下了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你此时跟我讲妇德?会不会可笑了一点儿!” 他瞪大了双眼,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 “如何?以为娶了我了,从前的一切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哈!”我将头半扬,不让含在眼眶里的泪水下来,唇角在抖,“身为一个女子,还真是悲哀,遭了那样的罪,一场荒唐的婚礼,就可以粉饰太平了呢!我是不是还要因你肯娶我而感激你?我的相公?” 我冲口而出的话,不指望管沐云能够愧疚,只是想要发泄,狠狠地发泄,仿佛只有冲着这个始作俑者的痛骂,方能稍稍缓解我心底的愤懑,憋屈,和伤苦。 身体也开始发抖,我阖了半刻的眼帘,再开口的时候,少了些激烈,却多了些悲哀,“倘若不是因为答应了管老爷,你以为我还会留在这里,每日看着你做那些混账事?你可知道每回看到你我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我会发抖,会害怕,会恶心,会痛恨……然后怨我自己为什么这么没用,为什么逃不开这样的折磨?为什么被锁在了管府这么一个大笼子里?都是我自己没用!太没用了……怎么这么没用……“头垂了下来,我眼瞅着自己的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落,竭力挺直着脊背,我决不想在这人面前示弱。 过了好久,我才抹抹泪湿的脸,抬起头来。 他的脸色已经从开始的错愕变得蕴了痛心在里头。怪了,他的身体里竟然还有这种感情在么? 见我瞅他,他缓而沉地抬起手臂,我神色一凛,他一愕,半伸出的手转握成拳,顿了顿,收了回去。 “你……”他的声音低沉了许多,仿似里头被压了千金。 “别跟我讲你会愧疚,管老爷姚嬷嬷走了,也没见你有多少的长进,反而变本加厉地做尽混事,作为你的亲人,他们不过是希望你活得像个人样儿,看来,还真是难为你了!你又哪里懂得,你那样的胡作非为,到底会带累了多少人!”我涩笑,“呵……我跟你讲这些干什么?有用么……”亏得我也曾经有一时同情可怜过他,这样的人,哪里值得? 他凝着眼看我,不开口,眸中的黑沉幽光里泛着沉痛的苦涩,看不到宽袖中露出的手指,大约还是握着拳头的。 我右手摸到书桌,支撑着身体的重量,身子不仅沉而且僵,我无力地转而倚靠着桌体。 “我……累了。”我出口的话几近无声。 管沐云凝视了我好久,久得我以为他就立在那里快要化成雕塑,他才终于动了动身子,慢慢地转身,出去了。 他迈出书房的瞬间,我就支持不住,虚脱似地顺着桌边滑了下去,坐到了地上。 整整一日的折腾,我已近心力交瘁,只觉得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那么蜷着身体,坐在冰凉的地上,脑中只剩下茫然,心上,还残留着酸涩。 ---- 第一回 探望 我整晚都在想,到底以后要怎么办?难道真的要继续这样下去?在管府里,不知道未来在哪里,每日一睁眼就是管记管记管记,管记什么时候可以重整我也不知道。] 刚来的时候,哪里会想到走到了如今这一步,我的计划里也从来没有这样的境况。 那场杀戮,把的安排都打乱了,如今,我难道真的要舍弃管府,重新开始过另外的生活么? 天亮不久,外头阴着,天灰蒙蒙的,可能是要下雨,不管怎样,我不想待在府里,心里压得慌。 于是,也没叫伍婶,就带着千秀,披上厚斗篷,往外头走。 刚出了府门,就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正在府外徘徊。 “桑兄?”我讶异道,“你怎么会在这儿?”打在阿萱那里与他订了授琴之约后,我只又去过阿萱的铺子一回,桑郁帮我重新规整了一些入门的基础,之后管府就出事了。 我想过去跟他打个招呼,可是又怕连累他和阿萱,于是就这么数月都没有再联系。 他见了我,有一霎愕然,还有一丝惊喜,之后就换了笑容,走到我近前道:“呵呵,我还在想要是进去拜访会不会太唐突,没想到你就出来了。” “桑公子好。”千秀乖巧地见礼。 桑郁笑道:“千秀姑娘,好久不见。” “你是专程来找我的?”我没有想到。 “嗯,”桑郁点头,认真道:“你这么久都没有去阿萱的绣坊,我起初还以为有什么事儿耽搁了,可是这都过去三月余了,就惦记着过来看看。” 我点头,再道:“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 “会不会太唐突了?”桑郁有些犹豫。 “哪里,快请进。”我笑着,抬手请他入内。 引他到厅里入了坐,千秀去倒茶。 我想想道:“真是抱歉,这些日子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就没有去看你们。” “我知道了,这几个月我都待在书院里,几日前路过管记的铺子时才听人说,管老爷过世了。”桑郁说着,望了望我的头上,此时我还带着孝。 我点点头,“阿萱好不好?” “嗯,她那里的生意要比开张时好了许多,赚的银子,也足够她自己的花销,还有余富可以拿去孝敬他爹。”桑郁的神情很是欣慰。 “耽误了这么久没有跟你去学琴,书院的于夫子不知又教了什么好曲子,桑兄,等有空了一定要帮我补上。”和桑郁阿萱在一起说笑的日子,如今回想起来,真是很开心。 “这是自然。”桑郁一口应着。 正说着,有人打外头进来,是管沐云。 见了我们,他眯了一下眼睛。 “娘子,这位是?”他笑问道。 嗯?改了称呼,不叫夫人了。我凝眼打量他,怪怪的,又说不出来哪里怪。 “小生桑郁,这位可是管公子?”桑郁起身抱拳,先行开口道。 管沐云笑得灿烂极了,道:“原来是桑公子,久仰久仰,在下正是管沐云。”说着,他请桑郁坐,自己也一撩衣摆坐了,似是打算长谈的样子。 “桑公子与内子是……旧识?” “说来惭愧,当日在酒楼偶遇有人逼良为娼,若不是展……少夫人,我这不自量力强要出头之人恐怕就要交代在酒楼中了!”桑郁半玩笑半认真道。 桑郁本要唤我展眉,中途改过的时候,我瞥到管沐云的眼光一闪。 “哦?没有想到,娘子还有这么一段英雄之举,怎么都没有跟为夫的提过?”说着,管沐云看向我,眼神里带着玩味之意。 我冷眼看他,这人昨日被我骂得够呛,怎么今日像是没事人似的。“相公一向事忙,妾身想桑兄定不会介意……” “不会,怎么会忙?为夫今日刚好很有空,可以多陪‘桑兄’聊一聊。”他打断我撵人的暗示。 我瞪他,他也回看我,皮笑肉不笑的。 “那桑兄今日是来……”管沐云问道。 这人还有完没完?他刨根问底地到底要干什么? “啊,少夫人当日所救的那位姑娘,名唤阿萱,今日就是她托我来看望少夫人,并再次多谢她的再造之恩。”桑郁很是心细,如此说,大概是怕我这位相公误会什么。 “哦?原来如此。”管沐云佯作恍然大悟状。 “正是。”桑郁郑重道。 “那就再烦请桑公子回去,代为向阿萱姑娘转达,我家娘子本就善良,路遇不平相助一回也是应当之事,姑娘不必久久挂于心上,在下代我家娘子谢过姑娘惦记了。” 管沐云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并无不妥之处,可是听在我耳中就是觉着不舒服,他家娘子?亏他说得出口! 我沉着脸,不吭声。 “管公子的话小生一定转达阿萱姑娘,既然阿萱姑娘的话也已经带到,小生就告辞了。”说着,桑郁起身。 “桑兄,怎的如此匆忙?不如留下用个便饭?”我随着立起道。 “不了,书院下午还有棋艺切磋,我得赶回去。”桑郁温和道。 “那在下就不留桑公子了!”管沐云几乎是立刻接道,“来人!送桑公子出府。” “小生告辞了,两位请留步。”桑郁冲我开朗地笑笑,再跟管沐云抱拳。 “我送你。”我上前道。 “留步。”桑郁温融道,看我的眼神里是坚持。 我点点头,不再坚持。 然后他就随着下人出府去了。 我等桑郁走远,看也不看管沐云,直接往希园走去。 “你去哪?”他从后头疾步追上来。 我不说话,走我的。 “千兰跟我说你要出府,怎么不去了?”他不放弃,继续追问。 我蓦地停脚,看他道:“我改主意了!不成么?”回身接着走。 “诶,等等我!”他还是锲而不舍地跟着我,一直跟到了希园。 我不管他,直奔希园二进的院子。 正是腊梅开放的时候,串串外黄内紫的小花儿,覆了满园,才一进去,就是浓香四溢,处处皆盈香。 被腊萦绕着的亭子里,坐着静非,身前的石桌上,摆着棋盘,静非此时,左手举茶,右手执棋,正在凝神细思。 我高声道:“先生,又在研棋?” 静非见到我,呵呵笑道:“眉儿来了!诶,云儿也来了?正好正好,快快过来跟老朽把这盘下完。” 这老先生什么都好,就是逮着谁就非叫人跟他下棋这点怪吓人的,到后来,几乎希园的下人见他在下棋就跑。 我本来就不懂棋,勉强学得的几招也是眼前的静非硬揪着我教的。还好我棋艺极其不精,也懒得费那个脑子一步步地琢磨,跟他下棋的时候,我大多精神都集中在跟他聊天上头了,因此上,倒也没有觉着陪他下棋有多痛苦。 “先生这几日可好?最近忙着外头的事情,也一直没得了空来看您。”我穿过株株盈香腊梅,坐到他对面的石凳上,略带歉意道。 ---- 第二回 棋语 “先生这几日可好?最近忙着外头的事情,也一直没得了空来看您。】”我穿过株株盈香腊梅,坐到他对面的石凳上,略带歉意道。 “好好好,你们忙着你们的,我这每日里有茶有棋有书,很是快活。说起来,眉儿上回带回的南疆普洱,入口醇厚,再一品,回味绵长,嗯,不错不错,确实是好茶。” 说着,静非唤了小厮,添了两个茶盅,再拿起茶壶,将新添的两盅和自己那盅都倒满,抬手道:“请。” 管沐云拱拱手道了一声“先生好啊!”就算是打过招呼了,接着在我侧边落座,眼光四散,就是不落在静非身上。 我瞪他一眼,他当没看到。 静非颔首而笑,对管沐云的无礼不以为意。 我拿起茶盅,尝了尝,说起来,这茶,我该送到的都送到了,可是自己还没有那个闲适心情品一品,此时这清茶入口,醇香过后,口中唯留一味清甘,许是心境不同,这清甘之味到了我的口中,偏就回味成了苦辛。 暗叹了口气,我将手中青瓷茶盅放下。 静非淡笑着邀道:“云儿,听岁寒提过,你对棋之一技也是有些精见的,今日不如也陪老朽走一局如何?” 静非与我相谈,向唤管老爷为“蓝箫”,而当着管沐云,他却将对管老爷的称呼改为“岁寒”。管沐云不只对涵姑之事,就是对夺云楼之事,亦是当真全然不知,我如今也说不准管老爷对管沐云的隐瞒到底是好还是坏,尽管他的初衷定是好的,可是结果却…… 奇怪的是,管府出事以后,竟然也没听几位叔叔说起管沐云曾经向他们相询过关于那场杀戮的因由,按常理来说,亲身经历了那么可怕的事情,而且自己的爹也是因而丧命,他难道就不想知道原由为何? 这人的心思,真是不能以常人看待。 “不敢,些许小伎俩,哪敢与先生对弈。”管沐云淡声道。 “呵呵,既如此,那就还请眉儿陪我这老头子走完这一局吧!”静非亦不勉强,转向我道。 我也不打算理那个少爷,瞅着那半局棋,笑道:“就怕展眉技丑,白白糟蹋了先生的妙局。” “哪里,为棋者,何在乎技之高低,心境坦然,岂非更胜一筹?”静非说完,美滋滋慢悠悠啜着香茶。 静非话一毕,管沐云发出不屑的哧声。 我看也不看他,含笑附和着静非,执起手边白子。 这静非先生,在管府数月有余,每日自在清闲,没有丝毫离开之意。起初,我以为他确实是因为管府之危机未解,而盘桓不去,后来,隐隐的,总感觉洒然超脱的静非先生,肯长久待在管府,恐也不是单纯为了这么一个理由。 我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落子也就没什么章法了,手上白子方一落下,就见身旁管沐云的身形紧着一动,我侧头看他,他的眼盯着棋盘,虽一脸心急懊恼之色,却谨守“观棋不语真君子”的准则,只是闭口不言。 怎么?我这步棋下得不成? “哈哈,眉儿,你这一子落下,可不要怨老朽抢了先机哦!”说着,他黑子已到,眼看着我的白子被他捡去了数颗,可惜我再无回天之力。 我无谓地笑笑,“还是先生技高,展眉甘拜下风。” “呵呵,所谓心境坦然,需分多乘,于争胜好强之事淡然处之,此谓之中乘,眉儿年纪尚轻,可以及此境,已属难得。”静非抚掌而笑。 “哦?那么请教先生,这坦然之学的上乘又是哪一种呢?”我兴味而问。 静非满含深意地道:“人之一生,所遇之艰辛事不知凡几,于逆境中沉然,于悲苦中悦然,于恨痛中恕然,此之谓心境坦然之上乘。” 于恨痛中恕然?我心中一痛,恕然!恕然!恕然…… 侧方的目光,是来自管沐云的,我没有看去,反而将脸转向相反的方向,轻缓开口,“先生,这上乘之术,实是难了,展眉年纪太轻,历练太浅,目下,恐还是做不到的。” “这世上的许多事,人之所以做不到,不是不能,实是不愿。可单这一个‘愿’字,又难倒了多少红尘沉沦客!”静非温暖而沉静地说道,转而再呵呵笑着:“不急不急,眉儿如此悟性,用不了多久,定可入坦然上乘之境,呵呵。” 我勉力一笑,总也不理侧方快要烧灼起来的眼光,再跟静非闲谈了几句,就告辞退出了亭子。 穿梭于满目盛放的寒梅当中,我的步伐不快,静非的话还在我胸中回旋,我何尝不明白,放下了,坦然了,就会自在,可是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我如今只是尽力不叫痛恨蒙了心智,那样的人生太不值得,也太悲哀,如若我能够做到冷静地远离着,旁观着,就已是极致。 其余的,说我不愿也好不能也罢,我是当真没有力气了。 “啪”,我踩到了一段枯枝,从沉思中被唤醒。 也在这一滞的功夫,我身前立了一个高瘦的身形,“你老跟着我做什么?”我退了半步,敛眉道。 “谁说我跟着你了?我也回桐园,我不走这里走哪里?”管沐云再自然不过地说道。 “好,那么咱们各走各的,各不想干。”说着,我向右手边挪了几步。 他竟然也跟着我挪了几步,仍旧挡在我身前。 我冷怒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那个桑郁他对你没安好心!”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闻言,我半眯眼抬首看他,哧讽道:“没安好心?你竟然会说别人没安好心?”桑郁?亏他掰得出来! “我说的是真话!我是男人,我看得出来他对你……”他急道。 “这跟你有关系么?”我口里不耐烦地说着,眼睛瞄着眼前一瓣腊梅的梅芯,那里是冷媚的紫色。 “我――”他语结,张口欲再言,被我截住。 “别再跟我说什么你是我相公!我们什么景况,你心里清楚!”我正色看他,冷冷言道。 他被我堵住了话头,合上嘴唇,下颚却耸动着。 我甩袖,转开身前的他准备继续走路。 “我只是想问你……”就在我与他侧身而过的当口,他忽然寥落甚至有些怯怯地说了这半句话。 听了那样寥落的声音,我不知怎的,就停了步子。 “你何时,才能搬回来?”他把下头的话接上了。 听了这话,我把整个身子转向他,他半垂着眼睫,注视着他前方的梅树树干。 沉风绕过,漫天的梅瓣飘散,飞旋,落下,着落在了他的身上,和我的头上。一身灰衣的他,和一身白衣的我,被团团的柔黄与媚紫包融,美丽么?不,是讽刺。 这样漫天飞花的景致,不该出现在我与他的身边。 我们,不应景。 “你觉着,可能么?”我冰寒的声音和这满天柔软的飞花是如此地不相衬。 他的眼睫眨了一下,缓缓地转眸看我,我面无表情地瞅他,他的眼里透着迷茫和哀伤,惨白着脸色,本就瘦削的身体,在飞旋的柔花中,显得愈加地不堪一击。 我承认,就算清楚眼前这人是那么可恶透顶,无可救药的混账,可是见了他此时的模样,仍叫我生出了些许的不忍。 我转身,在心底的不忍泛滥前,离开。 ---- 第三回 护主 在管府过了这么久平静的日子以后,毫无预警地,再次出事了。】 当深夜被人从床榻上挖起来,还不甚清醒的脑子听着齐泉说出事了的时候,我的心快要蹦出来了。 这回又是谁?无论如何也止不住我揪着外衣抖得厉害的手。 是伍叔! 伍婶已经先一步过去了。 等我奔到希园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在,希园被灯火打得犹如白昼。 伍叔的房里,梁叔和陶叔在外间,梁叔正给陶叔包扎手臂上的伤口,看起来伤口不浅,不过说是没有大碍。 管沐云也在,立在进里间的门口处,手垂着,头半仰着,眼神涣散,身体靠着墙壁,那种倾靠的无力程度恐怕稍不留神就会滑到地上,身上浓烈的酒味,足以熏倒好几个人。 梁叔跟我说,伍叔伤得不轻,静非先生在救治,清叔和文叔都在里间陪着。 丑时近末的时候,陶叔和伍叔陪着烂醉的管沐云回府,结果路上,就碰到了黑衣人。 二三十号人,陶叔见情势不妙就发了信号向府里求救,可是敌手太强,还没等静非等人赶到,陶叔就受创,伍叔则是帮管沐云挡了一剑。 又是为了他! 这样的事情,到底还要重演多少回? 我冷睇着管沐云,他还是呆滞的样子,完全没有知觉一般。 “可是,奇怪的是,没等咱们府里的人赶到,黑衣人就收到了他们的人的信号,之后他们就撤了。】”陶叔不解道。 这就怪了?为什么会中途放弃?他们不是马上就可以得手了?这不像是心狠手辣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黑衣人的做法。 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一个时辰后,有小厮端着满是血水的木盆出来了,然后,清叔也出来了。 “清叔,怎么样?”我急上前道。 “剑从前胸刺入,伤到了脏腑,好在救治及时,静非先生在府外就护住了他的心脉,这会儿血也止住了,应该是没有大碍了!” 呼,我从在桐园起就紧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伍叔要是出了事儿,我如何对得起伍婶。 清叔说完,管沐云那厢,从墙上滑了下来。 我推门进了里间,文叔立在床榻边,伍婶在给正包扎伍叔伤口的静非帮忙,她的脸色很差,满脸的忧心忡忡。 用剪刀将包扎用的多余的白布剪掉,帮伍叔将被子盖好,伍婶拿起帕子放在净水里投洗,给伍叔擦拭昏迷中也渗个不停的汗水。 静非从床榻前退开,见我进来,冲我安抚的笑一笑,低声道:“放心,安然过了今晚,就没有大碍了。” 我点点头,上前握了握伍婶的手,伍婶冲我点点头。我跟她低声说,我就在外头,有事儿就唤我。 文叔嘱咐了伺候的小厮几句,就跟着静非和我出了内室。 “如何都不说话了?”管沐云出口的话轻漫中带着冷漠。 外间没有人应声,清叔静立在旁,梁叔和陶叔相视一眼,都是沉默。 管沐云还是坐在墙脚那里不动,再次漠然开口道:“都没有什么要说的?” “少爷!先起来。”梁叔走过去他身边,伸手想把他搀起来,却被他躲开了,举高了手臂,不让人碰。 “少爷……”梁叔没辙了。 陶叔托着伤臂,也立起身来,可是不知管沐云想做什么,只得干看着。 “呵呵,真的没话跟我说?我今日可是又闯了大祸,我差点儿就害死了伍叔!你们真的就没有什么要说的?”管沐云讥讽的口气说道,声音高了不少。 清叔走到他跟前,握上他的手臂,“少爷,先起来说话!” 这回,管沐云没有躲,顺从地由着清叔把他扶了起来。 “啊?当真没话?” “少爷!您这是……”梁叔愕然道。 “我这是怎么了?我没怎么,我好着呢!哈哈,我好得不能再好了!”管沐云仰面笑得张狂。 房里的几人面面相觑,不知管沐云缘何如此? “你们都不说是吧?那好,那我说!明日一早,所有人,”他说到这儿的时候瞥了我一眼,“所有人,带着伍叔,马上离开管府。” “少爷!”众人唤着。 “别叫我少爷,从今以后,我再不是你们的少爷!”管沐云冷声道。 “少爷,不要胡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清叔平静道。 “胡闹?是呀!我就是胡闹了怎么?我成日地惹是生非,大祸小祸,无数的麻烦,吃喝嫖赌就不说了!我掀了赌坊的桌子,我跟个寡妇不清不楚的,我没完没了地糟蹋府里的银两,跟你们每日里颐指气使,你们说,还有谁比我活得更逍遥更自在的?如今,又有人因为我差点儿就见了阎王了!哈哈……你们说我是不是很厉害?哈哈哈哈……”管沐云似醉了般,身子摇晃着,笑得虽然张狂,可这话却说得完全不是味道。 “少爷!您累了!我送您回去歇息吧!”文叔上前道。 管沐云好像没有听见文叔的话一般,笑道:“文叔,文叔,我以前那么对你,你怎么都不恼的?”说着,指着自己的耳朵道:“要是恼了你就说啊,我听着呢!就是痛骂我也行,我保证,”他的手四处挥舞着,“绝对不恼,绝对不会恼!说!说说,我听着……”说着,他还把耳朵凑到了文叔的脸前,嘴张大了,痴傻似的等着。 “少爷!“文叔叹息着唤道。 “少爷!”清叔,陶叔,梁叔也都唤他,梁叔上前去想要扶着管沐云,管沐云马上就转而揪着他的衣襟,“梁叔?嘻嘻,梁叔,文叔他不睬我,你睬我,你来说,呵呵你来说!” 梁叔把着管沐云揪着他衣襟的手臂,唤道:“少爷!别这样!” “别这样……呵呵,那要怎么样?要不咱们不用嘴说的,咱们用手打的怎么样?”说着,他又放开梁叔,冲去不知该如何是好干着急的陶叔那边。 “陶叔,来!冲着这儿来!狠劲儿揍,别手软!”说着他抓着陶叔没伤的手臂就往自己胸口上砸。 ---- 第四回 初衷 “陶叔,来!冲着这儿来!狠劲儿揍,别手软!”说着他抓着陶叔没伤的手臂就往自己胸口上砸。 “少爷!少爷您这是做什么!”陶叔把手臂往回收,清叔和梁叔上前去把他搀开。 管沐云大力挣扎,口里喊着:“干什么?你们干什么?还没完呢!你们放开我!” “少爷!”陶叔单着一只手,半伸出去,又颓然地放下,“唉!您这是怎么了?不要这样!护着您是我们的职责所在,这是应当应分的事儿!是我们心甘情愿的呀!您这……唉!” “心甘情愿?哈哈,心甘情愿?爹在的时候,你们就护着爹,爹没了,你们就留在这里护着我,天天地给我收拾烂摊子?知道我爹是怎么走的吧?是因为我!跟着我这种废物,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你们这份儿赤胆忠心,我看还是留给别人吧!” “少爷,老爷对我们有知遇之恩,几十年的恩义,我们岂能在此时离开!”梁叔激动道。 管沐云摇头,在讽笑中含着悲切,身子往后退,忽然看向我的方向,手指指着我,“还有你!既然那么痛恨我,你还留下来做什么?管府反正早晚也是保不住,你何必还在那里苦苦支撑?” 说着,他踉跄地过来,抬手要握住我的肩膀,“你――”我还没有来得及后退,他已被清叔截住了,“少爷!不 要这样!” 此时,里间的门开了,伍婶出了来。 “伍婶!伍婶,你也走吧!带着伍叔,马上走!”管沐云冲上去就揪着伍婶摇晃。 “少爷这是怎么了!”伍婶被他摇晃得看起来脸色更苍白了。 清叔只得再把他弄回来,我忙上前扶着伍婶。 管沐云反手把狠劲儿地往门口推着清叔,“走!走啊!” 然后又去推梁叔。 “少爷,我们不会离开管府的。”在管沐云屡试不果后,文叔叹道。 管沐云气喘吁吁,猛地挥手就把身边桌上的瓷瓶、茶盅统统扫到了地上去,一时间瓷器碎裂的声音好似就扎在了人们的心上。 “走走走!我是管府的主人,我不想再看见你们,通通都走!不要等明早了,现在就走!” “此刻天还没亮,你叫大家去哪?何况,你以为逼大伙儿离了管府,他们就能安全了么?”我想着管沐云这些日子比往日更恶劣的行止,不知不觉就把这话,说出口了。 管沐云仿佛瞬间清醒了的眼光闪着幽光盯着我,在我的脸上停驻了半刻,之后又顺序地盯看着每一个人,房里的所有人也都皱着眉头凝脸看他。 最后,他用冷静得出奇的嗓音道:“无论我说什么都不走是吧?都不走,好,好,好极了!”话一毕,他利落地转身就往房间外头奔。 “少爷您去哪?外头危险!”清叔和梁叔先后追了出去。 我看见从头旁观着的静非,摇头叹息着。 管沐云被弄回来的时候,是被清叔梁叔扛回来的,他们点了他的昏穴。 梁叔说少爷一冲到外头就喊着叫黑衣人来杀他,他们怎么劝也劝不住,只得先让他昏迷,然后扛了回来。 往后的几日,管沐云还是不肯老实,一不留神就想跑出府去,结果都被梁叔他们给揪了回来,然后轮流地日夜看守着他。 打那日以后,黑衣人又奇迹似的消失了踪迹,可是,经此一事,谁也不敢保证他们何时会再来,如今白天出门去管记,清叔和文叔也会左右护持着我,深怕遇到什么危险。 我本来正犹豫着要不要走了,可是此时我顶着管少夫人的身份,就这样没头没脑地孤身出去了,恐怕随时也可能小命不保。 于是,只好把此事暂时放下了。 几日以后,管沐云据说稍微消停了一些,可是却开始成日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说话,也不吃不喝。 梁叔过来跟我说了,请我去看看,我没说话,不管他是出自什么样的想法有了这许多的作为,都跟我没有关系。 **心管府是一回事,关心他那又是另一回事。 可是,等清叔和伍婶也来劝我了,我就有些难为了。 “少夫人,还是去看看吧!”伍婶也晓得我们的相处,来劝我,也不多言,就是和缓地讲了这么一句。 伍叔还在病床上躺着,伍婶操劳得疲态倍出。 我虽然不讲话,但是出了我的屋子,向不远处管沐云的房间走去。 进了里间,屋子里很闷,门窗都关着,好几日没有打开过,冬日午后,透过窗纸照进来的阳光只覆盖了小半的屋子,管沐云此时,就侧坐在阳光关照不到的床榻上,上身贴靠在床头,他的头耷拉着,手臂无力地放在膝上,见有人进来,迟缓地抬起头,周边一片昏暗,他看了我一会儿,又缓慢地偏过头去。 角落里的炭火还在旺烧着,梁叔他们深怕他冻着,一定勤来添炭,就是屋子里全是炭烧的味道,我皱皱鼻子,过去支开了一扇窗。 再回头,他还是就那么偏着头看着右前的地上,低沉地开口了:“你怎么来了?” “叔叔婶婶们都很担心你。”我这话讲得没有什么情感在里头,只是叙述。 他冷清地苦笑,“担心什么?担心我这个废物,对他们能有什么好处?” 这人能不能不要一说话就这么气人! “你别不识好歹!有人关心你,是你的福气!”我霍然冷了声音道。 “福气……呵呵,只恐怕我消受不起。”他清清淡淡地说着,没有什么起伏,“就如那老伯说的,我本就是个混账,从来就是这么不争气的,你也不是第一日认识我。” 他这话说得我心里反而有些不是滋味,缓了语气,“叔叔们知道你是为了他们好,只要你有那份心,他们也就知足了。” 如今想来,自打管老爷过世,他的行为中,也不是没有些许迹象,是可以看出他的心思的,可是我向来不关心这人,所以全都忽略了。 ---- 第五回 心结 如今想来,自打管老爷过世,他的行为中,也不是没有些许迹象,是可以看出他的心思的,可是我向来不关心这人,所以竟全都忽略了。] “他们,”他苦笑着,“还留在这个家里做什么?我是个废物,眼睁睁看着爹替我挡剑,我却什么也做不了。别以为我不知道管府现在有多危险,我是爹唯一的儿子,那些人会放过我?你们留在这也只是陪着我等死!” “对于那些黑衣人,你知道多少?”他是从哪里得知的? “我在这个家里生活了整整二十一年,多多少少我也看得出爹的过去很不寻常。”他理所当然道。 “那你从来没有问过老爷以前的事情?”以他们父子从前的关系来看,恐怕是没有的。 果然,他摇头,“爹生前,我和他一直……心有芥蒂,他走了,问了又如何?我是能帮他报仇还是能重建管家?呵,明知做不到,知道了,不过是叫我更深深懂得自己是个废物了而已。”他那讽刺入骨的笑,如今被他拿来嘲讽自己。 “所以,你就变本加厉地行事,想叫他们都放弃你,离开你。”这已经不是问句。 他沉默了半响,才道:“是我太笨还是他们太忠心?无论我做了什么他们都不走,气也不走,骂也不走,打么?我又打不过他们任何一个。” “你低估了他们和老爷的情谊。”我平和道。 “是么?那么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留下来?就因为当初答应了我爹么?为了我这种人,岂非太不值得?你知道你那日骂我的时候,我心里头怎么想的么?我本以为,我会很痛快,可是,可是,我却那么难过……” 我偏过头去,不看他。 “你嫁过来那日,爹他就跟我说,你会是个好媳妇,娶了你,我这辈子就有福了。果真,你竟然就这么把管府撑起来了!可是这么辛苦,不会倦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闭上了眼睛,心底充斥着无奈。 他也没有打算等我应他,接着说着:“爹他,真的是所有的一切都帮我打算好了,把叔叔们和你,留给了我,甚至连静非也是……其实,把这样一个废物的儿子独个留在世上,他也是很无奈的吧?毕竟,我连自己都照顾不了,还如何能撑起管府的家业和他的期望?他甚至连他的过去都不跟我这唯一的儿子讲,可是,他却一定会讲给你听,然后叫你来充当那个代替他来照顾我的角色。是不是?” 管老爷的心思,其实管沐云也算是猜得了**不离十,毕竟是亲父子。 可是有一点,他却没有说中,那就是管老爷从来没有觉得他的儿子是个废物,管老爷只是把管沐云不成材的所有罪责都扛在了自己身上,然后期盼着管沐云,他心里最最好的儿子,有朝一日能够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并且,就算是在离开这个人世的最后一刻,也是这么殷殷期盼着的。 我之所以知道这些,并不能说都是因为对管老爷有多少的了解而来,只不过是因为,这天底下的父母亲,哪一个不是怀着这样的心情来对待自己的子女的。 “十年前的事情,你对老爷,还怨么?”管老爷过世前心心念念的,就是儿子对他的不谅解。 “怨?如何怨?娘为他而死,爹又为我而去,爹走了以后,我整晚整晚地不能入睡,除了伤心,就是在想,爹这辈子有我这么个儿子,恐怕也不算是什么幸事了吧!这么多的纠葛,要如何去怨?到如今,我也不知道了。”他的眼神溢着犹疑和茫然,“可是,娘,娘她,她就那么走了,走得该有多不甘心,多不情愿,多……”他的茫然中又沁了伤怀和痛心。 “你怎么知道,夫人走的时候,就是不甘心,不情愿的?”我追问道。 他看着我,仿佛我说了一件他从未听过的天下奇闻。 “还是,那不过就是你理所当然地以为而已?”我再问。 “那时,娘她的境况已经很不好,常常呕血,昏迷,不只是身体,就是心上也从未得过片刻的安宁,她没日没夜地惦念着爹,可爹却成日在外头忙碌,娘的状况那么差,他还去招惹一些青楼女子,他……” 他越说,竟越是愤慨,看起来,纵然那些过往已经逝去多年,也无法彻底磨平他心底深刻的疤痕。 “也许,你该去见一个人。”在他稍微停顿的一刻,我插口道。 他听到了,然后不解地瞅着我。 “那个你口中的青楼女子,‘醉红楼’的鸨娘,涵姑。” 他愕然,当中还夹杂着愤怒,大约是因为我提到了涵姑,那个他以为勾引了他父亲的青楼女子。 “去找她,她会告诉你许多你应该知道,却一直不知道的事情。” 我对涵姑,只能说句抱歉了,她曾经说过,之所以没有告知管沐云她的身份是因为时机未到,此时我擅自将管沐云推给了她,不知她会不会怪我。 可是,我也只能这么做,毕竟,我所知晓的那些往事,也都是从姚嬷嬷清叔他们口中听来的,当中的细节,我是并不清楚的,而她,既然是管沐云的姨母,那么理当有这个责任来开解他的心结。 而这些,都是我做不到,也不情愿去做的。 管沐云就那么盯视了我好久,在他确定了我方才所讲,是极其认真不参丝毫虚假的以后,“噌”地立了起来,掠过我,就冲出了房去。 我这厢慢悠悠地也往门口走去,才一出门,清叔上了前来。 我轻声对他道:“派人去通知涵姑,就说,他去了。” 清叔没有像往常一样应声言是,而是带着疑问道:“少爷这样贸然过去,会不会暴露了子涵的身份?” 我转头,看着清叔的一脸严肃,笑道:“我还没有跟他说涵姑的身份,他去找的,仍旧是‘醉红楼’的鸨娘。涵姑那里,只要预先跟她通了气,她会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清叔想了想,冲我颔首,去安排了。 接下来怎么样,就不是我能说得算的了。 ---- 第六回 引见 据清叔说,管沐云在醉红楼待了一日夜,然后就直接回了管府,老样子,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过,逐渐地,他知道吃饭睡觉,起居开始正常起来。 我这边,管记的生意还是忙乱个不停,也没有多余的心思想别的,就琢磨着怎么让酒楼的生意更好,怎么教银器馆的器皿更受欢迎。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不久后,我收到了一张帖子。 一张指名给我的帖子。 “少夫人,这昌子钧在竞阳城生意场上的风评可是不大好,如今约您赴会,不知是何居心。”文叔敛眉细思道。 我手里拿着那张烫金的帖子,沉眸不语。 “的确不可不防。”清叔也提醒我。 我放下帖子,问道:“昌子钧与管家在生意上仿佛并没有什么摩擦,是么?”据我所知,管记生意场上的对手里没有这么一号人物。 “是没有,涵姑那儿来的消息,昌家是走运私盐起家的,前两年刚刚洗手不做,改做些货运的买卖。可是,也只是表面上的脱离,事实怎样,就不得而知了。”清叔道。 “私盐,”我重复着,他上回来管府,是为了造船坊之事,那么,有没有可能,为了造船坊,也就是为了私盐呢? 江、河、海之上,那可是自古私盐泛滥天高皇帝远的地方。 大余王朝。行盐法,携带私盐十斤以上,或煎炼私盐一斤以上。即一律处死。 可是。重典之下仍有频多铤而走险之人。要知道。成了。就从此咸鱼翻身。更或者。钱粮万贯富甲一方者皆有之。 这昌家不就最好地例子。 “可现今没有。不等于以后没有。”文叔忧心道。“何况。打咱们地造船坊设立起。他们昌家就惦记上了。他一个做私盐买卖地。就算归了正行。拿货运地名目做遮掩。可如今他又这么惦记造船坊地生意。岂能不叫人生疑?” “昌家现在是这个昌子钧当家?”我问。 “倒也不全是。昌子钧他爹才是昌家地正牌当家。这昌子钧行二。虽不是长子。却深得其父信赖。得宠之势远胜其兄。”清叔沉吟道。 “这么说来,他的意思,就是昌家的意思?”他此次送帖子过来,倘若还是因为造船坊之事,如此一而再,管记也许就要打起精神来应对了。 “大抵可以这样说。”清叔接道。 “少夫人,不如,就不要去赴约。”文叔慎重道。 我改了沉色,笑开了,“文叔,不要这么紧张,都是生意人,大家见见面,谈一谈,再正常不过,如果我不去,反倒显得管记小气了!我倒是想看看,他昌子钧究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但凡遇到麻烦的问题,我向不算主动,可也不会完全被动等着别人来犯,躲终究不是办法。 “他约我去的是----‘醇和楼’,呵呵,好名字!”打定主意,我瞥了一眼帖子上的字,惬意而笑。 “我和文岱陪少夫人去。”清叔省得我的决定,平和地道。 “理当如此。”文叔见劝我不动,也附和道。 因而,此刻我和清叔文叔三人,进了这家唤作“醇和楼”的酒楼。 楼分三层,里里外外都恰如其分地运用了黑红二色,装饰虽奢华,却不失典雅,隐隐有些奢贵而不流俗的气派,细细品味,倒也配得起这“醇和”二字。 小二引我们上了二层,正要再往前迈步的时候,小二的手横伸了出来,却不是要拦我,而是拦住了清叔文叔。 “两位,昌公子请二位在二楼包厢休息。” “嗯?”文叔变色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二位,小的也是遵了客人的吩咐,不敢多问。”小二规规矩矩地躬身,话里却完全没有转圜。 “你……”文叔的话被楼上下来的人给打断了。 “哈哈,嫂夫人可来了!小弟方才还在想,别是嫂夫人不肯给小弟这个薄面吧!”昌子钧伪着笑脸,说着就到了我跟前,冲着我作揖。 “哪里,昌公子相邀,怎敢不到。”我淡笑道。 “呵呵,嫂夫人,快请上楼。”昌子钧抬手请我。 我却不动,“昌公子,奴家的两位叔叔,据这位小二哥说,竟是你要留他们在此的,这却又是为何?” “啊,嫂夫人不要误会,小弟绝无他意,此举,不过是因为今日楼上还有一位贵客,小弟想为嫂夫人引见,可是这位贵客喜静,因此,才斗胆请了嫂夫人一人上去。”昌子钧难得露出一点儿诚恳的模样。 可他为什么要为我引见这位“贵客”,这贵客,与今日昌子钧邀我前来的目的又有什么关联? “哦?不知这位贵客,又是哪一位?”我挑眉道。 “这……”昌子钧神秘一笑,“嫂夫人上去一见,不就知道了。” 昌子钧这么说下来,我若不允,反倒就是我的小气了。 文叔还待再言,被我拦住。 “文叔,您和清叔在这里等我。”谅他昌子钧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 “少夫人?”清叔也有些不放心。 “放心,有事我会喊你们。” 于是,我和昌子钧一后一前踏着楼梯上了三层,看来,这一层是被人整个包了的,宽敞的楼面上空无一人。 这昌子钧,倒是个财大气粗的主。 “嫂夫人,请。”昌子钧推开一扇左边包厢的漆黑门扇,我在门口就可以瞧见,里头立着一个正面对着楼外景致的男子,有着挺括伟岸的身形,头戴玉冠,宽袍敞袖,仅就背影而言,不说矜贵,已尽显矜贵。 我滞了一下,转头睇了一眼昌子钧,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李兄,这位就是小可跟您提过的管府如今的当家。”昌子钧此言,讲得十分地恭谨。 这份儿恭谨叫我对眼前男子的身份更为疑惑,心里也多了些许谨慎,我凝眸看着转过身来的男子,容止风雅,傲色卓然。 怎么是他!这个王朝中极少数姓着国姓的人之一,康王,萧沉理。 他见了我,也是一脸的惊讶。难道,他竟然还不知道他今日要见的人是谁么? 昌子钧唤他李兄,显然,眼前这位大名鼎鼎的王爷,还不打算叫这里的人知道他的皇族身份,可是,若不知他是谁,昌子钧又缘何对待他那般恭敬? 第七回 互益 昌子钧唤他李兄,显然,眼前这位大名鼎鼎的康王殿下,还不打算叫这里的人知道他的皇族身份,可是,若不知他是谁,昌子钧又缘何对待他那般恭敬? “嫂夫人,这位就是小弟要为你引见的贵客,江勃道转运使,李博李大人。” 江勃道转运使,掌途凌江至勃域各道水陆转运,品级虽算不得高,却是个掌实权的差事,也难怪,昌子钧会恭谨听差了。 只是,萧沉理为什么要借用转运使的身份?难道,也是因为造船坊? 我不动声色,面显温笑,敛身为礼,“见过李大人。” 萧沉理也只那一刹的惊讶,之后恢复常色,笑道:“多日不见,少夫人一向可好?” 他竟然还记得我,且也并不隐瞒早前曾见过我之事。 “咦?李兄又是如何得知这位是管府的少夫人,小弟仿佛并未向李兄提起?”昌子钧讶然道。 萧沉理敞笑道:“数月前,李某曾与少夫人有过----两面之缘。” 说着他向我再一笑。 我回以微笑,还是不多话。此人身居高位,本来应该在勃域之人却来了此地,隐身相见,不知究竟所为何事,我更需凡事谨言慎行。 “哦?没有想到。竟有如此巧合。看来今日之事。真是不成也不行了!”昌子钧大笑。请我与萧沉理入座。 待我与他二人落座。昌子钧抬袖双手连拍了两声。便有小二进了来为我们添了茶。那小二垂眸恭顺。连头也不抬。再躬身出了去。 看这醇和楼地小二如此规矩。倒是个适合谈事地好地方。 昌子钧笑道:“今日冒昧邀嫂夫人到此一见。实是因了小弟有一件好事想要与嫂夫人说谈。此事若成。对管家。那可是大大地美事。” “不知。昌公子所言何事?”我浅淡道。 “呵呵。”昌子钧也不管我淡然地神色。再道:“李兄此来。是为了管记造船坊复工一事。” 我脸现漫色,睨了昌子钧一眼。 昌子钧却正瞄着萧沉理的脸色,见萧沉理目色微沉,他立马闭了嘴。 “昌公子,此处没有什么事了,你先下去吧!”萧沉理淡声道。 “呃,”有些不情愿,但不敢造次,昌子钧诺诺道:“那小弟就先下去了,两位慢谈,慢谈。” 我客气地冲他点了点头。 萧沉理却看也不看出了包厢去的昌子钧,面含审笑地盯着我道:“少夫人,大余如今朝纲稳固,国力日盛,然唯有水运一道,仍有恁多不足,我朝内陆江河繁多,海域广阔,国内南北运力诸多依仗水运,海外贸易,则更是全赖于船只。可是,大余的造船一业,实是多有欠缺不足,无论是技术、人工、财力都颇多滞碍,因此,萧某奉了朝廷的钦命,到民间遍寻贤能之商贾,可担此重任,为大余营造出千百优良稳固,可乘风破浪于万里海河之外的商船来!”昌子钧一走,他直接改了自称。 我仔细听完他的话,拿起茶盅,用盅盖拨了拨茶面,抿了口清茶,放下,才道:“殿下,可是看中了管记?”抑或是,不过来探探管记的虚实。 “正是。”萧沉理回答地确实。 这倒出乎我意料。“管记缘何这般有幸得殿下青睐?” 萧沉理立起身来,走向窗前,眼望了窗外半刻,回身笑得老谋深算,“其一,管记的声名,在竞阳城,甚至但凡有管记在的地方,都是有口皆碑的;其二,管记的造船坊已然初具规模,需要的不过是时间和些许的财力支撑而已;其三,管老爷谢世之后,管记多方受阻,却从颓势中如许神速地扭转局面,叫人不得不佩服后继之人的手段。总之,如此的管记,值得朝廷信任。”后头的话,他说得诚挚。 我凝眼,其实也务须诧异,身为一个身经百战的王爷,在合作前先打探好对方底细,再正常不过,不过,这样被打探,终究叫我心里不安。 “殿下倒是将管记拿捏得清楚明白。” “不敢,此事关系大余水运的根基,自然要仔细些的,但请少夫人不要介怀才好。”萧沉理嘴上谦逊着。 “奴家不敢。”我客套了一句。 “不过,”萧沉理顿了下,瞅着我道:“萧某虽大略知晓如今管记掌事的是管少夫人,却没想到今日此事竟也不是管公子出面?” 我笑笑,和缓地道:“什么掌事的当家的,皆过于抬举奴家了,奴家不过女流之辈,管记之事,当然仍是奴家相公做主,奴家不过是帮帮下手,打理些许小事罢了。” 谁叫昌子钧直接把帖子上的名字写上了我的,要不,我倒要看看管沐云如何处理此事。大概,又是个一概不管吧。 萧沉理也稳稳一笑道:“少夫人忒谦了。” 我再次笑笑,“却不知殿下,要管记如何为朝廷尽力?” “每年,大小货船五百艘,当然,这只是个泛泛之数,具体事宜,我们可以慢慢商量。”萧沉理正色道。 五百?以管记的规模,可不是个小数。 “同时,朝廷将会为管记提供正常营运所需的必要支持,包括钱银。当然,作为交换,所有管记造出的船只,一律要以市面上八成的价格卖给朝廷,不得私自卖与他人。”他再补充道:“当然,管记的经营,朝廷不会插手。” 嗯,所谓合作,就是利益上的互换,没有人会做吃亏的买卖,就是朝廷,亦是如此,想来,这回的买卖,对朝廷而言,实在是百利而无一害。 “殿下认为,管记一定会答应与朝廷合作?”我问道。 “为何不合作?”他反问我。 我整颜道:“殿下的封地是在勃域?” “正是。”他答道。 “那么,殿下今日与我商谈此事,是以朝廷为名,而不是以勃域为名?”我再问。 “不错。”他再确认。 “那么,我要如何相信殿下是以朝廷的名义而来的?”接着,我缓和了紧绷的神色,轻松一笑道:“殿下莫要见怪,奴家有此一问,也是出于管记势微言轻,不得不处处谨慎。” 朝廷与勃域,他们可以是一种意思,但同样也可以是完全相对的两股势力,自古以来,这样的权利倾轧可是不少。我怕的,就是把管记卷了进去。 第八回 官家 朝廷与勃域,他们可以是一种意思,但同样也可以是完全相对的两股势力,自古以来,这样的权利倾轧还少么。我怕的,就是把管记卷了进去。 毕竟,他一个封地在外的藩王,出面管起了朝廷转运使的事情,实在有些令人费猜疑。 “哈哈哈,”几乎是立刻就省得了我的担忧,萧沉理仰首笑得开怀,眉宇间隐藏的傲色也跃跃欲现,待止住了笑,对我道:“少夫人,莫要担心,此事说来再简单不过,小王因为身处勃域海疆,对海上船只贸易之事多了些了解,于是被皇帝抓了壮丁,才顺路来办理此事,等到和少夫人谈定,朝廷自会派专使来打理造船坊重整之事,到时,少夫人的疑虑自可解除。” 我研判着萧沉理话中的真实程度,一时倒也瞧不出什么破绽。 我走近他几步,“殿下,此事,奴家还要回去和相公商量一番,才能给您一个确切的答复。” 倘若答应了,从此而后,也许管记将逐渐转向官商这条路,却只不知,这到底是好还是坏。 “好,小王静候夫人佳音。”萧沉理极为痛快。 我疑道:“殿下就这么相信一个女流之辈的话,您就不怕,此事被我搞砸了?” “小王有眼有耳,什么样的判定是正确无误的,我心里清楚。”萧沉理确信的目光看着我。 他是矜贵非凡的帝王后裔,虽然傲色凝眉,却有着沉稳冷静的胸怀,难怪,能够带领千军万马,屡立战功。 “奴家但愿殿下没有看走了眼。”我半玩笑道。 他却眼含正色道:“当初在绸缎坊遇到少夫人地情景。我至今记忆深刻。小王相信。走眼这回事。以前没有。今日也不会有。 他提起绸缎坊。叫我不禁忆及了当日地自作聪明。进而觉得有些脸红。 他似乎看出了我地不自在。眼含温笑对我。 我忽然觉得自己过于矫情。转而不在意地笑笑。恭而不卑。说道:“既然如此。奴家就此告辞。” “好。小王在王府静候佳音。”萧沉理收了笑道。 我转身。在迈开步子前停下。再回身。迟疑了半刻。 “少夫人有话但说无妨。”萧沉理看出了我的犹豫。 “冒昧敢问殿下,是如何识得了昌公子?”昌子钧对造船坊觊觎已久,如今如何甘愿就此把到手的生意拱手让与管记。 萧沉理听我这一问,了然地笑道:“少夫人是想问,小王如何会叫他代我邀你来见,是也不是?” 我先是默然承认,再道:“奴家不瞒王爷,昌家也曾经属意管记的造船坊,想要衬管记颓势,将之顶下。” “嗯,此事,小王也曾经略有耳闻,叫那昌子钧代小王来邀少夫人,也不过是凑巧而已。” 萧沉理若有深意的语气叫我眼皮一跳,脑中飞速转着。 既然知道,那么就是说他很可能是故意叫昌子钧知晓此事,并来邀我的,他是要告诉昌子钧,管记,他看中了,他昌子钧,甚至是其余任何一个对管记造船坊虎视眈眈的人,都必须给朝廷让路。 萧沉理甚至也可以恩威并施,警告昌子钧,再给他一些甜头,同时叫他从此老老实实,战战兢兢。 而管记,既然有了这样一个靠山,还不得乖乖听话奉上造船坊,对朝廷感激涕零,从此鞠躬尽瘁。 倘若不从,那么就会传出管记被朝廷弃之不用,从而听任其他商家嘲笑踩踏。 我倏然而惊,将一只手拳握,埋入宽袖,拢于身后。 就算他认为这么个别人求都求不到的好事管家不可能不应,继而顺势就做出了这些事情,然而同时,管记也被他变相逼迫而不得不跟他合作。 就算这样的合作,对管记也是百般好处,可是,我仍旧觉得忧心忡忡。 如今的百般好处,有没有可能随之而来的,也是百般的害处? “少夫人,少夫人?”萧沉理唤我的声音传来。 “啊?啊!殿下恕罪,奴家无理了。”我回神,歉然道。 萧沉理宽和道:“不妨事,少夫人但请放心,昌子钧此人一旦知晓管记是在为朝廷效力,定当不敢再打管记的主意了。” 我敷衍地笑着,再道一声告辞,转身推开门扇,恰好看到昌子钧从楼下上来。 他见了我,再看看我身后的萧沉理,殷勤道:“呵呵,嫂夫人,酒菜这要送上来,如何就走了。 “府中还有些琐事,就不打扰李大人和昌公子了。”我轻道。 “哦,不知两位谈得如何,嫂夫人,要我说,此事就不需再犹豫了!当日要不是管老爷意气用事,管记的造船坊何至于就那么冷冷清清地搁在江边干放着,还不早就给咱们大余造出百条千条好船来了!如今,管老爷谢世,管兄又不管事,少夫人当家了,理应就此成就了此事才是。”说着,他谄媚地瞧着萧沉理。 未等我开口,萧沉理在我后头冷声道:“昌公子,烦请代李某送少夫人出去。” “是,是是,嫂夫人,请。”昌子钧对我比了个请的手势。 我不再看向后头的萧沉理,径直下了楼去。 “少夫人!” “少夫人!”清叔文叔正在楼下等得焦急,见我下来,忙上前来。 我冲他们安抚地笑笑,低声道:“回去再说。” 然后,与昌子钧告辞,速速回了府去。 跟清叔文叔将事情简单交代过了,他们二人也是忧虑多于欣喜。 与官家合作,没有表面上看着那么风光,否则管老爷当年不会行事恁般低调,就是不想惹来无谓的麻烦。 如今亦然,管记的背景,管老爷的过去,纵然过去二十年了,毕竟还是不能公之于众的,如若与官家走得近了,也许就会招来麻烦。 加上,虽然八成的卖价,管记仍有余利可拿,但是这当中自有朝廷层层的盘剥,层层的关系要打通维系,哪怕萧沉理主导此事,也仍旧不是那么容易的。 总之,一旦与官家有了关联,当中错综复杂的问题,就会层出不穷,到时,又该如何应对? 立在途凌江畔,面对着在寒冷天候的压迫下,变得死气沉沉颜色暗淡,不见一丝波动的江面,我不知多少回叹息了。 “少夫人,江边风大,看受了凉,还是回去吧。”千秀在我耳旁也不知是第几回念叨了,一边说着,她还一边帮我拢了拢斗篷。 是冷!可是冷了,就更清醒。 “我再待会儿,你去车里等我,别跟我这吹着。”我嘱咐着千秀。 千秀撅着嘴看我,气归气,可还是老老实实跟在我后头,两只脚战栗着,手也冻得通红。 我无奈,转身往等在远处的马车走去。 一转眸,就见远处江边半成型船只的甲板上,有个人影,有些熟悉,这么冷的天,还有人和我一样跑这来受罪的? 我不由自主,踩着江边的沙地,往那边走过去。 “少夫人,您去哪?”千秀在后头唤着,也追了来。 待我也上了甲板,见前头那人正在船头面对着江面坐着,近了,也就看清了,是管沐云。 第九回 相距 待我也上了甲板,见前头那人正在船头面对着江面坐着,近了,也就看清了,是管沐云。 我的脚住了下来,犹豫了一瞬,回身。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也来这里挨冻?”管沐云出口的话并不算高声,可却也清晰地入了我的耳中。 我滞了向前的步子,想了想,转过去,看着他。 “没事儿找冻挨的好像不止我一个!”我也不高不低地回给他。 他哼笑着,也不回嘴。 我索性也走过去,立在船头,看远处江面上寥寥可数的几艘小船。 这么冷的天,渔人们还要出来捕鱼,也不过是为了一家能够得个温饱。 再看管沐云,这种天气,他也确实是穿得过于少了,灰色的外衫,里头似乎不过一层单衣而已,本就瘦削的身量,在凉沁入骨的天气里,伴着冰寒的风,仿佛只有一身的骨架了。 他的嘴唇,已然被冻得发紫。 我皱了皱眉头,不再看他。 “这里。就是爹向往筹谋了十几年地造船坊了么?”他忽然开口。 “嗯?”我被他问得一愣。“嗯。你不会是第一回来吧?”看来是地。 “这么颓败地造船坊。还真是少见。”他地话并不好听。可是声音里倒不见半丝讽刺。 “是呀。是很颓败。”我顺着他地话说道。 他转头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大概是我难得不讽不骂地态度吓着他了。 “发生了什么事?”他径直就问道。 他竟然这么快就看出我心里有事,这倒是叫我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不过那点儿惊讶很快就被我收了起来。细一想,不论他是否插手管记的事物,他毕竟是管记真正的主人,造船坊的的事情,他是理应要知道的。 于是,我理了理思绪,沉然道:“是有些事……朝廷看重了管记的造船坊,打算与管记合作,帮助造船坊重新复工,条件是……” 我的话还没有讲完,就被他抬手打断了。 “管记的事情,你做主就好。”他稳稳地说道。 我侧头看他,“你可知道,倘若管记与官家合作,那么老爷过去的一切都有可能被挖出来,那么管府也许……”从他自涵姑处回来后的行止看,涵姑应该是把从前的事情都讲给他听了才对。 我盯着他,等着他有所反应。 他沉默着,好一会儿的功夫,就是眯眼望着远处扬着白矾的船只。 终于,就在我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他再次开口道:“其实,你真的不用问我的意思,自爹走后,管记一直是你在打理,你问我,我又能比你做得好么?你该知道,那些事情我是一窍不通的。” 他这话说得平和,平和得我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应对才是。 这不是我最常见到的管沐云,可是恍惚间,我竟然下意识觉得此时的他才是最真实最本性的管沐云,我是不是疯了! “你……”我想问他涵姑究竟跟他说了什么,可是终究没有问。 他还是漠然地瞅着远处。 我看着此时的他,感觉此刻我与他之间的距离,仿佛较从前任何一次对峙和吵闹的时候都远,它就那么真实地存在着。 也好。 我不再多说,拢着身上的斗篷就往岸上走。 千秀亦步亦趋地跟我回到马车前。 “少夫人,我去把车上备用的斗篷给少爷送去吧?”千秀询问似地瞧着我,仿佛还有些斟酌和小心。 我被她谨慎的样子弄得哭笑不得,点点头,由着她跳上马车,将斗篷取出,小跑着就去了船上。 这丫头! “少夫人,造船坊的事,少爷那里……”在车旁等我的文叔说道。 我叹了一声,沉吟着道:“算了,他不管,那就咱们回去再商量吧!” 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管府的日子又开始平静了下来,这群黑衣人到底目的何在,找上了管沐云,又中途撤手,也不怎么再有人背地里祸害管记正常的营运了。 可是,就这样,更叫人每日都担惊受怕,不知道下一回又是什么时候。 多亏了静非还在,否则,管府就要乱套了。 提起静非,我想起清叔跟我说的话。 他说管沐云这些日子跟静非走得很近,常常去希园找他,去了,也就是闲聊,天南海北的。 我想,至少他没有整日出去乱逛,胡混,总归还是好现象吧。 何况,同静非多聊聊,对他有益无害。 伍叔那里,伍婶日日守着他,伤也明显好转了。 只是,康王提的事情,我还没有答复。 这日,我正在酒楼里试新菜品,府里来人说哥哥来了。 瞬间涌出的惊喜被担忧所取代。 这个时候? 扔下筷子就往回跑。 “哥!”我还没进屋,就叫上了,心里再怎么担忧,也还是高兴的。 “妹妹,”哥哥笑着,迎了上来。 我抓着哥哥,急急说着,“你怎么来了?娘呢?娘没有来么?”天气这么冷,我竟然跑出了汗来。 哥哥拍拍我的手,温厚地笑道:“看你急的,娘在家里,她挺好的。就是惦记你,自打上回那封信,就没你的消息了,娘叫我过来看看。” 唉,我何尝不知道娘和哥哥会惦记,可是管府的境况,我哪里敢跟家里联络。 就连知道知道他们平安的消息也是偷偷摸摸转了好几个弯儿才得来的。 “来了,才知道管老爷过世了。妹妹,这么大的事,怎么你也不给家里头送个信儿,娘跟我也好来拜祭,若不是今日我来了,还不知道呢。”哥哥接着用微微有些责备的语气说着。 我低头,想着该怎么说才好,公公去世了,却没有跟娘家说,这在常理上确然是不合适的。 可是,管府的事,能以常理论么! 我要怎么跟哥哥解释,忘了?不会。消息没送到?怎么可能!还是说实话?可又怕他们跟着担心。 正踌躇…… “哥哥,来来来,快先坐下,娘子与你许久未见,一定想念得紧,先坐下来好好聊一聊。”我进来就直奔哥哥,根本没注意到管沐云也在。他说话间就把哥哥引到了座位上,转头冲我后头的千秀道:“去吩咐厨房,午膳准备好了就送过来,去窖里起一潭陈年葵酿,还有,去希园整理好客房。” 第十回 示好 “哥哥,来来来,快先坐下,娘子与你许久未见,一定想念得紧,先坐下来好好聊一聊。”我进来就直奔哥哥,根本没注意到管沐云也在。他说话间就把哥哥引到了座位上,转头冲我后头的千秀道:“去吩咐厨房,午膳准备好了就送过来,去窖里起一潭陈年葵酿,还有,去希园整理好客房。” 说着,他看我一眼,眼光中有戏逗之意,仿佛在说,看吧,没有我,你今日就惨了。 我憋了一口气,冷睨他。 就想着此人怎么会这么好心替我解围,这不本性就露出来了。 “妹夫,管老爷过世,我与母亲却没有赶来祭拜,确是失礼了。”哥哥到底是疼我,不忍苛责,跟管沐云抱拳赔礼。 “哥哥,莫要如此,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哥哥又何必如此客气。说起来,妹夫我还要跟岳母大人与哥哥赔礼,当日回门,本应是我陪娘子回去看望娘家人,结果却因事急不能成行,今日哥哥既然来了,我一定陪哥哥好好喝几杯,咱们一醉方休!” 管沐云说得头头是道,我则用讽刺的眼光看他,事急?亏他好意思。 他竟然也明目张胆地冲我挑眉。 “妹夫,妹妹,我实在是酒量不佳,何况娘也嘱咐我看过妹妹妹夫就早些回去。今日这酒,就免了吧!”哥哥那厢实实在在地说道。 “哥哥,既然来了,怎么也要多待两日,我知道你惦记娘一人在家,不如就留一晚,明日再回,也好陪妹妹说说话。”我拿着恳求的眼神看哥哥。 哥哥不忍拂我的意,笑笑答应了。 晚间。陪哥哥去希园。先跟静非和几位叔叔打了招呼。等房间里只有我和哥哥两人。哥哥才关心我道:“妹妹。在管府过得可顺心?” 我笑着道:“挺好地。哥哥放心。也叫娘别挂心。我在这儿一切都好。” “妹夫他对你好么?” 我温融地看着哥哥道:“也挺好。”除了这个。我没什么说地。 “嗯。”哥哥点点头。“原来你回门地时候妹夫没来。我和娘还担心了好久。这回过来。看着妹夫对你。还是上了心地。你也知道。我一直都不大愿意你嫁到管府来。毕竟妹夫他当初对你……哥哥就是怕你心里委屈了。如今看过了。我也就稍稍放些心。” “哥。”我撒娇似地揪着哥哥地袖子。“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地。” “你呀!”哥哥宠溺地笑了。“诶,我午后见到了千兰姑娘,她的脸怎么了?” 哥哥这么一问,我还真有点儿懵,我实在不愿在他面前编慌。 寻思着,我保留道:“呃,千兰,碰到了些麻烦,不过现今,已经都解决了。” “唉,千兰是个好姑娘。”哥哥痛惜道,并不怀疑我所言。 “嗯。”提起千兰,我也低落不少,心里还是不好受的。 晚上待在房里,翻来覆去地想着娘和哥哥,怎么办?哥哥来了,会不会把危险带给他们? 其实,我也清楚,以那伙黑衣人的能耐,如果是想要把所有跟管府有关系的人都赶尽杀绝的话,娘和哥哥别说是在于家村,就是在天边,也断逃不出他们的手掌。 可是,我就是担心得不行,深恐连累到娘和哥哥一丝半点儿,翻来覆去地,却总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以我的能力,哪里能够有把握保他们周全呢。 等第二日送哥哥出府的时候,也没有想到什么可用的办法。 “妹妹妹夫留步吧!” “给,哥,这是早上厨房新制的点心,带在路上吃。还有这个,是给娘的,回去跟娘说,请她别惦记,我挺好的。”说着说着,眼泪就要涌出来了,看着眼前的哥哥,想起于家村的娘亲,总叫我不禁依恋难舍。 “傻妹子,别这样,看妹夫笑话。”哥哥拍拍我的脑袋,强作笑颜道。 “娘子在府里也时常惦念娘家,等过些日子,我会带着娘子回去看望岳母大人。哥哥得空的时候,也要常来一聚。”管沐云在我身旁,说得难得诚恳。 “好,我和娘在家里等着你们来。”说着,哥哥冲我用笑意作别,转身,上了清叔给准备好的马车。 眼见着车轮滚滚,渐行渐远了。 我不舍地瞅着车行远,心里突生了许多的慌乱和纠结,立在那里,直到管沐云唤我,“早没影了,还傻站着干什么,回去吧。” 我没有动。 “哎!”他再叫。 我还是没有动静。 “唉!”他长叹了一声,“不然,就派人把他们接到府里来吧!” 我听着这话,胸中震荡着,接过来,接过来,接过来? 我缓缓看向管沐云。 “你要想好,虽然有静非,但管府是他们的首要目标,说是安全,其实同时也最危险。”他郑重地提醒我。 我何尝不知道这些,可是管府里毕竟还是有静非先生和叔叔们在,那个远巴巴的于家村,许多的不可预知,我就算是鞭长也是莫及的。 我无法想象,若是有一日得知娘和哥哥受了什么伤害或是…… 我猛地摇头,不行,二者选一,我不再犹豫,提起裙摆就想跑去追哥哥的马车。 却在下一刻被人揪住了手臂。 “你不会打算就这么追去吧?那是马车,耽搁了这么久,早就不知到了哪了!”管沐云看着我的表情有些好笑又无奈。 “那……”我有些心急,也就没想那么多。 管沐云回身,“清叔,派个人骑马去追,就说少夫人有急事请哥哥回来一趟。” “是,少爷。”清叔速速去了。 我愣了半晌,才发觉管沐云还握着我的手臂,我急忙抬臂欲挣开,他没说话,轻轻放开了我。 “呃,谢谢。”这话我觉得该说,可是说得不太顺畅。 他凝了我半刻,弯着薄唇算是笑笑,之后面无表情地进府里去了。 我不放心,犹自在外头等着。 所幸,哥哥很快便被清叔派去的人追了回来,我已经想好,要哥哥和娘搬过来,就至少要跟哥哥讲实话,说服了哥哥,他才好帮我再劝服娘,否则以娘的性子,要平白过来依靠姑爷,她定是不愿的。 于是,我将管府过去一段发生的事情与哥哥和盘托出。 哥哥听了,震惊了许久,之后就是担忧和后怕。 “唉,早知会碰到这种祸事,害妹妹走到如今的景况,当初还不如……只是,如今说这个也晚了!” 第十一回 赌了 “唉,早知会碰到这种祸事,害妹妹走到如今的景况,当初还不如……只是,如今说这个也晚了!” 我跟哥哥说娘和他在于家村,我实在放心不下,就算是为了换我一个安心好了,请他帮我说服娘搬进来。 哥哥明白我的担忧,答应我他会考虑。 他一向是最体谅我,为我着想的。果然没叫我等多久,他和娘就收拾了细软,搬进了希园。 哥哥说,他只是跟娘说我在管府日日操劳生意,才请娘和他暂时过来住一阵,也是陪陪我,解我思亲之意。 过来没有几日,娘就发现了我和管沐云不同住的事情,似乎是想问我,后来想了想,叹气说,管老爷新丧,管沐云和我是守孝的晚辈,分房而居,也没有什么不对的。 我正还寻思着要怎么跟娘解释,如今更好,省得我又胡说八道地诓她。 管沐云倒是很安静,每日里要么静非那儿,要么就是和陶叔出去,陶叔也不拦着他,他说去哪就去哪,倒叫我有些奇怪。 更不对劲的,管沐云偶尔还会去和娘和哥哥说话聊天,我去娘那里遇到了两回,惊讶得不行,他们竟然是相谈甚欢的样子。 不过话说回来,他安生些就好了,不管他在静非那儿还是外头,不惹是生非,我也懒得理他。 我现在纠结于造船坊那个事情,答应了,生意上有了契机,但管府的过去也有被挖出来的危险,似乎有些饮鸩止渴的意思,不答应,就是一切回归原位,也或者,还不如以前。 可是。再往深了琢磨。倘若是跟官家走得近些。有没有可能缓解管府现今。对对手完全摸不着头脑地被动局面呢。有没有可能。那些黑衣人也会对官家多多少少有些忌惮呢? 尽管。这个可能性小得几乎可以忽略。可是。与其被困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只能被动挨打。也许。管府做出一些改变。会对此时地危机有些缓解或者另生出一些希望也说不准。 这也只是可能而已。也或许。到时地情况会比眼下更糟糕。可是我和叔叔们商量地结果是。赌一把。 康王既然找上了管记。就说明他还不知道管府地来历。否则。他不会蹚上管府这弹浑水。倘若。以他地能耐都对管府一无所知。那么至少现在。面对官家。管府还是可以安然地。 如若有一日。康王知道了什么。那么既然是他将管记与朝廷联系了起来。他也断不会贸贸然再将管记卖了。 至于黑衣人那里。他们既然一开始没有透露管老爷地身份给朝廷。那么以后。也不会。 总之,管府如今,与其退,不如进。 所以,我想,该是我去一趟康王府的时候了。 这个康王,果真是皇朝贵胄,赫赫功臣,看康王府的建造规格,恐怕是所有大余王府当中,最为高制气派的了。 没有在门口等待多久,通报的家丁就请了王府的总管来引我去见康王。 呃,我还以为,王府的总管,大概会是个太监,可是,并不是。 走在蜿蜒的雕梁回廊上,也不知转了多久,竟然还是没有到头,那总管神情规整,倒也不失礼,走在我的左前方,不时回头冲我笑笑,抬手为我指引方向。 忽然,他停了步子,望着回廊外头,跟远处一蓝衣女子躬身,那女子见了他,也往回廊处走了走。 “见过妍夫人。”总管道。 眼前这女子,长眉连娟,微睇绵藐,温柔娴静,楚楚宛然,蓝色绢衣上研美的海棠纯挚绽放,跟衣衫的主人一般地清幽静好。 听那总管的称呼,不是王妃,而是夫人,大约是康王的侧室。 “吴总管这是要去哪?这位是……”妍夫人柔声说着,见了一旁的我,也有礼相询。 “这位是……”吴总管才要答。 “老吴,七哥呢?”我们身后,传来了女子清脆的声音,怎么如此熟悉? 我回头一看,呵,是当初绸缎坊的那位蕊儿小姐。 “咦,是你?”蕊儿认出了我来,讶然道。 “是我,小姐可好?”我笑着问候。 “嗯,你怎么会在王府?”她直冲冲地问我,问我的空档还不忘狠瞪了妍夫人一眼。 那妍夫人怯怯半垂眸,没有说话。 “蕊儿小姐,管夫人是来求见王爷的。”吴总管回道。 “求见我七哥?”蕊儿疑惑地瞅我。 我笑笑,“小姐的舞衣可穿着合体?改日得空了,欢迎常到管记走走。” “嗯,”她质问的神色缓了缓,也许是那舞衣确实裁得合她的心意吧,“可是,你见我七哥做什么?你怎么会知道……” 她的话没有讲完,被吴总管打断。 “蕊儿小姐,妍夫人,王爷那还等着管夫人去见,不敢累王爷久等,奴才就先告退了。管夫人,请。” 我冲着那妍夫人和蕊儿各自颔首一笑,跟着吴总管走去。 “哎,等等我!”蕊儿在后头追赶着,我回头,看见那妍夫人,还在原地静立着,一脸的柔和。 蕊儿几乎与我们同时到达王府的议事厅,那蕊儿要径直进去,被吴总管拦了,等他进去禀告了再出来,则告诉蕊儿,王爷请她稍等。 蕊儿虽然不愿,可也只是扁扁嘴唇,再不敢就闯了进去。 我被吴总管引着进了那议事的厅里,但见两个男子,坐于上位和左下。 上位的自然是康王萧沉理,此刻落坐于主位,更在往日的尊贵不群中平添了颇多凛然威严。 他左下的,却是个俊秀儒雅的年轻男子。 见我进来,两人都看了过来。 “参见殿下。”既然到了人家的家里,也算是正式拜访,就要按正式的礼数来了。 虽然还是不习惯这个时代的繁琐礼节,我也勉强了自己提裙欲跪。 “少夫人免礼。”萧沉理下了主位,向我走来,阻了我的跪礼。 我顺势省了一跪,瞟了左下也随着康王立起的年轻男子一眼,他则是不温不火地瞧着我这边。 “少夫人此来,可是上回小王的提议,有了回复?”萧沉理含笑道。 我垂睫停顿了半刻,再道:“正是,奴家求见,一,是感激殿下对管记的抬爱,二,是管记造船坊从此刻起,惟愿听从朝廷差遣,倾尽全力为大余建造最坚固耐用的商船。” 第十二回 止吻 “好,少夫人的胆识,小王终究没有看错。来,我给你引见一个人。”萧沉理说着,指着那个年轻俊秀的男子道:“这位,便是真正的江勃道转运使,李博大人,如假包换。”最后几个字,他笑着说的。 “李大人。”我施礼。 “管夫人,久仰了。听闻夫人以一女子之力支撑起竞阳管记,睿智坚忍丝毫不输给男子,今日一见,果然不凡。”李博笑得竟然有些深意似的。 “不敢,大人过誉了,奴家不敢当。”我虚应道。 “两位都务须客套,今日李大人来此,亦是为了造船坊的事情,李大人接了圣谕,从今以后,管记造船坊的一应事宜就全部由他来协商安排。两位而后,可要通力合作,共同为朝廷尽心呦。”萧沉理拍拍李博的肩道。 我心里却多少有些不快,这是早就料到了管记会应承下这个差事,才会早早调了李博来竞阳听令。 这种一切都掌控在他人手心里的感觉,并不好。 自打我来这里以后,这种无力的滋味,尝的还真不少。 正想着,外头传来高声清脆的叫喊,“大胆!不要拦着我,我要进去,让我去见七哥!” 是那个蕊儿,终于是耐不住了。 “蕊儿小姐,小姐,不要硬闯啊,王爷在议事,您就不要为难奴才了吧!”吴总管劝着。 这厢。我看见萧沉理地眉头半耸。 李博叹道:“这个蕊儿。又开始不像话了!叫管夫人见笑了。” 我温笑着示意不碍事。 “王爷。我出去看看。”说着。出了议事厅去。 这李博。似乎跟蕊儿地关系不一般。 “蕊儿是李博地妹子。”好似瞧出我地疑惑。萧沉理跟我说道。“他们是当朝国舅爷地一双儿女。蕊儿自小被宠得有些骄纵了。”说着他无可奈何地笑笑。 他竟然跟我解释这些,好像不应该是矜傲权贵的萧沉理会做的事情。 害我惊愕了半晌,才顺口道:“姑娘家的心思,很好琢磨的。” 萧沉理听过了,当然明白我所指为何,笑看着我道:“小孩子而已。” 我偏头,小孩子?那蕊儿恐怕不把自己当做小孩子。 可是,那样骄纵的性子,就算是得以嫁入这繁华高贵的王府,就当真是幸福了么。 我不以为然,淡笑着不再多言。 “怎么?少夫人以为,我说得不对?”萧沉理大概是见了我的神情,猜测出我的想法。 “哪里,不过就是想到,大余的女子十五岁及笄,也不算是小孩子了。”我当然不会说出真实的想法。 “是不是小孩子,不在乎年龄,而在于处事。说起来,有些人与蕊儿也许年岁相差并不远,可是为人处事,确是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萧沉理瞅着我,把这话说得再认真不过。 “咳咳,”我被他露骨的夸赞给骇得呛咳了几声,怎的如此别扭,我随意再敷衍了两句,约好改日请李博到江边造船坊议事,就匆匆告辞了。 再一次被迫的妥协,惹得我的心绪总是不佳。 才到了桐园的园门口,就见里头走出一个陌生的脸孔,带着些许江湖气。 “少夫人。”见了我,那人抱拳施礼,然后脚下如飞一般,往外头走去,他竟然认得我。 再回头,见管沐云就在他的房门口瞅着我。怎么?那人是来找他的? 我突然心里更加烦躁,也不进园子,改向顺着小径就往别处走。 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就到了已经被烧毁多日的悦园,也就是最近,才稍微腾出些精力来着人收拾了收拾这里的断壁残垣。 好好的园子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看着这满目的断墙残瓦凌乱不堪,就让人生出许多凄凉来。 此时,三三两两零散的仆役在往出走,傍晚了,是时候各自回家用饭歇息了。 见了我,就跟我打个招呼,我笑笑说快回去歇息吧。 转眼间,整个悦园的废墟就只剩了我一个。 荒凉凄清的感觉更胜,我绕着废墟的外围走了几步,蓦然惧怕起这样的感觉快要把我吞噬,于是回身打算回桐园。 他什么时候跟来的?怎么连点儿声音都没有! 管沐云见我回身,踌躇了一下,冲我过来了。 待到了我近前,“你,要重建悦园?”他问。 我浅淡道:“先拾掇了再说吧。” 他扯了一下嘴角,“建了又如何?他们就能回来了么?” “至少可以证明他们曾经存在过。”那样一段纠缠了一生的情感,不管曾经蕴涵了多少的悲伤心痛,到底都是弥足珍贵的。 在我曾经的世界里,这般的爱恋情深,好难得。 管沐云的眸中有着回忆、纠结和悲痛,一闪而逝,然后就是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问我:“你既然觉得爹娘曾经的深情值得珍藏,那么,我们呢?” “我们……”我和他么? “对,我们。”他说出来的话较上一句更为坚定。 “我们怎么了?”我反问。心里在嘲笑他。 “我们,要一直这样下去么?” “不这样要怎样?”我已经把讽刺带到了脸上。 “我们是夫妻呀!”他有些急了。 我漫然睇着他,“是挂名的夫妻。” “不是,你是我明媒正娶娶进门的娘子!”他的话一字一字说得清晰,仿佛是咬着牙吐出来的。“我知道,当日是我的不是,我对不住你,可是,我们毕竟已经……你如何就不能……”越说声音就越弱了。 “住口!” 他这话,又叫我想起了当日的不堪,厌恶的感觉又来了,本来经过了这么些日子,已经可以平静地面对他,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可是,他为何又提醒我。 他被我的怒斥惊怔了片刻,“展眉,你……” “谁让你唤我名字的!”我的声音变得严厉,严厉中含着冷冽。 “可是……”他的脸红了,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没有可是,你有那么多的红颜知己,不是非我不可,你就让我清清静静地过日子吧。”我余下的话里,只剩下冷淡。 他这回是怔住了,盯着我,半响没有动作。 我不管他,举步欲走,哪知心上不稳,脚下也没留心,就被近前的一块瓦片给绊了一下。 眼见身子不稳,就要跌倒。 却并没有。 管沐云在那之前瞬间就上了来,一手搀着我的手臂,一手扶着我的腰背,稳住了我欲倒的身体。 我强自顺着他的扶助稳住了身体,方一抬头,也怔住了。 论身形,他高出我一头,此刻,我抬头,他低首,竟碰了个正着。 他的眼里,有惊吓,有担忧,还有一些我不能确定的……情?那是情么? 不是么?那眼底深处层层妖娆晕染的,仿佛千万条透明的丝线旋绕而生的,光华四射的情感,究竟是什么? 不会的,我猛摇头,是我看错了! 不是的! 这一摇头,我清醒了过来,却见到更吓人的一幕。 他的脸离我好近,还是那么清瘦,不过此时脸颊上突生的红晕,使得他的神色没有往日那么憔悴不堪,而薄唇,正缓缓向我贴近。 我虽惊,却竭力要自己冷静,在他的气息附上我之前,我冷得不像话地开口了。 “放开!” 他听到了,然后滞了一下,可是眼中生出的痴迷之色未减,竟然还要再近。 “我说放开!”我手拢握着,开始有点儿害怕。 竟然还是没有反应,只是握着我的手臂和扶着我的腰的大手更紧固了,以我的力气,没有可能挣开。 接着,“啊!”他痛叫了出来。 终于清醒了么? 我冷笑,卖力踢出去的脚尖还有些生生作痛,我慢悠悠地收回了右脚。 他还在那揉着被我狠踢中的小腿。 “你!你这个女人……” 我无声地讽笑。 “你还笑!”他一边揉腿一边恨恨瞪我。 正在此刻,来人了。 “少爷,少夫人!”小厮躬身道,“亲家夫人,请少爷少夫人去希园用晚膳。” 管沐云见来人,赶忙停了手上的动作,有些生硬地正了正身子。 第十三回 挚劝 “少爷,少夫人!”小厮躬身道,“亲家夫人,请少爷少夫人去希园用晚膳。” 管沐云见来人,赶忙停了手上的动作,有些生硬地正了正身子。 “知道了,去回岳母,就说我们马上来。”管沐云说得严整得很。 我刚想说谁要和你一起去?再一想,理他呢! 转身就先迈步往希园去。 他在我后头叹了口气,跟了上来。 娘亲手做了好多小菜,有些是我爱吃的,有些,看来是管沐云爱吃的。 也不知道被他灌了多少**汤,娘见了他就笑眯眯的,欢喜得很。 他那里一口一个岳母大人,叫得又甜又自然,我听得却是浑身不自在,拿着筷子的手,好一会儿送不到嘴里一口菜。 “娘子,这个松仁芋泥,岳母做得最地道不过,你来尝尝。”管沐云给我往碗里夹了一个。 我敛眉,死盯着那颗松仁芋泥,好像跟它有仇。 我盯着碗里。他盯着我。“怎么?不爱吃?不爱吃就不要吃。相公帮你吃。”说着。他居然夹了我碗里那颗松仁芋泥就往自己嘴里送。“嗯。好吃好吃。”说着。他还冲娘谄媚地笑笑。 于是。娘又笑得眼睛成了一条缝。 “娘子不爱这个。那就那个。南疆名菜梅菜腌肉。岳母说过。娘子爱吃这个。来来来。快趁热吃。” 眼看着那腌肉又飞速到了碗里。我真是想张口说够了都说不出来。 再看看娘。也关心又期待地瞧我。 没辙。我只得将那腌肉夹起来放进嘴里。囫囵吞了。跟娘笑着说:“娘地手艺真好。” 还是哥哥看我食不下咽,关心地看着我,我也不好说什么,只还是勉强挤出个笑容来。 管沐云一边吃得尽兴,还哄得娘开怀,这边还不忘时不时含笑瞅瞅我,忙得不亦乐乎。 就是晚膳过后,要不是我托辞忙了一天累了,想先回房去,不知还要被这么折磨多久。 娘紧着叮嘱了两句回房好好歇着之类的话,才叫我们回去了。 关于管记,我的刻意模糊,使得娘并不是十分清楚,但哥哥已看出了管记的生意都是我在忙活,曾经问过我,管沐云如何不管,我也不知该怎么回他,最后以静默代替。 我总不能说,我跟管沐云提了好几回叫他把生意接回去,他都不理我吧。 哥哥见我为难,倒也不再追问,就是皱了眉头。 伍叔的伤好得彻底了,伍婶也就有些心思来陪着我了。见我每日里忙着管记,管沐云又府里府外不知到底在忙活些什么,八成是实在看不下去了,赶着我这日得了些空,就拉着我坐下来说话。 “瞧瞧瞧瞧,又瘦了,再瘦下去,这小脸儿没快瘦没了!”伍婶摸摸我的脸颊,怜惜道。 我却被她这话给逗笑了,“看您说的,还至于瘦成那样!” “怎么不至于?这成日里饭也吃得少,天天儿地在外头忙这忙那,没一刻清闲的,再这样下去,还不把身子骨给累垮了!” 我还是笑着,也不接话。 伍婶却不再玩笑似地说话,握着我的手,叹息道:“多好的闺女呀,人长得俊,心又善,生生就撑起了这么一大家子!怎么就碰上了这么些的糟心事儿!偏你还能硬撑到现在,多不容易呐!你那些个委屈艰难,伍婶在旁边儿都看得真真儿的,可惜伍婶没什么能耐,也帮不上你什么!” “伍婶!您不是天天陪着我呢,有您陪着,遇事帮我拿拿主意,我就很欢喜了!”我反握着她的手道。 “你这闺女,真会哄伍婶高兴!”伍婶佯嗔道。 我呵呵笑着,“哪里是哄,是真话。” “你呦!”伍婶顿了顿,才道:“可是,既然是留在了管府,难道少夫人就打算一直这么过下去了?你还年轻呢,这得熬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呐!” “伍婶,现在的日子,平平静静,我觉着挺好。”我浅笑道。 “傻话!你现在这日子,跟少爷这相处,能叫做好么!”伍婶斥道。 我笑笑不再做声。 伍婶接着道:“伍婶说话直性了些,少夫人别见怪。唉!打当初跟了你伍叔,也走过一段儿江湖,那些劳什子尊卑妇德的规矩,我也就看得淡了,少爷当初做的那些事,要是我年轻的时候,也是绝对饶不得的!可是,等到这会儿岁数大了,就会想着,人这一辈子谁没有犯过错呢?是不是犯了,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见我还是不做声,伍婶再道:“少爷若还是那副没有正型浪荡混账的模样,也就算了,可是少爷这些日子确实是改了不少,少夫人毕竟是嫁过来了,难道打算一辈子就这么好像守着活寡似地过么?伍婶晓得少夫人不是一般的女子,可是这女人哪,终究还是得有个靠头才好,从早到晚地在外头奔波劳碌,回了家里头,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屋子,多凄凉!” 我低头想了想,缓缓开口道:“您说的,我懂,可是,在他做了那些事以后,要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我做不到。待在管府,是因为我应了老爷,不是因为我要给他什么机会,若是要给,我不会等到现在,给不了,就是给不了。他改了多少,那是他的事儿,当然,改了是好,我就算再不待见他,他有了长进,我也会替他高兴,替过世的老爷高兴,可是那不意味我就会跟他有什么,我不想,这一辈子,时不时都会记起,我最亲近的相公,曾经那样对我,与其那样,不如不要……也许,以后都这样了吧……”我说着说着,心里仿佛也觉得真的是没有什么可盼的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伍婶听得也难过了起来。 “傻么……大概吧!”我承认,我太固执,固执地坚持着,想要一份真挚的不参杂一丁点儿杂质的感情。很过分么?看来是的。 总之,我本不是那个怯懦柔弱的于展眉,为了一个所谓的靠头而勉强自己,那不是温蓉。 终身大事,还是要心甘情愿地好。 勉强了,并不会觉得幸福,反而只是在折磨双方。 在约定的日子,途凌江边,李博依约而来,意外的是,萧沉理也来了。 我以为,造船坊的事,对于一个被称之为殿下的人来讲,似乎不算是值得他老是兴师动众地亲自过问的。 可是既然他来了,那么我也就安之若素,将一应复工事宜仔细商议过也就是了。 第十四回 刺客 我以为,造船坊的事,对于一个被称之为殿下的人来讲,似乎不算是值得他老是兴师动众地亲自过问的。 可是既然他来了,那么我也就安之若素,将一应复工事宜仔细商议过也就是了。 “……船坊的工匠,停工前有一千零三十五人,数月间能够自谋生路的已去了三百余,如今只剩下这六百五十二人。”文叔将一些复工前必要准备的紧要之事一一报来。 “工匠需要多少日子可以齐整?”这里不是机械发达的现代,没有人力,一切都做不到。 “十五日内,这是最快的了。”文叔思忖了半晌说道。 “嗯,”我点着头,“尽快吧。” “是,少夫人。”文叔应道。 “少夫人,船坊似乎已然停工四五个月的光景了?”李博问我。 “有四月余了。”我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照实回答。 “据说,这些工匠们就是在停工的期间,管记也给了他们些银钱的贴补,上千的工匠,一个都没有少。可有此事?”李博接着问道。 我叹了口气,低声道:“说来惭愧,管记发放的那么一点点贴补,还不够工匠们自己的饭食,何况于养家糊口。” “多少先不要说。上千地工匠。还是在管记最为艰难地时候。此事做起来颇为艰难吧!”李博叹道。 其实。不过就是把管沐云大手大脚地花销克扣一些。再将管府地开销节省一些。等过了那最艰难地一段。绸缎坊和管记其他地生意有了盈余。这些给工匠地银钱。也就不是那么难以筹措了。 “少夫人如此宅心仁厚。固然值得钦佩。不过。身为商者。难免亦会因此而生出了许多牵绊吧?” 我苦笑。 “子渊忘了。我们当时会选择管记地原因。不就是因了管记地诚信可靠。仁义为本么?”萧沉理做随意状插话道。子渊。是李博地字。 “呵呵。说得是。我倒是自己打了嘴巴了!哈哈哈哈!”李博大笑。 看此二人的谈话,就可知交情匪浅。 “走吧,咱们去船上看看。”萧沉理提议道。 我与李博自然附和。 护王驾的侍卫,都被萧沉理打发到外围去了。 此时,李博走在最前,萧沉理在后,我跟在萧沉理的后头。 船是条大船,可惜只造了一半,多日的风吹日晒,上船的木阶也有些破烂了。 临上去的最后一阶,木阶看着腐坏得很不结实,前头两人都是一步跨两阶上去的,我也提起裙子欲大步上去,结果眼前却伸来一只摊开的大掌,我抬首,是萧沉理。 他正笑着看我。 我有些犹豫,他是要拽我上去,我倒也不至于那么柔弱,可是,若不理他伸出的手,似乎,有些太不给康王面子。 若伸手,怪怪的,唉,我这是怎么了,我可是来自于先进发达的时代,怎么会突然变得保守成这样? 于是,仿佛是在提醒着不要忘记自己是来自哪里似的,我握住了萧沉理伸出的手掌。 然后,他施力,轻松将我拽了上去。 我跟他笑笑算是道谢。 李博在船头等我们,我走了过去。 他不只用眼睛看,还动手在摸,用脚去踩踏甲板,弄得“咚咚”的声音不绝于耳。 “嗯,不错,听声音,够结实。”他满意地点头道,忽而想到了什么,问我道:“少夫人,给朝廷供货,也算是件大事了,如何还是不见管公子现身一见?” “呃……他……”借口编得多了,再多几个都不知该编什么好了。毕竟,李博说得对,连给朝廷供货这样的大事都不出现,总要有个好理由吧! 就在我搜肠刮肚地想着这回该编什么的时候,萧沉理那厢咳了一声,不大。 “啊!那是梭船么?”李博紧接着就岔开了话。 我呼了口气。 …… 忙了月余,总算,船坊的事算是有了个好开始,一转眼,初春了。 船坊,也终于正式复工。 管记,似乎一切都顺利了起来,没了从前的举步维艰,可以按部就班地走下去,逐步地将我早就酝酿的一些想法一点点地付诸实施。 好像所有的状况,都很好。 好得,叫我快要忘记有黑衣人那回事儿。 直至,这晚…… “少夫人,早些歇息吧!”伍婶叮嘱了我几句,就去睡了。 千秀的爹这几日身子不爽,千秀过去希园那边陪他爹几日。 剩下千兰晚间陪我。 我晚间的时候多喝了两口茶,这会儿,反而精神得很,不想歇下,就推开门,走到院子里,透透气。 不远处,是管沐云那间屋子,没有灯光,还没有回来么? 他还是老样子,府里府外地晃悠,我总觉得,他有些神秘,似乎在做些什么我想不到的事情。清叔他们也不怎么跟我讲他,似乎只要他乖乖不要惹事,大家也就踏实了。 我走到那棵老槐树下,仰望着被树的枝叶分割的天空,星光密布,把天映照得跟黑色的泛着柔光的锦缎一般,望久了,叫人就要沉溺在那大幅的沉默的华丽当中。 “床前明月光,让我的梦境也又圆又亮;疑是地上霜,相思都写在了谁的脸上;举头望明月,到底天上人间有何分别;低头思故乡,是因为菊花黄……”我不知不觉地就低声哼唱起了这首歌,对于我这种唱歌从来不记歌词的人来讲,能记住这一首,带到这里来,已经是非常不易了。 许是缘于,真的很喜欢。 千兰在我身边,默不作声地听着。 可惜,好好的意境,被我的一声“哈欠!”给打断了。 隔了半刻,千兰仿佛才省过来,忙道:“少夫人,我去给您取件衣裳去,看着了凉。” 我瞅着她急急忙忙跑回屋的纤细身影,摇了摇头。 突然,谁! 我骤然回头。 因为夜的寂静,本来很不惹耳的细微的响动竟被我听到了。 这么晚了,下人不会来二进院儿,更不会这么鬼鬼祟祟的。 而且,管府从不养猫狗,是别家窜过来的? 我冲着响动的来处,一步一步,缓慢地走过去。 心在狂跳,害怕得快要蹦出了胸口。 快要到那边的拱门了,“啊!” 一个人,瞬间窜到了我的身前,黑衣蒙面!冲我伸出了手。 我的腿骇得快不会动弹了,只能僵硬地勉力往后挪,实在及不上那蒙面人的迅捷。 那人的眼睛也是隐在黑暗中的,我却能感受到对面晶亮闪烁的眼光,他的手,快要触到我的脸了! 霍然有人出手,无声无息,从我的侧后,截住了那手掌,同时,他的另一只手,握住我的上臂,把我用巧劲拉得退后了好几步。 他再反手一格间,蒙面人疾退,双方对起手来。 我稳住脚下,定睛一看,居,居然是管沐云! 第十五回 身手 我稳住脚下,定睛一看,居,居然是管沐云! 他不是不在? 不,不是,他怎么会武? 不对,还是不对! 他也许本来就会,可是管老爷说过,那只是粗浅的入门功夫,可是看他今日和那黑衣人对阵的架势,我就算是个外行,但跟清叔他们久了,也多少看得出,管沐云会的,不是那么几招入门的功夫而已。 太出乎我的意料了,以至于忘记了要害怕,忘记了要喊人来。 可是,管沐云终究还是抵不过那个蒙面人,好似那些招式他还是不很熟练,应敌也没有经验,没过多久,就有些硬撑着,左支右拙了。 “来人啊!有刺客!”我大喊。 此时千兰听到了动静,正好也奔了出来。 “少夫人!啊!快来人呐!有刺客!” 随着千兰和我的尖声喊叫,很快的,前后院就有了响动,那蒙面人,也不恋战,当胸给了管沐云一掌,不轻不重,管沐云被打得倒退了几大步。 蒙面人趁机足尖一点。飞上对面地屋顶。瞬间没了踪影。 见管沐云挨了一掌。千兰上前去焦急问道:“少爷!您怎么样?” 下人们也都赶了过来。用灯笼四散照着。“刺客在哪?刺客在哪?” 管沐云没理千兰。反而直接冲到了我地面前。双手握着我地肩膀就问。语气惶急。“怎么样?有没有吓着?有没有伤着?” 下人提着地灯笼地幽光映在他地脸上。我被他铁青地脸色吓了一跳。 下意识地摇头。“我……没事。”也想不起要挣开他地手了。 “真的没事?”他还是不放心似地再次确认。 “嗯。”我点头。 他似乎是隐隐松口气。 我抬手将他的手从我的肩头轻轻拿下,转身冲小厮们道:“去几个人速到如园和希园看看,有事即刻回报。” “是,少夫人。”三四个小厮应过出去了。 我看向管沐云,“你……” “我不去,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再说,希园有先生在,你不用担心。”他几乎是立刻就回我这么一句。 他怎么突然这么清楚我未出口的话。 再说,我哪里是一个人,这里还有好多人。 想要再言,可他已经不理我,转脸跟余下的人道:“把烛火都点起来,守好了!” “是,少爷!”众人领命,甚而也有几个胆大的偷眼惊怪地瞄了瞄管沐云。 “你,你没事儿么?那一掌……”怎么说也算是我害他挨了那一掌,不确定一下,我良心不安。 他听到我的话,转回头看我,眼眸黑亮,灼溢着喜悦,抚上胸口,嘴角上弯,温声道:“没事,我没事。” 他的样子……好怪异。 而且,他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正经八百,思虑周全的了? 打从涵姑那回来,除了初时他比往日安静了,也没有什么特出的行止,这些日子也过得还算平静,没有什么变故呀。 涵姑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我这里胡思乱想着,千兰已经扶着我回了屋里,四处都燃起了灯火,管沐云带着几个人在桐园里继续搜寻,看还有没有其他人偷潜进来。 不一会儿,清叔、文叔、伍叔和哥哥也来了,说是小心着并没有惊动娘。 可是,一个晚上,也没有搜到些什么,那蒙面人到底是谁?其实,几乎可以确定,他和那些黑衣人脱不了关系。 可是,他们只派了一个人来桐园做什么? 杀人?有些太小看管府了吧?探查?探查什么?还有什么是那些神通广大的黑衣人不知道的? 满头的雾水,完全没有头绪。 唉,这样被噩梦缠绕的日子到底还要多久才能解脱? 至于,管沐云的身手,我想静非,应该可以给我答案。 “哈哈,承让,承让,哈哈哈……”不知是我今日第几回输了,和我这种几乎没有什么棋技的人走了一下午不知多少局的棋,竟然也没有看出静非有兴致大减的意思来,还是一脸勃勃的趣味状。 我笑笑,将我的黑子一颗颗捡回来,再捻起一颗,落子。 既然答应了陪静非下棋,那就陪到底吧。 “哦?眉儿这一子落得,有些进益了!” 静非老是这样,不管我是否真的有长进,都会先夸上一夸再说。 真是位有趣的老人家,我抿嘴含蓄地笑了一下。 “眉儿此来,”静非把白子落下,慢悠悠地说着,“可是为了云儿之事?” 我取棋子的手一顿,“果然是什么都瞒不过先生您。”我是怕管沐云不知天高地厚藉着武功,惹出什么祸事来。 “呵呵呵,云儿倒是在老朽这里学了两手把戏,不过,眉儿放心,尽管放心,呵呵呵呵。”静非笑得天高地阔,深知我在担心什么,却叫我只管放心。 静非如此说,我是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可是,管沐云到底想做什么?报仇么?凭他? 唉,凡事顺其自然吧…… 春去秋来,日子仿佛是不经意从身边溜走的轻风,转眼的功夫,两年多,就这么过去了。 没有黑衣人的夜袭,没有管沐云的惹是生非。 就那么过得轻易。 娘执拗地不肯长久待在管府里,非要回于家村去,我和哥哥劝也劝不住,最后,是我把早早打算好的要帮哥哥另辟一个铺子的主意说了,请娘留下来帮衬着哥哥,才说动了娘亲。 可是,她却再不肯留在管府。 好在管府的日子渐渐平静,我琢磨着,好像黑衣人只针对管沐云和我,似乎对管府里其他的人并不具颇大的威胁,因此,托清叔在管府附近给哥哥和娘寻了一处清静的院落,帮他们搬了过去,再麻烦梁叔,跟过去照看些日子,我这才稍稍安心些。 一年多前,哥哥的香料铺子开张了,名唤“和香斋”,哥哥和娘本不同意我用当初管府给的嫁妆来开这间铺子,我的理由很简单,就算是我和哥哥合伙,哥哥来做掌柜。 于是,一年多后,和香斋的名号,就被勤奋肯干又踏实稳重的哥哥打出来了。 毕竟是一家经营香品的铺子,客人还是以女子居多,长相出众又宽厚可靠的哥哥,相当地受欢迎,有些客人光顾了,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哥哥虽无奈,但也好脾气地招呼着,却常被我取笑得脸红脖子粗,娘倒是在一边骄傲得不行。 就是过后,每每想起了,都能引我一笑。 “夫人,您自个儿笑什么呢?碰到什么有趣的事儿了?”方进了屋子的千秀好奇问道。 “没什么,月钱领了?”我笑道,今儿是管府下人们领月钱的日子。 “领了,您又给我们涨月钱了?”千秀美滋滋地弯着眼睛。 “瞧把你美的!”千兰进了来,羞她道,“年底的红包领了那么大一个,还不见你知足!” “去年是去年,今年是今年,夫人体谅我们做奴婢的,我还不能高兴高兴了!”千秀不理她那碴,红扑扑的小脸仰得老高。 “你呀,拿银子也堵不上你这张嘴!”我替千兰说她一句。 第十六回 改变 “去年是去年,今年是今年,夫人体谅我们做奴婢的,我还不能高兴高兴了!”千秀不理她那碴,红扑扑的小脸仰得老高。 “你呀,拿银子也堵不上你这张嘴!”我替千兰说她一句。 “嘻嘻,只要夫人一句话,千秀马上就闭嘴,哪里还用得着银子!”千秀立马换上了谄媚的嘴脸。 “你呀!”我无奈地嗔笑着。 “夫人,”千兰捧起她刚刚进来时放在桌上的一大摞衣衫,“这是坊里新给公子裁的衣衫,我去给公子送到房里去。” 如今,府里的人都改了称呼,唤管沐云公子,唤我做夫人了。 大概又是清叔他们,觉得这样比较合乎规矩吧,其实,又能有什么不同,称呼而已。 “去吧。”我看了那堆衣衫一眼,都是灰色的,管沐云几乎不穿其他颜色的衣裳,黑灰、石青、蓝灰,总之,都是灰色的。 人说一个人喜爱的颜色,或者常常用在身上的颜色,就能昭示一个人的心境和性格,难道,管沐云的内心,已然要用“灰”这样的暗淡色彩来形容了? “啊,于公子!”千兰惊呼着。 我一看,是哥哥来了,进门的时候,好悬跟千兰撞上。 两人都笑了起来。似乎那笑里还弥漫着一些儿尴尬地气氛。 “是我莽撞了。”哥哥歉意道。 “没有。是婢子自己不小心。”千兰将头低下。轻声歉然道。 “不是。是……”哥哥笑了一下。不再多言。走了几步进了来。让开了门口。 “婢子告退了。”千兰说了句。就捧着衣衫急匆匆出门去了。 哥哥地脸上还驻着笑意。看着千兰地倩影消失在门前。 我眼尾一挑,单手支起下巴,瞧着。 这两人,不简单,最近越看越不对劲,嗯,绝对不简单。 “哥,人早就走远了!”我故意高声道。 “呃,”哥哥惊了一下,转过了头来,掩饰什么一般憨笑。“妹妹,喏,娘新熬的鲑鱼汤,一早起来,熬了大半个时辰的,叫我赶紧给你和妹夫送过来。”说着,将手里端着的白瓷盅递过来。 千秀上前接过,出去了。 我皱眉道:“娘又辛苦弄这些,看回头又腰疼,说了多少回也不听。”边说,边把椅子往哥哥那边挪了挪。 “你还不知道娘,让她好好歇上半刻,她就嚷嚷着受不了。”哥哥也是拿娘没辙。 “帮我跟娘说,我明日过去看她。” “嗯。对了,别尽说娘,你也一样,管记的事情,别老自己崩得那么紧,还有清叔文叔他们帮你呢,日子久了,当心累病了!看到时候娘非得在你耳朵边儿上唠叨得你求饶不可!”哥哥嘴上说得狠,脸上却是心疼的。 “我晓得,放心吧。”我听着也窝心得很。 哥哥起身,“成了,我不跟你说了,铺子里就娘和小琴两个人,怕忙不过来。”小琴,是个十五岁的丫头,铺子开张没多久的时候,娘从于家村带过来的,毕竟来的都是女客,还是有个伶俐的丫头跟着招呼着比较好。 “嗯,诶,哥,”我寻思了一下,“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呃?”哥哥有些愕然,不明白我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摸摸鬓角,虽也觉此话问得未免直了些,可是到底是自家人,该说还得说,“呵呵,我是想,哥哥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上回娘还问我可知道哥哥心里有人没?” 哥哥温和地笑着,可是,我在其中看出了一丝腼腆,我敢肯定,没有看错。 看来,是心里有人了。 是谁呢? 会不会…… 我再接再厉,“哥哥跟我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告诉妹妹,看是谁家的姑娘,我好帮哥哥去说亲。” 哥哥忽然显出些苦涩来,“许是她根本无意,又何必去自讨没趣……呵,我先回了,改日再来看妹妹。” 说着,哥哥快步就出了屋子。 “哥哥……”怎么话讲一半就走了? 我双手都撑在下巴两侧,犹自琢磨着哥哥的话,哪个“她”? …… 前几日接了桑郁的帖子,说是家中在竞阳起了铺子,新开张,请我去捧场,我当然是要准时到贺的。 他也算是我的师父了。 这两年,逐渐地,又恢复了定期去跟他习琴,不过换了地方,不在阿萱的铺子里了。 因为,阿萱她说是父亲患了重病,要回乡去侍奉,于是,只得暂时关了绣坊,跟我们匆匆道了别,就离开了。 转眼也有快两年了,初时还有两封报平安的信,渐渐地就断了音讯,也不知,到底怎么样了。 于是桑郁重新开始教我,就改在了昭阳酒肆,胡姬那里,这样一来,正好,胡姬也跟着我一起和桑郁学琴。 说起来,藉由我的介绍,胡姬和桑郁也成了朋友,并且相交甚笃。 “夫人,您就这么去?”千秀拦住我欲出门的脚步,把我推到铜镜前头坐下。 “怎么也是人家的开张大喜,您是管府的当家夫人,如何就这么素面朝天地去?” 我呵呵笑笑,任由千秀帮我点了薄薄一层胭脂。 趁此细看镜中的人,这个身体十八岁了呢,好年轻啊,不过,多少也褪去了些当初的青涩稚嫩,眼尾眉梢增了几许成熟的柔媚与清丽。 哪个又会猜得到,这样一个年轻的身体里,住着一个三十岁的灵魂呢? 换了件玉色的罗衫,竹青色的裙,黑发上,一只用翡翠雕琢出来的蝴蝶兰做了簪。 等千兰瞧着满意了,才肯放我走了。 可我看着千兰左脸上那道疤,虽然没有当初那么狰狞了,却仍旧凹凸不平地横卧在千兰本应秀致美丽的脸上,打听了这么久,也不见有什么管用的法子,唉,我跟自己说别灰心,一定会有办法的。 西城,我们的马车还未到近前,鞭炮和锣鼓喧天的声音就响彻了整条街。 桑家在竞阳城的第一间铺子,是家茶斋。 此刻,鼓声,锣声齐鸣,震天地响,道贺的人们都围成个半圆在前门,将四只丈余的身披喜庆袍子的狮子围在了当中,一只狮子由十二个人舞起,端的是热火朝天,喜气洋洋。 待我不急不缓近了前,还未及绕过人群,就见桑郁从茶斋里头兴冲冲出了来,一身碧蓝色的锦质长衫,果然人靠衣装佛要金装,这么一看,书生气少了些,像个富家公子哥儿的派头了。 “来了,快进来吧。”他笑得如沐春风,唤我跟他进去。 我含笑跟着。 各家茶斋的摆设,几乎都是大同小异,壁上挂着茶神的画像,迎面都是大大小小精致的瓷罐,盛着各类的清茶,弥漫了满屋子的茶香。 我和千秀跟着他绕过一个高过头顶的棕红漆的摆满瓷罐的柜子,转到了后堂。 第十七回 三年 我和千秀跟着他绕过一个高过头顶的棕红漆的摆满瓷罐的柜子,转到了后堂一静室。 千秀把贺礼送上,桑郁也不客气,收了放置在柜上。 方一坐下,桑郁取出一套紫砂来,搁在我面前的方桌上,这个时代,作为陶器的一种,紫砂却并不是盛行于世的,偶尔一套精致的紫砂壶,也是十分难得。 只见桑郁将茶末倒入釜中,又挑了少许的盐、枣、橘皮、薄荷等调味,方才加水煎煮。 千秀向来对这些颇需耐性的玩意儿上不去心,我也不拘着她,要她径自到外头凑个热闹去。 这厢,“三沸”过后,桑郁将舀出的第一碗“隽永”注入我面前的紫砂盅里,我笑着谢过。 桑郁这一手煎茶煮茶的娴熟功夫,倒是见了些功底的。 “如何?”见我举袖细品,他在旁期待地盯着,我方一撂下紫砂盅,他就一脸等着被夸奖的模样。 我轻笑道:“好茶。” “光是茶好?手艺呢?”桑郁竟然不肯罢休,非要我实实在在地夸奖他才成。 我不禁笑开了,连连道:“茶好,煮茶的手艺也好,好好,好极了!” 他这才肯放过我。美滋滋地坐回去。也捏着紫砂盅啜饮。 “其实。我这也不过是个半吊子。我家掌柜地那一手煎茶功夫。才是到家了地。”桑郁道。 “哦?如此。这茶斋里整日香气四溢。定会客似云来地!”我附和道。 “呵呵。这可就不敢妄言了。你管记地茶园那可是远近闻名地。仿佛是天下地好茶都聚在了那里。如今。我地茶斋方才起步。可要展眉多多提携了!”桑郁玩笑道。 “桑兄。拐着弯儿地骂我井底之蛙呢吧!”我散漫地回道。 “呵呵。被你听出来了!不好玩。太不好玩了!”桑郁高声叫着。 我摇头叹气,由着他闹得高兴。 过了一会儿,我想起,“有没有阿萱的消息?” “派去她家乡的人回来说,阿萱几个月前,和她爹搬走了,至于搬到哪里,没有人知道。”桑郁正色道。 “好好的,干嘛要搬家,何况,她爹的身体不是不好?难道已经痊愈了?”我困惑着。 “兴许吧,这个阿萱,怎么也不跟咱们联络,她一个弱女子带着老父亲,如何在外面生活?”桑郁有些微责却又带着不忍。 我也跟着叹气。 想想那个弱柳扶风秀美无匹的女子,就这么失了联络,没了踪影,也不过徒留了一声声叹息。 我和桑郁都沉默着,大概都在心里想着当初见到阿萱的情景。 一晃眼,三年就这么过去了。 物是人非。 “呃……”桑郁忽然再开口,有些犹豫,“书院的课业也快要结束了。” “嗯?”我惊看他,怎么,他也要走了么? 他不看我,将头偏向那边煮茶用的釜,死死盯着,仿佛那里头是神水一般。 我放轻松了口气浅笑道:“这么说,你就快要去实现你游遍天下的心愿了?” 他的嘴唇嗫嚅了几下,终于转过头来看我,“也不是急于这一两年,若是……”他抿了抿唇接着道:“若是你想我留下,那我……” “桑兄!”我打断他的话,“我知道阿萱回家去了,你觉得倘若就此留我一人在竞阳,有些过意不去,可是也不能就因了此而抛却了你的理想留下来陪我,何况,我们是朋友,长长久久的朋友,等你几年后自他乡游历了回来,我们再和阿萱一起相聚,岂不更好!”我抑了淡淡的离愁,尽量把话说得充满期待和美好。 “几年,游遍天下?哪能呢!也许会是几十年呢?到时恐怕……”桑郁骤然有些激动。 “恐怕到时候我们都老了!”我笑着接道。 桑郁垂着头。 我试图引他打点起精神来,就拿起紫砂茶盅嗅了嗅,道:“这套紫砂茶具是从哪里得来的?竞阳城里可不多见呢!” 桑郁省得我的好意,也当真打点起精神给我说起这套紫砂的来历来。 …… 晚膳后,拿着桑郁送我的另一套全新的紫砂茶具,往希园走去。 借花献佛,先生会喜欢的。 进了希园,静非不在院子里,倒是听得不远处的梅林里,有呼呼的风声。 这个时辰,应该不是管沐云在练功才是。 我少见的好奇心起,就走了过去。 此时不是腊梅开放的季节,一株株梅树都是枯枝干木的,往深了些去,层层梅树中间,隐约一个人影,却就是管沐云没错。 他不是每日晨起练功练到午时么?怎么最近改了习惯了? 说起来,打他跟先生习武,也快三年了,居然出人意料地坚持了下来,且每日都练得辛苦努力。 尤其最开始的时候,他练武仿佛已经近乎疯狂,每日十来个时辰,废寝忘食;等到了去年,才知道缓和一些步调,稳扎稳打起来,到了如今,他的练功时间变得极为规律,每日晨起三个时辰,就是如此,长久坚持,也是不易的。 当然,持之以恒的好处就是,他的武功精进神速,清叔伍叔等人,就算是一起攻之,也难掠到他的衣角了。 这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确然叫我吃了一惊。 就如此刻,他依旧高瘦,但已然结实了不少的身躯,在树与树间穿梭,手中游龙似的软剑仿若有了神魂一般,形随意动,与他矫健的身姿融为一体,浑然天成。 我就这么远远见了,知道是他,也不再近前,转身往梅树林外走去。 “你,你来了。”后头,传来了管沐云的声音,嗓音不再似当初般轻佻高昂,有了些低回。 有功夫就是好,转瞬就到了跟前了。 我一转身,果然管沐云就在我身后不远处立着,一身青灰色的窄袖高靴打扮,依旧瘦削的脸,仍旧有些苍白,但看起来终究健康了不少,气息匀称,并没有受到大肆练功的影响。 “嗯,我来看先生。”我平和着说着,岁月,真是了不得的东西,如今,与管沐云的相处,没了当日的剑拔弩张,只剩下平和的客套。 他的眸子里有刹那的暗沉。 “怎么将练功的时辰改了?”这么久的习惯突然改了,总该有个因由的吧。 他摇摇头,“没有改,就是想着再多练几个时辰而已。毕竟,也许……” 他停驻,没有再讲下去。 我也不追问,再开口:“悦园的地基已经开工了,这些日子,得了空,你也过去看看,倘若哪有不对的,也好来得及改。”管府缓了两年多,终于有财力和精力重新修建悦园了,那是他爹娘的园子,理应他去跟着。 “嗯,”他先是点点头,却又在转眼间盯着我问道:“叫我过去看着,你是不是就打算不管了?我去了,你就不去了?”他干么用那种好似是幽怨的眼神看我,害我以为做了什么事儿对不起他了。 我歪了下头,赶紧想他这是说什么呢?什么叫他去了,我就不去了? “你是打算随手扔给我,你把银子放到那儿,就算尽到责任,再也不用管了是不是?”他的神色间有点儿激动,额上的青筋都出来了。 第十八回 相处 “嗯,”他先是点点头,却又在转眼间盯着我问道:“叫我过去看着,你是不是就打算不管了?我去了,你就不去了?”他干么用那种好似是幽怨的眼神看我,害我以为做了什么事儿对不起他了。 我歪了下头,赶紧想他这是说什么呢?什么叫他去了,我就不去了? “你是打算随手扔给我,你把银子放到那儿,就算尽到责任,再也不用管了是不是?”他的神色间有点儿激动,额上的青筋都出来了。 我眯眼看他,不就是叫他去看看他爹娘的旧居建得有没有他不满意的地方?他至于这么……小题大做么! 什么叫做把银子放那儿,就算尽到责任了! 当然了,我是有点儿打了小算盘,两年来,我说了不知多少回叫他来顾管记的生意,可是,他大少爷一概不理不睬,我还指望着,等到黑衣人的风头过去了,我好卷铺盖走人呢! 这人是傻的不是,他自己的买卖,就这么扔给我一个外人,也不担心哪天我就顺手吞了他的家业? 真是越想越诡异! 唉,我要是真的直接扔给他,也不管他成不成,能不能撑得起,就直接溜,会不会很不地道? 呃,还是循序渐进,循序渐进吧,反正,为了小命着想,我还不太敢就这么立马离了管府。 “展眉?展眉?”他见我久不言声,只得唤我。 我呢。在娘子与展眉地称呼中。无奈选择了让他直呼我地名字。 真不知我当初怒声斥他不许那么叫我有什么意义。 “啊。那个。悦园是我张罗着重建地。我当然会常去看看。可是。你才是管府地主人。府里地事情。你理当要多操心才是。说起责任来。好像你地更多。” 他敛起眉来。看着我不说话。 我被他就那么盯得有点儿浑身不自在。 说起来。他怎么老是让自己显得这么可怜。两年前地混账样儿是。现在还是。 要知道,用梁叔的话说,他如今的身手,在武林中,怎么也算是顶尖的高手了。 可纵然是这样,还是让人不自觉地觉得他可怜,至于为什么? 似乎,他的内心,比从前更孱弱,更不堪一击了。 哈,我说什么呢!尽是胡说八道的。 我看也不再看他,就径直往出走。 他在后头也没什么动静了。 真是的,我的鞋子不着痕迹地狠劲踩在地上,暗骂自己无聊。 想起静非,亏得他还乐呵呵地在我耳朵边儿上说什么管沐云是少有的练武奇才,瞧静非那赞不绝口的模样,我就知道他为什么在管府一待就是三年了。 根本就是为了给他的一身绝学找继承者来的。 如今,可不是叫他如愿以偿了。 我举起手上提着的布包,掂了掂里头的那套紫砂套盅。 半晌以后,算了,还是送过去吧,谁让我也叫了人家一声先生嘞。 唉! …… 隔日。 “好巧,呵呵,这是去哪?” 近晌午的时候,我出了府门,打算去酒楼看看,却见管沐云不知从哪冒了出来。 我看了他一眼,平和道:“去雀楼。” “正好,我邀了几个朋友在雀楼一聚,我们一道去吧!”他笑得自在欢畅。 怎么看起来好像他早知道我今日要去雀楼?我眨了一眨眼睛,没有说什么,先上了车,他随我也上了来。 马车车厢里,正对车门的位子没人,我和他面对面都靠窗坐着,我掀开身边的帘子,望着路上的车马喧腾,看着行人形形色色的衣装,脑子里在盘算着清叔探来的消息。 这几日,绸缎坊的生意有些不稳,据说是因为竞阳来了一位织染大豪,正在缓慢蚕食竞阳的织染业。 这,的确是个大消息,我已请清叔去查,目前还没听说有大的织染坊或是绸缎庄在竞阳开张,是对方还在试探?还是打算与竞阳现存的商家合作? 既然已经对局面造成了影响,那么对方现今的货源来自哪里呢?总不能是直接从外地运货到竞阳吧?那样岂不是太耗损运力了! 这一年,我将织染坊只供货给管记绸缎坊的规矩改了,将织染坊特出的物美价廉,颇受客人喜爱的一些货品,大批地出产,然后批量地供货给管记以外的绸缎庄,薄利多销,以获得最大的利润。 这样做,不仅仅是利润多了,朋友也会增多。 当然,管记那些独一无二价高弥贵的货品,仍旧是管记绸缎坊特有的。 可是,就因为管记如此大手笔地准备着占据竞阳织染的地盘,在这还未明朗的局势下突然插入的一个不速之客,给管记的冲击,倘若没有提防,后果不能预料。 “在想什么?”管沐云突然蹦出的一句话把我从沉思中惊起。 我回头,“没什么。” 他清楚我有事也不会跟他讲,自然地将话岔了开,“我去看了悦园那边的状况,一切都已经被你安排得井井有条,我过去,也没有什么需要再改的了。”他轻声道。 “是清叔安排得细致。”我说的是实话,一来,我从未踏入过悦园一步,怎知道里头是什么样的格局,二来,我对需要仔细周到的事情,向来不拿手。 他的双手都是随意地搁在膝盖上的,我的话完了,他的一只手不易察觉地紧了紧。 也许,他是想借着赞一赞我来缓解两人间冷淡不自然的气氛,可惜,我却不领情。 两年多了,我奇怪他怎么还没习惯? “呃,我最近……” 他严整了容色,思忖了好久,再开口,却被突然的颠簸打断。 大概是路上有石头挡着,车轮轧了上去,顷刻间车厢里一个大力的倾斜,我险些被甩出门去。 还好,我快手抓住了窗棱,马车也很快就平稳了下来。 一转头,却见他堪堪收回了伸到我身前的手臂,人亦是半立着的。 见我瞅他,他冲我笑笑。 “公子,夫人,没事儿吧?”谭叔在外头高声探问。 “没事儿。”管沐云也高声回了。 “公子,前头好像是官家哪位贵人出行,堵在了路中间,咱们是停下来等等,还是……”谭叔再问。 “等等吧。”管沐云道。 等车停到了路边儿,我掀开帘子张望,远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看不清是哪里的车驾。 不过看架势,没个一半个时辰是过不去了。 这里离“雀楼”不算太远,我也不等了,撩起裙子,准备下车。 “去哪?”管沐云拦住我道。 “下车。”这还用问么?看不就知道了。 “我是问下车做什么?”他不让步。 真想冲口说你管我!还是咽下去了。“走过去。” “在车上等等吧,外头乱。”他沉声道。 “雀楼那还有事,再说也没有多远。”我说着挡开他的手臂,径自下了车。 他几乎是立刻也随我下了来,嘴里却在喃喃道:“是不想跟我待在车里吧!” 我回头没有表情地瞅他,他即刻换上了笑容。 我不语,转而快步往前走,却没见他立刻跟上来。 第十九回 雀楼 他几乎是立刻也随我下了来,嘴里却在喃喃道:“是不想跟我待在车里吧!” 我回头没有表情地瞅他,他即刻换上了笑容。 我不语,转而快步往前走,却没见他立刻跟上来。 我停下步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头。 他还立在马车那里未动,两手垂着,看着我的方向,眉是拧着的。 见我回头,他的眉一丝丝地解开,狭长的眸弯出笑意来,撒开步子冲我奔了过来。 我有点儿后悔回头了,不等他到了跟前,就转身疾步走开了。 毕竟还是他的步子大些,很快便追上了我,在我的外侧,亦步亦趋地跟着。 越靠近前面的人群,越觉得拥挤,我尽量躲着人走,不想跟那些争抢着往街中挤去的人们撞上。 管沐云微张着手臂,虚环着我,将近前可能的冲撞都挡了出去。 我顺着他的手臂看向他的脸,却因为身高,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他正专注地盯着人群,防范有人突然撞过来。 从我地位置。竟然觉着他下颚侧方地轮廓也有些硬朗了。是他苍白瘦削地脸上。平常不容易看到地硬朗。 这人。两年多来。论起行止和说出地话来都很奇怪。他倒是也没有说过什么。或是做过什么。就是因为没有任何出格地言行。才更奇怪。他总是隐隐透露着什么地行为和言语。实在叫我摸不清楚。 想我老老实实给管记做牛做马?这差事能做得地人多了去了。才不缺我一个。 怕我把管记拐走了?可我双手捧给他。他也不理呀。 抑或是。想起当初曾对我做过地事情。觉得后悔了。愧疚了?想做些补偿?这是我最后唯一能够想出地理由。 可是。心里地某一处又觉得不是这样地。 那又是怎样呢? 人群中高声的嚷嚷打断了我的冥思。 “看见了么?那头前舆里的就是王朝的挥勃大元帅康王殿下,他不久前才将勃辽的军队赶出了咱们的疆土,瞧瞧,多威风!多气派!儿子,你也要好好习武,将来长大了也一定要做像康王这么威武的元帅!” “哦,知道了,爹!”被他爹高高举在肩膀上的四五岁的小男童,用他稚嫩的小嗓音故作雄壮地应着。 哦?是康王回来了! 勃辽的仗打完了? 这一仗好像打了三个月了吧? 勃辽这一场内乱乱了多久,大余,就被牵涉了多久,勃辽的百姓,真是无辜。 远处的车舆渐行渐近了,作为战胜而归的元帅,他不是应该在战马上接受人民的瞻仰和膜拜?怎么每回都是躲在车舆里的? 又一个怪人。 论起来,这是我第二回在街上遇到他的车驾了。 我脚下不停,继续往人群的尽头走去。 咦,他干嘛停下来。 我抬头,管沐云的眼神,好似粘在了那对之前说话的父子身上,定定地凝了好久。 他在看什么?或者说,他在那对父子的身上,看到了谁? 往事么? 我不自觉地跟着住了脚步,也不催他,就那么等着。 半晌,他终于回了神,见我在等他,有些腼腆,赶紧示意我接着走。 于是,我和他两个人费力地穿过人群,和不远处康王的车驾错身而过。 “雀楼”的名字,据清叔讲,是过世的管夫人给取的,说是源自她喜爱的一首诗中的两句:“雾影重楼锁心深,不及九霄云中雀。” 似管夫人那样囿于重楼规行矩步的闺阁女子,也是向往九霄云外的自在飞翔的吧? 但,也更有可能,她仅只是喜爱云中雀这三个字而已。 就只因那里头,含着她唯一的儿子的名儿。 我自始至终都相信,尽管,她被自己的情绪所牵及,做了许多伤害管沐云的事情,但是,她对儿子的爱,是不会比其他母亲少了分毫的。 她只是有时候,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 倘若不是因为疼爱与惦念,也许眼前这处处透着精致秀雅的小楼,就不会叫做“雀楼”了。 “行行好,小哥儿,就可怜可怜,给点儿吧!” “去去去!滚到一边儿去!这是你们讨饭的地儿吗?” “小哥儿,行行好,赏口饭吃吧!孩子都几天没有东西下肚了!可怜可怜吧!” “滚!老头儿,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酒楼,你到我们门口讨饭,还叫不叫人做生意了!” 才一到跟前,就见到了这么一幕。 一位衣衫褴褛乞讨的老人家拎着个脏兮兮瘦瘦瘪瘪的小孩子,在雀楼的正门口跟伙计在求一口饭。 说是拎着,是因为那孩子神情呆滞,呆滞得连走路也不利索了。 “去去去,快点儿走开,再不走,我就拿扫把赶你们走了!”伙计还是不肯松口。 那伙计,我要是没记错,好像叫阿宽。 “小哥儿,小哥儿,行行好吧!”老人家还是不肯放弃,甚至,看他一直浑噩地重复这话的模样,仿佛也是饿极了,神智都快不清醒。 “好,不滚是不是,成!你们等着,我就去拿扫把,我今儿就非要撵了你们不可!”说着,竟当真就冲进了楼里去取扫把了。 不过转眼的功夫,阿宽就又冲了出来,看来是恼火了,连我和管沐云走近了也没瞧见,双手举着一个大扫把,就要往人身上招呼。 “阿宽!”我赶在他那大扫把挥到老人家身上前喊道。 “啊?少夫人!”阿宽见了我,急忙放下扫把,想想又觉着不对,再举了起来对我道:“公子,夫人,您们稍等片刻,小人立马就把这臭烘烘的乞丐轰走!” “行了!”我的声音严厉了些,“还不把那扫把放下!” “呃?可是,夫人……”阿宽有些懵。 我先不理他,看着那老人家扫把到了,也就是把孩子用孱弱的手臂护住,自己也不知道躲,嘴里还重复着:“行行好吧!” 我心里叹着,吩咐阿宽道:“还不进去,拿些吃的出来!” “可是,夫人!他们……” “啰嗦什么!夫人叫你去还不快去!”管沐云厉喝了一声,总算止住了阿宽的没完没了。 这回一个字都不多说,一溜烟就冲进了小楼里。 我真是哭笑不得,看来,我这人还真是没有多少的威慑力的。 “哈哈哈,管兄,我等来迟了,恕罪恕罪!” 街对面渐行渐近,来了一个陌生的嗓音。 同时,先后走来了三个男子,一个年纪稍长,留着八字胡,三十出头,另外两个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一高一矮。 “呦,谢兄,宋兄,顾老弟,你们来啦!”管沐云堆笑拱手招呼。 “来啦来啦!不过,谢兄说得差了,没有来迟,不早不晚,刚刚好!”二十多岁高个儿的男子笑道。 “正是正是,刚刚好,可以见到一出:贤夫妇怒斥小刁奴的好戏呀!哈哈哈哈!”先前开口的,三十出头的男子,大概就是那个被称为谢兄的,也笑着。 第二十回 相邀 “正是正是,刚刚好,可以见到一出:贤夫妇怒斥小刁奴的好戏呀!哈哈哈哈!”先前开口的,三十出头的男子,大概就是那个被称为谢兄的,也笑着。 “哪里,管教不严,几位见笑了!” 此时,阿宽已经从里头跑了出来,后头还跟着雀楼的掌柜周坤。 身为掌柜,眼色到底十足,先不着痕迹地瞄了我们一眼,之后二话不说,先接过阿宽手里的装了几个馒头的碗,冲着老乞丐就过去了。 我这才转过头来面对那三位管沐云的客人,他们也正收回看向那边的眼光。 “呵呵,”那年轻的高个儿的男子道:“在下宋道卿,见过嫂夫人。” “在下顾鸿。”同样年轻的矮个儿男子也憨笑道。 “这位是谢兄。”管沐云向我介绍那个年长的男子。 “姓谢名归舟,哈哈,在下觍颜要叫一声弟妹了!”谢归舟一身大方爽朗状。 这三个人,倒是不似管沐云从前结交的那些狐朋狗友,虽然神色轻松随意,但面上亦是能瞧出几分严整正气来。 “奴家这厢有礼了,几位,里面请。”我先是裣衽为礼,再抬手相请。 “好好好。今日管老弟做东。我等三人也不跟管老弟与弟妹客气。这就进去等着品尝美食了!弟妹怕是还有事要处理。我们几人也不扰着弟妹地正事。就先进去了!” 谢归舟笑得一派悠哉。瞧出我还惦记着那边地事情。就此揪了其余两人就当先进了楼里。 管沐云瞅了我一眼。也跟上那三人。一行热络寒暄着进了楼去。 门口自然另有殷勤地伙计招呼着。 我这才走去那边。周坤还在。吩咐阿宽又从里头端出来一碗热汤。捧给了老人家。 那老人家先是撕了小块地馒头给那孩子。等孩子伸出黑兮兮地小手接过。然后狼吞虎咽地往小嘴儿里填了。才缓口气。再担心地拍着孩子地后背。“慢点儿。别噎着。” 转而又冲着我们不停地躬身。 “老人家,以后别让孩子干饿着,没吃的了,就来这里。”我没有多余的能耐,这一口饭食,还是供得起的。 “多谢,多谢了,好心的夫人。”老人家的眼里就因为我这微薄的施舍,而涌出了泪花,道了好多声谢,才缓慢地迟钝地挪动着步子,牵着小孩子,往斜对街好远的墙脚走去,挪到了,则靠着墙脚,抱孩子在怀里顺墙坐下,就着那碗汤,一人一口地吃起来。 我不忍再看,别过脸去。 那边的周坤和阿宽还在整齐地立着,没我的话,都不敢回去。周坤的神色如常,就如平时等我跟他吩咐雀楼的菜式哪里要改进一般正常,阿宽却有些惊疑不定,大概还不晓得我为何要呵斥他。 于是我问一句,“客人的膳食都安排好了?” 周坤答道:“夫人放心,早都准备齐了,里头还有阿严和阿沛在,都是够老道的,定能把客人伺候周到了!” 我就怕你们太老道了! “阿宽,今日之事,往常也是如此撵了就算完事么?” “这……”阿宽偷眼瞟着周坤。 我就知道。 “行了,你先去招呼客人吧!” “是。” 就在阿宽进去的同时,管沐云又出来了。 “你怎么不在里头陪着你的朋友?”我有些诧异。 “我……” “管夫人!” 管沐云的话被突来的声音打断。 来人很眼熟,看装扮,大概是康王府那二十八近卫之一。 “管夫人,王爷着小人带话来给夫人,明日,请夫人……和管公子,到王府一叙。” 那青衣的侍卫恭敬地跟我道。目不斜视,对在场其他人等视而不见,就是邀请管沐云那一段,听起来也是极勉强的。 看侍卫的态度,就知道萧沉理吩咐他来传话时的表情了。 请管沐云,不过就是顺带的客套。 想一想,我与管沐云才跟萧沉理的车驾错身过去没有多久,这厢他就派人来雀楼邀,定然是方才就在车舆中见到了我们。 过了这么久,我也懒得再说些伪装的掩饰,萧沉理不多问,亦不多提,关于管沐云对管记不闻不问之事,就当大家心照不宣。 虽然两年多来,据说萧沉理从未与管沐云照过面,可如若说他不认得管沐云,我打死也不信,萧沉理何许人?就算从未见过,在当初也必定将管沐云的底细打探了个清楚明白。 今日萧沉理派人来邀,又佯作有礼地顺带邀请管沐云,虽说正是皇家倨傲又不肯失了风度礼节的风格,可是,却做得不够圆满,以萧沉理的沉着稳健,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当真疏忽了? 总之,此举实在不具什么意义,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康王殿下有没有说是因为何事要见我们?”我就势问道。 “这个,王爷未说,只说是有事。”侍卫应答。 “嗯,请回禀王爷,明日定当登门拜访。”康王殿下派人来邀,我哪里敢不去?呃,这就是平头百姓的悲哀了。 “小人这就回禀王爷,告辞。” 侍卫一走,管沐云就靠近了我一些,“明日,你要去么?” “嗯。”知道管沐云不会肯去,所以我方才答应的只是说会去,但没有说我们都会去。 “听说,那康王是个勇冠三军的元帅。” “嗯。” “据说,他文韬武略,才冠京师。” “哦。” “他还是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他这话说得越来越不对劲儿,我撩眼睇他。 “我,不如我……”他的眼眸里有犹豫之色,有挣扎之意,为什么犹豫,又为什么挣扎? 出乎意料地,他猛地一转身,接着懊恼地叹了一声,就疾步走回了雀楼。 他说那是什么意思?什么康王文韬武略又风度翩翩的?跟他有什么关系?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等等。 他不会以为,我和康王…… 这人有病啊! 康王和我?亏他想得出! 我猜我此刻脸上的表情大概满丰富的,又觉得可笑又觉得无聊。 去,别想了,还有正经事儿呢。 我看着最后留下的周坤,略一思谋,“周掌柜,你跟我上来一趟。” “是。” 周坤应着,跟我上了雀楼三层的一个不大不小的房间。 里头,原本就是管老爷早年空出来,没有用作招待客人之用的一处雅室,不知是用了什么材料,隔音很好。 我慢悠悠先坐了下来。 第二十一回 倨傲 周坤应着,跟我上了雀楼三层的一个不大不小的房间。 里头,原本就是管老爷早年空出来,没有用作招待客人之用的一处雅室,不知是用了什么材料,隔音很好。 我慢悠悠先坐了下来。 等上了一会儿,周坤是我不叫坐,他也不坐,就在那儿稳稳当当地站着。 我洒然一笑,请他落座。 “周掌柜,你来管记有多少年了?” “回夫人,十五年了。” “嗯,十五年,也够久了。”我半沉吟着道。 “多亏了老爷提携,周坤才能有今日。”周坤倒是懂得适时地表示感恩与忠心。 我摸着身前桌上的一本蓝皮的《悲天》,那是两百年前的一位出家人著写的,是有关于众生苦难与佛之普渡的。 书是我从这间静室的书柜上找到的。 不知管老爷当年在遍施众生地时候。是不是也在想着佛太遥远。而众生地苦痛。却就在身边呢? 我叹了一口气。“周掌柜。今日之事。还特意唤你上来。也许。你会觉着我小题大做了。” “不敢。夫人做事一定有夫人地道理。小人洗耳恭听。”周坤坐着躬身。将话讲得知礼又恭谨。 “也没有什么大道理可讲地。不过就是。想问问周掌柜可还记得。老爷多年来带着管记周济百姓。广结善缘地为人立事?” 周坤却没有立马接我地话。是猜出了我接下来要说什么了。因而在琢磨怎么答对我吧! 我也不勉强他一定要应我地话。如他所想地接续道:“那么今日之事。周掌柜以为以后又该当如何呢?” 看周坤的表情,应是想好了的,他抬头看我,“夫人,请您体谅我的难处,给一个两个乞丐几顿饭食没什么难的,如果乞丐们一传十十传百,都围到“雀楼”来乞讨,那么咱们的生意就没法子做了。” “正因如此,所以……”我眼里运着笑意瞅着周坤。我的意思是,想一个辙出来,既要不影响雀楼的生意,又要不能见了乞丐乞讨就拿着扫把赶。 周坤既然是此地的掌柜,那么就该他想出个折中的办法。 “这……”周坤小而精干的眼睛转着,“要不,夫人看这样行么?以后乞丐乞讨,都叫他们到后门去侯着,咱们后头的巷子够大,也不怕碍了客人的眼。” 我淡笑,多简单,这不就解决了。 这周坤,是个有脑子的,正因为有脑子,三十岁的时候,就从一个打杂的伙计擢升了雀楼掌柜。 可是也因为算计的心太重,没了生意上的大气,想要再擢升到管记外府的管事,就难了。 此人,眼下来讲,可用,但若没有长进,很难重用。 但愿,他明白我此举的用意。 “周掌柜,你(web用户请登陆。16k.cn下载txt格式小说,手机用户登陆cn) 的能耐,我向是知道的,些许小事,更是没什么难的,端看你心在那儿了没有?管记,是个重才的地方,只要你站得高些,管记从来不会把你当外人。” 周坤嘴里应着,看了我一眼,神色没什么改变,但是眼底,也不是全然没有波动的。“好了,外头还有一堆的事儿等着你呢,去忙吧。”我仍旧笑着,什么都没有说过一般。 “是。” 我翻看了两眼那本《悲天》,却有些没心思看下去,捧着走神。 想周坤这人,想船坊,想萧沉理才一回来就找我到底为了什么事儿…… 也不知什么时辰了,我从浅思中回神。 叩门声适时地响起。 “进来。” 管沐云开门进了来。 “他们要走了?”我以为管沐云是来唤我出去,毕竟礼节上,我还是要出去送送的。 “他们早走了,知道你忙着,就没叫你。打你进来,已近三个时辰了,天黑了还没掌灯,我就过来看看。” “啊?”我一愕,忙看向窗外,喝,外头都暗了。这静室里,是亏得借了门上渗进来的,楼里密集燃起的烛光,才不至没了光亮。 “那你怎么还在这?”我转过来问他。 “我等你。” 等我?那谢归舟等人走后,他到底又等了多久? 他再靠近了一些,背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就是嗓音变得低沉了,“走吧,谭叔还在外头等。” 我点点头,跟着他往楼外走去。 萧沉理那里,当然还是我一个人过去。 他没有在以前议事的地方见我,而是改在了一间雅室。 是间很通透敞亮的雅室,减了王府里各处装点气派的金银器皿,唯有实用的煎茶的釜,燃着抹兰香的鼎,四散着的两本典籍,当然,还有一张铺得软绵舒适的卧榻。 “你来了。”萧沉理此时,正半卧在那张榻上,单手支颐,看着另一手上的书。 “见过殿下。”我立在初初进门的位置,远远地施礼。 他却不再言声,就那么半卧在那里,看着那本书。 足有盏茶的功夫。 主人不说话,我本也不好说什么,可是,他打算就这么耗到什么时候? “不知殿下,派人唤我来,所为何事?”我最后决定,还是先开口吧。 怎么还是没有动静? 说都说了,也不差再一句。 “殿下?” 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就那么睡着了。 再等了等,还好,终于有动静了。 他不紧不慢地自榻上坐起,再顺手扔了书在榻上,双手支膝,盯着我。 萧沉理今日的举止,跟往日不同,似乎是将平日隐藏在骨子里的倨傲,彻底拿了出来。 究竟什么事? “这几个月,本王不在,夫人似乎疏忽了船坊的正经事了吧?” “不知殿下此言因何而来?”船坊的进度,一日未停,也一日未差,不只交货给朝廷的日期从未延迟,船只的品质也从未敢有一日懈怠,萧沉理这么一说,确实把我说懵了。 “我记得走之前,曾经说过,现今船帆用的糙布,耐性不够,需要改,怎么数月过去,还是没见有新的代替?”他说得严肃。 是,糙布的事情,文叔早早就在想办法,也跟韩师傅商量了许多回,试过了不少的方法,但是,原料,现下是个麻烦,最适宜的应该是选用南疆最坚韧抗水的湘麻,可竞阳乃至周边的村县,根本没有种植这种麻的。 李博,近日正好公干去了南疆,我们商量过了,他会趁此南行的机会,找当地的农户,看看能不能将厢麻移种到北边来,毕竟船坊的用量大,运输不便是其一,再有,此事成了对本地的百姓也是大有益处的。 我于是将拖延的因由同萧沉理一一道来。 萧沉理默然听着,半晌后,立起身,迈开步子冲我走过来。 他今日身着紫色的衣衫,不很正式,是随意的居家的袍服,头上没有束冠,用一条同色的缎带将黑发绑在脑后。 纵使如此随意,仍然尊贵毕露,如今那隐隐的傲色,已然覆了满面,眉宇间沉着的咄咄逼人,叫我不禁飞快思索着坊里的船只还有哪里做得不完满。 还有,他昨日还没到府里,就吩咐人来找我,就因为船坊这事儿?那他岂不是还没进竞阳就先去了江边? 船坊的事,有重要到他尊贵的殿下刚回来,自己的府邸还未入,就要去察看的地步? 还是,船坊里根本就有他的人? 就因为那个船帆?不至于吧? 我这儿凝神想着,他早就到了我身前。 “昨日,你如何不过来?”他立在那里,颀长的身躯,加上傲气,有些迫人,却不再提及船坊之事。 第二十二回 安城 “昨日,你如何不过来?”他立在那里,颀长的身躯,加上傲气,有些迫人,却不再提及船坊之事。 “啊?”我讶然。 过来?过哪去?我转了下眸子,想他是不是指的昨日他的车驾与我们相遇的时候。 可是,我过去?我怎么过去?那么多的人?就算能到了他的车舆前,难道就为了打声招呼,于是就得引得众人围观? “呃……”我的惊讶,许是叫他觉察到此话措辞有些不妥,赶紧正色质问:“本王是说,夫人见到本王的车驾,就那么不声不响地走了!是不是有些失礼?” 就因为这个?虽然与萧沉理相处不多,但至少我还清楚,他不是个连这么点儿小事也要计较的人。 我研判着萧沉理的神情,斟酌着道:“殿下,殿下自勃辽凯旋,昨日百姓们争睹殿下英姿,不免拥挤了些,我身小力薄,无奈不能近前,殿下见谅。” “身小力薄?恐怕并非因此吧?”他浅嘲淡讽着,然后,还负着手,绕着我,开始慢慢踱步,我感觉得到,他正用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恕民妇愚钝,不知殿下所言何意?”我看着前头的那鼎里燃起的袅袅的香痕,下意识地用了这个自称,自个儿也想不到为何忽然要这样用。 然后,我知道他住了步子。 “民妇?民妇……呵呵,我忘了!我竟然给忘了……”他忽然也改了自称,仿佛从震惊到了恍然。 我不知萧沉理这是怎么了? 只知道他今日不对劲。非常地不对劲。糟糕地是。好像这不对劲还跟我有关。 虽然。直觉告诉我有点儿不妙。可是。我也不知该要如何阻止这种不妙。 他此刻停在我地右后方。好像依旧在盯着我。等我觉得脊背都在发凉地时候。他终于越过了我。到了那尊方鼎地另一边。 我暗出一口气。 他又开始不讲话。 我唯一想到的就是马上离开这里。 “殿下,若没有别的,民妇告退了。”我这话说得小心翼翼。 等了一会儿,透过徐徐升起的烟痕,背对着我的萧沉理,抬起了手,向后摆了摆。 我赶紧后退几步,转身出了雅室。 王府大门外,清叔正等着我,见我出来,几步上前。 “夫人,安城那边来信儿了。” “什么事?”看清叔的神色,不像是好事。 “说是一夜之间忽然多出了好几样能跟咱们家媲美的纱缎,都是以前在安城从未见过的。” 一夜之间? “查出是哪家的了?” “是和记。” “和记?”那家小绸缎铺?怎么可能?一直以来,和记自家没有染织坊,靠着其他小坊供货勉强维持,他们怎么可能有实力一次出现多种能和管记抗衡的好料子! 这当中,有问题。 “事情太突然,安城胡掌柜那边还没来得及细查,就先送了消息过来。” 今早发生的,上午消息就到了竞阳,很快了。 “清叔,你说有没有可能……“ 我看着清叔,他似乎也跟我一个想法。 那个织染界的豪商。 清叔正在着手细查,估计不久就会有消息。 那么如今,安城和记,也许是个缺口。 “我今日就去一趟安城。”清叔先道。 “清叔,我跟你一道去。” “夫人还是留下,竞阳这边也需要您主持大局。”清叔不赞成。 我想了想,“这样吧,竞阳这里,请清叔留下继续查探,也许很快就会有消息。安城那边,我想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景况,就由我和文叔去,有文叔陪我,你尽管放心。” 清叔拗不过我,于是,半个时辰以后,没有带上千秀千兰,也没有叫伍婶跟着,就我和文叔两个,上了马车,往安城赶去。 戌时,我们进了城,在安城管记绸缎坊的后院休息了一晚,当然,也见到了那几种纱和绸,不错,确实不错。 和管记的货品有得一拼。 第二日一大早,我和文叔就去了和记的铺子。 我们是生面孔,比胡掌柜他们出门打探要方便得多。 那是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铺子,占地不大,陈设简单,有些年头的铺面,地面的石砖也被磨损得厉害,已然看不出原色。 由于生意不大,掌柜的就是和家的人,看起来,很憨厚老实,大概也因为太过老实,所以生意上一直未见什么进展。 看看柜上那几匹新料子,同和记原有的旧料子一比,高低立显。 我不着痕迹地问起,这料子怎么从前没有见过? 和掌柜笑着说是一个远房的亲戚介绍了一位织染大户,给运了些货来让试着看看。 却没想到极受青睐。 织染大户? 今早,清叔来了信儿,查出了那个豪商的一些来历。 那人姓康,名伯鸿。 勃辽人氏,自南疆发家,多年后又回到勃辽建业,如今到了竞阳,看架势,是要大干一场的。 而且,是筹谋已久。 眼下,如果给和记供货的这位染织大户就是康伯鸿,那么他先不在竞阳露面,却在安城留下了踪迹,是何用意呢? 我和文叔商量着,下一步,去查查这和掌柜的远房亲戚那里有没有什么可用的消息。 方一回去管记,文叔也不耽搁,叫我等着,他自去查探了。 我心里有事,在坊里也待不住,跟胡掌柜打了声招呼,叫他跟文叔说,若是先回来了就等等我。 回绝了胡掌柜要陪我出去的好意,我一人就出了坊里,往街上逛去。 安城并不大,但位在京城与竞阳之间,是个交通要塞之地,南来北往的客商颇多,货品齐全,繁华程度并不亚于竞阳。 就说我正走的这条街,虽说没有多宽敞,但也是很热闹。 “夫人,来看看这玉佩!可是上好的吴山玉!来看看吧!” “夫人,还是来看看我的青瓷……” 我笑笑都谢绝了,继续漫无目的地走着。 倏然,前头有个人影…… 那女子……是阿萱! “阿萱!阿萱!” 我唤着,她却仿佛没听到。 我奔起来追去,她在我的前头数十步,我拨开挡在身前的路人,尽力往前赶着。 眼瞅着她拐进了左边一个巷子,我被路人阻着迟了几步,随后也追了进去。 可是,巷子里,已然不见了阿萱的人影。 “阿萱!”我再唤,往巷子那头追去。 到了头上,再拐过去。 还是没有。 不对! 我停下步子,猛地侧首! 有人!就在我的身后! 我的直觉告诉我:不是阿萱! --------------------------------------------------------------- 友情推荐: 书名《一缕幽魂闯异世》书号1198447作者似水静阳简介谁说的……玄幻不能是女主?! 幽魂闯异世!书一段传奇!颠覆世间情爱! …………………… 神说:做人要低调! 可是她即使穿越穿成了白痴,也不知道啥子叫做低调! 第二十三回 意外 不对! 我停下步子,猛地侧首! 有人!就在我的身后! 我的直觉告诉我:不是阿萱! 我的身体在轻微地抖颤,忽然觉得很无助,害怕得不敢回头,只想把自己缩起来。 可我不得不回头。 于是,我缓慢得,几乎是寸寸在移动般地转过了身子。 面对着那个不知何时到了我身后的人。 是个年轻的男子,五官端正,浓眉大眼,看那纠结的身板,是有功夫的。叫我不能理解的是,那样端正的脸上,如何会有那么冷漠的神情? 此刻,那张冷漠的脸正像看着一包货物一样地盯着我。 我禁不住咽了咽口水,才试着挪动着僵硬的唇瓣,张口道:“你是谁?” 这种地方。这种时候。我就算想装傻。也装不得。他分明就是冲着我来地。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只需要跟我走。”那人吐出了一串冰珠子。 “我都不知道你是谁?如何能跟你走?”我尝试着放松自己。想让混浆浆地脑子硬挤出点儿逃走地办法来。 “这可由不得你!”他冷笑道。“请吧!”他手指地方向是这巷子地更深处。 我在原地不肯动步子。“是何人派你来地?” “不要试图拖延。没用地。这四周都是我们地人。” 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看着他做“请”的姿势的手掌,衡量当下的形势,再掂量了一下自己极不发达的腿脚,无可奈何地回转了往巷子深处走去。 但我的眼睛还在不停地四散逡巡着。 “我劝你还是不要动什么没用的脑筋的好,就算是只有我一个人,而你一个弱女子,你认为,有逃走的可能?” 我发现,这人虽然表情冷漠,可是话可真多!并且,说出来的话很气人,偏偏又都是实话。 我闭了闭眼睛,打算来个相应不理,专心想着怎么才能够逃走。 可惜,等到了这条巷子的出口,我仍然没有想到任何法子。 这里不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后巷,巷子里空无一人,安静得很,与之前那个繁华热闹的街道仿佛是两个世界,就算是我高声呼救了,也是白搭,只会叫这个话多的家伙看我看得更严实而已。 几步远处,正有一辆马车在等着,赶车的是个短打扮的中年汉子。 “上车吧!”那个话多的家伙指着马车道。 我冷瞪了他一眼,乖乖地上去了,那家伙也跟着我上了车。 马车开始徐徐前行,逐渐地快了起来,对面那家伙则是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顺着车帘的缝隙往外看去,快要出城了。 他们要把我带到哪儿去?究竟是谁派他们来的?是我认识的人?管记的对手?还是……那些黑衣人? 可是,为什么要抓我?抓我做什么?黑衣人不是只杀人? 如果不是黑衣人?还会是谁? 我自认在这里三年,从来安分守己,与人为善,没跟人结过什么仇怨啊! 若是生意上的对手,至于要派人来强行带走我?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我放平了声音,冷静道。 “到了你自然会知道!”对面传来这句相当于没说的话。 我闭嘴,明白什么也问不出来。 约莫走了快半个时辰,然后马车逐渐慢了下来, 等车停稳了,对面那个家伙小心地掀开窗帘看了一眼,之后才示意我先下车。 我顺着他掀开的帘子,低下头往外头走。 然后,我就见到了本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人,他瘦高的身躯正立在车里人望不到的死角,伸着手掌向我,微笑着等着扶我下车。 是管沐云。 我惊讶地半张口。 他却把食指比在了薄唇间,我会意,一声不吭地借着他的搀扶,下了马车。 他快且小心地把我拢在了身后。 车上那个家伙在我安稳到了管沐云身后的那一刻,叫了你一声“你!” 就再没了声响。 我越过管沐云的肩头,看到一晃眼的功夫,那家伙就被甩跌在地上,挣扎着,但就是起不来,看来管沐云是下了重手了。 怪了,那家伙那厢不停地挣扎挪腾着,却如何不说话,亦不喊人? 我看了一眼管沐云,难道他在甩那人出去的瞬间,就点了他的穴道? 好快的手法。 再看地上那个家伙,弓着腰,卧在那里,狠狠地瞪着我们,眼神还有些闪烁,他的手正遮遮掩掩地摸向自己的胸口。 “啪”,地上飞起一颗石子,迅捷巧妙劲道十足地点中了那家伙。 他脑袋一歪,身子一松,晕倒了? “想把里头的人也叫来?门儿都没有!”管沐云上前用鞋尖狠踢了地上那昏死的家伙一下。 “要带走人家的娘子,也不问问她家相公肯不肯?”管沐云的嗓音,是刻意放轻了的,可是里头满溢的不快却叫我听了个清清楚楚。 我看着就那么立在我前头的管沐云,不自觉地徐徐松下了心上一根紧绷着的弦。 其实,这会儿想想,以我对管沐云长久以来都存在着的防备之心,方才与他一照面的时候,我难道都不曾有一丝一毫的怀疑么? 毕竟,他出现得也委实太过精准了。 可是,当他就那么立在那儿的时候,我却只是觉得放心了。 仅此而已。 此刻,管沐云一手还握着我的手臂,没有松开,他往前走,我自然也跟着走。 我想挣开,可是手才一动,就感觉他的手掌抓得更紧了。 我扁扁嘴,没再挣动,原因是晓得他抓着我不放,是为了能够随时护着我。 忽然,我想起:“他还有同伙!” “放心,被我解决了,加上在这杜园外守着的几个,如今都跟车上那个是一般的模样。”管沐云用下巴点了点车上歪倒那个中年车夫,平淡地道。 我左右张望,发觉眼前,虽说是郊外了,倒也不是什么荒山野岭,至少树木都是整齐规制地植下的,碧绿葱翠中烘托的,是一座白墙灰瓦的庄园。 玄青色的大门正上方,是“杜园”两个字。 “有人来了!”管沐云疾声跟我道。 哪有?我怎么没有听到?我四处看。 他明白我的疑惑,轻声道:“距这儿还有几里的路程。” 我惊讶得不行,有些痴呆地瞅他,这也能听得到? 他却没空理会我的惊讶了,松了我的手臂,麻利地将地上那家伙扛上了马车,和车夫堆在了一起,再卸下车上套着的一匹马,之后大力抽了余下那匹马一下,那马就拉着车往远处行去了。 “走吧!”再握住我的手臂,却在下一刻敛了眉头。 “怎么了?”我问道。 “来不及了,这条路很敞阔,不好躲避,会跟来人撞到,咱们躲一躲。”说着,他揪着我快步躲到了杜园左侧高墙突起的一处地方,他去把马栓到了远处,再回来,那地方刚好可以藏下我们两个。 远处的声音,近了。 第二十四回 共骑 “来不及了,这条路很敞阔,不好躲避,会跟来人撞到,咱们躲一躲。”说着,他揪着我快步躲到了杜园左侧高墙突起的一处地方,他去把马栓到了远处,再回来,那地方刚好可以藏下我们两个。 远处,马蹄的“嗒嗒”声,正越来越嘈杂地朝着这边来了。 这附近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人家,来人很可能是杜园的。 我蓦然紧张了起来,捏着眼前一块墙石的手指紧了紧,到底,我不久前才差一点被人抓进杜园去,心有余悸,直觉凡是跟这里有关的人,都会是要抓我的。 接着,我的肩头就被人握了握,我回头,正看到他的下颚,快要挨上我的额头,我一惊,向后退去,却磕到了后头的墙壁,疼!我一手捂着差点儿喊出来的嘴巴,一手揉着后脑磕到的地方,抬眼看着他忍着笑意的眸子。 我眯了眯眼睛,愤然地转过身去。 没过得一刻,我就感觉到他的气息在靠近我,我们藏身的这块地方不大,以至于他只需稍稍靠近,我的后背就会贴靠上他的胸膛。 我往前挪了一些,他竟又朝我靠一些,我不能在此时骂开,于是再回头瞪他,却见他低声道了一个“嘘”字,然后就转看向杜园的大门口。 我再看过去,那边一群人已经到了门口了。 大略数数,**个人,已下了马来,一律的劲装打扮,虽说衣衫颜色各异,可就是叫人从那些人的行止中看出了些整齐划一的秩序来。 也有一个不是。 远处看不太真那人地轮廓。只觉得虎背熊腰地。 他是这**个人当中唯一一个没有骑马地。不但没有骑马。还是被人在口里塞着布巾。双手绑着绳索地。那绳索地另一头则拴在了马鞍上。 好在他们马骑得并不十分快。否则那被绑着双手地大汉。岂不是要被拖得遍体鳞伤了! 这些人。都是什么来路? 只见一个青衣地汉子急赶了两步到了前头那蓝衣汉子地侧边嘿嘿笑道:“副阁主。咱们抓地这家伙。曾是夺云楼地头目。那东西地事情他一定知道不少!此回您要是立了这么个大功劳。宫主还不好好地赏赐一番……” 夺云楼?他说地夺云楼。可是二十年前地那个夺云楼?这些人又是阁主又是宫主地。“那东西”又是什么东西? 我不禁瞥向身后,管沐云还在神情专注地盯着那边的动静,但是脸上也写满了震惊。 “嗯?”蓝衣汉子斜瞄着青衣汉子,威胁似地拖长了尾音。 青衣汉子一看不妙,赶紧低头,“属下多嘴了,请副阁主恕罪!” “说过多少回了!该你说的你说,不该你说的,就都给我把嘴巴闭严实了!再有下回,小心你的舌头!”蓝衣汉子狠厉地教训着。 其他人也都垂首听着。 唯有那个双手被绑,口里塞着布巾的汉子,不屑地冷笑。 “行了!把他给我带进去!”蓝衣汉子吩咐着。 其他人齐声应了,推搡着那被绑着的汉子上了阶梯,门环扣动,三声紧两声慢,却许久都不见有人来应门。 蓝衣汉子和其他人对视了一眼,甩头示意其中一个进去看看,当然,是从高墙上跃进去。 没多久,那跃进去的人将门从里头开了。 “副坛主,看门的阿远和阿庆被人点住了,我找了一圈,内堂的兄弟们都在里院,都说没有见到有人潜进来。” 他说的正是管沐云解决掉的那几个在杜园内外守着的人。 那蓝衣汉子听了一惊,左右用眼睛搜寻,我和管沐云赶紧把身子退后。 隔了一会儿,大门阖上的声音传来。 管沐云小心探出去看,再示意我跟着他往外头走。 “此地不宜久留,他们很快就会派人到周围查探。”说着他拽着我往马匹拴着的方位走去。 “他们说的话,你都听到了?”我跟着他一边走一边问。 “嗯。”他回了我一个单字。 “那个人可能是夺云楼的人。”我强调了一遍。 “嗯。”他依旧紧着走路。 “你要不要去看看?”我料想他至少会想要肯定地知道,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夺云楼的人。 果然,他停了下来,看着我,“先回去管记再说。” 我愕然,先回去?然后他一定会再过来吧?这样来来回回…… 是想要把我先送回去? 他则不再多言,继续揪着我往前,直到了那匹马的近处。 “会骑马么?”他转头问我。 我摇头。 “来!我扶你上去。” 他伸出手来,我躲了一下,他用眼神问我,我不语,这回不是躲他,而是因为我是真真怕那个庞然大物的。 尽管,我心里知道,那是一种跟人很友好的动物。 “怎么了?”管沐云先是不解地瞅我,下一刻就了悟道:“害怕?” 我的嘴角抽了抽,不想承认他猜对了。 “别怕,来!”他果真眸光灿亮地在笑我。 我明白不能在这里耽误时辰,咬咬牙,也不用他,双手攀上马鞍,一脚踩进镫子,使了股猛力就上了马背。 吓!第一回坐在这种高头大马上,我再次确信,我身下的这个东西是活的,它可不会老实待着,虽然管沐云帮我牵着马缰了,可是它还是在不停地左右晃动。 就在我忍不住想要尖叫的当口,管沐云一个利落地翻身,落在了我身后的马背上,双手拢着我的身侧,再去松松握着缰绳。 我下意识地推挪,却被他轻声斥道:“这会儿不是任性的时候!” 我听了一傻,我什么时候被安上了任性这么个词儿? 他接着喝了一声,马就撒腿跑了起来,我一软,双手费力地拽着马鞍,却还是快要被颠得飞起来一般。 他腾出一手来把着我的肩膀往后头他的胸膛上揽,我不愿,被他又来了一句:“听话!再乱动,我们两个都得摔下去!” 我今日算是彻底变成不懂事的小孩子了!又被训斥任性,又被教训要听话。 就算是心上不服,不甘愿任他摆布,可是被他一说会摔下马去,我就算清楚那话也许就是吓吓我的,可还是当真不敢再乱动了。 虽然是依靠着,但我僵直着腰背,尽量不把重量放在他身上,这样仿佛两人之间还是有些距离的。可是因为身体的酸累和马的颠簸,偶尔也会实靠上,没想到他虽然看起来那么瘦,但胸膛也是温暖厚实的。 他没有放任那马跑得太快,不过就是一路小跑,是我这破天荒头回骑马的人还能够勉勉强强受得住的程度。 然后就是一路的沉默,等到快要进城的时候,他倏然开口:“你怎么自己到安城来了?” 第二十五回 天惊 他没有放任那马跑得太快,不过就是一路小跑,是我这破天荒头回骑马的人还能够勉勉强强受得住的程度。 然后就是一路的沉默,等到快要进城的时候,他倏然开口:“你怎么自己到安城来了?” 我哪里是自己来的?“有文叔陪着我呢!” 他静默了片刻,方道:“下回再出来,记得跟我说。” 我扁扁嘴。 他的话越发凝重了,“我就昨日回得晚,你就不在府里了,还好赶得及,要不然,真不知道那些人会做些什么!” 这回,我委实要谢谢管沐云,要不是他,我还真不知道这会儿被那个多话的家伙胁迫着,进了那座莫名其妙的杜园要面对什么境况了。 可是,管沐云就因为我到了安城来,没有知会他一声,于是他就特特地赶来了? 阻止自己胡思乱想,我问他道:“你听说过这杜园么?” “没有。” 我拧眉苦思。 “别担心。有我在。”他宽慰我道。 我直视着前面。不接话。 “杜园地事情。你别管。我会去查。”他又加了这么一句。 怎么可能不管?他们要绑地人是我呀!我没有。不能。也不打算依靠任何人。 尤其是。这个人还是管沐“公子!您怎么来了!夫人。怎么不等我回来。让我陪您出去!”文叔和胡掌柜见了我们惊讶又担心地迎了上来。 “文叔。你帮我照看夫人。我去去就回。”管沐云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就出去了。 “公子?”文叔欲追问,却又哪里还有管沐云的影子。 “文叔,胡掌柜,二位跟我来。”杜园的事情,看来是需要仔细研究一下的。 “杜园?那里是杜员外家的庄园啊!”胡掌柜听了我的询问。理所当然道。 “杜员外?胡掌柜熟识此人?”看那庄园的气派,倒也不会是个无名之辈。 “也谈不上熟识,不过点头之交,杜员外是举人出身,家境富裕,人也乐善好施。很得安城百姓的称颂。”看起来,胡掌柜对这个杜员外的评价倒是好的。 “他如何不住在城里?”文叔问道。 是呀,就是别庄,也很少有人会建在荒郊野外地。 “那杜员外是个风雅之士,喜爱些风花雪月,不爱沾惹尘世的俗气,于是,就在郊外建了那么个庄园,一家子住在里头。倒也是颇为逍遥自在的。”胡掌柜倒是见怪不怪的样子。 “可曾听说,杜员外一家和江湖人有什么牵扯?”那**个劲装汉子,恐怕还不是普通的江湖人那么简单。 “这就不曾听过了!那杜员外虽说交游广阔。但若说跟江湖人扯上关系,怕是不会的。毕竟,他是书香世家,这样地家族,向来是不屑于同江湖人打交道的!”胡掌柜抚着胡子沉吟着道。 管府的掌柜们对管老爷江湖出身之事自是不知的,我看看文叔,倒也不见他因了胡掌柜所言而见恼。 我客气地跟胡掌柜道谢,请他先下去,等他退出了房间。我再看向文叔。 胡掌柜在的时候,我没有详细说起方才遇到的事情。 不是我多心,如今碰到了这么理不清头绪的事情,凡事还是小心为上。 这会儿就剩了我和文叔两人,我才将杜园的事情细细道来。 文叔听了,问我道:“那个被绑进杜园的人,是夺云楼地?” “是杜园的人这么说的。” “夫人可看清楚他地相貌了?” 我摇头,“离得有些远,看不太真。” “那公子就是为了这事儿又出去的?”文叔先是一惊。之后又冷静下来,“嗯,以公子如今的身手,应是安全无虞的。” “那什么宫主阁主的,都是哪个地方的称呼?他们提到的东西又是什么?”最让我迷惑的是,我既不认得他们那个什么宫主,又不知道那个东西是什么,他们抓我有什么用处? “可能,是天惊宫的人。”文叔沉声说道。 天惊!够霸气地。 “若说当今武林中还有哪个帮派能够媲美当年夺云楼的声势。那么就数这个在最近十年间如日中天的天惊宫了。门徒众多。财力雄厚,这么多年。雄霸南疆一方,大有回侵整个武林的态势,再说宫主司天南,其人心狠手辣,野心勃勃,俨然已是一派邪主的作为。” 喝!我难道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得罪了这样可怕的人物不成? 我打了个激灵。 “至于那个东西,若我猜得不错,很可能就是几十年来,野心之人趋之若鹜不惜性命抢夺的陈珠。” “那是什么东西?”一颗珠子? “没人见过,只知道是一颗宝珠。” 价值连城的东西,这世上虽说不至于多如牛毛,可也不是没有个三两件,哪里就值当为了一个珠子不惜性命? 文叔看出了我地疑惑,解释道:“据说,那陈珠里藏着一些东西,有了它们,不要说是纵横一方,就是颠覆天下,也是可能的!” 此时我心里直觉想到的就是:那里头不会是什么武林秘籍之类的可笑玩意儿吧?“可是,那些人怎么说那东西夺云楼的人会知道在哪?” “唉,当年是有这样的说法,说陈珠为老楼主所得,可是,就连老爷也从不知晓老楼主曾得到过此珠,又哪里来的东西在夺云楼的说法呢!我猜想也不过是些有心人士在那里兴风作浪罢了。” 我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地踱着步子,有节奏地用指尖敲着自己的额角。 头绪……头绪…… 先说那东西,是不是指地那颗珠子还保不准,就算是。那珠子在不在夺云楼,也说不好,然后就是那个天惊宫,若是为了珠子抓我,那就是说他们已经知道了管府和夺云楼地关联,可是纵使知道了。把我抓走也没什么用处啊,难道是明白在管沐云处下不得手?想用我做饵? 常人若是知道了那珠子在管府,第一件事应该是先到管府去查探一番才是吧!这三年来,管府有哪些人很可疑像是在找什么东西的? 当年地卢厚?不像。 对了!我豁然想起两年多前那个夜晚闯入府里的黑衣人! 难道他是天惊宫地人? 我就这么翻来覆去地琢磨,可是却越捣腾越乱,终究理不清楚个来龙去脉。 我要如何做?要着手去查么?可是,那样岂不是意味着就要惹上这些狠辣的江湖人? 不查,他们此回绑我未果,可会就此罢手?若是那群亡命之徒再来。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要如何应对? 还要等着管沐云来救? 不行,干等着挨打,太难受了。 权衡左右。左右权衡,总也想不出一个可行的办法来,自打接了管记那个烂摊子,我还从未像眼下这么不知所措。 唉,对方手上有的是武力,我一个老实规矩的商人,哪里能够应付得来。 晚间,管沐云回来了,是独自一人回来地。 见了我们。只说人救出来了,只因不好带回管记,就寻了个稳妥的法子给送走了。 当然救人时,他也是隐了身份的。 整个过程,虽说被他一语带过,但想也知道惊险是免不了的。 管沐云还探到,那杜园就是天惊宫在安城的一处隐蔽的阁所,其阁主,可不就是那个杜员外! 至于那被管沐云救出之人。到底是否真系来自当年的夺云楼,管沐云却没有再提。 他不提,我也不问,可文叔竟然也不问,仿佛对管沐云的判断十分信任。 一整日的忙乱,管沐云一直没有得空用膳,胡掌柜着人给他准备了正用着,我地脑子很乱,就托辞乏累先回了房间。 正说坐下来安静地想想。房门就被人叩响了。 我起身去开门。他怎么这么快就吃完了? “我有事想跟你说。”从他凝神的样子看来,此事很重要。 我让开。他进了屋,寻了椅子坐下。 我顿了顿,拿起茶壶,斟了盅茶给他。 “谢谢,”他接过茶盅。 “什么事?”我隔桌在他的对面坐下,问道。 “明日咱们就启程回竞阳。”他不是在征询我地意见,而是陈述他的决定。 我沉了眸,双手在桌上交握,“竞阳的事儿,还没办好。”文叔今日得回的消息,那个给和记供货的织染大户,已然有八成的可能就是康伯鸿,那么接下来,我至少要知道他为何要在安城投放比在竞阳还要上乘的料子,并且,间接暴露了他在竞阳还隐藏着的身份。 安城,究竟有什么值得此人下大本钱的地方呢? “不行!那群人一招没有得手,谁知会不会再来一招,现在还不确知天惊宫为何要抓你,他们人多势众又各个训练有素,叫人防不胜防,你留在此地,太危险了!”他绷紧了上身,有些怒意了。 我却不肯让步,不是我固执不要命,而是我总觉着在这里发生地许多事情,很有可能都是有关联的。 像康伯鸿,像天惊宫,如此突兀地出现的陌生人和事,没道理是凭空冒出来。 只是,我却不打算继续跟他纠缠这个留或走的问题。 “你可知晓陈珠?”我直截了当地问,绝不拐弯抹角。 “陈珠?” 听他的口气,似是不知的,也难怪,管老爷连一丁点儿的过往都不肯跟他透露,又哪里会讲这些给他听,涵姑,大概也是不知的。 呵呵,大大们,有点儿不好意思,可是粉红票票,别忘了投。会支持小恕的吧? 第二十六回 奇才 “你可知晓陈珠?”我直截了当地问,绝不拐弯抹角。 “陈珠?” 听他的口气,似是不知的,也难怪,管老爷连一丁点儿的过往都不肯跟他透露,又哪里会讲这些给他听,涵姑,大概也是不知的。 “文叔说,江湖传言,陈珠是人人舍命也想得到的至宝,传闻,那珠子就在夺云楼。老爷从前有没有向你暗示过关于某些重要物什的放置之处?”不是我不信文叔的话,只是,倘若那珠子真的那么重要,管老爷应该不会向自己至亲以外的人透露吧? 管沐云懂得我此问是有因由的,慎重地摇头,“没有。” 我盯着他的慎重,看不出有丝毫作假来。就当做那珠子当真不在管府,那么我要想办法说服大家放弃那珠子保平安的预想,就不能够成真了。 那要如何才能躲过这场麻烦?我暂时还想不出。 一抬头,看到管沐云正定定地看我,我略显疲态地道:“回不回竞阳的事,明日再说,我想先歇息了。” 他听到了我的话,却没有动作,神情略显局促,就连看着我的眸子亦带着些游离。这人今儿一整日的神情都是持重冷静的,此刻这个模样倒叫我突生了几许不习惯来。 “还有事儿?”我问。 他像是冲口被呛着了般,咳了咳,抓起桌上的茶盅就猛灌了一大口。 我歪了歪头瞅他。 等他放下茶盅。长呼了一口气。看着是气儿顺了些。对上我地眼睛。他那股局促劲儿还没褪干净。侧了侧头。再看过来。才稳当些道:“他们。呃。我们是夫妻。胡掌柜当然以为我们会住在一起。是以。没有帮我安排房间……”说着。他偷眼看我。 没有安排。所以在这里住地意思么?我知道。我地脸色瞬间就沉了。 他当然也看到了。脸黯了黯。更显苍白无力。张口想说什么。嘴唇开合了两下。终究还是没说。轻浅叹息了一声。几不可闻。立起身来。虽然不曾言语一声。可我晓得他看了我两眼。才无可奈何地推门出去了。 我还是将眼光聚在斜侧不远处地地上。动也懒得动一下。 他改好了。他救了我。他……都和他当初伤害了我。是两码事儿。我没有办法混为一谈。没办法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两声。 我还没有睡实,心里的事儿太多,想得没了困意。最后只好睁着眼睛盯着帐顶发呆。 阿萱,搬到安城来了么?还是我看错了人?明日,要再去街上看看么?会不会再碰到天惊宫的人?天惊宫要抓我一定是为了那珠子么?要不是呢?还能为了什么?我哪里去得罪了这么厉害有来头的人? 自打来了这个世界,就没得过几日地消停…… “吱呀”,房门开了。 是谁!我大惊!手紧抓着被子,这么晚,又不吱声就进来,难道真的是天惊宫的人?我屏住了呼吸,躺在原处。不敢乱动,透过帘账,只看到一个人影在飞快地往我床榻这边靠近。 到了!他正伸出手来要撩开我的帷帐! “啊!”我猛地起身惊叫,却在下一瞬被捂住了口唇。 “别怕,是我!”管沐云的声音。 我趁着月光细细看去,果然是他,我忿然挥开他捂着我嘴巴的手掌,“你做什么!” “别大声说话!”他轻声道。 “这么晚了,你要干么?”心上一转。他不会要……我下意识混身绷起。双手也揪紧了被子。 “快点儿起来,跟我走!”他急道。 “去哪?”我犹自不动。 他更急了。揪着我地胳膊把我往下拽,“天惊宫的人来了!” 我一听这话,不再别着,起了身来,却因只着了亵衣裙,冷得有些抖,他一转身取了叠在椅上的衣衫给我披上,攥着我的腕子就往外奔隔壁,握着我的双肩,他微低首道:“待在这里,无论外头发生什么事,都别出去,听到了没?” 他盯着我的双眼不放,借着月光,我明白他眼里的意思是要我给他一个保证,于是我点头。 “把门闩放好。”他说着,加力捏了我的肩头一下,不再耽搁,转身就轻推门出去了。 我才放好门闩,外头就有了动静,我心里惊颤,咬着嘴唇,将身子贴着窗边地墙壁待着,越紧张害怕贴得越紧密,也顾不得墙壁将身体沁得凉透。脚步声虽轻,但勉强也听得出来有那么两三个人!脚下的速度都极快,霎那间就到了跟前,且就停在了我所在的房间门外,我因贴靠着墙壁,只能用眼尾瞟到几个黑影。 我不敢动弹,就那么紧紧挨着墙。 可是,那些黑影并没有闯进来,我看到那些映在窗纸上地人影在向隔壁移动着。 进来就直奔我那间房,他们,是事前就探过路的了? 又安静了刻许。 什么东西将门窗砸穿的声音,和随后什么软的又有些重量的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先后传来。 “什么人!”文叔在高喝。 交手了,兵器相击,拳脚相撞,人跌在地上……好多声音,仿佛不再是那么三五个人,有好多人,七八个?十几个? 我定了定神,徐徐缓和了绷紧的身体,离开墙壁,挪到门前,长吸一口气,抬起握成拳头缩在袖里的手,滞了滞,张开。握住门闩拿起来,再打开半扇门。 又是黑衣人!我现在看到这种衣衫就直打哆嗦! 这会儿不知又从哪里跑出十来个,文叔只接了那么一两人,其余都冲着管沐云去了,招招致命刀刀惊险。 两年多来,虽然知道管沐云的身手已经今非昔比。其实,却并不十分清楚,那个所谓今非昔比真正是到了什么阶段地。 静非三年前那一战,因为并没有心思观战,是以记忆并不深刻。可是此刻再看管沐云,我方才知道静非所谓的练武奇才到底是个什么涵义。 管沐云的软剑未出,甚至是脚下也不曾大幅挪动过,他只是一直在借力打力,卷返腾挪。并未下过杀手,显然是想留下活口。就是如此,那十来个黑衣人也休想近得他的身。无一不被反击了回去,一时半刻倒在地上起不来。 那股子的稳健和大气,大抵就是武学宗师的派头了吧?不过两年多地时间,就能锻造出这样一个高手,该说是静非的教授太出色,还是管沐云的悟性太高了?我这厢还在天马行空,那厢黑衣人已然被打得七零八落,纷纷溃退,其中一个看似头目地人使了个手势。其他人领会,齐齐疾退。 管沐云见势,张手抓住了近前一黑衣人的领口,那黑衣人大惧,慌忙用刀来砍,管沐云食指轻弹,那崭亮渗人的刀锋偏走,衣领却仍旧被抓着。那头目也抢上前来,挥剑砍过。被管沐云一侧身轻松化解,头目目露凶光,狠厉地再砍,不想却在半路转向,剑锋冲着被管沐云抓住地那黑衣人刺去,狠辣的手法似是欲要了同伴的命。 管沐云愕了一下,将手上的黑衣人斜推而出躲过了那一剑,再踢飞了那头目的剑,那头目竟早有准备。弃剑回退。闪电般带领一干黑衣人包括之前被管沐云推出的那一个,撤出了院子。 “文叔。别追了,谨防有诈!”管沐云阻止要追出地文叔。 我也到了院子里。 角落里地胡掌柜领着两个伙计上了前来,虽然还有点儿哆嗦,不过仍旧强撑着竖起拇指道:“小人们不知,公子竟有这般的好功夫!可是,他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到咱们管记来?” 管沐云没什么心思敷衍,直接走近我,拧眉道:“不是叫你在里头待着?” 我却还沉浸在自己地思绪里,今晚的黑衣人,他们的行事好熟悉,让我不得不记起三年前那个晚上地事情,一样的狠辣一样的不留情,就是自己的同伴,也绝不手软。 难道,此黑衣便是彼黑衣么? 难道,天惊宫就是这一切的主导者么? 难道,他们杀了管老爷就是为了那颗劳什子的珠子? 可是,他们如今却转了目标,锁在我身上? “怎么了?吓着了?”我手被谁握住了?我回神,没意外,管沐云握着我的手,凝着我问。 “没有。”我边摇头,边把手抽出来,转身的瞬间,瞥到他脸上的怅然。 就在我快要进了自个儿地房门的时候,又被他拽住了。 “别进去,里头有迷烟。” 我睁大了眼睛,迷烟那种东西,我是想也没有想过,自己也有一日会差点儿尝试到的。 “呸,竟然用这么下三滥的东西!真是邪门歪道!”文叔骂道。 “去我房里歇息吧!”管沐云推我过去隔壁,他昨晚住那里? “我去你房里,那你呢?”他再厉害,也不会连迷烟都不怕了吧! “不用管我,你自去歇息去!” 胡掌柜有些糊涂又有些诧然地来回瞅着我们,今晚也算是难为了他和几个伙计,这样惊险的场面,他一辈子恐怕也不好遇到。“大家都回去歇息吧!只是夜里都惊醒着些。”文叔说一句,在场的其他人也不敢多言,都各自回房了。 粉红票,大家给一枚吧! 第二十七回 现身 胡掌柜有些糊涂又有些诧然地来回瞅着我们,今晚也算是难为了他和几个伙计,这样惊险的场面,他一辈子恐怕也不好遇到。 “大家都回去歇息吧!只是夜里都警醒着些。”文叔说一句,在场的其他人也不敢多言,都各自回房了。 我亦被管沐云直接推进了隔壁房。 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隔日早膳的时候,管沐云又跟我提起要即刻回竞阳的事情。经过了昨晚的惊险,我是不能再坚持留在安城了,到底竞阳是管记的根基所在,有什么发生,也会多些防备。 于是用过了早膳,嘱咐了胡掌柜一些铺子上的事情,要他小心应对,要是和记那儿再有什么动静就速速递信儿给竞阳,文叔,管沐云和我并谭叔一行四人,就启程往来路上走了。这回管沐云没有和我一起乘车,而是同文叔分骑了两匹马护持在我所乘的马车的左右。 秋日的风景本是不错的,沁凉的秋风徐徐,野菊花盛放,伴着我们一路,从这厢的官道边到山的那头,蜿蜒不绝,好似要将人们对盈盈生机的向往也带到了天边。 管沐云驾着马在我的右前,偶尔和文叔搭上几句话,大多时候都是沉默地望着前方,虽然不似在失神,但总显得心事重重,他大概也和我一般,有些琢磨不透天惊宫的所为了。 我也就那么撑着窗上的小帘子,歪坐着,另一手支着下巴,望着一路的秋景发呆。 个把时辰后,我在规律地晃动着前行的马车上昏昏欲睡,上下眼皮不停地打着架。然后,又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轻晃着我的肩,我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睛,管沐云的脸在我眼前。“醒了?” “怎么了?”我还不大清醒,左右张望了两下。 “走了一半地路了。前头有个亭子。咱们过去歇歇。顺便填填肚子。”他温然地瞅着我。 “哦。”我应着。看看自己。还趴在马车地小窗上。于是借着推窗棂地力量想立起身来。却因为一直侧身坐着。手脚都窝得酸麻又跌了回去。 久不见我下去。“怎么了?”他在外头唤我。 我还坐在那儿。傻等着这股子酸麻劲儿过去。听他问我。我就闷闷地道了一声:“呃。你先过去吧。我一会儿就去。” 却在下一瞬就发现他掀开前方地帘子进了来。坐到了我地旁边。 见我瘫在那儿地模样。他一眼就了悟我是怎么了。“腿麻了?哪里?”嘴上虽是在问我。可是他地手掌已经触到了我地小 我一惊,也不管手臂也是麻的,抬手就去拨。不妨我地手太冲,没刹住,“啪”的脆生生一声,正打在他的侧手背上,打得我自个儿的手都生疼。 他也被我打得一愣。抬头看我,我有些尴尬,毕竟他是好意,我反应太过了,可是又别扭地说不出道歉的话来,于是就勉强支起还有些酸麻的腿,矮下头欲往外走。 “呀!”身子倏然腾空,头也一晕,我被吓得不轻。他居然就在车厢这狭小的空间里把我横抱了起来! 缓了一瞬,我叫道:“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他却不理会我,脸朝着前头,径自矮下身子,就把我那么抱着下了车。 我急了,怒道:“你快点儿放我下来!听到没有!” 他还是不理,看都不看我,就是大步地往亭子方向走。 我已经瞥到谭叔和文叔在边上想笑又不好笑出来的样子了,料想他们躲都不及哪里会救我。再说我也没那个脸去求救。 我实在恼得也不管别(web用户请登陆。16k.cn下载txt格式小说,手机用户登陆cn) 的了。开始大力地踢蹬着双脚,身子也在乱挣。哪知道本来身体就是腾空,就算他抱得再稳我这么死命挣动也是会晃地,我又打死也不会去揽着他的脖子,于是就左手抓着他肩头的衣衫,右手死紧地揪着他地襟口,狠斥道:“你听到没有!快点儿放我下来!管沐云!”他的名字我是几乎快贴在他的耳朵上喊的,我就不信震不死他! 果然,往前走的步子停了,他缓缓地侧过头,看着我的眼神深沉得叫我一愕,怔了半刻, 他却就那么看过我,一言不发接着走。 我气结,一时喊不出话来,就还是一手抓着他肩头,一手揪着他襟口,冷不防被放坐到了什么东西上头。我省了神再看,原来我就顾着生气恼火,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亭子里,被他放到了石凳上头。 我当即立起,胸脯起伏着,气得不轻,扬起手就要向他脸上招呼,却在对上他沉静得要死的眼眸时顿住了,我,我竟然打不下去! 我那当口差一点儿转手往自己脸上招呼,我有病!恨恨地甩袖,转身想出了亭子。 “呦?瞧瞧我赶上了什么!小夫妻打情骂俏?” 斜处戏谑的声音过来了,我转头去看,不认识,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长身而立,蓝衫玉带,华服高靴,一把折扇在自个儿地手臂上打着拍子,那张脸白玉一般,因轮廓深邃,倒也不显得女气,可以用俊字来形容,但俊得邪气,邪气得叫人害怕。 我遂然滞在了台阶上,不上不下。 “在下仿佛并不识得兄台。”管沐云在我的身后张口了,很是冷淡。 “哈哈哈,管公子不识得小可,小可却对贤夫妇二人耳闻已久。”那男子大笑,言语中却看不到多少诚意在。 文叔谭叔本在车的那一边散步,见了这边的景况也靠了过来。 “却不知阁下,如何称呼?”我淡笑,方才的那一股旺火被我硬生生压了下去。 那男子笑笑,“小姓康名伯鸿,初到此地,倘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康伯鸿!他终于出现了! 此时此刻,我还没踏入竞阳的地界,他就上得门来,大喇喇地相见,倒是省了我在这里东猜西猜地费精神。本来,我以为他还会再跟我一会儿竞阳一会儿安城的,东扯西拐地绕上几个大弯子,没成想,他倒是忽然痛快了。 我的精神当即振了一振,稳步下了石阶,笑道:“康公子,久仰大名了。” “哦?得管夫人一声久仰,小可当真荣幸之至!”他嘴上说得谦逊,实则漫不经心,再吐出一句出乎我意料的话来,“听说,夫人正四处打探小可,小可我,咳咳,就自动现身给夫人见见,省得夫人还得费心去寻,哈哈哈……” 我也笑了,跟他打哈哈:“那还要多谢康公子体谅了!”我倒要看看他如此直来直去,意欲何为? “呵呵,不客气,但就不知夫人寻小可所为何事?”他做出一副迷惑地样子。 明知故问?我黠然一笑,“倒要请问,康公子此来,除去要给我见见,还有什么别的因由么?” “呃?呵呵,夫人问得好!既然夫人问了,小可也就不再拐弯抹角了!”康伯鸿挑了一下眉。 “请讲。”我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康伯鸿清了清嗓子,再道:“管记,小可在南疆时就有耳闻,是老资格,也是大商家,各处织染同行们说起来,也都是不敢小觑的,不过,竞阳可是个好地方,够大,够繁华,贵人也多得数不胜数,这么个香喷喷的地方,管记一家,怕是吃不进的,不如,也分小可一块儿尝尝鲜如何?” 康伯鸿这话讲得真是从骨子里透着傲慢,不过,以此人的经历和家业,也有他傲慢的资本。只是,这是要跟管记宣战?他突然奔了这么远的路来见我,就是为了这个?难道是突然觉得绕来绕去地太累了,左右早晚也是对手,于是来个干脆地?那么他之前那些躲藏地法子岂不是使得太过无趣了! 我抚了抚额角,仍旧笑得轻松,“康公子讲这话可就不合适了,竞阳这块儿香喷喷的饼子,可不止是管记一家地,管记虽说在织染行有那么一丁半点儿的资历,可也不敢有半分低看了众家同行的意思,康公子此话要是传到了织染行的老辈们耳中,却要说我管记不懂得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 “呵呵呵,夫人这话说得忒谦了!”康伯鸿邪笑着。 “哪里,实话而已,算不得谦虚。不过,既然康公子打算来竞阳发展,管记身为竞阳织染行的一分子,自然是欢迎备至,毕竟,商家多了,对光顾的客人们那是好事,对咱们行里各家,也是一种推进,我想,竞阳的商家们,一定懂得什么叫做遇强则强,遇刚更刚的道理!”我将脸上的笑容调整得敞亮又大气,我不欲未开战,先输了士气,也不愿未交锋,先短了风度。 其实,若依了我的性子,何必要战?各家做各家的买卖,和气生财多好,可惜,这康伯鸿从一上场就没显出和气生财的样儿来,我也不能干巴巴等着管记被吞了吧? 等我那话一结,康伯鸿眼里簇亮,严肃着神情盯了我半响,才又恢复了那股子邪性劲儿,“好,好,既然夫人如此说,那小可就不客气了!夫人放心,竞阳是块儿宝地,管记站不全,小可也没那么大的能耐吃下来,不过是到此来分一杯羹罢了!今后,若有什么需要管记照应帮衬之处,还望夫人不要吝惜,多多行些方便哦!” 第二十八回 试探 等我那话一结,康伯鸿眼里簇亮,严肃着神情盯了我半响,才又恢复了那股子邪性劲儿,“好,好,既然夫人如此说,那小可就不客气了!夫人放心,竞阳是块儿宝地,管记占不全,小可也没那么大的能耐吃下来,不过是到此来分一杯羹罢了!今后,若有什么需要管记照应帮衬之处,还望夫人不要吝惜,多多行些方便呦!” 这话纯属客套,我亦笑着客套,“这是自然,康公子今后若有需管记效劳之处,但说无妨。” “那小可在此就先谢过夫人了!” “哪里,康公子务须客气。不过,我心中有一迷惑,却就不知,康公子可否帮我解得一二?”我要探一探他,虽说不见得真能有所收获,但却可给我一些研判的凭据。 “夫人但说无妨。”康伯鸿做洗耳恭听状。 “此去安城,康公子可有些斩获?”我此刻敢说,他分明就是先我一步去的安城,再同我一道赶回竞阳的。 “所获几可不论。”康伯鸿“唰”地一声打开了扇面,轻松悠然地扇了那么几下。 “那么康公子这一趟岂不是白费心思了?这局可也是费了些功夫布置的吧!”我笑睨着他。 “功夫嘛!还好还好,况且,夫人可知,之所以无所斩获,不见得是因了那局无用,也可能因了那局还没结束。”他的模样十足神秘,惹人迷惑。 我霍然抬手抚了抚额角,仔细忖度着他的话,他的神情,此人讲话,亦真亦假亦信亦不信,每一句都值得商榷。 他就在此时,做恍然状道:“啊,说起来,人们提起竞阳管家的当家夫人。都只是说着夫人如何地聪慧能干,却甚少有人提及夫人的美貌,今日一见,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儿!赏心悦目得很。小可我这回儿算是来对了!”到后来,那话听起来就不光是暧昧,甚至有些调戏的意味了! 我眯起了眼睛。 “据闻阁下。是生意场上一把好手。怎么?如今连对有夫之妇出言不逊这样地事。也想要独占鳌头?” 管沐云戏嘲着说出此话。慢悠悠就到了我地身边。立定地位置。在我地右前。刚好挡住了我地半个身子。 “呦!管公子不是向来不管凡事不插手。万事不出头。一概都丢给你这贤惠能干地娘子地?怎地如今良心发现。知道心疼了?啧啧啧。管公子真是好狠地心呢!要是我。怎么舍得叫这么柔弱可人地娘子每日里抛头露面。四处奔波!真真是可惜了!”康伯鸿还就没完没了了。 管沐云地周身瞬间都冷下来了。仿佛结了冰似地。我离他最近。也觉得周身沁凉。我真怕他绷不住就冲上去结果了康伯鸿。 “呦喝?管公子这是恼了?呵呵。小可不过是讲了几句实话。管公子可不要介意呦!”康伯鸿竟然伸出手来去拍管沐云地肩。 管沐云当即就将那只手掌用两指给夹住了,仿佛那有多脏一般,厌恶地直皱眉头。 忽然。康伯鸿被夹离了管沐云肩膀的右手竟然不知怎么地就轻易挣脱了管沐云的钳制,如灵蛇一般又返了回来,管沐云还是那只手,迅雷不及掩耳般就缠住了康伯鸿的右手,他们两个人,两只手,就那么缠斗了起来,灵活而迅捷,我看得有些怔忡。没想到康伯鸿的身手如此了得,居然可以与管沐云有一拼! 这可真是今日他给我地又一个出人意料了。 其实,那两只手掌的缠斗也不过就是那么半刻钟的功夫而已,只不过看得人眼花缭乱,以至于以为经历了多久一般。 两人地手几乎是在同一瞬间止住了动作,停住的刹那,两手的手背是别在一处的,看那几不可见的颤动,仿佛双方都还在用着劲道。 下一刻。康伯鸿先撤了手。大笑出声,“小可佩服!” 管沐云则是云淡风轻地笑了一下。“不敢。” “改日,管公子,咱们一定要好好切磋切磋,毕竟,难得遇到好对手!”康伯鸿此话倒有几分认真了。 “定当奉陪。” “好,如此甚好,那二位,咱们改日竞阳见。”语罢,康伯鸿转身大步走了。 我此刻只想到方才那一幕,康伯鸿根本就是在挑衅,挑衅的对象却不是我,而是管沐云。就为了要摸摸管沐云的底?看看他的武功到底有多高? 因为什么?同为高手的好胜之心?还是其他? 他一个经商起家地豪富,若是平平常常学些功夫防身也就罢了,可是到了能与静非先生的高徒一较高低的境界,却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康伯鸿,康伯鸿,康伯鸿…… 经过今日之事,我昨日的想法,又得到了些确认,怎么这么巧?管沐云刚在安城跟天惊宫的人显露了武功,康伯鸿就来一较高下。又或者,康伯鸿根本就是天惊宫的人?看他的身手?会是天惊宫的一个什么角色?我这样想着,又有些犹豫,毕竟,他是豪富,这样地人,说是跟江湖帮派有着多深的关系,终是不能叫人深信。 这当中,到底有着什么样的隐秘呢?我径自走回亭子里,坐下来,苦想。 “他是不是天惊宫的人?你是不是也在想这个?” 管沐云突然在对面冒出这句话,把我吓了一跳,猛抬头看他,“你也这么想?”被他这么一提,我的注意都集中在了此事上,连方才的恼火也忘记了。 他将手肘搁在石桌上支着,两手合起,撑着下颚,思索了半刻,“他那一身的功夫,跟先生描述过的南疆老祖所用招式很是相像,南疆,那里是天惊宫的老巢。加之这两日地巧合,想不怀疑都不行了!” “你有没有想过,昨夜那几个黑衣人,也许是三年前……地那些人?”我下意识避开了说那些人是杀害了管老爷的凶手地字眼。 他看了我一眼,高抬头长吸了一口气,半晌才道:“就算是。你觉得幕后那个人,会是天惊宫宫主?” “不是?”我反问,尽管我也不能确定事情是不是这么简单。 他垂眸,“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天惊宫现身得太快了!康伯鸿亦是,为了什么?是什么叫他们等不及了?那颗陈珠?” 他说得有道理,只是,这些毕竟都是我们地猜测。究竟事实如何?如今实在说不准。 “也许,吕叔自南疆回来,会带回些有用的消息。”他接着道。 吕叔这两年一直在外打探。每隔大半年会回来一次,每查到些蛛丝马迹也会悉数用信鸽带回竞阳,可是,终究没有什么可以直指中心的所得。这会儿算算时间,他也该回来了。 “若是,你打算找他们报仇么?”我想,这事儿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会是毫无疑问地肯定。 他转眸瞅着远方,缓缓启口道:“他们做了那些事。是该要付出代价的。” 我瞅着他的脸庞,他凝着眼眸瞅着远房的烟霞,眸底沉重。 “公子,夫人,快先填填肚子吧!简陋了些,只有糕点,先将就将就,等回了府里,再好好用膳。”文叔将食盒放在桌上。打断了管沐云地遥望,我也不再多言。 等回到府里,已是黑透了。 第二日,是我与桑郁相约习琴的日子。 安城两日经历的那些,着实让我有些疲累,可是既然约了,我也不好像从前一般老是爽约,于是就早早撑着起来,收拾了一番。去了昭阳酒肆。 自打三年前约好习琴的事情。桑郁竟然永远比我早到,我真是有些汗颜了。毕竟我是才当学生的那个。 “呵呵,来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打招呼。 “桑兄早来了!展眉,你又迟到喽!”珍雅笑着调侃我。 “嘿嘿,好像是的……”我被打击得有点儿蔫儿,又不甘心,“可是,也不能赖我,谁让桑夫子老来得那么早来着!”“呵呵,你呀!我来得早,倒成了我的不是了!”桑郁无奈地摇头,“好好好,是我的不是,总成了吧!” 我笑得奸计得逞一般,没办法,一到了这里,就会止不住开 “夫子,今日该教什么了?”我坐于琴案之后,撸起袖子,架势十足地道。 “啧啧啧,看你这架势,就知道是个不讲究的!这是要抚琴还是要砸琴?”珍雅糗我。 “呵呵,那些个燃香净手地繁琐事,我实在是做不来,夫子,就让我这么学吧?”我知道那是规矩,可是规矩本是为了尊重,倘若成了约束,还是能免则免吧!谁叫我就这么个俗人呢! 桑郁再摇头,但脸上是笑着的,大概拿我真是没办法了。 “喏,今日,我想讲讲《庐殇》,不过此前,还是惯例,两位都来奏一奏上一讲的《合瑜曲》地最后一节。” “哦。”我缩了缩头,不是我偷懒,而是这几日管记事情太多,耽误了练习,如今,可不是要丢脸了!“呃,珍雅,你先来!” 友情推荐: 《血色月修罗》 作者:碎云书号:1172682 简介:无情杀手穿越异界,冷漠帝皇权势之巅。 第二十九回 庐殇 “喏,今日,我想讲讲《庐殇》,不过此前,还是惯例,两位都来奏一奏上一讲的《合瑜曲》的最后一节。” “哦。”我缩了缩头,不是我偷懒,而是这几日管记事情太多,耽误了练习,如今,可不是要丢脸了!“呃,珍雅,你先来!” “看吧看吧,根本就是偷懒了,还说这么多有的没的来掩饰。” 唉,珍雅今儿是死活不放过我了,我转而看着桑郁,双手合十做祈求状。 桑郁见了,转向珍雅,正要开口,却被珍雅抢了先,故意撅着嘴道:“得了得了,我就知道,夫子就是偏心!”说着,一屁股坐在了另一边的琴案后头,沉了沉气息,将那《合瑜曲》的最后一节圆满地抚了一回。 那注、揉、抹、吟的指法,就好像一炷香慢慢地在空中舞蹈,让人真正体验到余韵袅袅、象外之致的味道,我听得沉醉,想着珍雅真是用了心刻了苦的,委实叫我汗颜,我还是比人家早拜了师傅的,论刻苦,论所成,我又哪里及得上珍雅的一半! “嗯,”等曲毕,桑郁颔首而笑,赞道:“珍雅又进步了,此曲本为欣悦唯美之曲,最忌奏得沉了,曲中最多抹、挑,凡抹、挑均宜轻弹,惟必轻而且劲,方能弹出本音,珍雅此一奏,正得了曲之本心。好,很好。”珍雅听了夸,抿着嘴儿笑得欢心,“多谢夫子夸奖。” “嗯嗯嗯,就是,夫子赞得是,珍雅奏得就是好。”我赶紧勤点着头附和。 “呃,展眉今日就免了,这一曲合着今日的课程都挪到下一回再一同奏来。”桑郁转向我正色道。 我八成笑得都眯缝起眼睛了,立起来一揖道:“多谢夫子体谅,呵呵。” “唉!夫子。偏心也不要偏得这么明显吧!”珍雅长叹一声,颓着肩膀道。 “珍雅。展眉家中地事情多。你也多多体谅吧!诶。上回你不是想要学那首《昀庭操》。我这几日就教了给你。”桑郁用上了利诱。 我可怜巴巴地凑过去。伸出两根手指。揪着珍雅地衣袖道:“珍雅。珍雅。别气了吧!” “你呀。真跟你生气我才是自找没趣!”珍雅伸手刮了一下我地鼻梁。憋不住笑道。 我傻笑。 桑郁摇头道:“好了。都坐下来。今日地新曲是《庐殇》。它是由百年前一位名噪一时地隐者王嗔所作。王嗔此人。二十岁入朝为官。三十岁仕途如日中天之时却激流勇退。到了民间。结庐而居。清闲度日。然。在朝有在朝地无奈。民间有民间地苦恼。王嗔地发妻在王嗔归隐后不久为王嗔当年地同僚亦是挚友所夺。王嗔四处求助无门。那同僚手握重权。就连王嗔上告朝廷地通路也堵死了。王嗔眼见着发妻被辱。却束手无策。痛心疾首之下。于是做了这首《庐殇》。就在曲成后不久。王嗔也抑郁而亡了。” 珍雅听过后一阵唏嘘。“那王嗔地妻子呢?” “殉情。”桑郁唇间只吐出了这么两个残酷悲哀的字眼。 “真惨,”珍雅苦着脸道,“这个王嗔若是没有辞官就好了。” “他又哪里会想得到。好友会背叛他呢?”我戚戚道。 “那同僚也不过是为情所困之人罢了!”桑郁几乎是立刻就接着我的话讲了这么一句。 我和珍雅都齐齐看向他。 “王嗔之妻殉情后,那同僚,疯了。”桑郁重重地道。 “啊!”珍雅惊呼。 我缓了缓,才叹息着,“说起来,这痴情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无关乎对错,既然爱了,那就守住就好。”桑郁沉和地瞅着我,“当初若王嗔没有辞官。他手中仍有权势。那么他们夫妻,就可以恩爱逾恒。他和那同僚,就仍旧是挚友,一切都还是好的。只要他能够守得住,就好。” 我怔了怔,总觉得桑郁此话另有他指。“可是,官场上地事情,谁又说得准呢!常听到酒肆的客人们讲,官场如何地黑暗,如何地倾轧,想不想待,能不能待,都由不得自身的。”珍雅忽然插进的话,引桑郁的眸光调转。 “咳咳,好了,咱们言归正传,此曲前段,自汹涌澎湃转为平和清幽……” 桑郁开始讲曲子的奏法,我却在想着,那王嗔,会不会后悔当日的抉择,既将权势撒手的同时也将挚爱拱手送了他人? 选择这个东西,永远叫人惶惶,总是让人无措,选择了怕后悔,不选,又太痛苦。就如我当日,若是没有选了留在管府,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这无休止的麻烦和折腾。 唉…… 等我和珍雅将《庐殇》地前一小段试奏过了一回,珍雅也该到时辰下楼了。 “二位先坐,我要下去打对那些酒客了!”珍雅颇有些厌倦。 “珍雅,要不,别待在这儿了,你又不是卖身给了昭阳,不如,跟我到管记去吧!”我不知这是第几回劝了,这种酒肆里,酒客们来了难免会不规矩,珍雅根本不能够专心跳舞,终究不是姑娘家久待之地。 不出所料,珍雅还是摇头,“可我只会跳舞,别的什么都不会,去了管记,还不就是成了废材了!待在这里,起码我还觉着自己有用。” “可是……”我欲再劝,却被桑郁拦住了,“既然珍雅喜欢,就由着她吧!” 珍雅看了桑郁一眼,仿佛压下了什么,又仿佛蕴含着什么,总之终是什么都没说,转身下楼去了。 我看着她走下去窈窕的身姿,垂下眸去,坐下来,有一下每一下地拨弄着七弦。 “有事?”桑郁在另一张琴案后落坐。问我。 我抬头笑笑,“没什么。” 桑郁沉吟了半刻,冲我道:“这两年,你一直过得都不称心,是不是?他对你其实并不好,是不是?” 我讶然。桑郁三年来从不在我面前提起管沐云地。 “是不是?”见我久不言声,他又追问。 下一刻,我轻声接下,“挺好的。” “呃?”桑郁有些转不过来。 “我是说,他对我挺好的。”尽管我和管沐云不是什么常理下的夫妻,也终究做不成常理下的夫妻,但是,事实就是,他如今对我。委实已比当初好了不知多少,我向不是个否认事实的人,是这样就是这样。反正这样,也改变不了什么。 “可是,你仍然过得不称心。”桑郁指出了重点。 “呵呵,没有,哪有,我很好。”我笑呵呵地糊弄他“呃……”我无语,他不是向来憨厚书生气得很,今日突然这样叫我很不习惯。 桑郁却在此时恢复了常色。“呵呵,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有些担心,你最近地脸色,看起来很憔悴。” 我摸摸自己地脸,笑笑。 “你……就没有想过……”他欲言又止的。 “想过什么?”我睁大眼看他。 “呃……没什么。”他又不打算说了。 既然不想说了,我也就不问,埋头想着今日新学的曲谱,看有什么不懂的趁着桑郁在。赶紧请教。 等一个时辰后我回到府里,才深感疲累得更甚了。 进了桐园,就见管沐云在院子里坐着等我,见我回了,几大步上得前来,“怎么出去也不跟我说一声,去哪我好陪你。” 我勉强做了个笑,“出去走走,青天白日的。没事儿。我有些乏。先回屋了。”说着,也不再管他。径自回房去了。 结果,果然还是病倒了。 晚间没什么胃口,晚膳用得就少些,等到第二日起来,就发现自己头晕脑胀,爬不起来了。 千兰早晨端水进来,见我地情形不对,赶紧着小厮去请大夫。等老大夫把了脉,则说是劳累过度,气血淤滞,再受了些风寒,多日积下的毛病自然就趁此都发了出来。既然是伤了,就要补,要修,这是必然了,老大夫留下了个补养的方子,叫我卧床修养个十天半月的。 躺个十天半月?躺着就免了,清闲些倒是难得地好事,可是,想清闲,也得能清闲吧! 伍婶那厢动作极快,已经早早去跟清叔文叔他们打过招呼,叫他们这几日少把管记的事情拿过来烦我。 娘和哥哥那里本来我嘱咐了伍婶她们都不要讲的,却不知怎么的就都知道了。娘一脸的担忧,就跟着哥哥过来了,我这厢正猜度着娘怎么就知道了,千兰难得扭捏地靠过来小声跟我道:“夫人,千兰不小心说走了嘴。” 嗯?千兰会有走嘴地时候?我诧异地慢慢抬起晕沉沉的头看她,却见千兰的脸上泛了一层淡淡地红晕。 我直觉再慢慢转看哥哥。呃?哥哥地眼神在往千兰身上飘。 我猜我地嘴角这会儿肯定浮出了不怀好意的笑纹,我还是病着地,能在满脸病容的景况下做出这么有难度的表情来也不容易了。 “眉儿啊!让娘看看,怎么就病倒了呢!上回去铺子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娘坐到我身边儿,心疼地抚抚我地脸。 “娘,不碍事,就是点儿小风寒。”我微启口安慰道。三千字真是好累好累的,小恕尽力将更新时间固定。 因为有亲说了,要出个鼓励大家投粉红的政策,呵呵,本来想着那个小恕有点儿不好意思提,那就提提吧,十张粉红加更,这好像不算太高吧? 亲们就给努力努力投投粉红吧! 第三十回 想爱 “眉儿啊!让娘看看,怎么就病倒了呢!上回去铺子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娘坐到我身边儿,心疼地抚抚我的脸。 “娘,不碍事,就是点儿小风寒,您不用担心。”我微启口安慰道。 “嗳嗳,娘不担心,娘不担心,你快躺好,药喝了没?”娘把我按扶着躺回床上。 “回亲家夫人,药正熬着呢!”千兰轻声回道。 “娘,放心吧,刚碰到大夫出去,我问过了不是?妹妹没有大碍的,就是得好好将养。”哥哥温和地瞧瞧我,再宽慰娘道。 “哦!哦!娘晓得,那娘去给你炖汤去,得给你好好补补。”说着就要起身,却记起什么似地问道:“姑爷呢?姑爷怎么不在?” “公子他今早……” 千兰正要回,却听到哥哥插口道:“娘,妹妹累了,咱们别在这烦她,我先陪你去帮妹妹熬汤去。”说着就过来扶起娘。 “嗯,好。”娘应着,拍拍我,就跟哥哥出去了。 千兰此时上前来,帮我掖掖被角,“夫人先好好歇歇吧!” 我也着实没什么精神,迷迷糊糊地就睡过去了。 等一觉醒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地张开眼。就见我床榻边坐着一个人。 他就坐在那里。一身地灰衣。侧着地脸庞还是苍白。发丝有一缕垂在了鬓侧。他离我本就不远。以至于那周身单薄孤寂得要命地感觉也几乎蔓延到了我。 我再转过僵硬地脖颈。看看房里他处。千兰千秀都不在。 “醒了?”他转过头来。 我用手肘支撑着床榻坐起。管沐云也伸出手臂扶了我一把。等我安稳地坐靠在床头。他再用手背探了探我地额头。放下手才道:“好些了么?” “嗯。”我点头。睡了一会儿。头倒不似早上那么沉了。 “是我大意了,昨儿听你说乏了,就该请了大夫来瞧。早早治了,也不至今日难受。” “没多大的毛病,不至于那么大惊小怪。”我清浅道。 他此刻再自在不过地坐到我的床榻边,我无奈,只得将被子抻盖到了自个儿的胸口,因为胳膊在被子外头卡着而不能再上的地方,再往紧了拢拢,才算是勉强放心。 他瞟了一眼我的动作,再道:“我倒是不清楚。你何时把自己地什么事儿当过大事儿了?”他苦笑着,“当初就那么被推到了地上,要是换了旁的女子。还不就得哭天抢地的,狠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受了委屈,你呢?不也还是当做什么事儿都没有就那么过去了!” 我什么时候被推到地上过?我一怔,到底是病着,想事情也是慢了半拍的,被我偏头想了许久,才想记起他说的应该是陈寡妇那件事儿。 “哦!”难为他苦苦等了我半天,就等到了这么一个字。 他是侧坐着的,因为要面对我。所以脖颈也要稍稍扭过来一些,此刻我不经意游走地眼神扫到了他上下滑动的喉结,在那瘦削的脖颈上分外显眼。 “你就当真,一丁点儿醋也没生?”那话里,怎么我听出了些期盼的味道。 “呃……”我要怎么回答?没有,我又不稀罕你,生醋做什么?有点儿,怪怪的。 他见我犹豫,嘴角更苦了。却在下一句将话岔开了,低低地言道:“说是着了凉,大约是黑衣人偷袭的那晚凉着的。” 我揉揉脸颊,歪头打量他。 他很奇怪,越来越让我觉得奇怪,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初第一面,若说印象,那委实是个差得不能再差的,之后那几个月。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这两年,同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低头不见抬头见地,就算不想相处也到底是相处了。 按理说,他以前做过的那些混账事,怎么也道明了些这人的心性,不是什么好心善良地,可是我却就在这些日子里发现,他这人有个全心全意的毛病,怨人恨人的时候是全心全意,等发现了真相了解了底细后,怨自己也是全心全意,一点儿不留情面。他爹过世时这样,梁叔受伤那回是这样,就连我生病他也往自己身上揽。 这样的人,说他多恶毒,多恶劣,多伤天害理,又仿佛不太贴切。 可是,他到底做了极其叫我不能接受的事情,因此,要我觉得他如今多么好,多么侠气,那也是不能够的。 实话说,如今能安稳平静地跟这个当初对我做了那事的人说话,还能旁观者般安稳地研判此人的性子,实属难得,连我也有些佩服自己了。 “呃,那晚那景况,也是难免。本就没什么大碍,还劳你特意过来一趟。”我平平淡淡地说道。 “一定要跟我这么客气么?”他涩然地瞅我,“从来都是,要么客客气气,要么冷冷淡淡,你就不能,就不能把我当成夫君,哪管是撒撒娇,生些醋,或是骂我几句也好!” 我微仰起头来,跟他对视,从那漆黑漂亮的眸子里,我瞧出了几分苦涩,几分伤痛。 下一瞬,我转头,瞥向别处。 “公子,夫人地药熬好了。”千秀在外头高声道。 “进来吧。”管沐云应着。 用托盘托着的碗里还冒着热烟,千秀先将它放在桌上,“公子,药还烫着,得等会儿,婢子再来伺候夫人服药。” “药就搁着,等会儿我来,你下去吧。” 千秀看了我一眼,顿一顿就出去了。 隔了一会儿,他悠悠开口:“三年了,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哪管是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可以疼你,可以……爱你,都不成么?” “咳咳咳”我被呛得猛咳起来。 “怎么了?”他忙上前来轻拍我的背。又去取了茶盅来,让我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顺气,才总算是好些。 他将茶盅放过去再回来,沉然道:“我的话,就那么吓人?” 我又想咳。终是忍住了,他还是极其认真极其沉重地盯着我,叫我没个回应都不行。我往后头垫着的被褥靠实了,抚了抚额头,心里了叹了一声,“为何要这么说?因为愧疚么?”我只能想到这个理由。 他半响没有动静,之后就飘渺地吐出了这么一句:“你,竟是那么以为的?” “我这样以为,有什么不对么?”我不以为然。 他僵了僵。撇过头不看我,“我承认,我是有愧与你。我那时,太任性,太混账了……可是……”他徐徐地转头看我,“可是,我想陪着你,想护着你,想对你好,到底是不是缘于愧疚?这个,我还能分得清。” 我吸了吸鼻子。“很多事,虽然过去了,可是也许只是压在了心里,却并不是不存在了。”所以,他说他想爱我,这话其实于我而言,也不过就是那么一句话,相不相信,倒也没什么要紧。 “我懂。我不会颜要求你现在就接受我,我只希望,你肯试着,试着让我爱你。”他的声音是低哑的,一字一字,却很清晰。 “不,你不懂。”我轻缓地摇头,“你若懂,就不会跟我说这么些话。你知道么?那话听在我耳中。很讽刺。” 纵然是没什么要紧,可是那话听着。还是叫我觉得自己很傻。 当日,他说用强就用强,如今说爱我,就要爱我,那如果有一日他又说不爱了,该要怎么样?果真是贵家地少爷,什么都要按照他的方式来,什么都是他说地算? 可我,我这三年又都做了些什么,被他人迫的,被自己逼的,几乎走到了退无可退,然后呢?千难万难走到了如今,又因为他一句话,就要打破我过去所有的坚持,所有的期盼,改变我所有的步骤。只因为他说他想要那么做,然后我就应该要陪他走下去?那么我从前地痛苦,容忍和坚持,岂不都成了一场玩笑! 他怎么能?他怎么可以? 我是傻,是笨,可我再傻再笨,也不至于就把自己不当个人吧?难道在他地眼里,我就这么好糊弄,这么好欺负? 我越想就越觉得不值,越想就越觉得气愤,想到最后,竟然差点儿逼出一汪眼泪来。 却在此时,他手掌贴着被面伸到我地手下头,扣紧,我将手往外抽,他再捏紧,我再抽,他还是捏紧。 我牙根紧咬,足足瞪了他有半盏茶的功夫,他居然跟我较劲,黑眸汩汩地烧灼着看我,弄得人毛骨悚然,总算他几不可闻地叹过一声,手劲儿松了些许,我趁机抽手,却不想他又加了些劲道,我不放弃,终于一丝一丝地从他地手掌里把自个儿的手抽出了大半,却还有指尖握在他的手里,我再使力,他再一紧,僵持了半刻,他到底在又捏紧了一紧后,才一声长叹,松手了。 我赶紧将自个儿双手合握在一处。 他那边顿了一顿,就起了身,我一看,他是去端桌上那碗药了,等他再回来,那碗离我近了些,就闻到苦死人的味道了,我紧着侧身躲开。 “来,先把药喝了。” 刚好三千字,实在挤不出来了,小恕从不凑字数,一定每个字都认真琢磨了才 谢谢亲们捧场。 第三十一回 昏迷 他那边顿了一顿,就起了身,我一看,是去端桌上那碗药了,等他再回来,那碗离我近些,就闻到苦死人的味道了,我紧着侧身躲开。 “先把药喝了。”他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拿着汤匙,先盛了小半匙,就口试了,敛了敛眉头,再盛了大半匙,轻轻地吹了几回,才用药碗接着,送到我的跟前。 “不烫了,刚刚好,再冷就苦得越发不能喝了!”他将汤匙再凑近我一些,我再躲。不知怎的,看他那股子细心劲儿,就是没来由地心烦,烦得克制不住。 “听话,几口而已,喝了身体才能早些好。” 他哄小孩子呢吧!我听着这诱哄的温柔的话却只觉得更加烦 “展眉……” 那汤匙和碗已然被他送到了我的唇边,我烦躁地一扬手推将过去,就听得一声“哐”,等看过去,那碗已被我一拨拨到了地上,连着汤匙一起一远一近凄惨地躺在地上,碎了个干净。至于原本碗里的汤药,此刻正洋洋洒洒地留在了被子上,床榻上,紧挨着床榻的地上,我露在外头的亵衣上也有那么星星点点的几滴,最多的,却是在他的身上。 下一瞬,“烫着没有?”他忙着仔细翻看着我的双手。 我将手收回来,有些愧疚,声音也缓和了不少,“不碍的。” “公子!夫人!怎么了?”外头千秀听到了响声,轻叩门。 “进来!”他飞快应道,也不看门口,仍旧问着我:“当真不碍事儿?” “当真不碍。溅上也都凉了。你……”我张口欲言。想说他地身上都是药汤。 他却看着我领口那几点药渍。手在半空滞了滞。又收了回去。转头朝应声奔了进来地千秀道:“去看看夫人!” 他自己则转身往衣柜那边走。千秀应了过来我这边帮我检看。没多久管沐云就大步回来。将抱着地衣衫并被子都递给了千秀。 我一看那衣衫。里头还有我贴身地小衣。我地脸有点儿热。那个大衣柜。我找自己地衣衫也要找好久。他地动作倒是够麻利地! 千秀见管沐云立在那里没有要出去地意思。犹豫了一刻。 我这犹自想着管沐云被那一大碗还有些烫地汤药泼了一身。要不要说一声叫他赶快回去将衣衫换了。 “发什么愣?”管沐云本是冲着千秀喝的,我却被他喝得一晃神,再看千秀也被他吓得一怔,下一瞬就转过身来,把衣物和被子搁在榻上,她自己也跪着上了床榻,再伸手放下床帐。将床榻上的我遮了个严严实实,帮我将干净的衣衫换上,等被子也撤了旧的换上新的。千秀这才再把床帐重新挂起。 就见管沐云正半蹲在不远处汤碗碎裂地地方,修长泛白的手指一块一块地捡着地上的白瓷碎片,那模样说专注很专注,说神思不属好像也有那么一些。 “公子!您快起来,让婢子来收拾!”千秀赶忙上了前去。 管沐云那厢却没什么反应,仍旧单膝半蹲着,正仔细地捡起一块小指尖那么大的碎瓷块儿,他的手背上,遍布着点点淡红色的痕迹。叫我见了一阵刺目,那些,九成是方才烫的。 “公子?公子?” 千秀又唤了两声,他才转过神来,低头看了看自个儿手上的碎片,立起了身来。 “公子!”千秀此时发现了他墨灰色的衣衫上也有湿渍,“您也烫着了?” “不碍地,去唤人再熬一碗药过来,我回去换换衣衫就成了。” 正说着。娘推门进了来,手里端着瓷罐和瓷碗,不用说,里头是刚熬好的补汤。 “岳母过来了?”管沐云笑着见礼。 “嗳!姑爷这是要……诶,这衣裳是怎么回事儿?”娘问道。 “我不小心把药碗打碎了,正要去换过。”他呵呵笑笑,再转看着我道:“先躺下休息,我去去就来。”返身推门出去了。我盯着那阖上的门扇有一阵地恍惚。 “唉,这孩子还真是。端个碗也能打碎。到底是娇贵的少爷!呵呵。”娘嘴里叨叨着,就到了我床榻前。“好点儿没?汤早就好了,见你睡着,就文火先温在那儿了,这会儿正好,娘喂你,试试好喝不?”娘接过千秀盛过来的汤碗,用汤匙喂我,我也不多说,娘喂一口,我就喝一口。 还是有点儿恍惚,我于是拿拳头砸了两下脑袋,却被娘一手掰下,“这孩子,病得傻了怎的!” 我呵呵笑笑。 我的运气看来是真不怎么的,本来第二日风寒已然见好了,没成想第三日又倒下了,而且还是晕倒的,接着就是昏昏沉沉,自己也不晓得是怎么了?也不是完全地不清醒,就是心里明白,但却死活醒不过来。 我知道旁边一直有人,有时是娘,然后哥哥也来了,劝娘回去歇歇,千兰千秀总是在的,伍婶文叔清叔也会常过来看看,最长在的,却是管沐云。 仿佛就没有哪一刻他不在,只不过他也不怎么言声,就在我身边儿守着,也扶我起来喂药,还好药我是进得了地,否则怕不是要有什么用嘴喂药的可怕事情在我身上发生吧! 这会儿等其他人一走,管沐云就坐到了床榻边上,寻着我的手握着,“怎么还不醒呢?歇了两日,也差不多了,就醒了吧?”说着,他的手还到了我的脸颊上,轻轻抚着,半晌再道:“我知道,你累了,先生也说你是积劳成疾,都是我不好,是我的不是,你醒醒吧!我……我再也不逼你了……” 我实在是手不听使唤,否则立马把他那手掌从我脸上拿开,这个混账,我昏着呢,还趁机占便宜! 说起来,半昏着的这两日,想的最多的,就是我果真还是不能做一丁点儿伤人地事儿。 这不立马就报应了? 可是老天也太不厚道了!我不过好像就是让管沐云难受了那么一下子,怎么就让我活活受了好几日的罪?我就那么不让老天爷待见?真是越想越可怜。 心里苦,面上也苦,仿佛一瞬间终于可以扯一扯唇角,苦笑一声。 “展眉!醒了么?”他的声音,惊喜又不确定,还轻晃着我的肩膀,“展眉!展眉!” “唔!”我闷呼了一声,费力地睁开眼睫。 呼!终于又活过来了! “夫人!夫人醒了!”千兰欢喜的声音。 “嗯,你们都在啊?”还是有些不太清醒,我迷迷糊糊地坐起来。 “可醒了!大家都吓坏了!原本都见好了,怎么就又昏过去了!担心得亲家夫人直抹眼泪,昏着的时候,还烧得厉害,静非先生就让等着,阿弥陀佛,还好还好,可算是醒了,都三日夜了!”千兰难得一下子说这么一长串的唠叨,我听得一阵想笑。 “难为你们了!” “看夫人说的,婢子们哪有什么难为的,就是公子这几日辛苦,没日没夜地守着您,婢子们怎么劝也不行,公子就是一刻也不肯稍离。” 千秀说着,端了茶盅给我,我接过先润了润嗓子,千秀说地,我当然都知道,不过再看管沐云,他地样子也还好吧,至少比我想的要好,熬了三日夜,不是一般人受得了地,而他除了眼底青了些,胡茬多了些,其他也跟平常差不了多少。 呃,其实,他平常的脸色也不算太好就是了。 他此刻正坐在圆桌前头,有些尴尬的样子,见我瞅他,更是局促,立起身来,“呃,我去跟岳母说你醒了!” 说完就大步出去了。 千兰千秀这厢都捂着嘴笑,千秀道:“公子莫不是害羞了?” 我这回可是加了小心,再不敢还没养好就下床,待在屋子里将养了十几日,总算是瞧着有些精神了,先生也说我缓得不错,娘这才放心放我出门走走。 管记的事儿,有清叔文叔顶着,我倒也不用放心不下,不过就是习惯了每日忙碌谋划着生意,忽然闲下来,有些不惯,所以才一好些,我就拽着伍婶一起溜达着去绸缎坊走了一圈。 康伯鸿那边,这十几日里动静倒也不大,管记应付起来也不吃力,我和清叔打算的是静观其变,边打探,边等康伯鸿的下一步棋出来。 我这一路,正琢磨着一件事儿,这回我也算是病了一场,而且先生也说了,我是累病的,这可是个好时机,正好趁此机会把管记塞回给管沐云,我知他见我病了,多少也是愧疚了的,看他这回还有什么借口躲开。 巧了,快到园门口的时候,就刚好见到管沐云也进了园子,我快赶了两步,在他进房之前唤住了他。 “等一等。”我很少直接唤他的名字,私底下更不可能叫他相公,于是就干脆什么也不叫了。 他回头见是我,怔了一下,却不多言就走到了我跟前,“有事?”他指了指那边树下的两把椅子,我跟着他过去坐下。 “我是想说,管记的事儿,不如打今儿起你就多过去看一看,熟悉熟悉,用不了多久,也就可以接手了。”我试着将话说得和缓点儿。 第三十二回 心思 “我是想说,管记的事儿,不如打今儿起你就多过去看一看,熟悉熟悉,用不了多久,也就可以接手了。”我试着将话说得和缓点儿。 他听我把话讲完,垂下眼睫,再扬起时,眼底一片沉和,缓缓启口道:“为何一定要我接手管记的事情?大家都看得出,你一直都做得极好。” “你接不接手与我做得好不好没多大干系。”我肃着脸道。 “怎么会没有干系?我接手了,不会比你做得好,那么我又为何要接手?”他淡淡道,解下自个儿的外衫,两手撑着,披在了我身上,我要推拒,被他硬是压住,还又双手帮我紧了紧。 我不再推辞,捏着他灰色外衫的襟口,往身上拢了拢,自打上回病了,身子是越发怕冷了,这样的深秋,多吹了几回风,就有些受不住,我于是就拢了衣衫再道:“话不是这样讲,那是你的家业,是老爷留给你的,理应由你来打理。” “展眉,”他稳稳地唤我,“那也是你的家业。” “我……”我几乎要冲口而出: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但中途打住了,抿了抿嘴唇,“你才是管府的当家,而我,”我顿了顿,“你也知道,我的身体不大结实,恐怕不太受得住老是那么忙碌。”我无奈,只得拿这个当理由。他低着头,矮下身子拾起地上一片落叶,拿在手里,转了叶柄几圈,“清叔文叔他们都是事故练达之人,平常各坊的事情,交给他们两个足可应付得来,坊里的管事逐渐也都可独当一面了,以后,多吩咐他们去做,你也好少辛苦些。只是有些大事还是要你去做主,毕竟,你才是管记当家的夫人。” 他这一番话,却竟就是我本来打算的,真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可是。他既然什么都清楚,为何还要非把这一大摊子的事儿硬推给我? 我被他弄得一阵傻眼,他那厢却早已扔了叶子,起了身,打算往屋子里头走了。 “呃,”他又停了步,不过没回头,“早些回去歇息,你身子还没大好。”说着。他就进了自个儿的屋子。 留我一人干坐在院子里。 无论我怎么说。他都打算给我来个相应不理了是吧?人家早帮我把一切都想好了。容不得我不成。最后地结果就是。人家继续做他地大少爷。我呢。继续我地可怜劳碌命。 这还讲理不讲? “呵呵。夫人。”方才一直在院子里这屋那屋地东忙西忙地伍婶。此时上得前来笑眯眯道:“我刚才就在寻思。公子那么说。到底是怕夫人把管记撇下不理呢。还是怕夫人连他也一并都撇下呢呃?我转头瞅着伍婶。她说地什么? “一说到请公子亲自去打理管记。他老是那么个不冷不热地模样。八成就是因为这个。咱们公子。可真是……”伍婶没往下说。却仿佛是遇到了多有趣地事情一般。窃笑不已。 我瞠目结舌。 可细想想。这管沐云也是够怪地。别说旁地。只说那回。就算康伯鸿是有意找茬。可作为男子。那些话也该算是个不小地侮辱了吧?怎么管沐云还是像没事儿人似地照旧对管记爱搭不理。统统扔给我? 不成,这事儿没完,我还就不信那个邪了!只不过,管记的事儿还是要接着做的。于是。没几日的功夫,我又开始忙碌了。 雀楼。大堂。 “那边,再左边一些,嗳!对,小心,小心!”伙计阿沛踩了梯架在换窗帐,我在下头看着怎么挂才好。 我这是昨儿有些心血来潮,觉着原来那幅窗帐素则素已,却缺了那么点儿韵味,于是就过去织染坊挑了匹藕色的绫,上头用棕绿和着淡金染了零散的几只石斛兰,做成了帐帘,如今趁着早上没什么客人,就挂在了大堂周边,柔软的料子垂散下来,带着不张扬地光泽的棕绿色石斛若隐若现,这样才是雀楼里该有的风情雅致。 “夫人,这样挂行不?”阿沛在上头回头问我。 “嗯。”我满意地笑着,上前帮他扶着梯架,好叫阿沛稳当些下来。 “夫人,这帐帘可真好看!”阿沛才一踩上实地就上下打量起那挂好地帐帘。 “哪里好看?”我笑着问他。 “嘿嘿,”老实的阿沛两道浓粗的眉毛拧了起来,挠挠脑袋,嘿嘿笑着,“小人就是觉着好看,比原来那幅好看,可是要让小人说出哪好看来,小人嘴笨,说不出来,呵呵。” 我也被他逗笑了,管记里有好多像阿沛一样憨实可爱的伙计,他们还不太懂得争强好胜,就是老实本分地干自己的活儿,守着那点儿微薄的工钱,一样乐天快活,那样的活法,正是我羡慕不已,求之不得的。 “成了,不难为你,去忙吧!” “多谢夫人。”好像我给了他多大的恩赐一般,阿沛一个劲儿地冲我躬身行礼,再就埋头收拾梯架一溜烟跑了。 我笑得更甚,赶巧身后来了位客人,我退了两步让了让,结果不知又撞上了哪一位!怪了,大早上地,哪来这么多人?后头那位我撞到了的客人竟然还伸手扶住了我的手臂。 我赶紧往前一步,转身,还未看清来人先道歉:“失礼……” “了”字还未出口,看清来人,我愕了一下,萧沉理? 他正凝着脸看我,俊美的脸上神情高深莫测。 “殿……”我见他身边没有侍卫跟随,再瞟了一眼周遭零散的几位客人,就改了口,“呃,七公子,您来了,可是在雀楼约了朋友?”除了上回他派人来请我,以前也没见他来过雀楼,今日不知他是与谁约好的。 “没有。顺路,就进来看看。”萧沉理淡声道,眼光还是盯着我。 我又愕然,看看?看什么?看雀楼是长什么样儿的? “哦,那您可用过早膳了?”我这是没话找话。 “用过了。”我问一句他就不咸不淡地答一句。 “呃,七公子若不嫌弃。就请到楼上小坐。”总不能叫身娇肉贵的他就在大堂里待着吧? 他这回不答我了,可那神情明摆着是:还不快带路! 我暗自抿唇,赶忙笑着抬手请他往楼梯处走,口里喊着:“阿严,去倒茶,送到楼上!” “是,夫人!”阿严高声应着。 我这厢脚下不停,跟着萧沉理上了二楼,推开雅室的门扇。先请他入内,他进了去,先环视了一圈。 “小室简陋。殿下见笑了。”我浅笑道。 阿严后脚就上了来,摆下两个青瓷茶盅,倒满,再躬身退下。 “殿下,您请坐。” 他却不理会我,直接到了里头地桌案前,拿起案头一本蓝皮的书,随意地翻看了几页,再阖上。看了一眼书皮,转头冲我道:“你在看这个?” 他不坐,我也不好坐,抬高些头瞄了一眼那书,还是那本《悲天》,上回翻过就搁在了案上,一直没动过,我轻道:“闲来无事,偶尔翻一翻。倒也没有细读。” 他点点头,“读不读也没多大的关系,这两年,你毕竟是实在做了地。” 他指的大约是我这两年,将管老爷从前不曾间断做着的一些善事延续了下来,这话讲完,我却没有言声,那些本都是管老爷起的头,银子也是管记出。同我是没多大关系的。就算是要说什么谦虚的话,也轮不到我。 萧沉理倒也不像是在等我回什么。就径自寻了椅子大喇喇坐了,端起茶盅抿了一口,再自在不过地道:“这十多日你没去船坊,都在做些什么?” 这十几日,我又是去安城又是病倒地,要怎么去船坊? 我只好弯了弯唇角,轻描淡写道:“这几日,府里琐事多了些。”再一想,他难道又要问船帆地事儿,就又补了一句,“糙布的事儿,李大人前日自南疆回来,已然带了批湘麻过来,织染坊正在加紧赶制,近日就会有织好地新麻布运到船坊,至于移种之事,也有南疆的老农户跟着李大人一道来,这会儿正在竞阳周遭查看水土,查看是否可以移植,在哪处种植较好。”还好,船坊那边只要有进展,文叔都会即刻知会我,不过这些,李博也会告知萧沉理吧? “嗯,这些李博都跟我讲了,此事,你们做得不错。” “份内之事罢了。”我轻笑。 接着,就是沉默了。我搜遍了脑子,也不知道要跟萧沉理说点儿什么,我是打心眼儿里不愿和他这样的显贵套什么近乎,说起来,我这样的人,本不是什么做生意的料,这两年竟然没有将管记搞垮,实属侥幸,侥幸得很。 八成,他也想不出还能跟我说些什么,所以就沉默了呗!我正想着,萧沉理那头就讲话了。 “我想出去走走,你跟我一起罢。”说着就从椅子上起了身,也不管我要不要跟去,就径自往外头走了。 我傻怔了半刻,我跟他在这儿都没话说,干么还要我陪他出去走走?岂不是更冷清?这萧沉理自打上回莫名其妙把我叫过去王府,行事说话就怪怪的,让人摸不透。 只是,人家殿下都说了要我去,我敢不去么?轻叹,跟着也就下了楼。票票啊票票! 第三十三回 竹林 我傻怔了半刻,我跟他在这儿都没话说,干么还要我陪他出去走走?岂不是更冷清?这萧沉理自打上回莫名其妙把我叫过去王府,行事说话就怪怪的,让人摸不透。 只是,人家殿下都说了要我去,我敢不去么?轻叹,跟着也就下了楼。 不是说走走么?我看着停在雀楼门口的车舆,滞了一滞,萧沉理就负手等在那旁边。 太张扬了吧?亏我以为他是微服出来的,还刻意在客人面前编了个称呼给他,岂不知他竟然是坐着这么豪奢的车舆出来的! “愣着做什么?先上去。”萧沉理见我久没动作,催促我道。 “呃,殿下,不是说走走?”我在原地磨蹭着不肯上去。 “上去再说。” “这是要去哪?”我犹自追问。 看来是不耐烦了,他冲我“嘶”了一声,微偏头,看来我若再不上去,他就要火了。 无奈,我只得提起裙子,踩上方才护卫就已经布好的小梯,上了萧沉理华丽的车舆,坐到了左侧柔软的丝质垫子上。 他也跟着上了来,坐在他原本的正位,之后他一声“走吧”,车轮开始转动,隔着纱帘,我撇到后头依旧是四五个护卫骑着高头大马一直跟着护持。 路上。萧沉理就是目视前方。一句话不说。眼瞅着车舆驶出了城门。有了前车之鉴。我晓得问了他也不会说。可他到底是要带我去哪?他毕竟是皇室地王爷千岁。当然不会是黑衣人那般地行事。可是。他不肯直说却又是为了哪般? 车舆渐行渐远。到了一处青山脚下。我是知道这里地。这里是竞阳一些达官贵人们常来地地方。据说是唤作“春葳园”。起初。贵人们都是因为这里景色宜人。适合玩赏才时不时三三两两地聚集起来到这里游玩。后来为了方便。就干脆在此地建了不少地别院。等到了踏春、避暑、登高地一些季节里。便纷纷呼朋唤友地来自家地别院里住上几日。以尽游兴。 是以等车舆停驻在了一处瑰丽宏伟地庄子前头。我就猜测。这大概是萧沉理地别院了。 他先一步下了车舆。我随后也下了去。 “跟我来。”他讲了他上车以来地第一句话。却只有三个字。 我默然跟着他迈进早已经开启了。等待他地到来地朱红大门。 喝。这里竟不比他在竞阳的王府差,依然是高规制的建筑,红墙绿瓦。白玉为柱,地上的青砖一块块大得离谱, 从门口到为了观赏舞乐而建地汉白玉台子,就走了好久,再穿过那汉白玉高台到正厅,才晓得皇家的气派果真不凡。 萧沉理却并没有停在正厅,而是转过了正厅侧边的回廊,走去了这座别院的最后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竹林。外层的都是翠色,越往里头看,则大都泛着沉实的墨色,显见已长了数年,棵棵高且直地耸立在眼前大片的土地上,他领着我进了竹林,里头,竟然有一座精雕细琢的竹屋。 “这是……”为何要在一切都那么气势非凡地府邸里建这样一座竹屋?尽管也修整得处处精致,可到底还是与整个府邸有些格格不入。 “偶有清闲的时候。我就来这里看看,倒也能偷得些在别处得不到的清静无碍。”萧沉理地声音终于透了些轻松。 他会喜欢这样的情境,倒是叫我有些吃惊,毕竟,所谓皇家的人大都是爱用排场来讲话的,要是没了皇家的气派,还能称作皇族么?当然,也不能一概而论,这不。我眼前这位就有些特别的喜好了。 “怎么?很奇怪?没想到我竟然会喜欢这里?”他看着我的脸。问道。 “呃,是有一些。”我坦诚自己的想法。 看着他悠哉地往前踱着步子的神情。我还以为他接下来大概会跟我讲一些他会喜欢这里地缘由之类的话,却没想到,并不是。 “你喜欢这里么?”他似乎是顺口问了这么一句,仍旧在悠然地踱着步子。 “呃?”其实,我的脑子还停在上一个话题上,根本没有跟着他的话走,于是这会儿只好装作很惊讶的模样,请他再说一遍。 “你不喜欢这里?春葳园,这个庄子,还有这座竹园。”他忽然转过身来追问我。 我眨眨眼睛,立在原处,瞧着萧沉理突然聚着幽光的眸子,想想道:“殿下的园子,当然是好的。”这样回答,总没错的吧? “我当然知道它是好地,我是问你,喜欢不喜欢?”他竟然揪着那个问题不放,走近了我一些,非要我给个明确的答案不可。 我不知他干么非要知道我喜欢不喜欢,却也只得顺着他回答道:“自然是喜欢的。” 他听了,脸色就凝肃着,还是细细瞅着我,徐徐道:“既然喜欢,那就搬过来吧!” “啊?”我有点儿怔忡,不解地瞧着他。 他却在此刻转了些眸子,不再盯着我:“以后你就住在这里。” “呵呵,殿下说笑了,民妇是住在管府里的,哪里又需住到殿下的别庄来?”他莫名其妙。 “行了!”他突然大喝了一声,把我给吓得不轻,他不是向来矜贵从不会使了风度,今日这是哪里不对? “你无须老是提醒我你是有夫之妇,就算你是,我也没奈何了!”他的话到了后面,竟就变得无可奈何至极了。 我着实是摸不清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了,他老是这么忽高忽低的,我哪里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哪知就听他低声再道了一句:“谁让我就是放不下呢!” 这话一毕,我硬生生被逼退了大半步,再看此刻对面那看着我的专注眼神,我要是再不懂,那就笨得无可救药了。这,这,都是管沐云那个乌鸦嘴!真被他说中了!我的天,我说怎么老觉着萧沉理最近不太对劲儿,居然是因为这个…… “你……”他就那么靠过来了,我被骇得又退了一步,再悄悄退一步…… “别退了!快撞到竹子了!” 我顿住,回头看了一眼,果真几乎快挨上一颗高壮地墨竹了,却因为正是胆战心惊地时刻,瞥了一眼就赶紧再回头,盯着萧沉理。 “你在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他皱着眉头道。 “呵呵。”我趁着傻笑的功夫,缓一缓神。 “管府那里,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地。”他又扔给我一句理所当然的肯定。 竟然连怎么打对管府他都盘算好了!他到底想干什么?把我弄过来,给他当妾?不是,我可能还高估了我自己,他的妾室也都是侧妃了,我若被弄到这里八成就是个侍寝的!我真想拿拳头再狠砸砸自个儿的脑袋,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想这些不着边际的。 不过有一点我不会错的,这萧沉理也不过是觉得我这种每日在外头辛苦奔忙,顾着一堆烂生意的女子新鲜有意思,等新鲜劲儿一过,也就不稀罕了。 我怎么着也有个三十年的阅历了,虽说如今也没什么喜欢的男子,倒也不至于不知道什么样的男子碰不得,要我跟他?打死也不干,我要怎么才能让他过了这新鲜劲儿呢? “呃,”我拿手背贴了贴脸颊,抬头瞅着他,笑道:“殿下,您是何等样人,民妇……”我这民妇一出口就瞄到他的眼沉了,赶忙换了自称,“我,我不过是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平民女子,这个,您这玩笑开得有些大了,呵呵。”我说着佯装看看天,“天色不早了,殿下也该回府了吧?”然后,我忍住想要拔腿就跑的冲动,抬手请他先走。 “你以为我在跟你玩笑?” 他的声音骤冷,冷得我都不敢抬头看他的脸,咽了咽口水,没搭腔。 “抬头看着我!” 他能不能不要老冲我吼!是王怎么了!想是这么想,还是不得不抬起头。 “啊!”却在还没完全抬起的时候,就被他一把拽了过去,几乎就要靠到他的前胸了。 此刻他一手揪着我的肩头,一手就定住了我的头,拇指还到了我的眉侧,竟就开始轻抚起我的眉骨了! “殿下!你……”我不得已用手推着他的胸膛,却发觉我这点儿力道根本动摇不了他分毫,我再一瞧他盯着我那个神情,仿佛深得要看进我的骨子里去,而我此刻,根本就是那砧板上的肉,任他宰割。 “我们第二回遇见,是在竞阳的街头吧?” “殿下……” “那时候你穿着一身粉蓝色的衣裙。” “殿下……” “你那时笑得……” “殿下!”高声制止他继续自说自话,我不能再任由他这么无视下去了,理了理思绪,稳了稳心神,再道:“殿下,我知道您是骁勇善战,矜贵不凡的康王千岁,还知道您向来明事理,讲人情,更从不会强人所难。”我虽然是在恭维他不错,但是,说的也确是实话,但此刻我只希望,我这话说出来能起到功效,让他就此止了心思。 他听过了,眯着眼看我,“你给我带了这么个高帽子,难道是……不愿意?”很不可思议的模样。 第三十四回 强势 他听过了,眯着眼看我,“你给我戴了这么顶高帽子,难道是……不愿意?” 死就死吧!“是,我不愿意。” 他的眼光一闪,手上松了我,半刻后恢复了往日冷静沉着的模样道:“还没有女子不把本王放在眼里的,你,倒是给本王开了先例。” 他初初一放手,我就紧着往后跳了好几步,也不管这么个举动会不会太过明显得叫他不舒服。 我方一立定,气还未待喘匀就埋首回了他一句:“殿下,我怎敢那么不识好歹,不过是自知高攀不起,自然要知趣,省得将来碍了殿下的贵眼。”此时,一定要将自个儿的身段放得低一些,再低一些,低到他几乎看不到那是最好。 “哼,”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你如今讲那么几句贬低自己的话,就是想要我放过你?” 我现在这才叫一个欲哭无泪,萧沉理给我的印象素来是有些隐隐的傲色,我清楚他这种人都是将骨子里冲天的傲然藏在了沉着稳重的外衣里。又哪里晓得,那么倨傲矜贵的人,竟然会对我青眼相看,如今更是把那股子高贵傲然直腾腾拿出来对付我,我现在这才叫一个惶恐,简直惶恐至极。 “你可知道?我要你住进这里,就意味着从此你就是我的侧妃!”他在微恼里杂了些诱哄。 我有些讶异,他竟然要我做他的侧妃,虽然语气是施舍了些,可是,也足够我惊讶的了,不过,也只是惊讶。 “殿下,您的侧妃,理应是高贵人家的女儿,知书达理。秀外慧中,而不是我这样平民百姓出身,只粗识了几个大字的鄙陋女子。”自古皇家抢人妻女的事情,比比皆是,他一个王爷,把我硬是娶了去。对这些皇族大概不过寻常之事,反而是我所谓的出身低微,倒是会令他们蒙羞。 结果他瞪我,狠狠地瞪我。 “本王倒要问问。我到底哪里那么不招你待见?是因为你那个相公?”他负着手。阴郁道。 我要怎么说?说是。还是说不是? 他见我不言声。自然而然道:“看起来。你对那个跟你徒具夫妻之名地相公竟还是有些情意地!这倒是提醒本王了。要你就犯。你身边儿那么些地人正好……”他阴笑着。 我一惊。随即稳住了道:“以殿下地为人。又怎会似那些仗势欺人地权贵!” 他讽刺地挑了一下唇角。“今日本王就当一回仗势欺人地又如何!” 他堂堂一个千岁爷耍赖?我傻眼。却不敢在此时说出什么义正词严地惊人之语。狠怕触了他地逆鳞。到时候。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怎么不说话?你是笃定了我不会!所以气定神闲了?”萧沉理质问着我。 “不是,不是地。”我连着摇头,他到底要我怎么样?顺着来不行,逆着来又不成。真真难死我了,他要是真就堵上了一口气非要我跟了他,我又哪里跑得了! “不是?那是什么?你该知道,本王不喜欢被人随便搪塞!”他执意不肯放过我。 我闭了闭眼睛,心里有些苦楚,只得慢慢地想一句,说一句:“殿下,天下好女子多得是,甚而都不须您招手。就有无数倾城绝色赶着进了您的府上,可我,委实太过平凡,能入得您的眼,着实是小女子的荣幸,只是,我的身份尴尬,脾性不佳,日后。都实在只会给您添堵。确实入不得您的王府。”我边说边留心他的脸色,我以为。我这番话,总归还是能够顺顺气儿的,至少不会惹怒了他,哪知,却招来他的脸更沉,甚至还染上了冷怒地霜花。可是,我真真是想不出还能说什么了,于是只得眼一闭,心一横,把最后一句讲完。“再说,您也并不是非我不可的,如此,又何必要费您那么多的功夫,弄了我这么个碍眼不值当地人到您跟前呢!” “好好好,于展眉,你连贬低自己都能做得如此圆满又足够,真是叫本王佩服!”说着,他抬起手指着我,“你,你真行,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现在这么说,就是连带着把本王对你的那些心思也扔到了地上!根本不屑一顾!甚至,你是不是还打算踩上两脚?行啊,你真行!” 他说着,就开始在我眼前来回地踱步,那步子迈得是又急又重,而我这厢,寻思着是不是把自己贬得狠了?却也实在是没辙。 蓦然,他止住步子,转过身,往我走过来。 我大惊,猝然后退,低首,拔高了声音:“殿下!” 我低垂的眼瞄到他的步子随着我一声“殿下”顿住了。 我即刻接着道:“殿下息怒,倘若我言语上不慎,惹了殿下不悦,还请殿下恕罪,若殿下要罚,我愿一力承担……只是,眼下能说的,我都已经说了,是真的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此刻我只请殿下三思……我,告辞了……”我的声音越来越低。 忽然想任性一回,谁也不再理,什么也不再管,我此刻只想回娘那儿去,就是回管府也行。 只要不是待在这儿。 于是我转身,撒开步子,几乎是用跑了。 “站住!”萧沉理在后面喝道。 我脚下慢了慢,一咬牙,就又再快步往大门走去,没成想,才一出了竹林不远,就被人张手拦住了,“请留步。”是萧沉理的护卫。 “你要去哪?”萧沉理的声音慢悠悠地传来,他地人,也慢悠悠地踱了过来。 “回去。”我无声叹息,也不看他。 “怎么回去?走回去?” 呃,我方才只想着回家,却忘了这里是郊外,管他呢,走回去就走回去。 就听萧沉理叹了一声,再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抬头瞅他。他也正看着我,那神情里有些无奈。 然后,他率先往前头走去,我滞了滞跟上,两个侍卫跟在我的身后。车舆里,他还是什么也没说。直接就送我到了管府。 就在我欲下车的时候,他开口了:“你,真就那么舍不得他?” 我不自在地别过头去,只道了一声:“告辞了。”就逃一样地下了车舆,跑进了门里,将那灼人的目光隔绝在外。 我是不是该对自己的“好”运气额手称庆,这些日子,管沐云闹腾还不够,还要再加上一个更难缠的萧沉理。真是好,好到家了! 我现下只祈求着这事儿能就这么过去,好让我消消停停地过日子。管记的事儿已经够让人不歇心了,再加上这么两个麻烦人物,我还能有好日子过么! 我一边往桐园走,一边想着这么些烂事儿,没留意就走偏了,一抬头,眼前就到了悦园了。 悦园才刚刚起建没多久,如今也不过是有那么几间屋子看出了一点儿模样来,大部分。还是空荡荡的阔地。原来地底地机关,我和静非清叔他们商量了,最后决定就此埋在地底,不再重建。原因很简单,就算是为了防着强敌重建了,那伙黑衣人不还是能用火药给炸开?真正要你命地大活人,怎么可能是那些死的机关挡得住的!再者,那些机关,如今让人看了。总会不自觉地悲伤,还不如,就让它们成了往事的好。 远处,几个仆役还在往里头抬成筐的瓦片,我也没心情看悦园地进度,就沿着边儿上的石板路慢慢地绕着悦园走,这会儿正从园中央的一座小石桥上往下,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最近还好么?”哥哥地声音。 “嗯,挺好地。”答的人竟是千兰。 “这个给你。是荼芜香。你上回和妹妹到店里来地时候,不是说这个香的味道好。我这回顺路,就给你拿过来一些,你用用看,如果用着好,我再给你带过来。”哥哥道。 “听人说,这是西胡地贡品,很贵重的,婢子哪里配用这么好的东西!”千兰惶恐道。 “哪里有你说得那么贵重!一样都是香料而已,也不是什么贡品,是我上回去西胡地时候带回来的,给了你,你就收着。”哥哥笑道。 “可是……”千兰还待说些什么。 “别可是了,拿好。”想来是哥哥硬把那香塞给了千兰。 我这厢听着抿嘴笑笑,他们两人也正往我这边走来。 千兰先见了我,难得有些不安的神色,上了前来,轻声道:“夫人回来了。” “啊,回来了。哥哥来了?”我笑得暧昧,嗓音也假假的。 哥哥知道我在打趣他,也不吱声,就笑着。 “我是走路的时候不专心走岔了到了这里,哥哥和千兰也是不专心走岔了?”我笑得越发不正经。 我眼瞅着千兰的脸“噌”地一下就红了,就连光洁润白的额头也是绯色的。 “呃,是我待着无聊唤千兰来陪我走走的。”哥哥答得还算从容。 我却在心里笑开花了。 “夫人,于少爷,婢子要去厨房端给夫人熬地补汤,先退下了。”说着,头低得都快着地,匆匆地就跑了。 “哥哥,人都没影儿了,还看!”我打量着哥哥那副明摆着是倾心不已的模样,心想总还是有件好事的。 哥哥被我调侃得有些尴尬。“成了!跟妹妹我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敛了调侃,正色道:“哥,你是真的喜欢千兰么?” 第三十五回 月夜 “哥哥,人都没影儿了,还看!”我打量着哥哥那副明摆着是倾心不已的模样,心想总还是有件好事的。 哥哥被我调侃得有些尴尬。 “成了!跟妹妹我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敛了调侃,正色道:“哥,你是真的喜欢千兰么?” 哥哥看了看我,再望了望千兰离去的方向,有些低落地开口,“可是,她在躲我。” 我也看着那个方向,“我看出来了,她这样,八成是因为她的脸。” “我不在乎,可惜她并不明白。” 哥哥的话里布着愁绪,让我这听的人也有些惆怅,我思忖了半晌,低回道:“也许,她是明白的,正因为明白,所以才更加不愿……” 我没有把话讲完,哥哥懂我要说的话,这样柔弱又纯善的千兰叫我们除了心疼,还有恁多的无力。 夜,月上梢头。 伍婶回希园了,丫头小厮们忙活了一天也都各自回去歇息了,千兰在绣一副禽鸟图,好几十只各样的五彩鸟儿,亏得她有那个耐心! 旁边还有一个凑热闹的!此刻千秀正搬了凳子坐在千兰的身边儿,托着下巴,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绣架前的巧手穿针引线,唉,佩服她,两年来日日吵嚷着要学刺绣,结果到今日也不过落得个干看着人家绣的地步而已,若是叫千秀上手,呵呵,恐怕还及不上我,我起码不会将自己扎得满手包! 不过。这丫头倒是很有恒心。这么久都不放弃。我睇着她仍旧那么兴味盎然地模样。笑一笑。径自去看今日织染坊送过来地新织锦地图样。 最近我拿着体弱当借口。尽捡些有兴趣地工作来做。把那些枯燥累人地好比有关账目之类地事儿都扔给了清叔和文叔。我发觉如此确实不错。于是决定从现下开始将这样地分工逐渐沿用成惯例。 说起来。还要多谢管沐云地提醒。要我提前了这个有工作大家分地筹划。我在心里偷笑。我相信。清叔文叔和那些外府地管事们应该不会介意我这么不讲道义地! 等我继续翻看手里地图样。却挫败地发现。我看不下去!我地脑子里老是会想起白天竹林地情景和萧沉理最后那一问。它们纠缠着我。让我一想起来头就要炸开一般。我地心上也是。总也不平静。再没有什么时候比此刻更叫我认知到自己在这个时代。终究只是个柔弱不堪地女子。永远不可能是那些强悍霸道地男子地对手。 忽然间。好想有个壳。将自己缩回壳里。包裹得严严实实。挡住外头地风暴侵袭。 呼。我又在异想天开了。 放下图样,我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起身去窗前,将窗子支起,想看看外头纯净的月色。趁机也清清心绪。 却就见到青白的月辉铺盖了一地,一并罩在那月辉里头的,还有个一身灰衣的人,就坐在院子里地那棵老树下,石桌上放着酒壶,酒盅则是在他的手里,可惜那月辉只罩得了他身子的一半,另一半却都隐在了树荫里,那桌上地酒壶倒是因了瓷质的光泽而将月辉的余韵夺了些许过来。顺道也将他身上的暗沉清扫了一些下去,于是整个人就那样忽明忽暗,忽闪忽灭,跟他此刻望着我这边的眸子有得一拼。 我想了想,就将支开的窗子放下,再走去门口,推开了门扇,正遇到他转望向这厢的眼光,仿佛在颓唐中有了些精神。 今夜无风。是以我披了件厚实些的外衫。就足可抵挡夜晚的冷寒。我踱了过去,他就用眼光盯着我靠近了地身影。盯着我坐到了石桌的另一边。我扫了一眼桌上的酒壶,奇怪他最近不是鲜少再像从前一般酗酒了? 他一眼我的眸光所在,顺手将手中的酒盅放下,幽然道:“也没什么,就是想喝两 我抬起搁在石桌上的手,用食指尖点了点那酒壶胖乎乎的身子,听着那脆生生的响动,轻声道:“不介意有人跟你凑个热闹吧?”今晚,我也喝想几口。 “呃?”他一怔。 我也不等他回神,直接进了屋里,没办法,我不碰酒,屋里没酒盅,于是就奔着茶盅去了。 “夫人,要取什么?婢子帮您。”千秀上来道。 “不用,拿到了。”我晃了晃手上的茶盅。 “夫人,”千秀凑近了,神秘兮兮地低声道:“少爷每晚这个时候都待在院子里,就干巴巴望着这屋,嘻嘻,大家都说,自打夫人上回病好,少爷是一日离了夫人都不成了!” 千秀都快趴到我耳朵边儿上了,这话弄得我不止耳朵痒痒地,连身上都直发冷,我赶紧把脖子往后头一扯,躲得她远一点儿,再双手抓着她的肩膀一扭,让她冲着千兰的方向,推了几步,就把她给推到了绣架旁,压到了凳子上坐好,接着拍拍她的小脑袋:“小孩子家家的,哪来这么多闲话,老老实实去学你的绣去!” 千兰勾一勾唇角。 千秀不服道:“夫人!我十七了!哪里还是小孩子!哼!就是这样,每回一说起这个就知道躲躲躲,看还能躲到什么时候!” 这个千秀!老是这么牙尖嘴利的!我伸出指头,抵着她的额头,推了出去,她被我一指推得后仰了几寸,还是接着撅嘴,我笑笑,转身往屋外头走。出了屋子,我就一把将茶盅戳在石桌上,拿起酒壶就要倒,不想拿着壶的手却被男子骨节分明地手捂住了,他正拧眉盯着我,“女孩子家,喝什么酒!” 我不理他,拿了另只手拨他地手,可惜没拨开,他捏着我的手就夺了那酒壶,我上去抢,就被他将酒壶拿得老高,不让我碰,我怒视他,他端视着我,无奈轻叹,然后提起壶把,给我斟了起来,我歪头看着茶盅里浅浅地莹白色的小半盅,嘴里嘟囔了一句“小气!” 他也不睬我,拎了那酒壶就放到了桌上离我最远的地方,再径自拿起酒盅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其实,这茶盅着实比酒盅大些,我也不算太吃亏,于是就那么坐在石凳上,双手捧着茶盅喝了一口,“咳咳”第一口没准备,被辣得呛咳了好几声,不是说古时的酒不怎么辣的?骗人! 甚而,我听到他在笑,一转头,果真,他那厢笑得别提多快活,我被呛了,有那么好笑?见我瞪他,居然还笑得自在。在确定瞪了他也还是会笑之后,我也不再浪费眼神,埋首继续喝我的,不过这回,可不敢再那么不知深浅地猛灌了,改成小口小口地抿。 我在原来的世界里,也是酒量极浅,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酒量,白酒更是不敢碰的。此刻才发现,原来,小口喝酒,也有点儿意思的,一丝一丝地,脑仁里会有一点儿晕,又不会太晕。 不一会儿,我就那么捧着茶盅,高高抬起脑袋来,看着天上那轮明月,昏黄昏黄的,带累得天边都污漆抹黑的,哪里是什么明月,要我说皎洁二字同它根本沾不上什么边儿! “知道么?嫦娥啊!就是那里头的那个嫦娥!她啊,就算是孤孤单单待在广寒宫里,也照样受欢迎得很!天界的神仙,呃,男神仙们,都思慕着她,像什么天蓬元帅呀!杨戬呀!啊,还有,还有她原来的相公后羿,好多好多的……”我呵呵笑着,再道:“对了,那个二郎神,你说他自己母亲也是被压在桃山底下的,为啥他还要把自己的妹妹也压在华山底下呢?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害得他外甥还要辛辛苦苦地去劈山,何苦呢?”我笑嘻嘻地,嘴里不肯停,晕乎乎继续胡说八道:“传说头顶上那个天宫里头,那里的神仙是不能有情爱的,不能有情有爱,也不能婚配,奇怪了,神和人不能,那神和神也不能么?那七仙女是怎么来了?她们不是王母和玉帝的女儿么?不懂……”我迷迷瞪瞪地转过头去,他不笑了,开始肃着脸,就那么用他墨湖一般炫亮又黑幽的眸子瞅着我,我就接着笑我的,再捧着茶盅喝一口,“以前,我还想当神仙真好来着,又不用为了生活疲于奔命,做什么都是手到擒来的……还能长生不老,呵呵,多好,可是,我现在就想,当神仙要是做得像他们那么累,那我还是乖乖当我的凡人好了!可是,可是凡人更累……没意思,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我迷迷糊糊地看看手上,酒呢?啊,在桌上,于是伸手去取,却被截住了手。 “怎么了?为了何事不痛快?”他到了我身前,矮下身子,刚好可以与我平视了,再柔和着嗓音问我。 我眨了眨眼睛,好不容易看清楚他的样貌,他的脸就是在黑夜的笼罩下,也还是那么惨白的,可是,却并不难看,甚至还是有些俊俏的,那顺滑的发丝在黑夜的映衬下更形润泽了,他,是管沐云么?怎么一点儿也不像? 第三十六回 歌谣 我眨了眨眼睛,好不容易看清楚他的样貌,他的脸就是在黑夜的笼罩下,也还是那么惨白的,可是,却并不难看,甚至还是有些俊俏的,那顺滑的发丝在黑夜的映衬下更形润泽了,他,是管沐云么?怎么一点儿也不像? 嗯,我晕了,晕了才这样的,可是,酒呢?啊,找到了,我捧着就要再喝……咦,没了?我将茶盅的底儿朝天,再试着倒了两倒,一滴也没了,我伸手去够酒壶,又被他把手抓了回来,不松不紧拢在大掌里。 我轻轻挣动了下,看着他道:“酒没了。” 他捏捏我的手,“展眉?” “嗯?”我顺嘴应着。 “今早在雀楼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他问。 我眨眨眼睛,想着早上发生了什么事儿?然后,心里逐渐有那么一点儿的清晰,疑惑地再看向他。 他明白我在疑惑什么?急道:“我是知道今早萧沉理去找你,不过别误会,我了解这些只是怕有人再对你不利。” 也不知道是真的没误会还是脑子不清醒,总之我点点头,不想再说什么,转而侧首去看月亮,接着我就听到他的叹息声。 我再转回来看他,他的脸上此刻浮上了浅笑,轻盈而温柔,叫我看得有点儿怔怔的。 之后他启口道:“那歌儿的后面是怎么唱的?” 什么歌儿?我昏昏然地瞧他。 “床前明月光。让我地梦境里月圆又亮; 疑是地上霜。相思都写在了谁地脸上; 举头望明月。到底天上人间有何分别; 低头思故乡。是因为菊花黄。” 他居然……他居然能把这首歌唱出来?而且还是字正腔圆。音韵饱满。我大概下巴快掉了。酒也醒了大半。 我摸摸前额,想起这歌似乎是两年多以前,那个黑衣人偷入了桐园那晚唱过的。当时管沐云及时出现挡住了黑衣人,他之前也许就在房里,正好就听到我唱那歌了。可是,两年多了,他还能一字不差不走音地唱出来,够叫人吃惊的! 他仿佛有些遗憾道:“可惜。那晚你没有唱完……” 好久没唱,我反而生疏了,歪着脑袋细想,缓缓地唱出歌儿的下一段: “床前明月光,让我双手不忍去推开窗; 疑是地上霜,可心却不知不觉发了烫; 举头望明月,泪水就顺着脸庞倒流淌; 低头思故乡,是因为菊花香。 不在你身旁别来无恙, 才知道相思也有重量。 今生却不是梦一场, 前生我俩是一对鸳鸯, 游戏在屋前小池塘。 风吹少年郎,独来独往, 眼睛望穿了那轮月亮, 都上了情的当, 各在一方人海茫茫, 谁又比谁的相思长。 床前明月光,让我双手不忍去推开窗; 疑是地上霜,可心却不知不觉发了烫; 举头望明月,泪水就顺着脸庞倒流淌; 低头思故乡。是因为菊花香。 床前明月光,是因为菊花香。” 到了后来,他就和着我一起哼唱着,那醇和清澈地声音,仿佛是山谷溪涧里流淌的清泉,涤荡在听者的身体里,浸入了血液,回旋在肺腑,竟是如许舒畅动人的。 我沉浸在歌声中久久无法回神。想起了那个世界的家,想着爸爸妈妈都在做些什么,可还会记起他们还有一个女儿,一个也许永永远远再也见不到的女 甚至,再过不久,恐怕连我自己也要几乎忘记我原来地那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了,到时候,我究竟是曾经世界里的那个温蓉,还是这个世界的于展眉。连我自己也会分不清了吧? 那该怎么办?那该……怎么办…… “展眉?如何就哭了?” 直到他在一旁惊呼。我才晓得眼泪不知不觉已然淌下了脸颊了,我赶紧别过脸去。快手擦了擦,掩饰道:“这歌儿的名字叫月上光,是我家乡的歌儿,确是好听,就是听过了唱过了这么多回,也还是不觉得厌。” 他先是不做声,细细地打量着我的脸,我此刻才留意他还是方才的姿势矮着身子对着我,这么久了,腿就不会酸麻的么?我忙道:“你过去好好坐下吧!” 他仍自打量着我,又过了半晌,才有些动静,清浅但温柔似水地笑着道:“晚了,回去歇息吧!” 说着,他直起身来,倒也瞧不出腿不利落,还顺势把我也从石凳上揪了起来,反而是我才一起身就觉得头晕。 “头晕?唉,你地酒量不好,以后还是别喝了。”他的手臂将我拢靠在他的身前,就那么扶抱着,把我送回了屋子。 到底也算是宿醉,晚上虽说睡得实,但第二日起来地时候就头疼开了,还好千兰的解酒汤救了我,否则顶着个随时随地都要炸开,动一下疼三疼的脑袋,还真不是个舒心的差事。 至于那晚喝了酒都说了些什么,干了些什么,我倒是记得还算清楚,尤其是那首歌儿,其实是讲相思的,怎么就那么自在地跟管沐云一起唱起来了呢!说起来,还是多少丢了那么一丁丁的脸面,不过我的结论是:不管了,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其实,也无暇想这些芝麻绿豆大的事儿,因为,吕叔回来了,同时也带回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这大半年,吕叔皆奔忙于南疆与西胡地数千里之间,先是去了南疆,因为当初我捡到的那块染血的料子,正是南疆特有的,其他的地方并不多见。于是这两年他更多的精力都耗在了南疆。先是大范围的搜寻,之后就是锁定了几条线索一一细探,再然后就是集中去探查了天惊宫地老巢,却因为那里的守卫森严,不仅对宫外地人防备严谨,就是对自家人也一样谨慎非常。以至于吕叔不得不化名易容做了不少功夫才通过重重考验入了天惊宫,做了一个最下等的外宫侍卫,却又因为身份低微,无法触及宫内核心,又要时时谨慎不能引人怀疑,以至于搜集到的消息泛泛,对查实管府的事情并没有多大地帮助。 就在最近几个月,吕叔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从一个内宫侍卫的口中得知了两年多以前。天惊宫确然派出了一批内宫高手到竞阳去,而且任务执行了将近半年的功夫,据说当时派出的高手也是颇有损伤。等吕叔想要进一步探查,却因为无法不被怀疑地探出真相而正一筹莫展之时,一次外出地任务,吕叔救了天惊宫一个副殿主地命,因而被破格擢升为内宫侍卫,才算是有了机会可以接触到一些核心人物,于是,才确定了三年前果真就是天惊宫派出了高手夜袭管府。 吕叔当即飞鸽传书给竞阳,却不想数日后发现鸽子死在了天惊宫山脚下。吕叔深觉不妙,便不再往家中传讯,不动声色加紧了手边的动作,终于在查知可能是有人在利用天惊宫地高手对付管府地时候,他便当机立断悄悄离开了天惊宫,据闻跟天惊宫联络的是个西胡人,因此他就速速奔往西胡,然而,几乎查探了整个西胡。也没有任何所谓与天惊宫联络那人的线索,吕叔这才醒悟事情不对头,天惊宫可能早就对吕叔地一切行止了如指掌,之所以没有对他动手,可能是不想惊动了竞阳管记,扰乱他们正在进行着的什么事情,于是就故弄玄虚搅乱他探查的思路,吕叔知道水深,因而急急赶回了管府。 陈珠之事。吕叔也提及了。说是江湖上如今沸沸扬扬,都说陈珠就在竞阳。但却也没有明确说就在管府。至于为何天惊宫会直朝管府下手,大概还是因了天惊宫知道管府的底细,想要确认当年的传言是否属实而已。 等到深夜的时候,涵姑也来了,还是孤身一人来的。 带过来的消息就是,天惊宫的背后也许有什么高人在支持,或者说是一个强大地财力后盾,否则它一个门徒众多的江湖帮派,一没有如从前夺云楼般的以水陆运获利,二没有同江湖上很多邪派那样替出钱的人取仇人性命为生,那么天惊宫所依仗为生并持续扩充势力的钱财在哪里? 这消息让我想起了康伯鸿,从管沐云的神色,我看得出他也在想那个人。 反正,虽说多了不少的头绪,但杂杂碎碎的太多,凌乱不堪,天惊宫,康伯鸿,天惊宫真是为了陈珠而夜袭管府?那么他们当日只为杀人而杀人的行径又是怎么回事?利用天惊宫来对付管府地那个西胡人到底是否真的存在?这一团的乱麻,真不知何时能解。 我们一屋子的人坐在一起,商量到了天蒙蒙亮,下一步要怎么走?管府的力量毕竟有限,想要和天惊宫那样庞大的帮派斗法,委实是以卵击石,可是,不动,又绝对不行。 确知了天惊宫是直接杀害管老爷的凶手,管沐云的神色还算稳然,他毕竟早些时候就有了准备,但哀伤和恨意仍旧是难免的。最后,他说了一句话,说那话之前,他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后才坚定肃然道:“接下来地事情,就由我来做!” 所有人都看着他,除了静非老神在在以外,其他人下一句就都是反对。 “不成,这样太危险了!万一你有个什么,我要怎么跟你过世地爹娘交代!”涵姑是第一个。 “公子,您去确实不合适,还是让我和老吕去吧!”梁叔道。 “还是我去!”伍叔急道。 “都别争了,我去!”陶叔喝止道。 “诸位,听我说,”管沐云沉稳肃沉的嗓音有效地阻止了大伙儿地争抢,“我也该出去历练一番了,其实,早在年初的时候,我就和先生商量过此事,只是当时时机未到,就将此事搁置至今,眼下,仇人已然浮出水面,我哪里还有在这里干等的道理。” 第三十七回 祈福 “诸位,听我说。”管沐云沉稳肃沉的嗓音很有用地阻止了大伙儿的争执,“我也该出去历练一番了,其实,早在年初的时候,就和先生商量过此事,只是当时时机未到,才将此事搁置至今,眼下,仇人已然浮出水面,我哪里还有在这里干等的道理。” “可是公子,此行毕竟太过危险……”文叔道。 “我想公子说得是,该是时候出去走走了!”清叔打断了文叔的话,平静道。 “老三你……”涵姑有些急,嗔怪着。 清叔转看着她,轻声道:“公子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公子,这一点大家都很清楚,如今他不过就是缺了些历练,咱们时时刻刻将他护着,不见得就是对他好。” 清叔说得是没错的,其他人听了,也都想不出反对的话来。涵姑就虽然不再多言,但脸色不郁,说了一声“我先回去了。”就径自往出走。 清叔看了她出去的倩影一眼,立起身,跟大伙拱拱手就随着也出去了。我想,他大概是去送涵姑了。 总之,管沐云出门的事情,就算是这么定下来了,伍叔陶叔和文叔坚持随他一同去,就在三日后动身。 此回出去,必然是艰险异常,有形无形的敌人,强大的对手,就算是一层层抽丝剥茧得到了真相,也不见得结果就会是好的,何况随时随地面临着危险,谁也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安然回转。 大家似乎都意识到了这一点,是以人人的脸上都带着抹沉重,尤其一向大咧咧乐呵呵的伍婶,也是有些愁绪和担忧的。 这不一大早就把我拽上了,要我跟她一起去庙里烧香,给他们祈福。我明白伍婶的忧心,当然不会说不去,于是就早早和伍婶带上贡品上了马车。往郊外的“崇香寺”走。 在山脚下了车。我和伍婶要徒步上山。崇香寺就在半山腰上。好在山并不高。半个时辰也就上去了。 几百级台阶地头上。恢弘地寺门入了眼帘。崇香寺倒也算是座古刹。建寺三百多年。至今仍香火鼎盛。日日善男信女们由近处地几个城镇赶来。提着丰厚地贡品。指望着虔诚地心意可以换得佛祖地护佑。 说起拜佛。我就不太熟悉了。是以就跟着伍婶地步骤来。她燃香我就燃香。她叩拜我也叩拜。尽量也叫自己显得虔诚一些。毕竟是入了人家地寺门。尊重一些佛祖也是应该地。 哦。也不是全都跟伍婶一个步调。起码那签。我没抽。人地命运真要由那支签上看出来。还是挺麻烦地一件事儿。准了不准了。信了不信了地。总之哪一样都很累人。与其那样还不如不看。 等伍婶去解签地时候。我就独自在寺里头转悠。过往地僧人与我合什见礼。我也回礼。不知不觉就离大殿远了。果真是几百年地古刹。院子里盘根错节地古树一棵又一棵。此时早过了僧人早课地时辰。也没有撞钟之声。但院中小僧在“唰唰”地清扫。古树上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好似将这一方天地隔绝于尘世之外。自成了一处清幽。身处其中。倒也是颇有些意境在地。 因而我暗道此回不虚此行。也是有所得地。于是依旧欣悦地顺着小路行去。此时迎面走过来了一位老僧。看穿着。大约是这寺中地主持之类。我合什一礼。正要与老僧错身而过。却不想老僧在我侧后方开口唤道:“女施主。请留步。” 此处除了我也没有别的女施主了,于是我转身道:“大师。有礼了,不知大师相唤,所为何事?” “阿弥陀佛,此刻已近午时,女施主不到禅房用些斋饭么?”老僧面带微笑道。 “哦,家人正在大殿请师傅解签,我趁着等候地功夫就绕到里头来走一走,难道我在此处打扰了师傅们清修,真是失礼了!”我赶紧道歉。 “女施主多虑了,寺中本为众生瞻仰佛祖仰赖佛祖之处,又何来打扰之说。贫僧观女施主相貌,有广结善缘,亲厚众生之色,不知女施主此来是为斋戒清修还是祈福求愿?” “此来是为家人祈福。”我回道。 “如此,女施主可曾求得签卦,贫僧无远,愿为施主一解。”老僧和善道。 我笑笑,“多谢大师,然我并未曾求取卜签,实乃命之一事,早知晚知本无两样,甚而早知抑或竟不如晚知。此一回惟愿至佛祖法相前焚香祝祷,尽家人之本分,祈远行人之平安,切不愿以手中之一签上下,来忖定家人此行之吉凶,一切端看天意如何罢。” “呵呵呵,女施主此言,贫僧仅见。”无远抚着花白的胡须笑道。 我正要回言,一小僧上了前来,到无远跟前附耳低声言语了几句,无远听罢,面上带着讶异之色看向我。 我愕然,不明白无远缘何如此。 无远却接道:“女施主,一位施主自称是女施主的旧识,请女施主过禅房一叙。” 呃?旧识?我认识的人,谁会跟我同一日来这里?管府的人不可能,桑郁?珍雅?除了他们还会是谁?我想不出。 “就由老僧为女施主引路,女施主看可好?”无远言道。 我倒很想知道是哪个旧识,于是点头谢过,跟着无远穿过了连两座小院落,再往里走,却是个颇为宽敞的所在,但格局与前几座院落亦是相似的,不过就是院子大了些。 无远就停在了这院落里的一间禅房前,却并不进入,而是在门口宣了声佛号,再道:“施主,女施主到了。”听语色竟颇有些恭谨。 我一惊,心里头开始惴惴。 再一听里头传来的一声“进来”,咚!心掉到地上了! 又是萧沉理。 待无远推开门扇,却并不进去,而是侧身立在了门口,我地腿跟灌了铅一般,可无远就那么半垂目立着,我也实在不好拖延,难道叫我还像上回一样灰溜溜地跑走? 唉!我此时泄气得很,没奈何只得拔起沉甸甸的腿脚,往里头走去。 “贫僧告退。”无远在我一进去的时候,就道了一句告辞。 “劳烦大师了。”萧沉理威严道。 我进去的时候,他正坐于棋桌前,也不抬头,就盯着眼前的棋局,手里还捏着一颗棋子。 “来了?”他启口道,没什么起伏很平静的声音。 “殿下也来寺里焚香祈福?”我跟自己讲,这是巧合,不过巧合而已。 “嗯,我母妃一向虔诚,近日身子不适,我来替她捐些香火……”他顿了顿,“顺便,来等你。我只觉得这一刻气血翻涌,他竟然就时时在掌控着我的行踪,他到底想干什么!我不是讲得很清楚了! “殿下着实空闲得很!连我这等升斗小民的行踪也有闲情留意!”我的话是带着气恼说地,我控制不住脾气,也已经再没耐力小心翼翼伺候这位殿下了! 他抬头,有些诧异地瞧我,居然还笑出来了!“想不到,你也有恼了的时候!” 从没有恼的时候,所以欺负起来容易得很? 我狠眨了下眼睛,别过头去看墙壁,却听到他又轻轻一笑的声音。 然后,空了半刻,才又听到他道:“你说的对,”这话讲得低落了几许,“我委实不想做依仗权势抢人妻女的事情。” 我微抬了眼睫,望着斜处一个大大的“禅”字,淡声启口道:“殿下肯有此一话,我在此拜谢了!”纵然嘴上硬气,心底终究缓了口气。 “不过对你,我至今仍不愿就此松了手,这又该如何是好?”他竟又补了这么一句叫我气结的话,我霎时转头,拧眉睇他。 他居然脸不红气不喘,就也安稳地望着我。 我冷淡启口道:“殿下,在佛祖居处谈论此事,恐怕不妥吧!” “有何不妥?难道佛祖他自己出家做了和尚,就不许世人有爱憎了?”他轻斜了斜身体面对着我,反问道,将那股子傲色又拿了出来。 我的鼻翼在翕动,不想再多费口舌,正欲囫囵地告个辞就走,被他抢了先开口。 “不如这么着,”他扔了手中地棋子,起了身走近我,“我们来打个赌好了。” 我不解,却又防备,他想做什么? 他却笑得灿烂,这几回见面少有地灿烂笑容。“康伯鸿此人,你一定不陌生吧?” 我愕然,转而一想,康伯鸿是他勃域的豪商,他当然会认得。 “听说,他要占了你管记在竞阳织染界地地盘了!可有此事?” 我压下一口气,讽笑道:“殿下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他笑一笑不理睬我的讽刺,再道:“我们就赌他!以一年为限,倘若一年以内你将他赶出了竞阳的织染业,我就再不提要你做我的侧妃之事!若是你没有将他赶出去……”他的眼神里透着志在必得的光芒,“那么你就给我乖乖地穿上嫁衣,等着我去接你吧!” 我冷了脸,“我若是不赌又如何?”这也太荒谬了! 他勾了唇角,“那就不要怪本王仗势欺人了!到时候,你可别怪我,那,可都是你逼的!” 第三十八回 灯缘 我冷了脸,“我若是不赌又如何?”这也太荒谬了! 他勾了唇角,“那就不要怪本王仗势欺人了!到时候,你可别怪我,这,可都是你逼的!” 我睁大了眼眸,他居然用这样的方式逼我就犯!我若不答应,那他就换个更强悍的办法;可我若答应,先不论这个赌局本身到底有多荒谬,就说我能不能赢的问题,实话就是,我全然没有一丝把握!康伯鸿那人,一看就知不是什么善茬,明刀明枪我尚且能够拼上一拼,若是他来暗的,就让人防不胜防了!何况,我怎么知道眼前这个萧沉理会不会使诈,偏帮康伯鸿,那样,我更是毫无胜算可言。 “放心,我不会偏帮康伯鸿的。”他仿佛早就知道我的想法,直接道。 我讽笑,明示他我不信。 “那好,咱们这样,倘若你发现我有半点儿偏帮他的动作,这个赌局就按你赢了算!如何?”他斩钉截铁道。 我不做声,心里在权衡着,若是不答应,他真的会那么做么?这种可能有七成;若是我答应,那么我将康伯鸿赶出竞阳的可能也有七成。可是,不答应,就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若答应,则可能有很多的变数出现:日子一长,康伯鸿与天惊宫的目的许不在织染一处,这是一个变数;等管沐云他们开始了动作,也许会搅乱了当下的局面,这也是一个变数;更也许,到时候萧沉理自己就对我没兴趣了,这还是一个变数;再者说,最不济,我到时候逃跑就成了!总不会还真待在管府一辈子,终归还是要走的,当然,最好是不要惹怒了萧沉理,害我被迫带着追兵跑。跟有权有势的人斗法,我自知没那么多的能耐,能免则免吧! 可是,说是这么说,还是要早早准备好退路,唉。被黑衣人搅合了这么久,我除了给娘和哥哥的生活安顿了个差不离以外,还没空给自己也好好打算打算呢。 我这厢琢磨得细致,萧沉理那边又回到了椅上坐下,再捏起棋子,不紧不慢地下着他的,看起来他确然极有空,可以慢慢跟我耗。 这会儿,禅室清幽。除了棋子擦碰着棋子的声音外,静谧得很。 “可是想好了?”他突然道,手上的一子落下。却不耽误看我。 我滞了滞。才道:“一年太短了。三年。” “两年。不能再长了。”他淡然回我。 我跟他沉沉对望了半晌。决然道:“好。就两年!” “击掌为誓!”他肃然扬起手掌对我。我亦上前举手。“啪!”地一声。“一言为定!” “夫人!夫人你在哪?”伍婶在院外唤我。我冲萧沉理潦草福了一福。转身推了门出去。 等到回了管府。才一进门。在转去桐园地回廊上就遇见了管沐云。 “千兰说你去崇香寺了。” “嗯。”我点头。 “是呀公子,夫人去寺里上香,求菩萨保佑你此回出门一切都顺顺当当的!”伍婶插口道。 “真的?你去上香,是为了我?”管沐云一脸惊喜的模样,兴冲冲问我。 我浅淡道:“也没什么,伍婶想去给伍叔求求平安,我陪她。” 他本来崭亮的眸光瞬间淡了下来。却在半刻的功夫后又精神了些,笑着道:“只要你肯去,我就很欢喜了。” 我怪异地看着他,我又不是为了他去地,他欢喜个什么劲 “呃,今晚……”他又待说什么。 我不耐烦道:“我有些累,先回房了。” 说完也不看他,径直往桐园走去,伍婶在后头唤我。我也不停。 我这两日一想起那晚喝醉的事儿就觉得丢脸。何况对方还是我向来不待见的管沐云,亏我还说就当那晚不存在。我做得到才有了鬼!于是就愈加地看管沐云不顺眼,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回了屋子,我直冲里间就躺在了床上假寐,结果没想到就真地睡着了,等到被千秀摇醒的时候天也黑得差不多了。 “快戌时了,快起吧夫人!今儿西城有灯会,咱们好去看!”千秀嚷嚷着。 “嗯?灯会?哦,你们去吧,我不去了!”我迷糊道。 “夫人!您带着我们一块出去玩儿都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这两年都没怎么出去!这回好不容易赶上了灯会,您就行行好,带着我和千兰一起去嘛!再说,是亲家公子过来讲好要大伙儿一块儿去的!” “是呀夫人,就一起去吧!”千兰也来凑热闹。 我拿她们两个没辙,也着实因为心中多少有些愧疚,毕竟这两年确然是没怎么带着她们俩出去散散心了!于是,只好撑起身子,换好衣裳,洗了把脸,将乱了的发髻重新理了理,就千兰千秀两个到门口去和哥哥会合了。 可是门口马车旁,还有一个管沐云。我回头瞅了千秀千兰一眼,千秀左顾右盼的,千兰垂首不敢看我,我心知是她们两个跟我这儿演戏,叹口气,也不想扫了他们的兴致,就径自上了车。 到了西城地虚市,才晓得这个灯会果真是好多人捧场的,几乎可以用熙熙攘攘来形容了,此刻宽阔的石板街两边都高高低低参差不齐地挂满了各式各样地花灯,形状各异,颜色各异,图案各异,上头花鸟鱼虫,人物山水,应有尽有,寓意皆有不同,使人应接不暇,是为大赏。 而我跟着哥哥、兰秀和管沐云,逐渐也融入了街中的人群,摩肩接踵地顺着人流一步步往前头挪,顺道也大饱了一回眼福。 我刚到这里的那一年就有个疑问,其实这个世界也是会有正月十五上元节猜灯谜之类的习俗的,可是这上下不着边的时节,怎么也有这么热闹的灯会呢?我就拿出当初那副孤陋寡闻的模样跟千兰问。才知道原来大余曾有一位美丽高贵的公主,本来和她地驸马夫妻二人情深意笃,日子和美得羡煞旁人,可是后来驸马上了战场不幸为国捐躯,公主思夫成痴,日日期盼着驸马地魂魄能够回转。甚而在以后每年的今日都命人在城中高高挂起无数的花灯,那花灯多得仿佛能将漆黑的夜空也燃亮一般,传说公主是怕驸马回来的时候不认得路,于是要让那些花灯为驸马引路。 这故事听得我心甚凄凉,最终的结论就是即便是高贵地公主面对着失去挚爱的痛苦,也不过是用那些高耸地花灯来寄托自己的悲摧心痛,而事实上,她的心痛又哪里会就减轻分毫? 可是,从那以后。竞阳的百姓们就在每年的今日延续着这个习俗,因为成了一个像模像样的节日,自然也要热热闹闹地猜猜迷什么的。当中最有趣地,就是这里的花灯虽然多不胜数,花样繁多,但实际上却都是将一对儿一对儿地花灯分散开了挂在各处地,花灯上都附着谜题,倘若有人猜中了某盏花灯的迷底,那么那盏花灯就可以归猜中地人所有,如果再有年轻男女刚好拿到了成对的花灯,那么就是难得的缘份了。 也因此。每年这个时候都能见到好多的小姐公子们,早早就到了这里,争抢着猜谜,期盼着能够偶遇一段难得的缘份。 这不,这会儿正是热闹的时候,人们纷纷三五成群地凑到了一盏盏泛着莹美光芒的花灯下,七嘴八舌地猜度着上头地谜题,千秀也揪着千兰快步奔到了一只鱼儿灯下头,指点着上头的纸条。哥哥则一直跟在千兰的后头,她挪一步,哥哥也跟着挪一步。 我笑笑,回头继续跟着人流走,一边接着一盏盏轮看着两边形色多样的花灯。 “喜欢那盏?”管沐云的声音忽然响起,我这才发觉他一直在我的左侧走着,大概是见我盯着右边那只精致非常宫灯瞧,他才问我的。 “也没……”我正要答说也没有很喜欢,他就过了我。到了那宫灯前了。 其实。我真真并没有多喜欢那盏灯,不过是因了它制得十分精致。面上的人物景致也描绘得极其传神才不免多看了两眼的。 哪知道,管沐云就冲了过去,抬头看看灯谜,再跟灯下地那位老人家说了几句,老人家就笑眯眯地将宫灯挑下来递给了他。 没一刻的功夫,他就又到了我的身旁了。 “给你。”他兴冲冲地将手中提着的宫灯转过提杆递向我。 我却没有抬手去接,就那么垂着双臂立着,他正看着我,见我没什么动静,起先,他的脸上依旧笑着,可那笑容却是眼瞅着一丝一丝地淡了,一丝一丝地就改成了沉寂。 我亦敛了眉。 “娘!你看!那灯和我的一样!”一个男孩子稚气的嗓音传来。 “呵呵,是呀,是和小祥的一样呢!”慈爱的女声道。 “那它是那个哥哥地,还是那个姐姐地?”男孩子再问道。 “呃,小祥说呢?”他娘问道。 “我猜是那个姐姐的。” “呵呵,既然小祥说是那个姐姐地,那你的这盏……”他娘用劝诱的语气道。 “啊!我知道了!” 男孩子就三两下跑到了我们跟前,抓住管沐云那盏灯的提杆就往我手里一送,“这个是姐姐的。” 再趁着我和管沐云都一怔的功夫,把他自个儿手里的那盏一模一样的宫灯塞给了管沐云,“这个才是哥哥的!” 第三十九回 无期 男孩子就三两下跑到了我们跟前,抓住管沐云那盏灯的提杆就往我手里一送,“这个是姐姐的。” 再趁着我和管沐云都一怔的功夫,把他自个儿手里的那盏一模一样的宫灯塞给了管沐云,“这个才是哥哥的!” 我愕然地望着那五六岁垂着发的男孩子,蹦蹦跳跳地跑回娘亲的身边,让他娘亲牵起小手往前走,还不时回过头来冲着我们鼓起粉嫩嫩的脸蛋儿天真地笑着。 我就那么傻呆呆地瞧着那胖嘟嘟的小身影逐渐被人群遮掩,好不容易醒过神儿来,再看管沐云也跟我一般才从怔忡中回神。于是,我和他就瞅着各自手里的挑着的宫灯,再看看对方的,一时间都有些尴尬。 半晌,他开口道:“走吧。” 我点头,跟着往前走,却想起哥哥他们,回头望了望,早没了踪影了。 “放心吧,梁叔会护着他们的。”管沐云安稳道。 是了,梁叔虽没有跟我们一道,但也是跟着来的,就怕夜晚的时候我们玩得疯了,没个照应的。 于是我放心些,这才照旧往前走去。 再往前头,就是竞阳的内河了,此处河水丰沛,河岸狭长,一到了此处,人们便都各自散开沿着河岸放起了河灯来,顷刻间就不似方才那么拥挤了。“呃,我明日就要动身了。”管沐云轻声道。 “嗯。”我应了一声。 “其实。离府地事情。我早就想跟你说了。可总是找不到合适地时机。” “哦。”他说不说我本不甚在意。就再应一声。眼望着河岸。姑娘们正在把手心里地河灯放到水面。再用手推助河灯前行一段儿。嘴里都念念有词地。盼着河灯一放下去。能让她们地愿望成真。 那河灯心儿里地烛火正燃得旺盛。等河中充实了数百只河灯地时候。场面也颇为壮观。漆黑地水面被烛火照耀得显出了粼粼波光。炫目地波光再将无数地河灯顺着水流送往未知地深处去了。 “我这两日就想着。自打你我做了夫妻。还没有一同正经地出来走走。所以今晚……”他说到此顿了顿。见我浅淡地看他。他忽地涩笑了一下。“我明白。你大概本也不想跟我出来走走地。是我一厢情愿了……” 我依旧是面无表情。只因我自己也不晓得要给他个什么反应。笑一笑吧。太虚假了。我本来就没什么意愿要跟他一起逛灯会地。拿出冷漠来。有必要么?如今太过激烈地言辞神情在我和他而言。似乎都没有什么意义了。没地累了自己而已。 所以最终。我只把眼光停在手上地那盏灯上头。里头地烛火在河风吹拂下有些晃动不安。连带着搅动了灯上彩绘地一池春水。似也在波纹阵阵。流光闪耀。 他的那盏灯本在他的右手上挑着。这会儿却移到了左手,跟我这盏只隔了一指之距,偶尔还会被微风拂在一处,两盏一模一样的绚丽宫灯,着实有些眩迷了人的眼,我稍转眸,就瞥见他也在瞅着那灯发怔,我的手没有把那盏灯挪开,不过眼睫抬起。又望向了未知的河地那一头,看不清,望不明的那一头。 “你……”他忽然出声,却在说了半句的时候又住了。 我什么?我看向他,他地眼光亮了又暗,暗了又再亮,之后归于平静,再悲哀地笑一笑:“我多想跟你说一句等我回来的话,可是。却又说不出口。我这一去,前路未卜。根本不知道究竟要多久,甚或还能不能回来,只是,叫我跟你说别等我了,去过你想过的日子吧,我又……” 我没有话可以给他,就算他安然回转,我们也没有将来可言,我和他的路,本就是两条不相干的,就算是中间的些许小岔路相交了,也终究不可能合为一条,那些我和他曾经在岔路相交的时候发生的过往,叫我不可能,也没法子爱他。 我转头,继续看着河的那头。 然后,我就听到后头千秀他们欢笑着近了地声音…… 第二日的傍晚,管沐云和三位叔叔就收拾好了行囊,为免太过张扬,刻意选了近黑的时候走,也没有让我们送行,就在府内告了别。 伍婶的眼底有些青黑,昨晚定是没有睡好的,不过今日也打足了精神,笑呵呵地送大伙儿出门,“公子,在外头不比家里,一定要多加小心。” “我省得,放心吧伍婶。”管沐云笑着回道。 清叔上得前去,有些沉重道:“涵姑她不来了,叫我帮她带句话:此去必然会有诸多艰险,凡事需隐而后动,方能自保进而成事。” 我心里叹息,涵姑她毕竟不忍看着自己的亲人去冒险,却又无法阻止,只得将所有担心忧虑都溶在了这句话里。 管沐云也凝了脸,“代我跟姨娘说,她的苦心,云儿明白。” 清叔的双目既有担忧也有激赏,终究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先生……”管沐云走到静非先生的跟前。 “呵呵,我也没什么再教你地了,以后遇到什么,就按你自己想的办吧!”静非甩甩宽袖笑着道。 “徒儿明白。”管沐云躬身道。 管沐云最后到的我跟前,轻声道:“我……这就走了。” 没一会儿的功夫,身边其他人就都躲到前面去了,这厢只留下了我和他两个。 “一路保重。”我只有这么一句,客套也罢,毕竟他此去也算是担当了一回。 他看着我的黢黑的眸子里泛着深沉的幽光,幽幽然仿佛要将人缠绕在当中的眸色,叫我忽然有些不敢迎视。 “倘若能够,我会尽早回来,府里有先生在,梁叔他们也会随时在你旁边,只是你不要再像以前一般独个儿乱走,安全就无虞。以后难免要跟康伯鸿打交道。尽量不要冲撞,不管是陈珠还是其他,都等我回来再说。再有,你的身子弱,要时刻记得多加几件衣衫,你……”他蓦地顿住。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太嗦了。”再默了默,他地神情柔软而温融,“你照顾好自己。” 我浅浅地点头。 “公子,不早了,得启程了。”梁叔过来催了一声又走开。 管沐云答应着,仍旧一瞬不瞬看着我,手缓缓抬起。快近我地脸侧时顿住,望着我淡得几乎没有表情的脸容,犹豫了半刻。又垂下去了。 然后,四人都上了马。 文叔朝着吕叔三人抱拳道了一声:“路上多多保重,有消息即刻传信回来。” “放心!”陶叔道。保重。”伍叔道。 四匹马疾驰而去。 可管沐云驾马离去前地回眸,在他依然苍白瘦削地脸上,轻轻的笑容萦绕,那笑底下掩藏着的隐隐的深重的意味,叫我日后好多的日子里每当记起都会觉得心里一空。 “呵呵,眉儿,走。跟先生去下一盘去。”眼看着他们出府走远了,静非悠哉道。 静非一有话跟我说,就要我陪他下棋,我只得不在焉地笑一笑,跟着他往希园走。 “这几日,我总是会想起云儿那日来找我地情景。”静非徐徐开了头。 我竟也真的被他吊起了好奇,凝着气息等他的回答。 “他冲到我跟前劈头就问:倘是有了一身的本事,就能护得身边的人周全了么?” 他是这么问的? “我答他说:怕是不能……不过,起码可以不叫你关心的人比你先走。”静非讲得笑意连连的。 不叫他关心的人比他先走?他是这样想地么? 我盯着静非。等他把话讲完。 “然后……”静非竟然卖了个关子,顿了半刻,见我死活不问,也不再吊着,笑道:“然后,他就跪下磕头拜师了。” “就这么容易?”我偏头,才不信静非没有做做样子难为难为管沐云,就轻易收了他,这两年。别的不敢说。静非不多不少的那么一些老顽童地性子,还是被我摸出来了的。 “呵呵。”静非用手指点点我,大笑,“不过就是叫云儿陪我下了三日的棋,不算难为吧?” 这还不算?果真是老顽童的本性! 可是,我却很想知道,“谁赢了?” “呃……”静非竟然扼住了,有意思,他老人家的棋艺可是千锤百炼炼出来的,难道竟在管沐云那里吃了鳖? 我笑看着静非。 “呵呵,”静非倒也大方:“仿佛是先生我败得比较多,呵呵呵,云儿的棋艺当真了得!当真了得呀!” 我摇头失笑。 静非接道:“所以说,先生还是那句话,放心,放心,云儿会安稳地回来的。” 我被静非讲得愕然,我什么时候担心他了?没有担心,又何来放心? 静非却了然大笑着,就领先走了。 当初吕叔出门去查探的时候,每半年也会回来一次,可管沐云他们果真是归期不定,等到他们离开地第三年的春天,仍旧是没有回返的意思,这一年多里,起初他们是每月给管府送来消息,后来,就改成了每三四个月,再后来,这些日子,已经五个多月没有消息了,清叔他们有些担心,正试着给他们递消息。 第四十回 夺云 当初吕叔出门去查探的时候,每半年也会回来一次,可管沐云他们果真是归期不定,等到他们离开的第三年的春天,仍旧是没有回返的意思,这一年多里,起初他们是每月给管府送来消息,后来,就改成了每三四个月一回。 按理说,以管沐云四人的能耐,就算是对手十分厉害,也不至要查探这么久,竟然连管老爷的忌日也不曾回来,并且越往后来,他们送回来的消息就越发得简短,甚而有的上头写着的不过“平安”二字而已,究竟他们还在查探什么? 更叫人震惊的是:“夺云楼”重现江湖了!可是真正被世人获知却是在数月以前,那之前,这个夺云楼的行事极为隐秘,逐渐公开于众人眼前,也不过是最近这两三月的事情。 是谁?什么人重建夺云楼?可是跟管沐云他们有关?还是不过是有人借了夺云楼的名头?目的又是什么? 我们大伙儿正疑惑不已,清叔欲派人出去打探的时候, 管沐云来了信儿,依旧还是那么几个字:“勿念,诸事皆待晤面。” 由此看来,他们确然跟此事极有关联,抑或是此事根本就是管沐云所为?这些疑问,恐怕只有等管沐云他们回来了才能有解。 而此刻我就立在雀楼的木梯上,望着楼下大堂喧嚣红火的场面,雀楼的厨子大多是新近由老师傅们带出来的年轻人,我喜欢那些年轻人不守旧肯尝试的劲头,这几个小伙子也确然没有叫我失望。 管记的生意还算是稳定,虽然起初康伯鸿也有几回大动作,不过好在管记本也就有准备的,还不至于手忙脚乱,加之最近这些日子就越发地雷声大雨点小,我总觉着似乎有什么事情在牵扯着康伯鸿的精力,以至于他越来越不能将很多的心思放在竞阳。放在管记,我想,不是生意上的事情,且多半跟天惊宫有关。 我又和韩师傅研究着将香料加入了绡中,因为是在丝线上就做了功夫加了材料的,所以成品地衣料在经过多回洗涤后仍旧保持香味不散。只是味道更加清淡怡人,自然纯净。 我们将这种绡唤作了“凝香绡”,等上了架,依旧跟管记前几款独家织锦一样,贵则贵矣,但人们照买不误,甚而,凝香绡已经到了一上架就被哄抢的地步,当然。由于现有的能力,凝香绡的产出有限,我也在刻意限制它的出货数目。能够买得起凝香绡的人,不是达官就是贵人,价高他们不怕,就怕用地人多反而衬不出他们的身份高贵来,管记不趁此捞他一笔更待何时! 如今凝香绡地风头盖过了竞阳其余所有地织染坊地织锦。当然。也包括康记。甚至还有织染坊派人来偷方子。可惜清叔早有准备。来人不止什么都没找到。还被送了官。 当然。风头太劲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儿。我和清叔商量。将一两件管记较受欢迎地织锦地工序公开卖出。价钱不高也并不低。且不接受一家独揽。为地就是同行共享。当然。肯拿出那两件来。亦是因为韩师傅脑子里地新花样多不胜数。这样做。管记没多大损失。同行也都有利可图。最要紧地。管记不至于树敌太多。让康记钻了空子。 而今。天香萦锦地产出高了些。船坊有官家地支持。景况一直是稳中有升。其他地酒楼、茶园也多有收益。总之。情况比我想象地要好。至少眼下是如此地。 打管沐云他们走后地第二年。也就是去年秋天起。我开始瞧出来康记地醉翁之意不在酒。康伯鸿到竞阳来。织染不过是掩人耳目。他地目地。许是跟天惊宫一样在陈珠。许是要接近什么人。但肯定不是为了生意。 有了这样地认知。清叔他们更加紧密地盯着康记地动静。康伯鸿会露出他地真正意图地。只是时候早晚而已。 说起那个赌局。我虽有些心急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步步为营。步步推进。想要把康记赶出织染业。和目前管记地稍占上风那是两回事儿。要逼得康记彻底放弃。那得要个机会。也或者如果管记和康记拼个你死我活。那么终究会有一方会退出。可结果也许是两败俱伤。那也是我万万不能够做地。而如今管记和康记是在用文火慢慢地熬。熬糊了谁是谁。我虽然心急于时间只剩下半年。却也只得如此。心里盼着康伯鸿能够早早沉不住气。先动起来。那么管记地稳扎稳打就胜算多了许多。那个赌局也就能够尽早有个了断。 每日这么熬着,心底深怕萧沉理又想出什么新花样来,还是早早了断了的好,自打设了那个赌局,萧沉理虽然不再如当初那样威胁利诱老是揪着我不放,可也是会隔个十天半月就出现一回,说一些不着边际的闲话,本以为等他回了勃域就好了,哪知道他一年里几乎有大半年都待在了竞阳,我几乎以为他的封地改了地方。 我这边就算有船坊的事情也是该跟李博商议才是,萧沉理这样,多多少少也是会引人侧目地,我这人生性怕麻烦,讨厌纠结的事情,如今就只好想着法儿地能躲就躲了,清叔他们每日在我旁边,虽说也多少知道些,但都了解我的脾性行事,亦不会多言。 总之我如今也学会了混过一日是一日,得过且过了。 哥哥的铺子已然由一家成了三家,每日里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其他倒也好,最不称心的就是没个合适的管事帮他打点铺面,我心里倒是有个适当的人选,不过就是还没说服那个人,于是也就暂且搁下了。管沐云早在出门以前就去看望了娘,将他要出远门的事情说了,当然是寻了个借口,哥哥那边自然是心照不宣的。无论如何,我没想到他想得那么周到,也还是要谢他地,要不我正愁怎么跟娘解释他那么久不在府中地因由。 还有一个也不在竞阳的,就是桑郁,管沐云才走了没几日,我就收到了桑郁地信,说是家中有事,这一走,也是一年多,到了今日也没有消息说回来了。 而我自己,仍旧是老样子,没有多大的改变,唯一算是变了的,就是心里又老了些,老得什么也提不起劲儿来,就是千篇一律地过我的日子。可有一点,就是老清静不下来,也不为别的,只是快要被几个丫头烦死,还有伍婶连带着叔叔们。 “夫人,您不要动手,婢子来,看烫着您公子回来定饶不了婢子!”这是我想倒茶的时候,千秀说的。 “夫人,退后些,看伤着您,您要是磕着碰着了,我可怎么跟公子交代!”船坊赶工,我去江边看看,梁叔揪着我就往后退的时候这么说。 “夫人,这衣衫太单薄了,回头再受了风寒,公子怕不是要恼我们大家没顾看好你了!”早上起来的时候,伍婶一边儿说,一边就回身去柜子里帮我翻找厚些的衣衫。 还有好多人,总而言之都是一个句式:“夫人……不要……否则公子……” 我听得耳朵长茧,起初直想尖叫,到了最后的反应就是木然地看一眼说话的人,然后马上扔了手边的事情转身就走,可是,怎么也挡不住他们照说不误。 管沐云到底给他们吃了什么迷幻药,把我身边所有的人都收归他一方,仿佛都在替他看着我一般,他果真是厉害了,厉害得不得了。 我叹着气,顺着楼梯下去大堂,周掌柜在楼上带着两个伙计招呼包厢的客人,楼下的伙计们也忙得不可开交,每一桌的客人都在叫,每一桌的客人都要满茶,就听得阿宽阿严他们的高声应和声不断,还要紧盯着门口以防客人来了没有招呼到。 我于是也拎着茶壶过去左近的一桌给客人斟茶,就听得那桌三四个客人在聊着江湖轶事。 “听说了没,夺云楼这几日又有大动静了!” “什么动静?快说来听听!” 最近,关于夺云楼的传言甚嚣尘上,尤其是在雀楼这样的酒楼里,当然昭阳酒肆那边也是传得热闹得紧。 什么如今的夺云楼楼主从不见外人呐,所有的事情都是由几位堂主代为打理之类,甚而还传出那其中的一位堂主,竟就是从前夺云楼的“金锡堂”堂主李严书! 所谓传言,虽并非都可全信,但至少也不会是空穴来风,都是其来有自的,所以从这些人的闲谈中多少也可听出些实打实的消息来。 “听说啊,那位楼主最近露了脸了!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长得十分俊俏,武功高得吓死人!一掌就退了擎苍帮帮主的全力一击,我兄弟在擎苍帮学艺,当时正在场,那楼主就那么轻轻松松的一下,好像只用了不到三分的功力,擎苍帮的帮主钱斌就倒退出去一丈多远才能立定,就那,还是夺云楼主给他留了面子,没让他在众多弟子面前下不来台。要我说,还管他什么面子不面子的!谁叫钱斌自己去挑衅人家的!没一掌要了他的小命就不错了!” 第四十一回 思慕 “听说啊,那位楼主最近露了脸了!竟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长得十分俊俏,武功高得吓死人!一掌就退了擎苍帮帮主的全力一击,我兄弟在擎苍帮学艺,当时正在场,那楼主就那么轻轻松松的一下,好像只用了不到三分的功力,擎苍帮的帮主钱斌就倒退出去一丈多远才能立定,就那,还是夺云楼主给他留了面子,没让他在众多弟子面前下不来台。要我说,还管他什么面子不面子的!谁叫钱斌自己去挑衅人家的!没一掌要了他的小命就不错了!” “嗯,我也是听人说,如今这个夺云楼的行事向来稳健不张扬,跟当年的夺云楼行侠仗义的行止颇有些相似,你说,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关联可大了!你还不知道吧!”说这话的那人颇有些得意于自个儿的消息灵通,挺了挺脖颈道:“这个夺云楼主自称是二十多年前那个夺云楼楼主沈蓝箫的儿子,沈沐云!” 沈沐云!沈沐云! 自称是沈沐云的人,除了管沐云还会有别人么? 他竟真的就是现今的夺云楼主!可他就那么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不怕招来祸患么?当年的夺云楼两代楼主,可是都有不少的仇家在外的! 何况,还有一个陈珠之谜在哪里悬着呢! 这厢几人仍旧聊得畅快!我亦接着侧耳去听。“你说,他真是沈蓝箫的儿子?会不会是冒充的?反正沈蓝箫已经失踪了二十多年,他这个儿子究竟是不是真的,谁又能辨别得出来呢?” “话可不是这么说,当时在场的也有些当年成名的英雄,他们可都是认得沈蓝箫的,那个沈沐云果真与从前的沈蓝箫有几分相似,只不过是略微瘦了一些,苍白了一些,据说跟沈蓝箫当年一般的俊俏。武功更是青出于蓝不知多少!” “倘若这个沈沐云当真是沈蓝箫的儿子,那你说沈蓝箫又在哪里呢?会不会就是他推了他自己地儿子来重建夺云楼的呢?难道是因为隐匿了这么多年,突然想念起当年叱咤风云的日子,想要重回江湖,所以才有此一着?” “可是从头到尾,听说也没见到沈蓝箫的面。那个沈沐云则当众称他爹已然过世了,却不知是真是假。” “别管是真是假。如今这夺云楼重现江湖。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儿。至少也是可以压一压那个横行武林地天惊宫地气焰。如今白道凋零。几个大门大派纷纷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功夫管什么天惊宫。也就是这个夺云楼。还肯站出来说句公道话。行些正义之举。” “倒是。我兄弟说。当日看着夺云楼众人那气派。那阵势。不用多久。一定是同二十年前夺云楼一般地领袖群雄。傲笑江湖!” “几位。茶来了!”我衬他们聊天地空隙。上前将几只茶盅都斟满才退到一边去了。 说什么领袖群雄。就在方才那几位客人谈话地当口。我豁然想明白管沐云为何要那般行事。他是想。反正似天惊宫之类地劲敌们都对管家了如指掌。那么不如干脆就来个彻彻底底地当面锣对面鼓。一旦一切都挑开了。对方反而没有从前那么好下手了。就算是真动起手来。夺云楼地实力又哪里容得别人小觑! 更何况他这么做就把众人对管府地注意轻易移到了夺云楼。管府理所当然就会轻松不少。说起来。我是知道他倘若认真做事是可以十分细致周到地。可是真真做到了他这么仔细周全。却也并不是那么容易。 如今看来。引得康伯鸿没有余力对付管记地人八成也是他。 “夫人,您怎么倒上茶了!快给小人吧!”此时阿严过了来,赶紧要把我手里的茶壶接过去。 我笑笑躲了,“行了,反正我待着也是待着,你去忙你的吧!” “那怎么能成……”阿严急道。 “夫人!您怎么拿着茶壶!”周掌柜正好从楼上下了来,急匆匆就过来了。“夫人!您把壶给我。去歇着吧,否则公子回来。会怪罪我地!”完了!连周坤也……亏我还指望着能在这儿得些清静! 周坤又看看外头,“这么晚了,要不夫人,我去喊老谭送您回府吧!” “不用,我自己可以……”没等我说完,周掌柜已然奔出去了。 险些跟门口冲进来的一身红衣的姑娘撞个正着,那姑娘不是别人,正是李博地妹子,李蕊 “喂,我来了!”冲到我跟前就是这么一句冲得不得了的话。 “过来了?”我笑一笑,并不会在意她的无礼。 世上就是有那么些奇奇怪怪的事儿,总也不会在你的意料之内,不只不在意料内,就是想也想不到,怎么会就成了这样? 李蕊儿就是这么个例子,其实我也不晓得是怎么的,反正一来二去,李蕊儿因着他哥哥的关系也跟着同我遇了几回,然后就是我做什么她都不顺眼,不是这个不对就是那个不好,再然后,就是好不好都往我这儿凑合,反正我也不会骂她撵她,她高兴待多久就待多久。 这一年来,李蕊儿是隔个三五日就往我这里来一回,管我是在船坊还是雀楼,抑或织染坊,她总能找的见,我干什么她都跟,嘴里还是没什么好听的,那个样子根本就是长不大地孩子。 “嗯……”这回有点儿没精打采的,怎么了,这么晚还跑到雀楼来,谁惹她了? “我饿了!”她竟然就给我来了这么一句。 我愕了一下,环顾四周,都忙得要死,我只得转头跟她道:“你自个儿先去楼上吧。” 她也不多说,径自就上楼去了。 我摇摇头,转头去了后厨,捡了几样精致的小菜拿到楼上静室,才进去就看见李蕊儿趴在桌上,脸朝着这边,神色不郁。 将饭菜搁在桌上,我做到她对面,拿起筷子递给她,浅笑道:“不是饿了?” “哦!”她应了一声,接过筷子,端起碗就吃,吃得猛了还差点儿噎着,接了我递过去的茶盅就灌。 “咳咳咳!”又呛着了。 我伸手拍着她的后背,“慢点儿,不急。” 她又咳了两声才缓过来,把茶盅往桌子上一戳,拿手背抹一把嘴唇,嘟着嘴坐着。 这丫头骄纵是骄纵了些,可是委实真性情得很,一举一动都是出自本意,是她想那么做,所以就那么做了。 说起来,也很可爱。 “为什么七哥就那么不待见我?我就那么不好?就连那什么妍夫人,一个连侧室都不算的,也比不上?”蕊儿气呼呼地道,其间还杂着些许伤心。 我好笑地瞧她,“哦?这话是谁说的?” “还能有谁!那个研什么的呗!总一副可怜兮兮柔柔弱弱的样子,其实呢!坏透了!”蕊儿气愤不已。 妍夫人?我记起是两年前碰过一面地娴静女子,真是蕊儿说的那样深藏不露? “还有哥,竟然不肯帮我,还尽说我的不是!我可是他亲妹子!”说起这个,仿佛她更气。 我忍着笑,想想李博也够难的,这么个天真直爽的妹子,偏就看上了那个高贵的王爷,按理说,蕊儿和萧沉理也算是门当户对,可惜,萧沉理死活不肯娶她。 我是万般不愿提起萧沉理,一想起他,我的心情就不好,可是一见到蕊儿,想不提他都不行,谁让蕊儿的痴心都托付给那么个麻烦人物呢。 不过,萧沉理这一点也许是对的,他和李博蕊儿是青梅竹马玩到大地,他对待蕊儿就如同对待自己地亲妹子,他是当真不忍心将来她不幸福,否则就算是不爱她,那也是可以娶了的,左右他王府里有地是地方,放下一半个妃子,那还不简单。 李博当然是明白萧沉理的思虑,所以才一直挡着妹妹不叫她老是缠着萧沉理,可惜蕊儿就是这么个性子,不达目的不罢休,缠了多年,连到了出嫁的年纪也仍旧不肯依着家中的意思,嫁了爱慕她的贵家公子。对萧沉理,她是打定主意绝不撒手了。唉,她和萧沉理,真是一对冤家。 “我就不懂,七哥他为什么就不能看看我……这么多年,他一直将正妃的位子空着,我还以为……他会等我……”说着,蕊儿丧气地垂着头坐着,身子也颓唐地萎着。 我这厢寻思着要怎么安慰她?要骗她说萧沉理假以时日会喜欢她的?这话怎么这么别扭?我心里清楚要萧沉理对蕊儿有那个心思恐怕是没什么可能的,也不是说萧沉理就能有多待见我,我清楚他在思慕着我给他做妃子的时候,八成也有不少别的女子让他上心的,这就是有权有势的男人最会的游戏,萧沉理那样的人,一定是很会把握分寸,不能爱的,就一定不会爱,蕊儿是他视如亲妹的人,他一定不会由自己给她带来伤害。 而我不同,因为无关紧要,所以不在不能招惹的范围内。 我就这么想着,是以我选择缄默不语,只是笑着给她将耳边的乱发理了理。 第四十二回 坠船 而我不同,因为无关紧要,所以不在不能招惹的范围内。 我就这么想着,是以我选择缄默不语,只是笑着给她将耳边的乱发理了理。 “喂!我来是叫你来劝我的,不是来看你傻笑的!”蕊儿不满地斥我。 呃?我摸一摸脸颊,我傻笑了么?嘴里问她道:“饱了没?” “嗯。”她含糊地道了一声。 “饱了就起来,我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她的“噌”地就起来了。 “李大人会担心的。”我不赞同道。 蕊儿美艳的脸拉得长长的,扭过头去不理我。 我长叹,揪着她的手臂往出走。 “去哪?我说过了不回去!”她挣扎着不肯跟我走。 我凝脸看她。“不是不回家?那还不跟我走?难道今晚你要在雀楼住?” 蕊儿瞅着我。见我不像在诓她。“哦!”了一声就跟我下了楼。 谭叔已然在外头等。我叫蕊儿先上了车。再召唤阿严来。“待会儿到李大人府里说一声。就说李小姐今晚在管府住了。请他放心。明日我就把人给送回去。” 从雀楼到管府还有段儿路程。蕊儿显是累了。没一会儿地功夫就开始打瞌睡。后来干脆就往我肩膀上靠着睡了。我无奈。只得不时拢一拢她快要滑下去地脑袋。 方才拢好。她就囫囵地说起话来:“你不会胡乱找话安慰我……我欢喜……得很。我晓得他……恋着你……” 我听了这话。心里一蹦。 却听她接道:“要是你……总也比别人好。” 我一怔,偏头去看,蕊儿却已然睡实了,这丫头,唉! 第二日一早,我本打算就送了蕊儿回去。哪知她死活不肯,我也不好强拉着她回家,于是就说我要去船坊,问她要不要一同去,她倒是欢欢喜喜就答应了。 我早早就着人去跟李博说了,叫他来船坊接人。等我们到了船坊。我去新船上看,蕊儿也跟着,只是一转眼就自个儿四处溜达,一刻也不肯老实待着,我笑一笑随她去,径自去船舱查看,文叔本来也跟我进了舱里,碰巧外头一个管事来叫,就先出去了。我在舱里走了一圈就也出了来,上了甲板,就见蕊儿一个人在船头晃悠。也不怎么老实,趴在船舷上,身子前倾着都快要倾到船舷外头去了,我不敢高声唤她,怕那样反而吓着她会更加危险,于是快步往船头走过去,还差两步,就听到蕊儿一声尖叫,果真底下一滑。就冲出去了。 天!我的心都快蹦出来了,那外头可有好几丈高,底下是湍急的江水! “蕊儿!”我撒腿就跑!眼瞅着她就往下头掉,所幸她竟然在擦过船栏的时候一手拽住了那边缘,等我疾奔过去的时候,还来得及揪住她的那支手臂,可是我的力气不够,双手抓着她的手臂却死活拉不上来,“快!把那支手给我!”我试图够着她的另一支手。可是那边缘又哪里是手抓得住地地方,眼看着她的手被自己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地往下拽,我也只好先拽住她攀着船缘的那支手臂。 “来人哪!快来人!”我高声叫喊着,这条船已然完工,没有伙计在上头,其他的船上虽然有人,但都距此还有些距离,我必须坚持到有人赶过来。我的手臂也不敢松,可是两手都拽着她反而无法着力。只得转而一手也抓住船缘地一处突起。另一手去死命抓她的胳膊。 “啊!救我!救我呀!救我……呜呜呜……”蕊儿尖叫着。 我急得一边狠劲儿往上拽她,一边唤道:“别怕。蕊儿别怕,没事儿,没事儿,别松手!抓住了!”使力再使力,我却听到自己的肩胛一声脆响,不大,但足够我知道自己的肩膀八成脱臼了。 手臂瞬间软趴趴使不上力,连着剧痛,可是不能松手,蕊儿还在哭叫,她的手已然就剩下一个指尖还抠着船缘了。终于,我听到后头有人上来甲板的脚步声了,再坚持一下,快了,就快了。 然后,我的手上一轻,蕊儿被人一把拉了上来,我则是捂着肩头靠在船缘上喘息,此刻蕊儿脱险,我则是浑身的冷汗,还有疼,疼得钻心。 “夫人!”文叔才冲上甲板,身边还跟着一群伙计,之后上来的是李博。 不对呀!那是谁救地我们?我方才知道蕊儿获救,心里一松,加之自己也是浑身瘫软,根本还未去留意到底是谁救了蕊儿,我还以为是文叔。 等我转头一看,却见到蕊儿跌趴在甲板上,而旁边清闲地立着的,居然是康伯鸿! 他怎么会来这儿? 来不及细思,文叔到了我跟前,急道:“发生了什么事?夫人!”文叔再瞥一眼康伯鸿和地上的蕊儿,自然地立在我地身前。 “文叔,没事儿,是蕊儿险些掉下江去,康公子救了她!”我忍疼扶着肩膀,就往蕊儿那边走,刚好李博正把地上仍自吓得啼哭的蕊儿扶起,我举起完好的左手,给她抹抹眼泪,温融安慰道:“不怕,不怕,这不是上来了?” 蕊儿那却仍自哭得越来越大声。 “蕊儿?怎么了?”李博焦急连声问道,可惜蕊儿就忙着哭了,哪里还顾得上回他。 “李大人。”我歉然笑一笑,“您来的刚好,蕊儿受了些惊吓,这会儿许是还有些缓不过来。” 李博皱着眉揽过蕊儿去,低声连询问带宽慰着,蕊儿那里犹自哭得快要抽噎。 我叹气,心里后怕得很,若不是康伯鸿赶来得及时,蕊儿岂不是……正要转身慢腾腾挪着去谢他,文叔几步过来道:“夫人,您的手臂怎么了?” 我扶着右臂,勉强笑了笑:“脱臼了。”还真是疼。我大概额头在冒汗了。 “脱臼?”文叔有些急,“要是老梁在就好了,我不善这个……夫人,我速速送您回去!” 我扯了扯嘴唇,转向康伯鸿道:“康公子,方才多谢了。”再瞥一眼自己的手臂,我苦笑了下,“今日不能招待康公子,改日定当登门拜谢。” 说完,文叔就扶着我要往船下走,同康伯鸿侧身而过,不想他伸手拦住了我们。 我愕然瞅着他。 康伯鸿却单手捏着自个儿的下巴,上下散漫地打量着我。 “康公子如此……” 文叔刚要质问,康伯鸿漫不经心一笑。竟直接单手托着我脱臼那手的手肘处,另一手就把着我的肩胛处,我疼得抽了一口气。 “你要干什么!”文叔防备地。就要别开康伯鸿握着我手臂地手掌。“想任她这只手臂就这么废了,你就动手!”康伯鸿慢悠悠道。 “你说什么?”文叔一惊,转而细看我的手臂,顿了一顿,阻止不是,不阻也不是。 实话说,我是不大相信康伯鸿的,谁知道他到底会不会治,不要到时候是因为他。我这条手臂才就废了!可是,我这会儿又疼得紧,不用他又不知要忍着疼到何时,于是我也是既犹豫又害怕,心里惴惴的。 可康伯鸿漫然笑着,手底下不停,抓着我肩胛骨地手稳了稳,另一手利落地一托,下一瞬。将要出口的痛叫被我狠狠咬住了。 可是就那么尖锐的一痛,之后,我抚了抚脱臼的地方,诶,好像没那么疼了,稍稍动一动手臂,也听我的使唤了。 “夫人,怎么样?”文叔关切道。 我揉揉仍旧不敢有大动作地手臂,“还好。多谢。”后两个字是跟康伯鸿说地。 康伯鸿不在意地一笑。从腰间抽出折扇来,“啪”地打开扇着。“别乱动,回去再找大夫帮忙固定起来,得十来日才能活动自如。” 我点点头,再看那厢,李博正和蕊儿过来,蕊儿红着眼眶,吸着鼻子,终于不哭了。 “蕊儿跟我说了,方才真多亏了夫人,夫人的手臂是不是伤着了?” 到底是我没有照顾好蕊儿,我仍旧心里内疚,轻声道:“李大人莫要如此客气,此事是我的不是,我跟你说过会照顾蕊儿的,却让她险些落了船。” “喂……”蕊儿的声音有点儿哑,“你的手真的……” 我浅笑着,拍拍她,再跟李博道:“蕊儿受了惊吓,李大人先陪她回去吧!改日我定去看望。” 李博应着,说了两句叫我好好将养手臂的话,就揪着不情不愿地蕊儿走了,我请文叔代我送他们兄妹。 “你这个女人,真是可笑得紧!”文叔他们才下去,康伯鸿在一旁冲冲地就道了这么一句。 我怔然瞅他,不懂他为何这么说。 “这么不自量力,你也不嫌累得慌!”说着,他还恍然似地仰天张了张嘴道:“听说你也不是第一日做这种事儿了!嗯!果真是笨到了极点!” 我被他一阵轰得不只有些傻,还有些微微地恼怒,我也清楚我这人不怎么精明,甚而确然是笨了些,可是他跟我非亲非故的,凭什么这么说我! “康伯鸿,这话,恐怕还轮不到你说!”侧方传来萧沉理地声音,沉冷且不悦。 下一刻,他就到了近前。 “呦!殿下如何就来了?小可未曾相迎,失礼了!”康伯鸿竟是有些谄媚地笑道,只不过,这谄媚做得委实有些虚假。 第四十三回 采买 “康伯鸿,这话,恐怕还轮不到你说!”侧方传来萧沉理的声音,沉冷且不悦。 下一刻,他就到了近前。 “呦!殿下如何就来了?小可未曾相迎,失礼了!”康伯鸿竟是有些谄媚地笑道,只不过,这谄媚做得委实有些虚假。 萧沉理浅淡冷笑一回,正对着康伯鸿的躬身作揖,萧沉理却并不免了他的礼,只是高高在上般睨视着他,冷飕飕地道:“康公子,康记在竞阳的生意可好?” 康伯鸿也不等萧沉理免礼,自己就随意地放下作揖的双手,满不在乎道:“康记?啊!康记挺好,多谢殿下惦记。” “倒也不用谢我,毕竟你也算是勃域治下的百姓,就算是如今到了竞阳,也终究,脱不开勃域的管辖!”萧沉理这话的后半句,意有所指,值得深究,似乎他和康伯鸿,也并不是简单的勃域商人与辖管一方军政要务的大将军之间的关系。 “殿下说得是,小可无论如何也不敢或忘殿下在勃域的关照之谊,和在竞阳的提携之恩。”康伯鸿阴笑着。 萧沉理勾了一下唇角,眼神犀利,“恩更是不值一提,本王不过是要提醒你一句,这里是竞阳,康公子到底是客,管记才是主,客人既然到了人家的家里,多多少少还是要尊重一下主人的!康公子说本王说的可在理?” “呵呵,在理,在理极了!”康伯鸿嘴上应和着,眼尾却瞟向我,带着明显的讥嘲之色。“啊,小可忽然想起,康记还有些事务需打理,就先告辞了,请殿下恕小可失陪之罪。”转而再近了我半步,侧身对着萧沉理。以极低的声音朝我道:“管夫人果然不得了,不仅有一位对你疼爱非常的相公,就连康王殿下也对你爱护备至,当真叫小可佩服之至。” 这话讲得如此不怀好意,叫我心里着实有些不快,但多少也还感激他帮我接回脱臼的肩膀。是以我也不言声,就是瞬间冷然睇着他。 他在那一瞬也是一怔,之后立刻恢复了戏谑的神色,仍旧低声道:“夫人还不知道吧?宫里内侍省的公公已然到了竞阳,是专程来为皇室采买织锦的!你说这一回,康记和管记谁家能拔得头筹呢?” 这话一毕。也不等我反应。他笑一笑。拱手告辞而去。 眼见康伯鸿走远。船上只留了我和萧沉理二人。我不想跟他独处。于是也想告一声辞就走。 “我明日就要动身回勃域了。”他在我身后清浅道:“凌海集结大军再犯勃域边境。我要回去统兵。” 我顿住脚步。他说要回去打仗。看来是想同我告声别。我就不好再撇下他下船去。于是立在那不冷不热道:“那就祝殿下此行马到功成。凯旋回朝。” “既然是预祝我马到功成。那就过来我面前好好跟我说!”他在后头不满道。 我不动。我这话也不算是讲得没有诚意。可一听他那样说。我就是抵触。 下一刻,我垂着的眼前就多了一双黑靴,“就那么急着走?跟我好好说两句话都不肯?”那话中竟在霸气地质问里破天荒带着几缕寂寥。 我垂头不语,即便我忍着不走,也不知要说些什么。 “康伯鸿此人,也确实不好相与,你……还是不要和他争抢了。”他想了想道。 此话虽然讲得有几分恳切,可我不懂了,我可是还跟他有个赌局的。我抬头望他,“殿下可是要结束那个赌局了?”如此我求之不得。 他目光切切,霸道地说道:“结束了也好,将赌局撤了,你就乖乖地跟我回勃域去!” 我转过脸去不看他,“殿下,您该清楚我的回答,何必还要执着?” “叫我不要执着,你呢?你不是也一样固执!”他此话讲得火气不小。 “殿下。天下爱慕您的好女子多得是。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您不如就……”我改用谆谆善诱的方式。“行了!不要再说了!”他霍然恨声打断我。 我滞住,他也缄默,所以就一片静默。 半晌过后,他叹了一声,双手过来握住我的手臂,猝不及防被他搂在胸前,我大惊,挣扎起来。 “别动!”他呵斥了一句,手臂铁一般坚硬,将我越搂越紧,方才脱臼地手臂依旧不很灵活,但我又哪里肯束手,“殿下,请自重!” “这一仗,也不知要打到何时……”他幽幽在我耳旁说了这么一句,叫我一滞。 他臂上加劲儿,紧得我快要喘不过气来,半刻后,松手,不再看我,转身就大步走了。 我茫然,他是特意来跟我道别的么? 我的手臂,果真如康伯鸿所言,等静非先生帮我缠好固定了十来日,才又恢复了灵活好用。 就在此时,李博来访。 李博如今是领了竞阳刺史的职衔,还兼着转运使的差,虽说不过是打从四品到了从三品的官阶,但这两个差事都是大余重要的实衔,也因而,可说李博如今正是如日中天之时,得此好的机遇,其一当然是因了他的家世,其二则是因了他本人确然是有些本事,也肯实干为民。 才一落坐,李博跟我直言是因了皇家采买之事而来,宫里内侍省地常侍太监已然到了竞阳,当然采买之物种类众多,但织锦一途,却是耳闻了竞阳有织锦大家,而慕名前来。 李博此回,就是来知会我一声,常侍太监给管记三日的时间准备,三日后,到刺史府奉上管记最好的织锦,以便和竞阳地各家们一争高下,获胜的,自然是理所当然的贡品了。 被选中的几家织染坊里,除了管记。也有康记。康伯鸿的消息当真是灵通,难道,他此回是打算好要跟管记真刀真枪地干一场了? “夫人是怎么打算的?”李博问我。 我轻摇头,“容我好好地想一想。” 李博赞同地颔首道:“是要好好想想,虽说这是旁人想都想不来的好差事,但皇室采买可不是小事。有半点疏忽就有掉脑袋地危险。可是夫人,既然内侍省的公公将话传过来了,那么三日后无论你想不想接这份差事,都要到场,否则那可是藐视朝廷地大罪!” 李博与我毕竟也算打了许久的交道,并且一直相处融洽,在此事上,定然是会帮管记多做思虑的,但是他所思虑的却显然不是我如今最担心地。 我所担心的。是眼下的形势,管沐云在江湖上已然崭露头角,且用的是二十年前夺云楼沈家后人这样的身份。重新建立了夺云楼,不知传到了朝廷之中,会是什么样地反应。就算管记同夺云楼的关联朝廷尚且不知,但先有船坊,后有织染坊,如此频繁的打交道,总会露出纰漏的,到时又该如何是好? 再说康伯鸿,他那日巴巴地去找我告知此事。难道就是为了要跟我一争高下?没那么简单吧?他存地到底是什么心? 最后是我,我既然跟萧沉理有那一赌,其实此回倒也是个机会,倘若康记失了内宫采买这桩大买卖,那么在声势上对康记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这对我而言是好事。只是,我要为了自己将管记推出去么?可看萧沉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地样子,我实在是被逼得没法子了。 该如何是好呢? 我这厢犹犹豫豫的,就过了两日了。明日就是常侍太监给地期限,不去是肯定不成,去了要怎么办?康记又会如何? 头疼,很头疼,我拎着裙子进了雀楼,就见十几日未来地蕊儿正绕着周掌柜阿严他们口沫横飞地说着什么,见我进来就上了前来道:“你怎么才来?我都等了好一会儿了,饿死我了!” 怎么每回我见到她,她都要饿死了? “饿了就跟周掌柜说。干嘛非等我来?”我笑道。 蕊儿却不言声。揪着我的胳膊就往楼上走。 “蕊儿,你做什么?有事儿你就说罢!”我力气及不上她。被她使劲儿揪着走。 “都跟你说我饿了地!”蕊儿不耐烦道。 我勉强回头望着留在底下的周掌柜和几个伙计,他们也都一脸茫然地回看我。 然后蕊儿就推开“宛啼轩”的门,把我也拽进去,宽敞的房间里,正中摆着地圆桌上,赫然是丰盛非常的酒饭,接着蕊儿径直就把我推过去摁着坐下。 我不解道:“蕊儿?你干么?” 她则是坐下拿起碗筷就吃。 “快吃!冷了就不好吃了!”她头也不抬,紧着努力扒饭。 “可是……就我们两个吃这么一大桌的菜?”蕊儿突然这么样有些奇怪,她干么一下子像饿死鬼投胎似的,她家何时会少了这么两口吃的了?还是她今早突然心血来潮就觉着雀楼的饭菜好吃得不得了? 蕊儿嘴里还含着一大口饭,含糊道:“哥他把我禁足了十来日,不让我出来,好不容易出来了,叫你陪我吃口饭还这么麻烦!” 呃?哦,我说怎么上回蕊儿险些坠船的第二日,李博专程去看我,蕊儿却没来,原来是被禁足了。咦?我明白了,这丫头这顿饭是想要谢我那天拽了她一把的,可是脸皮薄不好意思直说。可是不对呀!她这不是用我家的饭菜来请我,她会记得付银子才怪!我摇头失笑。“你怎么不吃?快吃快吃!你家新厨子地手艺不错!比我家的厨子好!”蕊儿催促我快些儿动筷。 我顺着她拿起筷子夹了几口青菜吃了,想起上回蕊儿跟我说喜欢管记新出的“赤霞绉”,我前几日就从织染坊带过来放在了静室,怕回头再忘了,还是先拿过来好了。 于是我叫蕊儿先吃,自个儿进了隔壁静室,直奔书柜下方的区隔中取出布匹来,刚抬身要走,就瞄见桌案上放着一封信,封上是没有字的,我放下布匹,将信拿起拆了,抽出薄薄一张纸,抖开一看,上头不过四个字:“采买,圈套。” 第四十四回 暗斗 于是我叫蕊儿先吃,自个儿进了隔壁静室,直奔书柜下方的区隔中取出布匹来,刚抬身要走,就瞄见桌案上放着一封信,封上是没有字的,我放下布匹,将信拿起拆了,抽出薄薄一张纸,抖开一看,上头不过四个字:“采买,圈套。” 我大惊,冲出去下楼问周掌柜他们,可有人送了信过来?他们都摇头说没有,我再问今日可有人进过静室?回答还是没有。 我默然,心里忐忑地慢慢回到静室,再拿着那张纸研究,上头的字迹我不熟悉,信封和信纸也没有可供查看的线索。 会是谁?是敌是友?上头写的是真是假?是真,那么我要如何应对?是假,对方有何意图? 派人请清叔文叔回府,我拿着那封信跟他们商议,虽然还不确知是谁递来的消息,但当下也想不出倘若递消息的人心怀不轨,这么做又能有什么用处,是以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那么接下来,就是该如何应对明日的难题了。 隔日等我和清叔赶到刺史府,康伯鸿已然到了,正老神在在地坐着喝茶,另外还有三家竞阳老字号织染坊的当家也在。 我稳当地坐着等了一会儿,就见那位内侍省的常侍太监进了来,是个胖滚滚的公公,这是我平生第一回见到太监,难免偷偷多瞄了几眼,胡子,自然是没有的,脸本来就白得要死,再加上圆滚滚的,果真是白白嫩嫩,名不虚传,讲起话来尖声细气,就算我早有准备,初初一听到那声音也是抖了三抖。 礼自然是要见全的,虽然这曲公公不过是个正五品的常侍。可是到底是皇帝身边儿出来的,皇差加身,派头十足。 就连后头跟着的李博和长史花方,纵然都是三品大元,也要给这曲公公面子,事事以他为先。就见三人相互礼让。最终还是由曲公公坐了主位,其余二人陪着,才算是竞锦开始了。 那曲公公先是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才道:“几位当家,李大人定是都跟各位说了,咱家也就不多言了,只请各位经心了,咱家是给皇家办差的,各位当家的买卖日后能否顺风顺水可就看此一回了!” 我瞥到康伯鸿在冲我狞笑,我唇角一勾。还他一个莫测高深的微笑,他地神色依旧,转过头去不再看我。我也将精力集中于眼前的曲公公。 “呦!这位可就是竞阳织染行唯一地一位女当家?咱家在京城可就听说你地大名了!”曲公公竟然就独独跟我客套了起来。看来这种场合女子到底还是显眼了些。 “奴家贱名。不敢污了公公地贵耳。”我躬身言道。 “你一个女子在这行里混出个名号来。也不是个容易地事儿。此回正是个绝好地机会。可要好好把握。不要丢了一众女子地脸面哦!”这曲公公说出来地话。怎么好像他也是女子中地一个一般? “奴家惶恐。”我赶紧回了这么一句。 曲公公颔首笑了一笑。也不再多言。 下一步。就是各家将带过来地织锦奉上了。我瞟一眼康伯鸿叫管家捧着要送过去地扁平木盒。转头给了清叔一个眼色。清叔意会。用宽袖将手上地盒子拢起。也奉上去了。 我看着清叔过去,笑一笑拿起茶盅,嗯,好茶。晓得康伯鸿此刻一样笑得奸诈至极。我目不斜视,仍旧笑得轻盈自在。 我们都是坐于下首的,就看着五家的盒子被一一列于上首前放置地一排桌案上,有两个小公公上前一一将盒盖掀开,各家奉上的镇坊织锦就现于众人眼前了。 下一刻上(web用户请登陆。16k.cn下载txt格式小说,手机用户登陆cn) 位的三人相互看了一眼,那曲公公下了主位,一家家地矮身细看,李博和花方自然是多少了解这几家地织锦的,等微微前倾看过了。李博望着我的眼神有些震惊。而花方,抚着自个儿黑漆漆的胡须。神情疑惑,不止看我,也看康伯鸿。 而康伯鸿看的,是我,非常讶异甚而有些愕然地看着我,就连左近的三位也是讶然低声议论开了。 清叔在我的后头咳了一声,仿佛是忍俊不禁地咳。 我于位子上稳稳然瞧着这一幕,两手在袖里缓缓相合。再瞧曲公公的脸色,有惊讶,有失望,待走看过五家的织品,才回到位上与其余两人咬了咬耳朵。 之后,李博起了身冲着我们道:“各位,请先到侧厅稍事等候。” 洪记、宋记和胡记三家地掌柜都面有疑色,却也不敢多言,于是我们五人先后退到了侧厅,各自坐下。 “夫人如此老神在在,看来对今日的竞锦是成竹在胸了!”康伯鸿此刻已恢复如常,但是神色稍稍紧绷,眼绽利芒。 “不敢说,这等大事,哪里是我胸有成竹就能够成事的呢?”我将身子稍靠了靠椅背,浅笑道。 “管夫人,康公子,说起来竞阳如今不过就您二位的坊里才有些台面上的好料子,本来我们这几家也不过就来凑凑热闹,捧捧场的!可是,两位今日呈上的织品怎么……”古稀之年的洪老爷声若洪钟,但后头的半句确实犹犹豫豫。 “洪老爷子说地是,我们本就不过跟着过来凑个数,这皇家的贡品理应也就是自两家中出的,可是今日这几件怎么……”胡老爷也有些欲言又止。 “正是正是,今日的织品,着实是古怪,古怪之极。”宋公子附和道。 他们是想说管记和康记今日呈上的织锦都太寻常了吧!呵呵笑笑,我清浅道:“哪里,几位前辈在行里都是有资历的,各家坊里的织品也都是实打实的好东西,既然选了咱们来竞锦,那自然就都是上好的,如何就能说哪两家定会入选呢?” 康伯鸿却并不回话,只是笑着,笑得阴森森。 此时,侧厅来了位小公公,仍旧掐着嗓子道:“曲公公请各位先回,奉上来地织锦他和两位大人会一一评断,这贡品地差事究竟花落谁家,到时会再请各位来听结果。” 我笑笑应了,转身和清叔出了刺史府,清叔去叫谭叔驾车过来,我独自一人等候,却在下一刻被康伯鸿赶上来,他的脸色倒是正常得很,就是扇子扇得凶了些,“管夫人如此,就不怕白白便宜了那三家?” “康公子此言差矣,哪里是我白白便宜了那三家,这当中,难道康公子没有份儿么?”我如今地脸上也是满布着嘲讽。 他康伯鸿故意将寻常品级的织锦奉给内侍省,难道我就不能依样画葫芦?只不过我看他还是懂得些分寸的,和清叔奉上的那盒一般,都算是织锦里的中品,看着还算能上得了台面,我想康伯鸿跟我一样也怕选得太低品反而会招来一个藐视皇家的罪名。 但我敢保证,其余三家奉上的肯定要比管记和康记的好,他们八成都还指望着有那么一丝丝的希望获胜,就算不能胜出,最起码也不能丢了自家坊里的脸面。 其实为了以防万一,我当时是叫清叔准备了两样织锦,一样当然是现在呈上的那几种,另一样则是管记的招牌“天香萦锦”、“凝香绡”之类。是康伯鸿那一副气定神闲得离谱的神情,让我底定叫清叔将那寻常些的织锦呈上的。 如若康伯鸿是个规规矩矩的商人,他就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可是早在去年管沐云他们就查探出,康伯鸿绝对跟天惊宫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至于他究竟在天惊宫充当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如今还不清楚。只是提及他跟天惊宫的关系,此回他设这个圈套的企图就很简单了,他不过想要利用这个机会将管记推到最前头面对朝廷,从预知采买一事来看,他在朝廷大概是有些门路的,那么只需他在背后再稍稍使上些气力,就很可能引得朝廷拿管记来威胁夺云楼,到时候朝廷与夺云楼的对峙重演,天惊宫渔翁得利,这一计,当真轻松。 可也当真恶毒,当下我盯着康伯鸿的眼光亦是带着戒慎与厌憎的。 他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讽刺一般,颜道了一句:“哪里,你我彼此彼此!说起来夫人,你就不觉得你我的脾性行事倒是有些相像的?反正管公子离家日久,不如,你跟我凑成一对如何?”说着,他居然抬起折扇欲够我的下颚。 我起手就拍开那不规矩的扇子,讽笑着:“怎么康公子,在我家相公手底下没讨到便宜,想在我一个弱女子身上讨回个一招半式?康公子好骨气!”我晓得这种人表面上邪里邪气,但心底下也照样容不得半点儿输人。 康伯鸿的额上有青筋暴涨,“啪”地合上折扇,缓了半刻,倒是恢复得蛮快,速速改了颜色,笑得轻狂又邪性,“好好好,你这个女人,时而蠢笨憨傻,时而又牙尖嘴利……有意思,很有意思!”说了这么一句丢给我,康伯鸿就那么优哉游哉地走了。 第四十五回 捉奸 康伯鸿的额上有青筋暴涨,“啪”地合上折扇,缓了半刻,倒是恢复得蛮快,速速改了颜色,笑得轻狂又邪性,“好好好,你这个女人,时而蠢笨憨傻,时而又牙尖嘴利……有意思,很有意思!”说了这么一句丢给我,康伯鸿就那么优哉游哉地走了。 我怕那个常侍太监一时半会儿犹豫不定,就是想要到民间再查看查看各家的织锦,毕竟以管记的资历拿出那么普通的织锦来也委实有些说不过去,为了以防露了馅被安上什么罪名,我叫清叔暂时将绸缎坊内所有上品的织锦通通下了,等此事一了再放回去。只要在管记见不到上品,那么就算是在他处得了些证据也好辩驳。 可是,究竟是谁帮了管记,那封信如何就到了我的桌案上?我想,这人终究会出现的,于是也不再胡乱猜测,等等看吧。就这么着,皇家采买的事情暂时搁置了下来。 其实,我老早就想要珍雅离开酒肆到哥哥那里去帮忙,可是劝了她几回总是被她婉言谢绝,我也只好暂且作罢,想着慢慢再劝吧。自打桑郁回乡以后,珍雅的精神一直不大好,她对桑郁的心思,我是清楚的,可是桑郁如今归期不定,我问她桑郁当初走时可曾跟她说过何时回返?她也说桑郁什么都没说,桑郁在书院的学业已然完成了,倘若就此不回也不是没可能,除非桑郁对珍雅也有情意,那么他如何在走前不与珍雅讲清楚?要珍雅这样漫无目的地等下去? 如今面对珍雅的萎靡,我却也不知该如何劝解,毕竟情之一字,外人无论如何也插不上嘴的,但愿桑郁能早些回转。 我此刻想着这事儿,就从珍雅处往回走,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我没有叫人跟着。就自己慢悠悠走着。 咦,前头那一身蓝布长袍的不是…… 我疾步走过去,正赶上那人蓦地回头,我和他刚好对视上了,之后同时笑了起来。 是桑郁。 “回来了?”我浅笑道。 “嗯,回来了。”桑郁也笑。 “何时回来地?怎么也不事先知会一声?” “今儿才到。正要去找你。” “方才跟珍雅还说到你。你就回来了。家里还好么?”我关切道。 “好。都好。前一阵子是母亲身体不好。才修书唤我回去。将养了这么久才就痊愈了。我这也就赶了回来。”桑郁温温然笑着回我。 “好了就好。珍雅每日惦着你何时回来。你也早早去看她。好叫她放心。”我叮嘱道。 “嗯。”他欲言又止了下。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就应了我。“诶。你方才在选什么?”我凑过去看他身旁那个摊子。方才。他就是背对着我看着这里地。 原来是胭脂首饰。 我揶揄道:“想送给哪位姑娘?要不要我来帮你挑?” “不是……”桑郁先是慌忙摇头,再又轻轻答应了一声 “好啊!” 我也不深究他的忐忑,只当他是害羞了,就去看那上头排排搁置的玉饰,倒也有十分漂亮精致地,我直接捡起一只紫色的玛瑙镯子递给他。“喏!姑娘家会喜欢的。” “当真喜欢?”他问得句式有些古怪。 我也不多想,只道:“嗯,会喜欢。” 他也不再多言,付了银子,叫老板小心地包好,他接过就收在了袖里。 我却有些迟疑了,他是要送给珍雅的?倘若不是那要怎么办?我这厢犹豫着,就想着要问问他,桑郁那厢却道:“我要去买些笔墨。你跟我一同去吧!” 我正寻思着要不要问珍雅的事儿,听他说话就顺嘴“嗯”了一声,刚打定主意要张口问,他就率先往前头一家文房四宝的铺子去了,我无奈只得赶紧跟上。于是就这么一家一家地逛,等到天黑了我也没找着机会问一句他到底对珍雅是怎么想地。 可是珍雅的事情还没有个下文,我这边就又遇到麻烦了! 有时我就会想,自个儿的运气是不是真的那么糟,怎么所有麻烦要命的事儿都让我给摊上了! 这晚。我从外头回府。时辰是晚了些,满眼的漆黑。连月牙也藏到了云中不肯出来,谭叔驾车送我回府,最近安生了不少,我也就没老让梁叔跟着,一路上掀着帘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谭叔说着话,等一会儿拐过前头的巷子也就到了。 突然,谭叔大力将马车勒住,我往前头看去,就见一丈远处的地上,插着一支箭!之后从两边的屋檐上,落下了五六个人,都是劲装地大汉,却不是黑衣,我心底一惊,想着我这两年处处小心与人为善,怎么除了黑衣人还有别人想要找我的麻烦?这回是想掳了我还是要我的命? 我招谁惹谁了这是! 却只见那些人正往马车近处聚过来,越来越近,将车围在了中央,再聚拢。 “你们是什么人!要做什么?”谭叔拿手臂护着我,厉声斥道。 “不做什么!不过就是管夫人招惹了不该招惹地人,那人不欢喜了,要我们来送夫人一程罢了!”为首一个壮汉道。 我苦笑,“诸位,想要我的命,起码要告诉我我到底是不小得罪了哪一位贵人吧?” “得罪了谁你不必知道,你只要知道你不该招惹了康王殿下就对了!” 那为首的还算好心,多少透露了一些我这不明不白得罪人的因由,说我招惹了康王,总不会是萧沉理要杀我吧? 再一想,唉,这人说的这“招惹”二字,恐怕和他另外说的“得罪”二字不是一个意思,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我因为招惹了谁,才因此又得罪了谁。而因为我“招惹”萧沉理才得罪了的人,不会是萧沉理的妻妾吧?可恐怕也只有这个结论了! 萧沉理可真是我地灾星!人都去勃域了,还留了这么个祸患给我!我既懊恼又心惊胆战,这黑天瞎火的,梁叔他们都不在身边,谭叔又不会武功,我们两个岂不是待宰的羔羊死定了! 眼瞅着那为首的已经举起大刀了,谭叔手边又没什么武器,抡起上下马车踏脚的小凳就要挡,我急喊“谭叔!” 明晃晃的刀锋却没落下来,因为有人挡住了,然后就是一阵刀剑相加,那几个劲装大汉都不是好相与的,可这男子的功夫更是不弱,应对那几人轻松得很,没盏茶的功夫,就已经将五六人退败,那几人互看一眼,瞬间再四散于左右地宅院里。 我和谭叔也下了马车,立在车旁,待那男子回身向我,一看是个着青色长衫的男子,长身玉立,面如冠玉,年纪不过二十四五。 他走几步到我近前,竟然就极恭谨地躬身抱拳道:“夺云楼梅无音见过夫人。” 我愕然,他是现今那个夺云楼的?呃,我当即就觉得自己这想法傻极,不是现今那个,难道还是二十年前那个?这个梅无音还这么年轻。 “既是夺云楼之人,又怎会在此处?”我先是侧身躲了他这一拜,才道。 “无音是奉了楼主之命来保护夫人的。”梅无音道。 管沐云派他来保护我?我的脑中晃过一点思绪,不能确定,但仍试着问道:“那封信可是你放在雀楼的?” 梅无音笑笑,“正是,无音行事隐蔽,实乃因夺云楼如今在江湖中的情势尚不明朗,楼主深恐将夫人与管府也牵涉其中,于是才遣无音隐匿了保护夫人,无音近日一直在夫人左右,那日船坊本要现身,却见了康伯鸿出现援手,因而无音便隐了身在旁,还请夫人恕无音不敬之罪。” 就是说当日萧沉理跟我道别的情景他也看到了?我心底一哂,笑自己怎么会有一种被相公的属下抓奸在床地感觉?我问心无愧,管沐云也不是我真地相公,可怎么还是这么别扭?怪了。再说这个梅无音,看来要不是今日那些人来要我的命了,他八成还隐着呢! “哪里,我还要多谢梅公子地救命之恩。”我含笑道谢。“无音不敢受夫人之谢,亦不敢受夫人一声公子,无音身为夺云楼之人,理当要为夫人赴汤蹈火。”梅无音的话讲得并不卑躬屈膝,却十分诚恳。 我可不敢受管沐云属下的赴汤蹈火,赶紧岔开道:“既然如此,我就也唤你一声无音吧……” 就那么闲聊了几句,梅无音也送我们到了管府,他说他自有去处,还是不要太过显眼,于是就悄悄离开了。 跟着没过几日,李博再派人唤我过去,当然是为了织锦的事情。 当日依旧是我们五家在场,曲公公最后定下的是胡记织染坊。我笑一笑,意料之中。其他几家的反应各异,胡老爷自然是欣喜若狂,洪老爷子呵呵一笑也就过了,宋记那位公子的脸色就不大好了,满脸的愤愤,不服得很。至于康伯鸿,则是似笑非笑事不关已的模样。 之后在场的各人都上前贺了胡老爷一番,那曲公公临走前还叹着气跟我道:“管夫人,你委实令咱家失望。”接着就是不停摇头。 第四十六回 回来 之后在场的各人都上前贺了胡老爷一番,那曲公公临走前还叹着气跟我道:“管夫人,你委实令咱家失望。”接着就是不停摇头。 李博过后跟我道,那曲公公当然也是怀疑管记和康记奉上的都不是最好的织锦,可是一来管康两家都掩盖得极好,也没有留下什么可供他参照的证物,二来,就算是晓得我们做了手脚,可管记和康记放着天大的美事儿不沾,要么就是傻的,要么就是另有隐情,倘若就此硬逼着我们给送上了最好的织锦,却又不小心哪一处做得不好,真在皇帝面前捅出些篓子来,也够他战战兢兢提着脑袋打扫的了。 再说胡家的东西也算是可以叫他交差的,华方和李博再给我们圆了两句,曲公公那里也就算是过去了,如今他正忙着其余各类贡品的搜罗,也没那么多的功夫跟我们干耗。 是以接下来,日子又恢复了风平浪静。 管沐云依旧在稳固夺云楼的根基,逐渐地,不止是夺云楼的重现引人瞩目,就连楼主沈沐云也是备受关注声名鹊起,在江湖中的地位骤然急升,俨然一派宗师风范。但他还是老样子,很少来信,如有事儿会叫梅无音跟我们说,那梅无音也跟往常一般隐着身份跟在我左右。 得空的时候,我也会琢磨,到底是萧沉理的哪个妻妾想要我的命?可是我压根跟她们未曾谋面,这要从何说起?诶?也不是全数没见过,那位妍夫人,蕊儿不是才跟我说起过没几日? 可是,总不至于是她吧?以我的寻常心来忖度,这种上来就要人命的事儿,跟她一个温柔婉约的女子,实在是够不上边儿呀。 偶尔我这么胡思乱想一会儿,到底还是没有什么定案的,可就这么着。也糊里糊涂地过了两三个月了。 桑郁说他这回回来,主要是家里在竞阳的生意也需要有人盯着,这话牵强了,我看他一向对家中的买卖不是十分上心的,要说科考呢,也没见他真的温习准备。再说游学,也被他搁置了。唉,又是一个贵家地公子,吃喝不愁,可以漫天地晃悠,随性又随意。所以,他就也有心思出去踏青登高,不止他去,还要揪上我和珍雅。我是懒得动弹了,可是珍雅一脸哀婉,这个傻丫头。我不去不是更好,他们两个刚好凑一对,可以趁机涨涨情谊。 可惜最后还是我妥协,定在明日,去桑郁曾就读的书院所在的那座祁山去看看。 这之前,我要去一趟醉红楼,涵姑送信儿来叫我去。这两年,我偶尔会去那里看涵姑,也没别的。就是想去看看,涵姑起初不允,后来大概也是瞧我那男装扮得还行,脸上的黑色抹得足够,胡子贴得似可乱真,走路够豪气,向来从正门大摇大摆进,大摇大摆出,安全又轻松。渐渐的。涵姑也就不说了,任我自由出入,我也就多了个猎奇地好地方。 呵呵。这么大地岁数了还对那种地方好奇。也难为我能够。 一进门。涵姑就跟我道:“云儿快回来了!” 我一愕。就为这个火急火燎地把我叫过来?以管沐云最近地动静来看。夺云楼地实力日增。步步为营。渐渐张扬。也是快要回来地预示了。 涵姑大概是见我一脸地平静。急切道:“云儿要回来了。眉儿你不欢喜么?” “呃。欢喜。欢喜。”我呵呵笑笑。 “你们小两口分开了这么久。终于也是要团聚了。姨娘也替你们欢喜。”涵姑拍着我地手道。 我趁机道:“既然他要回来了,不如就搬回来住吧。”以夺云楼今日的实力,涵姑在此处也是没必要的了。 涵姑地脸色沉凝了,“唉!回去又能如何?那个管府徒然叫人伤心。” 涵姑还是颇为在意亲妹伤情致死之事,不过,我知道也不仅仅是如此,更为主要的是,搬进管府就意味着要日日与清叔见面。 她和清叔的故事,是偶有一次我遇到涵姑在房里自斟自饮,喝得有些醉意地时候,她讲给我听的。 她和清叔位列当年夺云楼五堂堂主之二,一直是并肩作战的伙伴,感情甚笃,但却并未涉及男女之情的。可有一回,涵姑负责抓捕一个恶贯满盈的大盗,却不防那大盗使诈将她困住,她在沿途留下了信号,及时赶到的就是清叔,他为了救涵姑,身受重伤,拼尽全力令大盗伏诛,可惜清叔的伤委实太重,唯一的希望就是当时行踪不定的静非,于是涵姑带着清叔千里去寻找静非,当然后来静非是寻到了,且他二人一路上朝夕相处,涵姑一直贴身照顾清叔,日久生情那是自然而然,只是这情谊也只到清叔伤好,便再不能更进一步,一来二人为了楼务常年各奔东西,二来清叔和涵姑地性子一个是闷闷的,一个是倔得要死,任谁也是不肯先进一步,于是也就淡淡然地一日远过一日。 等到夺云楼解散,涵姑到了这里,两人则更只能是:心里的情谊,也仅仅就藏在心里了。等到多年过去,想要再拿出来,那是千难万难了。 “眉儿啊,你和云儿可千万要好好的,千万不要像我们……”这是涵姑醉酒的时候跟我讲的,平日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口。 岂不知,我和管沐云又哪里赶得及她和清叔的情谊,他们虽然千难万难,可至少是两情相悦的。可我们……我的身份尴尬,我甚而还不是这个世界地人,经历了那么多,就算最终我能够回到自己的世界,恐怕和我两情相悦,能够恩爱完满过一生的人,这辈子也一样是遇不到了。 何况,对于能够回到原来的世界,我已然不敢再抱希望。 我如今想的,就是要我身边亲近的人都开开心心欢欢喜喜的,这样,我起码可以也跟着开心些。 于是,我想到了一个折衷的法子,“这样好不好,您先搬出这里,到我娘那里去住,反正那边房子也多,只有哥哥和娘两个人,您过去也自在,还能跟我娘两个作伴!” 涵姑沉吟着,“这样太叨扰亲家夫人了!” “怎么会!我娘她求之不得!”省得娘亲老是跟我叨叨着太清闲无事可做,涵姑去陪她,她也陪着涵姑,两全其美。 就这么,我也不管涵姑还有些犹豫的模样,嘱咐她这就拾掇拾掇,安排好醉红楼地事情。我才起身去了娘那里,开始着手给涵姑安顿住处,我心里晓得,涵姑必然也是倦了那里地,以往大家劝她她不走,如今时候到了,她是该离开了…… 这会儿正是初夏,暑热还未入,倒是该赶着此时多出去走走,否则以我怕热的性子,到了酷暑肯定是要早早躲起来纳凉地。 等带着千兰千秀同珍雅桑郁到了祁山底下的时候,见了漫山遍野的花儿,郁郁葱葱的新树,与山顶相接的云彩,山壁岩石缝隙中流淌着的细细的山泉,心里早就美滋滋的了。 珍雅他们跟我大概是一个想法,嘴里唧唧喳喳就都聊开了,尤其是千兰,脸上的笑容也比往日要宽展些。 “这山里一到了夏时就要比外头凉快些,也舒服些了。”桑郁笑道:“诺,那边那个大坑,你们看到没?当日书院里骑射小考的时候,我就是骑着马载了进去!摔得惨极了!”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前年的事儿,我和展眉见到你那个鼻青脸肿的模样还笑了你好久的!”珍雅糗他道。 “呵呵呵,那么久的事儿了!怎么还记得!” 桑郁有些尴尬,我们其他人自然是笑开了。 “大伙儿快看!千日红!草石竺!还有霞草!真多呀,那边的是……这个千日红啊,一年里头可以开两季呢……”千秀的兴致又来了,就开始一棵一棵地指给我们那些花儿的名字,再顺带将那花儿的颜色,脾性也讲个全套。 我和千兰晓得千秀这个痴好,因而都不插口,任她爱说多久就说多久,等到说累了,自然也就停了。 珍雅却是不知的,还带着钦佩赞道:“千秀怎么会懂得那么多花的脾性?大余花儿有那么多种,数都数不过来,我更是认也认不得,怎么你还那么懂得它们!” 珍雅说她不懂,那是难怪的,她毕竟只是半个大余人,就是我这种日日在千秀的荼毒下过活的,也至今还是点不出几种花名来。 再看千秀,一听珍雅夸他,更是不晓得谦虚,小嘴“叭叭叭”的不停,接着珍雅千兰就被她揪着往山上跑去。 我和桑郁则在后头慢慢走着。我想着珍雅的心思,正好今日是个时机,于是就先在脑中过了遍该怎么说才开口道:“桑兄,你可曾想过在竞阳安家?” 桑郁想了想道:“这个……还没有想过。” “那你可曾与人订了婚盟?”这个也是重点。 “不曾……你为何问这个?”桑郁狐疑地瞅着我。 “呃,不如我帮你和珍雅做媒好不好?”我只说是我想做这个媒,并不提珍雅对他的心意,万一他不允,也不至伤了珍雅。 可是桑郁听了我这话后的神情有些吓人,我极少会见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还能够持续那么久黑沉着的脸瞪我。 第四十七回 归人(粉红加更) “呃,不如我帮你和珍雅做媒好不好?”我只说是我想做这个媒,并不提珍雅对他的心意,万一他不允,也不至伤了珍雅。 可是桑郁听了我这话后的神情有些吓人,我极少会见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还能够持续那么久黑沉着脸瞪我。 我噤声,也不晓得哪里得罪他了,不就是想给他做个媒么!珍雅多好!咦,我脑中闪过一个可能,他不会是在意珍雅的出身吧?会么?桑郁不像那样的人啊! 我就这么东想西想地,一看到桑郁那张黑脸就觉得怪异,直到前头千秀唤我们快些,才算是解了我的围。 祁山是山脚到半山的路较平缓,从半山到山顶的路则十分陡峭,书院就位于山脚往上不远处,因而走上上山的石阶不远也就到了。既是正经八百的书院,自然不可能叫外人随意进入,允我们进来,也是桑郁事先跟山长求的。书院虽然依着山坡有些地势是陡的,但占地颇为广阔,因而瞧着也十分的大气,左近的几间教舍里,也传出些多年不曾听过的好多人整齐划一的读书声。 地方大,花样自然就多,池塘里夏荷田田,假山后别有洞天,再往里头竟还布着不少学生习射的靶子。 桑郁也逐渐跟我有些话说,叫我松了口气,不敢再问他为何生气,可是珍雅的事总要问个清楚的,该怎么办呢? “几位,劳驾请问,从哪个方向可以转去书院的院门?”前头过来一个模样端整的公子,瞧打扮,也是富贵人家的少爷。 “兄台不是书院的学生吧?”桑郁笑问。 “不是,本是随了朋友一同来拜访山长,在下一时心痒就自个儿到处看看,结果不想就转了方向,呵呵。好在遇到了几位。”那公子也亲善道。 “既然如此,不如兄台就同我们一路好了……”桑郁正说着。 就听侧方传来一把温和悦耳地嗓音。“安臣兄。你怎么到后院来了。叫我们好找!”这嗓音。好熟悉。 我和其他人一样。都转过头去看。 “公子!”兰秀地惊呼声先出了。 那一身墨绿袍服地高瘦男子。远远地立在那里。沉然清雅。俊俏温和。此刻黢黑地眼眸光华内敛。气韵凝然。也在看着我地方向。竟就是管沐云了。 虽说知晓他就快要回了。可委实不曾想过会这么快就到。而且还是在这么个地方再见。这番见面倒是有些怪异地。 于是乎我就有了片刻地怔忡。他也顿了顿。再就自然地踱了过来。直到了我地身前。才轻声道:“还以为。要回到家中才能见到你。”黢黑地眼眸由沉凝变得温融。 我将自己从怔忡中拔出来,清淡一笑道:“家中还是这里都是一样的。” 他也随我一笑,“是呀,哪里都一样……” “呃?沈兄,这位是……” 上前来地是一个女子,一个绝美的女子。丹唇素齿,翠彩蛾眉,盈盈玉立恰似芙蓉出水,顾盼生辉,说她是淡雅脱俗,可也不妨碍她耀如春华,说她是琼姿明媚,更未稍减她的神清骨秀,真真是个美不胜收的绝代佳女子。甚而。这女子叫我想起过世的管夫人,怕是除了她,再也无人可及此女的炫目美貌与风姿。 “是内子……” “原来是嫂夫人。”那问路的公子笑得和气又亲切,这话,却加重了些,仿佛含着深意。 可管沐云那道出我身份的话一出口,我却瞥见那女子绝美的丽容减了颜色,但也依旧礼数周全地露出笑靥,同我福了一福。“见过嫂夫人。” “展眉。这位是谷惜秋谷姑娘,那位是倪安臣倪兄。”管沐云给我介绍。“他们到京城探亲,刚好同我一路,就请他们到竞阳来走走。” 我笑笑同他们二位见礼,再介绍珍雅桑郁几人同他们认识。 “竞阳果真是个好地方,这祁山书院惜秋慕名已久,今日有幸来此,又得沈兄引荐此处地山长,着实有幸得很。”谷惜秋柔声轻道,有闺秀的清雅,亦处处露着大家的风范,言语中用明眸睐着沈沐云,情意,好明显地情意。 呃,我作为旁观之人,也觉得如今的管沐云,举手投足间比往日添了许多雅然温润,加之气度与风采愈加卓然,将那张本就不丑的脸衬得更形俊俏,是有些引女子爱慕的本钱了。 “这书院倒是挺好,就是大了一点,容易迷路,呵呵呵……”倪安臣摸摸鼻子,笑道。 我的直觉,这个倪安臣很有趣,也许会是个值得交的朋友,“两位是初次到竞阳?” “是初次。”倪安臣回我。 “那是要好好走走的。”我亦热切道。 “本也想请沐云兄做向导,带着我们好好逛一逛的,可惜,才收到京城来信儿,叫我们速速过去,那就只好等下一回了。”倪安臣很是遗憾。 那谷惜秋的神情也是惋惜不舍地。 “机会多的是,只要二位来,我们夫妻随时可以陪二位逛个尽兴。”管沐云很自然地就将我拢在身边,再若无其事热情道。 我再次见到谷惜秋的俏脸含伤,不经意瞥到了桑郁,他却是有些沉默了,整个人蔫儿的,又怎么了?唉,今日也不知这趟出游是赶巧了还是实在不巧了。 “先别说以后,今日还没有逛完,咱们一同登上山顶瞧瞧如何?”倪安臣兴致勃勃提议。 “好啊!” 附和的是珍雅,千兰千秀在管沐云面前不敢随意,桑郁别眼看着他处,谷惜秋就关注着管沐云了,管沐云则是微笑着作陪……这半日,可有的熬了。 最痛苦的就是爬山,我的耐力实在不怎么样,上了没一会儿就开始气喘吁吁,我也不难为自己。既然落下了,那就落着吧,松松快快地慢着步子,悠悠地往上走。 咦?怎么回事儿,我回眼一看,千兰千秀。桑郁,管沐云,要么在我的身后,要么在我地侧边儿,刚才没有理会,还以为他们在我的前头。 “呃,你们不用等我,先上去吧?我慢慢在后头走。”他们明明体力都比我好,偏偏陪我慢腾腾挪。我会慢得不安心。 桑郁勉强笑一笑摇头,千兰千秀说不想去,管沐云温柔地快要掐出水来一般笑看着我。“累不累,要不要歇歇?” 我抖了一下,“呵呵,不用了。”赶紧往前冲了几步,可惜我走几步他跟几步,我哪里有那个能耐甩了他? 最后放弃,跟就跟吧!任由管沐云一直在我的左近跟着,也不耽误和兰秀两个谈笑聊天,聊他离开这些日子。府里怎么样之类的话,兰秀两个都是规规矩矩地答,等说得多了才放松些。 谷惜秋起初在我前头,等见到管沐云地步子慢极,遂也跟我们并肩而行了。 “诶,沈兄你看,他们两个快到峰顶了!” 管沐云顺着谷惜秋纤指所向,应道:“看到了,没想到珍雅姑娘竟然能赶上安臣的脚程。” 我笑笑。珍雅确实是好耐力。 “那峰顶几块巨石竟似是人形的!”谷惜秋再惊道。 “像一男一女是么?”管沐云笑问。 “啊!”谷惜秋叹息道,“真的好像。” “是像,不过他们不只是两个人,还是一对夫妻,看到他们是背向而坐了么?因为那是一对各奔东西的夫妻……”桑郁突然插话,却插了这么句不咸不淡地话。 弄得这刻地景况,有些闷,还有些尴尬。这里只有我和管沐云是夫妻,我倒还好。可是管沐云的眉头就敛了半刻。其他人都不再言声,谷惜秋不明所以地看看桑郁。再看看我和管沐云。 我赶紧岔开话道:“倪兄和珍雅到了峰顶了,快看!” 那两人正跟我们挥手,我也笑着跟他们挥手,再先一步往前赶了赶,可惜,我实在上不去峰顶,也不想费那个力气,于是就赶了千兰千秀两个上去逛上一圈儿,谷惜秋也推说累了不上,我晓得她是要跟着管沐云,桑郁管沐云我也懒得理他们,随他们去吧。 之后我过去边儿上地山泉处,双手捧了泉水来喝,嗯,清凉爽口。再回身找块儿大石坐下,管沐云先让了让谷惜秋和桑郁,再就坐到了我的身边,我别扭地往侧边上挪了挪,他没动,就安然温和地瞧我。 他干么?居然就伸手用拇指为我抹了抹唇边的水渍!我挺着脊背怔愣了片刻,他已然放下手来。我紧着转首看,桑郁一动不动盯着山下的风景,谷惜秋瞪大了明媚的眼睛瞪着我和管沐 我“噌”地起身,张望着峰上开怀大喊的几人,心底却依然还记得方才被温温的拇指滑过唇角地酥麻的感觉。 呼!终于,终于是下山了! 这半日过得着实受罪,好不容易各自上了马车马匹往竞阳城里走去,却在城门口遇到谷家的家人,那谷惜秋原来是赫赫有名地“谷家堡”的四小姐,此回到京城是探望缠绵病榻的外祖,不想外祖此刻想念得紧,不仅送信儿来催,还就着人来竞阳接了。 那倪家与谷家是世交,亦都为江湖上闻名已久的世家,此回倪安臣正是亲自护送谷惜秋过去京城的。 既然外祖派人来接了,就算谷惜秋不舍得走,也只得依依不舍地跟着倪安臣和家人速速赶去京城,不过离去前,倪安臣笑着与管沐云约定返程时定会再来。 等送走了二人,管沐云自然和我们一同回了府里。 终于加更了!唉!又工作又码文,累死小恕了,大家捧捧场,多多订阅啊,呵呵 第四十八回 想你 既然外祖派人来接了,就算谷惜秋不舍得走,也只得依依不舍地跟着倪安臣和家人速速赶去京城,不过离去前,倪安臣笑着与管沐云约定返程时定会再来。 等送走了二人,管沐云自然和我们一同回了府里。伍叔和吕叔是早就到了的,陶叔留守则夺云楼了。等我们一到了府里,伍婶他们早已备好了接风的酒席,先生和清叔文叔他们都在前厅,也着人给涵姑送了信儿,大伙儿就算是一起用了顿团圆饭。 晚间,管沐云与静非先生去了希园,涵姑醉红楼有事儿先走了,吕叔就跟我和其他叔婶们将这些日子在外头的经历简略说了。 他们四人几乎将整个大余跑遍,找过不少了解二十年前旧事的江湖前辈,也到过梁州夺云楼的旧址,那里当时已是一片废墟,看情形显而易见,是被人底儿朝天地搜寻翻查过了。只是,外人那里会比真正的夺云楼之人更了解它的构造,所以终还是叫吕叔他们从夺云楼的地下翻找出了一些可用的旧案,原来,夺云楼历年的行事都是被两代夺云楼主命人记录在册的,纵然夺云楼没了,可管老爷显见是不忍心将夺云楼所有存在过的痕迹都毁去,于是就将那些旧案留了下来。 接着,管沐云和三位叔叔兵分几路,各自去查旧案中记载的一些线索,最终锁定了两个目标:一个,是三十四年前老楼主曾经捕杀的一个南疆大户曾姓宗族所出的逆子,另一个,则是二十九年前管老爷接手处理的一个侵犯大余边境,杀戮百姓无数的凌海将军。如今除去这两人,其余跟夺云楼有颇多瓜葛之人的后人要么失踪,要么去了海外,要么就是只剩下孤儿寡妇。 总之,所有可以探查的方式,他们都试过了。甚至管沐云曾经再次只身入得天惊宫,从天惊宫又转去勃域。 还有,当日管沐云在安城救过的那个中年汉子,果真就是管老爷当年的旧属,就是他帮着管沐云将夺云楼曾经的旧人都重新召集了去。 夺云楼是管沐云一手探查旧案,一手重建起来地。就建在了原来夺云楼的旧址上,后来他与管府的联系越来越少,就是怕他在夺云楼的动静会连累管府,直到今日他对夺云楼的实力有了把握,才敢正大光明地返回管府。 有一事值得一提,就是天惊宫的宫主殷深,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每回出现都是用个黑色地面具将大半边脸遮住,据说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管沐云曾与他交过手。管沐云虽略有胜出但也无法擒得殷深,过后跟吕叔几个说道那个殷深叫他觉得有些熟悉,他跟与管沐云同样交过手的康伯鸿很相像。尽管殷深的功夫路数与康伯鸿极为不同,但却在精髓上很是相似。倘若康伯鸿就是殷深,那么许多事倒是好解释得多了,接着管沐云就担心康伯鸿对我不利,于是着梅无音近身保护。 而且,吕叔自南疆探查回来,说是遇到一位见过当年的康伯鸿的老人,吕叔拿出康伯鸿的画像,那老人家见了。则肯定说如今的康伯鸿不是他曾经见过的康伯鸿,他见过地那个是一位比女子还漂亮的年轻公子。 比女子还漂亮的男人?好奇怪却又极明显地特征,吕叔说当日他在天惊宫的时候就曾经听说,有这么一个并非天惊宫之人的神秘公子出入过那里。 这男子又是谁?他可会是真正地康伯鸿? 吕叔说。如今可以确定。天惊宫绝不是意图杀害管老爷地元凶。那些黑衣人不过是做了一回杀人地工具。真正跟管府有仇地人并不是天惊宫。天惊宫会和管府地仇家合作。为地不过是个陈珠。也或许还有别地什么我们不知道地交易。 那么要灭了管家满门地到底是谁?陶叔自曾姓宗族那里得来地线索。将曾家地嫌疑排除了。而去查凌海将军地人。因为是在大余境外。所以需要时间。现下要做地就是盯紧天惊宫。等天惊宫地下一步动作。同时要查探那个神秘公子地下落。可以说。那个神秘公子。在整件事中。占了极重要地分量。 “公子在外这一年多。真是不易呀!”这是吕叔最后地结语。 那个江湖。本身就是个险地。何况管沐云还要往险地中地险地去。用命去换地事情。哪里会容易。 正想着。管沐云就进了来。众人起身相迎。 “公子来了!”文叔笑道。 “嗯。”管沐云含笑应着,瞥了我一眼,到主位上坐下。 “老吕正将这一年多的经历讲给大伙儿听。”梁叔道。 “唔,”管沐云拿起茶盅喝了一口,眼睫低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伙儿也都忽然不说了。 文叔看了看我,再瞅瞅管沐云,起身道:“呃,公子,夫人,时候不早了,我们也告退了。” 众人纷纷附和,等他们陆续出了厅里,我跟着道了一句:“我也先回去了。” “等等,”他撂下茶盅,唤住我,“时候还早,清叔说悦园已经完工了,陪我去看看好么?” 我想说他自己去不也一样? 却被他的下一句话给堵住了,“已经好多年没有进去过了,我不想自己过去。” 我抿了抿唇,点点头,先他一步往悦园走去,他就速速赶了上来,跟我并肩到了悦园。 悦园完工的时候我来过一回,这里都是依着清叔他们的回忆一点点建起来的,里头地摆设大约也该是跟原来地悦园没有太大出入的。 等管沐云在悦园大门口犹豫了半晌,终于迈进去,再穿过小桥同回廊进了他爹娘当年地屋子,他那刻震惊的神情就更叫我相信,清叔他们的记性真是好得不得了。 “这里真的跟十几年前没什么两样,案上的笔洗,那边铜镜的样式,都跟当年的一模一样,展眉,真是多亏有你。”管沐云一点点去抚摸屋子里头的摆设,包括那碧蓝色的纱帐,还有精致温馨的屏风,再回头看我的神情充满感激。 “别谢我,这些个摆设,都是叔叔他们一人记得一些,拼凑出来的,清叔的功劳最大。我压根从没来过,哪里会知晓要用什么样儿的!”我可不敢居这个功。 他摇摇头,仍旧眼光灼亮地看我。“当初,若不是你坚持要重建悦园,如今这里就仍是一片废墟,我又哪里会知道,当这里是完好如初的时候,我会觉得心里那么踏实。” 我则是淡笑一下,不再多言,走去窗边,窗扇是支开的,这里每日有丫头过来打扫照看,跟管老爷当年的精心一般无二。 我冲着窗外吐出一口长长的气息,嗯,晚间的时候就是比较舒爽的,再过几日,天气会更加炎热,八成就没我的好日子过了,想想就怕,可我都在这里过了四五年了,怎么还是不习惯呢! 呃,还有一样不习惯的,不对!是更加不习惯的,那就是管沐云的碰触,这种不习惯和当日的害怕还有些不同,到底有什么不同,我又讲不来,反正就是不习惯。 要命的是,此刻我一不留意,他就到了我的背后,还快要贴上我的身体了!我这时唯一想到的就是后悔,后悔怎么就到了窗边儿来了! 于是,我紧忙就先把身子往前挪了半步,等到贴上窗子再也不能上前的时候,再直直地一点点往侧边挪着,想要挪出他的包围。 呃……可惜失败了。 下一瞬,就被他直接用大手盖握住双肩,给搂了回去!我一吓!他的手臂居然就缠了上来,将我从肩臂处大力 地缠搂住了。 我的身体开始僵硬,困难地抬起手来揪了一揪他的手臂……好紧,呃……依照以往的经验,就算是挣也不见得就挣得开,可是不挣,真是既难受又别扭。 哪知我这正想着怎么要他松手,他那厢却更紧了紧手臂,紧得我的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他竟就将头也靠了过来,贴在我的脖颈上,轻轻地道:“我想你。”手上仍旧将我搂得紧紧的,紧得不留一丝缝隙。 我揪着他手臂的手一顿,他贴着我的脖颈呼出的气息烘得我浑身热热的,心里也开始烦躁了。 他到底为何总是这样?再次回来竟然还是要跟我纠缠下去么?不该呀,按理说大余有很多既美貌又才华出众的女子,他这一趟一定见过不少的,别的不说,就那谷惜秋,那可是个绝色佳人,且一看就知是受过良好的教养,是那种众家男子第一眼都会倾心的女子吧?何况谷惜秋明显是爱慕管沐云到了极点,这管沐云不早早去守着那朵鲜花,老跟我缠来缠去算是怎么回子事儿呢! 好吧,就算他当日是曾经说过对我有心,也纵然那话是出自他的真心,可是也不过是两年前的管沐云说过的话了,今日的他哪里还是当日的那个他呢?如今他脱胎换骨,在那个江湖上亦是有地位有权势,何必要再扰得我不得清闲! 就这么着,我心底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然后这个念头就这么止不住地流泻开来,叫我瞬间就决定了要付诸行动。 于是,我默了一默,淡淡道:“我有话想跟你说,先放开我好不好?” 第四十九回 道别 就这么着,我心底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然后这个念头就这么止不住地流泻开来,叫我瞬间就决定了要付诸行动。 于是,我默了一默,淡淡道:“我有话想跟你说,先放开我好不好?” 他有半晌没理我,我只好不停地揪他的手臂,终于,他有了些松动,徐徐地将手臂放松,我赶紧顺势就推开他的环抱,拉开些距离,转身面对他。 “呃……涵姑她已经答应会搬出醉红楼了,不过她暂时不想回管府来住,我就自行做主安排她先到我娘那里住一段日子,等过些日子再送她回来管府,你看行么?” 他先是惊奇地瞧我,下一瞬笑道:“大家一个个劝了姨娘那么多年,她都不肯搬出来,偏偏你一劝就成了,还是你行!” “涵姑肯搬出来哪里是因为我……”我正想接着说,再一想,解释这么多做什么,“唉,反正你就说,请涵姑到我娘那里住成不成吧?” “成,当然成,你是为了姨娘好,哪里会不成……只是,你是不是也该唤她姨娘?”他在挑我的刺儿了,可手上是柔柔的,正撩起我垂落的鬓发帮我别过耳后去。 我敛着眉任他帮我把鬓发理好,眼睫垂了半刻,躲开他后头的反问,只捡要紧的说,“既然如此,明日我就去接她……” “我和你一道去。”他笑得温暖至极。 我则是抬起忽然沉重了些的眼睫,盯着他的黑眸,一字一字浅声道:“明日,我也打算搬回娘那里去住。” 他本来依旧徘徊在我的鬓边不肯撤回的手顿住了,眼尾唇角的笑纹也都滞住,就那么凝在脸上,好一会儿才缓和过来,接着笑道:“呵呵,你想回去陪岳母几日就回去吧,刚好。我既然回来了,也该早早去看望她老人家的。” 我再次垂下眼睫。不知怎地。我竟没有勇气看他地脸。就连从口唇里吐出地话也没有那么定定然。“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是真地滞住了。滞了好久才算是讲出这么费力地一句来:“展眉……不要任性胡说。” 我摇头。“我是很认真地在说。你既然已经回来了。那管府地事情理当还是由你来当家。管记自然也是。不过……我有一个请求。织染坊能不能再让我打理三个月。三月以后我会将织染坊整整齐齐地交到你手上。” 我知道这个请求有些过份了。这真真是无可奈何。管府是当真不能再待了。可谁叫我还跟萧沉理打着赌。他和那些黑衣人之类又不同。得罪了他。那就等于我以后想要正大光明地生活也困难。所以怎么也要趁最后这三个月再努力一把。倘若真地不行。那就逃。反正逃跑地事情我也打点妥当了。管府并没有亏待我。这几年。我多少也有些积蓄。万不得已真到了那一日。我也不至叫自己走到穷途末路。 “那些都没什么要紧地!可是……”他握着我地肩膀。“展眉。若是有什么不痛快就跟我讲。若是想念岳母了我就陪你回去看看。不要说那些交不交地话……啊……” 我有些丧气。他要不要老是那样(web用户请登陆。16k.cn下载txt格式小说,手机用户登陆cn) 自欺欺人。我说得其实他根本就懂得。我不得已打点起力气来对着他有些不稳地眼眸。“我没有不痛快。过去地都已经过去了。痛快或是不痛快都不重要了。我只是想要离开。不想再待在这里了。”对于他方一回来。就跟他讲要把管记扔给他地话。我心里多少有些愧疚。可是。终究要说地。也该是时候说了。 许是烛光照耀的关系。他的脸色较之前在山上的时候苍白了。“为……什么……”然后他只挤出来这么一句话。 “你知道为什么,我不想再说了。”我已经厌倦总是在提醒他过去曾经发生地事情。那些不可磨灭的记忆总是翻出来说说讲讲,并不会很愉悦。 他就是那么一瞬不瞬地盯着我,仿佛想从我的脸颊上找到一丝犹豫不舍,可惜,我知道我叫他失望了。 不知是不是缘于这种失望,他垂放下握着我肩头地手臂,侧过头去不看我,嘴里虽清浅但坚决道:“我不准。”果真是统御夺云楼的一代宗主,如此轻声浅语居然也会霸气隐存。 我讽笑了一下,“我只是觉得此事应当知会你一声,却并不是在征询你的允可。” 他没有动,我的方向也看不到他的表情,所以话一说完,我转身往门口行去,走了几步又停下,再道:“明日一早,我就离开……至于礼法上,是用休书还是和离,你看吧!我都行。” 我等了半刻,他还是没有言声,我也不再等,抬起步子,离开了悦园。 打悦园出来,我径自去了希园,除了清叔,静非先生和伍婶及叔叔们都在,我想过了,没有隐瞒的必要,就直话跟他们道别,也将我和管沐云三月的约定说了,既然管沐云说没什么要紧的,那我就当他答应了。 众人自然是十分震惊的,不过看神情,也晓得一些我为何要如此,但不解还是有地,毕竟以如今的管府,如今的管沐云,正常女子大概都不肯撒手的,哪有我这种自己求去的!是以仍然纷纷劝解我。 我没有多说,只是淡笑着听。 静非起初没有言声,后来才说道:“既然眉儿决定如此,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应该要体谅,他们年轻人的事儿,就让年轻人自己去解决吧!呵呵呵呵……” 众人这才瞠目无语。 第二日一早,我没等千兰千秀来,就先起了,翻出了几件平日惯穿的衣衫,其他一律不带,再就是坐在房中等着兰秀过来。 没过多久,千兰千秀两个捧着水盆推门进了来,见我安静地坐着,都怔了一下,千秀笑道:“夫人,今儿起早了,怎么不喊婢子过来伺候?” 我笑一笑,先起身草草撩起清水来洗洗,接过千兰捧来的巾子擦了擦,也由着千兰帮我梳了个再简单不过地发髻,这才唤她们两个到跟前。 兰秀仿佛也晓得我今日不太寻常,于是都有些忐忑。 我还是笑着,轻声道:“千兰千秀,我要离开管府了。” “夫人……”千兰千秀一时还没明白我的意思,有些傻傻的,但也晓得我这话有些不对劲,是以神色都是惊惶的。 我呵笑了一声,很短促,只有我自己清楚,话还没说出口,我的心里就酸得要命了,可是该说的无论如何还是要说的:“我是说……我要离开管府了……以后也不会再住在这里了。” “夫人说的这是什么话!夫人怎么会离开不住这里了?是要去别院么?可夫人为何要跟我们这么说……是出门不打算带上千兰千秀了么?”千秀有些失声。 千兰却是明媚的大眼已然聚足了眼泪,“夫人……”她是明白我地心思地。 我眨了眨眼睛,瞥到了自个儿眼睫上的水珠。其实很想带她们两个走,只不过,千秀千兰都可以说是在管府长大地,千秀的爹也在管府,千兰早就把这里当成她自己的家了,她们如何能跟我离开?何况,以我如今的景况,还不能带她们走,纵使她们愿意,也要等我将一切都打点安顿好了。 是以我将兰秀两个一手一个拽到跟前来,“都别哭了,就算我离开管府,也还是有再见的机会的,等我安顿好了,会来看你们的。”尤其对千兰,我有更多不舍,不舍她小小年纪就承受太多,不舍她仍旧坚忍仍旧默默,看着她半边脸上凸显的伤疤,当时曾经在心里答应她的事情,我一定不会食言。 “夫人,您要去哪里?”千秀哭出声来了。 “暂时会回我娘那里去,至于以后……我还没有想好。”我已经知道如何在这里生存,不论如何,都会让自己过得好的。 “可是夫人,您以后要怎么办?您走了,公子又该怎么办?”千兰头一回主动抓着我的手,忧心又伤心,她是在担忧我一个女子,还是个在外人眼里被丈夫离弃的女子,以后的日子,怕不会好过。 我则是浅浅回答:“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从今而后,他走他的人生,我过我的日子,不相干了。 “可是……公子他……”千兰还要再劝。 我明白千兰,她将管府当成可以给她依靠的家,管老爷过世了,她将这种依恋放在了管沐云的身上,既是报恩,亦是亲情。 “千兰,答应我,以后不要再为别人而活,要努力为你自己活着,要好好地过日子,过得开心些……”我揪紧她的手叮嘱着。我笃定和千兰只是暂时分开一段,哥哥对千兰的心意未改,如今差的就是千兰点头,好在我想我这样的行止不会影响到哥哥和千兰,相信纵然我和管沐云没有将来,管沐云也会对哥哥和千兰的好事乐见其成的。 就见千兰那厢重重地点头,哽咽着说不出话。 “夫人……别走……千秀舍不得您……”千秀的眼睛红红的,俏俏的鼻头也是。 “傻丫头……”我也是酸着眼眶,搂着两人拍了拍,“都记着我的话,好好的,都要好好的……” 之后忍住留恋,扯起包袱,速速往外头走,生怕走慢了会更加舍不得。(,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五十回 白白 “夫人……别走……千秀舍不得您……”千秀的眼睛红红的,俏俏的鼻头也是。 “傻丫头……”我也是酸着眼眶,搂着两人拍了拍,“都记着我的话,好好的,都要好好的……” 之后忍住留恋,扯起包袱,速速往外头走,生怕走慢了会更加舍不得。 等出了屋子,就见到伍婶和伍叔、清叔、文叔、吕叔、梁叔都在,伍婶的眼里含着泪,我于是笑着,跟他们告辞,娘那里距管府并不远,我本打算步行回去,却拗不过伍婶他们非要谭叔送我。 等到我上车的时候,管沐云没有出现,马车缓缓开始行进,我掀开帘子望着管府的大门,那里是我住了五年的地方,到了后来我也会不自觉把那里当做是我的家,此刻那前头立着的都是我曾经当做家人来珍惜来相处的人,可是我这一走,以后见面的机会会越来越少了……泪珠儿终于还颗颗坠下…… 我明白我这个决定是冲动了些,好多事都想得不够周全,毕竟我也曾经很是冤枉地就得罪了一些人,这叫我不能不为自己的小命担心,还有涵姑,我这样贸贸然就离了管府,若要她再搬过来,恐怕她会多想,可是我当真是顾不得那么多了,反正如今走也走了,管他的,等涵姑搬过来了再说吧。 我这边胡想着,没一刻就到了地方,下了车,留谭叔进去喝口茶,他极力推辞,驾着车走了。 我无奈,就自个儿进了院子,这院子不算小,说是小院儿,里里外外也有三四进,虽说没有管府那么气派。但也是精致清雅的。 进了大门靠近前厅,里头就有笑声传出,听着很是热闹,家里平日里就娘和刘婶还有一个丫头小君在,哥哥和小琴老是在铺子里头忙活到晚上才回来,这大白天的怎么会这么热闹? 待我再近一些。就听到娘在说话:“呵呵,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省得家里头惦记……” 我有些纳闷,加快了步子往里头走,就在我迈进厅里的那一刻,听到了另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是,岳母说的是。” 我顿下步子。就立在了才一进去地门口那里。望着屋子里正笑得欢畅地人。坐着地娘。哥哥。管沐云。立着地刘婶。 我知道我此刻地脸一定很阴沉。连娘笑着唤我过去也没改了我地阴沉。 而管沐云神色不变。起得身来。稳然走到了我地跟前。轻声道:“过来了?” 我眯着眼瞧他。将火压下去。“这是怎么回事?” 他笑得云淡风轻。“就是这么回事。”他倒是坦然得很。 我地声音克制不住地高了些。“你到这儿来做什么?” “眉儿……怎么了?”娘唤我。 “娘。我……”我既然就这么孤身回来了,就是打定主意要跟娘和哥哥和盘托出的,就是管沐云跟过来也没有什么可改变地。 “你真的想好这么做了?”他是跟我面对面立着的,也正好是背对着娘他们,千兰千秀又都退到一边儿去了,是以他低声同我讲的话,只有我一人听得到,“岳母她那么疼你,她的身体一直不是太好……” 他……他居然…… 我气得不轻。可是理智还在,忽然发现自己再冲动,再什么也不顾,却也无法忽略此刻突来的却步。娘她,总觉得她自己没有给我和哥哥好的生活亏待了我们,尤其是哥哥没有能够继续读书考功名,我遭遇了几年前那件事,她其实都归罪到了自己的身上,当年她硬叫我嫁了管沐云。也是希望能让我从此过上好日子。这几年她也一直都以为我过得很幸福,也为此终于觉得对我没有那么愧疚。倘若我突然间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假的,我其实从没有一日是真地幸福的,那么她,她会怎么样……我突然觉得很怕…… 我真的要那么做么…… “眉儿……”娘又再唤我,起身就要过来,就连哥哥也要往这边走。 “娘,哥,没事儿,我就是有些累,想先回房歇一歇。”说着就转身出了厅,隐约听到管沐云在后头帮我圆场。 我却在出了厅门地时候,遇到了我以为怎么也不会这么快就能再见的那两个丫头。 千兰千秀见了我,紧走几步过来,“夫人……” “你们怎么来了?”我疑惑道。 “是公子他……”千秀说了一半,见我脸色不好不敢再说了。 原来是早就谋划好了的,好你个管沐云! 我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就往我偶尔回来会住的房间疾步走去,千兰千秀则跟在我的后头。 我怒道:“你们两个别跟来!”继续疾步往前走,眼看快要到我的屋子了,却感觉后头还是有人,我恼火地转身就斥:“不是叫你们别跟来!” 却发现跟来的不是千兰千秀,而是管沐云。 我瞬间凝了眼,冷睇着他,忽然觉得自己犯不上跟他生气,所以顿了一顿,我改了声色,淡淡地问道:“你跟我娘都说了什么?”我这话,并不是指的他帮我跟娘圆了什么,而是指他在我回来之前,是怎么跟我娘说的,我确信,他急匆匆地先我而来,绝不仅仅只是为了阻止我跟娘说实话。 他即刻就明白了我指为何,立马道:“你不是跟岳母说了,姨娘要过来叨扰几日?所以我就跟岳母说,姨娘本就孤单一人来竞阳投亲地,却不想我爹娘也过世了,姨娘因着不想到管府触景伤情才要过来叨扰,是以我跟你也打算过来住上几日,一来是为了就近陪陪岳母她老人家,二来也是为了跟姨娘亲近亲近,叫她逐渐习惯跟我们住在一起,也好早日能搬回府里去住。” 他怎么知道我就是这么跟娘说的涵姑的事儿?涵姑的身份着实不好跟娘说太多,倒不是说娘会介意涵姑是从醉红楼出来的,而是管府的根底娘本来就不清楚,我也不打算将那么复杂的事情讲给娘听叫娘担忧,因此,也不过就是像管沐云那样的说法,说涵姑是过世的管夫人地同胞姐姐,前些年失了音信,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了妹妹一家的消息,远道而来投奔,却不想妹妹妹夫先后过世,她一时不想触景伤情,我才想着请她到家中来住,顺便娘和涵姑两人也好做个伴儿。 可也正因我这么说,就给了管沐云一个好借口,能够堂而皇之地跟过来住!真是,我呼出一口长气,不是都想好了不气的? “这样不是很好,如今岳母也很欢喜,我明日再和你一同去接姨娘过来。”他浅笑说着。 我却恨不得一拳上去砸掉那俊俏的笑脸!可却只能再压一压火,冷声道:“你回去吧,娘那里我去解释,涵姑我自去接。”他挑一挑眉,“你要怎么跟岳母解释?若我不住在这里,我怕她老人家会难过……”他的神色转而沉和,叹息道:“展眉,就算是寻常的朋友,既然到了你家求宿,也没有撵了出去的道理吧?” 狠瞪了他一下,他说的都对,叫我没有可以反驳的话。我和他地关系如今很乱套,说我恨他,不至于,说我讨厌他,可讨厌也待在一个府里好几年了,什么强烈地情感也都该淡了。如今说做朋友,也倒真不至于有多难,何况,这会儿想要彻底断开关联,却还有着好多的牵扯,于是,似乎也只能是勉强做个寻常地朋友罢! 我叹息了一回,此时唯一得些安慰的就是,起码不用担心涵姑过来会多想,可以在这里安心住下。但我依旧有些无力,颓丧着,就转身进了屋子,不想他又跟了进来。 “你还要做什么?”我看也懒得看他,蔫儿着声儿问。 “如今是在你的娘家,我和你还是夫妻,难道要我去别的房间住?”他轻声提醒。 啊!我气得忘了这个要命的事儿了!怎么办?这里可不是管府,如今也早过了管老爷的守孝期,若是两人不在一间屋子住,哪里还能瞒得住娘和哥哥呢! 我豁然起身想要冲过去跟娘说实话,可是下一瞬又颓唐地坐下,还是说不出口……他已然坐到了我的对面,温和地看着我的焦急,“别想了,我住到外间去不就成了!” 他住到外间?只要他跟我同一个屋子,我就会担心,管它是外间还是里间!可是,不这么着,要怎么办? 等到了晚间,用过晚饭,哥哥叫我去看他新植的紫薇,娘和管沐云则待在厅里闲聊。 就知道哥哥是有话问我,果真…… “妹妹,这回回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我看你和妹夫……” 我呵呵笑一笑,含糊道:“哪有什么事,不就是想多陪陪娘和你么!说起来,娘家这么近,我也没常常回来陪娘多待待,也怪内疚的。” “当真?”哥哥犹自疑惑。 “当真。”我无比肯定道,转而凑近哥哥那几株紫薇细细研究,不停问东问西,转移哥哥的注意。 呼……终于回房了,可是一推门见到管沐云,我霍然被吓了一跳,忘了,忘了还有一个麻烦。 第五十一回 同寝 呼……终于回房了,可是一推门见到管沐云,我霍然被吓了一跳,忘了,忘了还有一个麻烦。 看看天还早,他也没有要出去逛逛的意思,我就叫千兰陪我到隔壁空着的厢房去,再唤小君帮我准备了热水,先洗一洗这一日的疲累再说。 天气有些热,加之今日再肝火上升了两回,沐浴一把去去燥气最好不过。果然,等从木桶里头爬出来换上柔软舒爽的衣袍,将长发梳理顺垂系上发带,再出了厢房的门的时候,才觉得心里松快了不少。 老在外头晃悠也不是办法,我最终还是进了自个儿的屋子,千秀刚给管沐云换了壶茶,他仍旧在桌案旁,不过看样子也是刚刚沐浴过了,着了居家的苍青色外袍,正捧着一本书在手专心看着。我无奈,也只得翻出本杂记来看,千兰千秀在边儿上安静得连走路倒茶都没什么声响,屋子里只有我和管沐云翻书的声音。 “公子,夫人……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千兰轻声打破静默。 我也知道该歇息了,都快三更了,可是管沐云根本就没有打算去外间的动作,我要怎么歇? 看着千秀明明很困了,还在强打精神的模样,唉,也不强扭着她们俩陪我了,反正大不了我就自己在这儿跟管沐云耗到天亮好了。“你们两个先去歇息吧。”管沐云不言声,我就先说了。 兰秀两个竟然一点儿也不担心我似的,应我一声转身就走,还“体贴”地帮我们把门扇给合得死紧,看得出,如今连她们两个也是偏着管沐云的。 我心里苦笑,其实,许是我一直都误解了,她们跟我的感情是好,可无论多好。两个丫头都不会忘记管沐云才是主子,很早以前就是如此,只不过今日更明显一些。 想一想,就笑了,今日突来的事情多,所以感慨也多。 不知何时管沐云就合了书。起身,走到衣柜前捧出被子来,走到我跟前道:“不早了,别撑着了,睡吧!” 哼。早知道我累了。干么才说?我面无表情地从书中抬眼瞅他。他也没再说什么。就搬着被子出去了。接着外间地烛火被熄灭。然后就听到抖开被子盖在身上地声音。我坐在原地等了会儿。见再没了声响。起身去了床边。还让烛火留着。外袍也没除去。就那么躺在了床榻上。瞪一躺好立刻掀起旁边地被子。整个捂在了身上。从头到脚捂了个彻底。这时可是快要入暑了。我这么个捂法就算是晚间也会热个半死地。可我也管不了热不热地了。这样觉得心安。 想当然是弄得混身不透气。额头直冒细汗。翻来覆去地就是睡不着。左右我也认了。就这么地吧。 “那么捂会捂坏地……”外间传来这么一句。吓了我一跳。 我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再说他在外头。怎么会知道我很热?我下意识就再紧了紧身上地被子。 就听得他在一顿之后轻轻道:“放心吧。那样伤人地事情做一回就够了。如何还能再做第二回!” 我滞了滞。他是知道我怕旧事重演想叫我安心?也不知是被子捂得委实太热。还是我从心底生出地烦躁。总之我一刻也不想待在床榻上。于是就推开被子。“腾”地起了身。踩上鞋子踱到窗边去了。 迎面终于有了些凉气,拂面的时候将我心底地燥热减去了一些。眼前是黑蒙蒙一片。今夜天是阴的,见不到月亮。也没什么星星,是以我就在蒙蒙中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 他忽然叹息了一声,接着我就听到了衣衫被子的响动,片刻他就再出声道:“我去隔壁睡,到了早上我再回来。”说着就听到他往外走的声音了。 “回来!”我蓦地就喊了这么一声。他去隔壁睡我是会安心些,可是,这么折腾人,我心里却又不安心了。“歇你的吧,我一会儿就睡。”于是我再补了这么一句,其实心里清楚,对于他说的不会再伤我第二回的话,我是信的,毕竟我们相处了五年,他如今什么样,我哪里会不晓得。 他有一刻没有动静,之后就是回了卧榻,盖上被子的声音。我不吱声,他也不再说话,但我知道,他还没睡。 又立了一会儿,我竟开始觉得有些困,就返身回了床榻躺下,窗子依旧开着,此时有凉风过来,我虽然仍旧捂盖着被子,却也不再觉得很热,没多久,我隐约听到外间传来清浅地呼吸声,他睡着了?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其实我也不晓得昨日是如何睡着的,反正后来就迷迷糊糊了,连自个儿也觉着惊奇,居然能有跟管沐云共处一室,还睡得着地时候。 早上要去醉红楼看看涵姑准备得如何,管沐云自然是要跟着的,我也没什么可不愿的,那毕竟是他的姨娘。 可我心里就会在想,我这搬出来跟没搬有什么不同?我那日本来想的是,倘若把如今的管沐云摆在那里给大家评断,怎么看我跟过世的管老爷也算是交代得过去了,可以后的日子,我着实不想再跟管沐云牵扯不清,这才打定主意就那么离开管府的。如今他却赖在这边不走,那我搬出来不是没有任何用处了? 为什么我每回想要做什么事情,他都会出来破坏?从前不务正业地时候是,如今务了正业了,竟然还是! 我实在是没话了…… 涵姑那里与其说是慢腾腾地准备,不如说是有些担忧离开醉红楼以后的日子,毕竟已然在哪里待了二十多年,她所过的日子都跟醉红楼以外的是孑然不同的,是以她会担心亦是难免。我的主张是醉红楼到底要转还是要卖,哪管是涵姑想要继续经营,也等她先搬出来再说,反正醉红楼的事务,涵姑后来也多半交由一个岁数大些,在楼里待了多年的姑娘在管。涵姑不在那儿看着也不会出什么大事,此事也就不急了。 因而,此刻我也不管涵姑还在犹豫,就叫了小婢帮我一起给涵姑收拾了收拾,接着揪着涵姑的手臂就往外头走,此时再磨磨蹭蹭。只会叫她更难决定。 “眉儿……”涵姑被我揪着往外头走,哭笑不得。 管沐云则是在一旁跟着却不多言,只是淡笑,我清楚,他也是赞成我这么做地。 “云儿,管管你媳妇……”涵姑跟他求救。 “姨娘,我哪里管得了她,她管我还差不多……” 管沐云跟他姨娘打哈哈,结果得了涵姑一个瞪眼。 最终就是涵姑半推半就。跟着我们上了车到了娘那边,娘早已将房间整理好,窗帐被褥都换了新地。小君再给打理得一尘不染,涵姑到了就可以安然住下。 “亲家姨娘,可是来了!”我们才一进门,娘就迎了上来,亲热地拉着涵姑的手笑道:“正说怎么还不来,厨房的饭菜也快要好了,快快快,过来坐!” “亲家,叨扰了。”涵姑一个在醉红楼那种风月场合里。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的人,竟然还会抹不开,有些腼腆。 “快别说什么扰不扰的,都是一家人,何况你来了,还有人跟我做个伴儿,你可不晓得那两个孩子,一个在管府里忙,一个在铺子里忙。忙得从早到晚也不知道回来,哪里还顾得上我这个老婆子,你一来,正好咱俩一块儿,也不用理他们几个了!”娘玩笑着说话,亲亲近近地,就是为了叫涵姑自在些。 “看亲家说的,眉儿可是个好孩子,又懂事又贤惠。就是我还没见过原儿。但听云儿说,也是个不可多得地争气的孩子。”涵姑握着娘地手。也亲热了不少。 “哪里有那么好!再说咱们寻常人家,也不图孩子有多大地出息,平平安安的就好了,如今看眉儿他们小夫妻恩恩爱爱,等原儿再娶一房顺心地媳妇,我也就知足了……” 娘和涵姑两个不知不觉就开始唠起家常来,一说到我和管沐云什么恩恩爱爱的时候,管沐云瞅了我一眼,漆黑的眸子仿佛是旋涡要将人吸走,我转头,一听那话题也早就不敢插言,紧着往外头退,先唤了小君去把涵姑的行装送到屋子里,我就径自到了厨房,想看看刘婶今日做了什么好吃地。 刘婶正在忙活,厨房里头香气四溢,不过混杂了多样荤菜和素菜的味道,于是也只晓得很香,却分不大清楚是哪个香了。我先就跑去案子边儿上捏着筷子试了口干烧冬笋,嗯,好吃,刘婶的手艺不比千兰差,呵呵…… “慢点儿慢点儿,哎呦,小姐,小心烫着……”刘婶一边用铲子翻菜,一边儿笑我嘴馋。 “呵呵,这个可以端出去了吧?我来端。”说着,我不管不顾地双手捏着盘沿儿就往起了端。 “小心烫!” “烫!” 刘婶话出口地同时,我的手指尖已经被烫着了,是以嘴里也在呼着痛。 下一瞬,手里的盘子被接走了,我一抬头,看到是管沐云。 就只见他快手将盘子搁回了案上,再转头瞪我道:“既然喊烫,怎么不晓得放回去?” 我将指头摸着耳垂降温,再睁大了眼眸看他,是他手太快了好不好,我还没有来得及搁回去呀,怪了,看模样,他好像都不觉得烫,难道武功高的人连手指上的皮肤也与人不同? 我有点儿好奇。 第五十二回 芳邻 我将指头摸着耳垂降温,再睁大了眼眸看他,是他手太快了好不好,我还没有来得及搁回去呀。 怪了,看模样,他好像都不觉得烫,难道武功高的人连手指上的皮肤也与人不同? 我有点儿好奇。 他却捡起我的手指来看,上头稍稍有些红,一会儿就淡了,他接得快,所以我的手好得很。 “小姐,没事儿吧?”刘婶放下铲子过来。 “没事。”我嘴里应着,眼睛就克制不住地盯着他的手看了几眼,险些冒失地就抓起他的手指来研究,还好被我忍住了。他仿佛察觉到我老是在看他的手指,一眼自己的手,再看看我,“怎么了?” 我被他问得有些尴尬,傻笑了笑,转头就掩饰似地装做很忙碌地去寻托盘,诶!找到了。我拿着木制的托盘再回到案子前,想着这回该凉了,刚要伸手去端,就又被他截住了,伸手将我放置在案子角的托盘挪到案子中央稳当搁好,轻手将几盘菜就单手端着放了上去,动作既干脆又利落。 “呵呵,姑爷可是贵家的少爷,怎么这端盘子端碗的也这么利落,不容易,真是不容易……”刘婶夸奖道。 我心里嘀咕,不就是端几个盘子端得稳了,刘婶夸大其词了吧?我嘴上虽然什么都没说,大概眼神也透露出不屑了,难怪管沐云看了我一眼,顷刻间神情就变得好像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 当着刘婶的面我也不好发作,于是就继续瞪他,他也笑呵呵盯着我,不想旁边刘婶就笑开了,我转头一看,刘婶明摆着暧昧不已的笑容,八成就以为我和管沐云是在打情骂俏,我的脸“唰”地就热了。虽然自己看不到,不过大概红是免不了的了。再没胆子去看刘婶,也不想看管沐云,就撇头去找还有没有别的烧好的菜。 管沐云那厢却就要端着托盘出去,刘婶急道:“使不得使不得,哪里能叫姑爷端着出去。夫人会怪罪我的!”嚷嚷着就伸手来接。 “不碍地。您这还忙着。我端过去就好。”管沐云不在意地笑一笑。就要往外头走。却半刻再停住回头笑道:“还不走?回头看再磕上什么烫着你。” 我就那么没用?心里不服。却奇怪地就跟着他往出走了。于是就他在前头端着饭菜走。我默默跟在侧后。 “姨娘她……和清叔……”他没头没尾忽然说了这么几个字。 我瞄他一眼。这人心可够细致地。说起来。那两人都是闷葫芦。平日我在一旁也瞧不出个什么。若不是我跟涵姑和清叔相处了好久。再赶上涵姑醉酒跟我讲了。哪里会知道两人地事情!如今瞧着。倒是管沐云看得比我清楚明白。 “你想插手?”我问他。 我也知道涵姑清叔两人就这么耗着。实在是可惜了半辈子地感情。可是又能怎么样?感情一事本就不是外人能够帮得上忙地。就是哥哥和千兰地事情。我也只有在旁边干着急地份儿!哥哥一颗心就系在千兰身上。可千兰就是不肯迈出那一步去。我也帮着劝过她两回。可惜都是无功而返。千兰那丫头平日柔弱文静。这回却固执得要死。根本就不肯点头。难道我还能帮着哥哥把她绑上花轿去? 所以说,就连他们两个地事儿我也管不了,何况涵姑和清叔三十年的纠葛,哪里是我说撮合就能撮合的。这个事儿,容不得半点儿勉强,两人间不能有半点儿芥蒂,否则,就算是再相爱,也没办法。 大概,管沐云跟我想的差不离,所以他摇头,停住了脚步。端着托盘立在那里。望着院子当中的一棵老树,神色是带着些忧郁的。那副模样有些怪,可却又并不是很怪,大概是他那个人如今温和清朗了些,所以就跟周边的物什更融合了些吧!可他就那么看着,在想什么? “好在姨娘已经离开醉红楼,如今她想要过什么样的日子,就都由得她吧!只要她开心就好。”管沐云再轻声道。 我无声地点头,是这个道理,就让涵姑过一些轻松自在的日子吧,只要她喜欢就好,至于她最后如何选择,都不重要。再转看着眼前地管沐云,他对如今这世上他唯一的亲人,是珍视无比的吧!是以他如今地眼神里满载着忧郁,为了涵姑大半生的无奈而悲伤,嗯……大概还蕴着不少的内疚,毕竟,虽然一切都是涵姑自愿,可近三十年的隐忍,就为了亲妹,抑或是根本就为了他们一家,一个女子的一生能有多少个三十年?那可是花儿一般的年纪啊! 加之如今管老爷夫妇已逝,那么所有的恩情,所有的寄望,所有的负疚就都归在了管沐云一人身上。 所以他如今定是想着要全力补偿涵姑些什么,让涵姑地后半辈子过得幸福,可是,我猜他一定也对清叔旁敲侧击过,但结果……他如今发现真正令涵姑可以幸福的事情,是自己着实无能为力的,该是多么挫败。 所以此刻我,也不过就是这么跟他立在这里,徒然无力而已。 “啪”地一声,一只纸鸢落在了那株老树的枝桠上,细一看,是只大大的鲜艳的画眉鸟,线是断了的,此刻那只画眉正孤零零地插在枝头,鸟尾巴上的穗儿正随着微风轻飘飘地飞着。 这个季节,谁家还放纸鸢?正想着,就听到后门儿被敲响了,我看过去,门缝中可以瞧见一抹粉红色。 “有人在么?”八成就是那抹粉红在说话,娇娇嫩嫩的。 我转而看看管沐云,他也看看我,正欲上前去开门,却还捧着那个托盘,我“嗳”了一声,上前去要把托盘接过来,他先顿一顿,才将托盘放在我伸出地双手上,走到了后门边儿。抽开门栓,就看到那抹粉红亮出全身来。 “两位是……”管沐云有礼问道。 我走近一看,那抹粉红却是个长得满娇俏的姑娘,有些印象,是隔壁郑秀才的闺女,出入的时候遇见了两回。据说在这方圆几里还是有些名气的,是个才女。 那郑小姐见了管沐云初初有些怔愣,之后俏脸晕粉,含羞带怯。 “这位公子,我家小姐的纸鸢落到了贵宅中,还烦请公子帮着捡一捡。”旁边的丫头机灵地代主子说话了。 “哦,原来是这位小姐的纸鸢,请稍等,在下去取来。”管沐云声色如常。温和着笑一笑,奔那株老树而去。 没几步到了跟前,他也不看位置。就随意一个腾身,下一刻落地地时候手里就拿着那只大大地画眉鸟了。 这同时,我听到了后头娇嫩地惊叹声。 那厢管沐云就已到了我的身前,温融地看我一眼,步子不停越过我,我随着他转过身去,那郑小姐地脸上明摆着就是对他倾慕不已,却又不敢老是盯着管沐云看,于是就半看半瞄。既羞怯又舍不得不看,那小模样倒是十分娇美可人。 “这位小姐,你的纸鸢。”管沐云将纸鸢递给郑小姐。 那郑小姐倒是没用婢女去接,而是自己矜持地露出小半儿地纤手,头半偏着接了,“多谢公子。” “小姐务须多礼。”管沐云继续温和耐心地回她,果真跟从前孑然不同了,我一瞬间恍惚忆及他对数年前那个寡妇的冷漠轻忽。 晃一晃脑袋,再看这边的郑小姐。按理说,人家纸鸢也帮你捡回来了,你道过谢也该告辞了吧? 却不想这位郑小姐磨磨蹭蹭不肯走,扭捏着细声细语道:“不知公子贵姓?奴家是于家的左邻,同于家人出出入入偶会碰面,却是不曾见过公子。” 哪成想管沐云有礼是有礼,却不解风情得很,“原来是芳邻,幸会。在下是于家的女婿……” 我不想再旁观了。因为我见到那小姐往我这边瞥来的眼光了,不想再看到一双心碎的俏脸。我赶紧转身就走。 走得远些就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了,却在回廊上一转角,就被管沐云追了上来,伸手接过了我手上的托盘,呼,端久了还挺沉的。 管沐云接着就朝我道:“怎么也不等等我?”神色温然,但这话里是含着些微嗔地。 我浅浅撇唇,不答腔,自顾走我的路,他也就跟上来同我并肩去了前头。 就这么,管沐云赖在这儿不走了,且一待就是十几日。我每日依旧还是去织染坊,因为离跟萧沉理约好的日子近了,心里急也忙活得厉害,有时候不是真地忙,就是因为心里乱,不知该怎么办才叫自己忙乱了起来,然后仍旧是没有什么办法对付那个康伯鸿,他不动,我也没法动。 管沐云则是所有的事情都搬到了我家来处理,他也不怎么出去,有事吕叔伍叔会来找他,他就在我家的书房里处理夺云楼快马送来的书信事务,可是管记的事儿他还是爱理不理,都丢给清叔文叔,然后也不知清叔文叔是真的没法子解决还是怎的,就都过来找我,我的回答就是不管。既然走了,除了织染坊不得已,其他一概不再碰,管沐云爱管不管!左右是他家的买卖,跟我无关。 我这回是铁了心了! 这里头数娘亲最欢喜,有涵姑陪她不说,她那个宝贝姑爷也日日在身边儿陪着哄着她,别提多开怀了,每日里就是琢磨着给管沐云炖补品补身子,也不晓得那个武功高得不得了地家伙到底哪里需要补! 第五十三回 休书 这里头数娘亲最欢喜,有涵姑陪她不说,她那个宝贝姑爷也日日在身边儿陪着哄着她,别提多开怀了,每日里就是琢磨着给管沐云炖补品补身子,也不晓得那个武功高得不得了的家伙到底哪里需要补! 可管沐云从不问我,为何管记其他的生意都置之不理,独独要继续打理织染坊三个月,纵然我是要打理织染坊还是哪个坊他本就随我的便,可是人都会有好奇心的吧?这人没有的原因,不会是因为他根本就知晓这当中的因由吧? 我仔细想想,确有可能,毕竟梅无音有一段日子都是跟在我身边的,就是如今我离了管府,虽然梅无音从不露面,可是我总感觉他还在我的左右,我能明白这是管沐云的好意,可是我却并不喜欢每日里出入都有人隐身跟着。 所以,早上我赶着去织染坊的时候,见到管沐云在车边等我,我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跟他说出我的想法。 他看了看我,神色淡然,撩起帘子示意我上车,一边就道:“无音他知道分寸,我不在的时候他会远远地护着你,不会碍你的眼,就让他跟着吧,呵呵,实在想不到你竟比我当日还能惹祸,惹来的还都是些高手。” 我气结加上语结,且不说这话里透出来的意思,到底是他知道谁派人来要我的命还是不知道!就说惹祸这一点,是,我是惹了些麻烦,但那当中也不都是我的错,凭什么说都是我惹的!竟然还拿我和从前的他比!他这点儿也让人说不清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就是从来不避讳提起以前那个混账的自己。怎么?现在改了,从前就可以抹去不管了? 我僵硬地立在原地不上车,就抿着唇生气,只要有他在我就免不了火气,从前我哪有这么大的气性。还不都是因为他! “怎么?想要我抱着你上去?”他笑呵呵的,却完全看不出什么逗戏之色。 我一听,是既恼火,又怕他来真的,这里可是我家门口,不会像上回只有文叔和谭叔在。万一他来真的是会招来很多人围观的,我哪里丢得起这个脸,所以只得咬着牙,就揪着裙子上了车。 他随我之后上来,没等他坐稳,我地手就伸了过去,冲他摊开,他怔了怔,疑问着看我。“什么?” 我板着脸,带着既气愤又逼问的架势道:“休书呢?” 转瞬就见他地脸色不好了。深沉地端视着我。不言语。 我则是手掌就停留在他地身前。追问着。“没有休书?和离书也行!拿来吧!” 下一瞬却发现他地大手缠上了我平摊在他面前地手掌。而且不是那种老老实实地握着。是从我地手背到手心不停地摩挲着。他地手心有几处因为拿剑而磨出地老茧。触摸起来些微带着粗粝。他再这么轻轻浅浅地摩挲我地手。我真是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我赶紧就抽回手。克制着想要搓手臂止麻地冲动。转头不再看他。这家伙是拿准了我最怕这个是吧?所以用这个混我? “展眉。无论是休书和离。我都没有答应过你。以后也决不会答应。我和你这辈子都注定是夫妻。没地改变。”他蓦然说了这句。不高不低。但字字仿佛都锤在我心上。 我狠得不想看到他。就那么歪着头。想着如果没有这纸休书。我是没法子真正离开管府地。怕以后还是要纠缠不清。该怎么弄到呢?要不要我自己写一份。然后想办法要他填上名字?可这办法怎么想?骗?逼?灌醉……呼!用这些小手段对付此刻地管沐云?难了些吧? 一筹莫展。 “喂!你胡说什么,把你方才那话给本小姐收回去!” 马车路过的街边传来好熟悉地说话方式,呃。定是蕊儿。 我撩起车帘。果真在街边的一件玉石店铺里找到了一身红衣的蕊儿。 唤了赶车地刘叔停车,我就下车奔那铺子去了。 “我们讲的是实话。做什么收回去?你这小姑娘也忒不讲理!”似是铺子里的客人,两个中年文士中的一位,不满道。 “什么叫做实话!你们根本就是胡说的!我七哥怎么会打败仗,他是常胜将军,不对,是常胜王爷” 蕊儿后来那个“常胜王爷”的称呼真是叫人有些想笑。 她却犹不自知,还在傲然地继续,“常胜你知道什么意思么?就是从来没打过败仗!你个没见识的升斗小民,竟然敢在此妄言惑众,看我不叫我哥哥派了官兵来将你抓起来!” “哼!康王在勃域吃了败仗,这事儿昨日就传遍了京城了,我京城的朋友说此事确凿,我哪里胡说了!小姑娘,你兄长又是哪位?竟然如此口出狂言,也不怕真的招来管府?到时候我看被抓起来地是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吧!”那文士竟是不信的,还以为蕊儿是小姑娘胡说。 “本小姐的兄长是谁?睁大你的狗眼,我哥哥就是竞阳的刺史大人!哼!惹了我,有你们好果子吃的!”翘翘小鼻子,蕊儿这话说得还是跟个孩子似的,真不知是她本性天真还是被李博萧沉理宠坏了,可就是如此骄纵的性子,居然并不叫人觉得讨厌。 不过听了这话,那两个文士哼声不信。 “我地小姐,这话能乱说的?瞧你一个小姑娘不大的模样,一会儿说康王爷是你七哥,一会儿又说刺史大人是你的兄长,说得跟真的似的。你一个姑娘家独个儿在街上胡乱溜达,该不是哪里有毛病了吧?家里的大人呢?瞧你这身打扮也是个贵家的小姐,怎么就脑子不太好使了呢!啧啧啧,可惜了……你家住哪?快回去吧?要不等会儿真招来了官府,不只你,没的还要连累了我们。”一身寻常绸衫,像是铺子掌柜地上前劝道。 我就有些不懂了,这掌柜地怎么好像也不太长眼的,就算蕊儿说话是张狂了些。不过既然都瞧出是贵家地小姐了,还能不想想会不会就真的是李博的妹子?竟然说蕊儿的脑子有问题?我看到蕊儿这会儿连鼻头都气红了! “你们!你们……混账!”竟然就挤出了这么一句,看来是真的气极无话了。 我无奈地上得前去,握着蕊儿的手臂唤她:“蕊儿?” 蕊儿见到我眼睛却有些红了,这叫我骇了一跳,除了上回差点儿坠船把她吓哭了以外。还从没见过谁能将这个凶巴巴地姑娘弄哭的。 “他们胡说!他们说七哥打了败仗,他们胡说……”蕊儿哭音儿都出来了。 我转头看着那两个文士和这铺子的掌柜。 那个掌柜的见了我好像有些吃惊,上前来拱手道:“管夫人,您识得这位姑娘?” 这掌柜的竟然认得我,可惜我这人记性不好,认人尤其不行,这掌柜的岁数不大,看着就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我对此人着实没什么印象。加之他方才的行止叫我心生不满,是以我的神色虽不至冷清,但也是淡淡。“正是。这位小姐是我地金兰妹子。掌柜的,方才我在外头,听您说什么脑子不好使的,在说谁呀?” 蕊儿是骄纵没错,可他们几个大男人也不知道让一让就过去了,还一起口舌上欺负蕊儿,就有些不让人谅解了。 “呃……”那掌柜地口舌结巴,尴尬不已,“管夫人误会了。误会了,不过是跟这位小姐说笑的,说笑的……” “说笑的?”我讽然一笑,再看那两个中年的文士,嘲讽道:“这青天白日的,几个大男人,跟一个小姑娘……说笑的?”说着我的眼睛轻轻眨了眨,将轻蔑都写在脸上。 那两个文士亦有些难堪,撂下手里的玉器。就出了去。 “你们别走!把方才地话收回去!” “蕊儿!”我急唤她,蕊儿生生就要冲出去截住那两人,连我揪着她的手臂都没有拽住,还是管沐云在门口把她拦住了。 “管夫人……这位小姐,可真是刺史大人的妹子?”掌柜的嗫嚅着,终于开窍了。 只可惜,有些晚,我淡淡瞅他道:“你说呢?”他既然认得我,那大概也就晓得管记跟李博走得近。由此才猜出的。我不承认也不否认。一是想让他长些记性,二是毕竟李博也是此地的父母官。蕊儿今日的行止也没给他脸上增色。 我这话一毕,那掌柜的脸色青白,滞了一滞,想要再跟我说些什么,我却没心思敷衍他,转身就拉着蕊儿往出走。 “管夫人……您店里的田玉也给小店留一些……”过了好久,才听得那掌柜地在后头大喊。 我心里有些想笑,我今日是不是也算仗着别人的势,欺了一回人? 之后我揪着蕊儿就上了车,等管沐云也上了来,我跟刘叔说先不去织染坊了,去城外逛逛。 我转而问依然撅着嘴红着眼眶的蕊儿,“到底怎么回事 “我进那店里看看玉,就听见那两人在说什么勃域打败仗了,七哥输了之类的话,我气他们胡说八道,就是上去骂他们呗!哪知道那几个人那么讨厌!就别让我再看见他们!”蕊儿气呼呼道。 萧沉理打了败仗?我讶然,下意识去看管沐云,我猜这个消息,一定他知晓得比较准确。 结果,他冲我点点头。 据说,萧沉理从没有打过败仗,可我也一直觉着要这么讲的话,那这人就有点儿不像人了。如今突然听说他败了,反而在想着这样比较正常,有胜必然会有败的。 第五十四回 改道 据说,萧沉理从没有打过败仗,可我也一直觉着要这么讲的话,那这人就有点儿不像人了,如今突然听说他败了,反而在想着这样比较正常,有胜必然就会有败的。 可是我再瞅瞅蕊儿,还那么在意那些人的话。我可以理解她,毕竟在她眼里,萧沉理就像是神一样,任何人都不能比的,谁要是亵渎了他,那么蕊儿八成就会把那人当成仇人了。 没办法,蕊儿就是那样的性子,还爱萧沉理爱得要死。 我这会儿就想着怎么劝才好,斟酌了一下才握着她的手道:“蕊儿,你,是因为七王他能征善战,从不打败仗而喜爱他的么?” 蕊儿点头,想了一下又摇头。 我一笑,“你点头又摇头,意思是不是说他是个常胜将军这一点你很欢喜,但是,你也不是仅仅因为他是常胜将军而喜欢他的?” 蕊儿看了我一眼,点头。 我再笑,“那么就是说,无论他败了还是胜了,你都一样会念着他的,对么?” 蕊儿再点头,很用力地点头。 “那么他这回回来,如果他胜了……”我刻意顿住不说。 “我就帮他摆酒庆祝!”蕊儿的脸上透着晶亮。 “倘若是败了……” “那我就一直陪他安慰他鼓励他!”蕊儿肯定地道。 我笑得轻松。“这就对了。” 一转头。到管沐云泛着温笑地眸子。 “小姐。姑爷。到了。”刘叔在外头唤。 我就和蕊儿管沐云都下了车。 刘叔将车停驻在一片郊外的草地上,绿草青青。一片片的生机盎然。我大伸了伸腰,在车里窝着哪里有这里这么舒服,空气里都是青草的香味呢。 “你又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在前头一听蕊儿的话就知是问管沐云地,他们确实是第一回见。我赶忙回身,给两人要介绍。“蕊儿,他是……”突然又顿住了,我一时不晓得要怎么跟蕊儿说管沐云的身份,说他是我相公,他不是了,说他是管公子。蕊儿八成不会说什么好话的,再说,我其实还没跟李博说我离开管府了。因为委实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也不想叫萧沉理知晓这件事,否则事情会更麻烦,可是蕊儿知道了,不就等于他们都知道了? “在下管沐云,”管沐云自行接了我的话,在竞阳,他一向自称姓管。纵然他已不须避讳他的夺云楼沈沐云地身份。也还是习惯了这样自称。 “展眉的相公。”我没想到,他居然自然地就又补上了一句。你就是她那个不着调的相公?”蕊儿一点儿也不转弯地就高声道。 “呃?不着调?”管沐云初初有些怔忡。瞟我一眼,转而并不在意地笑着。“是,就是她那个不着调的相公。” 蕊儿有些惊讶,就那么围着管沐云绕着打量了起来,一边打量一边嘴里还喃喃说道:“看起来,也没有那么不着调嘛!” 呃,这个蕊儿,她没有怎么,我却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瞧管沐云那副敞敞亮亮任她随意打量的模样,竟是能够自在容忍蕊儿的不礼貌。 “就是那个姓康地胡说八道!怎么老有这么多喜欢胡说的家伙!”蕊儿下一句话叫我和管沐云都是一怔,对视了一眼就都看向蕊儿。 “你可认识那个姓康的?”我问蕊儿。 “算是认识吧?也就见过那么两回。”蕊儿凝神想想,“一回是他来找我哥,第二回是在外头碰上地。” “他都跟你说了什么?”如果是康伯鸿,那就很可能是他有意在接近蕊儿。 “那人很奇怪,跟我老说你,还问我七哥府里地情况。我哪有那个闲功夫,他问他的,我走我的。长得妖里妖气的,还想要用破料子巴结本小姐,也不看看本小姐是谁!”蕊儿是个凡事凭感觉的丫头,看来是对姓康的没什么好感。 “你只知道他姓康么?”我想要再确定一下,其实几乎可以肯定那人就是康伯鸿了。 “……嗯……,叫什么……记不起来了。”蕊儿低着头看着草丛道。 “是不是叫康伯鸿?”我提醒她。 “……好像就是这个名字。”蕊儿抬起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身前的草儿,听到我地提醒,仰头看了看天,再回头冲我点头道。 我垂目,既然是康伯鸿,他为何要跟蕊儿打听萧沉理府里地事情?萧沉理似乎同他走得并不近,两人瞧着反而还有些不对付,康伯鸿想知道的是萧沉理这个人,还是萧沉理地府里的什么事情? 能叫康伯鸿感兴趣地,八成又是陈珠,可这跟萧沉理有什么关系?难道萧沉理也…… 送了蕊儿回去,我和管沐云说起康伯鸿,他早知康伯鸿在打探萧沉理,康伯鸿一定也曾经派人去查了萧沉理的府邸,如今看来,康伯鸿是因为之前全无所获是以才找上蕊儿的,想从蕊儿口中套出些什么,却不想蕊儿根本不买他的账。 究竟萧沉理在这件事中,又是扮演了什么角色?争夺陈珠?是站在什么立场?朝廷还是他自己? 我忽然想到,倘若他也是为了争夺陈珠,那么他跟我所设的那个赌局,是不是也是为了借我的手压制康伯鸿,无论我成功与否,纵然只是转移了康伯鸿的注意,那对他无疑也极有帮助了。 说起来,萧沉理那样的人,怎么可能那么执意非要我不可,还要多费周章地设赌局来困住我,如今看来。终于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了。 可是我毕竟是把自己押上了,康伯鸿他有足够的实力和我耗下去,我打下去的拳头最后都只像是打在了棉花上,白费功夫,他依旧还是毫发无伤地在那里。我想我是应该要改改方向了。 “陈珠之事你会插手么?”我问管沐云。 管沐云沉吟了一下才道:“我如今首要地是将管府和夺云楼从陈珠这事当中摘出去,之后才能考虑其他,究竟到时会不会插手,那要看当时的景况,眼下,只能旁观而已。” 那就是说不到时候他不会动手。但那是早晚的事儿,毕竟,天惊宫也是他的杀父仇人。只要时候到了就会有结果。我知道,倘若那一日到了,康伯鸿这个跟天惊宫关系紧密的人,纵使他不是天惊宫主,恐怕也很难得了善果,更何况,这当中还有一个萧沉理。 怎么样才能叫这个结果早些来到呢?而且最好是在三个月之内。 “展眉?是不是有什么事?”管沐云关心地问我。 我摇头。垂眸自顾想我地。也没多寻思他深沉难测的眼神。 傍晚用了晚膳,我和管沐云都在房间里头。依然还是各自拿着本书,千兰千秀虽然还是静默。但也没有前几日那么不自在,就都是安安静静地做自己的活计。 然后小君来说,娘唤我过去,我撂下书过去了娘的屋子,就见涵姑也在。 “娘,姨娘。”我唤道,在娘这里,也得规规矩矩地唤涵姑一声姨娘。唉,好像又跟管沐云妥协了一般。 等我坐到了跟前,娘先是叹息了下,开口道:“眉儿,你哥哥心里有人了的事儿,你晓得不?” 嗯?娘知道了?我笑笑,“娘怎么这么问?”娘该不会不乐意千兰做儿媳吧!应该不会。 “你这孩子,跟你娘还打马虎眼,娘都看出来了,你姨娘也清楚,你这孩子跟你哥两个感情打小就好,再说那闺女还是你身边的,你会不晓得?”娘嗔怪道。 “呵呵呵……”我傻笑。 “你呀,都说闺女大了跟娘亲,就你这孩子有事儿都不跟你娘说。”完了,娘开始数落上了。 “亲家,眉儿是不想惹你操劳,孩子是好心。”涵姑帮我说好话。 我冲涵姑感激地笑笑,再可怜兮兮揪揪娘地衣襟道:“娘,不是八字儿还没一撇么!跟您说了,要是没成,您不就白白欢喜一场?” “这孩子,就会哄你娘。”娘把我拽到跟前,捏捏我的手,问道:“跟娘说说,你哥跟千兰是怎么回子事儿?你姨娘和我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来这两人若即若离的,到底是咋回事儿?我问你哥,他这回可算是当了个闷嘴儿地葫芦,就跟我苦哈哈地笑,到底是成还是不成?那傻孩子也不肯给我个话,就让娘在这悬着,真是急死人了!” “眉儿,千兰那丫头是什么心思,你问过没有?”涵姑插口道。 我没有马上回答,就先问娘,“娘,若是千兰做您地儿媳,您会不会……会不会不喜欢?” 娘顿了顿,明白了我的意思,笑笑道:“说起来,谁家不想要个俊儿媳,可你哥他就喜欢千兰,再说咱们家也不想攀龙附凤,千兰那丫头我看着是个实诚的闺女,像个知冷知热的,这也就成了,模样儿还不是早晚要老的。” 娘到底是大家出来的,还是能将一些事情看得透彻。可是,娘允了又怎么样?千兰不愿意呀。所以我斟酌着句子,“娘,千兰心里也是有我哥的,可是那丫头觉得自己配不上哥哥,一直在那别着呢。” 娘听了这话开始皱眉。 “这死心眼儿地孩子!”涵姑也皱眉。“可是想想这事儿也怪不得她,任谁家地闺女好好的脸蛋儿成了那样,也是想不开地,何况原儿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相公,她心里别着也是难免。” 第五十五回 怀抱 “这死心眼儿的孩子!”涵姑也皱眉。“可是想想这事儿也怪不得她,任谁家的闺女好好的脸蛋儿成了那样,也是想不开的,何况原儿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相公,她心里别着也是难免。” “唉,你姨娘说得也是,可这不是苦了原儿了!”娘叹气,“我还想着千兰那孩子是不是舍不得管家……本来打算要你跟姑爷说说放了千兰过来的……” “别急,娘,容我些时候,千兰那儿我再想想法子,也许过一段儿,她就能想得开了也说不准,好事多磨嘛!”我这厢那么劝着,其实自己心里一点儿准儿也没有,根本也不知道我还能做些什么,可我怕娘要是一时心急贸然去找千兰,到时候把那个倔丫头逼急了,怕她再做出点儿什么不好的事儿来,到时候可真是没法子跟哥哥交代了。 我拧眉想着这事,跟娘和涵姑说了一声,就立起身要往出走,还没出了门就碰到端着瓷碗进来的小君。 “眉儿,正好,把这枸杞山菇汤端回去,你跟姑爷都得好好补补,看姑爷瘦的,你也是,这两日脸色不好……”娘唤我,又絮叨了一阵。 我扁扁嘴,又是姑爷姑爷的,我就这么可怜,又要给那个家伙端补品回去,可手里也不敢不接,怕娘再絮叨,接了就匆匆往回赶。进了屋子,往管沐云身前的桌案上一戳,转身就回我的位子去坐着,两手支着下巴,眼睛发直,愁啊! 千兰和哥哥两个再这样下去,真真是愁死我了,可又不是没试过劝千兰,根本没用,我一说千兰就畏畏缩缩又可怜兮兮的。我也实在是不忍心再逼她,哥哥这两日明显就情绪不佳,整日没精打采的,唉……一个汤匙到了唇边,直接张嘴,汤匙里的东西进了嘴,顺势就咽了。 诶?眨了眨眼,才想起好像是有人喂了我一口什么……抬眼。管沐云在我的旁边坐着,正又舀了一匙要往我这边送,我拧眉,“嗳……” 他应我,“嗯?”还在盯着那汤匙。 “嗳!”我挑高了声音,瞪着到了我唇边的那汤匙,头往后退了一些。 他几不可闻地叹气,将那匙汤搁回到碗里。面对我道:“说吧,我听着呢。” “千兰和我哥地事儿。你知道吧?”他肯定知道。 他果然点头。 “我知道千兰不是卖身到地你家。肯定也没有卖身契之类地东西。那么若是我家想要了千兰过来。也就不拿什么买身地钱了。你就说你想要我哥哥送过去什么聘礼吧?”虽然我知道管家不稀罕这些聘礼。但是既然是他家养了千兰这么大。于家理应要有些表示。那里也算是千兰地娘家了。千兰出嫁婆家送过去些聘礼也属应当。那样千兰也好嫁得体面些。我想着虽然这事儿愁人。但却觉得千兰将来一定是我家地媳妇。所以跟管沐云先打个招呼也好。 他端详我半晌。无奈地笑笑。“千兰嫁过来我也为她高兴。哥哥会是个好相公地。聘礼不聘礼地都由你说地算。千兰地嫁妆由管家出。置办些什么也由你说得算。” “嫁妆怎么由我说地算。我又不是管家地人!”我不以为然。再一想。千兰那儿还是个大难题呢。于是也叹气。“唉。千兰又没有答应。我跟你早早地说这些有什么用!” “哥哥怎么说?”他沉吟道。 “哥他能怎么说?还不就是一直在想办法叫千兰答应,可是也快没辙了,总不能硬逼着上花轿吧?强扭的瓜不甜呐!” 我一说完,就发现好像这话有些怪异,再看管沐云,也不是十分自在,眼眸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还真不是有心要这么说的,那句话完全没有影射我和他的意思,不过如今看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了,我瞅着他微低的脸,琢磨着要不要解释一下……有必要么? 不妨他忽然抬起眼帘,和我的眼神撞了个正着,他有些讶然,我则有些尴尬,冲他强笑了一下,就转过头去看别处了。坐起,长呼了一口气,又做噩梦了!好久没有在梦里想起那个世界的事情了,尤其是来这里之前出事地那一幕,怎么隔了这么久会再梦到呢? 外头还是黑漆漆的,大概也就丑时吧,用手背抹抹额上的汗湿,再将头埋在膝盖间。 好想家,想爸爸妈妈,想得快要哭了……下一刻,我的头被一双大手覆上,软软地顺着我的长发,也顺着我难过纠结地心。 我缓缓抬起头来,见到他的脸,俊俏而温融地脸,正暖暖地瞅着我。他已坐到我的床侧,拇指擦过我的脸颊,似是帮我擦去了没有忍住的眼泪,微微粗粝的摩擦,叫我的心却奇异地暖了起来,“噩梦了?” 我没吱声,就觉得孤单,好孤单……这一刻就觉着心底里嗖嗖得冷风刮过来,满眼满心的陌生同害怕……止不住地……我缩着身子,再将头埋进膝盖间。 “展眉……” 他唤我,我不理,然后,他在叹息,忽然想到,他最近总在叹气,为什么……是为了我么…… 不知不觉,我地身子被他捞了起来,然后,我就觉得自己投入了一个好温暖的怀抱,我地脸贴着薄薄轻软的衣料,那个有点儿硬又不会太硬地胸膛透过衣料将暖融传给了我,好暖和……他的手掌在拍抚着我的后背,一下、一下、一下的缓慢轻柔而踏实,我可以听到他稳健的心跳,和那拍抚我的手掌是同一个节奏,我静静地听着,他垂下的发丝不算极软,但是滑滑的,一会儿的功夫就被我的脸给捂热了,变得暖滑舒服。 他也不言声。就那么整个儿将我搂在怀里,连着盖在腿上地被子。他不是很瘦弱的?武功再高也还是那么瘦!手臂也不像练武的人那么粗壮,但很结实,我被他这么搂着,很安心,方才的陌生和害怕就像是心底的那股子嗖嗖的冷风,正一丝丝一丝丝地被抽走,余下的就是稳稳的安心和温暖…… 我没有动。头一回被他抱着不想动,想着就这么放肆一回吧,管他是谁,反正我现在不想动。于是我就那么双手垂着,贴在他地怀里,不说话,也不动,听着他的心跳。闭上眼…… 昨夜就是在他的怀里睡着的,醒来的时候,他不在房里。但昨夜的事情我记得,清楚明白地记得,虽然觉得很不应该。很懊恼,不过转而一想。借他的胸膛靠一靠,又能怎么……如今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谁叫我靠都靠了,难道后悔了还能将昨晚重过一遍? 等他回来了,对我也依旧还是跟从前一样,没什么变化,他这样倒也叫我自在了一些。他说是有事儿跟我说。原来是谷惜秋外祖的病情有了好转,谷惜秋就和倪安臣一起过来竞阳了。我听了心里一哂。谷惜秋去了京城不过十数日,外祖稍稍好转就赶来了竞阳。不是心急来见管沐云还能为了什么? 能叫那个娇美绝伦大家风姿地女子,如此急切地追随倾慕,眼前的管沐云真真了得了。 “跟我回去吧,他们来了,得要住在府里的,我们却在这边就有些失礼了。”管沐云轻声劝我。 我歪着头看他,“回去吧。” 他的脸上一喜。 “你回去了,我也好轻松些。”我把话讲完。 他的脸色一黯。 “展眉……” “那是你地家,不是我的,我要怎么回去?这里才是我地家。”我用手指点了点桌面。 “你……”他语结,抚了抚额头,起身走了。 可是,管沐云好像也不算是搬了回去,他只是白天在管府里头,陪谷惜秋倪安臣逛一逛竞阳城,吃一吃当地的美味,到有名的茶肆去喝喝茶……可到了晚间,他还是会回到我这里,跟我看看书,然后睡在外间。 放着那个绝色的美人在家里,非要每日辛苦到我这里看冷脸,他有毛病。我干脆就搬去跟娘住,搂着娘睡更安心,理他呢!结果连着好几日,千兰说他还是回来歇息,晚上也依旧睡在外间……等到娘实在受不了我了,赶我回去睡,我这才无可奈何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于是自然还是老样子,晚间一起看书,他在外间睡,我在里间睡。我也赶不动他了,赶了也没用,还是省些力气吧。 我还在寻思怎么跟李博说,文叔来找我,说李博这么多日子不见我,问呢。我要怎么回,终究还是要说的,文叔当时跟李博敷衍了几句,没说实情,可我不打算敷衍了,实话说了才能跟管府离得远一些。 倘若萧沉理是为了用我牵制康伯鸿,只要我在这三个月里还打理着织染坊,我还待不待在管府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所以早上还不算很热的时候,我独个儿赶到了船坊去,跟李博约好地,不过我到地时候李博还没来,就跟文叔说一声李博来了再唤我,我就走去了江边,个把月没来了,还挺想念的。 江边要比城里凉快些,湿气也更重,矮下身子,伸手入江中,早上地时候,江水还留着昨晚的清冷,在太阳升起暑热开始之时用手搅动江水,很是凉爽舒服。 “夫人?” 我回头,是倪安臣,我支起了身子,瞥到他地后头,有一抹倩影,自然是谷惜秋。 哦,还有管沐云。 第五十六回 女子 “嫂夫人?” 我回头,是倪安臣,我支起了身子,瞥到他的后头,有一抹倩影,自然是谷惜秋。 哦,还有管沐云。 那两人是并肩而来,谷惜秋绝色倾城,管沐云优雅温煦,就这么看着,两人倒是极为相衬的一对。 “倪公子和谷小姐也是在来看途凌江的?”我转头跟倪安臣浅笑着。 “是呀,竞阳是途凌江的上游,人们都说这里的景致要比勃域入海处还好,今日一见,果真壮阔。”倪安臣感叹道。 “呵呵,我没有到过勃域,因而不敢妄言,不过这里确然是个观景的好去处。”我浅声应道。 此时管沐云和谷惜秋也到了近前了,管沐云从方才就在跟谷惜秋低声说话,远远见了我,他先浅淡一笑,谷惜秋又问了他什么,他转而又轻声回着。这……才是男子对着绝色女子该有的态度吧。 “嫂夫人。”谷惜秋却是一径地把一腔心思都扑在了身边的管沐云身上,因此到了近处才见了我,绝美的脸庞僵了一僵。 “谷姑娘,多日不见,一向可好?”瞧她满面春风的模样,我这话问得多余。 “还好,夫人可好?”谷惜秋大方地也问候我。 我笑一笑。“挺好。” 我和谷惜秋打招呼地空档。管沐云已然走到了我地边儿上。改了方才过来时他和谷惜秋并肩地样子。成了他在我地侧后。我远远依着他小半边胸膛地模样。我瞄了一眼跟他地相距。太近了。赶紧不着痕迹地往前头站一站。 “沐云兄说。嫂夫人归家省亲。却不知嫂夫人地娘家也是在竞阳地!”倪安臣和善笑道。 我笑着。多少有些歉意。毕竟是相识了地。人家来了。我却没有好好款待。有些说不过去。于是就道:“家中有些事务。才没有赶回府去。怠慢了二位。还请见谅。” “哪里。嫂夫人务须多礼。沐云兄这几日可是领我二人赏遍了竞阳地美景。尝遍了竞阳地美食。我们可还要多谢贤夫妇地款待了!”倪安臣地样子十足地诚恳认真。 说起来管沐云地地主之谊也做得足够。堂堂夺云楼主带着他们跑遍了竞阳地大街小巷。当然。管沐云回来从来不说关于谷惜秋他们地事情。那些行程都是千秀巴巴地过来硬揪着我告诉地。至于千秀是从哪里知道地。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有一样要麻烦嫂夫人了。”倪安臣笑道。 “请说。” “久闻竞阳的香品连京城的香料坊也不能匹敌,我对这个颇有些兴趣,可惜沐云兄虽然博学,却就是对此不擅,不过他跟我讲,嫂夫人是个中的行家,那就要烦请嫂夫人帮我指点一二了。”倪安臣一脸虚心的样子。 我听了这话。冲倪安臣道:“行家不敢说,不过是家中的哥哥做了这一行,粗粗学了些皮毛。若是倪公子不嫌弃,赶有空的时候我带着两位过去铺子里看看。” “这当然好,嫂夫人看明日如何?”倪安臣倒是个急性子。 “好……”我才说着,就见李博打侧方过来,远远就拱手高声笑道:“夫人可来了!”不是跟文叔说李博来了着人叫我一声? 不过他既然来了,我也就笑着迎了过去,“多日不见。李大人越发地意气风发了。” “呵呵。少夫人气色也不错,看来这几日是修养好了!”李博笑得也极畅快。“诶。管公子也在?这两位是……” 咦?管沐云与李博是相识地!上回送蕊儿回去他们并没有遇到呀。不过我虽不知因由为何,但却在意料之中。我相信管沐云在外头的经营一定不止在武林中,朝堂也定然有涉,那么李博这样有根基又秉性正直较得人心的官员,大概是很值得结交的吧。 那厢管沐云也正跟李博拱手,“李大人,这两位是管某的朋友,谷家堡的四小姐,和翔山庄的二公子。两位,这位就是竞阳的刺史大人了。” 谷惜秋和倪安臣虽是大家的小姐公子,但也终究是平民百姓,见了朝廷的三品大员,还是要规规矩矩见礼地。 李博也顺势跟两人客套了两句,谷家和倪家是有些势力,但看李博的神情,也并未有高看两眼的意思,只是并不失礼地客套。 今日是我约了李博,要说地话也不好当着大家讲,且说起船坊的事儿,管沐云才是真正的当家,也真不好避着他,可我不想再节外生枝,到底要不要叫上管沐云,我正犹豫,就听李博道:“管公子,管夫人,请到茶室说话,谷小姐,倪公子失陪了。”他帮我说了,倒是也不需我再犹豫。 管沐云的模样并不意外,就跟我一起同谷惜秋和倪安臣告了个罪。 谷惜秋打一见了我,话就不多,此时神色间更是多少有些讶然和不满,这可是她这位大家闺秀极少透露的突兀神色。我也理不了她那么多,着人请文叔带他们二人到各处逛逛,再就跟李博到了船坊独设的茶室。 三人进了屋子,倒也不急着说事儿,我动手先去煮茶,管沐云和李博在那边闲聊,等茶煮好,我舀了三盅,李博笑着接了,试了试,冲我点头。 管沐云看着心不在焉,也没有试茶,打我坐下开始就有些默然。 我将茶搁在那里晾着,想了想,道:“李大人,我……” “大人!”就在此时,外头冲进来一个官差打扮的人,形色匆匆,看来是急事,“大人,加急地公文!”双手高抬奉给了李博一份公文。 李博单手接过速速翻看,脸色急变,立起身道:“两位,我刺史府中急事。要速速赶回,改日再与两位相约!”说完不多留一刻,转身就走,果真事急。 我也就不再多言,坐下里继续慢条斯理喝我地茶。 “你打算和李博直言?”管沐云这才开口。声音低沉。 我撂下茶盅,点了点头,“嗯。”算是吧,不过就说我暂时要回娘家一段,船坊的事情都交由管沐云打理而已,这样算是比较温和了吧。 “就那么急着跟我撇清关系?”他继续着深沉地嗓音,还有些无奈悲哀在。 我没说话,不知怎的,就是觉得有些接不下去了。速速起了身往外头走,他没有跟来,我也不打算再见谷惜秋和倪安臣,更不想待在这里,好像逃一样地往马车处奔。 也不知事情怎么会这么好笑,刚回了家,就被娘教训了一顿,问我怎么又四处乱跑,还不歇下心来早早给管家生个孙子!这是哪跟哪?我跟管沐云哪里能生得出来? 正觉得窝火委屈,回了屋子。做什么都心烦得做不下去,午膳也没怎么用,到了下午躺在床上闷闷地睡了会儿。等起来地时候,天也快黑了。哥哥这两日和千兰闹别扭,也不怎么回家,破天荒在铺子里住,娘教训过了我就和涵姑相约去了寺里,走之前说是要明儿再回,如今就留我一个和刘婶共几个丫头待着。 到了夜里的时候。管沐云竟然也没有回来。自他跟我来娘这里住,他还是头回这会儿了还不回来的。怎么?终于想通了?明白我还是比不得那个绝色高贵地谷惜秋? 我这厢想着。许是下午睡得多了,虽说浑身懒洋洋的。可都到了半夜却就是睡不着,睁着眼睛无奈望天,这种大家都睡了,就我一个想睡却死活就是睡不着的滋味,可不怎么好受!在床榻上左翻翻右翻翻,将被子都踢到脚底下,还是烦躁得要死,稍微有些动静就静下来听……折腾了大半宿,天边儿都透亮了才勉强睡了一会儿,想当然第二日的精神肯定好不了。 可既然答应了倪安臣带他去哥哥的铺子看看,也不好食言,软趴趴地爬起来,梳洗了一下,早膳也没怎么用就出了门,到了管府地门口,没用我唤,倪安臣早就在外头等了。 谷惜秋不在,管沐云也不在,那两人八成是在一起吧! 倪安臣也算是个行家了,能指出哥哥铺子里不少在中原少见的香品的名字和产地,哥哥也很高兴,怎么也算是知音,两人加上我这个半吊子,倒也聊了个痛快。 等出了哥哥的铺子,我和倪安臣就在街上慢悠悠地晃,跟倪安臣聊了几句,倒发现这人颇为博学,跟所谓武林世家的子弟在我的脑中的印象略微不同,是个值得攀谈的对象,所以一路来我们两人也算是相谈甚欢,叫我一早以来的精神不振好了些。 “喏,咱们过去看看。”倪安臣指着我们左近地一个字画摊子跟我道。 我应着,两人就凑到了那摊子的跟前,摊主是一位五六十岁的老儒生,衣着贫寒但神采奕奕。 “两位,瞧上哪一幅了?”老儒生朗声问我们。 倪安臣一幅一幅地仔细看过去,我不太懂画,也就跟着他的后头看个热闹。 “这些画可都是先生所作?”倪安臣将摊子上挂着的字画都研究了个遍,再跟那老儒生含笑道。 “呵呵,正是,区区不才画技拙劣,聊以糊口罢了。”老儒生回笑。 “先生忒谦,这幅子影求学就画得极好,颇有大家的风范。”倪安臣指着一幅上头画了一个贫寒书生的水墨人物赞道。 “呵呵,不敢,那幅许是区区的经历与子影相似,才能画得出个中真味,却并不是画技出众之功啊。”老儒生大方道。 倪安臣接着拱手几句佩服,转而向我道:“说起画来,沐云兄的功夫那才是个中翘楚。” 我笑笑,他小时候的画我看过,如今怎么样,我却也是不清楚地。 “我见过他的画作,不过他向少外露,我至今也不过见过他的一幅山水,呃……还有半幅人物……”倪安臣此刻地神色有些神秘。 “半幅人物?”我奇道。 “正是,当日我在沐云兄的书房发现他对着一幅画在发呆,于是就悄悄凑过去看,哪知被他发现,我也只瞥到了一眼,知道是一个女子,那面容一晃就被他收了起来。” 女子?我凝眸。 第五十七回 伤药 “半幅人物?”我奇道。 “正是,当日我在沐云兄的书房发现他对着一幅画在发呆,于是就悄悄凑过去看,哪知被他发现,我也只瞥到了一眼,知道是一个女子,那面容一晃就被他收了起来。” 女子?我凝眸。 倪安臣接着道:“我当时跟沐云兄玩笑,说是不是他的心上人?还以为沐云兄会闭口不言,没想到他就说那画上的女子是他的娘子,是以上回在山上初见,知道是嫂夫人的时候,我才算是忆及当初那瞥到的一眼,嗯,果真是嫂夫人没错。” 倪安臣他没看错吧?这可真是……管沐云他竟然在离家的这一年多里把我的画像一直带在身边? 我这回的惊怔好像有些大发,就那么顿住了脚步,连倪安臣回头唤我也没有听到。 我此刻才算相信,管沐云是真的对我有心。他从前那么说,我总以为那是因为对我的内疚,而且当时他还太年轻,阅历也浅,所以说出口的话是当不得真的。可如今,他在外头算是实在地历练了一回,哪里还是当初那个任性冲动的纨绔子弟,可看他回来后的行止,还有倪安臣所说的那幅画,竟是不曾转了这份儿心的! 但……我又想起他这两日的反常,大概是终于明白我跟他不可能会有任何结果,所以放弃了吧还好,还好…… 我松了口气,抬头迎向唤我过去那边的倪安臣。 我委实不能不佩服倪安臣的好耐力!竟然就能够逛了整整一天。等到太阳落山,我进了家门地时候,腿脚已经是麻木的了。 叫千兰跟娘去说一声我不过去吃饭了,就扛不住倒在了床榻上,千秀把饭菜端过来,我也没力气起来吃。赖在床榻上小半个时辰,发现跑了一整日身上黏黏的,根本睡不好。只得就强撑起来沐浴,等洗好了,也就没有那么累,于是就坐下来用些饭。 快亥时了。管沐云依然没有回来。想想他如今不回来也是正理。这样对他和我都好。所以也就不在意径自吃我地。 “夫人。这是傍晚地时候。公子叫齐泉送过来地。也没说是什么。齐泉说拿给夫人。您就知道了。”千秀把一个木制地红漆盒子捧给了我。 我接过来。想着齐泉如今是管府内府地二管家。若不是重要地东西。管沐云是不会派齐泉来送地?会是什么? 难道是休书?可休书用得着拿这么大地盒子装? 我就这么胡乱猜测着。打开了盒子。里头地凹槽处放着一个不大不小地瓷瓶。瓷瓶地边上有一张折叠着地纸。 我拿出那纸。抖开来看。“此为灵山千年胡心草所制。医治伤疤可有奇效。外敷。每日两回。” 是管沐云写的。 我心里先是一喜再则一惊,喜地是这药也许能够治得了千兰脸上的疤,惊的是,这所谓的千年胡心草,恐怕不是那么好寻的。否则静非也不会这几年都对千兰的伤束手无策,如今却被管沐云寻到了,他是耗费了多少精力才寻到的?又是从何时开始寻找的?是出门在外地时候么?那个时候他处境既艰难又危险,如何能够呢……他竟然一直缄默着,直到他寻到拿来给我为止! 这药对哥哥和千兰是多么重要,对我又是多么重要,他怎么就给找见了呢?亏我还每日叨叨着要给千兰寻药。结果却是他这个什么都没说的人给找见了。我是真真有些惭愧。 ……可是,他既然寻到了。却又是找齐泉代为送过来的,看来。他是真的想通了…… 我也顾不得想太多,先把那药从木盒中拿了出来,启开木塞,闻了一闻,带着浅淡的药草香味,当真可以治好千兰么? “吱呀”,门扇刚好打开,千兰进了来,我笑着唤她过来,心里也是有些激动和紧张的。 “千兰,坐下。” 千兰虽然奇怪但也乖乖地依着我的话,坐到了我的跟前,我早已将管沐云写着字的那张纸收起,只拿着那瓷瓶跟千兰说:“咱们试试这个,是你家公子给寻来的,也许会有些效果也不一定。”我明白管沐云既然那么写就是对此药有十分地把握,可我仍然多了份谨慎,其实这几年也找过些药材,可惜试过了都不成,我这回也怕万一不行,千兰会失望。 千兰眼睛忽闪忽闪地,满布着挣扎,两手也纠结着,“夫人,别试了吧!反正也不会有效的。” “试了顶多没效,不试万一错失了机会呢?”我明白千兰心里不可能一丝希望也不抱,可是却也怕这回又是空欢喜一场,但我想只要有一丝希望都不能够放弃。 “夫人说的对,别想那么多了,我帮你敷。”千秀也不嗦,那厢已经去端了净水来,拿起布巾先帮千兰擦了擦伤处,也不用我动手,直接就接过那瓶药给千兰敷了起来。 这个胡心草虽然味道浅淡,但却极持久,一时间整个屋子都是那个淡淡的药草香。 等到千秀和我一起帮千兰把那边儿脸包起来,我拍拍千兰另一边完好的脸蛋,笑笑道:“好了,每日两回,咱们先试着敷敷看,过一段日子也许就看到效果了。” 千兰牵强地一笑,八成还是不抱什么希望的。 事实就是,不需要等上一段日子那么久,那之后的第三日,在我帮千兰拆开包着地白布要重新敷药地时候,千兰那半边脸上凹凸不平的痕迹,就已然开始有些变化了。 可是,却不是好转或减淡,而是开始----溃烂。 “啊!”千秀见了千兰地脸就开始惊叫。 那本就狰狞的伤疤,已经在一点点地开始溃烂,加之从浅色发红地皮肤下头渗出了杂着血丝的黄水,更别说如今这副样子是在千兰的脸上,真是叫人看得脊背发麻胆战心惊。 我的心里惊怕得厉害,这是……这是怎么回事?好转能是这个样子么? “就说怎么千兰今早起来一直叫痒,婢子还不叫她抓,结果竟是……”千秀惊惧地捂着嘴,说不下去了。 “怎么了?”千兰一脸茫然又害怕地来回望着我和千秀,接着就要起身去拿镜子来看。 千秀紧忙就去拦她。 “千秀,先帮千兰重新把伤口包好,我去去就回。”我“噌”地起了身,实在坐不住,不管了,先去找管沐云,或者静非先生更好。 第五十八回 姻缘 “怎么了?”千兰一脸茫然又害怕地来回望着我和千秀,接着就要起身去拿镜子来看。 千秀紧忙就去拦她。 “千秀,先帮千兰重新把伤口包好,我去去就回。”我“噌”地起了身,实在坐不住,不管了,先去找管沐云,或者静非先生更好。 于是我拾起那瓶子药,转身就冲了出去,到了管府,家丁们也不拦我,反而冲在前头喊:“夫人回来了!”叫我多少有些尴尬,可也没空想那么多,伍婶快步惊喜地迎过来,我没心思跟她叙旧,直接问她管沐云在不在?伍婶说不在,我也不耽搁,不管如今我到底也是外人了,就径直冲去希园。 路上遇到了谷惜秋,正独自一人从希园的方向过来,“嫂夫人……回来了?”谷惜秋见了我,神色有些惊怔。 我笑笑,“谷姑娘这是才打希园出来?”而且一脸神色郁郁,谁会招惹这么个楚楚惹人怜的美人儿? “啊,听闻静非先生在此,特来求得一见。”谷惜秋的神色有半刻的局促,“呃,家祖缠绵病榻多年,如今难得遇见先生,自然想跟先生探问一番家祖的病况。”之后又补了一句,像是在跟我解释什么一般。 我点点头,静非在当今世上那就如人们所说的神人一般的,知天文、通地理、文武通修、医术不凡,按理说,好像人们都会给这类的人起个好似“神算子”“鬼谷子”之类的名号,可是对于静非,人们无论老幼似乎都只是尊称一声“先生”而已,八成是觉得那些名号不能够表示对他的敬重,也就一声先生足矣了。 “哦?那先生怎么说?”不过是帮他家外祖跟静非求医,用得着一副心虚的样子么? “唉!先生数年前曾为家祖当面诊治过,今日先生依旧还是当日的话。家祖的病症是积劳成疾所致,倘若家祖能够改一改暴躁的性子,安闲地静下心来养着,自然会逐渐好转,可倘若再继续管着家中的大小事,操心操肺,就总难再痊愈了……”谷惜秋哀叹着。 “那倒是只得由姑娘好好劝劝了,毕竟病中最要紧地就是歇心。”我顺着她的话道。 “若是能劝。家中老小也早就劝了……”谷惜秋顿了顿。再打起精神来对我。“嫂夫人这也是要去希园吧?” “嗯。有些事情也要去请教。就不陪姑娘了。”我说着一笑转身要走。 “嫂夫人……”谷惜秋在后头唤我。 我回身。就见她犹犹豫豫。神色不定。贝齿轻咬着红唇。在心里打了半天地根基。才下定决心般抬头冲我道:“我知道……沈兄和嫂夫人似乎……并不……” 她地话虽然说得不整装。可我听得出她对我和管沐云之间是有些了解了地。就不知是嗅觉灵敏还是刻意探究了。不过到底是未嫁地姑娘。这话说出来有些难为情。谷惜秋地美颜泛红。 我虽然初初有些惊讶。但半晌也就回了神。淡笑地瞧着她。等她接下来地话。 左右话也出口了。好像心也就定了,谷惜秋没有初一刻的局促。轻声道:“沈兄他,自打我与他相识。就没有一日是快活地,你……是因为你,我看得出,可是为何要这样,你能不能不要再伤害他了!” 我转眸,哦?这是在为管沐云抱不平了?还是为了她自己想要跟管沐云双宿双飞求心安?抑或两者都是? 再者说,此刻还需要她抱不平么?按眼下这样地步骤下去,管沐云不是就快要与她双宿双飞了? 抿抿唇,也许管沐云跟她确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点头一笑,抬眼对谷惜秋道:“既然谷姑娘都晓得了,那就由你来让他快活不就成了?” 过去的事情,谷惜秋不会明白,就算是听说了,也永远不会懂,那些纠葛,仿佛只能随着日子地流逝,一点点地被吹散,也许到时候,我会笑着回看那些往事吧。 “你……”谷惜秋受了不小的惊吓。我再一个笑容,浅淡地望着她,张嘴想再给她一句安慰,告诉她别害怕,我没有嘴里说着好话,心底放着蛇蝎要毒害她的意思。想了想,还是算了,乖乖地闭了嘴,仍旧笑着转身往希园去了。 我到底还不是那么好心地。 好在,静非看了那膏药,拍拍我的肩膀叫我将心放在肚子里。 “呵呵,云儿竟然能找得到这千年的胡心草,当真是不易呀!此药可是在西胡灵山顶峰生长,那地方常年冰封,这胡心草本身就是罕有之物,千年的生长,更是万般不易寻到,那灵峰上下千丈,寻常人根本不可能到达,更何况还要从峰顶再深入到山凹冰刃千层中寻找,且在初初摘下两个时辰内就要用另一些罕见的草药由经验丰富的老医师调制成了药膏,装入瓶中才能安然带回,否则就会在途中化掉,不留半点痕迹了。此物是治疗伤疤的圣药,几年前我也不过是跟云儿提了一句,可此物毕竟难寻至极,我当日也不过是想着有机会可以碰一碰运气,他竟就记下了,还当真给寻了回来,有心了,当真有心了。”话到了后来,几乎就剩感叹了。 能叫静非这样的能人叹一声有心,足见管沐云此举确实不易,我心里亦是微微一叹。 “回去了以后,给千兰那丫头将化脓地伤口每日清洗好,一日两回不要间断用此物敷面,不出月余,伤口就会痊愈,且疤处会平滑如新。只不过,那小丫头地左脸这几日要受些罪。”静非轻松交代我。 这话听了,我算是当真放心了……不只是放心,而是狂喜,千兰的脸,终于要恢复成原来地样子了。 “眉儿,来时可曾遇见那谷家的丫头?”静非忽然问我。 “遇到了,怎么了先生?”静非问我就是自然应着,其实还待在欣喜里出不来,心上地忐忑终于落底了。 “那丫头是来问姻缘的。”静非平和却隐隐有些逗趣的神情道。 本书于起点女频连载,请大家支持。 第五十九回 旧地 “眉儿,来时可曾遇见那谷家的丫头?”静非忽然问我。 “遇到了,怎么了先生?”静非问话,我就是自然应着,其实还待在欣喜里出不来,毕竟心上的忐忑终于落底了。 “那丫头是来问姻缘的。”静非平和却隐隐有些逗趣的神情道。 “啊?”我怔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原来如此,我说怎么谷惜秋刚刚见了我的时候,有些局促,却是她自认在我面前是做了亏心事的。 可是,静非什么时候成了算命测吉凶的江湖术士了?我脑子里现出了静非举着术士的幡,满街吆喝的模样,禁不住就笑开了。 “你这个丫头!”静非竟是洞悉了我的想象似的,一脸笑意,“那谷家丫头跟你和云儿,倒是也会有些纠葛……”下头他就不说了,哼,这是静非的老毛病了,总想吊我的胃口!我在心里奸笑…… 再装作不在意神色如常道:“先生,我要赶回去了,千兰一定等急了。” 说着我就起身往出走,静非也不叫我,就笑一笑,说了一声“好。” 这先生!总是这么神秘兮兮,我还偏就不问,反正……反正我和管沐云也不能够有个什么了,他和谷惜秋,那样也就好了吧! 我就那么浅淡着心思,往家里去了,还好赶回来得快,哥哥担心得正来回踱个不停,千兰坐在那儿有些茫然有些无助,可一瞧就是不肯叫哥哥近前,正在别着,只是心里其实又万般害怕。唉……要是没有这胡心草,他们该怎么办! 管沐云这个大大的人情我算是欠下了。 我赶紧上前将静非地话跟哥哥和千兰说了。再就是帮千兰将脸上地溃烂处清洗好。敷好药。叮嘱千兰一些该小心地地方。 千兰是既欢喜但却仍旧忐忑地。偶尔抬眼看了哥哥两回。心底不无期盼。哥哥自然也是欢喜非常。可是难道竟是我地眼花了。不明白他为何在欢喜地神情底下还藏着点点地暗淡。 不过总而言之就是。终究还是有希望了。 我也是欢喜非常。可是。却不知哪里不对。许是终于松了口气。于是心里反而空茫了不少。傍晚地时候。在家中待不住。就出去走走。走着走着。也不知怎地就到了昭阳酒肆。想想也好。进去看看珍雅吧。 珍雅寻常是一日两舞。这会儿。该是第二场了。这不一进去。就见了满场地酒客。呼呼喝喝地拿着筷子在敲打碗碟。清脆地声音一如当年。我初次来昭阳地时候一般叮咚悦耳。日子过得可真快呀。转眼间。就快五年了。 我缓眼打量着这间与五年前并没有多少不同地酒肆。依旧是珍雅那半胡地曲子。那妖娆惑人地舞姿。依旧是三教九流地酒客。围拢着圆台而坐。不同地。大概就是我五年而后地心境。竟是满布着感慨、追忆与经历过后地寂静。就连此刻我想起地过去那么多回。与珍雅桑郁相聚地时刻地美好欢愉。似乎也被这种寂静所湮没了。 怕是我自己,也已叫这种寂静湮没在了这喧闹热络的酒肆里…… 我慢慢地踱到当初坐过地那个角落的位子,坐下来,酒保与我也算是相熟的,不过我如今大多时候来了都会直接到楼上去,今日他见我坐到下头,也不多问,就专门帮我满了一盅茶和几碟小菜送过来,再跟我笑笑转身退下了。 酒肆里都在热络地喝酒看舞,只我一人仿佛与这里格格不入,自斟自饮,可饮的不是酒却是茶,珍雅的舞这些年又精进了,她是个会用心跳舞地女子,所以她的舞经久不衰,在竞阳,说起舞姿,谁还敢排在昭阳酒肆的胡姬前头? 不过,在酒肆当中看她的舞和在后院陪她练舞,却又是不同的,如此热络的氛围,似乎将她最耀眼的光芒都激射了出来,也许珍雅说得对,只有这里才是真正属于她的。 我远远坐在角落,唇角勾着笑意,望着圆台上美艳动人地珍雅,眼尾扫到了门口进来地人,跟着有些怔愣地转过头去看,茶盅还搁放在唇边。 管沐云,那个绿沈色袍服的高瘦男子,肤色苍白,比平日更甚,是那种带着些许病色地,就连他的薄唇今日也是泛白。初一见我,他也是怔怔地,隔着一屋子的酒客,他立在那头的敞地,我坐在这头的角落,就这么遥望着。 也不知望了多久。 之后,是他先动的,抬脚走了过来,就到了我的近前,再坐到我侧边的空位上,却不再看我,酒保麻利地送过来酒壶和酒盅,他接了,径自满了酒,就喝开了,那酒进得很快,也很急,一盅一盅,单手仿佛在往口里倒一般。 我看着他那样子,那日的一幕幕就都回了来,那是在婚礼后第一回见到管沐云吧,当初纨绔得不得了的贵家少爷,就是那么大喇喇地在我的面前调戏珍雅,还任由同行的家伙恶意地对我出言讽刺,可是……管沐云当时的一舞,却是叫人记忆深刻,如果男子的舞也可以称之为惊艳的话,那么他就是的,那一舞,今日想来,胸中竟是丝毫没有减了初一眼的惊艳……可当日,我却是在心底里抵触过多赞美他的,尽管那是事实。 “好!”周边的叫好声不断,珍雅一舞毕了,谢了酒客们捧场,再到了这边和我与管沐云打了个招呼,笑着跟我眨眨眼,就退去其他桌了。 我和管沐云在这么嘈杂的景况下,只跟珍雅说了几句,等珍雅一走,就都是默然了,他喝他的酒,我喝我的茶。 他为何会来这儿,而且还是独自一人来的,此时,他不是该陪着谷惜秋的么?看他那样子,也不像是在等人,可那么喝,会醉的,而且,他今日的脸色很差,差极了。 他的神色深沉莫测,我瞧不出他在想些什么,本来,只有我一人和周遭格格不入,此刻又加了个他…… 他再这么喝下去,怕不只喝得烂醉那么简单了。 下一瞬,我起身起得有些急,瞅他一眼,他还是埋头喝他的,我依旧不言声,转身就穿过一桌桌的酒客,往外头走。 街道上,摊贩们,街边铺子的伙计们,都在准备关门回家了,路上的行人极少,家家都已然把照明的灯笼挂起,将暗黑的街道晕亮。 我将步子放慢,没一会儿,我就知道,他已在我的后头跟着了。 第六十回 报应 街道上,摊贩们,街边铺子的伙计们,都在准备关门回家了,路上的行人极少,家家都已然把照明的灯笼挂起,将暗黑的街道晕亮。 我将步子放慢,没一会儿,我就知道,他已在我的后头跟着了,这倒并未出了我的预料,只是他今日委实怪异,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那段日子里,总是哀伤孤单的样子,发生什么事了? 我想到这里,不知不觉顿住了脚步,他还是远远地跟着我,见我回身,他也滞住了步子,眼里的哀伤绵绵不止,叫人看得心颤。 我略略转了转眸,缓了一缓,举步就走到他的近前,他却将黑眸撇过,不肯再看我。 我不管那些,敛着眉,就自顾说我的,但声音却是我不能克制的柔软,“到底为了什么,要喝那么多的酒?”终是欠了他一个大大的人情,如今我说话也着实底气不足。 他却不看我,也不理我,也不动步子,就跟我立在那里,好似赌气一般地对峙着……也不是,他周身哀伤的气息不是赌气能赌得出来的。 可是,他不说,我怎么知道他究竟为何要这样?我心底里叹气,若是往常,我管他难不难过,早就走我的了,可如今那个人情叫我无论如何也迈不动步子。 我想着该说点儿什么,最后决定先说些好听的垫底,“呃……那胡心草,多谢你了。” 他的额头有筋脉在跳。可就是不肯说话,我忍着想要挠头的冲动,绞尽脑汁再道:“我想过些日子,就可以准备操办哥哥和千兰地喜宴了。到时,你可要来喝一杯喜酒呀!” 说完。我满心期待地等他回我话,结果,还是没有。 “呵呵,千兰的嫁妆。你可是答应了的,别想赖账!”偷眼瞄他,还是那么淡淡地瞅着别处,两手孤单地分别垂在两侧,因为瘦,白皙的脖颈上喉结极为突出。颧骨也凸显得比往日厉害,衬得他清秀地脸庞愈加地棱角分明,看着看着,就叫人开始心酸。我暗自咬牙,打定主意我这句话完了,他要是再不理我,我就转身走人。 在心底数着一、二、三。好。好。他还是不肯说话。那就别怪我不讲道义了。 转身。干脆利落走人。 开始还走得坚决又痛快。可走着走着。就觉得越来越不对劲。他没有跟来。也没有言声。好像还在原地不动地。 然后。我地脚步也越来越慢。越来越沉……终于我仰天长叹。还是回身狠狠走了过去。立在正对着他地眸光地位置。仰起头来。正要挑高了嗓音说话。却被他清浅出口地一句堵住了。 “我有话想要问你……”他地墨色眼眸盯住了我地。 我合上嘴。等他说下去。 “那么轻易把我推给别人,你……就一点儿也不怕我难受么……”听起来,是谷惜秋跟他说了我的话了。 那确实是我说的,所以,我也没什么解释给他。可是,我以为,那样是最好的了,难道他不是这样想么? 他说完了那句,忽然无声讽笑了一下,才道:“看看我,难受还不是我自找的!我当初那么对你,就知道有一日会遭报应地,果真,果真呐!” 这回是我撇过头不看他,我不想再提起过去的事,提起来,都只是些不欢喜的回忆。 “呵呵,报应来得还真快,可我当初万万没有想到,这报应竟是叫我不能得我所爱,叫我被所爱之人生生戳我的心!果真是报应,报应啊……我该有多可笑,居然还指望这两日没有去陪你,你多少会想着我,多少会念着我,可是你除了会说谢谢我那棵胡心草以外,竟是七想八想地凑话跟我说,你可知道,那样只会叫我更难受……”他仰着眼眸看天,眨了几下眼睫,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叹息道:“我仿佛真的太贪心了,我以为只要能守着你就好,可是,我却想要更多……呵呵,是我太贪心……是我……”后头的话太轻了,以至于我听不大真,他就一边说着,一边缓慢地迈开步子,越过我,往前走去。 我却像是被定住了一样,愣在原地,我以为,我却以为,我和他已然成了过去,可以随风散了,又哪知不是那样的,竟不是的。 他居然是这么想地,我那样说地话,竟是那么伤了他的,我其实明白他听了那话时地心境,我明白的,这回,是真地伤了他了。 回想从前,也许谷惜秋说得对,我是一直在伤害他的,就像当年,他一直在伤害我一般……纵然,我说我不在乎,可是,可以不在乎么?当真不在乎? 如今,我和他,该怎么厘得请呢? 蓦然,轰鸣声响起,紧接着,就下起了雨来,雨势不小,很快就浸湿了整个街道,可是,我好像没有怎么被淋湿,抬眼看见头顶的油伞,原来是珍雅在帮我撑伞。 我看到她担忧的眼神,再转过脸,去看远处雨中的管沐云,那么孤单瘦弱的背影,还是如今顶天立地的管沐云么?我的思绪开始飘忽,想起倪安臣说的那幅画,当真画的是我么?他又是何时画的?我怎么不晓得。 眼瞅着,他的身影就只剩那么一点点了,在雨中模糊得几乎看不见,可我,却不知要如何眨眼,就那么盯看着,盯得眼睛直发酸…… “走吧,回去避避雨。”珍雅拍拍我的肩膀。 我点点头,思绪还不太明朗,就怔怔跟她一同回了酒肆,外头雨未停,酒客们仍旧还有不少在里头喝酒顺便躲雨的,我和珍雅就直接上了二楼去。 一上去,就见到桑郁居然在,这种天儿,他何时来的?见我们上来,他从窗口转回来,冲我们轻声笑道:“这么大的雨你们两个还跑到外头去,也不怕淋湿了感上风寒。” 我回神,“这种天儿,你怎么也过来了?” “他是在你之前就来了的,没下去就在楼上待着了。”珍雅帮他回道。 我听了这话眨眨眼,暧昧地笑笑,珍雅却被我笑得有些脸红了,推我一把嗔道:“去!想什么呢!” 第六十一回 说笑 我回神,“这种天儿,你怎么也过来了?” “他是在你之前就来了的,没下去就在楼上待着了。”珍雅帮他回道。 我听了这话眨眨眼,暧昧地笑笑,珍雅却被我笑得有些脸红了,推我一把嗔道:“去!想什么呢!” 桑郁没说话,就笑看着我俩。 这事儿若是搁在往常,我一定会大大地调侃珍雅和桑郁一番,可惜今日委实没什么心情,也就凑合着笑一笑,接过珍雅递来的布巾压一压初时淋到了的半湿的头发,等到把头发压得半干,再将布巾递回给珍雅,她接过去,笑着道:“你们聊,我去楼下给你们端些热茶和点心来。”说着,就转身出了屋子,下楼去了。 我转头问桑郁道:“这几日在忙什么?”他的课业结束了,却还是很忙碌的样子,好多日也见不到人,连着给我和珍雅上的琴课也停了。 可等我再一瞅桑郁看我的专注神情,我就忍不住心里有些怪异。 他正走过来,等到了我的跟前,才轻声道:“我听说你离开管府了。” 咦,他怎么知道?我离开的事儿就是管记的伙计也是不知情的,想当然,我把这种惊讶也放在了脸上。 他没有理会我的惊讶,突然顿了顿,吸了口气,才又继续轻声道:“如果我说我想要你跟我走呢?” 啊?我傻眼,也当真傻傻就问了,“去哪?” 他再轻声道:“可以去地地方多了。我们先回我地家乡。然后我带你去游遍天下地山水名胜……总之。我们一起离开这里……”说着他握着我地肩膀。手也紧了紧。 “桑郁……”我有些怔忡。心里慌了。不知是不是我想地那样。 桑郁盯看着我地神色。继续和煦温情着道:“展眉。相信我。我会让你过得好地。” 我傻在那里……这要如何是好。是嫌我今晚地刺激还不够是么?桑郁干么也来参一脚? 再说这个桑郁。他能不能有点儿分寸。这里可是人家珍雅地地方。他还能背着珍雅跟我说这么些对不起珍雅地话。他不觉得亏心。我觉得!我当时也顾不上忖断桑郁到底知不知道珍雅喜欢他。就在心里腹诽开了。 “我……”我皱眉。“桑郁。你知道地。我们是朋友……” 我在桑郁盯看着的幽深目光下,手足无措。搜畅刮肚地想得揪心,他那厢却忽然爆笑出声了,“哈哈哈哈。就你那话,我们是朋友,可我不过是想带你出去走走散散心。至于这么难为?展眉,你刚刚的表情,太伤人了!” 呃?我呆傻了半刻,他变得太快,我有些抓不住脉络,这又是换了哪一出? 他刚刚是在说笑的?还是……此刻才是…… 可是,这么好的台阶,不下太可惜了,是以我转眼就笑得灿烂非常道:“呵呵。亏你还是我朋友。这么吓唬我!小心我哪天报复你!” 桑郁立刻双眼大睁恐惧地退了半步,一副惊慌的样子。桑郁是那种偶尔会有些书呆气地人。虽然那股子书生架势会叫人觉得滑稽可笑,可那样的行止在他来讲很自然随性。像今日这么活泼调皮的神情举止,在他身上出现,却是极少,偏又是在刚刚那种状况之后,叫我虽然面上笑呵呵,可心底里还是觉得不对劲。 我脑子里晃过当日在祁山上,给桑郁做媒之时他的表情,心里越发觉得不对劲。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高兴的事儿,在外头就听见笑声了!”珍雅及时地端着吃食进来了。 “呃……”我脑子混浆浆,一时想不出要怎么回她。 “在说展眉是个糊涂又后知后觉的,所有地事儿都是她最后一个知晓,呵呵。”桑郁倒是接得顺溜极了,可他后头那两声笑得有些发苦。 加上那句“后知后觉”,我心里又一阵晃悠。 “糊涂?嗯,展眉有时候仿佛是的……”珍雅想了想,极为认真的模样点头道。“是吧?我就说是地!”桑郁跟珍雅一起笑我。 我颓然地坐在那里,偷偷瞄了一眼桑郁,他脸上还是笑着的,就是不看我,我不知怎的就有些局促,拈起桌上珍雅刚搁下地糖心莲子糕就往嘴里头放,食不知味嚼了几口,拍拍手上的残渣,囫囵急促地喝了口茶。 “唔!”我忘记了那茶是新倒的,烫得很,我懊恼着,怎么老是被烫。 “看你!也不知道小心!”珍雅拿来布巾帮我擦着身上的茶渍。 桑郁速速走到我跟前,又不太自然地在我面前半步处顿住了。 我就急着起身说要告辞,珍雅当然留我,我作势望了望窗外,也不管看没看清楚就嚷嚷着雨停了,桑郁要送我,我不肯,珍雅就请了酒肆的伙计,驾了车送我回去。 这一路,脑子里真是乱到了极点,想着桑郁今日的怪异,想着管沐云离去时的背影,尤其是管沐云今晚的话,老是在我心里晃个不停,而且一边晃还一边带累得我心里一阵揪得慌。 最后也只剩下感叹:能不能不要每回所有的烦心事儿都赶在一块儿? 看来我果真是个乌鸦嘴,接着几日烦心地事儿就又来了,哥哥和千兰竟然又闹起来。 本来这几日眼瞅着千兰地脸有了大的起色,黄脓水少了,凹凸不平处也有些平滑地迹象,这可是我们盼了多久的了!如今千兰仿佛也愿意跟哥哥亲近了些,可是竟然又闹了一出想也想不到地。 这回是哥哥心里不痛快了,哥哥的性子向来和煦,这回跟千兰别扭,却是出乎我意料的。当千兰含着眼泪跟我说哥哥跟往日不同的时候,我才晓得我那日看到的哥哥眼底的暗淡是没眼花的。 我无奈地过去找哥哥,跟哥哥东扯西扯,哥哥这回却没有隐藏,直截了当跟我道:“我只是在想,她竟是从未信过我的真心的。” 这话…… “她的脸就算是一辈子都那样了,我也还是会只把心思搁在她身上,只会对她一个人好,可是,她不信,她只因为她的脸就一直躲着我,等一旦脸好了,才觉得可以和我白头偕老了。妹妹,她根本不信我,我的真心,从来没有到过她的心里。” 第六十二回 上钩 “她的脸就算是一辈子都那样了,我也还是会只把心思搁在她身上,只会对她一个人好,可是,她不信,她只因为她的脸就一直躲着我,等一旦脸好了,才觉得可以和我白头偕老了。妹妹,她根本不信我,我的真心,从来没有到过她的心里。” 我有好一会儿无语,不知该说些什么,我懂了哥哥的意思,他是在委屈自己的心意,就那样被千兰以为的肤浅所糟蹋了,哥哥一直以来的真心实意,被一张面皮所阻隔,如今又仅仅因为一张面皮,而变得畅通。 他是在不平这个。 可是,千兰难道就真的是不对的么?不过就是这个世界给了人们那样的想法,所以才成就了千兰的自卑么?她也许只是单纯地觉得用那样的一张毁过的脸嫁给哥哥,才是糟蹋了哥哥的一片真心呢? 这样误解来误解去,到最后,到底谁才是真心,谁才是被伤的那个?还讲得清么? 哥哥到底是爱着千兰的,所以纵使难过,仍旧对千兰千依百顺,体贴有加,只是心里那个疙瘩,总也解不开,闹得千兰和他,也都不甚开怀。 我却在中间委实解不清到底谁对谁错,也从未觉得这事儿能够用简单的对错来判定,可是,这个结到底要怎么解呢? 我委实也想不出来了,终究,这是他们两个人地事情。是以,我就把这二人没有当面对彼此说出口的话,给他们各自传了过去,至于最终要怎么评断,就自由他们二人去吧。 我的心里,其实却一直在想着哥哥的话,他困于千兰不懂他的真心,这话叫我想起了管沐云,从前,我记得我也是如此地不信他。那时。他是不是也如哥哥一般那么伤怀难过的?或者是更甚于哥哥? 他那日雨中离开的身影,老是在我独自一人的时候扰我的清净,我越不想,他就越来扰,搅得我做事也没什么心情。 可那个身影的主人,却又是消失了一般,自那晚之后地数日也不见踪影,不知,他这几日在做些什么?还是打定了主意再不理我。再不将我放在心上了? 可是。梅无音还在我地身边。管沐云是真地放下我了么?我已然不知自己是喜是悲。 萧沉理此回果真是吃了败仗。且受创颇深地样子。他一直滞留在勃域。因为朝廷及时派兵增援。是以勃域还不致溃不成军。不过将士们亦在边境上与凌海地敌军对峙多日了。据说双方目下是各有胜负。暂时怕是仍旧无法叫凌海来犯地敌兵败退。奇怪地是。这一回地凌海敌军十分彪悍。与凌海一向地实力不符。却不知又是为何?是凌海突现奇军了。还是有外人助了凌海一臂之力呢? 总之。眼瞅着赌约地时间日近。萧沉理归期未定。对我来说也是件好事。本来想要指望管沐云地。可是。我却和管沐云比从前更疏远了。 不过不晓得为什么。管沐云地动作却快了不少。我从清叔那里知道。管沐云最近给天惊宫下了重药。似乎是将天惊宫地殷深逼得厉害。一度在一个深谷中险些走投无路。若不是天惊宫地几个殿主及时赶到。恐怕殷深就要走一步险棋跳崖求生了! 管沐云为何突然下如此重手?他一向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地。 不过这对我也算是好消息地。因为康伯鸿最近似乎也是手忙脚乱。每日里捉襟见肘。管沐云不仅利用了他在夺云楼地力量。而且也用上了管记地筹码。他在联合竞阳地商家们打压康伯鸿。逼康伯鸿反击自卫。 这个法子,我当日是想过,可是,我的顾忌颇多,我并不想因为我自己把管记多番地牵扯进来,那样赌注太大,不论管记是不是我的,也毕竟由我亲手打理了好几年,我舍不得。 如今这个手段在管沐云使来,当真是顺手至极,也堂皇至极,可见是因为我的优柔寡断,放弃了绝佳的机会。 我如今就在一边旁观,似乎,此事也不需我再琢磨了,我大概只要等着看结果就好。当然,为了以防万一,后路,我已铺设得差不多了,一旦情势不妙,我可以当即走人。 不过看眼下的形势,大约是用不到地了。 可惜,我可能高兴得太早,我没防备康伯鸿会狗急跳墙。其实,也许我心里是有数地,可我一个手无寸铁之人,纵使知道他没有那么好打对,但若是那种人要把我怎么样,我也只能是束手被缚无能为力了。 管沐云也一定想到了,所以虽然他不在我身边,却把梅无音和其余几个夺云楼的好手都安插在了我地左右,于是当我那日从郊外回来,遇到了康伯鸿派来的人强行要将我带走地时候,梅无音就和其余几人都出现了。 对方人多势众武功也不俗,但是梅无音几个都是高手,本没有落败的,却不防,就在他们几人护着我要退走的时候,康伯鸿到了。 “你果真是殷深。”当我看到康伯鸿那一身不同于往日的黑色惹眼装扮的时候,虽然他没有用面具遮面,可我想,是没错的。 “哈哈哈,是,我是殷深。”康伯鸿并不否认。 “你觉得抓我有用?”我疑惑,掳我的目的无非是为了要引管沐云上钩,被逼到那个份上,殷深对管沐云大概恨之入骨。 “你觉得没用?”殷深嘲戏地反问我。 “我怕你最后会失望……”我在拖延时间,梅无音已然给城里发了消息,管沐云也许马上会赶来,不……此时我却不是在忖度他会不会来,而是确信他一定会来。 可惜,殷深看透了我的拖延,并没有跟我继续废口舌,那几个殿主和他一起,梅无音几人却是无力抗衡的。 我给梅无音的眼色是:不要硬拼。硬拼此刻就会死,软着来,也许还有机会。 所以,我们被带到了郊外的一处庄子,似乎天惊宫的很多分坛之类,都是在这种庄子中隐藏的。 今日双更。 第六十三回 内子 我被单独关在了一间厢房里,里头陈设的倒是香衾软枕,可惜,我哪里有心思休息,就想着管沐云此刻收到消息,是不是已经赶到了我们方才被劫的地方。见不到我们,他会来寻么? 殷深接下来大概会给他个消息,然后再设了明摆着的陷阱来引他上钩。可是,管沐云会来么? 我此刻,反而不如方才那么笃定,我在犹豫,也许,他已然被我彻底伤了心,也许他此刻正跟谷惜秋你侬我侬,,再说,他和殷深纵然是有深仇大恨,也交手过多次,而且还是你死我话的那种,可是,他明知这是个陷阱哪里就会那么笨地自投罗网,就算他武功绝高,但双拳难敌四手,静非又在前几日离开竞阳去了京城了,夺云楼的高手,怕是都在楼中待命,在他身边的,八成都被他搁在了我这儿,这种境况下,跟殷深硬碰硬,那是最不智的,他的劣势极其明显。 这样的景况,他那么聪明,不会来的,应该……不会来的。 我这厢就那么猜度着,犹疑着,我想要他来救我,可是纵然不想承认,我却又怕他真的来,此刻这里,无异于龙潭虎穴。 傍晚的时候,殷深过来了。 我就坐在那里冷眼看他,他就也悠哉地过来坐下,回看着我。“如何?这屋子可还住得惯?沈夫人!”他将对我的称呼讲得重重的,“哦!本座竟险些忘了,你如今怕已不是沈沐云的夫人了,你……可是被他休了?”语罢,他用扇子点着腮帮,笑得不怀好意又张狂无比。 我淡然看他,不喜不悲,只是觉着。跟他动气。有些不值当。 “哦?不理我?女人家这么好强可不好,要懂得装柔弱,懂得撒娇,男人才会喜欢,你看看你,就是因为太傻太笨,结果被休了吧?”殷深凑近我脸颊边低柔着声线道。 我忍住退后的冲动,不动声色继续看他自唱自演。他掳了我,就是已然打算撕破脸。正好,我也懒得打对他。 “其实,本座倒是不介意女人太强悍的,相反,本座就喜欢你这样的女人,呵呵,上回本座的提议,不如咱们就这么定下来好了,左右你也被沈沐云休了。刚好,你就跟了我,如何?”说着,他就动手要摸我地脸颊,我一掌拍开他地手。 “生气了?美人就是美人。恼了地时候。也是另有风情地!”他起初仍旧语带调戏。下一刻。却又变了脸色。带着几分正经道。“你猜。沈沐云他何时会来?” “你应该说。他还会不会来。”我淡然还给他这句。 “哈哈哈哈。原来美人一直在担心这个。我说怎么从方才就一直板着脸!怕被你地前任相公遗弃。嗯?”他继续戏谑道。“不如咱们就这么约定。倘若沈沐云来了。我就把你还给他。倘若他不来。那你就跟我了……放心。我做事若是没有十分地把握。从不出手。”他这是在安慰我么? 我挑起一边唇角。似笑非笑。 他懂我地意思。我是嘲笑他上回在采买一事上地失策。殷深却并没有生气地意思。就是和我对视了好一会儿。高深莫测地样子。 等到我地眼睛都瞪得乏了地时候。他终于笑出声来:“别急。很快。咱们就能知道答案了。就让你我拭目以待吧!” 可我如今却忽然不想看到那个答案了,看殷深的神色,管沐云一旦出现,就必然会有一场恶斗,到时候且不说谁赢谁输,都毕竟是一场惨烈的杀伐。那种场面,我就因为见过,所以再也不想见到第二回。 可是,要来的还是来了。 没多久,外头有人进来,附在殷深耳边说了什么,殷深的眸光一跳,神色未变,依旧微笑对我道:“走吧,咱们的答案来了。” 终究还是来了么?我的心不是一松,却是一紧,到了此刻,又该怎么办? 他何时这么蠢笨了?竟是比我还蠢笨! 等我跟着殷深的后头到了这座庄子中央地敞地,那里宽阔得紧,也不见殷深的人围上来,就只有管沐云一人孤身负手立在敞地的正中央。 一身的蓝灰色衣袍,宽带紧束,显得长身玉立,精神虽然还好,可是,他的脸色依然是那么苍白没有血色,怎么这么些天,也不见缓和些? 他本是侧身立着的,眼光亦是望着远处灰暗地天空,等他面对我的时候,俊俏的脸庞是含着笑的,就那样温融笑望着我,仿佛这里只有我和他一般。 我没有动,纵是没动,身前也挡了两个壮汉,深怕我扑过去似的。 我没心思理旁人,更知道此时不能妄动,我也就是瞅望着管沐云,心里乱极,他竟是孤身一人来的,看四周,着实不像是有埋伏着人马的样子,其实我早也知道,他身边并没有带着多少人在竞阳。 可是,他就这么来,殷深却是早有准备的,怎么这么傻?不是生我的气了?我那么伤了他地心……我地心揪得厉害,再也看不下管沐云晶亮的眸子,就那么转过了脸去,可是,下一瞬又克制不住转了回来。 “呵呵呵,沈楼主来得倒是及时,若再晚些,我身边这位美人,可就归了本座了!”殷深扇着折扇,继续调笑着,看样子稳操胜券。 管沐云拱手,不高不低不紧不慢地声音出了口,“殷宫主,既然沈某已经来了,那么就请放内子过来吧。” “内子?”殷深挑眉,“怎么沈楼主比本座的记性还差?本座都还记得,似乎身边这位夫人,已然被你赶出府去了,不是么?” 管沐云地神情不动不变,只是声音挑高了些许,“殷宫主,请把我的娘子还给我。” 几年来头一回,听见从他口里说出这么肉麻的话,我没有觉得难受,只是……想要叹息。 三更吧,呵呵 第六十四回 狠厉(加更) 管沐云的神情不动不变,只是声音挑高了些许,“殷宫主,请把我的娘子还给我。” 几年来头一回,听见从他口里说出这么肉麻的话,我没有觉得难受,只是……想要叹息。 “这可如何是好?”殷深笑得阴沉,缓缓转头来看着我道:“沈楼主似乎是听不进本座的劝告的……既然如此,可就不要怪本座心狠了!”语罢,猛地回头盯着管沐云道:“就请沈楼主过一过我的惊天十六再说吧!” “惊天十六”,那是什么东西? 不用我猜测,几乎是在殷深说这话的下一瞬,敞地中霍然出现了十六个人,清一色的黑色衣衫,整齐划一气势阴森地将管沐云的周身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是一个由一十六人组成的阵式,十六个人,看架势,又稳又沉,收放自如,无一不是高手。十六人脚下的步子自打出现的那一刻就没有停止过,是一直在按照一些繁复的章法移动着的,不是一个人有章法,而是十六个人都极有章法,于是等这个阵式的起手摆开的时候,就已然显出了惊人的威慑力。 我心惊不已,按照那十六人的方位,无论管沐云从哪一个人处动手,由于方位与布局的关系,其余十五人都会封杀住他所有的前路和退路,这就像是一个棋局,一步死棋,只要动了,就是死。 殷深是早就计算好趁今日要了管沐云的命的,我想他准备的绝不止是这十六个杀手而已。若是往常,我想这十六人也不能把管沐云怎么样,可是今日我总觉着他有些不对,说不上因由,就是这样觉着,加之我和梅无音几人又被殷深用来牵制他。今日的结局。难测啊。 再看管沐云,依旧是老样子,清浅淡然地,两手垂放在身侧,眼光有条不紊地过滤着身前移过的每一个黑衣人。 我的手心都是汗,身上却是冷的。 “我想这会儿咱们该是要猜上一猜,沈沐云他今晚究竟会不会……死了。”殷深此刻却附到了我地耳边,声音轻得不像话。 我哪里有空闲理他。眼珠转也不转。依然眯眼瞅着敞地上地人。这厢只是抬起手掌做了拳状。挡开殷深惹人厌地靠近。 我不知道殷深接下来地神情。我只听到他阴侧侧地笑声。 管沐云那厢动手了!是管沐云先动地。却并未下了狠手要立刻突出阵去。而是翩然游走在阵内。此刻只要他不破阵。一众黑衣人也拿他没办法。只得就同他在阵里缠斗。虽然手中都是尖利泛着寒光地刀剑。却伤不了赤手地他分毫。 可是一直这样如何能行?我看得出管沐云眼里地疲态。虽然他已尽力掩饰了。可是……我就是看得出来。 忽然!他动手了。右手出地是掌。剑竟是出自左手!我从不知他左手也是可以使剑地! 因为那剑出得快极。以致一众围攻之人都只顾着对付他地右手。却忽略了或者说是来不急顾及他出剑地左手。接下来。是我从未见过地狠厉地管沐云。亦是我这辈子从未见过地恐怖地场面。我不晓得。那还是不是人?一个凡人可以在瞬间地时候一剑杀死七个人么?我甚而还没有看清楚他是如何出地手! 我只看到了结果,七个人,都几乎看不到伤口。可是脖子上那细丝线般地血迹却足可以致命。之后恐怕他们还没有接受自己已经死了这个事实,维持着举剑的动作。双眼爆睁,不再能够有以后了。 我下意识捂着口唇。看着管沐云用软剑打开了那个死阵的缺口,我明白,只有那样,才能够破了这个所谓的“天惊十六”,余下的九人,纵使是高手,也一样没见过这样骇人的身手,有几个几乎是怔愣了地,纵使有人反应够快,也同样没可能再阻止管沐云的攻击,于是,只能万般无能为力地等待死亡的到来。 我的手放不下来,就是一直在捂着嘴唇,我不晓得此刻自己是恐惧的,担忧的,还是伤心的!我只是战栗着,战栗个不停。听到和亲眼见到,是不能相提并论的,我这些年身处这样一个境况,也多少清楚江湖到底是什么样的,可是真正亲眼看到它地残酷,是不能够用语言来形容地,我此时心底的惨痛感受甚而竟超过了管府当年那个杀戮地月夜,那些血迹,已然迸射在了管沐云的身上,将他蓝灰色地衣袍染上了暗色,不显眼,但刺痛了我的眸。 在外头的日子,他都要这么过的么? 我盯看着场上,他的身体动作并不大,他的剑一直在凌空飞舞,纵使正在生死拼杀,依旧是那么顺畅温然,可是,他的眸光是冷厉的,冷厉中隐藏着丝丝的无奈悲戚。 而我此刻,在他身上的眸光移不开,挪不动。 终于……终于结束了。 十六人,无一还能起身来拼杀了……都死了。 场中唯一立着的,依旧只有管沐云。 却不过是强撑而已,他的脸色惨白,他的薄唇抿着,也是惨白。 殷深在笑,狂笑不止。 场中,又出来了三个汉子,人数虽没有方才多,可一看就知道武功只会较方才的十六人高。 “姓殷的!你还讲不讲点儿江湖规矩?你敢伤我们楼主试试!车轮战是吧?好好!你过来,老子跟你玩!”不知何时,梅无音几人,也被殷深的手下揪了出来,几人中我不熟悉的一个红脸的汉子大骂开了,其余几人也正不平愤怒地挣动着要挣开身上紧捆得像粽子一样的绳子。 我紧咬着嘴唇,不论是谩骂还是激怒,对殷深这样的人都是没有用的,此时,我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他们就连上绑都不屑于的弱女子,根本帮不上任何的忙。从来,管沐云在我的面前,只有温和疼惜与伤心难过的神情,极少露出今日这样的狠厉,我不知道,根本不知道能够做些什么。 而此刻我的任何行止,恐怕只能成了他的负担。 呼!三更! 第六十五回 眼泪 我紧咬着嘴唇,不论是谩骂还是激怒,对殷深这样的人都是没有用的,此时,我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他们就连上绑都不屑于的弱女子,根本帮不上任何的忙。从来,管沐云在我的面前,只有温和疼惜与伤心难过的神情,极少露出今日这样的狠厉,我不知道,根本不知道能够做些什么。 而此刻我的任何行止,恐怕只能成了他的负担。 他根本没有任何喘口气的时间,就又开始了下一轮的拼杀,对手是一样的很绝,或者说,只有更狠绝,他的手臂上,多了一道血口,衣衫上的暗色仿佛也给我的心口划了一刀,血淋淋地疼。 好像,我如今在他身边,除了心烦,难过,迷惑,震惊,痛惜,又多了一层疼,疼得直发抖。 一轮又一轮,一场又一场,他的神色越来越疲惫,场上也只有一具具被抬下去的尸体。 三四场?五六场?也不知过了几场,我看到他单膝跪在了地上,软剑支撑不住他的身体,我想要过去,可是……无论我如何推搡身前天惊宫的走狗,我都过不去…… 我的舌尖,尝到了血腥味。 梅无音几人已经骂得声嘶力竭,可是,跟我一样,没用,他们不停地挣动,除了把自己的身上弄出血迹以外,踢动的腿脚对旁人构不成任何威胁,只能被身边的看守饱以老拳,然后口吐鲜血,却依旧骂声不停。 最后上场的,是殷深。 管沐云如今浑身是血,可神情依旧是温和的。他在利用殷深慢慢过去的片刻喘息着,只是。他为何还在往这边看?这个笨蛋。这个傻瓜!看我能救你的命么! 夜快来了,我甚而已然看不清他地脸庞,只能望见他黢黑明亮温融的眸光。 我地眼泪。我忍到了此刻地眼泪。终究还是模糊了眼帘。我不要……我不能。我又快又急又使劲地眨着眼。我怕……我怕下一瞬就……他就…… 我怕得直发抖……眼泪却掉得更快更急。 他就那么温然地对着我。我已然辨不出那里头到底都溢着些什么了。柔和、期盼、安慰、怜惜还有……离别……可是。却独独没有了哀戚。他想跟我说什么?他想要让我明白什么? 我地脑子是懵地。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却又要开始拼杀了。强撑着立起身来。甩直软剑。那剑芒地凄艳色泽。快要把我地心也晃碎!我已经分不清此刻自己是怎么了。这种心痛地感觉。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我不知道。也来不及想。 我只听得到剑迎风地刃鸣。我只听得到管沐云地闷哼。还有殷深地狂笑。场上那两人都是当今绝世地高手。殷深地那把扇子绝不是好惹地。何况管沐云刚刚经过好几场地苦战。两人如今交手。纵然我这个丝毫不懂武功地人。几乎看不出半点门道。可是。我也晓得管沐云支持不住了。 “殷深!你这个小人!你明知楼主之前就已然重伤。如今竟趁人之危,你真是不知羞!”一直不曾出口斥骂的梅无音也忍不住了。 我心底连惊是什么都有些感觉不到了,我只是怔怔地明白了,为何管沐云的脸色老是那么苍白病弱地样子,原来…… “**你个祖宗十八代!” “等老子出去,一定要告诉全天下的江湖朋友,你他***天惊宫殷深是个王八蛋断子绝孙的种!” 其余的几人,都是沙哑着嗓音在怒吼了!我恍惚明白,他们还在试着分散殷深的精力,可是,有用么?那两人依旧在恶斗,都是拼尽了全力的,哪里会有精神理会别的? 而且,快要结束了…… 真真地要结束了。 两人在瞬间分开,就像当初他们两个初次交手的时候一样,只是这回……不会是上回一般地无伤无害。 我看到殷深后退了两步,不能置信地摇头,“不可能地!你受了那么重的内伤,又斗了这么多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还能……” 管沐云立在殷深地对面,虽然身上伤痕累累,但依旧稳稳地瞅着殷深,轻缓一字一顿道:“殷宫主,可还要再战?”竟是缓缓开始带着笑意的。 “你……”殷深怒意上来了,却并未与管沐云开始另一轮。 “殷深!我劝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得好!”是吕叔地声音。 我大喜,吕叔瞬间已然出现在了敞地中央,管沐云的身侧。 “来人!”吕叔接着高声喝道。 “在!”敞地周围响起了高昂震天的应和,里头和庄子外头都有,听气势,人不在少数。 “把火药引信抽出来,火折子拿好,等楼主令下,咱们就把这里先炸平一半给殷宫主看看!” “是!”又是高声层叠的应和声。 殷深变色,冷怒不已,“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们的小伎俩!” “兄弟们!殷宫主不信呢!”吕叔这一句才出口,“轰”的一声巨响,我们侧后方的几座厢房,倒塌了,里头只狼狈逃生出来一两个天惊宫的小卒。 趁着所有人都在往轰声来处看的功夫,不知何时已挣脱了绳索的梅无音潜了过来,将我面前的两人打昏,再揪着我速速往管沐云那边而去,因为殷深在管沐云近前,梅无音就把我从侧方护到了吕叔的身边。 我还没有立定,就听得殷深那厢怒极道:“好好好,沈沐云,你够狠!” 他在管沐云那里讨不到好处,又被夺云楼的一众人包围,是没什么动静再能使出来了,可是,怒极又再笑,却是冲我的,甚而还往我这边不怀好意地走了几步,被梅无音和另外几人急冲到我的跟前挡住了。 “别怕呀,啧啧啧啧,心疼了?看你那小脸儿白的!哭得梨花带雨,你是存心地也要我心疼不是?”殷深这话是故意来气管沐云的,他说完了,就去看向管沐云那厢。 我没心思理殷深这一堆混话,就从梅无音等人的后头急急到了管沐云的身侧去,我抬头看他,他也一直一瞬不瞬看我。 第六十六回 心依 我没心思理殷深这一堆混话,就从梅无音等人的后头速速到了管沐云的身侧去,我抬头看他,他也一直一瞬不瞬看我。 剑还握在他的左手,他的右手则就那么垂在身侧,发丝有些凌乱,纵然天色暗沉,却仍看得出唇色已然惨白得不像话,可是那凝望着我的黑眸还是柔和温融的,我和他对视了一瞬,心尖上抖了抖,之后低下头,什么都没有说。 我只是,胡乱摸了摸脸上的水渍,再凑近他半步,以几乎要依偎在他身畔的距离,抬起了双手,搀扶住他的右臂,用我尽可能的力气告诉他,他可以靠着我。 他的身体蓦然一僵,之后就是缓缓地放松,再然后,他开始不动声色借着我的搀扶立着,显然他并未将大幅的重量放到我的身上,可是也足可让我知晓,他已快要支撑不住了。 “这么急着往人家身边儿凑?小心回头……”殷深又在胡说八道,他还有完没完?就如此地不甘心败给管沐云? 可是就在殷深一边说着话,一边要转往这厢来的时候,忽然,他滞住了脚步,口唇一抖,仿佛强行咽下了什么一般,好不容易平缓了半刻,却不再近前,而是利眼盯着管沐云,再就是冷飕飕瞪我,恨恨道了一声:“各位,不送了!” 要的就是这句。 “既如此。殷宫主,咱们后会有期了!”管沐云话里听不出异样。虽然虚弱了些,但叫人猜不透他地虚实,他如今这般硬撑为的也不过就是这个了。 毕竟这里是天惊宫地地盘。纵使殷深也受了伤,可谁也说不准他还有什么后着。 所以,我想这里的每个人包括吕叔、梅无音等人。都跟我一般捏着把冷汗的,等到我们陆续地出了那庄子。上了伍叔在外头接应地马车马匹,才总算是可以快马加鞭往城内赶了。 才一上了马车,管沐云几乎就瘫倒了,亏得吕叔在另一边搀扶,否则我哪里支撑得了他的重量!还好车里宽敞,也预先铺着厚厚的被子,我和吕叔将他搀扶着靠坐着,他却几乎就连靠也靠不住了,丝毫无法支撑自己地身体,就那么瘫软着。可他的手掌却是揪着我地手的。纵使是没有多少气力的。我无奈。顺势就坐了下来,搬着他的身体。让他靠着我,这样他会舒服一些。我也可以扶着他,不叫他滑下去。 “夫人。您先照顾公子。我去取些水来。”吕叔说着就出了去。 我点点头。马车开始行进了。我低眸看怀里地他。 他还是醒着地。一脸地柔和笑意。“没事。没事了。”因为疲累和重伤。出口地话轻浅而无力。真不知。他方才在殷深面前要费多大地力气才能支撑地。 可是。他竟然此刻还在安抚我。 我低头。缓一缓眼底地酸涩。就势抽出手帕。在他地后头伸手抱越过他地身子。将他手臂上地血口裹住。他伤地最重地不是这里。而是内脏。 这会儿他地唇角费力弯出了一点笑纹。我张了张嘴。可是口唇仿佛被干涩堵住了。根本说不出话来。 他居然还要讲什么,却在话出来的当口因为使尽了力气而剧烈地咳了起来,我知道,他是牵动了内脏的伤了。 甚而还有血丝从他的唇角滴了下来。 我压着心底从方才就没停过的疼痛,伸手帮他顺着心口的气儿,却屡次因为手抖而不得不停下来狠攥一攥拳头。 他咳了好久,等终于不咳的时候,我抬起袖子拭去他唇角的血渍,他却仍旧还要坚持着把话讲出来,而那同时又伸手到我的脸颊,用他微微粗粝的指腹轻抹了抹我的眼睑下头。 “怎么就哭了?别哭呃……” 我抓住他的手,好凉,浸得我的肺腑也跟着冰凉了。我闭了闭眼,强自摁下又要浮上心口来的痛楚,一只手依然扶着他的身子,另一手就握着他冰凉的手掌,搁在他的身侧,我的手上下摩挲着他的,想要帮他暖一暖,可惜,我的手太小,也不够暖,包不住他的大掌,更没法将很多的温热传给他。 我的肺腑中,又是一阵悲凉。 “水来了!”吕叔拿着水囊掀帘进了来,凑近想要给管沐云喂上一些,却被他推开了。 “公子!忍一忍,快到了,唉!亏了老伍想着要带上马车来,八成已然料到了公子的伤定是受不住再一场恶斗,没想到果真……”吕叔叹息又焦急地掀开帘子的一角看外头。 因为心急,忍不住就又冲了出去,看来是要催着快些行进,之后,我听到吕叔和在外头驾车的伍叔说话,两人正担心马车太快管沐云受不住,不敢加鞭。 这厢,暗红色的血一刻不停地从管沐云的唇角淌下来,淌了又擦,擦了又淌……我心惊焦灼,可全然无计可施。 等到我再要帮他拭去新淌下的血渍的时候,他缓缓抬起手臂,握住我的手,“还记得……那歌儿么?” 什么歌?我此刻眼里只有他唇角的血,哪里还想得到什么歌不歌的! 他笑一笑,没有什么力气回头看我了,只是接着启口就那么哼唱了起来,可是那歌声是断续无力却有凄清美丽的…… “床前明月光,让我的……梦境里月圆又亮; 疑是……地上霜,相思都写在了谁的脸上;举头望明月,到底……天上人间……有何分别; 低头……思故乡,是因为菊花……黄……” 不知不觉,我在和着他的歌声,陪他唱: “床前明月光……让我双手不忍去推开窗; 疑是地上光,可心却不知不觉……发了烫; 举头望明月,泪水……就顺着脸庞倒流淌; 我唱得哽咽,两手搂紧他冰冷瘦弱的身体,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搂着他,我怕……好怕…… “公子……夫人,咱们到了……”吕叔在外头掀帘进来,声音暗沉,眼底也似是带着水光的。 管沐云回握着我的力气越来越小,我知道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撑起身子,和吕叔一起搀扶起他。 那个,会不会虐了点儿?小恕道歉……嘻嘻 小恕不求别的,就求亲们多多留言啊! 第六十七回 醋了 “公子……夫人,咱们到了……”吕叔在外头掀帘进来,声音暗沉,眼底也似是带着水光的。 管沐云回握着我的力气越来越小,我知道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撑起身子,和吕叔一起搀扶起他。 亏了还来得及在关城门之前进去。 吕叔在我们未到府中之前,就派人快马去请大夫了,于是等我们到了的时候,那位竞阳城里头医术最好的老大夫已在府里等着我们。 管沐云已然是半昏迷了,就是如此,也在不间断地咳血。老大夫正在凝目诊脉,清叔、文叔、伍叔、吕叔都跟我一般焦灼地等待着,静非不在,此时大家所有的希望都在这位老大夫的身上了。 好不容易等到大夫撤回手,起身到了桌案那边。 伍叔等人急忙围了上去,“大夫,怎么样?” 我还在管沐云的床榻旁,正靠近他一些,用帕子给他拭过了唇角的血迹,耳朵则凝神细听大夫的话。 “唉……”一声叹息,将我惊得转头,就见老大夫的眉头皱得死紧,摇头不已道:“他前几日就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是带着毒的,如今旧伤没好利索,就又添了新的!这新伤更麻烦,五脏六腑几乎没哪处没伤着的了,再牵上了原来还未清除干净的毒,更是难上加难,老朽此刻想到了两个有效些的方子,一个制毒,一个疗伤,可是分在两个方子里的乌头和白及,竟是相克的,却又着实不能用别味药来替代……可是难了!难了!” “既然相克,那就不能换个方子么?”文叔急道。 老大夫摇头,“难呐……他的伤太重。一般的方子没用。可是药下得太重了,他的身子又受不住,老朽斟酌来斟酌去,就是这两个方子,可也保不得定然有效,更甚者,那乌头天生带毒,病人如今体弱至此,稍稍不慎一旦相克。那就是个死了。” 吕叔几人急道:“大夫。您一定要想想法子呀!” 老大夫想了想。在案头几笔促就。再将手中地一张纸递给吕叔。“先按这个方子抓几副给他服下。这方子能帮他再撑十二个时辰。至于除了那两张方子。还有没有别地法子能救得了他这条命。老夫就说不上了。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这是什么意思?就是说管沐云地这条命救不救得回来。他也说不上? 我敛眉。转头瞅着管沐云此刻有些泛青了地脸。是因为老大夫说地还没有清除地毒么?他之前到底是去做什么。受了重伤。还中了毒地? 这会儿他双目闭合着。不时地在咳。我再次拭过他地唇角。不停这样咳血。还不把血都要咳光了? 可。我低头瞅瞅他地手。细瘦、苍白、无力。却是使尽了他如今所有地力气在揪着我地手。 我闭了闭眼,再张开地时候,他还是昏昏沉沉的样子。药清叔着人赶紧去抓了。老大夫则被请到隔壁去休息。纵使没法子,也要请他时刻跟这儿陪着。以防万一。 “夫人,别担心。我已经给京城的门下送了信儿,无音也快马赶过去了,只要他们能速速找到先生,那公子就一定不会有事儿的。”吕叔过来安慰我,可看他沉肃的脸色,我知道,他跟我一样心里都是没底的。 静非一向行踪不定,出了管府,谁也不晓得在哪里能够寻得到他,纵然我们如今知道他在京城,可是来回京城和竞阳最少也需七八个时辰,加之万一在京城寻不到,那十二个时辰后…… 我不敢再往下想了。 清叔他们都退到外室去想办法了,伍婶帮我将热水和布巾放好,就也出去帮着熬药。 屋子里,就剩下我和床榻上的管沐云两个,他仍然揪着我的手,我一要起身,他的手就会使力,一使力,他就会咳,我无奈,只好也不动了,就这么在他身边儿呆着吧。 他那样半昏迷着也有两个时辰了,一个时辰前,文叔帮我撬开他地口唇,把药灌进去的,还好,他倒是没吐,大概纵使昏迷,心里也多少有些明白的。 之后,就是继续昏沉着,我也不知该怎么办了,如今过去的每一刻都极其熬人,想要时辰过得快些,好叫静非早点儿来为他医伤,可又怕万一寻不到静非,那他不就…… 等到忧心忡忡地熬至半夜,我侧靠着床头,望着外头的昏黄的月光发呆,没有一丝地困意,就是不停地回想起这五年来的点点滴滴,从我来这里的第一日起,到今日的种种往事,今晚回想起来,竟像是昨日发生的一般清晰,清晰到了刻骨的地步。 我从前老是回避想起这几年的事情,尤其是刚到管府的第一年,可今晚,我第一回没有逃避回忆过去,还一点一滴都清楚明白地回想过了。 这五年的经历,可能是我这个普普通通地现代人怎么也想象不到会遇上地,我在二十七岁前,一向过得是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地日子,可是,如今所有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都真真实实地发生在了我地身上,让我彻彻底底地感受了一回,什么叫做悲哀、无奈、痛苦、伤心和……心痛。 怎么说起来,都是些不欢喜的情感……其实,也不是的,也有欢快的时候,可是,却只有这么些不欢喜的情绪才是最最彻骨的。 再一想,似乎,这些不欢喜的情绪,大都来自于身边这个如今昏迷着的男子,他……果真厉害得紧,居然可以在我那样憎恶讨厌躲避之后,还能带给我今日这般刻骨的心痛,或者该称之为……心疼。 前几日,虽然我觉着自己的心绪不对,可我并不想老想着他,因而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粉饰了就好。等今日又遇到这么些事情,到了这会儿,不得不面对之时,才体悟到自己是当真不对劲了。 这段日子,我偶尔会不自觉想起他,可从前只要不见到他,我是打死也不要想起这个人的! 我还会在不小心的时候,就偷偷猜测着他那一刻在哪里,是不是跟谷惜秋在一起,他们又在做些什么?那……居然是生醋了么? 好多亲支持小恕,真开心啊……呵呵呵呵 第六十八回 舍别 这段日子,我偶尔会不自觉想起他,可从前只要不见到他,我是打死也不要想起这个人的! 我还会在不小心的时候,就偷偷猜测着他那一刻在哪里,是不是跟谷惜秋在一起,他们又在做些什么?那……居然是生醋了么? 他难过,伤心的时候,我会在意,会留心,会想他怎么了?纵然后来我明白,大多时他这样的情绪都是因了我,我……着实伤他不轻,当时我难道就没有一些愧疚?哪怕是一丝丝的?可是,我径自就想着他从前对我的伤害,所以,我的选择也不过就是忽略他所有的感受罢了。 直到……直到今日,打他来殷深那处的一刻起,一轮轮的恶斗,看着他变得更疲惫,身上的血越来越多,到后来都分不清到底那血是他的还是对手的,还有他的眼神,那看我的黑眸中永远都温融得,仿佛是黑暗中最温暖的阳光一般的眼神……那可是他在生死关头也还要坚持留给我的! 我当时只看得到他,只能看到他,只想看到他,然后任由自己被战栗着的痛楚占据,痛到木然,却还是只能看到他…… 此刻就算我再傻再笨,也不会不清楚我这是怎么了……那根本就是我连想也不曾想过的,怎么会发生?这……怎么可能! 我委实不能接受。 可是,它竟真的发生了!那人曾经那般对我的!我……是不是疯了? 如今,我该怎么办…… “唔……不……”管沐云迷迷糊糊中说着混话,却听不真说的到底是什么。 我凑过去,附耳到他的唇边。还是听不真,只觉着他口唇中呼出地清清浅浅若有若无的气息,拂在耳边,耳朵在痒,心却在颤,我一骇。赶忙抬起上身,起得猛了,抻到了他握着我的手,下一瞬,我看到他的眼帘在动。是要醒了么? 果真。他缓缓地。徐徐地睁开了眼眸。虽说还是疲惫无神地。可醒来终究是好地。 我再过去一些。“醒了?” 他微微点头。缓缓转头绽出笑来看我。揪着我地手掌又紧了紧。 我在心底叹了一声。轻浅冲他道:“想要什么?水?还是用些饭食?” 他摇头。就那么笑看着我。可是。我却在他地笑容中明白看出了悲伤与不舍。仿佛漩涡一般快要将我吸食进去。 我撇过头去半刻。再盯着(web用户请登陆。16k.cn下载txt格式小说,手机用户登陆cn) 他地眸子看下去。我会大哭。冲着别处。大力将眼球转了转。狠眨眨眼。再咽了咽口水。才算是将将可以回来看他。可是却还不敢看他地眼神。就低声问着:“梦到什么了?” 他的脸色比方才还要暗淡。回想了一会儿。再浅然道了一句:“爹和……娘……” 我该怎么办?我又开始抑制不住,我如今觉得他地心绪他的悲伤他的凄然都已然移到了我的身上。他在想念什么,他在承受什么。他在害怕什么……我竟是统统都知晓的,甚而,是感同身受的。 这该怎么办?他要怎么办?我……又该如何? “……眉……能不能……搂着我……”他揪着我的手的力气小了,唇有些抖,瞧着是冷得青了,此时可是夏季,他会那么冷,足见是身子不好了。 我没有心思想以后了,他如今这样,还有没有以后…… 我打住,没言声,就是使力稍稍扶起他一些,自己再往床榻里头靠坐着,这样就可以把他地半个身子包在怀里。他,真的好瘦,纵使这两年是比原来结实些,可搂得紧了,依旧是没有多少肉的,更何况这几日熬得狠,愈发只剩一把骨头。 我掌握着力道,避开他包扎好了的手臂上地刀伤,更不敢压着他的肺腑处,等我觉着那样搂着,他会比较舒服的时候,再把被子帮他捂得严实些。 “这样,好些没?”我凑到他的耳边问。 “好……多了……”他依然有些哆嗦,可见那话是在安慰我。 “要不,我去给你再加一床被子?”我试探着再问。 “不……不用……咳咳……”他答得快了些,又开始咳了。 “别急,我不去,我不去了!”我只得赶紧抽出手来帮他顺抚着后背,心里却怕他咳得狠了,就又要咳出血来。 却并没有,其实是他后半夜本就咳血少了,我却怕这并不算什么好预兆。 会不会是……枯…… 我猛摇头,骂自己胡说八道,不要想那么多,他还那么年轻,虽然他过去这二十多年里,做过的混事一堆,可他毕竟改过了,就算……我不能谅解他对我的强迫,可难道要因为过去犯的错,而就此要了他的命么?我没有这么想过的。何况,他这回这样,是为了救我和他的属下。 不会地,老天不会这么残忍,他还不满二十六岁呵。 我这么想着,就再紧了紧搂着他地手臂,尽管我也是没什么力气,但终究我还是想要给他些安慰和温暖。这样的我,在从前,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地。 “……眉……”他唤我的名,缓了一会儿才接道:“原来,前几日我说错了,报应……还没完……如今这样……才是……可是……”他竟开始笑了,微微地,可我从他地侧脸却看出了满怀欣喜,“可若是……就这么走……我也是欢喜的……原来,老天对我这个混账……也是不错的……”他开始喘了。“歇一歇……不说这个了。”我不知该对这样的他说什么,更不知自己这满心的酸涩无力和心疼要怎么解。 他却是把头再向我靠了靠,贴紧了我的肩头,“可……我却舍不得,委实舍不得……如今想,你其实……从来不曾属于我,这样……也好,若没有我……你会过得更好……”他好似在安慰他自己,说着说着,又在笑了。 我要说什么?说我原谅他了?说我会跟他一辈子,所以他不要死?可我都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要这样,我还没有想好,所以我没有话,没有任何话可以说,可我觉得闷,闷得胸口快要炸开了,且是一刻也忍不得了。 于是我吸了吸鼻子,“我去找人熬药,趁这会儿你醒着,再服一贴。”我尽量轻着手,将他放回床榻,再速速下了地。 第六十九回 别走 于是我吸了吸鼻子,“我去找人熬药,趁这会儿你醒着,再服一贴。”我尽量轻着手,将他放回床榻,再速速下了地。 却在下一刻发觉他还揪着我的手不放,我抬手抹抹脸,转身强笑着看他。 “别走……”他切切望我,不肯松手。 “没有要走,我去帮你熬药去,一会儿就回来。”说罢,我狠一狠心,轻易挣开他无力的手掌,就那么头也不回,飞快冲出了门去。 门扇在我的背后阖上的那一刻,我听到他微弱的一声:“……眉……”心底又是狠狠一紧。 “夫人……”齐春在外头拄着脑袋打瞌睡,一听到门扇开阖的响动就惊醒了,赶紧就奔了过来。 “药呢?”我放低了声音。 “早就熬好了,一直在厨房里煨着,小的这就去端。”齐春就冲出去了。 “回来!你进去陪公子,叫其他人去端。”我叫住他。 齐春应着,出去找了个丫头去端药,他自个儿进了里间去。 “怎么样?”吕叔上前来,问我管沐云的景况。 我摇头。“清叔他们有消息么?” 吕叔也是摇头。“还没有找到。许是不在京城。已经给各地地门下都发了消息。他们一旦发现先生地行踪会立刻回报地。” 天大地大。若是不在京城。要去哪里找呢?我颓然地坐到了椅子上。还有什么法子可以救他。还能有什么法子呢?我如今脑子太乱。连静下来都难。更别说想什么法子了。 “夫人。不久前亲家公子过来寻您。您那会儿正陪着公子。我擅自做主跟他说您跟公子急事去了安城。等回来就立马回去。”文叔过来道。 我胡乱点点头。是了。今日事出突然。我也没跟家里打声招呼。这么晚。娘和哥哥当然会着急。也亏得文叔跟哥哥扯了个谎。否则我这一身地狼狈。还要想好理由跟哥哥解释。 “夫人。用些饭菜吧。你一整日都没有进食了。”伍婶端着饭菜进来。搁到桌上跟我道。 我却是哪里有用饭的心思。可伍婶硬是把碗筷塞在了我的手里,我就勉强着吃了几口,再也进不下,也就搁了碗筷。 丫头已然把药端了进来,还是烫口的。我趁着凉药的功夫到外头去转了一圈,吹吹风,也没将心思理出个什么来,没辙地端着那晚温热的药推门进了里间。 齐春正趴在圆桌上盯着床榻发呆。 我转一看床榻上,被骇了一跳,赶紧搁了药碗,就奔到了榻前,管沐云就那么安安静静无声无息地平躺着。神色极其安稳,我的心却骤然跳个不止。 抬起手来,颤巍巍要放到他的鼻下,却在到了跟前的时候,对上了他睁开地双眸,等我长出了一口气,才晓得方才连呼吸都不敢了,只知道周身被恐惧围得水泄不通。 “回来了……”他启口道,神色间仿佛也是绷紧了才放松。 “嗯,”我尽量笑得自然些。“起来喝药了。” 他如今靠在床头根本支撑不住。我唤齐春帮我把他扶起,让他靠在齐春的身上。我再去端过药碗来,一匙一匙地喂。不时要帮他擦过唇边滴下的药汁。 那药苦得很,他倒是也不说什么,我喂一匙,他就喝一匙,间或咳嗽几声,可因为虚弱,就是咳也咳得清浅了。 我知道他如今就是那几口药也是喝得极艰难了,可他还是努力吞咽着。再记起曾经他也是这么喂我喝药的,可当时我把药碗打翻了…… 我开始在心里数着还有几个时辰,还有……八个时辰吧!怎么还是没有消息呢? 等到第二日的傍晚了,依旧未有任何消息地时候,我也一直跟自己说,一定会来的,会找到的,管沐云一定会好的。 然而,等快要到了深夜,眼看着管沐云虚弱已极的时候,我就也当真快要绝望了。管沐云已然昏沉得厉害了,甚而还开始高热,我这边不停用帕子给他搁在额头上降温,也还是没有多少用处,老大夫说这是毒和伤一并加重的征兆,可他束手无策。 这会儿吕叔留守,清叔文叔伍叔都出门去想法子了,可惜几乎快要把竞阳城的大夫都请了来,也跟老大夫一样都是没有良方,唉,没有静非,岂不就没有指望了! 眼瞅着管沐云地气息越发不稳,时有时无的,随时都可能…… “大夫,你快想想法子呀!”伍婶焦急地催着来回踱步的老大夫。 “不是老朽不想,是实在无能为力了!如今早过了十二个时辰,他能撑到此刻已属不易了,再往下,老朽看……” “大夫,请您借一步说话。”吕叔将老大夫请到了外间去。 我想跟过去,可却着实不放心管沐云,他此刻连揪着我的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我在握着他地手,我不能搁下,我并不清楚这样还有没有用,可我想这样给他些力气,也许,他还舍不得…… “……眉……”他在唤我了,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到。 我赶紧贴过去听,他却并没有说别的话,只是一直在唤我的名儿。 且是越来越微弱的呼唤。 我揪紧了心头,把他搂在怀里应着,“我在,我在呢,别走……不是舍不得?那就别走……别走……”我哽咽着,控制不住地哽咽,捏着他苍白瘦弱的手,搓磨着,“来人呐!快来人呐……”我冲着外间唤,即刻又再贴着他冰凉的脸颊,“你说过的,你说想要时刻都陪在我身边儿的!不能食言!你若是食言,我就……我就……管沐云……别走……别走……”我泣不成声,可是却挽不回他愈发微弱地呼吸。 外头冲进来好多人,我分不清是谁,脑子里和嘴里都只有“别走”这两个字,可是,他没有听到我的话是不是?他怎么还是那副温然的模样,他怎么都不回应我一下的! 我木然伸手,抚上他的脸,他的眉,他的鼻,他的唇,最后是他的眼,如今是阖着的,可那黢黑凝敛却总是温然看着我地眸子,就像是刻在我心上一般,想忘记也不能够,可……他为什么不肯张开眼了,为什么不肯再用那和煦地眸子看我了? 呃……那个……虐狠了? 第七十回 救治 我木然伸手,抚上他的脸,他的眉,他的鼻,他的唇,最后是他的眼,如今是阖着的,可那黢黑凝敛却总是温然看着我的眸子,就像是刻在我心上一般,想忘记也不能够,可……他为什么不肯张开眼了,为什么不肯再用那和煦的眸子看我了? 果真是气了么?恼我总是伤他了? 他不会的,他一向都不会恼我的……虽说他老是被我伤了心,再独自躲着疗伤,可伤好了,都会再来我身边的……这回也定然一样……何况,我还没有想好,我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原谅他,他不可以就这么走,不可以…… 我摇头,狠狠地摇头…… “管沐云!你要是敢死,别说这辈子我不理你,就是下辈子,下下辈子,你也别想我理你!”我冲着他大声地发狠话,可是这狠话却发得自己泪如雨下。 “管沐云!管沐云!管沐云!管……” 我的嗓音发抖,也不要歇一歇,就那样一直喊下去,我不要放弃,我不要他死,不……忽然,我的手上一动,我一震,是他的手在动,是他的!他果真是舍不得,他果真是舍不得的! “管沐云……” 他没有言声,却动了动口唇,我蓦然捂住嘴巴,明白他是听到了我在唤他。 于是,我就那么紧紧搂着他,搂得死紧,直到伍婶过来晃我,“夫人,夫人!” 我傻愣愣看她,她却躲开了身子。 就见后头上前一位中年文士样地男子。拍拍我地肩。冲我笑着。“来孩子。让我看看他。” 看看他?我转头。再看着怀里地管沐云。心上是被钝刀慢慢切割地剧痛。要看他么?看他做什么?他在我怀里好好地……看他。看他……看他! 我终于从混沌伤痛里将这个词解了出来。这人说要看他。是说他能救管沐云么?是这个意思么? 我被伍婶搀了起来。眼光一刻也不离开管沐云。屏息等着那文士给他诊脉。 文士却是在收回搭在管沐云枯瘦腕上地手指后。就从怀里抽出了一个不大地布包。摊开来。是好多根长长短短地银针。 没一会儿地功夫。管沐云地头顶。胸口。就被扎上了几十根细如牛毛地银针。我知道他在给管沐云医治。却止不住地想要靠过去。不得已只有使劲儿掐着手心上地肉来克制。 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我只觉得像是一辈子那么长,文士才将管沐云身上插着的银针都一一拔了起来,细心收回布包中,再起得身来。 “准备一个沐浴的木桶,我写一副方子,你去准备药材,将备齐地药材放入锅中熬煮两个时辰,再撒进木桶。木桶里也要是热汤,都齐了,再把他放入木桶里,要泡足八个时辰,之后我会看他的伤痊愈的程度再开口服的方子。”文士跟吕叔说道。 “方先生,您的意思是我们公子他还有救?”吕叔有些不敢置信。 被称为方先生的文士低首写好了方子,边儿上的老大夫也凑过去看,边看边还在拍着大腿高呼“妙啊!” 方先生将方子递过去给了吕叔,笑呵呵道:“你若是再磨磨蹭蹭,那就不好说了。” “哎哎哎!这就去。这就去!”吕叔有些语无伦次。赶紧就出去准备了。 我这厢惊颤地靠近了床榻,跪在榻边。颤巍巍伸手,他地鼻息还在。纵使是微弱不可闻的,而原先青白的脸色,也缓和了一些,虽然还是阖着眼帘,可手掌依旧是软的,身子也还是有些温热的。 我闭着眼睛,贴在他地身侧,还有些不真实,过了好一会儿才觉着,他是真的可以回来了。 吕叔他们的动作很快,两刻钟不到,木桶已然被抬了进来,热汤冲好,药材也备齐熬好,就只需把管沐云放进去了。 等到管沐云被吕叔抱搁入桶中,再唤了齐春过来,扶着他的手臂以防他没有意识就滑没入了水中。 还要两个丫头在外头小厨房里不停地烧水,这边只要木桶里的水稍稍凉些就要即刻舀出凉的,添上热的,这么着折腾上八个时辰,所有人也都得好一顿忙活,还好清叔安排了下人们相互替换,否则打前晚起熬到现在,早也就吃不消了。 不过,清叔文叔吕叔伍叔伍婶他们,也都是两晚没有合眼了,这会儿因为紧张,还是没人回去休息,都待在桐园里头,困了就随意打个盹儿,饭食也是将就垫了两口。 虽说清叔他们商量了没有去通知涵姑,可涵姑是什么人?哪里又瞒得过去,昨晚就悄悄过了来探,果真就叫她知道出事了,整晚也就跟着干着急,赶着方先生来了,知晓管沐云有救,也就是再跟我们一起熬着等他醒。 说起那位救命的方先生,等几个时辰后,我过了那个浑浑噩噩地劲儿,问了吕叔,才晓得他就是几年前曾经听千兰说起过的,管老爷当年的老朋友中的,那位京城的姓方的客人。 管老爷出事之时,他不在大余去了西胡,去年才回了京城,如今正要赶过来看老朋友,就在京城遇到了静非先生,却就听闻了管老爷的噩耗,这才急着赶过来祭拜。可正赶上梅无音寻到了他们,静非先生听得管沐云这厢不好,却因渤域出了大事要赶过去,不能分身,好在这位方先生也算是通些医术的,静非就着梅无音对管沐云伤情的描述,跟方先生商量了方子,才请方先生速速过来救治。 幸好,还来得及,我此刻望着蒸蒸雾气中管沐云愈加缓和有了些血色的脸庞,还在后怕,幸好,幸好…… 这两日过得人熬心熬肺,终于可以稍稍放下心来,瞄一眼管沐云安好地脸色,才推门出了去,到原来我地屋子去换件上回没带走的衣裳,粗粗洗了洗,再出来地时候,正巧碰上要进管沐云屋子去的梅无音。 我唤住他,有些事,想问问。 梅无音就跟我到了院子里头坐下来,我想一想就开口道:“他那旧伤是怎么回事儿?” 第七十一回 立场 我唤住他,有些事,想问问。 梅无音就跟我到了院子里头坐下来,我想一想就开口道:“他那旧伤是怎么回事儿?” 梅无音看了看我,低头寻思了半晌,再抬头,“夫人可知,西胡灵山的胡心草,是西胡魔域长久供奉的无比珍视的圣物?当日,公子收到消息,说在护送胡心草回竞阳的路上,会受到西胡魔域之人的拦截,于是就亲自去迎护送的门下,结果,就与魔域的顶尖高手蓝西幽蓝西深兄弟遭遇,对方不止武功绝顶,用毒的功夫亦是高深,公子虽是险胜,但也中了对方的毒掌,回来后大夫给的方子也多是治标不治本,公子仗着内功深厚,一直在强行压制,实则……并未好转。”梅无音这么说着,微微低着眸,神色是带着自责的。 为了胡心草么? 我仰头望向依旧围绕在桐园墙外的寸香树,日头洒在翠绿的叶子上,映射着眩迷人眼的光泽,我眯缝着眼睛,曾经这个院落里发生的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晃啊晃的。 我明白他的心,千兰当日会毁容,多多少少是因为他,这些年他一直都是内疚的吧?而且,若是从前这么想,我会以为自己忒自作多情,可如今我清楚,他那么做也是想要我心里好受些,这么些年,我把千兰当做亲人,更何况,她就快要做我的嫂子了。 “无音。别自责,不怨你。是我太自以为是……才带累了你家楼主。”我清浅得几乎有些虚无缥缈地道。 “夫人!”梅无音忽然冲我跪倒,“无音擅自将夫人与萧沉理订了赌约之事禀告了楼主,请夫人恕罪!” 这实则并未出了我地意料。管沐云知道是早晚的事儿,我从前也不是刻意要瞒着他,只不过觉着没必要讲给他听而已。只是到了今日今时,我确知他早已清楚却从未在我面前显露出半分地事实,心里却有些难受。 等我顿了半刻,才温温然对梅无音道:“起来吧。那是你的本分,我不怪你。” “夫人……”梅无音却并未起身。只是将头仰起冲我。“无音保护夫人多日,早知夫人并非寻常女子。也只有夫人这样的好女子才配得起楼主,楼主他。很多事情都是搁在了心里,最后也不过就是苦了他自己。无音看得出。夫人对楼主亦并非全无情意地!不知无音说的可对?” 唉!管沐云真是好福气。好多人都来替他说好话。叔叔婶婶们就不说了。如今还加上个梅无音。哦。对了。谷惜秋也义正词严地教训过我地。 说起谷惜秋。最近两日据说她老是过来桐园打听管沐云。不过都被清叔给打发了。夺云楼主受了重伤之事。纵然瞒不过有心之人。但知道地人还是越少越好。按照清叔地说法。谷惜秋是外人。他不放心。 管沐云虽说是早早没了双亲。可有这么些忠心耿耿地部署。也算是老天对他地些许补偿了。 下一瞬。我倾前些扶起了梅无音。冲着他浅淡地笑了笑。他有些怔愣。我亦不再多言。转身越过他。进房去了。 这世上各人处事地立场都是不同。就如我和梅无音。纵使我替管沐云庆幸他有一群好属下。可这是两码事。对于管沐云。我还没有想好。 其实我清楚自己地立场已然在变了。是我自身也掌控不了地改变。可我虽然掌握不了改变。却可以掌握改变地方向。我只是还没有想好。这个方向是要向东还是向西? 接下来,大伙儿还在忙活着帮管沐云药浴地时候,谷惜秋又来了,是跟倪安臣一起来的,据说在外头磨了好久,倪安臣劝她也不成,这回轮到文叔跟她在外头耗了,文叔坚持说管沐云出门去了,不仅不让她进来坐,还愣是把她送回了希园去才算罢休。 我在屋里叹息,谷惜秋也是个痴心人,可如今管沐云昏迷着,却是不知她地痴心的,而我这个说不清该不该在这里地人,已然陪伴着管沐云渡过了生死一劫。谷惜秋在外头,我在里头,到底这样的安排是对的,还是错的? 到了晚间的时候,终于过了八个时辰,管沐云被从满是药草的木桶里头弄了出来,脸色已然开始有些红润了,这趟药浴当真十分管用。方先生再次诊脉,口服的方子也开好了,说是那药浴中的一些药草有着安眠的作用,因而管沐云此刻还在昏睡,明早大约就可以彻底清醒过来。 终于这个晚上,大伙可以睡个安稳觉了,赶了清叔他们回去歇着,我一人留下陪管沐云。 怎么也是几个晚上没有休息了,眼下知晓管沐云没事儿,也就放心了不少,是以开始犯困,不知不觉也就趴在床边睡着了。 最近到底是怎么了!如何老是在做这样的梦?梦里都是些过去的事情,前世的,这世管沐云还很混账的时候的!总之,就是要我不停回想起过去不欢喜的事儿来! 为什么这样? 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因为我白日里想起了过去,所以就也会梦到过去?是这样么? 我平日梦的极少,唯有在心境遇了大变化的时候才会频繁起来,刚到这里时总会梦到那个世界,还有管沐云的恶行,那是因为我当时对他厌恶至极,对这个世界陌生至极所致。而今日又是何事引起的噩梦连连? 竟又是因了我的心境变了么?因为我对管沐云的心思变了? 我起身,抖一抖被自己枕着睡得有些发麻的手臂,走到床榻边坐下,伸手撩开他额前的乱发,他还在睡着,睡得颇安稳,原来他睡着的时候也是这般俊俏,俊眉挺鼻的,少了些醒着时的沉稳内敛,多了些稚气惹人爱怜。我俯低了身子,手指抚上了他的脸颊,这两日病着,胡子也都长出了不少,胡茬甚硬,扎手了。 我就那么一边抚着他的脸,一边无可奈何地苦笑,该好好想想了。 再这样下去,只会越发地不可自拔,若是接受了呢?我当真能够么?我们毕竟曾有那么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我当真能够毫无芥蒂地,把他当作这世上最亲近的相公去爱么? 能么? 第七十二回 窘困 我就那么一边抚着他的脸,一边无可奈何地苦笑,该好好想想了。 再这样下去,只会越发地不可自拔,若是接受了呢?我当真能够么?我们毕竟曾有那么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我当真能够毫无芥蒂地,把他当作这世上最亲近的相公去爱么? 能么? 我就那么想着想着,盯着他的睡颜,没多久,天就亮了。 管沐云果真如方先生所言,醒了。我没有待在他的屋子里等他醒来,先回了趟娘那里。 回去前先帮娘买了些莲子百合带回去,娘最近这些日子喜爱用这些熬汤,进了娘的屋子,先老实听她唠叨一阵,责怪我为何出门也不事先跟家里打声招呼,我都乖乖听着,口里连声应着以后再不敢了。 娘见我出奇地听话,也不忍多言,就再问了一句,“姑爷呢?” “呃,府里有事,他要回去看看。”我扯着早就编好的谎话。 娘听了也没说别的。 晚间的时候,我先陪哥哥给他的宝贝花儿们浇水,哥哥的精神比前两日好些,许是跟千兰的心结有解了,我也跟着就觉着踏实些。 回到房里,我帮着千兰换药,眼瞅着她脸上的疤一日好过一日,此刻也不过就剩了那么指头大的一点点不平整,比预想的还要好得快些。那个胡心草果真是圣药。 等药换好了。千秀过去小君那里取花样子。我握着千兰地手。正色道:“千兰。你和我哥地事儿。我知道插不上嘴。所以也不多劝了。可就一句我要说。这是你一辈子地幸福。一定要抓住了。” 千万不要像我和管沐云。我和他本就不该遇到。又或者纵然相遇。也不要是那般地相遇法儿。可若不是过去地那段日子。他会是现在地管沐云么?而我又会生了那般对他地心思么?这一切。是不是从最初地时候。就注定要是这么个结局呢? 我苦哈哈地望天一笑。为何一定要安排这样地结局呢? 不再傻傻地等着老天给我答案。我将望着青天白云地目光收回。推门进了管沐云地房间。 昨晚回家以后。管府里着人过来请了我好几回。说是管沐云一醒了就在找我。我没来。虽然没来。可一晚上也就想他了。想得心里直泛酸又犯疼地。 方才去了趟织染坊。将一干杂七杂八地事情又跟坊主交代嘱咐了一番。再就赶了过来。一进府。就见着迎我地丫头小厮们满脸地欢喜。 我没叫他们去报。就径自去了桐园。 房间里就伍婶和齐春在。他们见了我,就笑眯了眼退了出去。 我往床榻上的管沐云看去。虽然还是虚弱得紧,可他如今可以靠坐着了。本来是捧着书在看地,听到声音抬起头来。见是我,没有惊讶也没有怔愣,就是安稳地笑一笑,然后把书放到一边,冲我招手,再指一指他身边儿的位置。 我没多言,就过去坐下了。 先习惯性抬手探探他的额头,嗯,很好了,没有半点儿烧的迹象,再把他手边儿的那本书收了过来,拿到老远的桌案上头去搁着。 再回来的时候,轻声薄责,“你如今伤还没好,别老是读起来没个完。” 他倒是任我教训,也不回嘴,就是浅笑着,仿佛我就是个唠叨起来没完的媳妇一般,这比喻我一想起,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脸红没,掩饰着就又起身去寻了件外衫过来给他披在了身上。 “药喝过了?” “嗯。” “早膳用得可好?” “好。” “胸口还疼不疼?” “不疼了。” 我问一句,他就轻声答一句,答得也算认真。 可问了这些,我也就不晓得该跟他接着说什么了?自来我和他就是没话说的,以前除了躲避就是赌气,要么就是天惊宫和管记的正事,除了这些,他要跟我说其他地,大多时候,都是他一径说他自己的,我一径不理就是了。结果等到眼下我想跟他说些什么,反而不知有什么可说。 更诡异的是,就这么跟他呆坐着一句话不说,竟也没觉着尴尬,反而自是一番舒适和平和。 可我就是想说点儿什么,于是我想出了最要紧地一句来,“那日多亏了你来,否则我可能就没有命在了。”我明白他也许并不需要我这句感谢,但我还是要说。 果真他听了开始微微摇头,“你是我娘子,不需跟我说这些。”在他而言,就是这么理所当然地,可他理所当然的方式,就是险些要了他地命么? 我总是这样,一想起这个就会想要哭出来,心疼得要死。 可最该死的就是,我偏偏将感激和情意分得极其清楚,对自己地心思了解得再清楚不过,我是出自真心,不是感激内疚。 此回真是无可奈何的窘困了。 可笑地是,我偏还要就在这无比的窘困里再添上一笔,我着实管不住自己的舌头,“你……是不是……确然……可曾……画了一幅我的画像?”这话委实是语无伦次了些。 可有人仿佛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纵使神色还算如常,可瞧着我的眼神却是有些窘迫的,“你……怎会知道?那是……那是我在外头的时候,想你了,就画了一幅。” 有人跟我一般窘,我反而就大方了起来,本想跟他要来看看,可他如今正病着,想想就算了吧,看了只能徒增不舍而已。 “眉……”,他如今连唤我的名儿也只剩一个字了,“你……可是恼我了?” 我怔了一怔,看他无辜又可怜的神情,才晓得他大概是以为我沉默了这半刻,是因了他擅自画了我的画像而气恼了。 “没有……你别多想。”我赶忙摆出一张笑脸来,如今病人最大,再说我哪里就小气到一副画像也要跟他恼了的地步?何况我心里实则是欢喜的,可转念又止不住泛起了悲戚,强自拢着笑容。 他那厢却开始咳,我骇了一跳,忙转坐到他身后去,帮他轻轻拍抚着背部,等他缓过劲儿来。 第七十三回 道别 “没有……你别多想。”我赶忙摆出一张笑脸来,如今病人最大,再说我哪里就小气到一副画像也要跟他恼了的地步?何况我心里实则是欢喜的,可转念又止不住泛起了悲戚,强自拢着笑容。 他那厢却开始咳,我骇了一跳,忙转坐到他身后去,帮他轻轻拍抚着背部,等他缓过劲儿来。 好在只是轻咳了咳,缓了半刻就好,等不咳了,我回去坐好,他也靠在那儿不动,又不言声了。 我低头,瞧着外衫衣襟上的粉紫绣纹,知道他在盯着我,却不知他在想什么?我的心思散碎飘到了梅无音说的话上,他说管沐云是知晓我跟萧沉理的赌约的,按那样说来,难道他前些日子对康博鸿的步步紧逼竟是为了…… “真的没有么?可是你……”他有些犹疑。 我忽然抬头,盯看着他黢黑的眼眸,“你在担心什么?”他今日不对劲儿,往常他纵使处处让我,也并不是这么小心翼翼的。 “我……”他沉吟了下,才定了定跟我直言道:“纵使我很想,可我绝不会就借着这回的事儿要你依了我什么的,你……” “我懂。”我没让他讲完,径直道。 “你……”他听了,怔愣了半刻,黑眸晶灿灿地瞅着我。 我叹息了一声,“你可真傻!怎么比我还傻呢?” 他却笑着,那笑容绽开来的时候,是如此纯净自然。竟就叫我看着怔愣了半刻。他的手却又趁机缠上了我地。 我一惊。在甩开与不甩开之间犹豫。最后想地是。反正是没有下回了。于是我没有动弹。任他握着。再轻声道:“我扶你躺下吧。坐了这么半晌。也该乏了。” 他没有多言。笑着任我将右手臂伸到他地脖颈后头。托着他地上身。帮他一点儿一点儿地躺下去。却因为到底力气不够。费劲地帮他躺下。我地手臂挨着床榻地时候就有些倾颓。引得上身也往床榻上贴了贴。快要贴上他地胸口了。 我怕压着他地伤处。赶紧就要抽出手臂撑起身子来。不想就在这一刻。一个有些冰冷又不会太冰冷地唇贴上了我地。 那一刻。我地脑子一场空白。下一瞬勉力才清醒着明白那是他地嘴唇。他贴上来地那一刻并没有再进一步地动作。只是那么贴着我地唇贴了半刻。然后就再颓然躺了回去。 “抱歉……我忍不住……”他微启唇这么说了一句。还是有些微喘。到底还是费了力气地。 我却怔怔地只能盯着他说话地薄唇。下一瞬我抽出手臂来赶紧直起身子。脸上是滚烫地烧。过了半晌才好一些。没有什么恼地心思。看一眼他些微有些不自在地脸庞后。心上猛地一抽。立起了身来。“呃……你好好歇着。我回头再来看你。” 再不敢看他,就匆匆冲出了门去,合上里间地门扇,脚下不停,可是从起初地步子飞快,渐渐就慢了下来,思绪也开始清晰了。 过去那段记忆,我只是刻意地不去想起,但并不是抹去不存在的。在我地心里,夫妻就应该是心无芥蒂心心相映的最最亲近地两个人,倘若当真做了他的妻子,日日相见朝夕相处,我会不会总要想起过去那些事情? 那些记忆里除了厌恶惊惧噩梦委屈伤心就没有别地了,很多事儿都是这样,越是刻意想要忘记,却越会记忆深刻,日子久了,会将明明不在身边可以逐渐淡然的事情操磨得清晰不可忽视,如若我陷进了这样的漩涡,难道他会过得快活么? 只怕到时我和他,又会是一场噩梦了。 就这么心思纠结着,等到天蒙蒙亮我上了偷偷雇好的马车向城外去的时候,到底不得不承认,我所谓的记忆,所谓的不可磨灭的伤痕,无非都是因为打心眼里仍旧介意当初他的所为,对于和他能够安稳地过上一辈子,我没有信心,我惧怕到后来从我一个人的怨怼到了两个人的相互埋怨。 那样的一生,和管沐云的爹娘又能有多少不同? 于是,我选择离开,彻底地离开这个生活了五年的地方,也离开这里的亲人,朋友和他。就当我是懦弱也好,小气也罢,我就是逃跑了,逃得远远的。 原来为了躲避萧沉理而安排的后路,如今派上了用场,本来想要带着娘亲和哥哥的,但是如今萧沉理远在边疆,康博鸿的气焰亦被管沐云打杀了过半,那个赌约,我实则也不算是输了,如今一人远走,想也就没什么关系了。 我不忍娘亲和哥哥安稳舒适的生活被我扰乱,等我在那边安顿好了,再想办法跟他们联络。于是,我就给哥哥留了信,上头将我跟管沐云五年以来的事情都概略讲给他听,也将我的决定说了,娘亲那里就交给他了,我晓得我此举任性了,可倘若我已然决定此生不再跟管沐云有任何瓜葛,那么娘亲和哥哥那里就再也瞒不住了,唉,我太愚蠢,早该知道最终也不过要走到这里,当初何必要听管沐云的话瞒着娘亲呢! 至于千兰,早晚是哥哥的人,我也不需操心,千秀我请哥哥安排她回去管府。 所有跟管记生意有关的事儿,我都尽量做了交代,但愿他们都能谅解我的不告而别。 珍雅和桑郁两人,我昨日就过去道过别了,说我要去南方探望远房的亲戚,需些时日,我会与他们书信联络的。珍雅很不舍,桑郁倒是没说什么,就是嘱咐我要保重,可我总觉着他的脸色深沉了些,唉,打上回那个玩笑起,我总是止不住有些多心。 好在这几日梅无音似有别的事情,随身护着我的不是他,这对我来讲会方便一些,早上的时候找了两个跟我身形相似的女子,使了些障眼法就把后头的对我不甚熟悉的两个调开了。 至于管沐云,我说过会再去看他,可是,我唯有食言了,若我不走得彻底,我和他这辈子恐怕都要纠缠不清了。 何苦呢。 第七十四回 厚德 至于管沐云,我说过会再去看他,可是,我唯有食言了,若我不走得彻底,我和他这辈子恐怕都要纠缠不清了。 何苦呢。 本来想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的,可一想以管沐云的能耐,倘若他当真还要寻我,恐怕无论我如何隐姓埋名也难瞒得过他,是以我请刘叔帮我在傍晚的时候给他送过去一张字条,上头没有多余的话,只有一句:“若此心是真,则莫再相寻。” 但愿这句话,能绝了他的心思。 我要的,就是从此以后,天上地下再不相见……除非……他另有所爱了。 我蓦然捂唇,深怕一不小心会将哭音迸出来。 原来,我竟是这般舍不得的。 厚德镇 下雪了,昨晚外头是漫天漫地的白色,没有污染没有破坏的环境下,雪当真快要比得上鹅毛了,冷是委实冷了些,但是鼻间呼吸的是清澈的气息,冷沥得彻底,肺腑间也清净得彻底。 这里是北方,是我怀念了好久的北方,推开门窗之时,簌簌的雪声传来,叫我觉着仿佛回家了一般,等到早起雪停时,捂上厚厚的衣衫满心期待地出门去踩上皑皑白雪,听着脚下“沙沙”的声响,果真是无比踏实欢喜的。 既然可能无法再回去我生长的地方,这里也算是聊以宽慰之处了吧。 “温家妹子!去铺子里啊?”隔壁邻居王大嫂从前头挎着篮子。用袖子拢起双手小快步一颠一颠过了来。街上厚厚地积雪被大早上赶集地路人频繁过往也压实了。地上雪地清白光色叫人盯久了还有些刺眼。 “是啊。去铺子。王大嫂。赶早集回来了?”我笑呵呵打招呼。嘴里呼出地热气在寒冷地天候里越发显眼。脚下更是不敢大意。我没有她那么利落。一不小心脚底就会打滑。 “是哦。对了妹子。上回给我家大妹订地那几幅扇面可好了。大妹就喜欢那几幅。非要上花轿那日就带到婆家去地。”王大嫂不知第几回跟我嘱咐了。大闺女要嫁人了。她带着闺女到我铺子里去选团扇。看中了好几幅。可惜都是被人订了地。于是就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一定要在闺女出嫁前给赶出来。 说起来。也不是我赶。那团扇地画工可是讲究得很。我哪里有那个本事!不过就是我这人好运气。从竟阳过来地路上遇到了如今铺子里唯一地伙计小柳。也不知是姓柳还是叫柳。反正他就是告诉我他叫小柳。今年十七岁。长得清秀得跟个女孩子似地。瘦瘦弱弱地。见到他地那日。他衣衫破旧可怜兮兮。给人家打短工过活。可一看那孩子地形貌。就不像是寻常人家地孩子。 他那会儿给干活地那家老板。不给工钱只管一口饭。就那样还不让吃饱。果真叫我见识了什么叫做狼心狗肺。我也知道自己地处境没有多管闲事地能耐。可还管了。然后小柳就跟着我了。 我问他家里人呢?他说都没了。我有些怀疑那话真假。但也没再多问。还是尽量不要扒人家私隐地好。 我在竟阳的时候就辗转托人帮我在这里顶下了一间铺子,这个镇子的大致景况也都是事先就打探好的,来了以后本还没想好要做什么,我不想做任何从前在管记做过的行当了,一来不想记起旧事,二来眼下还不想被人寻到。 等到我发觉小柳这孩子不仅能吃苦,还练了一手好画工,描出来的样子既精致又打眼的时候,我想着要不就试试这团扇的买卖吧,于是由我来琢磨些新奇的样子,小柳出画样,我再去寻了两个手巧的姑娘完绣出扇,当然,事前要有契书约定同式样地团扇,除了给我这里,她们不能再出。 大余这个地方,团扇在南方盛行,许是因为京城在那边,南方相对于北方也更富足,一些精巧地技艺就更容易受到百姓的喜爱,而北方百姓地日子,到了这两年才方始有些起色,此时也正是这些精巧玩意儿开始被关注的时候了。 因此上,铺子里地生意还不错,店里的货品几乎都是新到几日内即可全部出清,起码得来地盈余维持我和小柳的生计足够了,再有些多余的银钱,我倒也想过扩一扩店面,可转念觉着还是不要了,如今已然有附近镇店的客人大老远来光顾,店面大些,名声也会跟着大些,张扬起来对我当下而言也算不得多好。 总之如今衣食无忧,可以养活自己也挺好,清闲无忧的日子还不就是这么过的么。 看看小柳,不知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儿,说起来是长得秀气,可再文弱再秀气,到底是个如假包换的男孩子,何况也有把子力气,是个男人的样儿了,就这性子也着实文静了些,话太少,性子却倔得很也怪得很。 就喜欢待在屋子里头描呀画的不亦乐乎,我这个老板可是给他工钱的人,我舍得少赚几个叫他出去逛逛他都说不要,唉,可惜了那么个好模样,这附近的小姑娘们一见他就欢喜害羞得不得了,就连那些孩子都生了一打的大嫂婶子们一看他去了,那也是喜欢心疼得不行,嗯,这年头果真是模样瞧起来越是弱小,越会勾起人们的怜惜保护,且不论男女。 我这么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街面上的铺子,一路上跟街坊四邻热络地打着招呼。 “许老板,小柳跟我说了,您给介绍了不少客人来,多谢了。”我冲着隔壁胭脂铺子的老板娘道谢。 “客气啥,咱们邻里邻居的!互相照应应该的!温老板平日又哪里少给我家介绍客人了!”老板娘是个实在爽利人。 “温家妹子,别跟她客气,她还指望着你给多介绍几个富裕的客人呢!”对面的许大哥不客气道。 “呦!你家摆在那儿十几年,灰尘都快要到顶的烂画儿,还不多亏了人家温家妹子叫了小柳去给你统统翻了新,才卖得出去!还好意思说我!哼!”老板娘一点儿也不含糊。 第七十五回 妖孽 “呦!你家摆在那儿十几年,灰尘都快要到顶的烂画儿,还不多亏了人家温家妹子叫了小柳去给你统统翻了新,才卖得出去!还好意思说我!哼!”老板娘一点儿也不含糊。 我笑着,这个厚德镇果真是有些厚德载物的模样,虽说周遭都是些平凡百姓人家,过得也都是再寻常不过的日子,但就是能叫你从中品味出些醇厚绵长的品格德行来,这个大概是从小镇淳朴的百姓们相濡以沫的点滴日子中沉积而来的。 想要品出个中滋味,那就要融入其中,呵呵,踏踏实实在这里过日子就好。 “老板来了。”小柳早早就开了铺门,正在里头整理,见我进来,跟我浅淡地笑了一笑。 我双手合拢了放在嘴边哈着气,日头一出来,就要开始化雪了,真是冷得很。 再一看那边忙碌的小柳,这孩子身形也不算很矮,更不至于就瘦弱得如何,可就是瞧着文弱,纵然这几月我努力帮他补过,还是看不出壮实来,就是脸色红润了些,愈加地眉清目秀了,我当日救他时虽然也知晓这孩子似乎长得不赖,却哪里晓得竟是着实不赖得紧!尤其是那尖尖的下巴,优美饱满而不臃肿的唇形,竟将尖瘦的一张脸儿渐渐变化出了些许妖娆之色,愣是叫我想起了一个词儿:妖孽。 我在外人面前都只说小柳是我的弟弟,在铺子后头不远的巷子里我买下了一个院落,也算宽敞,离铺子也够近,小柳跟我就住在那边儿,我如今都做已婚妇人打扮,又比他长了好几岁,倒也不怕什么闲话。 这孩子一向勤快,永远都比我早到铺子,等我来了。他早都开好铺门,规规整整等客人上门了。 只有一点,无论我如何威逼利诱,都不肯唤我一声姐姐,可想而知我的心劲儿该被挫败得怎样彻底。 算了,这辈子没有白捡个漂亮弟弟的命呗,我无奈叹息,摆出一张笑脸道:“呵呵。又这么早,我不是说过。晚些没关系,咱们这种铺子里大清早没客人会光顾的。”纵使来光顾铺子的女客们大多不过是将团扇作为一件饰物,是以冬日里生意也不算清淡,但怎么说如今也不算是旺季。大早上的,铺子里向少人来。 是以小柳大可晚起些,可他每日不止来得早,来铺子之前甚至还会把早膳也准备好了搁在桌上,而他自己就不晓得吃了没了。 唉。好像有些欺负人了。我心里罪恶内疚感频生。 “不碍地。左右醒了再睡不着。就过来想想新扇面。”小柳依旧是不冷不热地回道。 有时候我就想。这孩子如此沉静地性子。到底是之前给人打短工受苦地日子里被操磨地。还是天生秉性就是如此?怎么好好地孩子这么冷冷淡淡地。也没个孩子样儿。害我每回兴冲冲地都被他一瓢冷水给浇了。 “老板。昨晚我又琢磨了一回。想着你说地那幅胡姬图。最难地大约就是舞姿了。我新画了一幅。你看看成不成?”说着。小柳将描好地图样递给我。 我这人也不是能够多形象地将想法讲出来地人。倒是小柳每回都能从我这些不伦不类。东拼西凑。七想八想地简陋说辞中。将我想要表达地东西描绘出来。且总是活灵活现。跃然纸上。深得我心。 这回也一样。胡姬地神韵被他描绘得传神。甚而更优于他自己以前地绘样。 小柳他喜欢画,也当真是全心沉醉在里头的,他作画那幅专心非常地样子,老是叫我想起管沐云。 谈到这个,连我自己也觉得好笑,我根本从未见过管沐云作画是什么模样,就是他后来的画作我也是一幅都没见过,我又凭的什么来猜度他作画时的景况呢? 可是,我就是会忍不住想到那样的情景,想着他也会专注认真地竖起一直狼毫在纸上挥洒,若是我能够在场,该是什么心境呢?可惜,我看不到,这辈子大概也不能够了。 如今记起他时,还是止不住地心痛,我都不晓得何时起,竟放了那许多的心思在他的身上。 许是我留给他的那张字条果真起了作用,他没有来寻我,至少迄今为止,我在镇子上并没有发现任何夺云楼之人地踪迹,这是不是说,他终于放弃了,抑或是,他已然找到了心之所爱?我口里蕴着苦味。 还好,我如今想起他地时候越来越少,至少,比初初来到此地的时候少了许多。这是不是意味着,总有一日,我会彻底忘记这个人,然后安稳地过我地平凡日子? 这样委实……挺好,大概不用太久,我就可以跟哥哥联络了。 “老板?老板?” “呃?”小柳唤我两声,才算把我从胡思乱想中叫醒。 “老板,你看这么着成不成?”小柳重又托着画样儿问我。 “成,就按这个来吧!”我应着,接过了画样儿,我和小柳分工做事,这个画样儿,是由我走几条街送去给出扇的林家姐妹地。 本来小柳以前也去,可是几回之后死活不去了,我想起每回那林姓姐妹俩,见不到在我身后跟着的小柳时地失望表情,约莫着也猜到小柳不去的因由了。 就是来铺子里选扇子的女客们,谁知又有多少醉翁之意不在酒呢?我这“持云袖”的生意红火,小柳的功劳可是不小,可也不知这到底幸也不幸!甚而还有男子,打着为红颜选扇的幌子,一进了来,还不是一双色眼不时往小柳身上瞟! 唉,再次确认我的想法,男子长得太漂亮果真是妖孽啊妖孽。 “老板,舒家的丫头来催了,说是舒小姐订的那幅罗扇要再赶一赶,舒小姐这两日赶着去扶阴城,那边的小姐夫人们都是贵人家的,舒家小姐一身的行头也不能输人!因而才要咱们既要赶着些,出来的东西还不能差了!”小柳边讲这话,边微微皱眉。 呵呵,小恕最近喜欢妖孽型,大家喜欢不? 第七十六回 断袖 “老板,舒家的丫头来催了,说是舒小姐订的那幅罗扇要再赶一赶,舒小姐这两日赶着去扶阴城,那边的小姐夫人们都是贵人家的,舒家小姐一身的行头也不能输人!因而才要咱们既要赶着些,出来的东西还不能差了!”小柳边讲这话,边微微皱眉。 也还好,舒家这位不算最挑剔的,小柳这孩子呢,虽然话不多也勤快,什么都会默默做好,但就是不太会打对这些个挑剔的客人,一遇见就皱眉头。 想想也是没办法,再挑剔也都是客人,既然干的就是这个买卖,那就要尽量叫客人满意,是以对着小柳我笑一笑没说话,好在舒小姐要的那把扇的图样儿早就送过去林家姐妹那儿了,刚好下午过去的时候顺便再看看赶出来没有。 小柳那厢已然进去内堂坐好了准备开画,只要没有客人,他都是在那里画起来没完的,倒是来人的时候他的腿脚够快,比我这在前堂的还要先过来招呼,叫我可以顺顺当当地偷懒。 我这边正支着下巴瞅着外头白色的楼舍屋梁发呆,想着要不要也把今日的雪景放到扇面上去应个景,就听小柳在后头往堂前边走边招呼:“客人,您……”却在话出口的下一刻就顿住了。 我转头一看,止不住想要叹气了,又是那个娄子期,打上个月他碰巧陪表妹来了一回,之后每隔个三五日就会来光顾,当然再不会是陪着表妹的,来了就是抓着小柳问东问西,可那神情分明不是在关注货品,若是我上前去挡,娄子期的眼神就会变得犹疑,专门挑小柳的身影去瞄,当然,磨蹭到最后也都不会空手而去。会给我笔生意做做,也算是收买我这个老板一回。唉,这小小的厚德镇居然样样俱全,连断袖这般稀有也会在此处寻到。 咳咳。或者说,着实是小柳的魅力无边,才会引得正常的男子转了断袖。 好在这娄子期家中虽然在厚德镇有些势力,可也不会仗着家中得势就强要逼着小柳就范。反而是按着“窈窕淑男,君子好逑”的法子来,我想着想着就忍不住要笑,瞧小柳那副吞了苍蝇想吐又不好吐的难受样儿,果然这当妖孽本身的滋味。也不是那么好受地。 这会儿偏巧就又来了另一拨的客人,我只好先过去堆笑招呼,眼尾偶尔瞟一瞟小柳那边 “小柳,这把是新式样的?上回来我没见过。” “小柳。这件衣裳太旧了,我之前拿过来的锦丝衣衫你怎么不穿?” “小柳。你脸上沾灰尘了。我帮你……” “娄公子!请你自重!”在那个死皮赖脸地娄子期要把狼爪伸到小柳地脸颊上时。老成沉静地孩子终于忍不下爆发了。 “娄公子!”我紧着跟这边地客人道着对不住。再几步到了小柳前头。“呵呵。娄公子。又来帮表妹选扇了?可看上哪一把了?您是老顾客了。喜欢地我给您打个八折。”瞧着这娄公子也算是长得俊地。喜欢男子就男子吧。偏就喜欢一个连看也不肯多看他一眼地小柳。唉。情路艰难了。 我就推着娄子期往左近地新货走去。那边儿地两个客人已然开始低声交头接耳了。也难怪。这里可是小镇。断袖这种事儿。就算是大城里也是多有避讳地。何况这里。不过娄子期打一开始就不曾避忌地。当真也不怕别人说三道四。 这样一来。我每回赶他走都越发难。 转头使了个眼色给小柳。要不是他着实看不上这娄子期。我也不好多管闲事地。不过既然小柳这么不欢喜。那就还是叫这个麻烦地娄子期先走吧。 等小柳敛一敛眉头转身进了里头去,娄子期地眼光还是跟着他的,“小……” “小柳今日有新样儿要赶,要不娄公子改日再来?”我不识趣地直接挪动半步将娄子期依依不舍地目光挡住,同时偷偷在心里头吐舌头。 娄子期嗫嚅了半响,勉强道:“……好吧!老板,这把帮我包好,我改日再来。”娄子期付了银子,拿着我递给他的团扇,再瞟一眼内堂转身走了。 等我将那边儿地客人也打对了,才转去了里头,就见小柳头回没伏在案上一刻不停地描绘,而是松松抓着笔,眼盯着白纸不知在想什么,就连细狼毫上头的朱砂滴到了雪白地纸上也不晓得。 我悄悄过去,试着抽他手中的笔,他方才有些反应,转头看我。 “想什么呢!这么专心!”我笑着敲敲他地头,再看他捂着头无辜懵懂地看我,倒是很少见到小柳这么傻乎乎可爱的样子,我被逗得直笑。嗯,这才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老板……我……”小柳缓缓低头。 我审视他一番,了然道:“不用觉得对不住我!就算那个娄子期被你得罪再不来了,那你家老板我这些日子也白赚了他不少的银子,怎么算我也不吃亏了!再说……嘿嘿,他本来光顾也是为了你啊!”我恶意地笑着。 “老板!”小柳秀气非常的脸红了,还恼得直皱眉,倒也不会因为他长得太过漂亮而显得女气,却就像是半大的男孩子闹别扭。 于是我笑得更凶。 没几日,等到舒小姐订下的团扇好了,却不是她家的丫头来取,而是舒小姐亲自来的。 原来并不只是来取扇那么简单。 舒小姐这回去扶阴,是为了在一众扶阴城的富家公子当中,选得一位如意郎君,因而舒小姐更要将自己打扮得美艳动人,定得将扶阴城的小姐们的风头压过了才成。 “所以啊,温老板,你就跟我一道去嘛!你上回帮我选的那块锦缎,做起裙来真是美得不得了,还有你说的外衫的新款式,裁缝要不是你给指点,哪里会缝制得出!这回启程得太匆忙了,根本还来不及准备好最打眼的衣衫,扶阴城是大城,若到时遇到些女子打扮得比我美,我岂不是就被抢了风头!有你在,也好随时帮我置办!” 第七十七回 江湖 “所以啊,温老板,你就跟我一道去嘛!你上回帮我选的那块锦缎,做起裙来真是美得不得了,还有你说的外衫的新款式,裁缝要不是你给指点,哪里会缝制得出!这回启程得太匆忙了,根本还来不及准备好最打眼的衣衫,扶阴城是大城,若到时遇到些女子打扮得比我美,我岂不是就被抢了风头!有你在,也好随时帮我置办!” 我有些傻眼,就为了这个就要把我也拽着一块儿去? “温老板,”舒小姐舒绿丝过来亲昵地扶着我的手臂,“若是此行顺遂,我定会好好酬谢你的。” 就是说若她觅得了如意郎君自然会大方谢我。 我本想回绝,可转念一想,打从竞阳来了此处我因怕张扬了行踪,从未迈出厚德镇半步,倒也果真风平浪静没有什么麻烦,过了这么久,若是谁要来寻我,八成早就寻到了,既然没人,就说明我可以放松些了。 可是,我忽然发觉,这些日子我已然把厚德镇当作是一个壳,由它将我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倘若破壳出去,心里反而有些惧怕。 多可笑,我居然胆小成这副模样,我在怕什么?怕萧沉理来找我的麻烦还是……怕管沐 不管他,我总不能一辈子都这么躲着,何况我每日里冥思苦想扇面新花样,总有想不出新样子的时候,如今倒是个机会可以出去走走看看,换换脑子,再说扶阴城距竞阳到底还远,用不着老是惊弓之鸟一般。 我再看小柳,脸色沉凝,这孩子老是待在镇上,看着快闷出毛病来了,趁此机会刚好可以叫他跟我出去,顺便散散心。 我打定了主意。转身就答应了舒绿丝,不过,我要小柳也同我一道去,舒绿丝十分痛快。连声应着就欢欢喜喜走了。 等到回了后院,小柳还是一脸抑郁,我笑着哄道:“怎么?不愿意陪我去?” 小柳有些诧异。“老板要带着我去?” “为什么不带你去?” “那铺子怎么办?” “关门呐!自打开了张还没歇息过一日。就趁此歇歇出 去走走好了!怎么?不想跟我去?那好。那你就自己在家守着铺子。等着那个娄公子日日来找你吧!”我故意吓他。 果然。小柳被我吓得脸“唰”地一下就白了。连连摇手。 “呵呵。那就别说了,乖乖去收拾行装吧!” 第二日,我们就启程出发。 小柳驾车,我们的马车跟在舒绿丝一行车驾的后头。倒也是悠闲自在地一路就到了扶阴,就只是小柳那张脸。一直也不甚开朗。 来之前,我对扶阴这个北方重镇并不十分熟悉。只知它距厚德镇不算很远,一日夜的路程可到。等到了地方才晓得,果真是个大城。虽比不得竞阳但也着实不小,尤其建筑的雄伟程度只会比竞阳更甚,许是因为北方建筑的特点就是这样,比之南方楼宇的精致典雅,这里更加大气磅礴。 扶阴城跟厚德镇一般地天气寒冷,冷风刮在脸上仿佛刀子割的一般。虽说前几日才下过雪,可大城里人马喧腾,雪扫得勤化得也勤,这会儿倒也瞧不出什么了。 舒家算是大户,据说老一辈人都待在厚德镇,传到这一代正是兴旺的时候,产业却多在扶阴,这位舒小姐是舒老爷地八女,那舒老爷有一妻四妾,可谓儿孙满堂,结发妻子就是舒绿丝的生母,虽说年老色衰,好在为舒老爷生了三子一女,也算是给舒家开枝散叶有功,因而并不失宠,地位超然得紧,带着女儿在厚德镇祖屋生活,儿子们则都是在扶阴城立业,至于其他的妾室,则是没有那个资格在祖屋居住的,都也在扶阴城地新府邸中居住。 而舒绿丝这舒家唯一正室所出的女儿,自然是备受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许是舒绿丝的面子,我和小柳在舒家的待遇也还不错,住到了舒家幽静地客房中,不过这家人家的规矩好像还挺多,客房也分三六九等,我们现在住的不过是最普通的客房,最上等的是舒家来了贵客时住地地方,没进去看过,不过八成是够精致的。 住进去了才晓得,这舒府里住着的是舒老爷这一辈的两房兄弟,舒老爷一大家子,还有一家子是舒老爷地弟弟一家,不过我虽勉强算客,但也不是什么贵客,自然就没人帮我一一引荐舒老爷家的各房主子们。 住进去也没多少事儿要做,本来我亦不过就是临时来帮帮忙,舒绿丝也没有对我要求什么,就是要我多看看这边小姐们地衣着,若是想到什么新样式就赶紧跟她说,她好叫她家专用的裁缝来做。 等我远远见了舒绿丝在舒府里正出嫡系地张扬派头,才算是明白了为何就连平日的行装上,她也要这么精心在意,那性子当真是样样都不肯输人地。 因而我也就有了特权在舒家乱逛,我对什么房舍摆设没兴趣,就是看看园林,可眼下是冬季,除了雪景北方倒也没什么其他,我这人就是北方长大的,虽说怎么看也不厌,但难免久了会兴致缺缺。 小柳倒还是老样子,冷冷静静,也不多言,我去哪他就跟到哪,反正无聊,我于是就揪着小柳往舒府外头去了。 出了舒府也不外乎四处乱逛,没有什么目地,就是走到哪看到哪,见了几家团扇铺子就进去看看,却没见什么新鲜的好东西,累了,就寻了家酒楼上了去。 这家的二楼除了包厢,中央还有一个宽敞的厅堂,我如今发觉待在小小的厚德镇久了,我这样喜欢清净的人竟也想要凑个热闹了,这会儿走了一天也没发觉哪里有趣,这酒楼里倒是个寻热闹的好地方,我和小柳也就过去坐了,点了饭菜和茶,就开始四处观望这里的客人。 二楼只六个人,三位像是本地的,余下的三位竟是江湖中人的打扮,用粗粝的土布包好的刀剑大喇喇搁在桌上,小二上来招呼的时候也要倍加小心,深怕一不留意就得罪了大爷。 今日最少双更。 第七十八回 兵刃(补更) 二楼只六个人,三人像是本地的,余下的三个竟是江湖中人的打扮,用粗粝的土布包好的刀剑大喇喇搁在桌上,小二上来招呼的时候也要倍加小心,深怕一个不留意就得罪了大爷。 等到我和小柳叫的饭菜上了来,我招呼小柳动筷,却发觉小柳的眼光也方从那几个江湖人身上回来,再冲我笑一笑,也埋头吃将起来。 我觉着反正我们都是普通的老百姓,没招没惹的,也不至于会怎么样,于是就安安心心吃我的。 没用过几口,就听得木质楼梯“哐哐”的声音,先后上来了两拨人,居然都是一脸的江湖相,不过先上来的一拨三人较平和些,后上来那拨的二人看着则较粗悍些。 看情形,这三拨的江湖人竟都是互相认得的,只不过第二拨三人上得楼来见了本来在楼上的那三人,则是笑呵呵地抱拳招呼着,等对方也起身客套了几句,才另寻了处桌椅落座,而最后上来的那两人用眼神狠瞪着第一拨的三人,再跟第二拨人抱了抱拳,就在角落里寻了一桌坐下来,而第一拨中的一个年轻黑脸汉子,甚而还止不住要起身来冲过去似的,眼神凶狠,却被身边年长些的长须男子给止住了。 这扶阴城是怎么回事儿?是今日里江湖人特别多,还是日日都这样,只不过我这个乡巴佬见识短了? 我和小柳互看了一眼,各自埋头继续用饭。 小二上前来愈加谨慎地招呼着,等小二下去唤菜了,上头就剩下我们这些食客,几桌人除了相互交头接耳,都无人大声说话,尤其那第一拨人和第三拨人似乎真有些相互忌惮的模样,都是互相拿眼狠瞄着却谁也不曾多有动作。 倒是第二拨的三人,纵使低声,但话语间也更加活络些。当中那颇为文雅的中年人,低声说了几句,身边坐着的一左一右两个年轻人就应和着,虽说并不特出地欢快。但终究自在些也闲适些,说话当中,中年人偶尔还会冲着另外两拨礼貌地笑一笑。 只就那两拨人依旧是互看不顺眼,各个脸色冷怒。不知是有什么仇怨的。 我这厢夹着饭食往口里放,耳朵则竖起了听着距我近些那第二拨三人的谈话,虽说低声,我离得近,倒也能分辨出一些话来。 “堂主。咱们下一步去哪?”右边褐色衣衫地年轻人问道。 “去舒家。”中年人回道。 舒家?是我待地那个舒家?方才他们上来地时候第一拨那年长地长须男子唤这中年人为“李堂主”。他们是什么帮派地? “不是说去城门口接楼主?”左边青衣地年轻人疑惑道。 “楼主临时捎信儿来。说他会晚些到。叫咱们先到舒家去。” 中年人后头这句一出口。我心里一揪。心跳也快了些。他们那个江湖中。能够被称之为楼主地。据我所知。唯有那个人了。 会是他么?他不在竞阳。也不在梁州夺云楼,竟是到北方来了。为了什么事儿?我心里一哂,我在想什么!总不会是为了我地!真是傻了。 可我的手终究有些抓不住筷子,努力稳了稳腕子,才又听褐衣年轻人有些愤愤道:“堂主,那个陈珠到底有多大的用处?叫他们争抢成这样!死伤了兄弟也不管,就非要抢到那个东西不可!” 青衣年轻人赶紧着“嘘”了一声,瞄一眼左近的一拨,轻声斥道:“正为这事儿争得你死我活,嘴上还不小心些,咱们是来说和地,可不是来挑事儿的!” 褐衣年轻人听了这话,纵使不平也闭了嘴,看了一眼那个被称为李堂主的中年人,若他们当真是夺云楼的,那么这位李堂主,大概就是夺云楼金锡堂的堂主李严书了吧。 跟陈珠有关?看来是大事,否则怎会不止夺云楼首堂堂主,就连楼主也要亲自来呢? 又会有拼杀么?我只一想到这个,就是一阵害怕,那回地记忆太深刻了,以至于光是想起,都会发抖。 等到发觉小柳用询问的眼光看我,才知道我大概脸色不好了。 “他们红鹰帮也太欺负人了!你们能忍,我不能忍了!”那个第一拨当中的年轻黑脸汉子终于还是立了起来,吼得像是平地一声雷,当即把我从魂不守舍中揪回。 等我往那厢看去的时候,黑脸年轻汉子已然冲出去到了堂中央,一把厉刀不知怎么就从背后出来了,身边年长地长须男子没有拦住他,也和另一个矮瘦的汉子一齐到了那黑脸地身边。 第三拨那两个粗悍的汉子也不多言,跨步到了中央,凶相在脸,随时准备出手地模样。 “九弟,别这么冲动!咱们是来谈和的,门主嘱咐过不可生事!”矮瘦汉子喝止着黑脸汉子。 “三哥!什么谈和!怎么谈和?他们杀了五弟!你能咽得下这口气?反正我咽不下!你若是怕,就别上,我一定要为五弟报仇!”黑脸汉子怒极脸色更黑。 “二哥!你也要听门主地跟他们谈和么?五弟的仇连你也忘了?” 黑脸汉子此话对另两人显然有用处,眼见着制止黑脸汉子地手也松了。 此时双方已然是一触即发,原本离很远坐着的两拨人仿佛是霍然间就到了堂中央,刀剑出鞘的铿锵之声不绝于耳。 我后悔来凑这个热闹了,如今要开打的双方刚好堵住了下楼的梯子,我们想走也走不成,就只好在原地静观其变。 我们上来时就在的三个本地人,则是因为位子的关系,可以顺利溜下楼去。 “几位,可否听在下一言。”据我猜测是李严书的那个中年人起身出言了。“此回既然是来此处谈和的,且是两帮的当家应了舒大侠和我家楼主之邀而来,那就请几位稍安勿躁,等明日两位当家到舒家见了面,再说是和是杀不是更好么?何况,两帮本是姻亲,如今纵使因陈珠而生了嫌隙,但若因此再生出更多仇怨,终究不是上策。” 第七十九回 夫人 “几位,可否听在下一言。”据我猜测是李严书的那个中年人起身说话了,“这回既然是来此处谈和的,且是两帮的当家应了舒大侠和我家楼主之邀而来,那就请几位稍安勿躁,等明日两位当家在舒家见了面,再说是和是杀不是更好么?何况,两帮本是姻亲,如今纵使因些许误会而生了嫌隙,但若因此再生出更多仇怨,终究不是上策。” “李堂主,”第三拨中一个看着极其阴森的黄脸中年人抱拳道:“今日我们兄弟就是看您的面子方才才不动手的,他们说要给他家五弟报仇是吧?那么他们断了我侄儿的一双手,我们岂有就此干休之理!” “好啊!今日既然都要报仇雪恨,小爷还怕你不成!纳命来!”黑脸汉子熊熊怒火烧得更旺,遏制不住就提刀砍了来。 “还我侄儿的一双手!” 双方转瞬就交上手了,就连黑脸汉子称为二哥三哥的两人,也不愿看自家兄弟吃亏而出招,顷刻间不止刀剑相加,就是桌椅也被顺手就扔了出去,弄得眼前木头横飞,楼下露出半个脑袋的小二惨叫连连。 李严书无奈,用说的劝不住,只好上得前去,和另两个年轻人动手阻止,可那几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尤其年长的几个都是好手,真刀真枪许他们都不是李严书的对手,但若是既要劝开了动刀的各人,又还不能伤了谁就有些难办, 小柳看准了时机,就拽着我往楼梯边儿上一处空地奔,一路上还要小心着左右横飞过来的桌椅残骸,眼看着就要到了,不想左侧方突来风声,“小柳!”我转头一看竟不是桌椅木头而是一把锋利的刀!距我很远。是直直插向小柳的。 在我使力将小柳往我这厢回拽的时候,一阵更强的风声传来。 下一瞬,“叮咣”的两声,刀砸在了地上,跟着刀落地地还有一根木棍,细看大概是哪条椅子的腿儿。 再往远了看,显然救小柳的是李严书,那厢已然停止了打斗。两方互有损伤,本来一方两人一方三人总是人少的吃些亏。好在李严书三人也加入了战局,这才平衡了形势。 李严书没有再劝那几人却先走了过来,我下意识心底一紧,转而想到他不会认得我。就是如此也在他冲我唤一声“夫人”之后,惹来一阵慌神。 “这位夫人。小兄弟。可伤着了?” 知道他不过是因了我地妇人打扮而如此称呼。我稳住了心神。才轻声道着谢。“多谢先生相救。舍弟无事。” “无事就好。” “既如此。我二人先告辞了。”我再微低首道。纵使清 楚他不会认得我。还是不禁心虚。 说完也不理后头李严书为何又唤了一声“夫人”。就揪着小柳往下头走。终于出了酒楼。我松口气。放开小柳地手臂。先一步往前走去。 懵懂着走了不知多久,猛地一醒神,才发觉日头偏西了,而小柳依旧乖乖默不作声跟在我身后。 转头对着小柳,我眯着眼细细打量,这孩子委实忒过沉静了些,就是今日那个快要利刃穿心的情形,他居然也能沉着以对,那是一个十几岁孩子面对那种场面该有的反应么?若不是知晓他不会武功,我会以为他盯着那激冲过来地刀刃,是要动手将其击落呢!他从前到底曾经历过些什么? “老板……”小柳嗫嚅着对我。 我笑一笑,打断思绪,如今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先回去舒府要紧,如今大街上也不安全,万一遇到管沐云,那就糟了。于是我们两人就偷偷摸摸做贼一般从偏门进了舒府,我也不管小柳讶异地神情,就是加快了腿脚奔回客房。 才一进门,我就叫小柳出去打探一下,到底这舒府跟江湖中人有什么关联。 等晚间小柳回了来,才明白我当真太大意了,当日来时没有打探清楚,原来这舒家不止是普通的大户,据说舒家的老爷跟武林中人大多有些交情,尤其舒老爷的那位弟弟,也就是舒家地二老爷又是武林中颇有些名望的大侠,因而这舒家也算是半个身子处在江湖中。 今日在酒楼里那黑衣汉子所提的“红鹰帮”与“无咎门”,都是北方鼎鼎有名的大帮,红鹰帮的少帮主娶的就是无咎门地小师妹,两帮本是和和满满的姻亲,却不知什么原因双方都以为陈珠是在对方地手里,也就因为这一个陈珠的踪迹闹得人仰马翻反目成仇,甚而还闹出了人命,结果也不过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白白搭上了两家好不容易维系起来地情谊。 喝,果真是贪念叫人迷了心智。 而明日,舒二老爷要迎接贵客,这贵客不是别人就是堂堂夺云楼主管沐云是也,所为何来,自然是今日那李严书等人所言,是来说和的。 我垂了脑袋,这下失策了,怎么就偏偏赶上了这么回子事儿,要走么?趁着他还未来,我先溜之大吉,这主意不错,可我……心底有一个小得不能在小地声音在说,我想看他一眼,想看看他好不好,就一眼……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一出现,就像是刚刚萌芽的小草,纵使上头压了千斤,也要拼命努力冒出头来,又哪里是我遏止得了地!这些日子,我老是在跟自己说我已经差不多要忘了他了,我这么些日子没见到他也过得挺好,想起他的时候也越来越少了不是?可是,一听到他就在身边的消息,我终究还是忍不住想要去看看。 如今他的身影就在脑子里晃啊晃的。 就去看看吧,远远看上一眼,也就歇心了,我此刻仍坚信我当初的决定是对的,可是我的心里依旧放不下,许是因为我这辈子唯一一回被一个男子惹得那么心痛,想要忘记,也不知道还要多久。 等到回了厚德镇,许就好了,那是我的壳,可以安心忘记他的壳。 友情推荐: 书名:血色月修罗 书号:1172682 作者:碎云 简介:无情杀手穿越异界,冷漠帝皇权势之巅(友情提示:此文**) 第八十回 偷眼 就去看看吧,远远看上一眼,也就歇心了,我此刻仍坚信当初的决定是对的,可我竟又不长进地放不下,许是因为我这辈子唯一一回被一个男子惹得那么心痛,想要忘记,也不知道还要多久。 等回了厚德镇,许就好了,那儿是我的壳,可以安心忘记他的壳。 于是,我留下了,忐忑不安地窝在客房里等着第二日的到来,细一留心,仿佛整个舒府的气氛都不一样了,纵使没有什么大动静,但上上下下也是带着些忙碌的。 其实回想一下,早几日也就开始这种忙碌了,可惜我一直以为是因了舒绿丝回家,舒府要忙活她的终身大事才会如此,没想到竟是为了迎接他。 小柳对于我的反常还是有些不解,不过他向来不多话,安静地自去画他的,也不来扰我。倒是舒绿丝这晚有些紧张兮兮,过来揪我过去她房里,打开满柜的衣衫,要我帮她选明日要穿的,我心里也是乱糟糟,可也不好违了主人的意,就过去待在一旁,看着舒绿丝将舒府丫头一件件捧出来的衣衫挑挑拣拣个没完没了。 “温老板,你来看,这件?这件?还是这件好?”瞧舒绿丝一脸着紧的模样,着实是很在意明日的。 “舒小姐,明日可是要见什么重要的人?叫小姐这般着紧?”我心里明白,但面上故作不知。 舒绿丝却是笑得神秘又向往,“是贵客,那人可是声名赫赫。若是有幸做了他的夫人……” “小姐可曾见过那人?”我转了话题。 舒绿丝眼神迷惘中写着迷醉,“当然见过……可惜,一年前那回实在离他太远了,若是能再近一些,就好了。夺云楼,听过么?哦,我忘了,厚德镇那种小地方。江湖中的事儿你哪里会听过呢!”说着就又专心选衣衫去了。 我不再接话,舒绿丝是也把他也列在了夫君地优选中么?姑娘们大概都喜欢所谓的英雄的吧?可那个江湖,真有那么好么? 我沉默着。帮她将选好地衣衫试过。也配好了钗环。才任她在房中揽镜自照。我先就退了出去。 这一晚。难熬得仿佛又回到了他受伤地那一夜。怎么看烛火也是燎燎。外头地夜色亦是如常。终于等到窗外亮了白。前院里有了动静。 我悄悄出了客房。这两日逛得勤。知道舒府各处地地形。迎接贵客舒老爷一定会大敞中门。那么前厅那里是他们必经之地。但那儿却没有我可藏身之处。管沐云他们都是何等样人。我这个全无武功地女子是无论如何也瞒不过地。好在这家府邸不是建在了深巷里。而是在一条宽敞地街道边。大门对面就是一家不小地茶楼。 我于是上了茶楼地二层。包了间包厢。也只有在这种人来人往之处。我才勉强有把握能够瞒得过管沐云地耳朵。 我从清早茶楼刚刚开张起。一直立在二楼靠窗地位置。快近晌午地时候。就见舒府地红漆大门由内向外伴着巨大地声响开启了。里头鱼贯而出地自然大多是舒府地当家们。舒老爷舒相鸣。舒夫人。边儿上那位瞧着豪爽大气地八成就是二老爷舒相和。哦。舒相和左近地就是昨日我在酒楼遇到地李严书三人了。 一众人都在大门外静候。如此排场。看来他在江湖中地名望比之前是有过之无不及了。 又等了盏茶的功夫,就听远处传来了“嗒嗒”地马蹄声,不快但规律,我望向左边的来路,街道上地行人不多,远处三四匹健硕的高头大马由远而近,当先一匹黑马上头,不就是他了么! 依旧是他惯常会穿地绿沈色衣衫,宽袍敞袖,长发由着一条跟衣衫同色的锦带束起,与往日不同地不过就是在外衫上加了一件黑色厚披风,随着马匹的颠簸,披风宽袖也跟着迎风飞舞。而其余三匹马则紧随其左右,马上人亦是英姿飒爽,气势迫人,其中两人看身影十分熟悉,再近些看,是吕叔和梅无音。 我地心跳骤然加快,抓着窗沿的手越发使力,怕他发觉,我将身子贴靠在窗边的墙壁,只将头微微探出些盯着街上。 终于,四人到了舒府门前勒起缰绳利落下马,舒家二位当家舒相鸣与舒相和抱拳上前几步相迎,舒相和敞声笑道:“沈楼主驾临,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不敢!”管沐云亦抱拳回礼,客套着。 至于舒相和他们之后在说些什么,我没有在意,也没有多少时间在意,我全部的心神都在管沐云一人的身上,他还是那么瘦,瘦得两颊都突出来了,也不见脸色好转些,他之前回家的时候本来没有这么苍白的,是旧伤还没有调养好么?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隔了这么久再见,竟只觉得心底一抽一抽地疼,那个人曾经离我那么近,那眉那眼都是那么熟悉,可转瞬又觉得他离我那么远,远得这辈子也许都不能再靠近。 过了这一回,我和他依旧是天各一方的,我想想这个,就是一阵迷惘,如今叫我重新见了他,却再一次要离开的时候才知道,我的勇气刹那间都被什么东西给抽走了,忽然双腿瘫软得迈不动步子。 就那么眼也不眨地盯着远处的他,要进去了,舒家的人众星拱月般围拢着陪他进去,他也客气地笑着,那般温融的笑容叫我怀念不已,曾经他也是那般对我笑的,可惜,是我推拒了,是我硬下心肠再一次从他身边走开的,如今,那笑容再不属于我。 他撩起衣袍迈进门槛了,依旧是笑着与舒家人寒暄着。 可那颀长的身形为何忽然顿住了,我混身一滞,不敢动弹,他却在下一瞬又仿佛没事般接着往里头去了。 而我,就那么盯着他的背影,看着他被众人簇拥着进去,再盯着红漆大门在我眼前笨重地合拢。 我转身,全身无力地挪到桌边坐下,双眼迷茫地看着对面墙壁上的一幅什么字画,小二叩门进来添茶了,我也没有转目。 如今看来,我自己真真就是可笑至极的,对于一个曾经对我施暴的人,我竟是如此这般的心思,这岂非不是太过悲哀了! 我此刻的心底里,苦笑悲戚和无奈不舍纠缠挣扎在一处,叫我最后除去迷茫,什么都没了。 呼,终于加更了。 友情推荐: 书号:1244123 书名:一妃难求 太子殿下的追妻大作战,正在热播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八十一回 逮到 如今看来,我自己真真就是可笑至极的,对于一个曾经对我施暴的人,我竟是如此这般的心思,这岂非不是太过悲哀了! 我此刻的心底里,苦笑悲戚和无奈不舍纠缠挣扎在一处,叫我最后除去迷茫,什么都没了。 “老板……”感觉有人在晃我,我眨眨眼,眼前是小柳清秀非常的脸。 我再晃一晃晕晕的头,立起身来,颓唐地往出走,“回去吧。”这么死气沉沉的声音,真是我的么? “回哪?”小柳在后头问道。 “厚德镇……”我仍旧是那么颓废的嗓音。 小柳的动作很快,帮我想好借口跟舒绿丝道了声对不住,再把我们简易的行装从舒府里取出,待到驾上了马车来接我统共也只消半个时辰不到,好像早有准备似的。 于是很快,我们就出了扶阴城,上了往厚德镇方向去的管道。 我没有进去车里,里头憋闷得喘不过气,就在驾车的小柳旁边,蜷着双腿靠着车门坐着。路上还残留着大片的积雪,车轮在上头走依旧很滑,是以小柳驾车也不快,左右也不急,就慢悠悠走吧。 “过去的事,既然不欢喜,就都忘了吧!” 小柳忽然跟我说了这么一句,这孩子向来老成,眼里看得出事儿来,更能藏得住事儿,如今跟我说这么句话,我倒也不会惊讶。就是淡淡看他一眼,再转回来望着前方,嘴里出来的话根本就是说给我自己的。 “是呀。就快要忘了……一定能忘记地。” 日头偏西地时候。我们到了离扶阴最近地邬家镇。晚间就打算在镇上打尖。等明日一早再启程。 进了镇上。寻了间大些地客栈。里头没有小二出来迎。我就叫小柳在车上等着。我下车先进去唤店家。“店家。给我两间房。” “客人。小店所有地房间都已经被之前地一位大爷给包了。您还是另寻别家吧!”掌柜地搁下算盘笑眯眯回我。 我挑眉。但也没心思多问。转身就要出了客栈。去别家再看。可转身地一瞬就觉着此刻左侧上方有两道目光灼灼。我下意识顿住身形抬眼。 这一刻唯一想地就是这回出来委实多余。不但惹了一身地牵扯。还遇到了最不愿遇到地人。 萧沉理。 他不是在勃域?呃,纵使勃域的仗打完了,可那他也该回京城回竞阳。如何会在这个偏僻冷清地小镇上,别说他是来寻我的!哈。否则这可就成了我所听过的最不好笑的笑话! 但如今这人在眼前,我是不是最该挪出空隙琢磨的。就是要怎么顺利跑路?那个,本来也不觉得该跑地。反正赌局也黄了,我又不欠他什么。可就是一看见这人,我就忍不住两腿发软。 “多日不见,见了我,连个招呼也不打么?”萧沉理在木梯上头笑得暖融融看我,可眼神分明不是那么回事儿,冷凝里泛着沉甸甸的狠。 我委实笑不出,也就不强装笑脸,细想想,反正如今我又不是管记的当家了,既然已离了管府,那么就再没什么可利用的价值了,我就是我,一个小团扇铺子的掌柜,左右不过被他拆了铺子,还能把我怎么着! 这么想着也就放宽心,不紧不慢道:“七公子,别来无恙吧?” 萧沉理牵动了一下唇角,脸上已没有一丝笑,身形还是稳稳地下了木梯,冲我走了过来。 那副一刻也不离了我的沉冷眼神,叫我的恐惧也从后背升起了,突然觉着想要干脆利落道声好就走地心思有些幼稚了。就这么着,转瞬的功夫,我地心思就转了不知多少个弯儿了。 “你……” 我这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揪住了手臂,那揪我的手掌硬邦邦地,“走吧,多日不见,总要跟我叙叙旧的。” 说着,他就稳稳当当把我往客栈地楼上拽,拼力气我不是明摆着不成么,一旁那掌柜的明显就是看热闹地。 “小柳!”我强扭着回头喊。 却就瞥见旁边不知何时出来了两个精瘦的汉子往外头去了,我猛回头盯着萧沉理,他想要干什么? 小柳哪里是他那群训练有素的手下的对手! 冷不防就被他顺顺当当不紧不慢地揪上了楼去,他抬脚一踹门扇,我也跟着被他带进了一间干净整洁的房间里去。 “叫你的人不要伤了小柳!”我只能先跟他求这个。 “你不告而别,就不需要跟我解释一下?”萧沉理的脸似笑非笑,可眼神里却怒气升腾。 此刻我多提别的仿佛会叫他更怒,于是我顿了顿,想着他也不至于就多为难小柳,就轻声道:“没有跟殿下道别是我的不是,我这里跟殿下赔不是了。” “我不要你赔什么不是!你该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你既然离开了他,为何不去找我?为何不等我回去?为何要自己跑出来?”他的手掌将我的手腕捏得快要碎了。 一连串钢珠子般的问句,弄得我也不知该回答哪个的好,只得忍着疼,一字一句道:“我知道殿下仁厚,可怜我这个弃妇,怕我无依无靠,但我……” “我仁不仁厚跟你没关系,我也不可怜你是什么弃妇!你能不能不要每回一说到正经的都想着乱七八糟的借口敷衍我!”那张倨傲俊美的脸,终于被怒气全部吞噬。 接着,我就被他扯着扔到了床榻上,力道猛得我被狠狠砸在了上头,撞得肩膀生疼,骨头差点儿要散了架。 我撑着酸疼的手臂,勉强想要支起身子来,却不妨他竟就也上了榻来,俯低了身子,一手撑着床榻,一手握着我肩头,将我困在了那里。 “想要我再重复一遍么!那好,我就再跟你说一遍,我要你做我的妃子,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那都是从前的事了,从今日开始,你就是我萧沉理的人,我到哪里,你就跟我到哪里!”他捏着我肩头的手掌收紧了。 我努力推拒着他的手臂,脑子同时慢腾腾地反应着,我不是没有什么可再利用的了么?管记,康伯鸿,这些事儿好像都过去了吧?可他为何还要那么说。 第八十二回 眉儿 我努力推拒着他的手臂,脑子同时慢腾腾地反应着,我不是没有什么可再利用的了么?管记,康伯鸿,这些事儿好像都过去了吧?可他为何还要那么说。 “你先放开我……”这样对着他,我是纯粹的弱势,对我太不利。 他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只说着他的,“你到底知不知道我这几个月里找你找得……”却趁着话锋一顿,将握着我肩头的手掌改成了轻抚我的脸颊,我却因了此刻的情势而动弹不得。 “殿下,咱们有话起来说……” “若是早知道你会自己离开,我还设劳什子的赌局!”就在此时,萧沉理方才的气势汹汹有了转圜,“眉儿……” 这一声唤得我一个激灵,开始加紧了推拒他困着我的坚硬的胸膛。 “以后……再也不要忽然不见……” 他居然就将唇贴靠了过来,我一惊,猛地转脸,堪堪将嘴唇偏了些,就给他亲上了左边的脸颊,我瞅准了右边的空隙,使尽了力气想要钻出去,本来我的努力是有了些成果的,却在快要成功的一刻被他扭转了局势,他竟就顺势侧躺在我的身后,双手将我将将爬出去的身子给拢了回去,被他的铁臂搂起来当真是叫我动弹不得。 要命的是,此刻他的唇已然贴上了我的耳垂。 我无奈,打定主意张口道:“你来北方,可是为了陈珠?”我方才脑子里灵光一闪,几乎可以肯定他是为了此事而来,可我也不知道我这么说对还是不对。若因而生了反效我也没辙了,在我看来,再也没有比现在更糟的景况了。 果真。他攻击我耳廓的动作停了,静了半晌才开口:“你,果然够聪慧。” “恐怕要令你失望了。我这里并没有陈珠地消息。”我接续道。如今既然挑开了。也就不需顾忌什么。直话直说。务须客套。 趁他搂着我地手臂松了些。大力一挣果真被我挣开了!我地手脚奇快。转瞬就奔到了屋子里离他最远处。整了整凌乱地衣衫。转而面对他。 他此刻已然坐起身来。专注深沉地盯着我。隔了半晌。叹息着:“我承认。当初以船坊之事为借口找你。确是为了陈珠地传闻。可后来……眉儿。我要你。跟陈珠无关。” 我稍稍眯了眯眼眸。沉吟了半刻。再看他。“好!纵然我相信。你想要我做你地妃子是出自真心。可我早就表示得很清楚。我不愿意。之前不愿意。现在也一样不愿意。” 这话讲完。出乎我意料地是。他竟没有发怒。神情也没什么变化。若有。也只能说是越发地深沉不可测了。我不想再如以前一般。一提起这事儿总要针锋相向地样子。再争论他萧沉理到底哪里比不上管沐云之类地问题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我不愿意。也不是为了管沐云。纵使没有管沐云。我也一样不会就跟了萧沉理。 可此刻萧沉理忽然也不跟我再说这个。而是那么冷凝地瞅着我。反而叫我有些心慌。他想干什么? 我盯着他起身,盯着他徐徐走过来,到了我的面前,微低头看着我,大掌抓住了我的手,将我地两手拢在他的手掌里,甚而还将脸凑到我的手边,没有多余的行止,就是那么贴搁着。 我于是牢牢盯着他,看他下一步到底想做什么,过了半晌,他终于启口了,“我又不是第一日识得你,你那个倔强的脾性我还不晓得?”他说着,居然笑开了,恍惚间竟不像萧沉理了。 呃,也不是,是不像之前对我逼迫再三地萧沉理,而是有些像几年前我初初见到的那个他…… 还是不对,应该说,他仿佛在当初那个沉稳冷静的萧沉理的身上,将倨傲砍下了些许,这样的他,叫我觉得陌生,并且,心里更是没底。 他将脸离了我的手,正色看我,腾出一手来抚着我的眉骨。 这几乎快成了他的习惯,只要单独跟我在一起,就想着要抚着那里,当然,每回都被我给躲了过去,可这会儿,我就想着他的反常,反而就没有硬是躲开,何况,此刻地他,让我觉得纵使摸不透,但也是无害的。 “知道么?渤域那一仗,是我这辈子打得最辛苦地一场,我和我的兵马被围困在了一个不知名地小岛上,五个日夜,断粮断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跟随我多年征战南北地属下,十有**,都战死了,你可知道我当时的心境?” 他侧抬头,长呼一口气,“可是生死边缘,我却只是想到你,”他苦笑,那种神情是我从来没有在矜贵地萧沉理的脸上见过的,“想着若是能再见你一面就好了……” 他转回头来,“所以我活着回来了,可你……却不见了……”他敛眉,闭了下眼再睁开,“你以为我会亲自来北方是为了什么?为了陈珠?呵呵,那还不至于需要我亲自来!好!老天还算是厚待我的,没关系,至少你此刻在我的身边,那么我就陪着你耗,就算是耗上一辈子,”他顿了顿,“我也陪你。” 我就那么看着他讲完,发觉这下真是没话说了,话都到了这个份儿上,我还能说什么? 低下头盯着鞋尖,萧沉理这番话听在耳里,若不感动,我就是个冷血的了,可是,除了感动,我还能给他什么? 我对他没有感情,别说没有感情,就算是有,也不会跟他那样一个女人一箩筐的人纠缠不清,我更不会跟他多说我的想法,因为没有感情,所以也就没有要求。 我又想起管沐云,我对自己是了解的,一直以来,很难有哪个男子可以真正进驻我的心里,可是,我却就是没有管住自己的心,把它搁在了最不应该的人身上,如今只不过苦了我自己。 而管沐云,他…… 欢迎亲们参加此活动: 详情点击:rator.aspx 第八十三回 受困 我又想起管沐云,我对自己是了解的,一直以来,很难有哪个男子可以真正进驻我的心里,可是,我却就是没有管住自己的心,把它搁在了最不应该的人身上,如今只不过苦了我自己。 而管沐云,他…… 我摇头,不要再想了,想了又能如何,再想下去,也不过无端叫自己难过而已,还能改变什么? 我和他打从一开始就是错的,错得离谱。 那之后萧沉理没有再多说什么,又坐了一会儿,就出去了。 我知道他既然说了要跟我耗下去,我就走不了了,这里四周都是他的人,小柳也还在他的手上。 好在他没有伤害小柳,隔日启程的时候就见了夹在萧沉理的手下当中上了马的小柳,他还会骑马?且看起来骑术颇好,这孩子到底是什么人? 萧沉理一行是往我们来的方向而去的,显然是要去扶阴城,我没有权利置喙,只能听话地跟着他上了那辆宽敞舒适的马车,好在一路上他并没有对我不规矩,也就安安稳稳到了扶阴城中。 我跟着他进了一座幽静的宅邸,看里头仆从对他的态度,八成这里也是他的府邸之一。 其实,萧沉理在勃域的那一仗终究是胜了,可是胜得艰难,整个过程我在边远的厚德镇也听说了,当然,那个版本一定添油加醋得厉害。我记起当初管沐云重伤那回,静非在京城传回的消息(web用户请登陆。16k.cn下载txt格式小说,手机用户登陆cn) ,说他事急要去的就是勃域,那之后不久,就传来勃域胜了的消息。会不会这场仗,正是由静非力挽狂澜的? 当然,这也都是我地猜测。我如今势单力薄,哪里有能力查察这些事情,总之,只要不再有战争,就是好的。 这会儿又回了扶阴城来。就想到了管沐云应该还在舒府里头吧。他要给那两个帮派说和地事情怎么样了?如今我和他同在一个城里。却隔了天涯一般。屋子里烛火地蕊苗老是窜得忽高忽低地。我呆呆地盯着那东西。仿佛在想着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想过。很是迷糊。很是怆然。 赶走了要陪着我地婢女。迷迷糊糊趴在桌上也不晓得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等到朦胧睁开眼地时候。天好像是亮了。可我有些不确定。怎么外头是灰蒙蒙地。 等到清醒些。才想起八成是下雪了。于是我起身走过去推开了门扇。果真是下雪了。从起初丁点儿地雪花。到后来就越来越大。 我就势出门到了庭院中。伸出手来。接过一片一片冰冰凉凉地雪做地花儿。看着它们在掌中化作了不起眼地水迹。然后。新雪又下了来。 举头望天。是天上地乌云都结成伴儿了么?整个将头顶地天空都遮住了。灰灰暗暗地。数不清地点点从上头掉了下来。再近一些。就是落到我手心地小花儿了……我看着看着。就被漫天坠落地星点眩惑了眼。带累得头也是晕晕地。 诶。好像肩上重了些许。我收回仰望着地脑袋。看看自个儿地肩膀。是斗篷。看看给我披上地人。也并不新鲜。是萧沉理。 “丫头呢?怎么放你一人在这里挨冻?”他皱眉,扶握着我的肩头就要将我带回去。 却被我拗着不动给止住了步子,他于是侧头看我,“眉儿,听话。” 被他这么唤着,我仿佛赌气似地,更不肯动弹一下,依旧自顾去看雪,雪大了,地上积了不薄的一层,可以打雪仗了,可我,哪有那个心情? 只是走在新雪上,听着鞋子踩在雪上“沙沙”地声响,也就觉着心里踏实些了。 “爷,爷恕罪,夫人她,夫人……”是昨夜被我赶出去的那几个丫头当中一个地声音。 “下去!没用的东西!”萧沉理斥道。 几个丫头颤颤兢兢地退下了,我听到了他在我身后叹息地声音,接着还是鞋子踩在雪地上的声音,却并不是我地。 然后,他到我的身前停下了,我的头顶同时也多了一把纸伞,将天上落下的雪儿都阻在了外头。 可我就默默待着,当他不存在。 “你是去哪儿找来那么一个孩子?那孩子可不简单呐!”他忽然这么说。 我明白他指的是谁,他在说小柳。 他见我不讲话,也不(web用户请登陆。16k.cn下载txt格式小说,手机用户登陆cn) 恼,就接续道:“管沐云也在扶阴城,我想你不会不知道吧?也或许,你们早就见过面了?”这句话字里行间本是带着些许试探的,可被他说出口来,却没叫人听出半点儿试探的意思来。 我的眼睫抬了一抬,他猜中了一半,我是见过管沐云了,可管沐云却并没有见到我。 此刻萧沉理和我并排立在一起,再随意不过道:“听闻,他如今正跟那个什么谷家的小姐打得火热,你和他,也就正好再无牵扯了。” 谷惜秋?他果真还是同谷惜秋一处了么?呵,纵然我那日没有见到谷惜秋,但也早该想得到,谷惜秋不论容貌家室学识,都足以匹配得上他了,所以说,他们两个配成一对,倒是早晚的事。 是以,萧沉理这一番似是而非的话,实则并未出了我早先的料定,因此上,心中也并未多了一星半点儿的震惊讶然,有的也不过就是些早就熟悉不过的悲凉和酸涩罢了。 不知是不是将苦涩放在了脸上,萧沉理看我的眼神有些古怪,只不过他不说,我更当没看到。 我不愿依了他,可我如今也清楚自己从前对他的态度是过了些,若总是伤人,我委实做不出,因而就只得这么安静地待着,接下来要怎么办,我不知道。 我从前还有些能耐的时候也敌不过他,眼下孤身一人,就更是不可能。 好在他仿佛还有些事情要做,许多时候都不待在府里的,只是一回府就过来我这里坐坐,我不多言,就听他一人在那厢自说自的,他老想引着我说话,可我跟他没话,我从前劝也劝过了,后来直话也说过了,他都不成,没有别的法子,就他的话,看谁耗得过谁吧。 第八十四回 当面 好在他仿佛还有些事情要做,许多时候都不待在府里的,只是一回府就过来我这里坐坐,我不多言,就听他一人在那厢自说自的,他老想引着我说话,可我跟他没话,我从前劝也劝过了,后来直话也说过了,他都不成,没有别的法子,就他的话,看谁耗得过谁吧。 我纵使这么打定了主意,但心底里多少还是不情愿,老也想着管沐云是不是还在这扶阴城里。可我现下几乎就算是被萧沉理软禁了,哪里有可能知晓管沐云的情况,就连和小柳也不容易见上了,我问萧沉理,他就回了我一句:小柳的事儿他会安排。至于怎么安排,就不再多言了。 心里惦记的事情忒多,是以就委实歇不下心来,老是东想西想的,总在给自己点火,我从前本不是这么暴躁的。 等那么暴躁地熬过了三五日,这日,萧沉理一大早来找我,进了门就说:“这几日待在府里憋闷了吧?走,我带你出去逛逛。” 我端视着他平静的神色,看不出什么别样来,心下就盘算着不管他打什么主意,出去走走也好,也许就能叫我找出什么转机来的。 可等到半个时辰后,我随他在一处豪气的府邸下车的这会儿,就没有之前出门时的随意心思了,因为,这座府邸上头几个烫金黑字竟是:“舒府”。 还用明说萧沉理带着我来到底是什么意图么?可我能怎么办?掉头回去? 下一刻瞥到萧沉理那混不在意再自然不过的笑,我开始觉得自己可真够窝囊的,此刻不论是进去还是逃走都极窝囊。 这想法就是到我立在舒府待客地厅堂前头的那一刻。也还在脑中回旋着,而我已不知怎么就进来了,后悔?晚了。 再下一刻,我跟着萧沉理进了那厅堂,就见到了这几日挂念得不行的人。 尽管进来之前心上是有准备的,可当真对面见了,还是当即混身上下血液都在烧,不只烧,还像要滚开了一般,烧得疼得紧。疼得都分不清如此是因了心上那一紧。抑或因了心底那一刀,甚而,在对上他那一双黢黑熟悉的眸子的时候。那里头如往日一般温融的暖色里,参杂着的并不是讶然而是心痛,却叫我又在那既紧又疼上,再叠了一层想要找个地缝把自己塞进去的心思。 我却再不敢看了。再看。我怕会忍不住拔腿就跑。 “哈哈哈。是小王不请自来。舒大侠。上回犀源城一别。可有些日子了!”萧沉理笑呵呵先开口了。 萧沉理地自报家门。引得厅堂里坐在下首地一众人等哗然一片。江湖人向没有那么多地规矩。对朝廷也没有那么多地礼数和隐晦。会实实在在将他们地惊讶表现出来。 舒相和舒二老爷先从震惊中回还。拱手跟萧沉理客套了两句。 “你……一向可好?”管沐云在滞了半晌后。缓缓冲我吐出了这么几个字。 一向可好? 呵!我不是没有想过,倘若与管沐云当真再见了能说些什么,这样寻常地问句,不正是此刻我和他之间最最合宜也理所当然的开场么?可我的心里,为何是这么失落的? “挺好……”而我,嗫嚅着,也只有这么一句更寻常的应答。 对面地他则给我一阵温中带涩的笑容。 我还在期待什么,是我一手斩断了和他的牵系,那么如今还能指望他像当初,将我从殷深手中夺回一般行止么?我苦笑。 我知道在如此场合,以众人对管沐云地仰赖关注,我这么一个陌生女子跟他的这两句话,对众人来讲委实有些诡异,下头有人已经开始议论纷纷了,我甚而也瞥到了李严书诧异地眼光,而我此刻的心中唯剩下低落。 “管公子……哦,不,沈楼主,小王久仰了。”萧沉理那厢转向了。 我虽然将脸颊稍稍撇向了别处,可眼光一点儿也没漏了管沐云地行止,萧沉理那话讲完,管沐云就将瞅着我的目光移走,看向萧沉理,神情是少见地冷凝,“殿下驾到,草民等有失远迎。” “王爷,此处嘈杂,不如随草民等到静室小坐。”舒大老爷舒相鸣插话道,想要将萧沉理引走,趁此解了这一室的诡异尴尬。 可惜,“不必了,知道诸位今日在此是要商议要事的,小王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过诸位,小王没有什么要烦劳各位,不过是有一句话要带给诸位罢了。”萧沉理仍旧是笑容满面的。 在座的众人都不明就里,尤其是舒家二位老爷,疑惑更甚,终究舒相鸣买卖人的脑子圆滑,不将疑惑摆出,唤着丫头倒茶,“王爷,请上坐,有话咱们慢慢说。” “夫人,请。”萧沉理却转而好整以暇看着我,耐心等我坐到他身边的位子。 本来此时情势紧张,没几人会注意到我的,可他那一声“夫人”听得我心底一阵灼辣,而我,无论愿意与否,也不好在这种景况下发作,待到坐了下来,就刚好跟管沐云斜对了。 我跟自己说,我不欠他,不要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可我就是这么没用,不敢,居然不敢! 如今仿佛前后左右都长了眼睛一般,纵然不看他,也晓得他拿起了茶盅,啜了一口,再放下,半垂着脸庞不知在沉然思想些什么……总之,他的一举一动,我都能分毫不差地感知。 我居然还能确知他此刻和我的感知是一样,是而,我觉得自己此刻就跟同他面对面对视没什么区别,那紧绷得连呼吸一下都嫌多余的气氛,果真难受至极。 因为感知的灵敏,我也清楚萧沉理纵使在跟舒家那二位客套,却片刻没少了留意我。 我这不是纯属自作自受么! “诸位,小王知道,今日大家坐在这里,是为了谈和“红鹰帮”与“无咎门”两家的过节,小王赶得还算是时候,也就不拐弯抹角直言了。据说,两家这个过节,起因是一件叫什么陈珠的宝贝,可是?” 众人哪里想到萧沉理会这么直接就提到了陈珠,其实,众人当中纵然对此物存了强取豪夺之心者大有人在,但亦都是心照不宣,谁也不会将此事摆在台面上大大方方说,毕竟一个因贪图权势地位而对道义信德全然不顾的“好”名声,绝大多数人还都是不愿背的! 想想还是嗦一句吧,起点现在有一个应征版主,可免费获得起点币的活动,若是大家有兴趣,就去主站看看。 第八十五回 针锋 众人哪里想到萧沉理会这么直接就提到了陈珠,其实,众人当中纵然对此物存了强取豪夺之心者大有人在,但亦都是心照不宣,谁也不会将此事摆在台面上大大方方说,毕竟一个因贪图权势地位而对道义信德全然不顾的“好”名声,绝大多数人还都是不愿背的! 尤其是在萧沉理这个可谓是朝廷皇家的绝佳代表人的面前,要知道,他背后的那个至高无上的皇权,如今正是受陈珠威胁最重的了。谁人活着太无聊而要捋虎须,纵使要捋,也要等真的把人家拉下马才成吧! 可现下居然是萧沉理自行提出了此事,那么众人除了大大的惊讶,还能有些什么? 而萧沉理本人显然也并不是在等待众人回答他是也不是,就径自将下头的话交代了,“诸位,既然牵涉到陈珠,那么小王就跟大家交个实底儿好了,那个陈珠呢!昨日就已经由快马安然送达了宫中,如今怕是正在当今圣上的手中把玩,呵呵,要诸位失望了。好了!小王要带的话已然带到,那诸位就继续,继续 还继续什么?一帮子人拼了老命也要得到的东西,如今早就到了皇宫了,还拼个什么?那些什么仇啊怨啊,任谁都看得出,他们会刀兵相向,多数不是为了仇怨,而是为了那颗珠子。 是以,下头的众人一瞬间就蔫了,各人脸上都是失望透顶的神情,我从左右众人里也见到了前几日在酒楼生事的两帮中人。如今唯有那黑衣地年轻汉子还是横眉冷对着眼前害了他“五哥”的仇人。 可是,萧沉理当真就这么将此事搁在桌面上说了?我总觉着不是那么回子事儿。陈珠就这么轻易地被皇家取走了?若真取走就取走好了,他干么要深恐天下人都不知道似地四处宣扬? 这样地结果。是什么?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就是会引得一些亡命之徒铤而走险,到皇宫里去偷去抢那颗陈珠罢了。当然,绝大部分的人都会因为东西在那个聚集了天下众多高手地地方,而止步不前。可余下的那一小部分,也够皇宫里的高手们对付得手忙脚乱了。 不对!难道说,真正铤而走险的其实另有其人? 假设,那颗珠子确实在朝廷的手中,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认为萧沉理地这一招,是为了要将那些打陈珠主意的人引至皇宫。再设下天罗地网一举消灭?从此绝了天下人的觊觎之心。 他们本也可以直接放出假的讯息,利用陈珠将江湖搅得一团乱,叫众人自相残杀。我猛地想起此回“红鹰帮”与“无咎门”之间的争斗,难道就是…… 而如今。为何又不用这一招了?不是很好用么? 说起来。皇帝为何要夺陈珠?很明显。不止因为传言地所谓得了此物即可得天下。更是因为可以通过此物向天下人宣示。当今地圣上才是天命所归地统治者。我此刻有些相信那颗珠子是真地在皇宫里头了。因为皇帝已然手握了那个所谓地至宝。而江湖中为了它所兴起地风浪着实已损耗了不少地力量。因而。此时当是正面出手地时机了。 我也设想过其他地可能。许朝廷不过是为了诈一诈真正拥有陈珠之人。许……可那些假设。终都被我否了。 事实上。所有地这些想法。都在电光火石一瞬间闪过我地脑海。等到下一刻。我霍然转头盯着萧沉理地笑脸。他眼里和笑容不搭地深沉。叫我越加肯定了自己地忖度。 “那颗珠子其实老早就在你地手中了是么?”我压低声确凿道。之前种种迹象叫我不得不怀疑。他才是那个真正得了珠子地人。而他这一刻地算计。不知要搭上多少人地性命了。就算那些人贪恋权势。可是人命当真那么不值一提? “我早说过。你当真聪慧得紧。”萧沉理也稍稍凑近我压着声音说道。给我地是个真真肯定地答案。也叫我地心当即凉了半截。 我猛地转头直直瞅着斜向的管沐云,他也在敛眉盯看着我这个方向,半晌后开口,是跟萧沉理说的:“殿下的意思,就是说倘若武林中还有哪个惦记着陈珠的兄弟,就尽管去宫里头取,宫里必当欢迎之至喽!”他也度出了萧沉理的目的,这话是为了提醒众人不要中了皇家的圈套。 可是,那话被他这么大庭广众地当堂讲出来,总觉着不像他往日低调沉着的行事。 跟官家有关的事情,终究牵涉得越多就越容易引火烧身,他应该懂得这个道理,往日里也并未看出他有想要步上父祖辈的后尘,跟朝廷作对的意思呀。 抑或是,我都猜错了……我望着他一反常态冷怒了的神色,此刻忧心颇多,是以反而没有初初对着他的紧绷难受,甚而可以直面他的眼睛了。 “哈哈哈哈……朝廷对众位武林(web用户请登陆。16k.cn下载txt格式小说,手机用户登陆cn) 侠士向来是礼遇有加的,这个还需小王再多加缀饰么?”萧沉理仰天大笑,我却在当中听出了些许的怒意,为什么?管沐云所言只不过比我方才所言更直接罢了,其义还不都一样! 底下的众人开始低声议论起来,越发乱哄哄了。 “诸位,诸位,”舒相和起身出声制止了众人,“既然今日商谈无果,就请诸位先都回去歇息,两帮之事,咱们明日再议如何?” 众人似乎也都没了心劲儿,纷纷告辞走人,就是有那么几个当真是为了仇恨的,也被身边的兄弟生生拽走了。 舒相鸣出去相送,而此刻,厅堂中就只剩了舒相和,萧沉理,管沐云同我四人面面相对。 萧沉理的一盅茶才放下,就冲着舒相鸣道:“舒大侠,听说您家这座宅子可是有些年头了,园中景致如何,不知小王可有幸入得里头逛上一 怎么,他早上跟我说的带我出来逛逛,就是指来看看舒家的园子?我自嘲地一笑,不用看也知道,我这笑八成惨不忍睹。 “王爷如不嫌弃,草民来为王爷与夫人引路。”舒相和拱手笑道。 “小王颜请沈楼主作陪,沈楼主意下如何?”萧沉理又将矛掷向了管沐云。 周日不知道能不能多更点儿,汗!(,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章节更多, 第八十六回 追逃 “小王颜请沈楼主作陪,沈楼主意下如何?”萧沉理又将矛掷向了管沐云。 “呃……殿下……”舒相和已然瞧出气氛不对,听得此话,作为主人他正踌躇。 “殿下相邀,草民岂有不应之理。”管沐云倒是极平和地接了那矛。 我抚额哀叹。 到了舒府后头的庭院,舒相和在最前引路,萧沉理和管沐云一前一后,而我,就将将落了他们几步。 方下过了一场雪,园内的假山亭阁都被覆上了一层皑皑的白色,银装素裹清丽非常果真有些看头,可我着实没那个心情,此刻根本就是在一小步一小步地挪。 萧沉理在前头和舒相和谈笑甚欢,而管沐云在一旁并不言语,可步子却开始渐渐慢了,我有些怕,也不知在怕些什么,因为这个我又在心底鄙视了自个儿一把。 丢人,太丢人了! 可还没来得及多鄙视一会儿,麻烦就来了。 最前头那个回过头来,瞟我一眼,不紧不慢返了回来,径直就抄起我的手腕,我下意识暗自使劲挣扎,我的天!这会儿难道我要在管沐云面前跟萧沉理演一场实力差距悬殊的反抗么? 我委实做不出。 于是就听萧沉理紧捉着我地手。直冲着也已然回身看过来地管沐云笑道:“眉儿。你既和沈楼主是旧识。多日不见。也该好好叙叙旧地。如何这般生疏起来?” 萧沉理那声眉儿一出口。管沐云地眼光一闪。再却就盯着萧沉理和我在一起地手掌。下一刻撇过头看向别处。 再转过来地时候。我对着那双深不见底地眸子。看着它一点儿一点儿地变得温柔和煦。混浆浆也不知此刻自己是什么滋味。他方才不是这样地。为何转眼间又变了?还是说。他当真放开了。 彻底地松手了? 我只觉着自内而外地悲凉。凉透了。 “二叔!”忽然插进来一个女子地声音。我认得是舒绿 看过去的时候,她早已欢快地过了来,扶着舒相和的手臂撒娇。媚眼儿如丝却是瞟着管沐云的。“二叔,怎么来逛园子也不叫上绿丝?” “呃……”舒相和看了我一眼,大概是瞧出了此刻的氛围不对。转念又笑了,“呵呵。不需二叔唤,丫头你不也来了!” 舒相和引着舒绿丝一一给管沐云和萧沉理见礼。等到了我这厢,舒绿丝怔了一怔。“温老板?怎么是你?你不 “绿丝!不得无礼,什么温老板!这位是王爷地……”舒相和亦是迷惑于我的身份了,询问地看向萧沉理。 “哈哈哈,自然是我的……” “我有些累了!”我即刻打断了萧沉理理所当然接下的话,我有预感,那是我极不愿听到的,更确切地说,是我极其不愿管沐云听到的话。 “是呀!你地脸色好苍白呀!”舒绿丝没有心机地惊 管沐云在拧眉,萧沉理捉着我的腕子的手上紧了紧。 “呃……夫人可有哪里不适?不如就在寒舍稍事歇息,我请大夫过来为夫人问问脉?”舒相和亦道。 不管了,只要不用面对眼下地场面(web用户请登陆。16k.cn下载txt格式小说,手机用户登陆cn) ,哪里都好,我推了舒相和要唤大夫来问脉的好意,就说自己是累了而已,更坚决不要萧沉理跟着,也不看管沐云,就由着舒相和唤了两个丫头来,再遣了恋恋不舍地舒绿丝一起送我去了客房,当然,是舒府最上等精雅的客房。 到了里头,我连着舒绿丝和丫头们都一般谢过,再让了出去,就自己颓然滑坐到椅子 捂着脸,觉得此刻只想要躲开周遭这些可笑地事情,把自己埋起来,藏起来,包起来,怎么都行,只要不在这里…… 老天是不是听到了我的祈求,当我听到声响放下捂脸地双手这一刻,就看见了蹑手蹑脚推门进来了的……小柳! “小柳?你怎么……”我愕然。 “出去再说!”小柳仿佛忽然间就从文弱的外表里脱离了出来,此刻就是个男子汉的模样了。 那孩子十分神通,接着七拐八拐就把我带出了舒府,我对那里算是熟悉的,可也不敢说就能不遇到任何舒府里头的人也能出得来,可小柳就办到 就这么着,这会儿我跟他已然上了马车。厚德镇是不能回了,可能去哪?在官道上疾奔的时候,我也一时还想不出要去哪里,小柳也不问我,就赶着车迅疾地往前奔。 却不像是往厚德镇走的路径。 我刚要开口问,就听得后头传来了“得得得”疾奔的马蹄声,且为数委实不少。 我一惊,小柳则狠厉扬鞭。 可马车仍在没多久以后,就被众多的高头大马团团围住,快马加鞭的结果就是一众矫健的马匹也都是鼻息急促,天气寒冷,马儿喷出的鼻息很 而当中一匹最显眼贵气的红马上,俨然坐着矜贵的萧沉 此刻那人的脸色委实不太好。 而我就那么低垂着头,一动不动抱着双腿在车上待了好一会儿,直到萧沉理的两个侍卫上来冲着小柳要动手,小柳又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把剑要还手了,我就不得不抬头,“小柳!” 小柳漂亮得不得了的脸上泛着少见的激烈和怒意,我冲他摇头,这么多人,他不是对手,何况还有一个身经百战的萧沉理。 是以我下了车。 却就在这一刻,马蹄声再次传来,一般地迅疾,一般地众多。 我猛回头,望到那抹绿沈色的高瘦身影,看着他快马加鞭由远及近,本不想,可热泪我已侧过头不着痕迹地抹了一下眼。 他将马缰一甩,走过来几步,看一眼我,再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景况,转而冲萧沉理温然拱手道:“殿下,不知这 萧沉理冷笑,“沈楼主,本王要带我的女人回去,这,你也要管上一管么?” 管沐云的神色先是有些暗淡,下一刻浅笑了一下,向着我,可还是带着一丝紧张的,“是么?” 今日第一更。(,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章节更多, 第八十七回 顾虑 萧沉理冷笑,“沈楼主,本王要带我的女人回去,这,你也要管上一管么?” 管沐云的神色先是有些暗淡,下一刻浅笑了一下,向着我,可还是带着一丝紧张的,“是么?” 我闭紧唇,想要高喊不是的!却生生地忍住了,管沐云纵使有能耐,萧沉理的势力又岂容小觑?不,他们两个杠上的后果,我怕我承担不起。 我这厢一筹莫展,萧沉理已然不耐烦,冲我伸出了手,“过来!” 我一震,咽了咽口水,管沐云端视我半晌,改为面对萧沉理:“殿下,我看她的身体依旧不适,还是不要这么匆忙得好!” 我此刻心底是又涩又暖,哪怕他心里不再有我了,可仍是关心维护我的。 “这个就不用你操心 我眼瞅着萧沉理就那么翻身下了马,大步流星就冲我过来了,不禁怯懦地倒退了两步,看他那神情,很怕人。 下一瞬他被人挡住过不来,看着管沐云跟从前一般立在我身前的样子,我的眼前又开始要模糊,可眼前的形势,萧沉理那厢的人马训练有素,蓄势待发,而管沐云这边,除了他本人,其他人都依旧在马上,各个挺腰绷背,亦是严阵以待,这情形,哪容得我儿女情长。 “康王殿下!她既然不愿意,你又何必要强人所难?”管沐云本来醇厚的嗓音也开始杂了冷意。 萧沉理眼冒寒光,“哦?不愿意么?”寒光直直射向我。 “她看起来像是愿意地样子么?不如。先跟我回舒府去歇息歇息?”管沐云居然把萧沉理地怒气不当一回事。回身就温融着问我。 “眉儿。”虽然被管沐云挡住了。可萧沉理地眼光。分明是带着半威胁地。仿佛只要我地回答不顺他心。他随时都有可能翻脸。 我该怎么办?我试着平静下来。叫自己不要那么激动。情绪起伏太大。解决不了问“殿下。沈楼主。如今我不再是当日地于展眉。我今日地名字叫做温容。” 我往斜前挪了挪。离了管沐云地护持。他们二人听了我那话。都是凝沉着脸地。 “殿下。往日里多亏您地照顾。温容也感激您当日地知遇赏识提拔之恩。可天下没有不散地宴席。今日小女子当着沈楼主和众多认识地不认识地兄弟地面。”我地手指猛地抬起直指着眼前马上地众人。“谢过殿下了!”我双手抱拳做了个男人状地深深一揖。 等好一会儿我抬头地时候。我看到怔愣地萧沉理。我要地就是这个效果。这一步做到了。至少可以拖延片刻。这片刻也许形势就不同 “我温容不过就是一个再寻常不过地小铺子的掌柜,那间铺子是我唯一地财产和依靠,我理所应当要回去守着我的铺子,两位,多谢好意了,都请回吧。”说着,我再不看二人,速速上了马车,小柳机灵地甩开困着他地两人,扬起鞭子就走。 我想过了,为今之计,只有将二人一视同仁,这样,他们就拿对方没有办法,萧沉理虽然受制于管沐云,但因为我并没有倾向于管沐云,是以萧沉理跟管沐云置气的意义也就不大,当然,他暂时也拿我没有办法。 因而,我这一拖的功夫,也就跟小柳走出了几里远。 可我没有那么幼稚,我不会以为自己就当真安然无事了,事实也是如此,等我和小柳回到厚德镇的第二日,邻里们就纷纷谈论着镇上突来的好几拨的陌生人马,已将镇上为数不多的几家客栈都挤满了,且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 我瞥到了那些陌生人的装束,唉,亏得我一开始就几乎没有存了侥幸的心理,所以我并不拐弯抹角直接回了厚德镇,我当时就只寻思着不想要他们两方的人马再面对面对峙起来,那样气势汹汹的场景,不是每一回都能够安然不见血地度过的。 可是,萧沉理来了,管沐云为何也跟来了?厚德镇还有什么别的他要关注的事情? 说起来我如今想法也只能是,对于萧沉理,既然开始就打算拖时间,那就继续拖下去好了。 终究有人会坚持不下去的,而我,这里是我的家我的地盘,我怕什么! 如今若说想要侥幸,那就还是盼望着能有什么大事儿将萧沉理的心思也缠进去,那他就没空理我了。 至于管沐云,结束了的事情,我也没什么可想的。 “老板,干么还要回来?”小柳拧眉问我。 “不回来要去哪?”我反问他。 “到哪里都可以,可回来就更难摆脱他们了!”小柳从不问我跟萧沉理管沐云到底是什么纠葛,多大点儿的孩子就这么叫人摸不透了! “呵……”我苦笑,我当初到厚德镇来的时候也是想着只要走了就能摆脱了,可是,还不是又成了今日的局面? “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远远的,我有办法不叫他们找到我们的!”小柳笃定道。 我抬眼看他一脸肃然急切,“小柳,若是不想留在这里,我这儿还有些银两,给你做盘缠,你就……” “要走你跟我一起走!”小柳冷下脸来。 两个人一起?那样就谁都走不成了! 我叹息着低落地转身,取过掸子来,拂拭着摆在外头的团扇上多日来积攒下的灰尘。小柳却不肯放弃又挡在我的身前,握着我的肩头,“跟我走 这孩子今儿是怎么了? “把你的手拿开!”门口传来不高也不低的呵斥。 我转头,就看到萧沉理冷清着的一张俊脸,接着,我就被大步过来的他给拽到了身边去。 小柳清秀好看的脸上现出了怒气,伸出手来就要拽我。 “小柳!你先去整理一下里间,咱们得赶紧弄出些新货来!”我用眼睛瞪着小柳,阻止他冲动。 小柳跟我相视一会儿,抿着唇转身走了。 我这才有心思对付萧沉理,抬手甩开他抓着我的手掌,继续掸灰尘。 “那小子哪里还有一点儿安守本分的小伙计的样子!不如辞了他,我给你找个听话的来!”萧沉理在我的身后以半商量的口吻道。 今日第二更(,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om,章节更多, 第八十八回 朋友 “那小子哪里还有一点儿安守本分的小伙计的样子!不如辞了他,我给你找个听话的来!”萧沉理在我的身后以半商量的口吻道。 我转头冷睇他一眼,开玩笑,他给我找一个,找一个来监视我的? 出乎意料萧沉理见了我的冷眼,没有再多言,也没有再无礼,就是在铺子里跟着我晃来晃去,时而看看扇面,时而跟我要了盅茶乖乖坐在边儿上 一连数日,萧沉理都准时去铺子里报到,从早到晚,我开门做生意的,也不好就当街撵人,左右他这几日都算老实,只要没有过份的举止,我又还没想到对策,那就随他 这日有些奇怪,萧沉理没来,赶上生意也清淡,晌午的时候,铺子里一个客人也没有,我又觉着有些困乏,就跟小柳说我回去歇歇再来。 跟着就回了后头的院子,进了屋,脱了鞋子上了床榻就想着先小睡一会儿,起来再做些饭菜给小柳带过去。 我这些日子也勉强会做了两道菜,虽说不见得是什么人间美味,但算是可以入口的,起码小柳吃过两回都会很给我面子地扫光。 正迷迷糊糊想着,就被外头的叩门声给唤醒了,我起身琢磨这时候谁会来?隔壁的王大嫂? 等我穿好鞋子下了床去外头打开大门的时候,却见到了管沐云赫然立在门外。 呃……我以为,他既然这几日都没有出现。就是拘于我们现在尴尬的关系,不会再轻易出现了。 可今日。为何又来了? 依旧是一脸温和地笑容。就是记忆中那种好似可以融山化雪地温暖笑容。但是。我不是傻子。我在那里头终究看出了些许拘束和生疏。 到底是不一样了。 “我……可以进去么?” 我点点头。侧过身让他进来。关好门。我当先引着他进了里头。 “家中简陋。将就些坐 他笑一笑。没多言径自寻了椅子就坐了。 “请茶。” 从现在起,呃……不是,是从我离开竞阳那刻起,我们之间就注定是这么生疏了。 显然。他也是这般想地,进来坐下了,只是吹吹杯中的茶。再浅啜上两口,顿上一会儿才道:“我来……没别地意思。就是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我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坐到了对面去。瞧着他如今益发瘦削的样子,身上的衣衫。纵使是厚些的袍子,也遮盖不了他的瘦弱,仿似是松松垮垮地挂在了身上,他往日纵使瘦可一向很撑衣裳,这会儿却瘦成那样了么? 等到瞥见他地脸庞,才一眼我就忍不住别过脸去,看得心里疼,下一瞬就立起了身 果然,我看到他一怔,然后老老实实摇头。 “早膳不会还没用吧?” 他又一怔,当真开始想了想。 唉,我也不问了,转身朝厨间走去。 手上尽量麻利些,反正我也不会做繁复的吃食,就捡有现成材料的,取出前些日子邻居张大哥送过来的,他自个儿上山采的山参,切成薄片儿,放一些在要开锅的饭菜里,煮好了红枣薏米粥,再将昨日小柳熬好温在那儿地桂圆鸡汤重新热好,简单的一顿还算营养的饭食也就成了。 反正我也就这点儿能耐 端起来转身,却差点儿撞上了在我后头地他,也不知到底在那儿立了多久。 我没多说话,绕过他就往房间里走。 摆好了碗筷,回头看他还在那儿傻立着,我叹气,“过来坐下,喏!筷子。” 他接过去,盯着手里的碗筷,我居然看到他地唇角弯出了弧度,却看不出那是喜是悲。 “我知道我的手艺不好,将就些吃吧。” 他摇头,还是维持着那一抹唇角地弧度,眨眨眼睫,夹了一筷子搁到嘴里,好看的薄唇动了动,咀嚼地慢极,我却有些紧张,尽管自己也觉着好笑,可是就怕他说出不好吃来。 他却什么也不说,就是埋头吃将起来,我赶紧把汤盛好递过去,他倒好,菜、粥、汤一样都不放过,忙碌得很,吃相却不难看,依旧是文文雅雅地。 我这厢只看着他吃了,没一会儿的功夫,就被他将桌上的饭食一扫而光,我发誓,我是忍不住,忍不住才让嘴角勾了起来的,真不是故意的。 偏就和他抬起的脸遇了个正着,我有些尴尬,“饱 “嗯。”他点头。 我也不晓得自己尴尬个什么劲儿,可还是欲盖弥彰地 起身,忙碌地开始收拾,他也起来帮我,被我推开了。 等我拾掇好了回来,跟他面对面好像还是不知说什么 好,默了半刻,他先开口为你和萧沉理……”他有些犹疑。 以为我跟了萧沉理?那日的场面委实有些诡异,他这么想也难怪。 他见我抬头看过去,却就转了话题,“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吃到你下厨做的饭食。” 我懂得他的意思,可他那话说出来了,听在耳中就像是在说我这人笨得从来不会下厨一般,他即刻也觉着那话有歧义了,于是忙着解释,“我不 我笑着,“我知道。” 他滞住了。 “无论如何,纵使做不成夫妻,朋友也是成的,难道做朋友的还不能帮你张罗一顿饭食么?”这话似曾相识,当日我从管府里出来,他非要跟着住进我娘家的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话,不过当日是因为他要说服我跟他一起,而我那话却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第一回,把自己不属于这里的思想这么毫不掩饰地表示出来,好像是在给什么事情找借口,同时也是在说服我自己。 他听了也没有什么惊讶出来,就是怔怔地重复着“朋友”二字,之后,没有再说别的,就走了。 我却呆呆在屋子里坐了一下午,好悬就问他和谷惜秋怎么样了?若是当真问出来我大概会后悔得咬掉舌头,可是不问,又觉得心里痒痒的,还泛着酸。 第三更,再没有力气了,小恕尽力了。(,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om,章节更多, 第八十九回 踌躇 我却呆呆在屋子里坐了一下午,好悬就问他和谷惜秋怎么样了?若是当真问出来我大概会后悔得想咬掉舌头,可是不问,又觉得心里痒痒的,还泛着酸。 从扶阴城回来以后我就问过自己,若是那日没有萧沉理和管沐云那般恐怖的对峙,我会愿意跟着管沐云走么? 我会么?可能还是不会吧,我如今才知道我竟是这么一个人,凡事被动,懦弱,胆小,老想着把自己塞进壳里,这样就不用面对没有勇气面对和解决的事情和……感情……我这是怎么了?从前不是也把管记的买卖处理得还算有些条理,可一旦明白了对管沐云的感情,就成了现下这么个半死不活的样子…… 下一刻我蓦然笑出来,笑得嘲讽,现今是什么景况了?萧沉理还在外头纠缠,管沐云的心也许不再属于我了,我还想这么些没用的做什么? 还是想些要紧的吧,这几日我总觉着外头不对劲儿,除了萧沉理和管沐云两方的人,还有一方的人马,纵使他们都是乔了装的,可我起码在这个镇子上待了一段日子,是不是本镇的我还是分得出的,最为怪异的就是那伙人叫我觉着有股子说不上来的熟悉,那种做派,那种神色,就是觉得在哪里见过。 我将过去这几年可能的各方人马都回忆了一番,最后的唯一可能就是天惊宫。 对,天惊宫。 这个结论叫我开始心惊肉跳,为何连小小的厚德镇他也不放过。这里有什么是殷深感兴趣的?抑或是,他们是跟着萧沉理和管沐云进来地?毕竟之前。我并没有发现这些人的踪迹。 但同样有可能,管沐云萧沉理是为了他们才来地这里。我被自己一番地猜测搞得有些混乱。 难道。平静的厚德镇,也要不平静了么? 日子还是一日过了又一日,萧沉理那日过去又还是每日来铺子里晃一圈,他是这个王朝里有权有势地王,也因为有权有势。看起来果真是闲得有一套。 我也忽视他忽视得有一套。日子久了。也就彻底当他不存在。我和小柳日子照过买卖照做。 我没有办法。被他盯上了。我所有地行踪萧沉理都知道。这种景况下我要怎么跑?小柳到底还是个孩子。我难道要拖累他么? 或许。最重要地原因是我内心深处最舍不得地那一个也在这里。管沐云那日午膳后也会偶尔来看我。过来了就还是要吃我做地饭食。但不常出现。大概在忙什么要紧地事儿吧。 我没有勇气跟他一起。可是若是我走了。许就再也见不到了。这是我地私心。想要再跟他相处一段日子。 说起来还是我这人蠢笨。我想不到别地办法。也没有勇气做什么。我知道自己没用。可是……一直以来我都是在被动地等着事情发生了。我才去解决去想办法。而此刻。我贪恋了眼前短暂浮华地景致。却没有勇气去要求以后地一辈他……也要回去地吧? 说起来这厚德镇能有多大。没几日闲话就传得漫天漫地。我这样一个带着弟弟来此地谋生地已婚妇人。恶毒一些地也不过就是说些跟“好几个”男子不清不楚之类地话。这种闲话没人会爱听。可我也没办法。爱说就说去吧。当做没听到。我还能怎么样? 说实话,我的买**往日又涨了好几成,没别地,实在是那个殿下虽然高傲脾气坏但长得没话说,将整个厚德镇的年轻姑娘地心都勾得没了魂儿一般,日日在铺子边儿上守着看他什么时辰来,可惜人家萧沉理当做看不到,只是一脸冷冰冰。 之后居然就有人来跟我打听那是谁家的公子?我当然也不好说萧沉理真实地身份,但是我给了些小小的鼓励,呵呵,也是个法子,只要谁能把他从我这儿请走,我也算是要好好感谢人家了。 还有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儿,那就是阿萱居然来了厚德镇!那日一大早我和小柳才到了铺子里,就听有人在唤我,我回头一看,竟然是阿萱。 “阿萱,你不是回老家了?”我把阿萱拽到店里坐下来慢慢说。 “我从竞阳城回去以后,爹爹的病有些(web用户请登陆。16k.cn下载txt格式小说,手机用户登陆cn) 好转了,他说要带我回娘的家乡去看看,于是我就跟着爹来了北方,不想还没有到地方,爹爹就病逝了,我一个弱女子,在外头无依无靠,想着在北方应该也能干些绣活养活自己,于是就在附近的李家村落脚,昨儿上镇上来送绣活儿,就觉着看到的那个身影像是夫人你,于是就过来看看,没想到就真的是。” 虽然,阿萱也到了厚德镇这事儿委实太巧,但我也不想多言,阿萱说她在村里独个儿租了间茅草屋住着。 我想了想,就叫她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此时她无依无靠桑郁又不在这边,我也不好叫她一个孤身的女子在偏远的村子里居住,毕竟算是朋友,过来也好有个照应。 阿萱起初不肯,说是太麻烦我了,于是我就说我这里也缺一个专门绣扇的,她过来帮我也方便些,阿萱也就应了,隔日就搬了进来。 小柳的脸色却有些不好,似乎对阿萱搬进来颇为不满,我也不晓得他不满什么,阿萱可是个标准的美人胚子,有这么个美人姐姐一处,就是吃饭也能多吃两碗。 不过话又说回来,打从第一眼遇到阿萱,我就觉着有些不对劲儿的地方,纵然后来熟悉了,也依然觉着不知是哪里不对,等到这回见着她,这种感觉还在,到底为什么? 我还真是摸不透。 摸不透也就不强求了,我从来喜欢顺其自然,总有一日,会摸得透的。 萧沉理见了阿萱在铺子里头忙活,也问过我是怎么回事儿,我就说是我的朋友,过来帮忙的,他也不再刨根问底,不过看他看阿萱的神情,却是颇有研判的。 这日,小柳先回去后院了,阿萱去了林家姐妹那里,这么多的活计她一人也做不完,于是就三个人分着做去吧,看阿萱跟那姐妹俩可比跟我处得自在,这个我倒是清楚明白,毕竟我也觉着跟阿萱相处起来总是有些隔膜。 于是晚间就我一个人等到关门,冬日里天黑得早,出去的时候已然是黑漆漆了,我返身上锁,可是外头冷得厉害,手上也不灵活,好一会儿锁不 “我来吧!”(,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om,章节更多, 第九十回 夜路 于是晚间就我一个人等到关门,冬日里天黑得早,出去的时候已然是黑漆漆了,我返身上锁,可是外头冷得厉害,刮面的寒风上来,冰凉即刻浸透了衣衫,手也不灵活了,好一会儿锁不上。 “我来吧!” 我转头,管沐云在我的右侧方,手里提着点亮了的灯笼,笑着伸出手来,单手过来就“咔”的一声上了锁,后将锁钥给我。 接过锁钥的时候,和他的手难免碰上,他凝了眉,没有收回手掌,顺势就捉过我的手去,握了握试试温度,“该多穿些,这种天候,看冻坏 我笑笑,“北方就是这么冷的,你是地道的南方人,不习惯吧?”我倒是还好,就算这里比我生长的地方更冷些,但到底从小就习惯了。 他也是淡淡一笑,“这几年也来过两回,还好。”说完又奇怪道:“听你的话,怎么你不是南方人么?我一直以为你是从小就在那边生长的。” 呃……不小心说漏了,“呵呵,没有,就是小时候来过,这里挺好的。” “是呀,这里确然很好。”他望望四周,叹息道。 我才想起手还被他握着,握得不紧,他回过头来就将手里的灯笼搁在了地上,再将我另一只手也抓过去,那样我的双手就被他一双大掌包了起来,他如今不像伤重那会儿手凉得不行。到底是身怀高深地武功,纵使这会儿看着身子并不见多结实,但手掌即使在这么寒冷的天候下也还是温热的,比我这四季都冰凉的手好多了。 于是此刻就被他抓过去温着,不带什么旁的意思,只是帮我温着手。没一会儿的功夫,我地双手就觉着暖和了不少。 下一刻他却松了我的手,瞬间我的心里一空,他腾出手来又在帮我紧着身上的斗篷。 “走吧。我送你回去。”他说着捡起灯笼。 “嗯。”我点头。 我和他在雪路上慢慢走着。那灯笼昏黄地光亮将我们地去路照得光明起来。我忽然想起了那晚竞阳地灯会。两盏花灯。他和我一人一盏。也是这么提着走着地。 “萧沉理那儿。你不用担心。我帮你想办法。”他居然先跟我说地是这个。 我有些尴尬。真地。纵使我晓得他是好心。可一个我如今爱着地男子在跟我说。要帮我想法子打发另一个纠缠我地男子。这个滋味只有真正碰到地时候才能明白到底有多奇怪不舒服! 而且。如今厚德镇地情势着实古怪。处处透着诡异。我总觉着不大好。 我想起从前,再看看他如今的瘦弱样子,委实心里难受,不是别的,就是心疼,止也止不住的心疼。 “是我惹的,我自己解决,你不要管。”我故作冷漠地转头看着前方,可是下一瞬却又忍不住露馅儿,“这些日子镇上不对。这么多方的人马,我虽然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儿,可是。你自己小心。” 我地眼尾瞄到他滞了滞,我停下转头去看。他望着我的神色比方才还要暖融,似乎还夹着欣喜的。 我垂了下眼眸。才又道:“似乎各方都是经意不经意凑到了这里,你……也是一样吧?”我不想问那个江湖又发生了什么事儿。可是我总不想要他卷进去。 他听了我的话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出口,于是我和他两人就又往前沉默地走着。 侧面看他的神情,很凝重的样子,可我委实猜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我就这么猜测着,脚下慢了一步,落在了后头,不想他忽然顿了一下,害我险些跟他撞上。 “怎么了?” 我问,才要退后半步,他顿了那么一刻也就回了身,于是近得没有半步之遥的我和他就不得不对视起来。 可他没言声,徐徐抬起了左手掌,借着那灯笼稍暗的光亮,我抬首看到他清瘦的俊脸上一抹犹豫和挣扎。 而那修长的手掌在靠近地我脸颊,近了,又近了……我仿佛被使了定身咒一般,恍惚是动弹不得的,就只眨眨眼……可,他却在半路上停下了,没有再前,顿了半刻,然后那手掌松松拳握了一下,又回到了他的身侧。 之后,我看到他眼里地颓然。 那一刻,我也有些颓然。 “眉……我这回来,本意并不是要打搅你的,我不过是……放心不下……”他想了想还要再解释,“你一个女子孤身在外……” 我摇头,接着开始笑,笑得心疼,笑得心酸,他是因为我当初留地那句话么?我是不是又做了什么该死的事情?那句话,是不是又伤了他地心样,是不是说他对我依旧是,不变地? 我的心底在蓦地雀跃着的同时,还在心酸着。 不用忖度不用怀疑,就是那样的,他总是小心地端详着我的神色,总是仔细地留意着,他这么做那么做我会不会不高兴,会不会不舒服。 他就是那么一个人,看着似乎可以大气磅礴地支撑起他人全部的人生,可是,内心永远是细致小心地对待他所有在意的人,他会不在意过世管老爷管夫人么?不是的,因为在意,所以才生出了那么多的事端行事那么荒诞,因为在意,所以他的心底里该有多么的千疮百孔,多少的悲伤苦痛都是那么生生受了的。 而对我呢?他黢黑的眼眸中所有的喜悲情绪,都是那样清晰和真实,那是唯一他心底最真实的心绪的外露,我从一开始就看得清楚明白,可直到了今日还是在一刻不停地伤害着,我开始迷惘怀疑当初的决定了,我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 除了自己落得个老是心疼的毛病还能有什么? 看吧,看吧,他如今看见我又笑又摇头的神情,又开始不知所措了。 我叹着气,这辈子,还能遇到如他这般对我的男人么? “……眉……”我这一声叹气,叫他更加焦灼了,不确定地拧眉盯着我。 “没事儿,晚了,回吧。”我笑着,接过他左手上的灯笼,率先往前了。(,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 第九十一回 断掌 “……眉……”我这一声叹气,叫他更加焦灼了,不确定地拧眉盯着我。 “没事儿,晚了,回吧。”我笑着,接过他左手上的灯笼,率先往前了。 可他却没有跟上我,我回头,看他还在原地怔怔的,无奈折回去,揪着他的胳膊,“走了。” 阿萱去林家姐妹那儿有时就会留下吃过了晚膳再回,所以今日晚膳只有小柳,我和管沐云三人。 晚间这一顿吃得有些不自在,回去的时候,小柳已然把饭菜准备停当,所以到了家也就是拿起碗筷就好了,管沐云每回来都是吃我下厨做的,今日小柳下厨,他就先谢过了,才就坐下来安静吃他的。 小柳却爱理不理,也不吱声,我给他夹菜他也不看我,依旧就是干扒他碗里的米饭。 那副脸黑黑的样子,不知怎么叫我想起桑郁来,怪了,他们两个哪里像了?年岁、经历、身世、脾性没一样是相似的!我怎么就能觉得这二人像呢?我摇头甩掉这么不着调的想法。 其实纵使从前家里很少来客人,但小柳向不会对偶尔来串串门子的邻居们那个样子的,再老成也好,孩子就是孩子,不知是今日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了,回头问问吧,我就这样想着,一顿饭就那么过去了。 萧沉理还是会每日过去铺子里,本来我就是凡事得过且过,能忍则忍,他喜欢待着就让他待,久了没有结果,我看他能怎么样。可这几日就是觉着不好,我委实不想叫他在我这里多待了。我明白自己是怕管沐云多想,可是萧沉理也没说别的没做别的,我更没能耐赶人家,于是这局就这么僵住了。 我方始有些烦躁,进也不得退也不得。 然后…… 这日夜里。阿萱说她跟林家姐妹研究绣法晚了就不回了。是以我和小柳用了晚饭。也没等她。就各自回房歇息 深夜地时候。我迷迷糊糊睡着。也不知是怎么醒地。就听到外头仿佛有声响。支起身子再确定了一下。果真是有声音。是那种细碎地压低了嗓音地说话声。还有些桌椅碰撞地声音。我心里“咯噔”一下。起身披了衣衫。轻推开我房间地门扇。 声音是从阿萱地房间里传出来地。可她屋子里是黑漆漆地。难道是阿萱回来了?那为何不点灯?我心里不好地预感愈加强烈。 顿了顿。我在门外轻声唤了唤:“阿萱。阿萱。” “老板……”等了半刻。里头有人应我。居然是小柳! 我一惊。也不多言。直接就推门进了去。借着月光。勉强能看出立在床榻边地是小柳。那床上卧着地是谁? 我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儿,总觉得好凝重,即刻去了桌边儿将油灯燃起,再看过去。 床上靠卧着地竟是阿萱!她的脸色煞白,露在被子外头的衣衫上浸着的那些,在昏暗的光亮下,呈暗黑色的大片大片的都是些什么? 我的心里“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再看小柳地衣衫上也沾上了那个颜色的东西。 “怎么回事儿?”我问得胆战心惊的。 不等小柳回我,我就冲过去掀开阿萱地被子一看,依旧是大片大片的暗黑色,可是最最集中的地方,是阿萱的右手……我顺着手臂看下去,倒抽一口凉气! 我是不是看错了!我几乎不能想象(web用户请登陆。16k.cn下载txt格式小说,手机用户登陆cn) 这是不是真地,就紧盯着那个算手臂,可是没有手掌的身体地一部分,那里从腕子开始,只有一寸长短,就再没有什么了!那一寸长短的被包裹着地地方,形状是扁扁的,看着是手掌接着腕子地那一小段的样子,而顶端处还在不停渗着暗色的液体。 我几乎有半刻是完全没有反应的,就怔怔地身体眼睛都不会动了一般盯着那个创口。 实话说,我在这里的几年,已经见过很多重伤甚至一刀毙命的人了,可这种将身体的一部分齐齐斩断的伤,又是我怎么也没法子相像的。 等我尽全力速速缓过神儿来,再看阿萱竟还是清醒的,只不过看着眼神是混沌不清了,大概已然疼到麻木没有直觉了,这是流了多长时间的血 此时我也管不了那么多,飞快去了厨间取来参片,掰开阿萱的嘴,将参片放到舌上给她含着,之后用布条将她断手的那只胳膊的上臂紧缚,这样或许可以缓解血流的速度,再流下去,她也就离死不远了。 “小柳!背上阿萱,我们去找大夫!”我一转头看小柳,也是一怔,他的神情太冷静,且在比往日更甚的冷静中,我还发现了冷漠。等听我这么回头一唤,他就在瞬间转了转脸色,眨眼的工夫又是往日里沉静老成的小柳了,跟着凑近床榻背过身去,我帮着扶好阿萱由小柳把她背起。 可是小柳方才的冰冷神情仿佛刻在我脑子里一般,到底,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他和阿萱…… 不对劲,很不对劲。 可我没时间问了,尽量不碰到她的创口,给阿萱盖好棉被,将她断手的胳膊平抬起也用棉被轻轻裹好,就跟着小柳往外头奔去。 好在前院那条街斜斜就对着一家药铺,铺子里的坐诊大夫晚间也住在里头。 我就大力拍门将睡眼惺忪的陈大夫唤了出来,他见了阿萱的景况,二话没说赶紧先救人。 “还好还好,再晚一步,这人就没了。” 陈大夫抹了把汗,处理好了阿萱那个流血的吓人的创口,唤了小徒弟把药先给熬上一副喝了,这才过来跟我道。 我也松一口气,不管怎么样,命保住了要紧。 “看伤口,是被刀剑一类的凶器齐齐斩断的!”陈大夫想了想跟我道。 我拧眉,方才大夫重新包扎的时候我只敢瞟了一眼,一眼也够我缓好久了,下手委实太过狠厉,就那么被生生斩断了大半个手掌,到底是谁? 阿萱怎么会招惹上的?强盗么?厚德镇一向太平,民风淳朴,再说,就算是强盗好了,出没的地方也都是镇外荒郊,如何会出现在镇上?那阿萱又去镇外做什么?(,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om,章节更多, 第九十二回 公平 阿萱怎么会招惹上的?强盗么?厚德镇一向太平,民风淳朴,再说,就算是强盗好了,出没的地方也都是镇外荒郊,如何会出现在镇上?那阿萱又去镇外做什么? 我思前想后,也想不出个因由来,可是,这个阿萱,从一开始我和她相识起,我就觉着她有些古怪,我又记起三年前安城那一回在街上看到阿萱的情景,且在厚德镇成为各方势力聚集之处的此时,她的忽然出现,也叫我不得不生了疑心。 到底,她是什么身份?真的只是个普通的绣女么?为何我每回见到她都会生出那么不寻常的情绪呢? 我的困惑还不止这些,小柳那孩子也叫我益加摸不准了,按理说,小柳若是在家中发现了阿萱那个样子,是不是该要先唤我或者直接去请大夫?为何要悄无声息地待在阿萱的房里,并且还不肯点灯? 再忆起那会儿我在门外出声的时候,小柳在沉默半刻以后的应答,还有我进去了以后,看到的小柳冷漠的神情。 倘使从前我还以为小柳不过因为经历得太多,是以少年老成,那么今日之事叫我不得不正视小柳的行止来历,到底是不是当真那么单纯的? 总之一切,眼下都是那么不可解,到底整个经过是什么样的? 看看房中的阿萱,虽然脱险了,但还在昏睡中,我要去问小柳么? 我转头再看在一旁静静待着不知在思想些什么的小柳,寻思了半晌,我唤道:“小柳,过来。” 小柳看看我,踱了几步到我跟前。 “小柳,把阿萱回来时的情景跟我说说。” 他想了一想道:“晚间我在房里躺着睡不着。刚好听到外头有声儿。出去一看。她就在大门外头靠着。一身地血。我才把她扶回来了。正要唤老板。你就过来了。”小柳以往跟我说话地时候很少正视着我。多数都是半垂着眼眸地。今日也是一般无二。 我此时虽不张扬。但也正不着痕迹研判着他地每一个神情。他今日。果真是异样地。 并不明显。但我和他相处久了。是可以看出来地。 此刻地小柳。说出口地话明明是假地。但却可以说得确凿笃定。那种神情叫听得人也几乎快要被他迷惑。 他更加沉稳了。沉稳得怕人。原来地他。纵使老成纵使沉静。可依旧有孩子气地时候。而此时。我却觉着似乎他往日地孩子气都是刻意装出来地。 而今日。我不认为他有认真地装出原来地模样。我甚至觉着。他是不想再装下去了。所以才如此纰漏百出。 我稳住了心惊。别过头,“好了。去忙吧。” 该怎么办?我即刻就想到了管沐云…… “唔……”此时刚好阿萱 我过去床榻边,望着她缓缓睁开双眼,还是那么空洞无神,可里头我看出了深沉的悲泣,那是一种连哭都无力的无声的悲泣。 她的断手即使找到了,在这个落后的时代也很难接续了,可是,我却清楚地明白她不是为了断手而悲伤那么简单,还有别的,而那个在她而言更重要。 “阿萱……”我搜肠刮肚也想不出要说些什么,似乎说什么在此刻都是无用地。 可纵使我无权干涉她到底是什么人,又做了些什么,但如今我仿佛也被牵累上而不得不沾了一些边边角角,那么我就理当有权知道,这当中我又担当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阿萱,有些事情,我想你应该要告诉我的。”其实,我根本半点儿也摸不清我和她之间地干系脉络到底为何,许跟从前的于展眉有些关系,这是我唯一能够想到的。 阿萱轻轻将头转冲着床里边,好一会儿都没有回应我。我蓦然有些后悔了,她的伤还没好,我这就逼问开了,委实不该。 “算了,你……” 我才要叫她先休息休息再说,不想她就从枕上转过头来面对我,眼泪正从她美丽地眼眸中汩汩流下。 我张了张口,又合上了。 下一刻她就开始讲述,徐徐地似乎也陷入了往事一般,“五年前,一个叫展眉的姑娘跟着娘和哥哥,就生活在距竞阳城不远地于家村,娘亲帮人家洗衣裳,哥哥每日下地里种田,展眉就在家绣活好上城里去卖,日子过得虽然清苦,但是每日心里都是很欢喜的……” 随着阿萱这话地深入,我心底的一根弦被挑起,越挑越高,越挑越高…… “可惜好景不长,有一日展眉到了竞阳城里,将绣好地活计送到了绣坊去,顺路想要帮娘亲买点儿她爱吃的莲子,不想就被一个贵家的纨绔子弟给抢去了家中,跟着就对展眉施暴,展眉又怕又惊,”奇怪的是,她讲述这种对每个女孩子而言都是最恐怖的经历的时候,神情居然是平静无波的,“她挣扎中就昏了过去……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个足够她再吓昏一回的事实,那就是,她竟换了一个身体!” 我那条被挑高的弦断了,松垮垮坠落了谷底,果真…… “我想你已经想到了,我,就是原本的于展眉。”阿萱涩然笑着。 我闭上眼睛,不敢正视阿萱,我此刻只觉着愧对了她。 “你务须自责,其实,我纵使恨你占用了我原来的那个身体,但终究是你代我承受了被人强迫的命运……” 我不解,我仍旧记得当初醒来那一刻的记忆里,被强暴而失去意识的人不是我,是一个陌生的小姑娘,那么到底那时的那个是原本的于展眉还是后来的我? 我被弄混了。 “我是没有真正那一刻的记忆的,我所知道的不过就是一个发生的缘起,其他,都是空白。”阿萱这话,让我多少明白了,许这是冥冥中的安排,我的重生占用了她的身体,所以我必须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代替她来记住那一幕的痛苦,承受要承受的悲伤无助,此刻我唯一的感触就是:这个世界,到底是公平的。(,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 第九十三回 小柳 “我是没有真正那一刻的记忆的,我所知道的不过就是一个发生的缘起,其他,都是空白。”阿萱这话,让我多少明白了,许这是冥冥中的安排,我的重生占用了她的身体,所以我必须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代替她来记住那一幕的痛苦,承受要承受的悲伤无助。此刻我唯一的感触就是:这个世界,到底是公平的。 可是,承受了那些的我,就当真对如此的命运没有一丝的怨怼么? 还有管沐云,我因为从前那桩事而与他缠缠绕绕地这么些年,到底是幸呢还是不幸 “那么你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呢?”我又想起这个,若是我占了她的,她再占了别人的,那么别人是不是也还要占用再别的人的身体,这样循环往复,岂不是就乱了套? 阿萱摇头,“不知道,我当初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人都吓了个半死,他们跟我说我其实早已死去多日 我顺势问她,“你当初醒来时身边的人是谁?”我觉得这个答案若她肯说,大概离她被斩断手掌的真相就不远了。 可惜,她不肯。 她只是眼光一转,面上的悲伤又开始蔓延,“娘和哥哥,他们好么?”也不知她这些悲伤是因为竞阳的娘和哥哥,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人,也或者,都有。 “他们都好。”那实际上是她地娘和哥哥。却被我抢来了,他们对于展眉的疼爱。也都给了我温容,想到这里我地愧疚就又来了。 “我回到竞阳以后,曾经偷偷去看过他们,可是,我却……”阿萱泪眼模糊。我懂得,自己的容颜已改,而至亲身边另有一个自己,这样的境况,叫她如何相认,又如何接受得了?更何况。我相信她一定还有更充分的理由不能与娘和哥哥相聚,只是她不愿说。 我如今还唤她做阿萱,因为唤她展眉有些奇怪,我没有想要抢她的身份,只是觉着这样唤习惯了,但终有一日,我是要将身份还给她地。 “我想。你也一定也不肯告诉我。为何有人砍断你地手了!”我清浅一问。 阿萱则是干干脆脆扭过头去。将嘴唇紧闭。可我在那一刹。瞥到了她眼眸里又泛起地水光。只是为何……为何那里头居然会是带着笑地! 究竟是什么样地人。什么样地事。可以叫她如此? 我无奈。起身帮她把棉被围好。再说一句有事就唤我。我就从阿萱地房间里出来了。 回到我自个儿地屋子。推开门扇。不想小柳却在里头静静地坐着。 我拧眉。口里平静道:“折腾了大半个晚上。不回去好好歇歇。跑到我这屋子来有事儿?” 他就那么盯着我,冷静深沉而不可测地,我一对上他的眼神就觉得心里一抖,那么漂亮秀气的一张脸,配上一双阴柔的眼眸,虽然可惜,但却不可思议地相融。 人的眼眸是不能唬人的,可是这孩子竟可以,以往,我从那里看不到这么**裸地阴沉,竟连这个也是能够伪装的么?该要多深的城府才可以哪! 我忽然觉着骇怕。 “老板,我们还是走吧!”他轻声道。 “走去哪?”这是我第二回听到他说要一起走。 “很多地方可以去,南疆,西胡,只要离开这里,哪里都可以。”在他的口中,仿佛说得不过是要跟我一起到镇外走走那么轻松简单。 可是为什么,那话听起来这么熟悉? 跟着我沉默了,如今这种境况,别说我不会与这个我开始觉着不认识地小柳走,就是会,阿萱怎么办?她的伤根本熬不住长途跋涉,难道把她扔下? 再说,管沐云还在这里。 “为什么不说话?”他依旧轻声问我。 而我还是沉默。 “……是不是不舍得他?”依然轻声浅语。 我抬头正视着小柳,带着研判地,我和他都清楚地知道,这个他,是指地管沐云。 “不说,就是承认了?”语调换了,并不算很激烈,但是足以表示一个心机深沉的人地怒意了。 我抿抿嘴唇,倒了口凉茶喝了,低头顿了半刻,再抬头看他,眼前之人虽然恼了,但是却依旧有些耐性,我忽然觉得自己可真傻,这小柳会是十七岁?我当初怎么会相信的? 要不就是传说中地易容术,他已经不是原来的小柳 下一刻我缓缓开口,“小柳,要不要离开这里,我自会判定,且不论离开与否,旁人都不该干预。”我从来没有对我的朋友或亲人说过这么重的话。 对小柳,我一向都待之如弟,更不可能冲他说什么不好听的,可是今日,我这话是重了,却不得不重。 他听了,冷睨着我,半晌后居然笑了,“我从很早以前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为什么就是非要多此一举,为什么从来就学不乖?哈哈……” 很早以前?那是什么时候?我和小柳不也就认识了数月而已?我侧头肃着脸瞅他。 他却徐徐起了身来,一边道:“姓管的曾经那么对你,你为什么就是放不下他?跟着我,我会疼你,我会爱你,绝对不会伤害你,我会把你当作我这辈子唯一的宝贝,疼惜还来不及,可你为什么就是不肯跟着我?” 他像是魔症了一般过来,我惊得匆忙起身后退。 为什么会成了这样?我从前以为他也只把我当作姐姐,当作亲人,纵使不是那么简单,那也不至于…… 况且,他的言语为什么这么古怪? 可如今哪还有心思想什么古怪!昨夜虽然发觉不对,但是一来阿萱伤重,二来我琢磨着不管小柳是什么来历,终究我和他相处了这么久,他暂时也应该不会伤害我,但我如何会想到他是这么…… 此刻他已然到了我的身前。 “你要做什么?”我惊叱。 他的唇角邪邪一勾,看着我的眼神里那种就要燃起来的东西,叫我慌得越发厉害。 这屋子里除了我和小柳,就只有重伤的阿萱。 小柳虽说看着文弱,但力气并不弱,我可是个不折不扣地手无缚鸡之力,哪里能抵得过他,我的脑子里就想了这么一瞬,下一瞬就转身往房门冲去。 被亲们猜中了,阿萱就是真正的于展眉。 呵呵(,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om,章节更多, 第九十四回 疾奔 小柳虽说看着文弱,但力气并不弱,我可是个不折不扣地手无缚鸡之力,哪里能抵得过他,我的脑子里就想了这么一瞬,下一瞬就转身往房门冲去。 “去哪?” 他在后头直接抓着我的胳臂轻松一拽,我就不由自己地跌了回去,再被顺势推靠着墙壁,他则是紧紧抵着我的身体,低下头来贴着我的脸侧,声音轻得只有耳朵对着他的嘴唇的我才听得到。 “我总以为就我一个待在你身边,你就能看到我了……可是,你居然心里还是只放着姓管的一个,既然如此,我就只好用别的法子,只要你跟了我,就一定会爱我的。” “放开我!你疯了!你不是小柳!”我的呼吸一滞。 难道还要我再经历一回那种可怕的事情?不会的,老天不会这么对我的! “我是疯了,若是疯了可以得你一生,我就疯了又如何!” 他的嘴唇狂霸地覆上了我的,疯狂地仿佛揉搓我的唇一般地在吸吮,我想要呕吐,因为害怕,厌恶和无助,更想要奋力挣开他的钳制,但却全然无能为力,下一瞬我听到衣衫被撕裂的胆战心惊的刺耳声响,我的推拒更加激烈,几年前的记忆像潮水一般涌来,更是将我的惊惧推到了顶点,我的腿想要将他隔开,可惜被他的腿给压制住了,我地手臂也一样。他的嘴唇已经移到了我地肩颈,那种粘稠的恶心感叫我难以忍受想要尖叫。恐惧令我的声音在发抖,我觉得自己的眼睛因为挣扎无助忍不住也迸出了眼泪。 “救命!救命啊!谁来救救我!”等他松开了我的嘴唇,我就不停地在呼救,即使是绝望地,但我决不放弃。 我从来都知道。无论是哪一个世界,女子在先天上输给男子的就是体力,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于是在这个落后的世界里,纵使我同样不认为女子在其他很多地方会输于男子,可是一旦需要使用武力。那就是个必败无疑,这一点,我已经在过去的几年里头深有体会,这一刻,更是愈加地昭显我的弱势。 于是,除了呼救,我当真是无路了…… 蓦然。我听到了一声闷响。很快又是一声“哐”地。重物落到地上地声音。然后。面前遮住了我视线地小柳慢慢转过头去。于是。我就见到了一脸苍白勉强立着地阿萱。一只手还包扎着渗着鲜血地。另一只完好地手臂垂着抖着。地上。一根长条地粗木头待在那里。 “放开她!”阿萱虽无力。但是冷声道。 没想到。他(web用户请登陆。16k.cn下载txt格式小说,手机用户登陆cn) 就当真松了手。冷笑着整个转过去。踱到了阿萱地面前。我大惊。也不管自己衣衫不整。奔向了阿萱。可哪里想到。终究还是没有他地手快。我到了跟前地时候。阿萱已然被他地狠狠一巴掌扇得跌到了地上。接着晕了过去。她是拼尽了大量失血后仅剩地一点力气来救我地! 我冲过去抱起阿萱。“阿萱!阿萱你醒醒!”阿萱没有反应。我猛地回头怒叱:“你到底是谁!” 同时。我地眼睛瞄着手边不远处地那根木棒。那是我最后地指望了。虽然。那东西用在我手上许依旧是成果渺茫。 于是就在面前这人阴森森伸手向我。而我蓄势待发要揪过那根棍子地时候。奇迹出现间。电光火石那一刻。我还是只想到了管沐云。 我抬头去看,并不是,“无音!” 衬着二人交手,我拢了拢被撕破地衣衫,还好冬日里穿得多,拢一拢也还能遮得全。 再看那边的两人,下一刻就停了手,小柳退后半步,阴沉地瞅我一眼,退了出去。 梅无音也并不追,过来这厢,帮我把阿萱抱起搁到了床榻上,她还是昏迷不醒的。 梅无音给她探了探脉,“放心吧夫人,她不过是损耗过多,需要休息。” 我点头,“你怎么会 “楼主知道最近厚德镇事多,因而派了属下远远在外头守着,因为方才在外头遇到了一些事情,是以这会儿才发现异常,请夫人恕来迟之罪。” “别这么说,还要谢谢你又救了我一回,他……这几日好么?”好几日没有见着管沐云了,也不知他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吃饭。 “呃……”梅无音有些迟疑。 他这一迟疑,惹得我心里一颤,“是不是有事?” “……楼主吩咐过属下不要说的,可是……方才属下在外头听到路人说,楼主住的那家客栈好像是出了些乱子,却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景况,不过据说是有高手在那边过招,有人受了伤……” 我骇得惊起,“帮我照顾她!” 就扔下这么一句,也不管梅无音在后头唤我,就冲出了院子,奔管沐云住的“云来客栈”而去。 日头虽然挺好,但外头依旧冷得很,可我因为奔得急,心里跟着了火一般,根本觉察不到冷,只是恨不得即刻就到 脑子里也只能想到,不是管沐云……是管沐云……不是……是……上上下下起伏,高高低低折腾,就怕再来那么一回,那我就也活不成了! 好不容易看到客栈的招牌了,不留神脚底滑了一下,很难看地就跌趴在了地上……膝盖着地,手掌也着地,火辣辣的,可进不去脑子里,就只知道要起来,可不知是急的还是跑得没了力气,怎么使力都不对,死活起不来。 一回不行,二回不行,三回的时候,我这心里头的火噌噌地,也分不清是怒还是什么,就开始捶地,也不管本来手就疼得要命,捶得也狠,像要发泄一般…… 四周开始有人指指点点了,我也知道我这个样子跟疯子差不了多少,可是我起不来生气,生气就更起不来,很少见的,脾气冲得要死! 但这样哪行!管沐云还不知怎么样呢!我于是就再努力着起来,还好这回好像是有效,可以渐渐支撑起来了,半起身的那一刻,听到了一声轻唤,我就又跌了回去。 还有一章(,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om,章节更多, 第九十五回 抱抱 但这样哪行!管沐云还不知怎么样呢!我于是就再努力着起来,还好这回好像是有效,可以渐渐支撑起来了,半起身的那一刻,听到了一声轻唤,我就又跌了回去。 “展眉……怎么了?”那一句忧心忡忡的呼唤,叫我的心忽悠地一下。 蓦然抬首,看到我此刻最最挂心的人就在跟前,半跪着身子,双手扶着我的肩头,一脸担忧又温柔地看着我,他好好的!发丝整齐,衣衫完好,全身上下都是好好的!这种霍然松了一口大气的感觉,怎么会如此美好,美好地叫我直想 我没有胡说,因为我就那么傻傻地当真哭了。 哭得眼前的人当即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是好,“眉……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看看这一身的狼狈!是不是伤着哪儿了?来!我看看……” 我摇头,再摇头,一直不停摇头。 可哭得就是止不住,我自己也没办法,这一日夜发生了好多事情,我委实被吓得不轻,如今一下子都过去了,释然得只想把所有的委屈和压力都发泄出来。 而看到他的这一刻,时机刚好,人也刚好。 于是,我就哭得收不起来了,当着满大街的人,一身狼狈跪在地上,还开始抽泣,而且越来越大声,泪水就更不用说。“眉……跟我说说,到底怎么了,别让我着急,我……”他当真是急得够呛。 我这还没哭够,继续我的,故意让他急着去。 “楼主……夫人是担心您……”梅无音不知何时跟了过来,在管沐云耳朵边儿上低声说了几句,接着管沐云就皱起眉头,可看着我的眼神更温柔了。 梅无音在。我也不好再哭成那样。就忍着哭音。问道:“阿萱呢?” “夫人放心。有别地兄弟陪她。”梅无音笑了笑道。说完就转身去了旁边。 我被他那一笑弄得有些尴尬。这么夸张地哭法。还在这么多人面前。我也委实够难看 瞥一眼管沐云。他也在看我。眼神很复杂。担忧?欢喜?好笑?心疼?好似都有。可我瞥了一眼就不敢看了。丢脸。 赶紧用手背抹抹脸。他地大手也伸过来帮我轻擦了擦。我偷眼一看。还是那么温暖地微笑。 唉。我这会儿理智回来了。才想到我这是刚逃了一个要强迫我地男人。就跑到了另一个原来也对我做过那种事情地男人身边来。可是那一刻我当真什么都想不起。只是想到他。 可若不是他派了梅无音来,我岂能逃离得了另一场噩梦! 过去地事,是不是已经淡当真是最好的疗伤圣药么? 不,并不是时间真的那么好用,而是管沐云他……我有的时候想,他从前那副纨绔的样子不过是刻意装出来的,他本不是那块料子,他的本质从来都有好的那一面,因为本来那样。所以才能够成了如今这样的…… 可是,他骨子里头的执拗。叫他做了当初地那件事,那许是他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大错了的事,那么,我可以原谅他么? 当我为他找借口也好,当我私心真的不想再介意也好。行不行呢? 可是,阿萱呢?纵使她不记得了。可依旧是受害之人哪!她会原谅管沐云么? 下一瞬,我被人横抱起。我下意识抱着他的脖颈,由着旁人指指点点。由着他身边的属下别过脸偷笑,就跟着他进了客栈里头。 他没有叫人跟进来,径直用脚踢开了一间客房,把我放到了床榻上,跟着小二就叫门送来了一盆热水,好像还有一身衣裳。 他再取了一个青瓷瓶过(web用户请登陆。16k.cn下载txt格式小说,手机用户登陆cn) 来,拧干白布巾,轻手帮我将手掌上的土擦去,再给上头擦伤的地方抹上冰凉的药膏,然后把我地腿搁到他的腿上,再帮我将裤腿挽起到膝盖,也将药膏抹上去。 我就那么盯着他帮我上药的专注神情,想到的只有:还就那么想着,手居然伸出去摸他清瘦的脸颊。 看着他一怔的瘦得惨兮兮的苍白模样,身子跟着不受控制地前倾,双手逐渐在他的脖后合拢,头压在了他的肩上。 “眉……”他声音听起来也是怔愣,手里的药还没有抹完,他地一手还拿着瓶子,我能够感觉到,他此刻的手臂是不知所措地张开地。 “看弄脏了你的衣裳……”他接着又是这么轻轻的一句,听着虚无缥缈的。 “没事……”我清浅应道。 过了半刻,他的手臂终于也拢住了我,松松地,小心翼翼地。 我就那么静静待着,什么也没说,他也没说,我知道他地唇嗫嚅了几下,终是没有出怀抱,离开地那一瞬间,我瞥到了他眼中的失落。 “我……”我思考着要怎么说。 却被他打断了,“不用说,我知道,都是我地不是,没有保护好你,吓坏了吧?是我不好,还惹你担心了……” 看着他不停地埋怨自己,我的双唇抿得越发紧,垂着眼眸,不想叫他看到我眼底地水光,可是他那人心思细,到底还是看出了。 “眉……”他唤我,我再看向他,心里又是一阵阵地泛疼。拧眉。 “不许说……什么?”他有些懵,疑问着重复我的话。 “不许说就是……什么都不许说!我不想听!”我气他,实则是气自己。 结果他居然笑了,大概是看出了我此刻的孩子气,连声应我:“好好好,不说 帮我将衣衫整好,再起身将小二送过来的衣衫拿给我,“先将就些换上,我身边儿没有丫头,你自己能穿么?” 我点头。 “那我先出去了,好了唤我,我就在门口。”他说完就出了去,他在门口守着,是担心我会怕么?他也不问我和小柳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会到了今日这般,就只是护着我,疼着我。 我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起身穿衣时才发觉全身上下都是疼的,又推搡又疾奔又跌倒的,不疼也难。 等换好了去推开门扇,他果真就立在外头,高高瘦瘦的身影,看着那么踏实。 不知道算不算是一大步。如何,请登陆om,章节更多, 第九十六回 仇人 “往日里,你我二人之间是有些误会,不过今日,殷某是真心实意要与你和解,当然,殷某的诚意是定然要表示表示的!”说着,殷深的食中二指抬高一挥,他后头的属下就带上来一个人。 那人的穿着跟天惊宫的门徒一般模样,唯一有些差别的就是这人的头上罩着个大大的斗笠,将大半张脸都遮住了,于是就只能勉强分辨得出是个偏瘦些的年轻男子,虽然如此,我却总觉着此人有些熟悉。 下一瞬,押着他的人就伸手扯下了他的斗笠,吓! “桑郁!”这个惊吓太大了,他如何跑到这里来了? 等等,我惊吓恍惚间好似抓住了什么……殷深的意思不是要将杀害管老爷的凶手交给管沐云? 那么…… 我瞪大了眼望着面前的桑郁,他看着我的神情竟是肃然中含着悲伤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转过去询问管沐云。 为什么管沐云居然是一脸的了然?他都知道些什么? “哈哈哈哈,我想不必殷某再多言,沈兄定是全然清楚了的!”殷深坏笑着。 我吞咽着口水,不知道要不要问,甚而也不知道该不该问,那个答案必然不会是我想听的,那么听到了我又该如何? 而所有人似乎都在等着管管沐云却并未先应声。头一回这么沉肃地看看我。捏了捏我地肩头。“方先生给了些线索。我也是这两日才查到地。” 我眼眨也不眨地瞅着他。从他地眼神里。我得到了最不想看到地确定无疑。 我地手揪着他地衣襟支撑着。垂头稳了片刻。才敢去看桑郁。我地声音有些抖。 “当真是你?” 我这话其实根本多余。我对管沐云地信任。管沐云地为人。此刻根本不由我怀疑。可是。我禁不住想要从桑郁口中确定。他是我地朋友。是我真心相处相惜地老朋友。这么些年。他给了我多少顾惜和支持。可此刻。居然是这样地真相!要我如何承受得起? 桑郁冷睇一眼管沐云。就转向我近了两步。轻声道:“这是我和他之间地事情。你不要管。” 我的气血上涌,转脸吸气,将声音也压低,“你告诉我如何能不管?为什么要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恨,至于跟这帮丧心病狂之人合起手来。要致管家满门于死地?”我抬手直指殷深一帮,逼问着桑郁。 一个是我的朋友,一个是我最爱的人,我要如何做到漠不关心?我地眼前晃着五年前的那一夜,管老爷,姚嬷嬷,还有那个小小的男孩子,漫天的血腥味……大,我已然分不清(web用户请登陆。16k.cn下载txt格式小说,手机用户登陆cn) 自己到底是局内还是局外人,可是脑筋却在此刻清醒无比。清晰得一根针掉在地上我也感觉得到,于是就想到很多过去的事情。很多巧合,也许原本就不是巧合。 大都是事前安排好的,桑郁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心机深沉到何种地步?可以把自己掩藏得那么深,深得五年里我们相处融洽,而他也安然继续进行着他的计划! “丧心病狂么?恐怕你指的不是他们。而是我吧?” 我不语只是冷清对他,纵使我明白。许我对此刻地桑郁已经不再是自认如老朋友般地了解,但我依然可以确信。他那么做定有他的理由,可惜我无法接受任何理由。任何理由都不能轻易就自行夺走活生生的人命! “你是腾县柳家的后人,我说的对也不对?”管沐云这个真正的苦主,一直都冷静得吓人,只有泛白的紧抿的薄唇昭示出他此刻心底的不平静。 桑郁的脸有些抽搐,没有声嘶力竭,但是咬牙切齿,“那么二十八年前,沈蓝箫曾派人将滕县县令柳修然绑缚上京,其后,柳修然一家一十一口被满门抄斩,这事儿你也定是知道了?” 管沐云冷然颔首,“柳修然是因为贪污了当时朝廷下发地三百万两救灾款而被家父查斩……”他地神色也有些波动。 满门抄斩,因为一人犯罪,就要牵连全家,从垂垂老者到牙牙稚童,一个都不能放过,我听得一阵悲凉。 “是,满门抄斩,祖父,我爹,我娘,哥哥,还有襁褓中的妹妹,一家大小一十一口一个不留!”桑郁的悲伤和凄苦恨意都忍不住了。 “那你……”他是怎么逃出来的? “是家中的忠仆,用他自己地孩子悄悄换了我,”桑郁下一刻狠狠瞪着管沐云,“若不是沈蓝箫,我一家大小就不会命丧黄泉,若不是他多管闲事,我如何会在仇恨中生活了二十多年!都是他,是他!” “所以你也要毁了他一家?”我轻声问,此刻只是觉着,他很可怜,可怜又可恨。 “是!我要杀了沈蓝箫,我要将他一家子都杀了!” “所以,你创立了康记?”管沐云的声音骤冷。 康记是桑郁地? 我想起了当初吕叔讲的,一位南疆见过康伯鸿地老人家说过,此康伯鸿非彼康伯鸿。 此刻那厢桑郁冷笑,“这二十多年,我苦心经营了康记那么一份基业,为了什么?为的就是有了银子,就等于有了势力,有了势力,对付沈蓝箫,那就是手到擒来!哈哈哈,大概是老天有眼,沈家凋零,沈蓝箫妻子早亡,只得了这么个不中用地儿子!” “于是,你就跟殷深做了交易,用你的银子,和殷深的势力交换,好令他帮你报仇?”而殷深也趁此代替了康伯鸿,将桑郁这个人彻底掩藏了起来。 “各取所需而已。”桑郁轻笑。 据那位老人家说,康伯鸿是个比女子还漂亮的年轻公子,桑郁虽也算是俊俏,可若要用漂亮,还要比女子漂亮来形容,我却只能够想到一个人。 “你……本姓柳?” “夫人,你应该问,他到底是谁?是你的朋友桑公子,还是你的伙计小柳?”殷深的话叫我心底巨震,我猛地转头死盯着桑郁,小柳?还是桑郁? 今日还有一更(,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om,章节更多, 第九十七回 真相 第九十八回 回眸 “你……本姓柳?” “夫人,你应该问,他到底是谁?是你的朋友桑公子,还是你的伙计小柳?”殷深的话叫我心底巨震,我猛地转头死盯着桑郁,小柳?还是桑郁? 桑郁脸上的肌肉都是紧绷的,他瞥了一眼两边的天惊宫门徒,那两人看一眼殷深,就退到了后头去。 然后,桑郁抬起一只白皙的手掌,从前为何没有发觉他的手掌如此白嫩? 再等到他的手带着一张肉色的面皮落下,我就见到了……小柳,跟桑郁一样的装扮,一样的身量,可是那张清秀得过份的脸,是小柳的。 “你,当真是小柳?”我不能相信,小柳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孩子,叫我委实不能跟桑郁联系到一起去。 桑郁抚着自己的脸,苦笑着,“务须怀疑,这就是我本来的面目,只不过长得面嫩,可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能借着年纪小接近你,可是,没想到我依旧跟当年一样,功亏一篑……” 桑郁,我依旧还是想这么称呼他,仰天长呼了一口气,“可惜,居然三番两次都不成,夜探管府,调你去安城,到了后来我想要直说带你走也不成,就连我换了身份,也不能叫你歇了心跟着我,为了你,我甚至想过要放过管沐 我震愕地听着,往日的一然那些叫我想破了头也想不出的疑问,都只有那么简单的答案,怎么会这样? 我想不出还需要说什么别的。于是颓然地后退了几步,有人上前来扶着我,我抬眼去看,是文叔,我地眼睛干涩,没有眼泪,唯有苦涩。 我不想再问了,也什么都不想再知道。可是,我不能离开这里,桑郁再怎么也还是我的朋友,而管沐云,我瞅一眼前头的他。我要陪着他,他此刻眺望着不知名的远处的孤单侧脸,叫我无论如何放不下。 “沈兄。仇人在此。你还在等什么?”殷深在迫不及待地催促。 看情形。殷深和桑郁是闹翻了。殷深如今是在利用桑郁来拉拢管沐云。进而牵制萧沉理。 管沐云。当真要取了桑郁地命么?这个结果难道不是肯定无疑地?可我如今这样两难地处境。唯一能做地。也不过就是不说不做。不看不听。可是……好难。 “等?殷深。等什么你也看不到了!”桑郁忽然地一句叫所有人都有些错愕。 “柳成荫。你是吓糊涂了不成?”殷深讽笑。 “怎么?不见棺材不掉泪?”桑郁淡笑。 下一瞬。林子里的境况突变,天惊宫的门徒有大半都在瞬间离了原本的位置。移方,各个刀剑出鞘。严阵以待。 殷深的神色未变,“哈哈哈哈,柳成荫,你以为区区几个叛徒就能把我天下第一的天惊宫如何?你也太小看我殷深 “是么?殷宫主?”桑郁再笑。 此时,奔入林中一个天惊宫门徒,跟殷深耳语了几句,殷深有一瞬的沉冷,但转瞬又恢复了常态,邪笑道:“你果真是块材料!无论是在康记的生意上,还是如今地武林权谋里,不错!不错!” 看样子,天惊宫内也定不会平静,可殷深的赞赏依旧是四平八稳,果真不愧是天下邪派地领袖。 “过奖了!这些都是你教我的!若不是你想要独吞我的康记,甚至还想取我的性命,我如何会想要走到这一步?” “不要高兴得太早!”殷深忽然发难,掌劲疾吐,桑郁的功夫也不弱,反应奇快,两人霎那间交手。 可是,殷深的武功已然可以位列当世前五,而桑郁,却不过是个寻常地高手,两人电光火石间高低立显,没一刻的功夫,桑郁已然被殷深地掌风拍得如断线的风筝般飞跌到了几丈远处。 鲜血染红了桑郁地衣襟,衬得他本来就文弱的一张脸如今越发可怜,他却开始大笑:“殷深,你以为我只会做到这一步么?你这几日有没有觉得不畅?” “你……”殷深顷刻间倒退了半步,“居然是你!” “呵呵,毒,对你而言太明显了,若不想被你发觉,那就用慢性地散功药,几个月下来,等到你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你也知道,那是没有解药的!如今,殷深,我死,你也会从此在江湖中消失,就算侥幸不死,废人一个的日子,你要怎么活?” 殷深冷毒地盯着桑郁,不再说话,却一步一步,缓慢地靠近。 “桑郁!”我推开文叔奔了过去,却在他和殷深之间停下了,我的心在挣扎,没有办法移动脚步过去扶他起来。 我记起桑郁对我的好,记起小柳早上的强逼,再看着此时地上的他,满脸血迹陷在了冷酷的江湖中,还是那个满口之乎者也的书呆子桑郁么?还是我当日救起的文弱可爱的小柳么? “让开!”殷深又要起掌了,居然还“仁慈”地顿了一下叫我滚! 却没等我反应,有人已然挡在我身前,是管沐云! “你……”我无言,我这一刻的行止,委实是因为不能眼看着桑郁就这么死,可我这么做,却是无法面对管沐云的! 而他,依然还是跟往常一般地护着我! “沈兄!你这是做什么?他可是你的仇人!”殷深怒道。过来。 我咬牙,想说什么,却依旧没有可以出口的话。 “展……眉,”桑郁在唤我。 我转脸看他,仍旧没有走过去。 桑郁虽然是瘫软在了地上,可眼光居然是晶灿的。“还记得当初的那半幅天香萦锦么?我搁在了你房间里头,本来想要亲手给你的……若是你穿了一定很美……” 当年管记织染坊的那半幅新上架的天香萦锦,当真是他买下的? “死到临头!还想着风花雪月?”殷深哼道。 “呵呵……咳咳咳,殷深,我不是你,你可以为了野心辜负对你掏心掏肺的女子,而我……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我做了那么多,不过就是想要她一个回眸,可是……我又怎么会想不到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我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刻,而你……恐怕也不会比我好多少!” 好了,今日更新完毕。 会努力的,好累啊,又搬家又码字还上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dian.,章节更多,支持作 第九十九回 痴爱 呵呵……咳咳咳,殷深,我不是你,你可以为了野心t+掏心掏肺的女子,而我……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我做了那么多,不过就是想要她一个回眸,可是……我又怎么会想不到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我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刻,而你……恐怕也不会比我好多少!” 殷深冷笑。 桑郁的话听得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管沐云一样叫我难受。 “展眉……”归顺桑郁的天惊宫门徒依旧待在原地不动,看样子是在要依形势变化而作为,地上的桑郁冲我勉力伸出手来,无力而期盼。 我滞住了,知道背后管沐云在看着我。 “二十多年了,我的心里就只有报仇,可这五年,终于有了件我觉得是真心想做的事情,那就是拥有你,可是如今……我没有多少时间了,就这么一刻,也不肯陪陪我么?”桑郁痴痴地等着。 如何就说到了死?我以为他的伤并不致命,或者,他打算就缚了么? 可再看桑郁,他本来半撑起来的身体,也因为无力虚弱而跌回了地上,呼吸急促,头上冷汗淋淋,手也在发抖,更甚者逐渐全身都开始剧烈地抖动,身子蜷起,成了一团。 我大惊,奔了过去,“你怎么了?” 他的样子太过吓人,我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了?也不敢动他。 他还是在抖着,筛糠一般地,眼睛瞪大,痛苦里满是空洞。 我只得急唤着:“桑郁!桑郁!” 他还是那么抖着。不能回应我。 我也没了主意。转头看着其他人。纵使我知道这里没人会肯帮他。可是我…… 下一刻管沐云却矮下身来。捡起桑郁地手腕。摸着脉搏探了探。接着冲我摇摇头。“他地脉虚无又隐透着沉荷。似乎除了方才打斗地重伤。还有别地什么重症。至于是什么病症。我就探不出了。” 我震了一震。桑郁虽然不算多健壮。但相处以来很少见他生病。如何就得了什么重症了? “柳成荫。你这个把戏玩得可不怎么样。想用这招逃了必死地命运么?”殷深立在原处不屑道。 “他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一直没有言声动作的萧沉理上了前来,看了一眼桑郁道。 桑郁就那么抖了好一会儿的功夫,逐渐有些缓解的景状,眼神也没有方才那么浑浊,我才轻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他苦笑,“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大夫说我至多活不过二十五,多撑了几年,也算是我赚到了,你能原谅我的私心么?我带着这个病,还想要你陪着我……呵呵,可是不是我的……就不会是我的,如今老天终于要拿走我的命了,而你,终究……还是不会属于我。” 我的心里五味杂陈,混起来的各味,也说不清到底都是什么了,只是将身子再矮一矮,看着桑郁一张惨白没有血色的脸。 桑郁转头冲着管沐云道:“如今我报了仇,我一死,你也报了仇,我们两不相欠了,只是,她……”他又转向我,“我不甘心……可又能怎么样?” 桑郁的声音渐渐低了,伸出手向我,“我多想……多想能够看到你穿上那件‘天香萦锦”哪!” 我犹豫了一刻,却就在那一刻,他缓缓合上了眼,我迟迟才伸出手来,只能接住他奄奄垂下的手。 泪,顺着眼尾流下,曾经和桑郁和小柳相处的日子,一幕幕回来,我相信他的真心,但我,我心里的那个人不是他。 我心里的那个,正将我搂入怀中,给我最温暖踏实的安慰,纵然他自己此刻的心境也是难平。 我待在他(web用户请登陆。16k.cn下载txt格式小说,手机用户登陆cn) 的怀中,感觉到了那副我熟悉的单薄胸膛里的悲痛,哀伤,叹息……还有迷惘,于是我伸手,攀上他并不厚实的背,想要把安慰也转给他。 “要去哪?”萧沉理在冷喝。 我和管沐云一起看过去,萧沉理是在跟殷深说话。 “怎么?王爷要留我?”殷深似笑非笑。 “本王记得,殷宫主不是还要请本王到天惊宫做客?” “哦?王爷肯随殷某到天惊宫一聚?” “来而不往非礼也,本王也想请殷宫主到王府一坐。”殷深此刻难得颓势,萧沉理自然不会放过可以将他拿下的机会。 “王爷以为,可以留得下殷某?”纵使桑郁说殷深被他下毒废了武功,可看殷深气定神闲,却并不似当真没了武功。 “留不留得下,那就要试试看了!”萧沉理笑道。 他手下的劲装护卫迅捷将殷深等人围在了中央,似乎也晓得殷深的难缠,各个都谨慎行事,出手也狠厉不留情。 起初跟随了桑郁的天惊宫门下,因为桑郁的死也都悄然溜走了大半,如今殷深身边的人并不多,殷深被他们护在了中央,偶尔有贴近他跟前的敌人也被他速速解决了,但是,可以瞧得出果真是动作没有当初那么利落有力,看来,桑郁所言不虚。 萧沉理这方则气势正盛,形势一面倒地向着萧沉理那一方。 管沐云则是将我拢在身边立在对阵的圈外,文叔、梅无音和林子外头的夺云楼属下都未动。 殷深一方众人一个个被刀剑砍中倒下,以致殷深不得不直接面对萧沉理一方的攻击,殷深的颓力越发明显,甚而在踢飞了一个王府护卫后脚下不稳,晃了晃,却不想突来的一把薄刃到了身前,眼看着殷深不及躲闪,就要中刀。 电光火石间,一个青色的身影挡在了殷深的前头,生生挨了那一刀,刀锋深深入了那人的心口处,伤入肺腑。 出刀之人被人截下,殷深接住在身前抱着他的那女子,双双跌到地上。 是阿萱! 我急奔过去,看到阿萱在笑,笑得凄美却满足。 “为什么?”阿萱的血染上了他的身,殷深震撼之声回荡肺腑。 阿萱摇头,轻缓温柔地用笑意来安抚抱着她的如今满面震颤的殷深。 却在下一瞬转了眸子看我,依旧是温柔地,仿佛我和她之间从无芥蒂,“替我照顾娘……和哥哥。” 我点头,胡乱得毫无章法。(,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n,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一百回 怨么 萱摇头,轻缓温柔地用笑意来安抚抱着她的如今满面)(深。 却在下一瞬转了眸子看我。 不用再问,也不用多说,阿萱的身份昭然若揭,从知道小柳就是桑郁的那一刻,很多事情,就不言而喻了。 可是,我无法想象阿萱对殷深居然有这么深刻的情感,深刻到可以为他去死! 不止这一回,原来的很多回,显然都是。 我记起打知晓了她的身份,却总是没有机会问她的一句话,我想问她:若没有管沐云和我,你就不用换了一个身体,还遭了那么多的罪,你会怨他么? 而此刻许是最后的机会了,可我却不想问了。 我凝视着她美丽盈然的眼眸,那里依旧是温柔的,仿佛我和她之间从无芥蒂,仿佛这一刻就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往日的坎坷纠葛,都已然成了过眼烟云,再不能留在心上。 “对不起,一开始我接近你的动机就不单纯。” “都是我的错。”我摇头,愧疚盈胸,打从一开始就是我对不起她。 她也摇头,云淡风轻地笑一笑,话语中满是托付之意,“替我照顾娘……和哥哥。” 我点头。起誓一般地郑重。 她才又去看着殷深。似乎是轻声浅叹着地。伸出那只虽然完好。但已然满是血渍地手来。抚上殷深地脸。眼眸里满是不舍。却只是含笑。 她就那么抚着。一言不发。可是油尽之色在脸颊上越发明显。殷深惶然。抓着他怀中柔弱地身躯摇晃。“你跟我说话!说话!” 阿萱还是那么笑笑地看着他。没有回音。 “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我不相信。我从来不相信……” 殷深地惶急中带着混乱。想要挽留些什么。可是我们都看得出。来不及了。 而此刻的阿萱,她明媚的眼睛抖颤着,逐渐在阖起了,无论殷深再多么卖力想要把她摇醒,都是徒然无用了,终于,还是彻底阖上了一双眼。 “阿萱!” 殷深徒劳握着她的手疾声唤着,眼底只剩激痛和绝望,脸上沾满着阿萱的血,看起来恐怖狰狞,他居然是到了此刻,才晓得一切都晚矣了么? 阿萱这个苦命的女子,懵懂中被我抢了她的身体,醒来时面对一个全然陌生而艰险重重的生活,无论她是被迫还是自愿,看看她被砍掉的手掌就能够明白,她一个弱女子一直以来到底面对的都是什么样的境况,更甚者,还有一个她全心付出了,却到了她快死的那一刻才知道要珍惜的男人! 我忽然觉着,我所谓地想要问问她会不会恨我和管沐云,那根本就是自私地在给自己的心安理得找借口,其实,倘若她一开始没有被换了身体,那么依旧还是会过着跟在娘亲和哥哥身边幸福快乐的日子,既然没有遇到,那就根本没有所谓的悔或不悔,而我,管沐云,则都是造成她不幸的短暂一生的罪魁祸首,如此,叫我如何原谅自己? 此时天惊宫和王府之人在外围刀枪剑戟杀得混乱不堪,而当中的殷深跪在地上,抱着冰冷了的阿萱,默然震颤,左右身边的所有动静都似与他无关了。 我无力侧靠向身后的管沐云,他的眼神里有疑问,是对我和阿萱最后那段牵扯颇多的问答的疑问,可是,我的脑筋太过混乱且疲累,此刻不想说。 然他纵使有不解,却也并不多问,只是用臂膀将我拢住,叫我安心依靠。 殷深周边维护着他的手下已然寥寥无几,眼看着萧沉理的人已将刀剑戳向殷深和他怀里的阿萱,殷深竟不还手,只是使劲挪动着身体,将阿萱护得严实,不愿留一丝缝隙在外,至于自己身上突生的道道血痕,却是混不在意了。 可是萧沉理却不肯放过,负手冷睇着殷深的方向,等着属下将殷深生擒。 “宫主!” 随着忽然闯入这片腥风血雨的声音而来的,是十来个黑衣劲装男子,蒙面且身手矫健,迅猛冲入重围,将殷深围护在中心,两人一左一右搀起殷深,他却死活不肯放下死去的阿萱。 那两人不得已,只得任由殷深抱着阿萱,护着二人杀出重围,余下的黑衣人断后。 那些黑衣人的功夫并不见得十分高深,因为只攻不守,各个鲜血淋漓惨烈非常,但不要命的打法却是颇为管用,一时间周围之人居然无法近身,以致殷深几人没多久已然退到了林子深处。 萧沉理冷怒,掠到了断后的黑衣人近处,起手间就解决了两人,确然是高手中的高手。 眼看黑衣人转瞬就死伤大半,断后十数人不过只剩为首一人,那人居然趁着与萧沉理交手之际,死死攫住了他的身体,萧沉理居然一时半会儿没有甩开,刹那间迷烟四起,萧沉理果断反扣黑衣人手中之刀,一刀抹过了那人的脖子。 却在黑衣人倒下之时,发现迷烟下已失了殷深等人的踪迹,萧沉理抬袖将身前迷烟挥散,怒意冲冲甩袖,“给我追!” 管沐云亦在同时低低唤了一声:“无音。” “是,楼主。”无音速速应着。 我紧着揪住了管沐云的衣袖,抬眼看他,满眼祈求。 我晓得他要梅无音去做什么,萧沉理没有防备,所以叫黑衣人钻了空子,可管沐云这一方却是以逸待劳了这么久,对付狼狈逃走的殷深几人是易如反掌,或者此刻殷深等人逃去的路上,就已有夺云楼之人在把守了。 只是,我眼下只想到阿萱,同为女子,我自然明白她的心意,她是为了殷深而死,最大的愿望当然是殷深能够就此活下去。 是以我求管沐云,请他放过殷深这一回,我清楚这个请求是过分了,殷深毕竟也是管沐云间接的杀父仇人,可我欠了阿萱,殷深也许从此武功尽失,对习武之人来讲也就是个废人了,那么能不能,能不能…… 他盯着我,和我对视了一会儿,眼底是探究和询问,却并没有责怪,我越加愧疚,却不能放弃。 下一刻,他转头,“文叔。” 文叔应声,冲着梅无音走的方向退了下去。 我凝着自始至终都握着我的手的他,只能是感激,却不知还能为他做些什么。(,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一百零一回 回家 凝着自始至终都握着我的手的他,只能是感激,却不)t做些什么。 扭头一看,想来殷深对萧沉理很有用,否则他也不会亲自带着属下追过去了。 “很累吧,走吧,回去歇歇。”管沐云搂着我的肩头,带着我转身往林子外头走。 回去了镇上,他不叫我回去,就在他客栈的房间里休息,帮我盖好被子,就要出去。 我揪住他的衣襟,叫他坐下。 他看看我,没说话就坐到了榻边。 “关于阿萱……”他体贴我,不问不多说,可是我到底欠他一个交代。 他也似晓得我想要说什么,静静地听着。 我却在那几个字之后,不晓得该怎么接下去了。 顿了半晌,想着有些事早晚也要说的,本来我就不想再瞒着他了,只是内情太过诡异,也不晓得该怎么说。 于是,我踌躇着想了一会儿,琢磨用一个自然些的方式开头,“你……相信有的人,她的身体还是原来的,可是灵魂却不是从前的了这种事么?”这样说是我能想到最婉转的了,可是,我却怕他没有领会我解释出来的,这么一堆乱七八糟的话。 “相信。” 啊?我傻眼。觉得自己此刻无论从举止还是脑子一定都傻到家了!怎么会是这么简单地答案?纵然这是我最想要听到地。可是……好像不应该这么轻易吧? 只是。他看着我地平和自在地样子告诉我。就是这么轻易。 如今果真是跟几年前不同了。跟他说出真相这回事。对于我来讲居然有些艰难。 我有些想咳。不自在地支起靠着床头地身体。原地挪动了一下。再靠回去。想了想。轻声再道:“我……其实。并不是真正地于展眉。” 后头几个字。我说得飞快。仿佛是怕慢了会后悔。更或是怕慢了会说不出来。 说完,却有些方始解脱,再又重新忐忑起来的意味。 我打起精神抬起头来,等着他震惊,或者是害怕等等我能够想象出来的表情出现。 可是,没有,他甚至连眼也不眨一下的,就点头答应着:“我知道。” 吓!知道?知道什么?我有点儿不能领会,若不是此时的情状不对,他也不是个爱说笑的,我就会以为那是玩笑话。 大概是瞧着我可怜兮兮的,他神色严整着,跟我补充道:“先生跟我提过。” 静非先生? 那就是说管沐云老早就知晓了,那他还对我这么好……他难道不觉得此事太过诡秘?太过不可思议?常人大多会觉得这种事很可怕吧? 可,管沐云是常人么? “别想那么多,安心休息。”他帮我拢拢被子。 “阿萱她……” “她才是当年于家村的展眉?”他接上我的话头。 我点头,就知道他那么聪明的人,既然已然知道我的身份,那么在方才的情况下,大约也多少猜到了阿萱和我的关系,只是之前还不够确定而已。 只见他顿了半刻,才又凝重开口道:“终归也是我欠了她的。” “她那样,我难辞其咎。”我接道。 “若不是我,她又岂会……” 接下来的话,他没说,只是用他沉凝专注的眸子盯着我,我亦是,似乎我和他两人都在想着同一件事,若没有当初他的那一场混账事,我和他,还会遇见么? 许不过是陌路吧? 陌……路…… 我被这两个悲凉的字给唬住了,仿佛冰冷的藤条缠上了身体,一点点地裹紧,一点点地密集,原来,跟他从此是陌路,对如今的我而言,是那么难受的一件事。 忽然在冰冰凉凉中掺进了几点温暖,成片成片地扩散,绵密将我包裹,渐渐抵过了寒冷。 是他的手,白皙仿若透明,骨节分明,却并不粗大夸张,只是修长有力而不失温柔地握着我的。 “是我的错,跟你没有关系,记得,不是你的错。”他**着我的手,仿佛要把它揉进心底一般。 我有些想哭,不知是为了阿萱悲惨短暂的一生,还是为了我和管沐云之间满溢着悲哀无奈的缘份。 总之那日也不知是何时睡着的,反正我本不是我这件事,就这么轻易过去了,有时候,管沐云一副波澜不兴平和如常的样子,叫我不禁以为那日的对话不过是梦了一场。 可是,他却晓得我惦记阿萱的事,在第二日跟我说,殷深解散了天惊宫,他身边的人也死的死走的走,不知为何,萧沉理没有抓到他,殷深之后选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山谷,将阿萱葬在了那里,他自己就在阿萱的墓地边儿上结庐陪着她。 殷深过去做了不少的虐事,我才知道最近一回勃域的战争,之所以会令常胜的萧沉理败北,就是因为殷深跟凌海的人里应外合。 如今他确然是武功尽失了,这个结局,或也是老天在罚他吧,可老天何其残忍,竟要因此搭上阿萱的命! “咱们回家吧!” 之后管沐云就那么轻轻一句,我也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回应的,等到醒过神儿来,就已然跟着他在去南边儿的马车上了。 他在厚德镇之时着无音来护我,也就是怕桑郁殷深对我不利,他凡事都为我着想,叫我不知该如何以对。 “先陪我去梁州看看,好么?”等到他再这么一说,我就乖乖跟着他去了梁州夺云楼。 梁州属大余内陆中心,本不过是个小城,可几十年前夺云楼的声势浩大,又向在大余贸易水运上占了重要位置,更将梁州逐渐引入了繁华的大城行列,梁州百姓半数为商,商者本就是四海筹谋,是以梁州贸易四通八达,梁州商者遍布四方。 夺云楼,却不在城中,而是建在了城外。 印象中,说起夺云楼,就会直觉想到是一座气势迫人的楼宇,事实上,楼还是楼,可是并不是一座,而是几十座! 以当中一座黑色主楼为主,周围扩散出高低相仿,但风格各不相同的群楼来,雄浑大气的,精致典雅的,还有古拙神秘的,占地也不知有多少,总之是绵延不绝。(,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n,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