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瞳公主》 开篇(一) ----*----*开篇*----*---- 定元十八年八月的一天,天色将欲破晓,墨黑的天空突然跃出七星,撕裂黑夜,连成一线。 此刻,远在云离大陆的缈云峰上,数十丈高的观音塔像是遭了撞击‘轰’地颤动了一下,从塔底伸出一支青色的茎来,穿透玄色大石攀爬而上直至塔顶;花蕾大如棋盘摇摇欲坠,向着即将消失的下弦月银光绽放…… ----许多年前曾经有人预言过:这是一场灾难的开始。 ----*----*引子*----*---- “传说中,太阳一跳出蔷薇色的云朵,撒花国的皇宫立刻就会被刻画的剔透玲珑。” 这一日,早饭未过,氤氲的雾气刚刚散开,撒花国皇宫的水晶琉璃瓦上袭了一层五色祥光,倒影在旁边的翠微湖里,一漾一漾地浮现出屋檐下攒动的人头。谁也没有注意到,宫殿最北面那只兽头嘴里的风铃,浑浊地响了一声,一股怨气席卷而过,冲破御花园中一株百年的海棠,发为花蕾。 就在距离御花园不远的地方,是一道黄色宫闱。此处,繁花杂锦、云香花影,映着起伏的楼台亭阁、摇曳生姿。 怨气继续北走,扫过八尺墙头一簇喷薄而出的花叶急剧地抖动着,陡然间停下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了进去,顷刻化为乌有。 梧桐知秋,一叶砸地。恰好此时一个身着鹅黄衣裳的小宫女急步走来,躲避不及,葱绿的绣花鞋踩过落叶,嘴里禁不住淡淡‘咿’了一声。她低头看了看,拣起落叶嘴角弯了弯没有说话。 在她的正对面,花梨木的扁额上蛟如龙蛇地写着‘繁花寝’三个字,扁额下方,朱红大门朝南大开,门上透雕着一只展翅朝云的沐火凤凰。宫女、太医踏过五色的门槛进进出出,个个脸上带着焦虑和急切。 刺花的帘子被掀开了。 花麽麽抹了一把额头上缜密的汗珠,骂道:“小蹄子们,都守在这干吗?让多端几盆开水,怎么就端了两盆?做事慢慢腾腾的,改明看我不打断你们的腿。”。 声音中气十足,随风送入各人的耳边。 “婢……婢。子们已经端去了,马上就来。” 小宫女唤作容丫,她刚刚进门,站在人群最前面,看了看左右见无人回应,怯怯地答了一句,双脚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半步,踩着镂着万字纹的青砖,不自觉地蹭了一下。 众人也都跟着向退了半步,眼睛几乎同时盯向花麽麽的脸。 “那你还站在这干吗?还不赶快去催。木头桩子似的,没点眼力劲。”花麽麽怒气冲冲地瞪了她一眼,枯萎的嘴角耸了耸。 骂完,不由分说转身又进了屋子。 “是!”容丫连声应着。 ----宫女们都知道,宫里众多麽麽之中就数花麽麽最为凶悍。容丫不敢怠慢,撒腿就往御膳房跑。一拐弯正好碰到匆匆赶来的皇上,一不留神扎进玉公公的怀里。差点惊了旁边的圣驾。 开篇(二) “你是哪个房里的宫女?这么不懂规矩。”玉公公赶紧将她推开,掸了掸衣襟,一挥手中的拂尘,摆出总管的架子声色俱厉地斥道。 “绾……绾妃那边的。”容丫见冲了圣驾,吓的慌了神,跪在地上连连叩头,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玉公公认出了她,念着绾妃平日的好,火气稍微下去了一些。又因皇上在附近,声音好了一些,淡淡的,“不好好呆住水月寝,跑这里添什么乱。” “我们娘娘听说皇后分娩,担心这边人手不够,就……就打发奴婢过来帮忙,我……我……” 宫女容丫从北番国来,喝着草原上的羊奶长大,肤如凝脂,眉目清秀,可惜这般娇俏可人的小丫头,偏偏自小就有口吃的瑕疵。 皇上此刻,刚下早朝,一颗心放在皇后身上,见是绾妃跟前的,没说什么,只是冲她摆了摆手,“绾妃倒是有心,你起来吧,皇后怎样了?” “回……回皇上,御医还在里面,说……说是快要生出来了。” 容丫依旧跪在地上,未敢轻便起身,一颗心吓的砰砰乱跳。 “恩!”皇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去吧。”又好声叮咛说,“好生照顾好自己的主子。玉福咱走。” “是!”玉公公躬身作答。经过容丫身边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那一眼似如针刺,扎的容丫心头一阵阵的发憷。 风吹过,扑到脸上,空气中有种特别的花香。 她闭上眼,就在那一瞬,恍惚看见天上划过一道红光,直直坠下,落入繁花寝消失不见。她吓呆了,手紧紧地捂着嘴,忍不住偷偷回头看去。 ----皇上一行,尚无人发觉,前簇后拥,鸾撵招展,转眼进了正央宫的大门。 ****** 里面闲杂人等,闻言圣上驾临悉数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皇上扫视了一下众人,微微抬了抬手,“恩”了一声。抬脚正要继续往里走,就在这时,忽然从繁花寝里,连续传出来两声宫女的尖叫,惊的枝头休憩的鸟雀挣扎着腾空飞去,遮住了日头。紧跟着花麽麽和几个御医惊魂失魂地先后从里面逃了出来。 “怎么回事?”玉公公喝道,“三个御医一个麽麽,带着群不懂事的宫女一惊一乍的,成何体统!” 四人原本正抱头鼠窜,忽见皇上御驾,吓得蒙了,像是造了霜打,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齐呼:“恕罪。” 皇上心头一紧,隐约有种不祥之感笼上心头,然脸上却无半点表露,只是皱着眉头重重地“哼”了一声。 “皇上。”玉公公不等他开口,匆匆叫了一声,眼睛斜睨着,声音带着抹浓郁的忧虑。 皇上的脸上微微有些不耐烦一闪而过,眼睛越过几人头顶,看向那一闪虚掩的大门。 ----青纱门帘,随风轻轻飘逸,送出一阵阵淡淡的花香,这一切皆与往日无丝毫不同。 他忽然笑了,脸上的表情坚毅而沉着。 开篇(三) 绕过几人迈步便往里走。 当中一个上了年纪老太医急了,连忙喊:“皇上留步,里面危险。” 说话时,他跪在地上双手伸向前方,苍白的脸上额头汗涔涔的,表情含着巨大的惊恐。 皇上的脚步稍微迟钝了一下,没有理会,果断地走了。 “危言耸听,当心你们的脑袋。”玉公公沉着嗓子用手分别指了指四人,随而紧走两步,在前面为皇上掌开帘子,自己则躬身站在门外候着。 皇上进屋时,供在房门两侧青花瓷瓶内的晚香玉开的以近荼糜,离着老远就闻见了诱人心脾的清香。 每一次闻到这种香气,他都忍不住要狠狠地嗅上两口。 ----今天也不例外。 青色的纱帘垂落地面,刺着大朵殷红的牡丹,风袭过,帘拢轻荡,似烟雾缭绕、腾挪不休。搁着帘子,能清晰地看见里面的陈列摆设:桃心木的大床、红丝绒的撒花床缦、金光灿灿连枝花绣龙凤成祥的褥子,各种青瓷花瓶……精巧的茶几上金制小香炉正滴溜溜地转动,散发出袅袅余香。 皇上的眼皮忽然跳了一下,他伸手揉了揉。 这时,床幔撩了起来,一双纤嫩的玉足缓缓着地,汲着莲藕白的绣花鞋。----云鬓微乱、云裳不整,一段窈窕身影扶着床前的矮塌吃力地走下床来。 ----凤眼,翠眉,羊脂玉般光洁的肌肤,从两眉之间到发际扫了一道半弯的胭脂红。她的怀里抱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晶球。----明月大小,雾气氤氲,然而那水晶球内,竟包裹着一个纤小的婴孩。 皇上看的呆了,站在门口半天竟没挪步。 惊觉有人进屋,皇后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漆黑的眸子闪过一丝惊恐。一双手紧紧护住怀里的东西。 “皇后。”他极力控制那一缕莫名的惶恐压抑着低呼。 “你……你别过来,别……伤害她。”显然,她有些慌张,声音夹杂着不安与惶恐,说到后面竟是乞求。 ----胎落圆珠,千百年来,从未有过的事情,令她惆怅百结,忧心似焚。 “皇后。” 他刚迈步进门,就马上停住了,声音略带颤意。 宛如梦境,眼前的一切,恍惚似是梦中才有的场景。 ----又或许,真的是只是梦呢。 而皇后的手,却深情地触摸着那浑圆的水晶球。深深吸了口气,将泪水吞进腹中,假装出少有的坚强,“她是我们的孩子。如果皇上不想要她,臣妾会将她带走,决不连累任何人。” 话未说完,泪便如珍珠般滚落在地。 然而那一颗一颗,也重重地砸在他的心弦上。 皇上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垂了一下眼睑,安静地看着她,泯着嘴神色僵硬。 “请皇上不要拦我。”她又说,眉目间有说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咬着银牙,刚走了两步,忽然身子一软,扑到在地。 水晶球跌在地上,发出玉碎一般的声响,那些碎片在地上跳动一下,溶为水。而水落在地上,又瞬息蒸发。 ----这一切,都发生在刹那之间。 女婴脱了水,呛了两声,躺在地上‘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皇上连忙伸手将皇后的身子扶住,另一只手,果断地从地上抱起了女婴。 小孩儿温软的身子抱在怀里,像是一块带着体温的软玉。 他低着头将孩子仔细端详了一番,----粉嫩的肌肤,珠圆玉润,一双漆黑的眸子闪烁如星,尤其是那粉嫩的小嘴,微微上扬着,带着一抹自然的甜蜜。 开篇(四) ----与其他的婴孩并为无太大差别。这是他给自己的答案。且略略放下心来。稍倾,见皇后紧张地盯着自己,迟疑着交还到她的手上。 就在那一刻,婴孩的脸上划过一抹奇异而鬼魅的笑。 皇后的脸色变了。“皇上,都说若是女婴则邪气太重,恐是妖孽,如今我看来果然不假。” 那婴孩仿佛通了灵,听到这话,抬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哇地又哭了起来。 皇后又说,“既然真是个妖孽,我也不想要了,不如将她打死,免得日后祸害人间。”说完,突然失控一般,扬起纤纤细手就要往下打。 皇上见惯了她往日的温婉,吓的一把抓住她的手,“皇后说的什么话!市井谣言怎能当真?无论如何,她终究是我与皇后的亲身骨肉,皇室血脉,撒花国的公主,怎么能说打死就打死?” “可臣妾以为,自己打死,总比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将她打死,心里要好过一些。”说到这里,早已泣不成声,泪珠儿一颗一颗打湿了衣襟。 皇上摇了摇头,爱怜地为她擦去腮边的泪,声音充满着温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从今往后,谁要是胆敢对我们的女儿有半点微词,我定会治他。”说到这里,他眉头一蹙,好象有什么东西炽烤着心肝。 皇后停住了哭泣,抬起头来,怔怔地盯着他,“皇上说的可是真的?” “君无戏言。” 听到这句承诺,她心头的大石稳稳地放了下来。嘴角迅速聚起了一抹笑意,如晨雾中的百合花,清冽、婉转。 目光从孩子的身上移开,环视着屋内的陈设,最后目光看着门外碧蓝的天空,轻轻地舒了口气。回过脸来,微笑着,“皇上,若臣妾死,请不要因此而慢待了我的孩儿,能答应我吗?” 皇上手里正抱着小公主,心潮起伏,难以平静。听她此言,一惊,刚想回头,忽觉脚下传过一阵温热,目光从孩子的脸上移开。 ----鲜红的血液,从皇后的身下漫了过来。 他的靴子,衣摆沾满了浓稠的鲜浆…… 他吓的慌了,连忙将婴孩放在一边,紧紧抓住她苍白纤细的手,连声唤着“皇后、皇后。” “请皇上一定答应我。”她固执地说。 他只得点头,“放心。”手指摸着她的脸,声音充满了悲痛,“皇后不会有事的。你等着,朕给你叫最好的太医。” 他刚想奔出门去。不料,皇后急急叫了声,“不要走”,并反手将他擒住。 他不解地盯着她,一抹惶恐由心而起。不安地说出了心中的疑惑,“难道,皇后决意要离开朕么?” “怎么会!” 那一抹惨淡而柔弱的笑挂在她的脸上,“不要费心了皇上。臣妾自知离大限不远,只求皇上能答应臣妾最后一个请求,臣妾便心满意足。” “你说。” 他的心纠结在一起,泪水湿衣衫,“只要是皇后说的,朕都答应。” “臣妾先谢过皇上了。” 说着就要磕头,蜡黄的脸上泛起一丝红光。 皇上赶紧将她拦住,摸着她的长发,“你说吧,一千一万个朕都应你。” 开篇(五) 她笑了,这一笑眼泪却流了出来。“臣妾何曾那么贪心过?只求皇上一件事----‘善待我的孩子’。” 皇上也笑了,笑的同样那么苦涩,“你放心,她也是我的孩子,我会好好照顾她,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多谢圣上……”她的脸浮了各一抹红晕,“我早想好了,她的名字叫霓……裳。” 说到这里,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垂了下去。 ----此刻,暗蓝的天际划过一道白光,点亮了日头后早已熄灭的星辰。从此,日日夜夜守护在撒花国的苍穹。 后人将它称为‘仙女’。 ****** “皇后……皇后……” 他连叫了两声,不见有所反映。跌坐坐在铺着大红毯子的地上。忽然之间,整颗心变的空空荡荡。往昔的恩爱场景一一在脑际浮现。她的低眉、她的浅笑、她的姹紫嫣红,她的一袭缟素。 哭的,笑的,甜蜜的,忧伤的,所有所有……。 他紧紧地抱着小公主,见她眉宇隐约有几分皇后的影子,有说不出的悲伤,难过。 “霓裳。”他轻轻地念着。 而那婴孩,忽然无声地笑了。 那笑,笑的怪异。令他悚然心惊。 在他转身的背后,整个天空,陡然被巨大的黑云笼罩,厚重的云几乎压着城头。 腾地,纱帘被挑开了。玉公公从门外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 “禀……禀皇上,大事不好了。” 皇上正一手抱着小公主,一手抱着皇后失魂落魄地痛哭。被玉福这么唐突撞见,有些尴尬,正想呵斥,忽觉往日循规蹈矩的玉福如今说话也这般结结巴巴,更是恼了,偷偷地用衣袖擦了擦眼泪,怒道:“什么事如此惊慌。” “下……下雪,皇上!外面下大雪了。”说完搓了搓冻僵了的手掌,鼻尖、脸颊被风吹的已经红肿。 “下雪?”他重复了一句。 “回皇上的话,是下雪了,忽然下起了鹅毛大雪。” 这一回。他听清楚了。像是遭了雷击,腾地站了起来,抓住玉公公的前襟,“你是跟朕说,八月天下雪?荒谬!” 玉公公被他的激烈吓着了,连声应“是”。 皇上彻底地醒了。面容苍白的立在原地,他猛地将婴孩放到玉公公的怀里,三两步冲到门口。 ----天,黑沉沉的,寒风夹着大雪铺天盖地压了下来。一阵寒风当头袭过,吹的他差点站不住脚跟。还在门外跪着等降旨处罚的那四个人,生生地成了雪人。 黎明篇(一) 暴风雪中,四处茫茫一片,连方向都难以辨别,风卷着雪花,扑到人脸上,硬生生地疼。到处都是惊呼声和尖叫声,风,吹的人举步惟艰。 仿佛,一切的事物,都被吹的模糊了轮廓。 整个撒花国空茫一片。 雪淹没了车马、殿宇、淹没了黄尘古道。苍茫的大雪中,翻卷着被风撕裂的大旗,隐约还能看的出‘帝都’两个字样。 渐渐地风止了,雪却越下越大。 撒花国的帝都‘憩凤城’蒙着厚厚的白雪,四下杳无人声,听得见门外大如莲的雪花砸地时发出的‘吱吱’声响。 寂静的街面,忽然马蹄大作,十几个身着蓑衣的汉子,打马扬鞭,风驰电掣般一略而过,手中的金锣敲的当当作响,十个人一齐大呼:“妖怪出世,祸害苍生,白莲既出,天下归元。” 声势浩荡,撼动天宇,震的檐角扑簌簌地落雪。 领头的大汉,身高约有一丈,眼疾如鹰,马匹飞快奔跑,他依然一眼瞟到不远处的大红灯笼下上绘着的‘缀花坊’三字。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随即鞭子重重地抽在马身上,疼的玄色高头大马跃起一人多高,三两个起伏,消失不见。 ****** 缀花坊,乃是憩凤城有名的舞坊,十几个舞娘,淡抹红妆,裹着厚厚的貂皮小袄,手里擒着精细的小暖手炉,坐在坐在细腿束腰的四平方凳上,无一人说话,娇好的妆容掩不住暗淡的愁苦。 这一条街上,接连十几个舞坊,错落有致。只有这‘缀花坊’和对门的‘玲珑坊’两家生意最为红火,每日客人迎门。 不同的是,玲珑坊的老板娘鲜少露面。而缀花坊的老板娘每日坐镇舞坊。 相传,玲珑坊的老板娘月娘的容貌,出尘脱俗,当为天人,且背景显赫,资财万千,只是为人低调,难得出现在众人面前。 而隔壁的缀花坊的老板娘则不同。金意如,人称金大娘子,为人两面三刀,见风使舵,又极爱敛财,喜搬弄是非。因此,同行极少有人愿意与她扯皮,交往。 此刻,金意如就趴在窗户边,偷偷打量着对门的玲珑坊,直到有条红影从那边的窗前闪过,她才冷冷地笑了一声。 刚想离开,这时,忽听到街面上的呼声,她故意大声地‘呸’了一声。娇瞠瞠地骂了句:“整日妖怪妖怪的,老娘只知道迎来送往,管他谁是妖怪谁是大罗神仙。” 说完扶了扶鬓角的海棠花,拧着腰肢朝堂中走去。 ******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舞坊里的客人全被滞留在此。数十人围着两个大火炉,忍瑟瑟发抖。 身体上的寒冷,让他们暂时失却了对女人的兴致。 “大家就在这暖暖和和地呆着,一会我给大家准备歌舞弹唱,保管个个满意,姑娘们都别傻坐着了,赶紧去后堂准备。”金意如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然而,众人的心思并不在此。 黎明篇(二) 一个满脸虬髯的汉子,大笑了一声,鄙夷地说,“人人都说金大娘赚钱是一把好手,可是这钱赚的多,人也掉钱眼里去了。” “哈哈!”顿时一阵哄堂大笑。 金意如也不生气,依旧笑眯眯的,“老娘自然爱钱,难道还要爱你们这些臭男人!老娘赚你们口袋里的银子就够了,情啊爱啊,留给我们坊里的姑娘跟你说去。”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一个束着金色腰带的公子,一边烤着手一边大声说,“这天气可真会折磨人,早上还丽日晴天,热的叫人受不了,一会又下起大雪,老天爷真不给人好日子过。” “可不是么。”一群人附和着。 “听说,最近天下不大太平啊。”不知道是谁忽然冒了一句,随之噤若寒蝉。 “可不是么,昨天我听一个相师跟家父说,天呈七星乃大凶之兆。他还说……” 说话的,是一个头扎逍遥巾的公子,说了一半忽然停了下来,看了看左右,故意压低了声音:“今个儿我也就在这说说,大家别说出去,那相师说今日乃皇后产日,怕也是妖孽出世之日。” “你是说……”一个汉子说了一半忽然停了下来。 一群人全都竖着耳朵,谁也没有出声。 忽然从后堂传来几声惨叫。众人悉数回头,只见一名叫‘浅月’的姑娘,浑身是血地跑了出来,没两步,一头载倒在地,七窍流血。 金意如正跟人打情骂俏,这一看,吓的不轻,连忙拨开人群跑了过去,抱着浅月连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 浅月一句没说,眼一翻,断了气。 随后,就见从她的眉心慢慢裂了开来,缓缓升起一朵白莲花。没等金意如反映过来,白莲花‘刷’地从浅月的眉心一跃而出,窜到金意如面前‘呼’地从她鼻孔吸了进去。 众人,无不魂飞魄散,也顾不得外面的大风大雪,撒腿就跑。 身后,是金意如撕心裂肺地惊恐叫声,划破寂静的长空。 ****** 似乎谁都没有注意到,长街道的对面,黑色的面纱后面有一双眼睛透过缀花坊那扇打开的大门,偷偷看着地上的金意如,嘴角牵动了一下满意地笑了笑。 那笑穿过长街,落进地上金意如的眼睛里,闪过一道金子般的光芒。 ----充血的眼瞳,竟突突转动了一下。 茫茫大雪之中,从某个门内冲出一只枭鸟,破开风雪,飞入高空。 于是,缀花坊出事的消息不胫而走。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整个憩凤城的王公大臣俱以收到消息。 从某张含金镶玉的嘴里,轻轻吐出这样的一句话----“大概,只有皇宫的皇帝,此刻尚不知情吧。” ****** 暴雪持续不断地下了一整夜。 天快要亮时,才住了。 憩凤城上空笼罩着长长的阴影,四处是倒塌的房屋和断壁惨垣。 皇上独自站在可俯瞰帝都的摘星楼上,守望着这片还在沉睡的大地,静默不语。 黎明篇(三) 冷风扬起落雪,宛如荒漠里的细沙,扑在他的脸上,刀割一般。 远远看去,苍茫之中只有那一道明黄色的消瘦身影伫立天地。 显得那样孤独,憔悴不堪。 ****** 一缕光,突破厚厚云层的封锁,随而,整个朝日跃入空中。 ----日头,发出炫目的光线,如一天前一样毒辣。沾在他眉毛上的雪花,开始溶化,水滴滑到嘴里,微微带着一点甜意。 他迅速走下摘星楼,对垂首等待的玉福说,“传我口谕,命工部隼大人,打开护城河的闸门,让城内的积水顺利排出;命总府大人协助九门提督调集所有将士帮助百姓打扫街面,恢复商业活动。” “是!” 玉公公应了一声,脚步有些迟疑,看着那齐腰身的大雪,微露难色。然,皇后已从大雪上一掠而过,足底踏过雪面,竟不留丝毫痕迹。 他叹息了一声,忽然脑海中,一道灵光浮现,随即从附近找来几根木棍,扎成一副简易的雪橇,绑在足上,日光下,呼啸而去,风驰电掣般冲出皇宫。 ****** 日上三竿时。 小宫女容丫才被窗外的吵闹声惊醒,迷迷糊糊地伸手拉开窗帘,一束光打在她白皙如玉的肌肤上,一双皓腕,婀娜曼妙的身姿,就如同画中那些睡眼惺忪的仕女。 她从床上坐起,拢了拢松散的发髻,汲着鞋,打算出门。就见椿香和水悦两个小宫女站在门前指着外面议论着什么。 她侧耳听了听,正是水悦在说话,“我听后面上年纪的宫女说,这可是咱撒花国有史以来的第一场大雪。” 椿香也是大惊小怪的,“可不是么,我自小到大也没见过那么大的雪。” “你不知道,昨天我刚好给咱娘娘出宫去绒闺坊买丝线来着,买好了丝线前脚刚一出门,你猜怎么着?” 椿香听的正入神,连声问,“水悦姐姐快说,到底是怎么了?” 水悦却不说话了,故意买了个关子,转身就往里走。脸上的笑容神秘莫测。 椿香急了,上去一下楸住她的耳朵,学花麼麽的口气,“小蹄子,看你说不说。” 逗的水悦格格地笑,连声应,“好妹妹,我说,我说。”她回过头看着她,讳莫如深地,“那雪,那个大呀,就好像是天上的云层倾覆下来一样。吓的我赶忙往回跑,好在我跟绒闺坊的灵姐姐熟,留在那边过了一夜,要不然准是冻死在半路。我早上回宫,这一看,我的娘来,路边冻死了好多人,可惨了。” 容丫笑了笑,暗暗骂了句,“两个小蹄子都疯了,瞎说些什么,八月天下雪不是胡扯么。” ----原来,容丫昨日因挨了骂又受了惊吓,仗着绾妃宠她,跑到御善房催了烧开水的小太监,回去倒头就睡了,直到今早太阳出来,雪快融化光了,她才醒过来。 想起刚刚醒来时,身上多了条被子,纳纳地骂了椿香了一句,“你们俩没事就会瞎嚼舌头根子,八月天下雪,疯疯癫癫的,还有这被子,赶紧放回去。” 黎明篇(四) 说完,不经意地看向窗外。 ----背阳一面的琉璃瓦上,还有些没融化的雪,照得她花了眼,连忙用手遮挡。 果然是大雪。 触目惊心。 ****** 皇宫里乱糟糟的,路上来往众多,个个脸上神色紧张,恍如大难临头。 那边,有几个宫女们正在御花园内打扫积雪。忽然有人惊鄂叫了一声,扔了扫帚撒腿就跑。 “怎么了?”有管事的小太监大声发问。 旁边的几个宫女也都纳纳地扭头看去,像是中了蛊,忽然齐声大叫,慌慌张张地扔下手里的家什一溜烟跑开了。 小太监火了,悻悻地骂了句,“好端端的,又给爷出了什么乱子。” 嘴里嘟嘟囔囔的扔下扫把,亲自跑过去一看究竟,很快他的脸色也变了。 ----原来,大雪退去后,一株百年老海棠的枝头,竟开出了族族妖异的白莲。那些莲花,皓如白雪,争奇斗艳,吐着嫩黄的蕊,背靠着苍天瀚海,妖娆夺目。 ----民间早有传说,白莲为撒花国大忌之物。凡路人遇见必连根拔起,斩折莲茎,以破除邪气。若不按此种做法,七日之内必大祸临头。甚至,连国家的法令里也将莲花视为不祥之物。 于是,年复一年,几乎连这个名称都已从撒花国里销声匿迹了。可是,没想到,如今这海棠的枝头竟会发出莲花的花蕾,或含苞、或怒放,成抱成团,花如斗棋。 所有人的心都留下了恐慌。 尤其是容丫。 吓的撒腿就往水月寝跑。一路边跑一边叫喊着冲进门去,“娘娘……娘娘……白莲……遍地……遍地的白莲。”跑进门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依着门框不停地抚摸着急速跳动的胸口。 ****** 水月寝内住着绾妃娘娘。门前,摆放着一溜的花盆,前日还是满盆的繁花,如今一场大雪,将她视如珍宝的数十盆珍贵的晚香玉,全部冻死,零落成泥。 然而,这份痛楚,却远不如金皇后的死来的更为悲恸。 平日里,数她跟金皇后走的最近。就连门口的那些晚香玉也是她教她培植的。 越想越觉得悲痛,正坐在房间里,坐在那丝绒面的躺椅上,拿着白绢拭泪。 听得有人唐突闯进门,微微有些愠意。回头看是容丫,瞪了她一眼,骂一句:“瞎说什么,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容丫被骂得愣住了。一只脚踏在门槛上,进也不是回也不是。 绾妃也不看她,神色依旧恍惚,苍白的手抓着白绢,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无法自拔。一幕一幕往事依稀涌上心头,她忍不住又拿起绢帕试泪。 容丫肩膀耸动了两下,委屈的眼泪刷地一下掉了出来。 呜呜的哭声,打断了绾妃的思绪,抬起头诧异地看着她,有些慌乱,清澈的眼睛,陡然变得有些自责。 “啊?”她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见她可怜见的,心头的气一下消了,心中的烦躁渐渐平息了下来,叹了一声,“我也不是有意怪你,一年前父王送我过来和亲,多亏了你一路上照顾,可是你要明白,这里不是北番国。撒花国最忌讳的就是白莲。你这么大声,好像生怕别人听不到一样,若是给人留下什么口实,那可就不好了。”话到这里,停了停又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黎明篇(五) 容丫听她说的有道理,停住了哭泣,看着绾妃娘娘苍白憔悴的脸,吸了吸鼻子,“回娘娘的话,御花园里那株百年的老海棠,今个枝头忽然开出了白莲,大家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院子里都乱成一团了。” “噢?”绾妃吃惊地起身,站到窗前远远地望了望。 果然,远处御花园的海棠枝头簇拥着几朵浩月似的白莲。旁边,有两个小太监战战兢兢地扛来大斧子,正在那卖力地砍伐。 她摇了摇头,小声地自言自语,“真是乱套了。怕是皇上还不知道这事吧!”说完,仰头轻轻叹了一声,幽幽地说,“皇后姐姐,你瞧瞧,你这刚刚过世,天下就乱成这样!唉,你说到底是谁跟咱撒花国有那么大的仇恨?要用白莲来诅咒我们。” 绾妃正自顾说着,一眼嘌见紫藤架那边急匆匆走来了玉公公,忙住了嘴,拿罗帕试了试眼睑上未干的泪花,端庄地坐回到躺椅上。 ****** 玉公公刚刚宣旨回来。 整夜没有合眼的他,看起来愈加苍老了,平日挺直的腰竿似乎也殴娄了许多;紧锁着眉头,抱着拂尘心事重重,边走边忍不住打哈欠。 身上那件蓝色的宫袍,折射着太阳凌乱的光。 脚步飞快地越过华庭。 绾妃刚坐稳不久,玉公公就走了进来,略略施了一礼,“贵妃娘娘早安。” 绾妃笑了笑,“玉公公不必拘礼,公公一早来我这里,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回娘娘,正是。皇上让老奴过来传娘娘觐见,说是有要事找娘娘商量,让娘娘赶紧前往繁花寝。” “恩,知道了。” 绾妃应了一声,低头喝了口茶水,淡淡一笑,问,“公公可知,是为了何事?” “老奴不知。”玉公公恭谨地作答。 ----入宫五十余载,他早就学会了三缄其口、察言观色。所谓伴君如伴虎,尤其是皇上身边的妃子,一个个更是工于心计,稍有不慎,就会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他早就看透了这些。 先帝爷在世时,那些冷宫里的妃子哪个不是大红大紫过,然而,一个个又都如流星一般消逝,万丈光芒也只是刹那辉煌。 更漫长的岁月是,伴着孤灯,任凭红颜寂老。 皇宫里,一百零一口水井里,几乎每一口井底,都沉睡着失宠的魂灵。 今朝尚好,皇上擅养身,不喜后宫充策太多。只宠金皇后与绾妃娘娘两个,因此,皇宫的是非也少了很多。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况且,玉公公早已习惯了少言寡语。 ***** 绾妃的手,扶着额头,斜着眼睛看了看容丫。 容丫的手里拿着黄杨木的梳子,正打算给绾妃梳个好看发鬏,瞧见玉公公进来,手抖了一下,梳子掉在地上,牵扯到绾妃的头发,扯掉了一束头发。疼得绾妃忍不住吸了口凉气,将她瞪了一眼,不动声色。转而冲着玉福微微笑了笑,“多谢玉公公通禀。” “娘娘客气了。”玉公公微微躬身,“那老奴就在外面候着。皇上叫的急,烦请娘娘收拾的快些。” “好,我知道了。”绾妃蹙了蹙眉,平息了一下起伏的心事,弯腰自己将脚边的梳子捡了起来。看着玉公公躬过身子退到了外面。 她站起来,亲自从衣柜里拿了件素淡的衣服穿着身上,一边催促着容丫手脚麻利一些。 黎明篇(六) 容丫性子本就慢慢腾腾的。嘴上虽是应着‘是’,手脚却麻利不起来。且越急越不知该做什么好,越忙越乱,一失手竟把一上好的碧玉簪子给摔坏了。 绾妃好脾气,也没骂她,倒是她自己在一边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明明是想帮忙,最后却成了添乱。 绾妃没有理她,拿着一根银簪插在发髻上,对着铜镜左右看了看,似乎并不满意,摇了摇头又去换别的试,一连几个都不满意,心中有些愁闷。 刚好这时,水悦送早膳过来,----今日一早,连御膳房的人也被调去打扫大雪,如此早膳一律偏晚。她见绾妃娘娘不高兴,容丫又在一旁流泪,连忙放下手里的杯盘,问怎么回事。听说要见皇上,拿起梳子三两下梳好了发髻,顺手摘了一朵暖房里刚送来的白海棠。 娇艳欲滴的白海棠,映的那张秀美的脸,说不出的柔媚可人。 绾妃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脸上露出一抹惨淡的笑,幽幽地说,“皇后刚刚故去,你们也都穿得素淡些吧。” “是!”二人应下。 绾妃说完,又呆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容颜,心中忽然又起了悲伤,----皇后已薨,物是人非,诺大的皇宫恍如荒冢,她感到一阵阵的心酸。 “娘娘。”水悦唤了她一声,“娘娘用完早膳再走吧。” “不了,走吧。” 说完,带着水悦,跟着玉公公急忙赶往繁花寝。 ****** 从繁花寝到正央宫门外的台阶上,这一路站满了王公大臣。或十人一党或三五成群、议论纷纷,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焦虑。 其中,最影人注目的一群,全都是二品以上的大员。数十个人围在一个坐着逍遥椅的老者身旁,争先恐后地向他禀报两天来的情况。 老者年逾古稀,却依旧精神矍铄,神采奕奕,只是眉间略略多了些愁苦,他自始至终一直闭着眼,眉头紧皱。任凭四周的人如何着急,就是一句话不说。 终于,一群人坐不住了,问: “孝公大人,您跟我们说说,这可怎么是好?” “是啊,孝公您看皇上到底会做何决断?” “孝公大人,依您老这见,这一回皇上会做何裁决?” “……” 老者终于说话了,咳嗽了两声,那样的冷静和镇定,“你们不要问我,众位大人,皇上自有他的裁决……老夫不过是过来看看。” 这一席话,陡然将那一群人的喜悦冲的一干二净。 “绾妃娘娘?”突然有人说了一句。似乎是难以置信地看着远处朝这边走来的那一道月白色身影,喃喃自语,“原来皇上竟是让玉公公将她叫来了。我们一干臣子在这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他都不说一句话。” 绾妃跟在玉公公的身后,穿花度柳,缓缓走来。 众人见她到来,立刻住了声,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她一人,有几个在窃窃私语。 “一年前北番小国来的公主,现在的绾妃娘娘。” 黎明篇(七) “皇后宾天,估计以后肯定是她执掌正宫之位。” “不用说,一定是她。皇上除了皇后就最宠她,这正宫的位子不给她还能给谁?” “…………” 绾妃隐约听到了对话,没做任何反应,微微颔首,目光逐一掠过众人,含着温婉,不卑不亢。 “绾妃娘娘!”人群中传来呼唤之声。 绾妃停了下来,转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说话的,正是刚刚坐在逍遥椅上的老者----东孝公罗慈。 ----罗慈官拜孝公(住在东城又叫东孝公)乃先帝托孤大臣。因他熟谙官场,在皇上清政之后,便告了病修养在家,每年除了皇家祭祖大奠才跟去叩个头,其他时候从未在皇宫出现过。今天愣是命下人抬着他的逍遥椅进宫面圣。 “绾儿见过孝公大人。” 绾妃忙上前盈盈下拜。 “绾妃娘娘请起。”罗慈连连咳了两声,用绢帕擦了擦嘴,一脸的惶恐。 “孝公有何吩咐?” 罗慈素在众臣当中德高望重,就连皇上也敬他三分让她三分,今日就连他也被拒在了门外,她的心中不禁咯噔了一下。 又忆起,大约半年前,曾在祭祖大奠上与他见过一次,没想到事搁几月,他却还能将自己认出,又多了几分敬佩。 “绾妃娘娘,可曾听说昨日舜祝大街发生的事情?”罗慈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地敲了敲。 “孝公赐教,绾儿不知。” 她的从容不迫让罗慈另眼相看。 “唉!冤孽冤孽啊!”孝公连叹了两声,脸上表情极其复杂,他摊了摊手,“昨天就那么眨眼的功夫,舜祝大街的缀花坊就被灭了门。“ “噢?”绾妃的一怔,遂而淡淡地附和了一句,“真是造孽了。” “绾妃娘娘是不是应召觐见?” “是。”她答。神色依旧不动。 “皇上……”周未人发出了低低的抗议。 “好……好………”他自嘲地笑了笑,“看样子皇上是不打算见我们这些臣子喽!”边说边摇头,一张脸阴郁的能挤出水来。 仰天长叹,微微踌躇了一会说,“老臣想请绾妃娘娘跟皇上说句话儿,就说我们这干臣子都在外面等待消息,要是今日没有答复,夜里也不回去。” 说完,急火攻心连着咳了两声。 绾妃徐徐地应了声,“是。”嘱咐水悦,去玉膳房将自己那份消暑的‘芡实百合绿豆汤端来给孝公享用。 又拜了拜,告了辞,方款款离去。风扬起她的长发,干脆头也不回地进了繁花寝。 ****** “国师,你跟朕说说,情况到底怎样?” 绾妃刚一进门,就听里面传出皇上冰冷压抑的吼声宛如凭空霹雳,震的她微微感到一丝寒意来袭。 玉公公使了个眼色,与她一起站在外房候着。 青纱的帘子高高挽起,皇上背对门,两眼空茫地看着前方墙上的一副山水字画。 堂中,地上跪着头戴鹰羽的国师,他的头几乎垂到地面。 ----国师离烬,乃神算子张天师的传人。懂天文地理,擅易经八卦。此刻,他的脸上带着冷锐,不动声色地听皇上问完,沉吟了片刻,徐徐抬起头,“皇上,臣只知道,凡事,皆凶中藏吉,吉中藏凶……” 黎明篇(八) “别跟朕说的那么有。你先起来吧。直接跟朕说,这所谓的凶跟吉,到底怎么讲?” 他的咄咄气势,让离烬不禁打了个寒战。 “是!皇上。”他站起来,强自镇定,“前日,我夜观天象,见紫薇星暗淡辅助无光,天机星暗合了贪狼星如日中天,确是不吉之兆。” “你说的不吉之兆,可跟小公主有关?”皇上微微冷笑着,眼里透着鹰隼一样的光芒。 “这个……” 离烬偷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恭谨地回答,“天要祸人,而非天,一切成因皆与公主无关。” “好!” 皇上忽然哈哈大笑了几声,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拍了拍离烬的肩膀:“国师说的好!国师乃是九界高人,又是我撒花国的栋梁,那就请国师出去为小公主辟谣。告诉天下的百姓,告诉外面的大臣,你刚刚跟朕说的那句话。” “是!”离烬朗声应答,顿了顿又问,“只是舜祝大街一事,臣想问皇上该如何处理?” “这个。”皇上想了想,愤怒地骂了句“乱臣贼子。”平息了一下心情,又说,“就按你之前的来说,就说是白云山的白莲妖惹的祸。”说完他轻轻地哼了一声,嘴角浮起一抹阴冷的笑。 “是的,皇上。”离烬有片刻的迟疑。 “多派些法术高的人全国搜捕,另外朱砂打符分发到各家各户。国师,这事情就交给你了。”说着,清脆地折了朵瓷瓶里的晚香玉拿在手里,深深地嗅了一口。 “臣定当竭心尽力。” 皇上坐了下来,对着门外:“玉福替朕记着赐国师黄马褂一件,晚点送到国师府。” “是!”玉福应了声。 “好吧,国师你先去吧!这事件只是你知我知,暂且不要对外人透露,明白了吗?” “臣明白。” 离烬的眼里闪动一束野火,那火似是由狂野烧来,终将烧成汹涌的旺势………… 门外的绾妃,虽然不明白他们到底说的是哪件事,可最后皇上的最后一句话就如同一道生死咒符贴在了她的心里。 她知道,朝中定是有大事发生。 “国运?命运?”皇上口中喃喃地念着,他的脸上迸发出一倒势如破竹的光芒,“好!那就与天斗命,我倒要看看,天意到底是何方向!” ****** 繁花寝内,满室繁花。 整个帝都的花一夜之间全被大雪冻死,只有这这里的花,依旧醉卧红尘。 长藤花下,淡淡的晚香玉的香味,在空气中久久弥散。 凤鸾床上,皇上正烦躁地坐着,听着偏房内刚刚醒来就痛哭流涕的小公主霓裳,措手无策。听到脚步声进门,他的眼睛里,立刻从刚才的冷漠,转变出一脉温情,上前一把捉住她的手,只是简短地说了一句,“爱妃,你来的正好,朕有事找你。” 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看,绾妃只是地应了声“皇上请说。”,随而淡淡一笑,眸子里射出一道柔和的光。 “来,爱妃你先坐下。”他的声音极其地温柔,和刚刚简直判若两人。他将她安顿在椅子上。 待她坐定之后,叹了一声,“自从昨日皇后驾崩之后,小公主便哭闹不休,换了几个麽麽奶妈也哄不好,你说这该如何是好?”说话时,他不住地回头看着偏房的方向。 黎明篇(九) “原来是这样!”绾妃低下头去,轻轻一笑,“皇上的意思,是叫我来试试?” “是!爱妃果然聪明过人,朕正有此意。” 柔软的笑慰籍着他,入一道春风吹开他心头的冰雪。 绾妃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床上的霓裳。“不瞒皇上,自打我入了宫门,这宫里头只有金姐姐一人对我最为关照。就是皇上不说,我也有意要替皇后照顾她的遗珠。” 他始终温和地笑,拍了拍她的手。他又何尝不知,这宫中嫔妃众多,只有她二人肝胆相照,一心一意服侍他,宽慰他。帝王将相,位高权重,却也注定了曲高和寡、孤独一生。但他从来不曾感觉孤独。 只因身边有这样的两个女子。 绾妃又问,“小公主现在在哪里?她出世之后,我还未见过呢。” 皇上看了眼玉公公。 玉公公连忙说,“娘娘少安毋躁,奴才这就将小公主抱来。”说完,转身向偏房走去。 此刻,偏房内。三个奶妈,两个麽麽,正轮流抱着小公主,小孩儿哭的整张脸都紫了。 一性子急的麽麽,在一旁直跺脚,又苦于无计可施,只得好声央求:“小公主,好公主,我的小祖宗,瞧瞧,这都嚎了一天了,咱能不能休息会再哭啊?” 刚好此时,正在一乡下来的奶妈怀里抱着,乡野村妇本就牙尖嘴厉听了之后立马反唇相讥:“你说的轻巧,人家娘亲死了能不哭吗?要是你的娘亲死了,你会不哭?按我们乡下话说,哭的越凶就越孝顺,咱公主天生就是孝顺女,乖公主好公主,你娘亲正听着呢,大声哭使劲哭,别怕!气死她。” 那麽麽哪里还能忍的住,仗着自己是宫里的,撸起袖子就要打人。 玉福来的及时,他这边刚一推门,那边麽麽举起的手就乖乖地放下了,怯怯地躲到另两个麽麽的身后去了。 “没点规矩。”玉公公怒气冲冲地将四人骂了一顿。 骂完,气消了冷着脸,“公主给我。” 乡下奶妈没见过大事面,见宫里的几个麽麽都低眉顺眼的,以为来的肯是二品以上的大人物,吓的一句话不敢多说,将公主交了过去。 玉福又教训了她们两句,亲手抱着小公主了。 ****** 绾妃见玉公公走来,老远便迎了上去。从他手上接过小公主,珍宝一般拥在怀里,左看右看,越看越觉颇似金皇后,鼻子一酸,眼泪落了下来。 说来也怪,那孩子一到她怀里,立刻就不哭闹了,睁着双漆黑的大眼睛,嘴一咧竟笑了起来。 看的皇上在一旁啧啧称奇。 然而,绾妃浅浅一笑:“皇上过奖了,臣妾不过是小公主与臣妾有缘罢了。”说到这里,她微微踌躇了片刻,“另外,臣妾有一事想请求皇上应允。” “爱妃只管说。”能将小公主哄的破涕为笑,什么他都愿意答应。 “日后就由我替金姐姐照顾小公主,皇上以为如何?” “这当然好,爱妃豁达仁慈,有你照料,再合适不过了。” 皇上因为这一句话,忽然对绾妃产生了感激。他看着绾妃心里百感交集,只是拍了拍她的手。 黎明篇(十) 直到此时,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长长地嘘口气,转而对玉福道:“给朕准备文房四宝,朕要拟诏,通发全国。” “是!”玉公公连忙摆上了笔墨纸砚。 皇上提笔在手,略略思索,一挥而就。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诏书拟好了,盖了朱红的印章,交给玉公公,传旨下去。 一切就绪之后。 绾妃这才又说,“皇上,臣妾来时在院中遇到东孝公。”说到此处略略停顿了一下,“皇上……” 不等她说完,便打断了她,“太傅年事以高。”,说倒这里,他故意将脸转向窗外,看着满院的大臣,“我理应见他,只是……他来的不是时候,满朝文武大臣都在外面等着我,要我有所交代,你说,这不让我为难吗。” “恩。”绾妃应了一声,并未多言。 “不仅如此,朕还听说,街面近来不太平,有人在到处宣扬,‘天有凶兆,是为小公主所累’,狼子野心,这明摆着是要我杀死亲身骨肉。” 他低低地冷笑了一声,又接着说:“朕应了皇后,谁要是对小公主有半点微词,我便杀了他。” 绾妃的身子微微一怔,‘叹’了声,低头静默。 她没有感到震惊。也无需再多说什么,因为她已经知道圣意已决。 ****** 大清早,孝公府门前车水马龙热闹非凡,轿子和马车将整条巷子的出入口都堵住了。 巷子里,有几家住户,睡的迷迷糊糊,被外面轰隆隆的车马声给惊醒,推窗看了看,马上又将窗子关得严严实实。 管家奉命站在门口挡道,二品以下的一律都候在门外。这些骑马坐轿子的官员,全都是下了朝就跑到这里准备向孝公请示定夺。 那些尊贵的手合在一起不停地磨动着,华丽的官服和官靴发出节律不一地沙沙声。 “你说这事,都到这份上了,唉!我们皇上到底怎么想的啊?!”大臣的手握成半拳,无名指上宝石戒指发出荧荧的光芒。 “要我说,肯定是离烬出的主意。口口声声说什么‘天要祸人,而非天,一切成因皆与公主无关,全是白莲妖做的孽。’我就不明白了,皇后在世时怎么没出这档子事?!” “可不是么,昨天我们都是按孝公的意思从宫里撤了出来。你看看……你看看……今天早连皇上的面都没照见,光就玉公公宣了份诏书。唉!” “皇上现在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啊,如今整个朝廷,离烬一手遮天。” “……” 外面的吵闹声和叹息声越过高墙传到刚刚起窗的孝公耳朵里,他聆听了一会,命属下抬他去书房。 逍遥椅下,四个骨骼健硕的男子全是锦袍快靴打扮,走起路来健步如飞。 ****** “皇后操劳成疾,不幸猝死。天降大雪,乃祥瑞之兆,寓其清白一生。另:皇后遗珠小公主‘霓裳’出世,普天同贺。” 书房内,一等侯‘殷川’一字一句清晰地念着,眼睛不时地扫过孝公的脸,读完了诏书,轻轻地呼了口气。 孝公从逍遥椅落地时起就一直紧闭双眼。 黎明篇(十一) 两个年方豆蔻的衣着鲜亮的侍女,手里各自捧着扇子和痰盂端端正正站在旁边伺候着。 整个世界似乎忽然之间变得寂静无声。只有桌子上那一杯碧螺春茶,袅散的烟雾显得异常嘈杂。 “孝公,你看?” 殷川等了半天,不见他说话,终于忍不住问。 ‘咳!咳!’孝公连着咳嗽了两声,用白绢擦了擦嘴,手指上蓝宝石的戒指发出一道绚丽的蓝光。枯瘦的手指了指诏书:“你拿这来读给我听,是想要我做什么?” 几个人同时面面相觑却无一人应答。 “唉!”他无奈地叹了一声,只好又接着:“你说你们这些人也不知道避讳,穿着官服到我府上来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老夫都到了进棺材的年纪还把持着朝政不放。老夫今天很不高兴。” “下官知错。”一等侯一躬到地,“孝公老当益壮,定会长命百岁。” “得得。”他将手轻轻一挥,略略有些有耐烦,“别以为捧我两句,我就忘了自己是谁了。老夫清楚着呢,就拿昨日来说,老夫出面了又有何用?皇上连老夫的面都不见。唉!”他又叹了一声,那一声叹息像是从他肺腑里出来的,“这事,你们就自己看着办吧。”说着又咳嗽了几声,“东晋王知道了吗?各附属国都知道吗?” “回孝公,告示都发去了。即日就会得到消息。” 孝公稍作沉思,“回吧!回吧!老夫还是那句话,自己看着办。别有事没事一群人就跑我府上闹。” “是!”殷川的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眼神也变的鲜亮起来。 ****** 孝公的逍遥椅轻盈地出了书房,一拐弯去了临水建瓴的静心斋。 太阳刚刚露半个金边,一顶洁白天鹅毛的小伞已经撑了起来。映着两侧的亭台楼阁,栩栩生辉。 殷川等人出门的时候,被孝公府成群的鸽子,迷乱了眼睛。 门前,那些等候的车马基本得到了消息。 轰隆远处的车马声淹没了浅浅的叹息。 华丽升空的太阳掩盖了各种阴郁的脸。 那些疑惑和不解倏忽一下消失在骤起的微风之中。 ****** 绾妃抱着小公主回到水月寝时,容丫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抹眼泪,身畔碎了一地的花瓣,手里的花朵刚撕了一般,隐隐听见绾妃和水悦的说话声音。停了下来,心里愈加不是滋味,一想到往日里的一些事情,眼泪霹雳啪啦又往下掉。 绾妃知她有些小性子,也没搭理,径直回了屋。 容丫偏偏死倔,也不知说句好话,相反地头也不回,不过耳朵倒是竖的紧,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将手里的花往地上一丢,干脆‘哇’地一声趴在石桌上痛哭起来。 绾妃在屋里听见了哭声,叹了口气,将小公主放在床上,叮嘱水悦照看好。拢了拢头发,走出去。老远见容丫肩膀一耸一耸的哭泣,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坐在她的对面,递了帕子。好声好起地说,“我知道你心里有事,好端端的拿花草撒什么气,它们又没惹到你,你要怪就怪我好了……” 她的好脾气更是助长了容丫的恁气,哭的更凶了。别的院子平素都是奴才畏惧主子百般讨好。她们到好,主仆不分。绾妃只得好声安慰她,“怎么说了你还哭,外人看了还以为你是主人我是丫头。” 黎明篇(十二) 她怎么一说,容丫才扑哧笑了出来。 “好了,进屋吧!”见她不再哭闹,绾妃的心放了下来。两个人挽手进了屋。 ****** 吃了晚饭,绾妃正歪在床边休息,单凤眼闭着,想着心事。 容丫抱着小公主,坐下灯下唱着催眠曲想哄她入睡。一更天刚过,院子里传来玉公公的声音,“皇上驾到。” 风吹动帘子上的铃,清脆地响。 院子里灯光更加亮了,一行人走了进来,沿途跪到一片。 ****** 绾妃正似睡非睡,听得声音,连忙从床上起身,想到容丫怀里抱着孩子,手忙脚乱地自己略略收拾了一番。 这时皇上已经进了屋。 绾妃连忙行叩见之礼,容丫又出了乱子,脚下被裙子一绊差点摔倒。 皇上刚好伸手接住了女婴。 “平身吧!”皇上早知容丫粗心,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又知绾妃好护短,所以一句责怪的话都没有。 ****** 绾妃起了身,才一抬头,发觉皇上身后跟了位英姿飒爽的女将军。 一身青铜的盔甲,脚上踢着快靴,腰间挂着短刃,美艳的脸上一双清澈的眼睛炯炯有神。 ----能带兵器在宫内自由行走的,除了御林卫和枷洛城的大将军莫拓,只有三公主墨焰。 墨焰的母亲原是督护的女儿,弹得一手好琴,十四岁应昭入宫遂为玉贵妃。玉贵妃自小识文习字,加上身子弱不喜宫内争宠,渐渐被皇上冷落了,加上性情平顺,受冷之后连宫女太监也不听她的。尤其是产下墨焰,不出一年便死于恶露,郁郁而终。临死前作的《忧思赋》,一句‘荒亭待曙而复明,妾自悲兮不敢望。’令君王痛哭流涕。 皇后听说之后,将墨焰收在膝下抚养。那时皇后自己也有孕在身,劳心牢神不幸小产了个太子。普天之下,闻之叹息。 十七年光阴弹指一挥间,墨焰以亭亭玉立。 绾妃与墨焰不是十分熟悉。见她来访,自然十分高兴。连忙让了座,命水悦沏了上好的茶水,并亲手将青瓷花的茶碗捧给了她,等到墨焰品了一口,放下茶碗,才又拉着她的手问道:“三公主什么时候回的宫?” ----墨焰五岁离宫。因她自小就爱舞弄刀枪,皇后便送去了青云山习了十年的剑术。回来之后,得皇上应允在憩凤城南的尚林院训练了一列羽林军,这列军队由她一手选拔,全是女子编成。她整天和羽林军吃住在一起,几乎很少回宫,她习惯了自由不受束缚。 就听她清脆地笑了一声,“吃晚饭时刚到,吃了晚饭就央父王一起过来了。” “这么急着到我这边,肯定是心里惦念妹妹霓裳公主吧!” 绾妃温和地含着笑,对于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公主,心里充满着敬佩。 在这个深宫大门里,充满着秩序和辈分的等级划分,人和人之间充满了警惕和小心。 似乎只有墨焰能忽略这一切,也许是因为她只是个公主。 墨焰笑的更加欢畅了,拍了拍手,“人人都说,这后宫里头,就数绾妃娘娘最为聪明,这话果然一点不假!我是中午得到小公主出世的消息,收拾了一下就赶紧赶回来。对了,把妹妹抱过来让我看看吧。” 容丫赶忙抱着小公主走过来,墨焰笑着将小公主接在怀里。 黎明篇(十三) 顷刻,脸上血色全无。 ----小公主乌黑的眼瞳里,隐约出现一个头戴王冠的女人背影。 “怎么了?三公主。” 绾妃正和皇上说小公主今日的情况,忽然见她神色异常,惊的从花梨木的方凳上跳了起来,急忙将霓裳抱回到自己的怀里。 半天墨焰才缓过神来,再看小公主时,那孩子正乐呵呵地看着自己,眼里无半点异常。 “墨焰,你看你毛手毛脚的,怎么回事?” 皇上皱着眉头,变了脸色,对于这个只知耍刀弄枪的女儿,有些担忧。 “没……没事。”墨焰定了定神,轻轻笑了起来。----她决定将事情隐瞒下来,早间的情形她也听说了,若自己此时不识时务只怕惹得皇上不高兴。何况,她是皇后的亲身骨肉,她当保护她才对。于是,苍白的脸恢复了红润。 绾妃跟着打圆场,“三公主刚一回来就奔了我这,想必是累了。” 墨焰见她为自己开脱,乐得顺水推舟,“绾妃娘娘说的没错,今日上午和羽林军一起出去打猎,下马又骑马回宫,实在是累得够戗。” “恩。”皇上也未多疑,只是说,“既然是累了就早点回去休息吧!别忘了,明日跟朕一起早朝。” “是!”墨焰应了声。转而与皇上绾妃告了辞,匆匆赶回住所。 这一路上,虽繁花砸地,疏影婆娑,她却无心观赏。 只觉,心潮起伏难以平静。 她不知道该找谁去诉说。 辗转一夜,几乎未能成眠。 脑子里反复出现小公主眼中戴王冠的女人背影。 她来来回回在院子里舞了两趟剑,也终究也未能将那身影挥去。 忽然觉得忧伤。----想自己曾在青云山跟太乙真人学过十年剑术,如今却派不上用场,心里空茫一片。她有些失望,似乎所有的思考都没能得出说服自己的答案。她当然不能偏信街道上所谓的妖精一说。 可是她没有同盟。 嘴角浮动一丝苦笑。她打算明日一早给飞鸽传书,将事情禀明,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决定完,心定了。再也没有多想,很快睡去。 刚睡了一会,五更经便响了。 军营里的生活习惯,令她从床上一跃而起,飞快地梳洗完毕,穿上武士服直奔金銮殿。她不敢大意,一直以来父王从不让自己进殿,今天的例外更她不得不联想到妹妹霓裳。 这时,下了一夜的雨也总算停了,雾气笼在撒花国的皇宫,整个宫殿像是笼在了烟雾中。 ****** 殷川今日起的格外的早,穿好了朝服,四更天一过,八抬大轿已至午门,落地时轿身隆隆地晃了几下,几个轿夫以为轿子停的不好赶紧又换了个地方。 启明星刚刚升起,早有大臣候在午门外。殷川轿子一停,众人便围了上去。 “侯爷,您总算来了,我们都等您半天了。” 殷川的脚从轿帘里僵直地露了出来,先是甭直忽然又放松下来。众人相互看了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少倾,殷川的身子才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大家都深知他的脾气禀性没敢细问。 “侯爷”大臣叫了声。 殷川漠然地将眼前的众人打量了一番,捻了捻胡须,忽然笑了,“诸位大人早。” “侯爷声音怎么变了?”有人轻轻地说了声。不过并没被人放在心上。 “我说侯爷啊,您就别折磨我们了,赶紧说说昨天的事吧!”站在前面的几个大人就差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黎明篇(十四) 殷川笑了一声,从衣袖里拿出一份奏折,表情讳莫如深,“我想,诸位大人都是明白人,今时已不同往日。” “是!侯爷说的有道理。” “好!既然诸位大人也这么认可的话,我就不妨直说了。我准备好的奏折一份,劳烦诸大人在上面签上大名即可。”他并不愿多说话,直奔主题才是他的意愿。 “这………” 听说要在奏折上签名,众人都迟疑起来。 “怎么,莫非大人们不愿意?我这可是依照孝公意思办的。”殷川的脸色‘刷’地一下暗淡下来,伴随着启明星,有一抹自负和锋芒显山露水。 “不不不,愿意愿意。”大臣们原先有几分疑虑,见他搬出孝公也不再说什么。 天色尚未大亮,众人并不清楚奏章上到底写了些什么内容,只是不想背驳殷川或者说是背驳他背后的孝公,稀里糊涂一个看一个都将大名签了上去。 ****** 忽然从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蹄音,跟着是马儿一声长嘶,有如金石,直上云天。穿过铺着青砖的地面,马鬃泛着光泽,呼啸而来。 “糟了!”一个武官听见马的声音慌了神,说话声音也有些走调,“听声音,好象是三公主的马。” 话音刚落,三公主已打马来到近前。 殷川吓的忙背过身子将折子藏往袖中。 墨眼从马背上跳下,从腰间摸出缠丝金鞭,轻轻一抖,鞭子在空中化出一道凌厉的光泽。她走到殷川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声问,“殷大人,聚了那么多人在此,这是为何啊?” 撒花国有谁不知道,三公主武功高强性情爽直,掌上一把缠丝金鞭,敢打恁臣,敢打刁民,朝中早就流传这样一句顺口溜‘宁可自打一百,不与墨焰斗法。’ 殷川暗暗骂了句,奶奶的。心中忍不住恐惧向后退了一步。 墨焰的脸上闪过一朵微笑。鞭子悄悄地从右手换到了左手。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然而殷川却将目光投向了别处,只是淡淡一笑。 “下官听说三公主今日要来早朝,所以特意和诸位大人们一起过来,瞻仰三公主的风采。”他走了几步,绕开墨焰,故意看着遥远的天空,背着手,一脸的惬意。 “结果怎么样?”三公主清脆地笑着。 “果然是名不虚传,三公主巾帼不让须眉,不愧是女中男儿;好气魄!好气魄!”边说边举起了大拇指。看他应对自如众人都松了口气。 “真的?” 三公主不信任地盯着他,手里的缠丝金鞭,在空中发出‘啪’‘啪’的声响,围着他一圈一圈地转了起来。 殷川被转的心神不宁,脸上就波澜不惊地看着她。其余众人,也都提心吊胆,生怕一不留神,被她看出什么破绽。 好半天,墨焰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收起鞭子,按了按殷川的官帽:“侯爷,我在跟你闹着玩呢,哈哈哈。”一路大笑牵着马走开了。 殷川也只好陪着笑:“公主真会开玩笑。唉!老臣都一把年纪了,老胳膊老腿的经不起折腾了,可不敢闹了,可不敢闹了……” 黎明篇(十五) 他这边自顾说着,说完抬头一看,墨焰已进了午门。 ****** “大人,你看这事?”总府大人拉了拉他的衣袖,忐忑不安地问。 墨焰走远之后,殷川的身杆立刻直了起来。见总府大人又在打退堂鼓,脸色变得难看,某一瞬间甚至变得狰狞:“怎么了?总府大人是怕了不成?” 总府大人之前已经被他训了一次,这会儿遭了激,马上换了口气,“这话怎么说的,这可不是我的意思。再说了谁怕谁啊。” “这话我爱听。”殷川附和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神色缓和下来,“一女娃娃能起多大的风浪?!我不过看她是公主,给她个面子。不信朝堂之上,还有她说话的份。诸位以为呢?” 这番语言之后,本来还有几个想退却的,这时也豁出去了,一群人直奔金鸾殿而去。 赤金铺就的大殿,君主高高坐在镶着宝石的龙椅上。‘博山香炉’内特制的香料静静地烧着,香气袅袅地飘散出来。 “离烬,朕命你督办的捉拿白莲妖一事,可有了眉毛?” 离烬出列,恭身道:“回皇上,昨日白莲妖已逃入山中,臣派人正在全力搜捕。” “恩!”皇上点了点头,“办的好!朕命你速速将此事了了,朕才能放心,明白了么。” “遵旨,臣定当竭力查办。” 离烬归了列,听得身后两个大臣低声议论,“哪是什么白莲妖?依我看,就是个幌子。” “可不是么,普天下的百姓,有哪个不知道,早在几十年前,白莲妖被活活烧死在白莲山的观音塔中。” “是啊!当年擒拿白莲妖时,还多亏了咱们紫薇星转世的皇后,传说中皇后出生之时一列紫光从天而降,困住了正在观音寺中修炼的白莲老妖,这才将她捉住。” 站在二人旁边的一个大臣听不下去了,忽然叹了一声,“你们说的那些都是老皇历了。没听说吗?当年张天师给皇后看相时说过,日后皇后要是产下太子,阳气更胜,那白莲妖便永无出头之日;要是生了个公主,只怕聚了阴气反倒帮了白莲妖。最近街面都在流传说,张天师出宫之后悄悄跟说,要是皇后先产下的是个公主,那公主便是白莲妖转世。” 那两人原本是翰林院的文职官员,平素不理时世,经他怎么一说,刹那脸上没了血色。 ****** 皇上坐在上面,见几人交头接耳,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离烬字字句句听在耳里,并无怒意,他一笑而过。 ****** “有本上奏,无本退朝。” 玉公公话未说完,一等侯从班列之中走了出来,手上捧着折子,“臣有事要奏。”午朝门外在折子上签过名的大臣们,相互瞧了一眼,心内发虚立在堂下如芒在背,低着头一声不吭。 玉公公抱着浮尘一脸严肃地走下堂,从他手中双手接过折子,转呈给皇上。 皇上随手一翻,见后面签着大小官吏上百人的名字,眉头皱了皱。折子上写道:“臣等,查阅典籍,以为,天相凌乱实乃凶兆,况皇后金身,尚不足以与妖婴抗衡。今恐天下不平,惟妖孽出世所致。故,恳请王,杀妖孽,以保国之平安。”阅完,将奏章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不愠不火地笑了声:“这是谁写的折子?不错嘛,有理有据有证。” 殷川未多嘴,只是静静地站着。皇上接着说,“我看他是白读了那么多年书了。‘杀妖孽,以保国之平安。’我到想知道到底是谁该杀!” 黎明篇(十六) 堂下,应声跪到一片。 停顿了一会,他又说,“霓裳既然是我撒花国的公主,便是所有臣子的主人。难道,你们想犯上弑君?”眼光逐一扫过群臣。金銮殿内一片惶恐之色,皆低头侧目不敢出声。 一等侯仗着背后有孝公撑腰,又想,自古以来就有‘法不责众’,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站在殿下大声道,“皇上,皇后宾天一事是否与小公主有关?” 皇上本想吓唬吓唬他们也就罢了,没想到殷川竟登鼻子上脸责问起自己,心中怒气骤升。 想到‘一等侯’乃是世袭的官职。殷川的祖父殷博,曾经在沙场上救过太祖皇上,太祖定了天下以后,一方面因他战功彪炳,另一方面为抱救命之恩,便封了他世袭的一等侯职位。殷博死后到了殷川这辈,早已抛弃了祖辈正直尚武的传统,过着奢靡放纵的生活。整日恃权傲物,有恃无恐,普天之下除了东孝公罗慈,他谁都不放在眼里。皇上早有治他之意。 想到这些,皇上缓缓地站起来,度步于金銮殿上,叹了口气,“皇后的死因,朕不是已经已昭示了天下了嘛。你还纠缠于此,难道是怀疑朕,对天下百姓撒下弥天大谎。” 殷川平日最会察言观色,今日却一反常态,冷笑了一声,“臣不敢,只是臣听说,皇后是因为看见小公主的一笑,才突然猝死。”。 对于皇后的死,皇上本来就深感愧疚,经他一提醒又想起当日情景,心里起了悲伤,眼圈红了,强自镇定不动声色地冲他摆了摆手,“胡说!”他一边上台阶上走,一边吩咐,“此事日后再议吧!”。 一等侯胆子更是大了,上前一步,冷漠地请奏,“皇上,杀了小公主,以救天下,以安民心。” 堂下的声音忽然寂静了。众人忽然一齐匍匐下身子,恭敬地道,“皇上,杀了小公主,以救天下,以安民心。” 忽然间,殿堂之上弥漫起肃穆的杀气。似乎连‘博山香炉’内飘出来的袅袅余香也带着丝丝杀气。 皇上坐在龙椅上向下望去,只见群臣之中除了离烬和几个老臣,其余皆数跪倒在地。他扫了一下众人,脸上露出苦笑的意味。低低自语了一声,“都是来找死的。” 自语未毕,忽然从殿外传来一阵马蹄狂奔之音,来人到得金銮殿前一勒缰绳,马蹄踏在青砖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奇怪的是御林卫竟无一人阻拦。 众人回头观望。只见殿门处莲步走来了绾妃,怀里抱着的正是小公主霓裳,而她的身后跟着却是手提缠丝金鞭的三公主墨焰。 绾妃和墨焰进了大殿。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殷川的脸上微微变了颜色,目光在绾妃怀里的小公主身上晃了一下,似有躲闪之意。 “皇上。”绾妃从容不迫地走过人群,跪在地上,轻启朱唇,声音轻扣。 “我听三公主说,诸位大人正在商议处死‘霓裳’,本来我是不信的,便央三公主带我们过来瞧瞧;没想到,果真是如此。虽说我们并非母女,绾儿却当她亲生的一般。”回过头平静地看着朝堂下,“诸位大人若是想杀了霓裳,就请一并将我也杀了。”说完,朝着众人微微颔首。她的这席话,字字句句说的掷地有声,脸上却不见波澜。 黎明篇(十八) 原来,墨焰见众人有杀小公主的意图,便偷偷地从大殿旁门溜了出去。原本是想带着小公主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结果绾妃强脾气上来了,怎么也不信,非要跟她上金銮殿看个究竟。墨焰拗不过她,只得应下。此刻,她见绾妃跪在殿上,也跟着狠狠地往地上一跪,回头瞪着殷川,道:“殷大人,你说皇后是因小公主而死?” 殷川一愣,正了颜色,“这个……是这样,天下百姓都怎么说的。” 墨焰冷笑着,“你说的便就是你说的,别搬天下百姓出来做盾牌。” 殷川被她这一将,也无话可说。 墨焰又接着说,“殷大人是知道的,皇后乃紫薇星下界,料事如神。虽然身子是死了,可是七日之内元魂不散,想你也应该知道吧!” “这个……这个本侯不知,请三公主赐教。”殷川阴阴地笑了一声。 “赐教就不必了,我可不想教你什么。对了,你想不想知道,皇后娘娘昨夜给我托了什么梦?” 殷川身子微微一颤,强自镇定,“哦?那就请公主就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出来大家都听听。” 墨焰冷笑了一声,鞭子指着他的脑袋。 “皇后说你故意煽动不明真相的群臣,有谋逆之意。命我就用这缠丝金鞭将你置死。” 殷川忽然笑了起来,眯着眼睛打量一下墨焰,“三公主真会开玩笑,皇后连个虫子都不杀,你居然说她让你用鞭子将我置死,真是荒谬!再说,我殷家世袭一等侯,有太祖皇帝亲赐的丹书铁卷,莫说是你,就是皇上也不能随意处置我。” 墨焰本来想杀杀他的锐气,不料却被他反将了一军,气的够戗,拳头握的关节‘噼啪’直响。 这时,原本趴在绾妃的怀里只露出半个小脸的小公主,听到这话,缓缓地抬起了头,漆黑的眸子直直地盯着殷川。 殷川的眼睛突然惊恐地睁圆了,陡然倒在地上,眉心慢慢裂开,并缓缓升起一朵白莲花。众臣吓的猖狂逃命。墨焰见此情景,扬鞭就打,那莲花‘嗖’地一声转眼飞的无影无踪。 离烬冷笑了一笑。摸了摸一等侯的人中,眉头皱了皱,跟皇上请了罪,“一等侯大约是天亮前遭了白莲妖的毒手。” 皇上点了点头,并未答话。 紧跟着尸体被拖了出去。 大臣们心惊肉跳地回到了金銮殿。原以为皇上会大发雷霆。庆幸的是,他居然什么也没说,甚至连离烬也没有责怪。 那些人见殷川死了,知道上了白莲妖的当,哪还在敢提什么诛灭小公主,只是趴在地上一劲的叩头请罪。 ****** 事情刚刚缓和下来。这时,有人进来报:“东晋王以及三个附属国派使臣求见。一石激起千层浪,朝堂上立刻起了非议之声。 “皇上,附属国和东晋王这时候派使臣过来,怕是来者不善。”总府大人跪到在地,为弥补刚才的偏信极力出谋划策。 皇上怔了一下,伸手从腰间拔出配剑,往龙书案上一放,轻笑了一声:“他们来的倒是快,朕刚刚还在担心,昨日刚下的诏书有没有到达各地,这还没过一天呢,他们就来谈判了。” 事情缓和了,绾妃和墨焰相视一笑,镇定下来,退到一边新置的椅子上坐下。 黎明篇(十九) 使臣上了金銮殿。 先在门外交了身上的兵器,这才去见撒花国的皇上。 皇上坐在雕龙的座椅上,紧邻他的是怀中抱着孩子的绾妃,三公主墨焰站在旁边,手里擒着缠丝金鞭。 众人老远就见殿外走进来一位公子,约莫二十上下的年纪,眉清目秀,一袭绸装,手摇折扇,走起路来步步生风,怎么看也像是个读书人。 “皇上。”使臣的嘴角浮气一朵轻蔑的笑。“在下夜繁,代表东晋王,以及其他两个附属国是来求皇上的。”说着施了个礼。 “原本他就是传说中的夜繁。”三公主站在绾妃的身后,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袖子。似笑非笑地说,目光锁定了夜繁。发出轻轻地赞叹。 绾妃假装拿出罗帕,悄悄地将嘴角的笑意抹去,回头瞪了她一眼。又去看皇上。 “夜繁,这个名字有趣。朕早就对你有所耳闻。”皇上喝了口茶,貌似不经意地问,“你代表他们来求朕什么?” “当然是和你们国内的臣民一样,请求皇上杀了小公主。” 使臣无声地笑着。 “哦!”皇上的声音出奇的平静,忽然他大笑了起来,“你听谁说,我的臣民想杀了他们的小公主?” “天底下有谁不知道!小公主是白莲妖转世。”说到这忽然断了话头,摇了摇手中的扇子漫不经心地说,“只要皇上你应允了,我们四国便会立即退兵,依旧唯你撒花国马首是瞻。对了,皇上还不知道吧!我们七国盟军,估计此时已经过了镇北关。” 夜繁背光而立,阴影里,笑容冷酷的触目惊心。他冷冷地站着高仰着天鹅般高贵的头。 皇上忽然笑了起来,显然丝毫不把夜繁放在眼里。“夜繁,你暂时就留在憩凤城吧。等东晋王主动退兵了,你再回去。” “你……”夜繁忽然紧张起来,下意识地将扇子一合,连着往后退了两步,左右看了看众人,净白的脸上因紧张显得更加秀气。“你们想要将我软禁。”他说,“你若不答应,请让我离开,我不愿呆在这里。” ----似乎他忘记了这里不是东晋国,他似乎不知道,这里没有谁会听他的话。 “父王,夜繁就住在我的宫里吧!”清脆的声音来自墨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站到了殿下。 今天的第一屡辰光划过金銮殿,落在墨焰的身上,在她另一侧的地上划了条长长的影子。 她把目光再一次投向了夜繁。 夜繁的挣扎拒绝,像是忽然被掐断了。他看着她,眼光陌生。与墨焰的凌厉相比,少了几分气势,多了几分沦落街下囚的无奈。 群臣之中发出一阵议论之声。 ****** 夜繁。原来不过是普通人家孩子,逃荒时到了东晋国的都城,刚好被东晋王侧妃‘眉画’遇上,见他长相俊秀,一时心生爱怜,便打发了他父母些银两,收在了身边。遭过冷眼,过过苦日子,人也乖巧了。进宫以后,学会了琴棋书画,又习了剑术,自然而然地成了眉画跟前的红人。后来,眉画因为跟王妃争宠,便献上他给东群王表演舞剑。夜繁舞剑本就技艺超群,加之他舞的卖力。只见满场飞舞、惊心动魄,加之相貌秀逸,深的东群王赏识,随而成了东群国最红的男宠。 黎明篇(二十) 此次派他做三国使臣,本不是东晋王的意思。只是夜繁听说这个差事之后闹着要去,东晋王不愿他涉险,好说歹说,他就是不听,说王宫像是金丝笼子,又说宫里的公公恶俗的让他无可忍受,还说就是御花园的一草一木都看的厌倦了。 东晋王宠他,宠得天上的星星都愿意亲手摘给他,哪舍得见他伤心,于是只好说服其他两国,派他一人以使者的身份过来了。 墨焰,第一眼看到他时,就被那俊朗模样给吸引了。 那眼,那眉,那身段,撒花国何曾出过这样清秀的男子。 那么一瞬间,她决定了,她要定了他。既然她要定了,既然她要定了索性把他留在身边。 “也好!”皇上看出了她的心思,有些隐忧,但还是应了。 ****** 这是夜繁住进未离宫的第二天。 夜繁的傲气是别人学不来的。贵重的古董花瓶,景德镇的瓷器,上好的丝绸,伸手拿过来往地上就摔,摸起剪刀就裁。太监宫女们挨了打骂跟三公主告状,三公主只是轻轻一笑。现在都学的聪明了,只是远远地在一边看着,生怕被飞溅的碎片打伤了自己。 夜繁砸了一上午的东西,砸的也累了,坐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大叫,“该死的奴才贱婢把我的宝剑拿来,把我的宝剑拿来。”叫了半天没人理他,气的四仰八叉地往地上一躺。 太监小福子是墨焰叫过来专门侍侯他的,见状想乘机将房间收拾一下,谁知刚靠过去,夜繁忽然疯了一样跳了起来,一把住住他的衣襟,将他扑到在地,撕扯着他的头发。 吓的小福子抱着脑袋鬼哭狼嚎,以为夜繁想杀了自己,身子像是脱了水的鱼不停地翻滚。 “杀不尽的贱人,你还敢叫。”夜繁咒骂了一声,‘啪’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旁边的人看小福子可怜也不敢上前帮忙,只能暗地里替他捏了把汗。 ****** 墨焰一早去了水月寝探看霓裳的情况。 水月寝的大门半开着,几束丁香越过墙头爬出来,散发着淡淡的香。容丫正抱着霓裳坐在石凳上唱歌,绾妃坐在石几前,用金色丝线在给霓裳新做的裙子上绣花。 墨焰的脚步声惊动了她,赶紧让坐,命水悦端了茶点过来,拉她坐下说了会话。两个聊的投机,墨焰就留下来吃了中饭。因心里惦记着夜繁,吃了午饭早早就回来了,一进未离宫就听见夜繁住的‘梳月寝’方向传来了吵闹声哭喊声乱成一团,门口站着很多看热闹的宫女太监。 墨焰眉头皱了一下,赶忙将缰绳给了马倌。 “出了什么事?” 马倌拍了拍马背,叹了声,“回公主,是夜繁公子在打小福子。” “噢!”墨焰赶紧朝梳月寝走了过去。 眼前的情景总已让他吓的一跳。满地的瓷片,破碎的锦帛,洒的到出都是。此刻,夜繁的手里正抓着小福子的头发,拖到茶几前,摸过剪子就要剪他头发。把个小福子吓的拼命呼求也不抵用。 “都站在这里干吗?到底因为什么事?” “回公主,夜繁公子他……” 黎明篇(二十一) 宫女太监见墨焰回来,连忙走开了,只有那个被问话的宫女站在原地小声地答。 “不用说了,我知道了。”不等她说完,墨焰掐断话题。 小福子见三公主回来,像是等到了救星,一下来了精神,赶忙呼道:“三公主救命,救命啊三公主。” 听到呼声,夜繁拿着剪刀回头看着墨焰,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挑衅似的绞了下去。 夜繁按着他的头,嘴唇翕动像是念着咒语一样模糊不清的骂着,一屡一屡头发飘落在地,伴随着小福子痛苦的尖叫,惊起了枝头休憩的鸟雀。 墨焰默默地看着他,过了许久长长地嘘了口气。 小福子坐在地上,摸着断发,呜呜地哭。想起自己三岁时入宫净了身,如今这头发也没了,所有伤心事一齐涌了上心头。越想越觉得难过悲伤。 夜繁闹完了,人也疲倦了,管不得满地的破杯烂盏,往床塌上一歪,靴子也不脱,眼一闭,美美地睡觉去了。 墨焰命人将屋子打扫干净,重新布置了饰品杯盘;又叫来小福子,赏了他十两银子,并好声安慰了他几句。那小福子原想借机告夜繁一状,结果刚开了口,抬头一看,墨焰正直勾勾地盯着床塌上夜繁发呆;愣了一下,生生地将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 墨焰就这么站在门边远远地看着夜繁。她这一看,就看到了天黑。 夜繁醒过来,见有个人站在门边盯着自己,大概往日了被看的习惯了,压根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喝了口茶几上摆放好的凉茶,站起身走了两步。厌恶地将杯子重重往桌子上一放。“将我的宝剑拿来。”他喝了一声。 墨焰脑子里也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鬼使神差地应了句:“是!”往日都是她对别人这样说话,今日却被人这样喝着,她听在耳里竟不觉得异常。只是应完之后,并没有立即动身,依旧盯着夜繁看。 “将我的剑拿来!你听到了没有。” 这回夜繁发火了,拿起新摆上的青鼬茶碗‘啪’地摔在了墨焰的脚下,“再不听给我滚出去。” 墨焰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什么也没说,笑吟吟地将自己身上的吟泉剑递给了他。 夜繁接过来看了看。脸上浮动一死笑意,用手弹了一下剑身,轻轻甩动、旋转长剑,,遂而发出叮叮当当山泉击石一般的声响。 夜繁舞了两式之后停了下来。提剑,单手抱起琴桌的琴,来到院中,站在一株压满花的丁香树下,回头问跟随而来的墨焰:“你会不会抚琴?” 墨焰学的是硬功夫,对于琴棋书画一窍不通,据实摇了摇头。 夜繁轻蔑看了她一眼,将手中的琴往她怀里一扔,撞的低头不语的墨焰后退了好几步。 “生在帝王家,又是个女孩儿,却不好好学习琴棋书画,和那些山野农家的女娃有什么区别,真是贱生的。” 琴落在墨焰的怀里,‘羌’地响了一声,如孤雁长鸣。雪白的琴身,只是琴尾留有一处焦痕。 ----“焦尾琴”,世上最名贵的琴,南越国去年送给东晋王的生日贺礼。 黎明篇(二十二) ----如今落在了夜繁的手里。 “不会弹也罢,站的远点,别让我的剑伤了你。” 墨焰轻轻点头,捧着剑套。站到一边。 夜繁说完,拧身仗剑舞了起来。每舞一式,嘴里便唱一句:“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墨焰自己也会剑术,却从没见过这样伶俐飘逸的剑舞,看的呆了。然而就在此时,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院子里又来了个人。 ----大公主敷罗。 ****** 敷罗。是初贵妃生的。初贵妃是王爷家的女儿。 生了敷罗以后初贵妃脾气渐长,百般地惯着自己的掌上明珠。 到了十八岁,敷罗已出落成了大姑娘,跟她娘一样,傲慢无理,宫里的太监宫女没一个不怕她的。不过敷罗天生就是个美人胚子,细致高挑,娇艳媚惑、如同沾着露珠的海棠花。 也是这一年,二公主雪旎满了十六岁。雪旖的性格跟敷罗刚好相反,喜静不好动,像一株百合,高雅清纯,却不凌人。 雪旖的母亲原只是个贵人,死的早,留下雪旖,常常被敷罗欺负。 那年,赶上上元夜灯会,敷罗央雪旖一起出宫,到了街上说是带她去看灯会。雪旖没有出过宫,但不敢拒绝敷罗的邀请。两个人到了街上,敷罗让雪旖等在桥头,自己却跑去了‘袅娜洲’看新来的男优表演。 在袅娜洲喝了点酒,忘了雪旖还等在桥上,一个人骑马回去了。雪旖独自站在桥上左等不来,又怕回去之后遭她奚落,只得边哭边等,夜晚的寒风吹的她瑟瑟发抖。这时有位公子骑马从她身边经过,被哭声打动了,牵着他的马,问她:“小姐,你需要帮忙吗?” 那声音像一屡阳光,温和的能吹散寒气。听到声音,雪旖擦了擦眼泪抬头看去,眼前站着的,竟是一个白衣玉面的翩翩公子,月光之下目如晨星。 ----她的脸红了。 公子名叫千刺,人长的很英俊,出生却是普通。不过雪旖不介意,它喜欢跟他在一起,而他也喜欢上了雪旖。 最终,后来两人的事情,让缚罗知道了。有一回,千刺在宫门口等雪旖,刚好缚罗出宫又想去“袅娜洲”看男优表演,看见雪旖跟一个俊美的男子在一起,尤其是她刚看了一眼,就被迷千刺阳光一样明亮的笑容给打动了。 敷罗看上千刺,她不需要瞒着雪旖。她看上了他,那他就只能属于她,否则他死路一条。 她找到了雪旖,恶毒地跟她说:“妹妹,千刺是我的,以后你不许再见他了,否则我会做出你想不到的事情来。” 敷罗的态度是蛮横的,何况她从来就没把雪旖放在眼里。她是谁,她是当朝王爷的外孙女。雪旖不过是普通血统的外孙女,贵人的女儿。 雪旖没有法子,她的懦弱更是助长敷罗的盛气凌人。干脆锁了她的院子,命贴身的婢女看着她。 她以为只要没有雪旖,那么千刺就一定属于她的。事实证明她错了。 千刺是血性男儿,他不喜欢敷罗,便拒绝了她。结果,当天敷罗把他叫到自己的藏香寝,给了他一把刀,一杯毒酒,让他做个选择。 黎明篇(二十三) 千刺甚至不愿多看她一眼,义无返顾地喝下了毒酒。 千刺的死,让敷罗恨透了他。她原本以为以她撒花国的大公主的身份,天下没有一个男人会拒绝她敢拒绝她。可是千刺偏偏拒绝了她。她愤怒地拿出刀子,在他尸体上拼命地扎着。 一刀、一刀……直到筋疲力尽,命人将千刺的心挖了出来,放进水晶杯子,浸泡着药水送给他深爱的雪旖。 这时的雪旖,寻了几天寻不到千刺,正在居所里手足无措。当她看到大公主派人送来的水晶杯盛着的心时,忽然明白了一切。 她捧着杯子,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不停地流泪,用嘴,不停地去亲吻着杯子里那颗安静的心。眼泪一颗一颗地打在心上,每落下一颗,那心便跳动一下。整整三天,雪旖将眼泪哭干了。她再也哭不出眼泪了,于是,她上了摘星阁,一跃而下。 ****** 雪旖的死,震惊了皇上。他下了命令,将敷罗关在藏香寝里,不许踏出半步,否则格杀勿论。可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已经死了一个总不能再将令一个也逼死,遂许配了镇北关的将领侵绪。 侵绪是个只会打仗的粗人,他打听到了敷罗在京城里所作所为,极为恼火。敷罗没料到父皇竟会将自己嫁到边关,身边也没亲人,挨了侵绪的打,开始时还反抗,后来见打也打不过他,斗也斗不过他,学会了顺从。 这次,好不容易等到小公主出世的消息,推算出皇后分娩前两天,敷罗就找个借口提前赶了回来。路上耽搁了几天,一进未离宫,就看见一个相貌极其俊秀的男子在丁香树剑舞,加之这几年在边关,遇到的都是些五大三粗长相平庸的男子,如今忽然见这样一个飘飘似仙的男子,整个人都酥了。 “她是谁?” 夜繁一曲剑一段舞之后,看见了敷罗,用手冷冰地指着她,问墨焰:“哪来的乡下婆子,来这里做什么?还不给我赶不去。” 敷罗这几年在边关,日子过的清苦,加之侵绪从不将银子过她的手,自己又没什么积蓄,身上的衣服自然比较宫里的要粗糙。好在她离的远,没听见夜繁说了什么,也保住了自己的面子。 “她是大公主敷罗。”墨焰原本没在意,经夜繁提醒,才看了她一眼,脸色随即沉了下来,也没有跟敷罗打招呼,只是淡淡地说了句。 敷罗听见墨焰说话,往日的脾气又窜了上来,依在门上捶了捶胳膊腿,假装出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墨焰,你没见我正累着吗?也不知过来拜见,也不知搬把椅子,还把我放在眼里吗?听到了没,赶快赶快。” “你爱来就来,不来拉倒。” 墨焰小的时候,最喜欢跟二公主雪旖一起,后来雪旖被敷罗害死,这件事,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影响,决不可能因她离开几年,再见面时说忘记就忘记了。 黎明篇(二十四) 敷罗没想到会有这样结果,火‘蹭’就上来了,用手一指墨焰的鼻子骂道:“胆子不小啊你,我今天活见鬼了吧!连当年屁颠屁颠的臭黄毛丫头,也敢给我脸色看,看我今天怎么教训你,虽然我敷罗离开了几年,可这皇宫还是我说了算。”越说越来火,想起自己当年在宫中时候,何曾有人敢那么放肆地说话。气急败坏的她,在附近找能打人的东西。 刚好,跟她一起来的侍女线儿,安顿好了车马,抱着两只大包袱走过来。敷罗一把抢过她手里的包袱,就往墨焰身上砸去。墨焰也不躲闪,眼见包袱到了近前轻轻一推,掉在地上。 ****** 看到这里夜繁忽然冷笑了一声:“真是没趣。”说着拿过墨焰怀里的琴,转身回了屋子,顺便将门窗也一并关得严实了。 墨焰见夜繁走了,自己也懒得再跟大公主吵架,一拧身也走了,剩下大公主和线儿,留在院中万般无奈地相互看着。 “嘿!”敷罗被弄蒙了,原本自己住的地方竟被人占了。 关键是那人还是自己一眼看中的男人。 ****** “公主一路舟车劳顿辛苦,玉福叩见公主。”玉公公离着老远,就笑脸相迎。 “我当谁呢?原来是玉福啊!瞧这身行头,是做总管的了吧。怎么着,本公主大老远地来了,玉公公是不是打算连个住的地方都不赏我?”她故意将‘赏’字说的很重。 敷罗在宫里的时候,玉福还只是个南书房侍侯皇上读书的小太监,她哪会将他放在眼里,说话刻薄不说,手搭在线儿的身上,连眼都不抬一下。 玉公公赶忙陪笑,“哪的话,老奴听说大公主到了,就赶紧跑过来。再说了,亏待了谁也不能亏待了大公主,这规矩是乱不得的。不瞒公主,这院子皇上赐给七国使臣给住了,不过不用担心,玉福重新给公主准备了另一处院子,包管大公主住着舒心,大公主请这边走。” “恩,这还像个话,线儿咱走!”说到这儿,看了一眼藏花寝紧闭的房门,装作不经意地问,“玉福,你说这院子里住的是四国使臣?” “回公主,正是!这使臣名叫夜繁,从东晋国来,说是代表四国……四国的代表。” “夜繁。”敷罗口中轻轻念了一句,“你说的可是东晋王男宠夜繁。” “我听宫里的娘娘说正是他。” 呵,大公主忽然笑了起来,忽又想了什么,急急得问,“那他什么时候回去?” “皇上下了旨,说是等东群王主动退兵就放他回去。” “东晋王那边可有消息了?” “暂时还没有,不过镇北关那边刚刚传了消息过来,说是四国进攻的势头好象没有前几天那么强了。猜是东晋王有了顾虑,牵制了其余三国。” “因为个男宠就退兵,怕是那三国也不会轻易答应。”大公主冷笑了一声,“就算东晋王同意,怕是他的妃子们也不会答应。” 黎明篇(二十五) “他现在的身份是使臣。” “身份?一个男宠有什么身份,主子贵了他才贵。本质是改变不了的。”敷罗冷笑着。 说话间,三人已来至听水寝门外。走到这里大公主的脚步停了下来。 听水寝。原来住的是二公主雪旖。敷罗走到这里,见院门半开着,忍不住扭头看去。 久无人住,往日莺莺燕燕绿翠玫红的院子,如今早已凋敝不堪,斑驳的朱红大门挂着把锈迹斑斑的大铁锁,牢笼一般。入眼,是倾倒的紫藤花架,破碎的青瓷花瓶,荒芜繁盛的杂草,淹没不见的小径,以及角落里散发霉味的养过锦鲤的大鱼缸。一阵风吹过,扑鼻的青苔味窜进鼻孔。 忽然,门吱地响了一声被撞开了,一个黑影‘嗖’地从里面窜了出来。 敷罗吓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死死地捂住眼睛。跟着有个声音从院子里飘了出来,“等等我,等等我。” 门被拉开了,一个全身裹黑的宫女跌跌撞撞地追了出来。宫女的声音听着倒是年轻,头发却已经花白。 ****** 敷罗松开手,仔细将那宫女打量了一番,不自觉地用手掩住了嘴。 ----那宫女正是当年雪旖的贴身丫头,沐香。 再看那边的院墙上站着的,是只幽怨转身的黑猫,正是雪旖生前的最爱‘黑珍珠’。那猫,似是认出了敷罗,冲她狰狞地叫了一声。 沐香撞见了大公主,木纳地看了一眼,像是中了邪痴痴地笑了一声,将黑珍珠抱入怀里,“你来了,你怎么才来。”手摸着猫,像是自言自语。 “沐香,又犯傻了。你当心一点,别再让猫进院子了。”玉公公好声地叮咛了一句。 沐香似是没有听见,纤瘦的手摸着黑珍珠身上光滑的毛,喃喃地道:“天色晚了,别再闹了,该回去了,公主还等咱回去呢;要是回的晚了,她又该担心了。” 说着,转身将院门锁了就走;脸上的表情似做梦一般,“公主还在等咱们吃饭呢,该回去了……”风掀起她的黑袍子,露出细白的脚窠,整个人瘦的像浮在地面上被风吹走了一般。 ----原来,雪旖死了以后没几天,沐香生了场大病,病好之后就变的疯疯癫癫,宫里的妃子没一个敢要她;皇上见她对雪旖忠心耿耿,不忍心将她赶出宫,就把听水寝交给她管,沐香不愿意住在院子里,自己搬到旁边的一个杂物间里去住。这几年,陪伴她的只有这只黑猫,她当珍宝一样宠它。 ****** 敷罗遭了吓,将一肚子的火全发到了玉公公身上,“你这总管怎么当的?这种废人还留她在宫中做什么?给两吊钱,打发回家不就是了。以后,别让我再在宫里看到她,还有那只猫,主人都死了还不一并埋了?!明天赶紧找个人将它勒死。” 玉公公只是听着,没应声。 敷罗一路骂到了翠湖寝。 顾名思义翠湖寝,临着翠微湖,原是给皇后纳凉用的,妃子们也喜欢到这里,玉公公知道大公主的脾气秉性,怕她发现自己的寝宫被别人住了,使性子,不得以将她安排到了这里。 黎明篇(二十六) 容丫今日起了个大早。叮叮当当的,把旁边的椿香、水悦给吵醒了,两个人见容丫起了床,也不好再赖在床上。 容丫梳头的时候,听水悦跟椿香在说话:“椿香妹妹,你今日可要谨慎一些。” 椿香不解,问道,“水悦姐姐为何这样说?娘娘对婢子们,从来都没给过颜色。” “我说的可不是咱娘娘,昨天路过正央宫时,我亲耳听到几个公公在议论,说是大公主昨日该到了。” 椿香是去年刚进的宫,对大公主的事情尚不知情,听到这里笑了:“回来就回来呗,又不住到咱这边。再说了我们归着娘娘,又归不着她管。” 水悦苦笑了一声,“我说妹妹,你怎么那么蠢?这大公主可是出了名的爱挑刺的主,没错都也找出你三分不对。知道水寝那个院子么?以前,那里头的是二公主,就是被她给害死的,你没见至今那院子也没人敢住么。” 这下椿香慌了:“亲姐妹都敢害,真是灭……”她想说,真是灭绝人性,话说了一半又察觉这样说不好,改了口,“那我们还有的好?” “可不是么!我猜今天她肯定要来咱这里探望小公主。” “肯定要来的。”椿香更是急了,拉着水悦的袖子道:“水悦姐姐,这可怎么办?” 水悦看了一眼容丫,没有做声。 容丫这时已梳好了头发,奔绾妃那边而去。等她走远了,水悦这才又说:“遇到事情,咱千万不要说话,她问什么都留给容丫回答。”椿香连连点头。 容丫一到绾妃那边,就将刚刚听到的话跟绾妃说了一遍。绾妃之前也隐约听说了一些敷罗的事情,知道她不好惹,又听容丫怎么一说自己也跟着紧张起来。 吃了早饭,先是墨焰来看小公主,墨焰前脚刚走,敷罗后脚就跟着进来了,老远就嚷嚷开了,“都说翠湖寝好,我看水月寝这水月寝一点不比那边逊色。” 绾妃正抱着小公主,听到声音猜想肯定是大公主来了,见水悦站在旁边,将小公主交给了她,带着容丫迎了出来,“我昨天宫女们说,大公主昨日到了,正想差人过去看看,这不正商量着嘛,你就到了。” “使不得,使不得!自当是敷罗过来给绾妃娘娘请安才是。” 容丫早上听了水悦的话,以为是什么样一个相貌丑陋表情泼辣的人,没想到,竟是个美貌少妇。心中的担忧顿时减了七分。 绾妃携着她进了房。敷罗见门就瞧见了水说手上的孩子,随笑逐言开:“瞧瞧,多好看的孩子,快让我抱抱。” 水悦对她心存胆怯,连忙将小公主给了她。敷罗兴高采烈地抱到怀里。忽然,她惊叫了一声,将孩子摔在地上。 ----她看见小公主的眼瞳里,缓缓地流出血来,紧接着是诡异而凄厉的笑。 “妖怪!妖怪!宫里出了妖怪,赶快找人将她勒死。”敷罗跌坐在地上,连着向后挪了约莫三尺远,喊的声音都嘶了。 黎明篇(二十七) 绾妃手中刚端了椿香送来茶水,惊的烫伤了手也顾不上,与容丫七手八脚地将小公主从地上抱了起来。见孩子被摔的哇哇大哭,绾妃抱在怀里心都疼的碎了。 “线儿,线儿,快去找人,快找人来将她勒死。”敷罗靠在门边双手伸向空中,恐怖地大叫着。连栖在水月寝枝头的鸟雀也被惊的扑扇着翅膀冲向了天空。 ****** 墨焰走在路上,听见身后水月寝里传来了大公主的喊叫声,听了一会,气的仗剑杀了回来。 进门时,敷罗还在大叫,脚蹬着地面,抓住线儿的衣襟:“快给我找法师来,快给我着法师来,别让这妖怪逃了,快呀!快呀!多打些符来,封住她,勒死她……” 宫女麽麽们原先以为小公主出了事,进来一看,霓裳好好的抱在绾妃的怀里。当她发了疯,无人听她的。只有线儿抱着自己的主子,哭的死去活来。 墨焰一把拉开线儿,抬手一剑,刺中了敷罗的肩膀,血溅在了的线儿身上,敷罗的肩头殷的嫣红一片。众人吓的大叫着四散奔逃。敷罗却安静了下来。诧异地看着眼前怒气冲冲剑上带血的墨焰。“反了反了,你……你敢杀我。” “撒泼发疯回你的函远关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墨焰拿出罗帕擦了擦剑上的血迹,将染血的罗帕扔在一边,骂了一句:“你弄脏了我的剑。” “你……”伤口上的痛楚,加上内心的恐怖,敷罗一时难以承受,昏了过去。 ****** 翠湖寝,死一样的安静。 连翠微湖的湖水也似乎沉默了。 忽然,檐角兽头嘴里的风铃响了一下,敷罗醒了过来。 “救命,救命。”她连喊了两声,从落着青纱的床上掉了下去。 线儿刚要跑过去。这时,门帘挑起,皇上怒气冲冲地带着玉公公走了进来。“你要是不想好好呆在宫里,马上滚回镇北关。” “父王,儿臣冤枉。” 敷罗跪在地上,肩上的伤口一扯,又殷出血来。心想肯定是墨焰在皇上面前告了自己的状,气的暗将银牙咬碎,掩面痛哭,“父王千万不要被墨焰的鬼话蒙骗了,她看我不顺眼,成心想要谋杀儿臣,父王要替我做主啊。” “当初你种下孽因,现在尝了恶果,活该如此。” “儿臣是为父王着想。皇后生的小公主是个妖怪,眼瞳流血,表情诡异,活活一个恶鬼。当时有很多人在场,线儿你也在场,你赶快给皇上说说当时的情景。” 线儿跪在一边,只是怯怯地看着她,却不答话。 敷罗急了,劈头给了她一个耳光,骂道:“小贱人,你倒是说话啊,关键时刻你哑巴了你。” 线儿遭了打,只是哭。敷罗举手又要打。 “住手。” 皇上,终于怒不可遏地制止了她。“你是见鬼了。玉福传话下去,大公主疯了,从即日起,不许离开未离宫半步。线儿,看好你的主子,要是她跑了出去,仔细你的脑袋。” 黎明篇(二十八) 皇上走了。敷罗傻眼了,觉得自己的天塌了。顾不得有伤在身,爬起来就追,却被线儿拦腰抱住。 ****** 大公主疯了的消息在宫内不径而走。 不出两天,整个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了。 这天夜里,阴沉天空划过一道明亮的闪电,墨黑的大地上有人放飞了枭鸟,腾空而起,直奔北方而去。 ****** 拂晓前,雨停了。 翠微湖面升起乳白色薄薄的雾霭。 雾霭渐渐散去,一只野鹤从天而降,双足轻轻落在摘星阁上。随着一声长吟,鹤背上走下了一位华发童颜的老者,老者一袭白衣,衣袂无风自动。 他看了看四周,左手捻着银冉,右手掐指一算。朝着未离宫方向走去。 那鹤见主人已远,扑扇着翅膀,重又归入云天。随着一声呼啸,声吣九天。 ****** 墨焰正在朝励寝的院子里练剑,听到鹤的声音一怔,抬头看去,那鹤已入云端不见踪迹。 就在这时,忽然她敏锐地觉察到了,不远处有双眼睛正盯着自己。 她不敢轻举妄动。站在院中,警惕地倾听着四周声音的变化,不错过一个细微之处。 忽然,她挥起了吟泉剑,稍微走了偏锋,一朵紫菀花从花蕊处被剑刺穿,剑尖并未带血。 “谁?”她问了句,不容自己有丝毫的懈怠:“是哪位高人在此?墨焰有礼了。” “唉……” 话音未落,从梧桐树后传来一声长叹。“怎么?你忘了是我了。”跟着转出了一个人来。 ----正是骑鹤的老人,太乙真人。 “”墨焰叫了起来。收起宝剑,跑上去,笑面如花,就要下拜。 “行了,行了。”太乙真人乐呵呵地将他扶起,上下打量了一番,“哎呀哈哈,一年不见,臭丫头长成了大姑娘,越来越漂亮,武功也有进步。好!好!” 连个两个‘好’将墨焰的脸说红了。 “哎呀呀!知道脸红了,果然是大姑娘了。当年皇后送你去青云山的时,你才那么点点,现在长的多比我高了。” “怎么来了这里,可是收到我的飞鸽传书了?” “被你猜中了,为师就是为这事而来。” “那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乙真人拍了一下她的头:“你这丫头,学道十年,还不知道有这句‘天机不可泄露’。看来为师误人子弟,百年之后没脸见皇后了。” 墨焰自知理亏,只得低头无语。 说话间。二人已经进了大厅。墨焰叫来宫女,交代沏最高的茶水,再上了几样糕点。这才又问道 “好啦。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说到这里太乙真人叹了一声:“皇后劫数难逃,西去极乐,留下小公主。你师叔梨山圣母,有意收她为徒。为师正要去你父皇那跟他商量。” 墨焰听完,忍不住欢呼:“这可是件好事,师叔极少收,妹妹真是有造化。父皇今日没有早朝,我带去见他。”…… 一道光冲破云霄,太乙真人的脸上滑落一抹忧伤,他眼看着渐逝的光,手指捻成了十字。 ----十字符,一种来自天界的祝福。 相识篇(一) 重重叠叠的山峦,密密地笼罩着初春的忧悒;太阳被山岭锁在深谷,天地之间只有兀鹰在孤寂地翱翔。涡旋型的山脉,一圈一圈,边缘直落,形成一道道天然的屏障,将北方一望无际的沙漠就此搁浅。 诸多山峰,纵横交错,只有正中的凤来仪峰最为雄壮、峭壁嶙峋、鹤立鸡群,宛如一把厉剑刺入大地的胸膛。 以过正午,天空湛蓝。山顶上融化的积雪,形成十长高的瀑布,带着巨大的轰鸣冲下山坡,冲刷着两侧刚刚苏醒的小草。 秋阳洞位于山顶。洞外厚厚的积雪,留下一行清晰的脚印。 苍穹之中九条赤目龙,盘亘于间。群龙之中困着一位身着轻纱手执宝剑的白衣女子,年纪约十五六岁,素白的脸上,因紧张而泛起着红润;她静静地站着,任凭身边暴雪飞舞。 “古颉发界……。古颉发界……”赤目龙的口中发出低沉的吼声。 忽然一条白影闪电般一晃,黑色的长发,海藻般轻盈地从攻击的缝隙流淌而过。 陡然四周极其安静,只有少女仗剑而立,剑身上殷红的血一滴一滴洒落在雪上,盛开出灿烂的梅花。随即“轰”的一声,九颗龙头在她身后滚落在地。 一瞬间,幻境消失了。四周重又陷入了黑暗,耳畔有滴答的水声传来。少女伸出纤白的手,挑去落幔。 远处,一道光从洞口袭来,黑暗被撕开了一道缺口,光线随之倾泻进来。 她稍微眯了一会眼睛,徐步而去,站在山腰。风从她身畔经过,带着梨花的香味,猎猎地吹皱裙边的长纱。她闭着眼睛,阳光透过眼皮,猩红地照耀着,她的肩膀微微地颤抖了一下,随之两滴清泪,悄悄滑落襟前。 “霓裳。”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微张的唇瓣中吐出,唤她的名字,四下却不见有人影。 少女睁开眼,试了试腮边的泪珠,唤了声:“婆婆。” “你战胜了‘警世幻境’,可以下山去寻找你的亲人了。” “是!”少女应了一声。 “还记得我上个月和你说的话了么?回到撒花国,去承担起你的责任,你是撒花国的公主,是所有臣民的主人。” “是!”少女又应了一声,清秀素洁的脸上,一双大而清澈的眸子,写着淡淡的忧愁与茫然。 在她身边,一只青铜色的鸟越过头顶,飞上高空,刚刚停栖过的枝头,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那鸟回头冲她轻轻挥了挥,随后一头扎入云端消失不见。 ****** 就在此时,远在山脚之下。 一个年老的黑衣女人已然将一切看在眼里。她深吸了一口起,说不出是忧伤还是高兴,喃喃地说了句:“等了十六年,终于等来了今天。” 说完,脱下头上的斗篷,将羊群收放其中,唤来了硕大的白头鹰,骑在它背上,朝白云山方向展翅而去。、 ****** 黑夜,白云山的缈云峰。 缈云峰斗峭成壁,峰顶高耸的黑塔直插云霄。在它的四周,成千上万的灵火明明灭灭飘忽其间,隐约映出了‘观音塔’三字。 已经是后半夜,从北方草原传来的狼嚎,第五次穿透夜空消失在山谷之时,最后一颗星斗终于爬上了夜空。 黑塔楼里的女人,脸白如纸,似乎就是黑夜也难以将它掩藏。她的头上带着白色的鸡冠花,墨黑的嘴唇散发出蛇毒的臭味。 相识篇(二) “她来了。”老妇站在山头,喃喃地说,“黑塔楼的主人早就猜到她会回来。” 在她旁边站着的正是头戴黑色斗篷的女人,白头鹰站在她身后的石头上,露出一对圆黑的大眼。 老妇脸的表情,惆怅而忧苦;双手高举向天,嘴里默默地念着,“叩问上苍,是谁打开了罪恶源头的闸门,将祸水引到到了我们这里。未能在出生时除去的孽障,难道我们真的甘心被她拖入万劫不复深渊吗?不!请万物之主赐予我力量吧!” 说完,从嘴里吐出一条长长的信子,信子上挂着一串金铃,取在手里,双手合十,举向苍穹,摇动铃声,大声呼唤。 “仅以白莲之母名义呼唤,所有喝过人血的白莲儿女,不惜一切代价,继续向撒花国渗透。” 铃声惊扰了附近的鸟雀,几千只乌鸦从死亡的树桠上腾空而去,翅膀遮住了本就苍白的月色,留下一道道凌乱的光痕。 “那我呢?”黑斗篷女人低声地问。 “朱雀,你依旧跟踪原来的目标。” 老妇原本浑浊的目光,忽然变的清晰,嘴角浮起了幽灵一般诡异的笑,白纸一般的脸上流动着征服者的光芒,笃定而神秘。似乎只有高高在上的雄鹰,巡猎地面食物时,才有这样傲视一切的光芒。 “不惜一切代价,这是黑塔楼唯一的命令。”老妇重复着。 “是,仆妇现在就去通知下去。”朱雀低着头,谨慎地恭着身子。 老妇说完,手伸进衣兜拿出一张黄色纸符帖,抬手示意朱雀。严肃而庄重。朱雀连忙跪下,爬过去,接在手里,如获至宝,连声道恩。 “快去吧!”老妇说完,双脚离开地面,身后的黑色塔楼张开了大嘴‘嗖’地一声,将她吸了进去。 ****** 撒花国的镇北关,如今已是废弃的荒城。 从城头巷道堆积如山的白骨中,可以看出,几年前这里曾经发生过轰轰烈烈的战斗。 漫天的荒草与断壁残垣,杂程无章,烈风吹过空灼的白骨,鸣起瑟瑟的调子。那些不甘心离去的白鼠,成排成排地留连期间、穿梭觅食。 夕阳西下,城头上忽然出现一支大约五十人的流民。大多是中年汉子,也有些妇人和孩童。这些人坐在断裂的城墙后,避开大风的袭击。一边吃着干粮,一边听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在讲故事。 “传说中,摩耶山的白花洲里,住着一位貌美绝伦的云霄夫人,凡是到达百花洲的人,都会得到她亲手编制的花环一只,只要戴上那只花环,一生都会受到她的庇护。” “这个传说,是从祖辈那里流传过来。”老者徐徐地说。他的眼睛看着远方的天空,目光严峻而坚毅。“你说呢?云潮。”老者说完,肯了一口馒头,问道。 “对于这个传说,我的小矮人朋友没有给我留下任何线索。” 那个叫云潮的年轻人,从地上站起身来,稳稳地跳上了一块大石,在他的脖子挂着一块绯红的玉石。乌黑的眼睛炯炯有神,阳光从他的侧脸越过,在地上留下一张近乎完美的轮廓。 “尽管如此,我们依然必须按着流传下来的点滴,找到那里,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得到庇护。”老者轻轻地叹息着:“真希望我能活着看到那只美丽的花环。” 相识篇(三) 众人都不再说话。云潮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他眺望了一会,从大石上跳下来。“我也想早点见到那位夫人。不过,看样子今晚我们是走不了了,北方是一望无际的沙漠,谁知道会不会有绿洲。” “难道我们要这些尸骨同眠?” 心虚的妇人地搂着自己的孩子,内心被恐惧占据着。 “是的!不过许多前,他们与我们一样的活着。”云潮开了个玩笑,遗憾的是并没有达到预想的效果,相反地众人愈加忧心重重。 ****** 薄暮笼上城头,古旧的战场像是涂抹了层晕红的血色。不时地有乌鸦从荒草中窜出,发出凄冷的叫声。 云潮找到了几把尚未折段的宝剑和两只相对完整的盾牌,放在旁边。有人从附近找来了树枝,只等太阳一落山便将篝火点起。 天渐渐黑了,四周黑沉沉地,尸骨堆不时地腾起团团绿色的灵火。所有人都聚在一起,只要是谁稍微走动一下,周围的灵火,便会幽灵一般跟随着他一起跳动。 ****** “我听过一个传说。”老者开口了。 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小孩趴在父母的怀里,睁大了眼睛,连呼吸都变的静寂无声。 老者是这群人里年纪最大的,年轻时是个脚夫,去过很多地方,知道事情自然也多,所以大家都喜欢听他讲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传说中有一个叫做翰原的国度。”老人找个块大石坐了下来,众人围在了他的跟前,他继续说,“国王是励精图治的好君主,人民爱戴他,崇敬他,他的军队个个骁勇善战。在翰原的北方,又有一个国度,国王懒于勤政却垂涎翰原国的富有。他召集了很多歪魔邪道,偷偷地包围了翰原国的都城。国王知道后立即号来了敢死之士,编成了四支军队,要求他们从四个方位同时出击,这些人在出战之前宣誓了效忠国王。然而就在最后关头,有一支军队却背叛了誓言。这支军队的首领,是个贪心的家伙,他把所有人带到了一个山谷,想从那里杀出去乘机掠夺金银财宝。但让他所料不及的是,敌人在这里布置了庞大的伏兵。经过一天的战斗,这支军队全军覆没。敌人践踏着他们的尸体进了城,屠城开始了,所有的百姓无一幸免。君主站在皇宫的大殿中,就在敌人冲进去的同时,他自杀了。从那以后,那个种族从历史上永远地消失了。但是还有一群人没有完全死去,就是那支背叛誓言的军队;虽然他们的身体死了,甚至已经化成了白骨,但是元神却被永远地囚禁在人世,日日夜夜遭受着背叛的惩罚。每当子夜之时,这些幽灵就会复活,游荡在山谷之中,半人半鬼,全都是战死时的模样,有的没有头颅,有的混身是血,还有的只有一只腿……” “啊!”老者正说着,坐在他对面的妇女忽然短促地叫了一声。 把众人吓了一跳。跟着一起大笑起来。“他讲的只是个传说。”有人安慰她。 “不……不……”,妇女拼命地摇头,颤抖的手指着老者的背后,脸因为恐怖而变的扭曲: 一些人好奇地回过头去,很快,发出了更加惊恐的叫声。 寂静的深夜,忽然传来了一声骨骼清脆的声响,跟着从城头成山的白骨堆中,站起了一具完整的骨骼,在它的肋骨上还盯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紧接着成遍的骨骼开始活动,像是得到了命令,一具一具僵直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不时地发出狂暴的怒吼。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整个镇北关到处都是走动的骨骼。 恐惧,让人群几乎失去了控制力。好在云潮及时地捂住的了女人呼救的嘴。 大家慌了神。仿佛看了死亡的召唤,一个个瘫倒在地。 相识篇(四) “嘘!都别出声。”云潮将手指压在唇上。“别着急,我们还没有被发现,赶快将火熄灭,不能弄出一点声响,否则我们将跟这些尸体一样,死在这里。” 很快,火被熄灭了。孩子的嘴被大人紧紧地捂住。 他们所在的地方,三面是墙,另一面的出口覆以篙草。之前,附近的尸骨都被清理了出去,所以目前并没有被发现。 忽然从远处,隐约传来了银铃摇动的声音,极轻极轻,由远及近,渐渐变的清晰可辩。 云潮蹑手蹑脚地趴到一处石块上,前面的几束荒草刚好掩护住了他的身体。 月亮升上了高空,城外的沙漠,黄沙滚滚,一个黑点由远即近。渐渐地看的清楚了,原来是一头套着黑皮甲的犀牛。犀牛的背上,乘着一个手摇银铃的女子,火红的长发飘散在风中。 到了城下,她仰头看了看城上不停走动的骨骼,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你们之中,有谁想要灵魂能获得自由的?”烽火台上,女子选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坐在边沿,脚上葱白的绣花鞋,一下一下地踢着足边俯首帖耳的犀牛。 刚刚还在愤怒入侵者的死灵们,听到这句话,全都静了下来。 “想获得灵魂自由的,就请举起你们的左手。”女子说完,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红绳,在末端打了个结,轻轻地甩动着。 “我……没……有……手……” 一个声音从队伍后面艰难地响了起来,随之噤若寒蝉。 “你……是……谁?”从第一个复活的死灵的嘴里,同样僵硬地吐出了这几个字。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但是我知道你是谁,你是他们的首领遏月。”她笑了一声:“听说过黑塔楼么?黑塔楼的主人答应给你们一次真正死亡的机会,只要你们愿意效忠黑塔楼。” 黑塔楼!云潮的心纠了起来。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等同与死亡的咒语。 死灵被怔住了,刚刚升起来的希望,瞬间就被扑灭,一些人经不住打击摔到在地。 “怎么?难道不满意么?”说到这里,忽然她‘啊’了一声。鼻翼迅速地抖动了几下,“有不速之客在附近。” “呜……”遏月的嘴里发出一长串的呜咽。 顺着嗅出味道的方向,女子轻易地就将藏在角落里的人找了出来。她笑了笑,冲着死灵说:“你们都站着别动。” 说话间,白光一闪,一把抓住爬在荒草后的云潮,终身又飞回到了烽火台。 “其余的,也都出来吧!” “哎呀!你抓住我一个就行了,干吗所有人都要抓了?” 云潮挣扎了两下,从她的手里挣脱出来。尽管心里很明白,死亡只离自己一步之遥,但是脸上表现的全无惧色。 “不要乱动,否则我会把你丢入死灵之地,让你灰飞湮灭,又或者跟他们一起,永世不得安息。”说到这里她的眼睛,被他胸前绯红的玉石给吸引了,伸手就想去抓,一边问紧张地问道:“这玉石,你是从哪里来的?” 相识篇(五) 云潮笑了,“你真有意思,我的东西怎么来的为什么要告诉你。” 女子扁了扁小嘴,“当我稀罕知道啊,不过本姑娘也有办法让你乖乖地说出来。”云潮看了看烽火台下站着的同乡。 大家都把目光看向了他,心惊肉跳地等着即将发生的命运。 “再问你一遍,你到底说不说?”女子骤然大怒,跳了一起,用手指着他的鼻子。语气与刚刚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云潮摇了摇头:“你要是这样,我更不会告诉你了,何况我也不知道。” “啪!”女子硬生生地给了他一个耳光。 云潮被这一巴掌打的晕头转向,一步踏空从烽火台上滚落下去。女子也不理他,跟着跳了下来,走到他跟前,见他面颊上五个指印又青又紫,鼻底口边都是鲜血。声音一下柔了下来:“你怎么不还手?我还以为拥有魔血石的人个个魔力超群。你怎么不好好用功修习?还是在故意跟我演戏?” 云潮抹了一下嘴角的鲜血,微笑着,“甚麽魔血石、魔力超群?从来没有人教过我半点武功,怎么打架?你倒说的轻巧。” “那你现在总该将这块石头的秘密告诉我了吧!否则我再下手,可就不会那么留情面了。” 说完,抓住他的肩膀,跳身又跳上了烽火台。 “你千万不要留情面,我只是不想欠你的人情。事先声明,这事与其他人无关,是我不领你情面,你要打要骂冲着我一个人好了。”他抱着肩膀笑嘻嘻地,眉宇间带着几分童趣,尽管脸火辣辣地疼,丝毫不放在心上。 女子看着他,有了一丝笑意。“谁说与他们无关了?我偏要让他们有关。”一抖手,红线飞了出去,扣住了孩子的身子,轻轻一拉就将孩子从母亲的怀里拉到了自己面前。 小孩正在睡觉,被这一拉,醒了过来;睁开眼,忽见面前站着无数的骨骼骷髅,惟独不见了自己的娘亲,吓的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他娘在台下更是叫了声‘还我的孩儿’就晕了过去。 云潮脸上的表情僵住了,“你不要动他。” “要你多管闲事。”一用力,孩子的脖子咔嚓一声被女子拧断。她从袖中抽出匕首,轻轻地在他脸上划了个口子,血流了出来;此时孩子尚未完全死去,喉咙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正是月圆之夜,有一点风,轻轻一吹,血腥味弥散开来,像一阵烟雾冲进死灵的鼻孔。骨骼和骷髅开始烦躁不安,嚎叫着冲了上来,撕扯着孩子的尸体。 台下的人,吓的慌了神,发足乱跑,哪及排山倒海一般涌过来的死灵,转眼一群人便湮没在死灵从中,啃嗜成白骨。 云潮吓的呆了,乘女子不注意,从烽火台上跳到城外,荒不择路,一头钻进晃草丛,撒腿就跑。头也不回,一通狂奔。 也不知跑了多久,腿累的软了,实在跑不动了,只得坐在地上喘气。坐了一会,心想:“快逃,快逃,万一被追上那就遭了。”可是双腿重如千金,实在站不起来。这时,忽听身后有人冷笑了一声。云潮大吃一惊,回过头来,吓得一颗心几乎要从嘴里跳了出来。只见身后那人正是刚刚的红发女子,她手上的红线正扣在自己的衣领上----竟是被自己牵到了这里。 相识篇(六) 云潮看了她一会,大叫了一声,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撒腿又跑。一边跑一边回头观看,那女子手里牵着红线的另一头,身子飘在了半空,月光下披头散发犹如厉鬼。云潮又狂跑了几十步,前面出现一道深壑,杂树丛生、深不见底,一心只想要摆脱身后的纠缠,纵是深渊,也不思索地跳下去。 脚刚一离地,那女子倏忽一下,飞到了他的旁边,转过头冲着他妖媚地笑,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同时伸出一只长长的利抓,摘他脖子上的魔血石。 恐怖和恶心,让他浑身没有一丝可以使用的力气。眼看魔血石就要到手,忽然,从空中飞来了一条白绢,缠住二人,白绢顿了一下,将两人一起拽了上去,云潮跌在地面上,脑袋重重撞在了凸出树根上,晕了过去。 女子回头看去。月光下接触到了一双明亮的眸子,“啊”,她大叫了一声,化成白莲灰飞湮灭。 ****** 暮色四合的时候,云潮从床上醒了过来。 纱帐外一个娇柔的声音轻轻叹息了一声:“都一天了,你才醒过来。” 一只素白的纤手掀开帷幕,那只手手慢慢地爬上了云潮的额头,试了试,“总算没事了。”跟着纱帐被拉开了,一个少女,十六七岁的年纪,身上披着一袭轻纱,面容秀美绝俗,另一只手上秉着烛火。 “这是哪里?”云潮坐了起来,想起之前那个貌美的女子险些要了自己的命,回头想想,心有余悸。又见眼前的女子长的瓷娃娃般的剔透,禁不住提心吊胆。 “这里是梨山。” 白衣少女正是霓裳。中午梨山圣母命她下山之后,随便收拾了一下,出发了,因为对于外面的情况并不了解,加上心中有事,也没注意路,走着走着,忽然眼皮动,一看远出一个白莲小妖正在追年轻男子,便出手将他救了。霓裳从没下过梨山,等了许久也不见他醒过来,无奈之下只好把他救回了梨山。 ******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是你救了我,还是我成了你的俘虏?”云潮问道。 霓裳没有理她,将烛火放在石桌上,转身要走。 “你等等!”他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真是你的俘虏了?还是你的行李?你把我带到了这里,却一句话不说就要走。” 他挣扎着下了床,两条腿一点力气都没有,显些摔到在地。霓裳停了一下,没有回头静静地站着,背对着他,依然没有说话,等他说完之后,这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云潮绝望地坐在了地上。黑影里,忽然有个东西发出喈喈的笑声,跟着又有一个笑了起来,还在对话:“快看,来了傻瓜。” “这个傻瓜可不简单呢,是魔血石家族的。” 云潮被吓了一跳,眼睛在四周的石壁上搜寻着,可是石寝太大了,实在看不清楚。那两个东西又在对话了。“他肯定是在找我们。看在魔血石的面子上,我们是不是应该主动显身?他想找到我们,可没那么容易。” “我才不呢!”另一个说:“嘿!傻瓜,知道我们在哪里吗?” 云潮坐在地上,一声不吭,他竖着耳朵捕捉声音的来源。那两个东西忽然沉默了,像是知道了他的意图。 过了一会,一只古铜色的鸟飞了进来。看见云潮马上叫了起来:“天哪!怎么来了个魔血石家族的人。小四小六,这是怎么回事?他是怎么来的?” 相识篇(七) “哦!我们被发现了。”声音从黑暗中传了过来,略带着沮丧。“这个傻瓜晕了,所以小主人就把他背了回来。” “天那,主人不是让小主人下山去吗,这个傻瓜真是误事。” “喂!你们在叫谁傻瓜?”云潮大吼了一声,被几只鸟嘲笑成傻瓜,真让人受不了。 刚进来的那只鸟见状,马上退到了黑影中。“他生气了,魔血石家族的人发怒会很吓人的。”它自言自语着。 “你们是女巫说话的嘴巴吗?” 云潮的气消了一些,好声地问道。他联想起,街道上穿着红色衣服血管里流着绿色血液的‘卡迪斯女巫’,她们的肩膀总是站着一只预言一切的鸟。 “见鬼。我知道你说的那些笨鸟,它们只会假装摇着脑袋说,看,你的未来将会失去粮食和衣服。天那!智商几乎等于零。” “哈哈…。哈哈哈……”几只鸟笑了起来。 他刚想发作,洞口响起了少女清脆的声音,“你们在笑什么?”,石门打开了,月亮幽凉地照了进来,霓裳的白色身影出现在洞口,手里提着个竹编的篮子。 “没有。”青铜鸟小四答了一句,从黑影中飞了出来落在霓裳的肩上,亲昵地啄了下她的耳朵。 “又在说谎了,我明明听到了笑声,还说没有。”说完,从篮子里拿了几个梨子交给云潮:“这是今天的晚饭,你吃了罢。” 云潮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半天:“这个……算是晚饭?” “平日我和婆婆就吃这些。”霓裳冷冷地看着他,脸上不动声色,过了良久,才又说道:“山顶的地窖还有些梨花酒,你要是需要,我去拿给你。” 有酒喝,那自然最好了。云潮连忙应了下来。见霓裳又要走,想到自己留在这里肯定又要被那几只鸟戏弄,连忙道:“我和你同去。” 霓裳也不瞧他一眼,只是淡淡的:“也好,走吧!” 云潮跟在她的身后出了山洞,只见月光之下,她一身衣衫皓如白雪,不染纤尘,微风拂过便有淡香袭来,心忽然跳的快起来,快走两步跟上去,试探着问道:“你不问问我叫什么名字?” “你叫云潮。刚刚小四已经在我耳边说过了。” “可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云潮苦笑了一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我叫霓裳。” 她依旧是淡淡的,脚步丝毫没有慢下来的打算。 对话又一次终止了。夜色笼罩下的山骊,雾气蒙蒙,险峻的山脉像一条蜿蜒的巨龙;小径的两侧是连片的梨花,月光下散发着清幽的香味。又走了一程,梨花渐渐少了,转而是成溜的松树。 这一路,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云潮故意放慢的脚步,想引起她的注意,可是霓裳偏偏假装没有看见,依旧以原先的脚步向前走了。他泄气了,刚好旁边有一根垂下来的青藤,也看仔细看,伸手就去拉。然而令他意外的是,那青藤忽然动了一下‘嗖’地缠住了自己的胳膊。“啊!”他叫出声来,拼命地摔动着手臂,可是那东西竟越缠越紧。 “你怎么那么不小心。”霓裳转过身,拍了一下‘青藤’,那‘青藤’似得到了命令,迅速放开了纠缠,又附到了树上。云潮惊魂朴定地拍了拍心口,再一细看,竟是条碗口粗的青蛇。 “你不怕它?” 相识篇(八) “不怕!”霓裳说完,不睬他,又往前走去。 “这里的花好多。” 云潮开始无话找话。 “我不喜欢花。”霓裳叹了一声,“这世上只有我才相信,花也会伤人。” “那你喜欢什么?” 霓裳被问住了,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你没有下过山吗?” 霓裳又向前走去:“没有。” “可是,你却在镇北关救了我?” “要我下山去救我的亲人,所以我只能下山。” “唉!”云潮忽然叹了一声。 霓裳不觉一愣,听他说:“你还有亲人,有。我一个都没有。” “恩!”霓裳应了一声。 “我记得小的时候跟莫巴大叔住在一个小石屋里,他是矮族人的,个子不到我现在的一半,叫我小公子。” 霓裳听他说话,依然没有回答,只是脚步稍微慢了一点。 云潮得到了鼓舞又接着说。“莫巴大叔对我最好了,他喜欢烤兔子肉给我吃,那时候每天晚上我都有兔子肉吃。”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声脸上满是回忆。“他和大部分的矮族人的人一样,喜欢做生意。把撒花国的珠宝卖到东晋国,东晋国的火绒草卖到猎西国,猎西国的羊绒买到撒花国。春天夏天他则留在家里陪我。酿酒是他的强项。我们住的石屋下,是个地窖,酒桶排成几排,里面装着美酒,桶上结着蜘蛛网。他用桑椹酿酒,特别香醇;每天早上起床我都去偷一碗来喝,要是被他抓住了会打我的屁股,不过一点都不疼。后来,到了我五岁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子越来越矮;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变的只有三岁孩子的身高了。” “不用说,他肯定是中了猎西贞女的毒。” “你是说忧愁夫人?” “也有人怎么叫她。” 云潮的声音低了下来。“他有一支镀金的宝剑,上面就刻着这个名字。” 霓裳停下脚步,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最终她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着:“似乎不大可能。” “你在想什么?”云潮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他从幽北国来吗?” “不知道!可能是吧,当地的人说他身上有牦牛的血腥味,你知道只有幽北国的人才会喝牦牛血御寒。可是矮族人明明在东巴山以东的绿营里居住。我小的时候跟别人打赌,问过他,他根本不理我。不过,平时也是任劳任怨的,不喜欢说话。” 云潮说完,二人已经到了山顶。 他们停了下来。 山顶覆着厚厚的积雪,月光下更是寒气逼人,侵入骨髓。云潮冻的牙齿格格作响。 “你要是觉得冷,就留在这里。” “不!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为什么不去看看你们的酒窖。” 相识篇(九) 山洞的门边倚着一个老头,拐杖上挂着酒葫芦,正在呼呼大睡;听到了脚步声,马上醒了,打了个酒嗝。怄偻着身子走过来。 “小主人,我就猜到今晚你会回来。”说完‘忽忽’‘忽忽’笑了起来,笑声像是大风吹过山石时发出的独特鸣响。 “石头大叔,你又来偷酒喝了。”霓裳的声音云胡不惊。 “我已经三年没喝酒了,谗的肚子里的虫子都有意见了。”他弯下身子给霓裳行了个礼。布满皱纹的脸上写着委屈。 “你总算等到下山了的日子了。”霓裳哼了一声,“你要是自己都不为身子着想,谁也没有办法。”说完她摸了摸老头的胡子,“你的胡子都掉光了,却非要用障眼法来蒙蔽我。”说着手一顿,几根草须脱落在雪地上。 “幸会!幸会!这位公子一看胸前的魔血石,就知道是正直的魔血石家族后人。”老头走过去,身子靠在拐杖上,用一双墨黑矫捷的小眼睛打量着云潮。 “你猜错了!”云潮回答说:“我从小就带着这块石头,所以常常被误会是魔血石家族的人,事实上我什么也不是,我是被父母遗弃,被小矮人收养的流浪儿。” 老头喝了口葫芦里的酒,笑盈盈地。“这我可管不着,也许你的父母觉得你是累赘,还有可能你出生的时候满脑袋皱纹像个小老头。反正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孩子,所以就不要你了。” 霓裳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对云潮说,“他跟谁都会这样说话。” “没错,小主人。也许你的父母觉得你是累赘,还有可能你出生的时候满脑袋皱纹像个小老头。反正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孩子。所以就把你送到这里来了。” “好了!你都说了两百回了。” “我总是这么说吗?”老头皱着眉头。“每回说的时候,我都以为是第一次。石头家族真的都有短暂的失忆症,我还以为我是个例外。” 霓裳不再理他,对云潮说。“我们进去吧!” “等等!”石头大叔叫住了他们。 “我说小伙子,我猜到你来这里做什么,你得给我奖励。”他盯着云潮,白发被风吹了乱糟糟的像一匹白绢。 “不用猜了!我来这里和你一样,是喝酒的。”云潮调侃的口吻说道。 “就知道是这样。也许你的父母觉得你是累赘,还有可能你出生的时候满脑袋皱纹像个小老头。反正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孩子。”老头嘟囔了一句,像泄了气的皮球,靠在石头上,喝了几口酒,迅速消失不见,只是石头后面又多了一块大青石,上面还有残留的酒渍。 ****** 山洞里没有半点光亮。云潮尽力睁大眼睛,盯着霓裳的白衣背影,紧紧跟随,不敢落后半步。山洞像一个长长的墓道,她在前面弯弯曲曲的东绕西回,走了半晌,推开一道沉重的石门,里面的石桌上不知何年点着的两盏油灯,在静谧中跳动了一下。云潮看了一看,里面黑黝黝的,只见空空旷旷大厅里放着成排封着黄泥的酒缸。数了数足有一百多缸。在正对面的石龛里并列放著两具石棺。 “这些坛子里,酿的都是梨花酒。你拿着杯子小心的喝,洒了可惜了。”说完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水晶杯,交给了云潮。又说,“10年成坛,百年成缸,这里一共一百零三缸酒。你随便选一坛子喝吧。”特意交代说:“不要多喝,这酒易醉。” 相识篇(十) “一万三百年,那得多少代人酿制。”云潮的眼睛投向了一个个大酒缸。 “三代圣女的心血。”霓裳的脚步轻轻地击打着石面。“我听说,这里本没有梨树,山是光秃秃的,全是裸露的石块,寸草不生,连鸟雀经过时,也不愿在此歇脚。直到一万年前,是云离圣女从遥远的云离大陆带来了种子和泥土,才有了今天的景象。你看!”指着第一个石棺说:“她就睡在这里。”又指着第二个石棺:“暮湖圣女是云离圣女的,她也睡在了这里。”说到这里叹了一声,似是陷入了沉思,半晌才又说:“以后也会睡在这里。”她的手轻柔地摸着石棺:“不过也好,到底是离我很近。” “你以后也要留在这里?”云潮偷眼打量着霓裳。“这是你们门派的规矩吗?” “不!没有人要求过非要留下来不可,但是我从小就在这里。” “也许,你出去了以后,会发觉外面的世界比这里更精彩,就不愿意回来了。” “还不都是一样的天地。”霓裳叹了一声:“你喝酒吧,喝完了,我就要下山去了,你也回家吧!” 云潮听她赶自己,忽然觉得心里酸酸的。低着头一声不吭地揭开靠近自己的那缸酒,霓裳念了句诀,缸口的黄泥自己脱落了,浓浓的酒香立刻溢了出来。 “呜!好香好香。”门外的石头大叔闻到酒香,箭步如飞地冲了进来,趴在缸口,拼命地嗅着。一边七手八脚解下拐杖上的酒葫芦,放进缸里灌的满满一葫。先是浅浅地喝了一口,闭着眼睛含在嘴里慢慢地吞进腹中。赞叹起来。“呜!真好喝,真好喝。我两千多年没喝到这么香的酒了。小伙子你真有眼光,这坛是云离圣女酿的第六坛梨花酒。”连着喝了两口,又对霓裳说:“小主人,你把这口诀也教给我吧!这样我就不枉来世一遭了。” “你去问吧。”霓裳说。 石头大叔的脸色很快暗淡了下去,“她只给我喝点酒糟泡的水,就这样都很难喝到。”说完,抱着酒葫芦黯然地走了。 云潮笑了一声,往缸里一看,他这一葫芦竟灌走了半缸子酒。 云潮几杯酒下肚之后,更觉寒气逼人,抖的愈加厉害。 霓裳背对他,站在洞口,长长的影子落在他的跟前,像一只消瘦的竹。“这酒是极寒的冰雪酿制,你勿要多喝。我还有事在身,现在就下山了,你要是愿意就带上一杯,走吧!”她催促了一声。 “要去哪里?”云潮又喝了一杯,刚想再喝,坛子却被霓裳封住了。 “我去撒花国的京城。”她说。 云潮摸了摸脑袋,笑嬉嬉地:“我跟你一起去。”他把杯子递到了霓裳的面前:“这个杯子送给我好不好?” “你要就拿去吧。不过,下了山你回你的家,就不要再跟着我了!”霓裳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 二人出了山洞时,月以偏西,照的山顶一片明亮。霓裳将长袖一挥,石门轰然关闭。见云潮还在犹犹豫豫的,忽然伸出手抓住他的肩膀‘刷’地从山顶上跳了下去。 “啊!”云潮吓的大惊失色,紧紧地闭着眼睛。过了一会见没什么事情,眼睛又慢慢地睁开,扭头看见旁边的霓裳,羊脂一般的皮肤上泛着柔和的光;尤其是身上的白衣被风掀起,向上撩去,宛如年画上的仙子。不觉呆了。 相识篇(十一) 霓裳见他盯着自己看,理也不理,悄悄转过脸去。云潮一不留意身子被峭壁上伸在半空的树枝划了一下,禁不住又大叫了一声。 “你再不这样,我会松开手,扔你下去的。”霓裳冷笑着说。 “我才不信呢,你心那么好……” 话没说话,霓裳猛地将手一松,云潮只觉得身子一沉,急速向山下跌去,这下把他吓的够戗,在空中手忙脚乱,却抓不住任何东西。 眼看就要跌到地上,从空中掉下来一条白绢,扣在云潮的脚上,白绢稍稍一偏,将他挂到了一侧月桂树的树梢上。 霓裳双脚稳稳落地,轻的像团烟雾。手腕轻轻一抖,白绢自行从云潮的身上解开,收进袖子。她站在月桂树下,看也没看树上的云潮,只是道:“我走了,你好自为知。” “我跟你一起去。”云潮挂在树枝上,用手拨开数叶,连声道。 霓裳蹙了下眉,淡然地回过头:“我有事在身,你下来时小心些,动作不要太猛。”说完,不等云潮做出反映,径直走了。 云潮在她身后大声叫喊,却没能唤回霓裳,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心中着急,脚下一个没踩稳,哗啦一声从树叶中间摔了下来。幸亏落在一块松软的泥土上,他一骨碌身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向着霓裳离去的方向追去。 霓裳走着走着,忽然不见了云潮的喊声,深知山林藏着许多毒蛇猛兽,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抄小路又赶了回来。到了月桂树下,见树上空空荡荡,惟独不见了云潮的踪迹。她四处张望了一会,黑漆漆的山林,除了偶尔的布谷鸟叫声,静谧的像个空的大背篓。 稍过片刻,隐约听见山下传来“霓裳,霓裳”的叫声,原本失望的心情忽然起了几分温热“云潮,我在这里。”她低低唤了一声,可是远处呼唤声却越来越远了。 ****** 第二天中午时,霓裳进了东晋国的都城。 传说中,东晋国的都城乃越北的饽饽纳人建造,挲摩人打败了神秘的饽饽纳人,将他们从这片土地驱赶到极北的古寒之地,自己住了饽饽纳人留下的宫殿。那些沾沾自喜的摩挲人,总是喜欢在的古铜色肩膀上插一只漂亮的羽毛,表示他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美丽的姑娘,你的眉头紧锁,看起来有心事的样子,不如让我的鸟为你算上一卦吧!” 街道上,肩膀站着黑嘴枭鸟,穿着红色衣服的‘卡迪斯女巫’走过来,拦住了她的去路。女巫总是习惯将嘴唇涂成酱紫,手上戴着蛇皮手套,顶着个大大的斗篷,说话时谦卑地弓着身子。 霓裳没有理会,绕过她,走了。 “你应该相信预言一切的鸟,能为你指明道路。”女巫喋喋不休地跟了上来。“告诉我,你为什么到这里来?” 霓裳终于停下了脚步。“不要追问了,不是你说要给我算卦的么?怎么还来问我。” “好了,从现在正式开始。” 女巫得意的吹了声口哨,伸手将枭鸟从肩膀移到了手腕,戴着蛇皮的手探进口袋,摸出一粒红色的糖果来,准备喂给‘她的嘴巴’。 “我不需要你来算卦。”霓裳淡漠地说着。之后目光清冷,步伐轻缓地向前走去。始终不曾看女巫一眼,又好似周围人都不存在。 卡迪斯女巫这一次没有意图阻止,黑斗篷下露出诡秘的笑。 相识篇(十二) “娘、娘。” 霓裳刚走了几步,从旁边冲出一个六七岁的小孩,一把抱住她的腿,跪在地上号啕大哭。她听到了叫声,身子轻轻一颤,低头看去。那小孩正死命地抱住自己的腿,虽是大哭,眼睛却不时地偷看自己的脸色。小孩的身上穿着麻布的衣裤,袖口均已磨损,手、脸都是黑乎乎。霓裳想从地上将他拉起,可那小孩却偏不愿意,越是拉他,他越是往地上赖。最后,霓裳拿他没办法,只好就怎么任他赖在地上。 “娘、娘,我找你找的好苦啊!你为什么不要我了。呜呜呜呜。”孩子大哭大叫。 很快,周围聚集无数看热闹的路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霓裳心想:“不知是谁家的孩子认错人了。”刚打算开口说话,忽觉小腿穿来针刺的疼痛。 “啊!”她低叫了一声,身子一颤,坐到了地上。只见小孩的手里拿着一支细长的绣花针,针头没入肌肤之中。小腿的疼痛很快过去,接踵而来的是浑身开始麻痹并渐渐失去了力量,附近的景物也逐渐逐渐变的模糊不请。她感觉到,脑子里混沌不清,目光茫然看着四下,似入了梦境。 这时,从旁边走过来一个中年男子,一只手拿着牙签,一只手拿着冰糖葫芦,奸笑着走过来。倒三角的脸上,一双细小的眼睛,眼睛上方蜷着两团黑须须的眉毛,血红的嘴里长了条长长的舌头,说起话来瓮声瓮气的,“小鬼头,做的不错,哈哈哈。” 小孩放开了霓裳,擦了擦脸上的泪痕,飞快上前从他手里抢过冰糖葫芦,坐在地上专注地吃了起来。 “哈哈哈。小娘子!我已经盯小娘子很久了;东晋国难得有怎么标致的小娘子,哈哈哈,今天老子得多开点价。”说完,冲着对面的翠意坊喊道:“金大娘子,快下来验收货物啊。” “来了,来了。”说话间,从红翠坊的红楼上一摇三摆地走下来一人,此人身上穿着缕金丝的大红洋缎的对襟褂,头上戴着流光溢彩银凤簪珠头饰,一双金莲如戏水鸳鸯----正是原憩凤城缀花坊的老板娘金意如。 “好坯子,好坯子啊!啧啧啧啧,瞧这小身段长的!”金意如离着老远就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手里的罗帕飞上中年男人的头顶,眉飞色舞地道:“秦四爷今天好手气啊,哪里弄来的这么细皮嫩肉的黄花闺女。” “金大娘子说的哪里话。这明明是我儿子的后娘。我刚过门没几天的媳妇。老子让她打点洗脚水,她不听,老子脾气上来了,也让她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金意如会意一笑。“没错,这新媳妇不听话就该管,秦四爷没时间管,就让小妹代劳,保管三年五载变的服服帖帖。”话到此处,人已走到近前,忽然她的脸色变了。 “金大娘子。”秦四爷唤了声。 “恩?”金意如从出神中惊醒,应道。 “这个……银子?你看……”秦四爷凑在她耳边,嬉皮笑脸地询问着。 相识篇(十三) “好商量,好商量!秦四爷你开个价。这黑塔楼给秦四爷的银子还不够多吗?”一边冲着楼上道:“招财、进宝还不赶快下来,给我把人带回去。” 话音未落,从楼上走下来两个巫族人,身高都在一丈以外。巫族人的大半边脸覆盖以厚厚的块状角质层,眼睛形同蜥蜴,覆盖着鳞片的手长有八个长长的指甲,身上披着了一件厚厚的兽皮。这些人从南越被贩卖过来之后,脚上都带着沉重的脚镣。 “呜!”巫族人看见霓裳发出狂躁的怒吼。 “等等!”秦四爷拦住了二人,摆出一张铁脸:“金大娘子,这价钱可还没谈定呢?这黑塔楼的银子金大娘子你也收的不少了吧,尤其是憩凤城的那笔,不过这一笔是一笔。我秦四爷出了名的只认银子不认人,你要是没个好价钱,我可领她走了,这般标致的小娘子,不愁卖不出手。” 金意如冷笑了一声,附在他耳边,道:“秦四爷,莫不是开玩笑吧!这回可不是我金意如不给你面子,你看清楚了她是谁了吗?你也敢要钱?这可是黑塔楼要的人。” 秦四爷脸上的笑僵持住了。“别开口闭口拿黑塔楼来唬我。空口无凭,我拿什么信你?” “秦四爷昨天干什么去了?”金意如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小声道:“难道秦四爷就没见过一只黑塔楼的绿色枷陵鸟?” “枷陵鸟?”秦四爷脸色顿时苍白如纸,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 “我猜秦四爷昨天肯定又在赌坊输银子。”金意如的脸上带着嘲弄:“输了银子的秦四爷喝多了酒,所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别他娘的婆婆妈妈的。”秦四爷恼了,将手一挥,“你快说说,到底怎么一回事。” “好!”金意如道:“枷陵鸟给了我们一副画,画上的女人就是她,她是黑塔楼要通缉的人,秦四爷难道没有收到吗?” “咳!”秦四爷听完打量了一下霓裳,狠狠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我说怎么觉得她眼熟来着,我迷迷糊糊地把那幅画两吊钱卖给了相国家的总管余铒了。” 金意如一剁脚。“你怎么那么糊涂啊!谁不知道这余珥是二公子纪罕的狗鼻子,你把画给了他,那二公子就算翻遍整个东晋国也要将她找出来。” “这可怎么办?”秦四爷急的头上直冒汗。 “所以说,黑塔楼用你就是误事。”金意如懊恼地摇着头,大声道:“招财、进宝赶快将她带进去。” “是!”二人上前正想动手,顷刻之即,人群一阵大乱。从街东头冲过来一头黑牛,那牛顶着两只大犄角,放开四蹄,如离弦之箭向着四人直冲了过来。众人吃了一惊,四下避让。 牛腹之下伏着一人,看准了时机‘蹭’地跃上牛背,伸手将地上的霓裳拉起。绝尘而去。 金意如急了,冲着天空吹了声嘹亮的口哨。 片刻工夫,从遥远的天空飞来一只秃鹰,带勾的长嘴发出婴啼般的嚎叫。扑扇着羽翼,从高空俯冲直下,直击牛背上的人----正是云潮。 巨大的禽鸟,长长的利爪猛地抓住他的肩头,“扑”地连着衣衫撕去了一大块的肉,血顿时洒了出来,溅在霓裳的白色衣裙上像刚刚吐蕊的鲜花。 “云潮。”霓裳的口中发出极低的声音,却已用了全力。 相识篇(十四) “我没事。”云潮安慰道,“不过一只小鸟,伤不了我的。”话虽如此,却不忍不住疼的抿起嘴唇。 秃鹰再次攻击而来,势如破竹,刚刚吞了块肉,嗜雪的天性使它的眼睛充血。随着金意如哨声的变换,改变了攻击的对象,只袭狂奔中的黑牛。 秃鹰的利爪掐着牛头,长嘴啄入牛的眼睛,巨疼之下那牛似发了疯,尥起后蹄将背上的二人一起摔下。“哞”地大吼了声,一个不甚一头撞在旁边的石碑上,脑浆迸裂。 秃鹰再次袭来,快似雷霆。云潮吓的急忙爬到霓裳身边,张开双臂护着她的身子,生怕她被秃鹰的利爪伤着。这一回,秃鹰却不攻击,只是围着二人急速旋转,发出扣人心弦地鸣叫,只等主人一个命令便杀将下来。 金意如冲着秦四爷递了个眼色。命两个巫族人上牢牢扭住云潮,扭过右臂,脚踏在云潮的背上奋力压向他的胸口,想逼得他窒息而死。巫族人力大如牛,人所皆知,即使不受伤云潮也未必是对手,何况现在又有伤在身;只觉胸口压力越来越重,渐渐喘不过气来。霓裳倒在他旁边,眼看着他身陷囫囵却无力相救,眼泪掉了出来。 ****** 正在危急之间,忽听得‘嗤嗤’数声,正在盘旋中的秃鹰身中三只金色飞刀,刀刀扎中要害,半空之中发出凄厉地哀鸣之后,轰然坠落地面。翅膀扫在招财身上,将他横扫出去,跌得灰头土脸。 众人惊奇地顺着发出暗器的方向望去,只见转角处八名壮汉抬着一顶绣金红呢大轿走了过来。轿帘敞开着,里面坐着一位手执羽扇的翩翩公子,脸上笑吟吟的,正是二公子纪罕。 人群传出大小不一的叹息声,随即如鸟兽散,像是遇见瘟神急急躲避。 东晋国的百姓都知道。这纪罕年纪不足二十,武功了得,仗着自己的父亲是相国,横行东晋国,无人敢惹。他天生好色,最喜派人到各地搜罗美女,收为姬妾。他自负姬妾成群,全聚天下佳丽。 可是,当他见到昨日管家余铒拿回来的画像时,立刻被画中人吸引,惊为天人,当下发誓即便找遍天下,也要将她找来。今日忽听有人来报,说该女子出现在大街上,喜形于色,立刻赶了过来。 金意如和秦四爷见况不妙,赶紧偷偷溜了。 “云潮,你怎么样?”霓裳问道。奈何全身没有丝毫力气,只能躺在地上远远地看着他。 云潮笑了,“你看,我不好好的嘛。”为证明自己所言不虚,他挣扎着站起身。跟着摇晃了一下,又一头摔倒在地。 “你快坐着,将伤口包扎好。”霓裳的眉头微微蹙起。 “是!我听你的。”云潮笑眯眯地,按她的话,从撕下一块布,随便扎了一下。 霓裳叹了一声,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血色。瞧了瞧一旁盯着自己观看的纪罕,微微点了点头,对云潮道:“你快代我谢过那位公子。” “是!”云潮冲着纪罕抱了抱拳。“多谢兄台援手之恩。” 相识篇(十五) 纪罕见到霓裳画像已经深为着迷,如今朝思暮想之人就在眼前,比画像又多了几分素洁淡雅,早已心思飘忽,浮想联翩。忽见霓裳冲自己轻轻点头,似受了无限的恩泽,竟出人意料的彬彬有理起来。躬身道:“路见不平,自当拔刀想助,小姐不必客气。” “公子过谦了。”霓裳道。 此时,身上的毒性逐渐散去,霓裳的双手有了些知觉;颤抖着,勉强从地上坐起,拢了瀑布般的长发。过了一会,说道:“云潮,你好些了么?” “好多了。”云潮扶着旁边的木凳站了起来。 “你扶我一把,我们走吧!”霓裳说完,禁不住双颊染了层淡淡的红晕,看起来更是娇艳欲滴。 纪罕看的痴了,怔怔地凝视着她,半晌才醒悟过来。连忙道:“在下纪罕,敢问小姐芳名?” “我叫霓裳,他叫云潮。”霓裳向云潮瞧了瞧,低声道:“我们走吧!”又对纪罕道:“公子救命之恩,霓裳日后自当报答。” “且慢!”纪罕见她要走,哪里舍得就那么眼睁睁地看她离去,沉吟片刻道:“两位身上有伤,不如到舍下修养几日,再动身不迟,两位以为如何?” “你觉得怎么样?”霓裳问云潮。 云潮见他一直盯着霓裳看,自然不愿意留下,又担心她想留下,赶紧拍了拍胸脯,“我好好的,不需要修养,还是你身上的事情要紧,不能耽搁。” “恩!”霓裳应了一声,转而对纪罕道:“多谢公子好意,只是霓裳有事在身耽搁不得。”说完,盈盈一笑。 皓齿明眸,纪罕被迷得七昏八素,只知陪笑:“小姐要去何处?” “撒花国。” “撒花国?”纪罕听完一愣,下意识地道:“撒花国距离此时有半个月路程,小姐千金之躯,哪堪奔波劳碌,在下有良马数匹,愿借与小姐。” “那自然是好。”霓裳说到这里,云潮忽然接过话头,“好,好,多谢纪兄,你看旁边就有卖马的马厮,我们挑两匹,银子由你来付,怎么样?” 纪罕自然不愿意,但见霓裳笑吟吟地瞧着自己,目光含着期望,只好顺了他的意思:“我也是这样想,两位自行挑选,银子我出。只是……”他欲言又止。 “哎呀!”云潮不耐烦了,“你是不是不愿意了?要是那样的话就算了,反正我们也是走过来的,不介意再走去撒花国。” “我不是这个意思。”纪罕担心霓裳误会了自己,连连摆手:“撒花国上下乱的不成样,我是担心你们到那里会有危险。” “这个我当然知道,虽然我不住在憩凤城,但对那边的事情早有耳闻,你就别管了。我担心的是,你身上的银子够不够付帐?”云潮活动了一下身子骨,跃跃欲试准备上去挑匹好马。他故意这样说,免得纪罕又生别的主意。 纪罕尴尬地笑了笑:“这个你尽可放心。”话虽如此,仍心有不甘,奈何找不出借口,只好陪着二人进了马厮。 相识篇(十六) 一排青竹篱笆,马厮内栓着十来匹马,卖马的是个小矮人,头上裹着块白色的头巾。他们的上衣总是有很多个口袋,鼓鼓囊囊地装着各种各样的东西。他看见纪罕走来,老远便笑脸相迎。 云潮见到矮族人的人如同见到亲人一般,立刻露出了笑脸,大声问道:“嗨!卖马的大叔,你是幽北国来的,还是住在东巴山的绿营里?” “我老家住在东巴山以东的绿营里。”小矮人和蔼地道,“闻了你身上的味道,就知道一定喝着矮族人秘制的桑椹酒长大。” “正是这样。”云潮说:“对了,你在绿营的时候,可认识一个叫莫巴的人?” “赫赫”小矮人笑了起来,“我们那里很多人都叫这个名字,要知道‘莫巴’在矮族人的语言里,指的是英雄的意思。”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似是在思考什么,“小伙子,如果你不着急赶路话,我可以给你讲讲‘莫巴’名字的来历。” “好啊!好啊!你说吧。”云潮兴高采烈地道,说完,看了一眼旁边的纪罕。 纪罕原本已经无话可说,现在听他的言辞之中,摆明了是故意跟自己作对,气的七窍生烟,苦于霓裳在场不好发作,只得使劲地捏了捏手中的扇子。 他看一旁的霓裳,一双凤眼冰冰冷冷,站在一侧如菊披霜,一副止水无波的人间仙子的神态,又想到自己身边的那些只知争宠姬妾,两者相比,更是天壤之别。 他这样一想,心中立刻又多了几分爱意与敬意。尽管明知云潮在跟自己挑衅,可还是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这边,小矮人正在跟云潮说话:“两百年前,东巴山的绿营里住着一位叫莫巴的青年,他勇敢聪明睿智是绿营里的英雄。有一年初春时节,绿营的幻河来了个恶魔,九头六尾,以小孩为食,百姓受尽了他的蹂躏。那年莫巴十五岁,他有个妹妹叫莫朵,莫朵喜欢吃桑椹,她更喜欢把采回来的桑椹泡在酒里,父母邻居喝了她的桑椹酒能解除一天的疲乏,绿营里的人个个都喜欢她。可是自从恶魔来到幻河之后,她就不能再去采集桑椹了,为此她很懊丧。日子就这样,在惴惴不安中一天天地过去了,大家渐渐摸出了恶魔有一个习惯----每天一到中午都要午休,以恢复元气。莫朵知道这个消息后非常高兴,她开始利用这段时间偷偷去河边采桑椹。你知道幻河河畔的桑椹又大又甜,汁液丰润,吃到嘴里像蜜汁一样。” 说到这里小矮人禁不住舔了舔嘴唇,又接着说:“有一天中午,默朵吃完了午饭又背着背篓去河边采桑椹;谁也没有想到的是,那天恶魔睡到一半醒了过来,他抓住了莫朵……莫巴在家里等不回妹妹就找到了河边,他看见了,河岸上撒的遍地的桑椹和一具完整的骸骨,旁边还有莫朵的衣裳和背篓,而旁边恶魔正腆着肚子沉入水下。回到家里莫巴生了场大病,病愈之后辞别了父母亲人,决心拜师学艺,除掉恶魔。莫巴的足迹踏遍了名山高土,终于他打听到天山一座最古老的山峰上有一位法力无边的真人,在仙鹤指引下,真人终于收留了莫巴,除了教给他降妖剑术外,还赠他一把降妖剑。莫巴废寝忘食日以继夜地苦练,终于练出了一身本领。三年之后,他终于再次回到了绿营的幻河边,随着几声怪叫恶魔冲出幻河,莫巴手持降妖剑与恶魔大战三天三天,终于将恶魔刺死剑下。从此,绿营的孩童又可以欢蹦乱跳地生活在阳光下了。为了记念莫巴,矮族人家家户户都学习酿制桑椹酒,并一代一代地传承下来。” “后来莫巴怎样了?” 相识篇(十七) “这个……”小矮人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听说从那以后就离开了绿营;有人说,战胜了恶魔之后就累死了;也有人说他回了那里;还有人说最后他去了白花洲,跟云霄夫人在一起,当然这只是美好的愿望。反正是众说纷纭的。” “真希望他跟跟云霄夫人在一起。”云潮低下了头。 “好啦。”小矮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的故事讲完了。你们需要马匹就尽管挑吧,这些马都是来自从猎西国辽阔的草原,要一个元宝一匹。” “要两匹最好的,元宝有的是,对不对纪罕公子?”云潮把目光给了纪罕。 “那还用说。”纪罕摇着羽扇,假装毫不在意地样子。 “这就好。” 小矮人牵了两匹马过来。一匹全身黝黑亮如黑缎光芒四射;另一匹则通身雪白,只马尾处有一点黑鬃,犹如雪里送碳。 “这匹马叫超影。”小矮人拍了拍黑马的脊背,又指着白色的那匹:“这一匹叫奔宵。” “好马儿。”云潮从他手里接过黑马的缰绳,跃上马背,试了一下,摸了摸马鬃。“果然是好马!霓裳,我们上路吧。” 霓裳微微点了点头,牵过奔霄,飞身上马。朝纪罕抱了抱拳,“纪公子,多谢你赠马,霓裳铭记心底,后会有期。” 纪罕知道留不下霓裳,听她说‘后会有期’这四字,觉得心里暖融融的,“小姐不必客气,我们一定会再相见。”也抱了抱拳。 ****** 告别了纪罕,两人按辔徐行,向撒花国的憩凤城而去。 这天一早,行出了东晋国,进了撒花国。刚过边境,就听见道旁的树林里传来女人的啼哭,声音凄凉,声声哀婉。再走两步,树上悬着一具小孩的尸体,再往前数丈,地上又躺着两具男人的死尸,伤口血渍尚未干,面目狰狞。 二人的心悬了起来。 云潮下马检查了死者的伤口:“这些人应为当地普通村名,会是谁杀的他们?” 霓裳也下了马:“杀人者手法极其残忍,举手杀人,丝毫不见胆怯。你看那边?” 树林里一个村妇打扮的女子,正将头伸往挂在书桠的绳套中,双脚用力一蹬足下石块,身子悬在了半空。云潮见况不妙,赶紧冲上去将妇女解救下来。女人坐在地上,哭的死去活来。 “发生了什么事情?”霓裳问道。 妇人哭了好半天,才渐渐止住悲戚,“两位为什么要救我,不如让我死了的好。” 霓裳淡淡地道:“蝼蚁尚且偷生。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这里有那么多的死尸?是谁杀了他们?” 妇人抹了把眼泪,将二人打量了一下,才说道:“我男人原是画师,不知道得罪了谁,告到皇上那里,说他长相奇俊玉树临风,今天一早皇宫里来人征我男人入宫。我男人拼死不从,他们就杀了他的兄弟,又吊死了我的孩子,最后还是强行将他带走了。” “为什么你没有事?”云潮问。 妇女又哭了一会,“当时我在村口涣洗衣服,回家之后才知道这事。”说完又是哭。 霓裳紧锁眉头,暗暗叹了一声。腾身上马,打马扬鞭,几个跳跃,已几十米远。 “等等我。”云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急地大喊,赶紧追了上去。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云潮问。 相识篇(十八) “时间紧迫,追上前面的人。”霓裳说罢,抬头吹了声长长的口哨,哨声嘹亮而尖锐。她吹了三次。天空送来了乌雀的叫声,不久,一只青铜鸟破空而过落在她的肩头,没等她说话,那鸟忽然大叫了起来。“天那!我没看错吧!来自猎西国辽阔的草原上的朋友,你好啊。” 奔宵听它的说话,踩着碎步,低下高傲的头颅,鼻子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嘶鸣。 青铜鸟用翅膀抚摩着它头上的毛棕。“我的朋友,从猎西草原到这里可是很长的路程呢,你怎么到了这里?” 马听懂了它的话,眼里流露出一抹忧伤。 “好了!”青铜鸟叹了一声,“我知道了,真是令我伤心,你被马贩子偷运到了东晋国。”它说。 “小四,我有正经事问你。”霓裳严厉地喝声。 “对不起!”青铜鸟小四看了看霓裳,又对奔宵说:“我小主人有急事,很高兴我们成了同伴。”说完飞回到霓裳的肩头:“请原谅,它是我以前的朋友,我们住在一个树林里。别急,别急,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你要找的人就在左手边的路上。大约半盏香茶的路程。”对奔宵道,“亲爱的朋友,我们现在要去救人,十万火急,以你最快的速度飞奔吧!” 小四刚一说完,不等霓裳催促,奔宵撒开四蹄如离弦之箭,迅速飞奔,超影在后面紧紧跟随。两匹马早已嗅出杀人者身上的味道,顺着空气的指示,起下了小道,风一般掠过没膝的篙草,淌过溪流。 时间不长,前面出现了一列人马,共七八个人,其中的一匹马背上绑着个相貌儒雅的男子,其余的则穿着差服,佩带兵刃,都骑着马匹,一群人有说有笑。为首的是个大胡子,正在取笑那名男子。 “这细皮嫩肉的跟个大姑娘似的,一看就合咱们皇上的意思,你说你还不愿意,给你多大的脸面。我说哥几个,要是线大总管这边满意的话,肯定多赏些银子。”哈哈哈,一群人笑了起来。 一个上了年纪的差爷,叹了一声。“要是你以后得了宠,可不要怪我们杀你了你的兄弟骨肉。这可不是我们的意思,要是带不回你线大总管肯定杀了我们。你要怪就怪她,要记仇也记她身上,与咱们无关。” “张大同,你跟他那么多废话干什么?谁不知道宫里的男宠多如牛毛,谁能说他进去就一定不会被淹没,而且还青云直上。再说了,一入宫门深似海,宫里面的事情,说不清楚,一年半载的不被砍了脑袋就不错了。” “可不是么。”另一个接了下来。“现在这天下,不好说。长的像你我这样的就当当差混口饭吃,长的难看的、穷酸的都被打发到歌圣地修新的宫殿,像他这样长的细皮嫩肉的就给咱皇上做男宠。” “做男宠好!总比你我这些靠力气杀人的要好的多,我倒愿意做男宠。”大胡子捋了捋胡子。“做男宠能做的像夜繁那样风光,谁不愿意?!” “革老二,你愿意的话,现在就脱下你的军服穿上女人的裙子,给哥几个跳段舞看看。”哈哈哈几个人又笑了起来。 “站住。” 相识篇(十九) 云潮大喝一声,超影穿过黑色低矮的土丘拦在几人前面。将一行人吓的不轻。 “你……你是谁派来的?”革老二捏着下巴将他打量了一番。云潮坐下的名贵马匹,使得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这个不重要,我要你们留下他,又或者你们从哪里带来的,就送他回到哪里。”说着,他指了指被绑的男子。 几个人相互交换了一眼神,革老二放松下来。“这我们可做不了主,你想要人,尽管着宫里的线大总管要去。我们做不了主。”说着他从掏出怀里的腰牌,在云潮面前晃了晃。“看清楚了吗?这是宫里的腰牌,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霓裳远远地看着,忽然一抖手上的白绢,革老二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腰牌已到了别人的手中。 “啊”他大叫了一声,“哥几个亮家伙,别让他们跑了。” 几人闻言,急忙抽出腰刀,单举过顶,怒目圆睁,单等革老二一声令下。 霓裳手里拿着腰牌,反复看了看,轻轻哼了一声,“你们的皇上可是二公主墨焰?” “呸!”革老二吐了口唾沫,“那个妖女早被皇上囚禁在千刃岭的死亡洞窟里了,也许现在早成了乌鸦的食物。”他看着霓裳,禁不住连连咂嘴,“一看小娘子从东晋国来的?我们撒花国何曾出过这样的胚子。好了,看在你们初来乍到不懂规矩的份上,姑且就饶了你们这次。赶快把腰牌还我,不然我手里的刀可没长眼睛。磕着碰着,弄伤你这细皮嫩肉的,别说革二爷我不懂怜香惜玉。” “你们的皇上是谁?”霓裳一双眼睛止水一般盯着他。 “奶奶的。”革老二抓了抓头发,“最怕跟女人说话,说也说不明白,哪怕是个漂亮的女人老子也不愿多废话,看在你特别漂亮的份上就告诉你吧,我们的皇上是曾经的大公主,敷罗。好了别再问了,把腰牌还给我吧,哥几个还等着回去复命呢,耽误了时间你担当不起。” 一直被绑在马匹上的男子,乘着时机,奋力用舌头将塞在嘴里的布吐了出来,对着云潮霓裳喊道:“救命!两位救命啊!我娘子在那边的林中,怕是已经寻了短见。两位快去救救我娘子吧!几位官爷,你们行性好,让我回去见见我娘子,我的兄弟,孩子。” “少废话!” 革老二举鞭欲打,云潮伸手拦住,讳莫如深地笑了笑,愣是把他给唬住了。 “你放心吧!我们刚刚见过你娘子了。”云潮走过去拍了拍男子的坐骑。 “呀呀!”革老二大叫了两声:“看来是来者不善那,哥几个反正今天已经见红了,干脆连这两个一起做了,五个人上路,要比三个上路来的热闹。不过,只是可惜这天仙一样的小娘子。” 霓裳厌恶地转身走开,旁边有丛野玫瑰,花开的正艳,她折了朵握在手中,放在鼻下嗅了嗅,微微一顿之间,将花朵柔碎,回身朝几人打出。 相识篇(二十) 躲闪不及,几个人各自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回去告诉你们的皇上,就说‘人被霓裳带走了’。”花丛旁,她俏生生、凄冷冷地站著,头也不回。 革老二从地上爬了起来,捂着被打伤的左耳,血顺着指缝流出,自知不是对手声音也软了下来,龇牙咧嘴地,指着二人,“有胆子你们等着,线大总管是不会放过你们的,我们走。”说完,领着一群惨兵败将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云潮上前,将男子的绳锁解开。 “你走吧!”霓裳说,“带着你的妻子去任何地方,只要不留在这里就好。” “是!”男子叩谢两人的救命之恩,扭头跑向妻子寻短见的树林。 ****** “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云潮问。 “千刃岭的死亡洞窟。” 霓裳从怀里拿出一个水晶球,放在掌中,“浑天球,请指引我去千刃岭死亡洞窟的路?请告诉我墨焰是否存在人事?” 蔚蓝透明的球体中,渐渐显现出一幅完整的地图。过了一会,中间隐约出现了一个亮点,旋转跳动,最后亮点在一条暗黑的河流上停了下来,亮光很微弱。 霓裳收起浑天球,“墨焰在死亡洞窟的第十八层,凶多吉少。我们赶快去救她,不然就来不及了。小四我们有多久的路程?” “也许三天,也许五天,我的朋友要是能不休息的话,两天就足够了,显然这不大可能,所以起码得三天。不过,说实话,死亡洞窟不是谁都能去的,那里是死神的地盘,它不属于人类,要是把我扔在那里我肯定会死。” 云潮深吸了一口气,“可你是只鸟!所以不必担心。” “魔血石家族的硬骨头。”小四嘟囔了一句,躲进霓裳的衣领下,伸个懒腰打瞌睡去了,半天伸出半个小脑袋:“我的朋友,麻烦你还是快点儿,恐惧会让时间延长,我可不想整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你说是不是?还有那个黑大个子老兄你以为呢?” 奔宵低吼了一声,以回应。超影也做出了同样的举动。 “耶!他们同意了。”真正放心大胆地睡觉去了。 ‘死亡洞窟’光听着名字,我就觉得振奋了,好吧!我们该动身了。”云潮一勒缰绳,马顺着大路狂奔而去。 琴城篇(一) 清晨,他们到达了罗汉山。 在他们左侧,是弥漫着团团雾气的山脉,岸边的流水与山顶的积雪融合成潮湿的云团,又被风吹送回地面,穿过树和灌木的顶端,夹带着杏仁与野果的清香。 ****** 四周静悄悄的,灰色的月亮已经淡淡沉下,星光却依旧灿烂。第一屡曙光从黝黑的山梁间透了过来,禽鸟扑腾着翅膀离开栖息的树木,清脆的啼叫声划破了长久的沉静。 小四的听觉向来明锐,它听到了从远处传来的极低沉的号角声,马上扑扇着翅膀飞入云端,观察了一番,又落到霓裳的肩膀上:“小主人,是猎西国的号角,他们遇到危险了。在东边有成群的奴隶,要怎么办?” “先找到猎西国的人。”霓裳的马立在一块大石上,但对于前面的情况依然不清。说罢打马杨鞭,向正前面的山谷追去。 走了大约一里多路,路上出现了大片的血迹,许多折断的雕翎箭散落在地上,箭袋也被撕裂了,扔在死者的尸体上。云潮皱着眉头,用手捻起一些地上的圬血,闻了闻。 “他们刚死去不久。不过,看这些人的穿着,不像是普通百姓。那边还有茶叶、丝绸和羊绒。” 云潮的目光沿着血迹看去,一摊一摊伸向密林深处。“赶快找,还有人活着。”说完朝血迹延伸的方向奔去。 ****** 大约一百米远的林中,背靠大树坐着一个青年,他的头耷拉在一边,脸色苍白、眼睛紧闭,像是已经死去。他的手中握着一把青铜弯刀,刀身上刻着‘左释’。在离他不足十米的地方,横躺着一具撒花国士兵的尸体。 云潮探了探他的鼻息,所幸还有呼吸。 过了一会,左释睁开眼睛,挣扎了一下,张了张干裂的嘴唇,有气无力地说:“我来自猎西国,应东晋国相国的邀请,参加这个月底纪罕公子的二十岁生日洗礼,谁知走到这里竟遭到撒花国袭击,他们一路追逐我们到了这里。”说着目光看向不远处的撒花国士兵的尸体。“原本我们一直是避让的,与他们在树林与山之间周旋,没想到,今天一早遇到的这支押送奴隶的人马,忽然对我们发动了袭击,杀死了我所有的同伴。”说到这里他停了片刻,接着说:“感谢你们救了我,如果我的同伴还有活着,请搭救他们。还有请给我点水喝。” 云潮赶快取些水过来,喂了他几口。 “好好休息吧。”云潮说,“我们会掩埋掉你死去的同伴。” 左释虚弱地笑了笑,眼角泛出隐约的泪花。 云潮从林中砍来几捆树枝,用青藤捆好,制成简单的棺木,将左释的同伴放在里面,折断的弓箭、箭囊作为陪葬放在他们的手边。 左释挣扎着起身,在云潮的帮助下砍了一颗松木,取下一小段仔细地雕刻着;刻好后,从箱子里拿出金色海棠花的勋章,放在了他们的胸前,又用红色绸缎,在‘棺木’外包裹了一层。拣起地上的青铜弯刀,亲手割下撒花过士兵的头颅,放到坑底。随即,棺木被放进了进去。左释又将自己的弓箭拿来,放到棺木上。跪在地上,面朝猎西国的方向,虔诚地祷告。 “永别了,我的同伴,海棠花勋章象征了你的荣耀与英勇,我的民众会永远记住你们的名字。” 琴城篇(二) 金色的阳光透过丛林,砸在这座新坟上,坟前是左释为他们刻的墓碑,上面有他们的名字和对这场战斗的简述。 五个人静静地站立在坟前,告慰死者。左释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摔到在地。 “这里的草多清香啊,他们在下面闻着草香,就不会想家,想回归‘芳郁’草原了。”最后,他说:“出发的时候,我们一共十八个人,个个是猎西国的佼佼者。可是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弓箭全部用光了,只有这把‘青冥弯月’还在。 “你一定是猎西国的王子?”小四叫了起来。 云潮像是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脑袋,“我听过这样一个传说:女娲娘娘站在罗汉山的南端,用双手捧起一掬清水,轻轻一吹,撒向空中,顿时整个罗汉山的山顶裹上了素银似的白雪,她站在白雪之上拔出发簪划出泾水和渭河,发簪的尖脱不慎落在地上,后来矮族人找到了它,用七七四十九天的时间锻造出了无与伦比的‘青冥弯刀’,这把弯刀的主人就是猎西国的领袖左蛰。看你年纪不像是他,那么肯定就是猎西国的王子。” 左释没有立刻回答,转身从地上的行李袋中,拿出一块石刻包金的铭牌,“没错,我就是猎西国的王子左释,你们是?” “我们只是路过这里而已。”霓裳微微一笑,轻描淡写而过。 左释嘘了口气,“我们从撒花国一路走过,几乎所有村庄都只剩下了女人和孩子。” “怎么说,你们还算幸运没有被抓去做苦力。” “以前我们是有通关文谍的,可是现在不管用了。我们经过歌圣地的时候,那里就连空气也充满了怨恨的味道,每天一到晚间士兵们就要拉出成车奴隶的死尸,真是太恐怖了。你们要是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就请止步吧别再往前了,脚下就是死亡的国度。” “谢谢,我们会做考虑的。”霓裳平静地拂了拂袖子上的灰尘,笑容灿若芙蓉。 左释独自走向黎明出现的方向,霓裳和云潮目送他离去,良久地伫立。 霓裳原本光洁的眉头,逐渐皱了起来,“我们该去救墨焰还是去救歌圣地被奴役的百姓,或者更应该回皇宫阻止这一切的继续。”她像是在问云潮但更像是自言自语。最后,她掉转马头朝歌圣地而去。 ***** 薄暮初照,两个人进入了歌圣地旁边的‘琴城’。云潮换了身女人的衣服,避过了守城士兵赢一样的眼睛。 琴城是一个没落的城,五百年前因一把‘焦尾琴’扬名天下。如今早已颓败,不见了往日的繁华。只是从日渐坍塌的雕甍绣榄里还能隐约看到一些往昔的辉煌景象,又或者是从坐在路边摆地摊的老人嘴里,依旧给你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关于焦尾琴的故事。 “好心的小姐,能施舍我些银子吗?我的眼睛瞎了,再也不能给歌圣地的士兵浆洗衣服了,我的儿子累死在新城的城头,现在只剩下我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太婆了。可怜可怜我吧!”乞讨的老妇坐在街边,玄色的衣衫破烂不堪,头上裹着块黑头巾,眼睛四周布满了可怕的疤痕。一有人从她身边经过,她就放声大哭。 “小主人,我们最好不理她,我的直觉告诉我,她有些……有些奇怪……有些……有些……。”小四抱着脑袋,一脸的痛苦,在努力地找寻老妇身上的破绽。 琴城篇(三) 它正说着,面前走过一个年轻乞丐。她假装不经意地看着左右,忽然疯了似地冲上去抢走了老妇行乞的破碗----里面有两块铜板。老妇急的大哭,却没能力追上她。尽管小四一直反对,霓裳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朝她走了过去。 “老婆婆……”她叫了一声。老妇只顾掩面痛哭,没有理会她。 “老婆婆……”她又走了一步,到了老妇的眼前,手伸进衣兜,想要给她一些银两。就在这时,忽然一道白光夹杂着劲风从老妇女的手中飞出,那是几根纤细的针。“啊”霓裳短呼了一声,急忙闪身,手中的白绢同时出手,一头将暗器打落,另一头缠住老妇的腰间。 “你为什么要杀我?” “你不要问我,问了我也不会说。反正自打你出生时起,我们就只有一个使命----杀了你!” “谁给予的你们的使命?” “就是死,我也不会告诉你。哈哈哈!”老婆婆哑着嗓子恶狠狠地笑着,做这番时她始终低着头。 云潮走了过去,乘他不备忽然扯下她头上的头巾。老妇随即掩面,可来不及了。当霓裳的眼睛一与她眼睛接触,随即化成莲花,跌落在地。 “又是黑塔楼的人。”小四叫嚷着。“真是讨厌透了,魔血石家族的硬骨头,我家小主人自从第一次见到了你,就和这鬼地方的人搭上了倒霉的弦,真不知道我们做错了什么。” 云潮没有说话,瞪了它一眼。 “小主人,你看,你看,他还不服气呢。小二和小六不在,否则哼哼……” “好了别说了,这跟他无关。”霓裳打断了它。 “不说就不说,不过怎么会无关呢。我是不会不听小主人的话的,因为是她从雪地里救了我,才有了小四的今天,做鸟要懂得知恩图报。”说完俯在霓裳的肩头不再吭声。 夕阳,慢慢坠入远山,繁星进入天空前,一抹残阳在消失的瞬间,将大地染成汪洋血色。 霓裳和云潮牵着马走在街上。霓裳走在前面,心事重重;云潮跟在后面,默不作声。在距离他们十米远的地方,是个大的客栈。客栈门口一个中年妇人正踩着束腿细腰四方凳往墙上挂刚点燃的灯笼,二层的雕花小楼像是垂暮的美人,颓败且了无生趣。门前一大块留作停车马的场地,如今早已废弃不用。 “今晚我们就在此处过夜,等探听了情况再作打算,你说呢?”云潮问。 “也好。”霓裳踌躇了一下,心里空荡荡的,随口应了一句。 两人打算好,正准备进门,忽然街上人群一阵大乱,从街西头横冲来一个白衫少女,她坐下的马匹四蹄腾起,肆无忌惮地踩踏着路边的行人。少女坐在马背上,手里拿着马鞭当街挥舞,吆喝给她让路,迅雷般地从他们身边越过。 “我们进去吧!”霓裳看了一眼,不动声色。 ****** “喂!喂!”就在进入客栈前,少女迅速勒住缰绳,拨转坐骑,挥着马鞭向他们奔了过来。见霓裳和云潮的脚步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不耐烦地喊了起来。“说你们那,那二个外乡人加上一只死气白赖的鸟。”喊完很快冲了过来。 “呼呼!”一向敏感的小四,气的直翻白眼,“野蛮的黄毛丫头,你才死气白赖的呢。”嘟囔了一句,把屁股给了她,并用翅膀严严地捂住耳朵。 琴城篇(四) “有事吗?”霓裳没有回头,立在原地,平静地等待事情发生。 “外乡人,你们从哪个地方来?”少女坐在马背上晃着手中的鞭子,审视着两人,趾高气扬地问。 霓裳没有理她,甚至没有回头,用手温和地摸着马背。云潮抓了抓头发,缓缓地走过去,抬起脸,“你问这些做什么?连门口守城的官兵都没问。” “卑贱的士兵怎么跟我比。”她鄙夷地‘哼’了一声,“本姑娘指明了是要她回答,有你什么事?该死的侍女比士兵还要卑贱,滚到一边去否则我打断你的腿。”少女用马鞭指着霓裳,傲慢地打量着云潮,表情轻慢且不肖一顾。 霓裳稍微停顿了一会,不愿与她纠缠牵着马不急不徐地继续向前走去,毫不为意。中年妇人挂好了灯笼,站在门口看着三人,心里咚咚地敲着鼓,却不敢上前说话,显然对少女的行径早已了如指掌。 “喂!我在问你话呢,你聋了哑了?!”少女见霓裳不理会自己,火冒三丈,大声地喝道。与此同时,手上的马鞭‘啪’地在空中响了一声,冲着霓裳打了过去。 “小心啊!”妇女急的直跺脚。 霓裳的嘴角浮起一朵笑容,似是没有知觉一般。马鞭落下的时候云潮果断上前,伸手拉住另一端。朝她挑衅地笑着:“不怎么样嘛!你的鞭子去猎西国的芳郁草原赶羊群还差不多。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把马鞭还我,你这该死的侍女惹大麻烦了。” 云潮笑了起来,“侍女我天不怕地不怕,你拿我有什么法子?要是你能乖乖地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就还你。” “哼!我不要马鞭了,给你好了!”说完扔掉马鞭,一扬手打来一串暗器。霓裳一挥衣袖暗器掉在地----几只飞刀。 少女大怒,挥手想要再打,结果自己却一不小心却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云潮被她逗的哈哈大笑,上前将她扶起。“你还没有告诉本侍女你叫什么名字呢?不用行此大礼!”他油嘴滑舌,却是孩童的天性。“我叫云潮,你呢?” “我不告诉你!“少女甩开他的手,自己爬了起来。 “好!你不说拉倒!我进去了,你别再跟着我们。”云潮说完举步就走。 少女忽然在他身后大叫了起来:“噢!我知道了,你是……”刚好此时一列士兵从街上经过,吓的云潮赶紧捂住她的嘴,直到那列人走远才放开她。 “你是男……”她又欲大叫。 万一身份揭穿,让官兵知道,处境就大不妙了。云潮只好又捂住了她的嘴。“不许大声说话,否则我把你削光了扔到街上,到时候看看你还怎么再在大街上飞扬跋扈。”他故意吓唬她,这招果然奏效,“不,不要,我不叫了。”她说。 “好啦!被你看穿了,我是男人。门口的告示上写着呢‘若发现有适龄男子闲赋在家,对举报者赏银50两。’要是你愿意,就去领银子吧!”他故意这样说话来激她。 “本姑娘才不缺银子。”她稳稳地站着,手里抓着马鞭,漆黑的眼睛宛若星辰。 “那最好了!那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谁稀罕跟你见面。”少女嗤之以鼻,“兵荒马乱的最好别到处乱走。这琴城是我的天下,你冒犯了本姑娘,还那么傲慢,真是……”说到这里她的眼睛停留在他胸前的魔血石上。刚刚的一番举动,使得胸前魔血石暴露无余。“你是魔血石家族的人?” 琴城篇(五) “这有什么关系?” 她笑了起来,“魔血石家族的人!你真的是魔血石家族的人吗?一定是的!你胸前的魔血石跟歌谣中唱的一样‘鲜血煅烧成石块,半透明椭圆如羊脂白玉。’古老歌谣中传唱的英勇家族,竟然活地生生出现在我的面前。我难道在做梦吗?我叫霜醒,你干脆掐我一下吧。” 云潮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地有些不知所措,尴尬地笑了笑,好在附近没人。 “你从云离大陆走到这里大约用了多久的时间?” 云潮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你说什么?” 霜醒笑了,“要我再讲一遍这个故事吗?好吧!我记得很清楚。歌中讲是的放荡的翰原国皇后,名叫多溪。我说的对不对?” “什么?”云潮一头雾水,“还有歌谣么?” “当然有了!你忘记琴城是什么地方了吗?所有的故事到了这里都被编成了歌谣。我继续说那个故事。”: 在国君战死之后,多溪带着黄金珠宝偷偷地溜出城去。 不怀好意地随着逃亡的民众去了云离大陆,用姿色和腰肢赢得了国王的欢心。 国王风烛残年如烛火摇曳,躺在病榻上真肮脏。多溪懒得看他一眼。 她的眼睛,被伟大的闵氏家族长子闵翼紧紧地吸引。 中年的她,粗壮大胆不知廉耻,想匍匐在他脚下。 她穿着体面大方的新衣,叵测居心,邀请心上人赴她的寝宫, 勇敢真正的闵翼,倔强地和他的家族所有人一个样,他在大殿上拒绝了,哎呦呦他拒绝了她。 多溪摔起袖子,温和地发了怒: “催人老的年华长袍,我发誓有生之年一定要杀尽闵氏家族所有人。我的士兵,拿出你们所有的破坏力,大火烧掉闵氏家族所在的云离大陆的北方山林。火烧的越旺,我会越开心。” 生活在山林的一万民众遭了殃,大火窜上了他们头顶的树木,鸟雀横飞走兽奔狂。 “闵翼的家族成员们。”闵翼站在大火里高声喊: “引海水灭火,制作了木船,将山林的所有人救出苦难。”哎呦呦将山林的所有人救出苦难。 一天又一天,大水终于退去,人们也远离山林活了下来。 人们沿着河岸跑,风把青草吹又深。 山林的原址里散落着从未见过的血石,集中起来数了数,和死去的闵氏家族成员一样的多。 那是鲜血煅烧成石块,半透明椭圆如羊脂白玉,摸在手里,清凉圆润舌底生津。 大家将石头归还给了幸存闵氏家族的后人。从那以后人们就把闵氏家族称为魔血石家族。哎呦呦伟大的魔血石家族。 ****** “真是个不错的歌。” “那当然!琴国不仅仅是出了把有名的焦尾琴,还有像云霄夫人那样的优秀歌者。这首歌就是她编的曲子。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去了白花洲。和我们的焦尾琴一样流落在外。” “真是可惜。这两个宝贝流落在外,一定是琴城的重大损失。好了,美丽的传说和歌都听完了,我得进去了。” “等等!魔血石家族的人怎么能住这样的地方,太委屈你了。要是你早十几年来,一定有成千上万的人来瞻仰你这个魔血石家族的后人。” “我宁愿现在这样。好了,我必须进去了。”云潮抬头看了看二楼刚刚点亮烛火的窗子。霓裳纤细的影子映在窗口,像一纸剪影,静谧如水。 琴城篇(六) “干脆住到我家吧!我家的房子大又多,你随便选哪间都可以,好不好?”霜醒仍不死心,一脸期待地看着云潮。 “要是有可能是话,总会有机会去的,今天不行,我还有要紧的事情。” ****** 云潮住进客栈。叫了饭菜,干活和霓裳正坐下吃饭,就见门口有人影闪了一下,有人探头进来,并很快缩头转身就跑。 云潮追到门口,见院子中站著两人,均是黑衣服打扮,脸上带着假面。见云潮走来,两个人突然扑近,掠过他身侧,奔入房内,举剑双双刺向霓裳。就在此时,夜空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音。 霓裳稳稳地坐着,没有抬眼。 黑衣人听到铃音相互看了一眼。急忙退出房去,跳上房屋就跑。 客栈的老板娘急匆匆地走进门来,“霜醒姑娘带着大队人马来了,这可怎么办?估计肯定是冲你们来的,两位赶紧躲躲吧!” “怎么办?只好躲躲吧!”说完,过去帮霓裳收拾东西,这时铃音陡然在客栈门口止住,只听霜醒的声音说,“你们都在这里守着。”站在楼下喊,“玉二娘,玉二娘,赶快出来。” 老板娘吓的魂不附体,指了指后窗,让二人从那边跳下去,边理了理衣衫走了出去。“霜醒姑娘,来啦,如荷赶紧上茶,拿我们店里最好的茶。” “是。”如荷在后堂应了一声。 “我不是来喝茶的,今天晚上住进来的两个人,在哪间房?” “他们已经走了。”玉二娘陪着笑。 “走了?”霜醒失望地大叫,“糟了!我来迟了,他们什么时候走的?往哪个方向走?” “刚走了一会,往……往那个方向。”玉二娘随便指了一个方向。 “要是他们再回来的话,赶紧通知我,你若胆敢不通知我。”抽出短刀,贴在她的脖子上做了个抹的动作,“明白了吗?”。 “是!霜醒姑娘。” “掉转马头,赶快追。”霜醒喊道,目光看着玉二娘指给的方向,唇间飞快地流淌出一串数字,“谁要是最先找着了他们,赏银100两。” 霜醒走了之后,玉二娘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战战兢兢地走到门口,看了看,喊了声,“如荷。” “夫人。”如荷应了一声。 “你在这儿看着,要是霜醒姑娘回来,你赶紧通知我。”说完,转身上楼。将后窗打开,弯下腰对着窗外轻轻的说了句:“人走了,两位快进来吧。” 窗柃响了一声,霓裳和云潮先后跃了进来。云潮打开门看了看,二更天刚过,街面早已空空荡荡,不见一个人影。 玉二娘苦笑了一声,“两位有所不知,咱们这琴城因为靠近歌圣地,官府的爪牙担心奴隶们乘着天黑逃跑,所以几年前就宵禁了。” 霓裳缓缓地摇了摇头,看着墙上的画像。绢帛上的男子,着一袭绸装,眉目清秀,手摇折扇,站在樱花树下,怎么看也像是个读书人。画的下方写着‘夜繁’二字。“夜繁?”霓裳轻轻地念着,“他是谁?” 琴城篇(七) 玉二娘淡淡一笑,“大概撒花国乃至东晋国,没有人不知道‘夜繁’这个人了吧!古往今来没有一个男宠能像他这样呼风唤雨。” “你也知道吗?”霓裳把目光投向了云潮。 “当然了。”云潮皱了皱眉头:“夜繁!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他原本是东群国最红的男宠。后来以使臣的名义到了撒花国就被扣下来做人质。接下来发生了宫廷,皇上驾崩,大公主敷罗做了一国之君,夜繁也就成了天下最红的男宠。” “说的没错。”玉二娘从脖子上解下一块玉牌,“二位是性情中人,我才敢说这话。奴隶们在圣歌地新城的城头生不如死,整个撒花国只有监工和憩凤城王公贵族才能享用到美酒佳瑶,他们整日歌舞升平饱食无忧早把百姓抛弃了。你们看这玉牌,说是夜繁发明的。把玉牌系在毒蛇的身上,命令那些忤逆他意愿的人跳入河中,如果拿到了玉牌可免死,绝大部分人不明不白的死在了池子里。去年这个时候,我们店里住了个客人,听说他就是夜繁扔进蛇池活着出来的人,他在这里住了半个月身上的银子花光了,就把它抵押在这里。” 霓裳拿过玉牌,手拈了拈,羊脂玉的蝙蝠,上方开了个小扣,用丝线穿过。“你们说的宫廷,是怎么回事?” “这个可不好说。”玉二娘摇了摇头,“臆断朝廷的事情,乃死罪。” “假如,我们想去歌圣地要怎么办?”云潮喝了口桌子上的茶,假装不经意的问。 “去歌圣地不难,但要想出活着走出歌圣地,等同于进了地狱再想出来。女人进去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做茶水工,但是那里的人没有一个是自愿的。”说到这里她思索了一下,“还有一个方法,只要有总监大人的腰牌,就可以随便进出歌圣地。他是监工的头领,腰牌是御赐的,只要有腰牌便没有人敢阻拦。” 云潮的眼睛一亮,依旧一副不愠不火的神情,“总监大人住在哪里?” “顺着这条街一直往西,迎面那座建构宏伟的宅第便是。”玉二娘拿起桌子上的剪刀,剪了剪灯芯。“好了!不早了,我看霜醒姑娘今晚也不会再来闹我们了,二位客官早些上床休息。”说完,提着裙摆下了楼。 ****** 三更天时,霓裳忽然被街面上传来的尖叫声惊醒了。没敢点灯,迅速将窗子开了条小缝。月已半圆,整个天空辉映着月亮的冷辉。街面上爬过一只长长的东西,动作迅速,一边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像是铜鼎里煮沸了的开水。在距离怪物的不远处,一个妇人倒到地上,旁边还有一架牛车,牛受了惊拖着牛车向前冲去。 “飞天蜈蚣。”霓裳打量着街面上的怪物。 怪物听到了声音,停了下来,从粗壮的毛里露出一簇眼睛,一只瞪得溜圆,露出贪婪的凶光。遂而一只只眼睛黯淡下去,又往前爬去。在阴影里消失不见。 “是飞天蜈蚣吧。”身后传来云潮的声音。 琴城篇(八) “是的。” “古老的传说曾经提到过,飞天蜈蚣住在黑暗森林,以腐尸为食。没想到居然他们还活着,居然到了琴城。” “它可不是到了琴城。”房门吱地一声,玉二娘手里掌着灯,披着衣服走了进来,“我猜到二位肯定会被醒。二位初来乍到,对这里的情况还不了解。这飞天蜈蚣可不是在琴城,而是在旁边的歌圣城的绝地谷。那里是堆放歌圣地奴隶死尸的地方。一些奴隶的家人在得知死讯之后,就千方百计地给运送尸体的兵士送银子财物,通过贿赂让他们把尸体留下来好入土为安,等到宵禁以后再偷偷地出去把尸体运回来,那飞天蜈蚣是闻着腐尸味道追过来的。” “那里应该是奴隶们经历过苦难之后永久休息的安乐窝。现在却成了飞天蜈蚣的栖息地。” “是啊!”玉二娘附和着,“绝地谷。乱石嶙峋,尸骨遍地,阳光永远照射不到的地方。充满着恶臭、腐烂和霉变的味道,就连野兽也望而怯步,大概只有从黑暗森林里来的怪物才有这样的胆量吧。” 霓裳一声不吭,静静地坐着。 玉二娘说了一会,四更天时才下去休息,房间里只剩下她和云潮。 “玉二娘像是知道什么。”云潮打破了沉寂,“表面上看来,她一直在帮助我们。可我想不出她有什么理由要帮助我们,我担心是场设计陷害。” 霓裳低头思考了一会,目光看着远方;半晌,才缓缓地说,“也许她就是在帮我们。我们与她素昧平生她没有理由要害我们,她应该有她的目的。不是有‘殊途同归’这一句么,她肯定有什么事情。”说到这里,她把目光投向了墙壁上夜繁的画像。 无可否认,他的背影秀美而孤独,忧郁的眼神似乎隐藏着一千年前的哀愁。 ****** 正午时分。 总监府内飘出阵阵诱人的香味。 金蟾玉鲍、乌龙吐珠、凤尾鱼翅、金丝酥雀、山珍刺龙芽、参芪炖白凤……一份一份精致菜肴从厨房里送出,厨子侍女进进出出穿梭其间。 今日总监府又从憩凤城来了几位大人,催促尽快修建新城,早日完工。宫里的夜繁公子等的不耐烦了,所以奴隶们必须由每天六个时辰的工作,增加到每天八个时辰。 只有一份香茗‘茉莉雀舌毫’是总监大人要的。总监大人今日火气特别大,一大早摔了三个杯子。刚刚陪几个大人喝了两杯酒,借口身体不适,告了退,躲在书房里生闷气。大家都故意躲避着这份茶水,谁也不愿送。最后,管事的急了,骂了句,“一群没用的东西,下月看还给你们发月钱。”说完自己端着茶盘走了。 ****** 穿过长廊,走过两座精致的木桥,一个开满花朵的园子。绕过一片高大的假山和两口水井。忽然看见前面站着个侍女,见他走过来,假装低头看桥下的锦鲤,头埋的很深。 管事的忍不住走过去,踢了她一脚,“没看见正忙着嘛,躲在这偷懒,不想活命啦。” 侍女也未抬头,用衣袖掩着口鼻笑嘻嘻的。管事的气消了一点,将手中的盘子往她手上一放,“别笑了,赶快把这茶水送到大人的书房里。” 侍女也不说话,接了盘子,转身就走。 “往哪里走?你耳朵干什么用的?没听我说吗,大人在前面的书房里。” 侍女嘻嘻笑着,朝前走去,梧桐树掩映下就是书房的门。 “大人,您要的茶给您送来了。”侍女站在紧闭的门前,细声细气地说,等候里面的回应。 琴城篇(九) 书房里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声音,过了一会低低地应了声,“进来吧。” 侍女轻轻推开房门。屋内,藤椅上坐着一人。他闭着眼,头靠在藤椅的边缘,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面容硬朗,双眉紧锁,眼角的皱纹呈放射状;因为过度的操劳,刚至不惑,头发已经花白。 听到脚步声,他微微睁开眼睛,“放下吧!” “是。”侍女将青花釉的茶碗放到总监大人的面前。 “你是新来的?我以前没见过你。”他将侍女打量了一番,缓缓地说。 “昨天刚被领进来。”侍女将脸转向窗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花圃里的花开的正盛,花香一阵阵被风吹送进来。 “你有事吗?” 侍女的目光,被他的腰上挂着金腰牌给吸引了。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今日风大,开窗无益,当心刮了沙子进来。”说完,走过将窗子关好。 总监大人继续眯着眼睛,“很好!你很够胆识。”他忽然开了口,笑了二声。 侍女愣了一下,旋即笑了起来,“多谢大人夸奖。” 被识破之后,回复到了正常的说话----正是云潮的声音。 他一早乔装从总监府的后院翻墙而入,在这坐诺大的院子里走了将近一柱香的功夫,正在为找不到总监大人而心烦的时候,被管事给撞见了。 ****** “你的眼睛盯着腰牌时闪动着猎物的光芒,你是圣歌地逃出来的奴隶吧,想要腰牌回去救人?”半晌,他睁开眼睛,“你能逃出来已经很幸运了。”说完,挥了挥手,“我不打算追究下去,你走吧!” “我进来可没打算空手回去。”云潮的手摸向腰间暗藏的短刀。 “那你想做什么?死吗?绝地谷的死尸已经堆积如山,几万只飞天蜈蚣等着尸体裹腹。多了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一边说话,一边假装不经意的碰了下桌子下的铃。 随着清脆的铃音,轰的一声门被撞开了,几个巫族人闯了进来,八个长长的指甲挥动着,个个脚上戴着沉重的脚镣。得到主人发出的命令,纷纷冲向了云潮。 “等等。”总监大人忽然制止住了巫族人群起攻之的行为,冷冷地说,“他既然死都不怕,应该也不会害怕一对一的决斗吧!”对云潮说,“这几个巫族人,你随便挑了一个,要是你打赢了,我饶你不死。” “好!”云潮笑了一声,“就按你说的办。” 他打量着每一个巫族人,一个个像是困兽发出一阵阵绝望的怒吼,最后他放弃了挑选,对总监大人说,“你随便指定一个吧。” 总监大人大笑了,“那你运气可真够糟糕的,我会挑选他们当中最优秀的一个和你比。”他从椅子上站起身,“巫族人有个习惯,对于手下败将,他们通常的做法是,削下他的右耳,当着他的面吃下肚子,做为对自己的奖赏。你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或者你可以选择不战而败。” “但愿他今天能有肉吃。”云潮说。 “好!”总剑大人满意地拍了拍手,“带他去兵器架挑选兵器吧。” “呜!”巫族人用长啸作为回应。 ****** 一行人来到练武场,云潮选了把长剑,握在手里闪闪发光。巫族人的铁链已经被打开,脚踩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手里握着一秉五百斤的大铁捶,“噔噔噔”走过来,铁塔一般站在云潮的面前。 天空浮动起了乌云,将太阳掩盖住了,只留下一条金色夺目的边。 琴城篇(十) 云潮站在巫族人面前,比他整整矮了一个头。他仰起脸,“南越国来的巫族人,我早就听说过,你们有惊人的臂力和利索的腿功,可以轻松杀死森林中的巨莽和沼泽中的鄂鱼。而我,与你素昧平生,今日却要以死相搏。”说完他叹息了一声。猛在用袖子擦去脸上的胭脂香粉。汗白玉雕塑般完美的轮廓,出现在众人眼前。 闻讯赶来观战的人群中,女人们无不发出由衷的赞美。 “呜!”巫族人大叫了一声,原本空洞无光的眼神里忽然充满了忧伤----他们不能说话,舌头上钉着长长的铁丁。 传说中巫族人的诅咒最为灵验,他们是离神最近的种族。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每一个被贩卖过来的奴隶,人贩子担心他们偷偷地下诅咒,所以在每个人的舌头上都扎了个三寸铁丁。另一方面利索的奔跑和腿功,也让他们的脚腕永远与铁链相伴。 云潮的手紧握着剑柄,他的手臂坚强而有力,猛地举起宝剑,凌空挥动,寒光逼人,他大吼了一声。“来吧!南越国的勇士,别像个胆小鬼一样畏首畏尾;你们被贩卖过来已经够不幸的了,难道还要被人削了耳朵当下酒菜吗。” 他的话惹怒了面前的巫族人,他咬着牙,发出野兽般的怒吼,挥动铁锤朝着云潮用力砸过去。云潮闪身迅速躲过。 总监大人优雅地坐在椅子上,喝着香茗。时而微笑,时而面无表情。 巫族人的铁锤呜呜风响,两个人快如雷电,围着格斗场边跑边打。 好赌的管事,在一旁开起了赌局:巫族人赢一赔一,身份不名的青年人赢一赔十。大家一看一个掏了银子压上去。 绝大部分的人压了巫族人的庄,自然希望他能赢,围着格斗场大声呐喊着,“巫族人加油,打死他,打死他。”声音响亮,气势恢弘,连搁着几个院子喝酒的憩凤城来了几位大人为被惊动了,前来观战。 渐渐地云潮的奔跑慢了下来,鬓角热汗直流。场外的呐喊声越来越大。大铁锤再一次落了下来,忙中出乱,挥剑去挡,听着震耳欲聋的撞击声,众人发出一阵阵的欢呼。 巫族人将云潮按在身下抽短刀,大手压住他的脑袋,右耳就在眼前,他笑了,正在他要割下去的时候,忽然,一只飞刀穿过人墙刺中他的肩膀。 “谁。”总监大人的茶碗愤怒地砸在地上。 一个红色的身影拨开人群,边跑边叫,“不许伤他,不许伤他。” “霜醒小姐。”人群中发出惊讶的声音,随之是无奈的叹息。 霜醒冲入格斗场,向巫族人扑去,手里抓着刚从兵器架上取下的短刀,“噗”地扎入巫族人的胸膛。 以巫族人的速度原本可以躲开,可是他竟躲也不躲,脸上含着笑,血染红了格斗场。 “霜醒。”总监大人喊道。 “爹。”霜醒丢下短刀,扶起地上的云潮,“他是我朋友,伟大的魔血石头家族的后裔,卑贱的巫族人不配和他比试。” “魔血石家族。”人群里又是一阵惊呼。 总监大人闻言一怔,马上恢复了原来的神情。“胡闹!你还不赶快过来见过几位大人。” “听说魔血石家族的人可是大有来历啊。”一个大人冷笑了一声,阴阴地说。 琴城篇(十一) “总府大人言重了。他不过是……我府上的一名小小家丁,小女只是开了个玩笑而已。关于魔血石的传说,只是个蒙骗人的谎话,哪还有什么后裔。”总监大人陪着笑。 “没有最好。我们的夜繁公子不喜欢官员有太多盘根错节的联系。” “是。管家送总府大人回去继续用餐。” 几位大人走了之后,仆人也都纷纷散去。总监大人重重地跺了下脚,指着云潮,“你杀了我的护卫奴隶,好吧!你留下来。把他关到牢房里。还有你。”他又把手指指向了霜醒,“你不好好识字习舞,整天只知道出去疯闹,往日里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今天你居然跑到这里来瞎闹。存心想要把我活活气死是不是。还站着不走干吗?还不赶快给我回去。” “爹。”霜醒张开双臂护在云潮面前,娇滴滴地喊了一声,乐呵呵地说,“你放了他吧,要不把他交给我处理好不好?” “不行。你差点闯了大祸了,你知不知道?”总监大人的脸上,结了层厚厚的冰雪,冲她摆了摆手,“好了,在我发脾气之前你赶快走开,否则我没收你的马匹,看你以后还怎么出去疯。” 霜醒被怔住了,从来没见过父亲这般神色,知道自己肯定是闯了大祸,不敢再多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父亲,手臂缓缓垂了下去。转而将怒气转移到旁边的巫族人身上,对着离她最进的那一个用力的踢了一脚,“讨厌鬼!卑微肮脏的奴隶,还不让开,在等本姑娘砍你的头吗?” 巫族人挨惯了打习以为常,面无表情地看着远方,一动不动稳如泰山,即使刚刚眼睁睁看着同伴死去,脸上也无有伤悲。” 俄顷,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过头看着云潮,伸出手指贴在嘴唇上,用轻柔而极低的声音,跟他说了一句话。云潮点了点头。 ****** 吃了晚饭,总监大人喝了杯茶水,安安稳稳地睡着了,即使头顶响起炸雷也醒不了了。因为霜醒在他最爱的‘茉莉雀舌毫’里下了一帖蒙汗药。卖药的猎西国女人说,一帖药可以让人不停顿地睡上一天一夜。 总监府的水牢,关押着歌圣地那些爱寻衅滋事的奴隶。长年累月的不见阳光,离着老远就能闻见扑鼻的霉味、臭味。病魔和饥饿折磨着他们的躯体,一个个形容枯槁,骨瘦如柴,目光呆滞,犹似厉鬼一般。连看守牢房的差爷,也不愿轻易进去,他们在水牢外的空地上搭了一个亭子,三五个人爬在一张桌子上玩色子。 其中一个输了银子,悻悻地退出去。老远见霜醒走了过来,吓的赶紧示意几个人收起色子,一边点头哈腰地走上前行礼。 “免了。”霜醒将手一挥,“把今天从格斗场带来的犯人带出来交给我。” “可是。”牢头说,“小姐,大人吩咐了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能将他放出去。” “大人吩咐的你们就照办;小姐吩咐的就有胆子违抗了是不是?”她笑了一声,“好!那我先将你的人头砍下,你留着这身子给大人继续守这水牢吧。”说话间,短刀已经出了鞘。 “不不不。”大小姐的脾气谁不知道,吓的几个人赶紧跪到在地,磕头求饶。“马上去带,马上去带。”一个说完,撒腿就往水牢跑。 琴城篇(十二) 整个水牢的铁栅栏不是黑色,而是涂满了褐色的血。 几千个犯人拥挤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在没膝深的污水里挣扎,一些人的身上长满了绿色锋利的青苔,只露出一双绝望的眼在黑暗中偶尔转动一下,说明还有生命迹象的存在。 长期的站立,他们的脚下似乎生了根,远远看来就像是沼泽里的一株株绿树。即使是睡觉,这些人也是站着的。刚被送进来的时候,还不时地举起手臂呼救。不过,无论他们喊的多大声,似乎也没有人能听得见,除了招致看守们更加愤怒的鞭挞。 一旦有新的犯人进来,那些人就发了疯似的咆哮,伸出泡的脱皮呈满皱纹的手,想要撕扯,想要抓住开门时透进来那一屡光亮,诅咒、漫骂、乞求混成一团。 看守们的鞭子断了一把又一把,终于学会了充耳不闻,懒得再理会他们。 ****** 中午时,牢头中有人看了那场较量,知道是刁蛮任性的小姐从巫族人的刀下救了他,还不惜冒着和总监大人翻脸的危险杀了三个元宝买回来的巫族护卫。 能让霜醒这样做的人,那么他一定有什么背景。 “欢迎来到琴城水牢。”巫族人把云潮带来时,牢头怎么跟他说,“这里不准备迎接高贵的客人,你也很倒霉,同时你也走运了,没猜错的话,不出几日,你就会重新见到太阳。” “我也没打算做铁笼中的怪物。”云潮笑了笑。尽管他做好的最坏的心理准备,进牢房时还是被触目惊心的景象吓了一跳。 他被单独放在靠近门边的一圈监牢里,很小的一块,铁栅栏将他和一群困兽搁开。那些人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魂,拼命地从铁栏杆的空隙将手伸出在空中挥舞,企图抓住什么。 半天的时间,牢房里一拨又一拨的尖叫声、呻吟声,混杂着汹人的臭气,令他头脑发涨。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由是多么奢侈和可贵。终于牢门被打开了,一束光照了进来。牢头独自走进来----这意味着有人要离开这里。刚刚还像炸锅一样,忽然间就安静了。 随着铁锁打开时的哗啦声,关着云潮的小门被打开,“贵客,出来吧。”牢头毕恭毕敬地说。 人群又炸了锅。 “大人,放了我们吧!”有人跪在齐腰深的泥水里,痛哭流涕。 云潮跟在牢头的身后,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看,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稍微有点风。月光砸在地上,泛起了丝丝的涟漪。夜晚的花香覆盖了水牢的出口,隔开两个不同的世界。 仿佛是一个通往生之门,一个通往死之门。 “云潮。”霜醒唤了一声,朝他奔跑过来。 “是你啊,你爹同意放我出去了?”他问。 “我爹……我爹还不是听我的。”她嘟起小嘴,倒像是故意说给牢头们听。“好了,你们回去吧!算你们走运,他毫发无损。”说完,挥了挥手,像赶蚊虫一样把几人赶走。 云潮嘿地笑出声,“你胆子还真不小,你就不怕他们告诉你爹说你私自放了我。” “你怎么知道我是自作主张的?”霜醒的脸红了。 “这可是你自己说出来的。你昨天晚上带人去客栈,我还以为你是为了那50两银子。没想到你竟然是总监大人的千金。” “我又不缺银子,五十两算什么。” 琴城篇(十三) “哦!你。”云潮刚想说话,忽然听到背后有人轻轻唤自己的名字,“云潮,我正找你。” 听到声音‘霍’地转过身。月光下,扶着花枝静静地站着一人,白色的衣裳微微拂动,远远地看着他,眼如清水一般,正是霓裳。连忙跑上去拉着她的手,“你怎么找到了这里?” “你还问我?你不说一声,就来了这里。我是天黑了还不见你回去,猜你肯定是来了这里,所以就找过来了,这里院子太大,找了很久才找到这里。” “我本来想替你拿腰牌回去,谁知被发现了,抓进了水牢,幸亏霜醒姑娘救了我。” 霓裳听完,冲着霜醒微微颔首,笑了笑。 “你们说的是不是我爹身上的能自由出入歌圣地,调动一切的腰牌?”霜醒听出了二人的意图,问。 “没错。”云潮略微思索了一下,据实说。 “你们走吧!“霜醒脸一下沉了下来,背对着他们,清晰地从牙缝中蹦出这几个字。 “你怎么了?”云潮被她的转变显然摸不清头绪。 “你们走吧!”她又说了一次。 霓裳转身要走,云潮却不甘心,问“到底怎么回事?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嘛,怎么现在变成了这样?” “没什么。”霜醒冷冷地回答。 云潮还是不甘心,“我想你不会不知道歌圣地的情况,你家的水牢关着那么多求生不得就死不能的奴隶,难道你就眼睁睁地看他们死也不愿出手相助吗?” “你别说了。天底下肮脏该死的奴隶和尘土一样多,我为什么要去救他们?他们本来就该死。” “我早该知道你会这样说。”云潮的脸扭向一旁,“既然你怎么说。那腰牌我更是非要拿到不可。” “好。你要是还不走的话,我能放出你也能抓你回去。” “这样说,我倒是欠了你个人情。”云潮无奈地笑着。 霓裳始终温柔而微笑地着看着这一切。过了会,她打断了云潮的话。“我们走吧!” 云潮应了一声,回头看着霜醒:“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从地狱把我救出来,今天我们也不打算着急拿走它,不过反正迟早会拿走它的。” 霜醒闭上眼睛,身子哆嗦了一下,再没有说什么,默默地看着霓裳和云潮。而那两个人转身走开了,天空漆黑,将他们吞没在黑暗之中。 ****** “真是个美丽的夜晚。”云潮说,“我刚刚在水牢还在想,今天大概看不到这样美丽的星星和月亮了。”说到这里他笑了,“你看,我运气多好。” 霓裳轻笑出声,和他并肩走着。 出了总监府不远。忽然,他们的头顶出现了大片的阴影,月亮被遮住了。霓裳警觉地停住了脚,抬头望去,一个黑色的阴影从天上掠过,带着巨大的翅膀扇动的声音,急风一般迅速向北方飞去,并飞快就消失不见了。 霓裳凝视着天空,眉头越皱越紧。 “又来了那么多的飞天蜈蚣。看样子,歌圣地又有大批的奴隶死了。” “是啊!”云潮叹了一声,“只到今天,我才终于知道什么叫人间地狱。不过最让我担心的是,万一这些飞天蜈蚣没有了食物,将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 琴城篇(十四) “我也听说过,那件发生在几百年前的事情。在云离大陆,多溪统治下的国度,暴虐成性,尸横遍野,致使黑暗森林里几万只飞天蜈蚣迁移到那里,它们大量繁衍,没有食物可吃,就开始食活人,最后,整个国家就这样灭亡了,连多溪也没能逃脱。飞天蜈蚣也因此遭了天谴,飞去云离大陆的那些全部死在那里,没想到几百年后居然又发生在了这里,我真怕历史会重蹈覆辙。” ****** 二更的锣刚刚敲过。街道冷清的像是进入了死亡之城。霓裳忽然转过头对云潮说,“我们去绝地谷。” 云潮惊愕地停下脚步看着她,犹豫着,但是并没有拒绝。 二个人鬼魅一般沿着深巷,越过城墙,融入无边的旷野。此刻,月亮刚被乌云挡住,天空一片漆黑,只有远处歌圣地新城的城头晃动着一道道遥远明亮的灯光照亮前方的路;隐约似乎还能听得见奴隶们干活的号子。 霓裳走在前面,脚步临空,急速前行;云潮跟随着她卖力地奔跑。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似乎就连空气也沉淀了莫名的压抑。直到天空亮起了启明星,才停下脚步。 黑暗的山谷就在树林的前方。走到这里,已经闻到了有阵阵令人作呕的尸臭味,轰隆轰隆以及嘶嘶的声音----那声音肯定是来自飞天蜈蚣。 云潮擦了擦额头的汗,忽然一个亮点从他眼前一闪而过,紧接着又出现了几个,那些烛火一样的亮光轻如云烟,摇摇曳曳,飘飘忽忽。很快就布满了他们的四周。 “我们被灵火包围了。” “难道,原先就连这里也堆满了奴隶的尸体。”霓裳的脸上带着疑惑。 “似乎这里并没有白骨。”云潮看着那些幽灵一般的火光,一路走来累的够戗,手扶着旁边的树枝,忽然被什么咬了一下,他大叫了一声。 ‘吱’,一只小虫迅速藏进爬进树叶深处。 “嘘。”霓裳用手压住嘴唇,示意云潮小声说话,以免惊醒了山谷里沉睡的怪物,她检查了一下附近的情况,“我想,这里应该是飞天蜈蚣产卵的地方。所有尸体包括白骨,都被它们清理了。至于这些灵火,大概是从以前埋葬在这里的尸骨里窜出来的。” “歌圣地收尸的士兵才没有这样的好心。” “难道……难道这里曾经发生战斗?” 云潮忽然打了个激灵,“没错,我想起来了。听带我们寻找摩耶山白花洲的多桑老人说,很久很久以前在琴城以西的虎眼森林里,被称为神的嘴巴的巫族人和精明的矮族人发生过大的战斗。身材魁梧的巫族人打不过机灵的小矮人,就想了个坏法子,通过他那张神的嘴巴召唤来精灵族,吩咐他们与矮族人打斗。谁都知道矮族人的兵器是天下最好的。可怜的精灵族就是在那一仗中被消灭的一个不留,从那以后世上再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了,倒霉的矮族人也所剩寥寥。最后,肇事的巫族人因此被神赶到贫瘠的南越国去看守山林,矮族人也被趋赶到了东巴山以东的绿营里饮幻河水为生。据说矮族人走的那天,天色墨黑,明白真相的精灵族,它们的魂灵点尸体为烛,给矮族人指路。” 琴城篇(十五) “难道这里就是虎眼森林。”霓裳的目光在四处寻找可疑迹象。 “多桑老人也不知道地址究竟是在哪里,也许只是个传说。我们还是尽早离开这里,你看那些灵火,似乎越来越多了。”云潮看着四周逐渐腾起的一束束小火苗,心里也越来越紧张。 “恩!轻点儿,别把灵火带到了绝地谷。” ****** 两个人继续向前走去,四周的灵火越布越多,绿荧荧的一片,连东南西北都难以分清,他们不得不尽量放慢脚步,仿佛是担心惊扰到地下沉睡的幽魂。 忽然云潮被脚下的树根绊了一下,踉跄着,显些摔到在地。 “小心。”霓裳扶着他的手腕。 “还有多久的路?”他冲她温和地笑着,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爬上山头,看见它们就可以了。” 天渐渐亮了,森林里飘起了蒙蒙的雾气,还有几步之遥就到达山头了。 “云……潮。”一阵风呼啸着吹过树木,风中夹杂着喃喃的细语。云潮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他停下来张望了一下,除了走在自己前面的霓裳,周围并没有其他人的踪迹。 也许我听错了吧!他想着。 夜色尚未褪尽,他们到达了山顶,空气里弥散着恶臭刺鼻难闻,胸口一阵阵的发闷。 曙光之中,黑黝黝的山谷落入眼中,整个山谷除了几株枯萎的老树,不见星点绿意,白骨堆高高聋起,一片死寂,白骨四周伏着黑压压一遍的飞天蜈蚣,白天看来更是面目可憎。 飞天蜈蚣来了之后,运送尸体的兵士便没有人再敢踏入此地,他们远远地从山头抛下去,就急急回去了。 云潮竭力克制着想要呕吐的,胸口一阵阵的痉挛。 晨光更加明亮,臭气越来越重。他又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声音苍老而浑浊。 “你听到有人喊我吗?”他忍不住问霓裳。 霓裳怔怔地看着他,警惕地看了看周围,“我们快回去吧。我知道了,身后一定就是虎眼森林。” “为什么?” “因为只有虎眼森林的幽灵才会呼唤人的名字。” 两个人刚要转身,从空气中飞来一样东西,砸在霓裳的肩膀上----一只刚刚破壳而出的小飞天蜈蚣,头顶一族小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霓裳,忽然它张开嘴想要咬她的肌肤。 “小心。”云潮一把抓住小虫,往地上一摔,刚刚出壳的小生命,身体尚未成长完全,摔在地上流出一阵怪异恶臭的浓水。 “遭了。”霓裳急忙拉起云潮的手,临空而起,急速向回去的路上飞奔。 ‘轰’地一声,几万只飞天蜈蚣被小虫恶臭的气味惊醒了,发出愤怒的吼叫,撼动山谷。一瞬间,几万只飞天蜈蚣像是得到了命令,铺天盖地追了过来,黑云般压住了清晨的太阳。 霓裳加快脚程,可是脚步再快,又怎么怎么能和长着一个巨大翅膀的蜈蚣相比,它们很快变飞临了他们的头顶,眼前一片漆黑,凄厉地嘶嘶声,伴随着翅膀煽动的巨大轰鸣,整个天地进入了黑暗和绝望的恶臭。霓裳的手按住了剑柄,随时准备出击。 云潮强压心头的恐惧,抓着她的手,“是我害了你。你别拉着我了,你自己走吧,我挡一阵子。”说着,手想从她紧握的手里退出。 琴城篇(十六) 霓裳没有松手,继续拉着他往前跑。蜈蚣在他们头顶上飞旋,云潮急了,用力一挣,手脱了出来,用力过猛一个跟头扑到在地,向山下滚去。 带头的蜈蚣已经俯冲下来,霓裳眼睁睁看着云潮滚下山崖,而自己却被蜈蚣围困当中不得脱身。她的长剑乱红飞舞,血腥弥散在空气中掩盖了恶臭。 飞天蜈蚣越来越多,霓裳的利剑闪着寒光,不停地有斩首的蜈蚣跌在地上。她的脚下堆积起了很高的尸丛,血蔓延到了谷底。 可是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毕竟面对的不是一两只。陷在蜈蚣丛里,即使拼尽全力,也不过是以卵击石。 又有十几只飞天蜈蚣从她四周围攻了过来。 此时,她的手已经开始颤抖,动作也变的迟缓,而蜈蚣只会有增无减。 “云潮。”她用力大喊了一声,声音被掩盖了。甚至连自己都听不清,嘴里说着什么。又三只被她斩落,其余的立刻攻了过来,她没有力气再这样无止境地撕杀下去。她闭上眼睛,扶着剑,站立着,等待尸骨不存的恶果。可是云潮呢,他在哪里?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还是已经死了。就这样想着,眼泪流了出来。 黑暗中,似乎有某种古老的力量传了过来。她仿佛听到来自远古时空的呐喊声,等了一会,奇怪的是,并没有受到任何攻击,相反地,空气中由恶臭渐渐转变为焦糊。 霓裳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在她的眼前惊奇地出现了一片烛火,飘飘忽忽,漫山遍野,一沾着飞天蜈蚣便腾起了大团火光。随着烛火的逼近,那些飞天蜈蚣拼命往山谷逃去。 “你是撒花国的公主,霓裳。”一阵风刮过,隐约传来一句问候。 “是。”她答,眼睛谨慎地盯着身畔飘忽不顶的灵火。 一团碧绿的火,慢慢地飘了过来,火光中映出一张渺幻的脸。“不用担心,虎眼森林的幽灵,夜晚呼唤人的名字,不过是给迷路的人引路;现在是白天了,太阳一出来我们就要消失了。” 霓裳抬头看了看东边,天已大亮,云朵会聚在天边,一轮太阳即将跃入地平线,“多谢你们救了我。” 渺幻的脸笑了起来。“本来我们和那些飞天蜈蚣井水不犯河水,反正我们已经没有了嗅觉,他们乌烟瘴气也好,吃腐烂的尸体也罢,我们不想听的时候就塞上耳朵,不想看的时候就闭上眼睛。神把我们被禁锢在这里不准许离开半步,我们只好这样。浑浑噩噩不分昼夜地等你,等了八百多年,终于等到了你。” “等我?”她下意识地问。 “因为只有你才能解除我们的魔咒。 “为什么?” 赫赫,他又笑了。“我们受了巫族人的蛊惑,被小矮人杀死。你知道精灵族的寿命有几千年,小矮人虽然杀死了我们的身体,可我们的灵魂却一直入不了地府。你的眼睛是集了天地中至阴至阳之气,所以只要你愿意为我们打开地府之门,我们就可以不用再遭受灵魂无处归依的痛苦。请求你能帮助我们。”烛光渐渐沉落在地上,像是在叩拜,所有的烛火都沉了下去。 琴城篇(十七) 霓裳没有松手,继续拉着他往前跑。蜈蚣在他们头顶上飞旋,云潮急了,用力一挣,手脱了出来,用力过猛一个跟头扑到在地,向山下滚去。 带头的蜈蚣已经俯冲下来,霓裳眼睁睁看着云潮滚下山崖,而自己却被蜈蚣围困当中不得脱身。她的长剑乱红飞舞,血腥弥散在空气中掩盖了恶臭。 飞天蜈蚣越来越多,霓裳的利剑闪着寒光,不停地有斩首的蜈蚣跌在地上。她的脚下堆积起了很高的尸丛,血蔓延到了谷底。 可是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毕竟面对的不是一两只。陷在蜈蚣丛里,即使拼尽全力,也不过是以卵击石。 又有十几只飞天蜈蚣从她四周围攻了过来。 此时,她的手已经开始颤抖,动作也变的迟缓,而蜈蚣只会有增无减。 “云潮。”她用力大喊了一声,声音被掩盖了。甚至连自己都听不清,嘴里说着什么。又三只被她斩落,其余的立刻攻了过来,她没有力气再这样无止境地撕杀下去。她闭上眼睛,扶着剑,站立着,等待尸骨不存的恶果。可是云潮呢,他在哪里?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还是已经死了。就这样想着,眼泪流了出来。 黑暗中,似乎有某种古老的力量传了过来。她仿佛听到来自远古时空的呐喊声,等了一会,奇怪的是,并没有受到任何攻击,相反地,空气中由恶臭渐渐转变为焦糊。 霓裳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在她的眼前惊奇地出现了一片烛火,飘飘忽忽,漫山遍野,一沾着飞天蜈蚣便腾起了大团火光。随着烛火的逼近,那些飞天蜈蚣拼命往山谷逃去。 “你是撒花国的公主,霓裳。”一阵风刮过,隐约传来一句问候。 “是。”她答,眼睛谨慎地盯着身畔飘忽不顶的灵火。 一团碧绿的火,慢慢地飘了过来,火光中映出一张渺幻的脸。“不用担心,虎眼森林的幽灵,夜晚呼唤人的名字,不过是给迷路的人引路;现在是白天了,太阳一出来我们就要消失了。” 霓裳抬头看了看东边,天已大亮,云朵会聚在天边,一轮太阳即将跃入地平线,“多谢你们救了我。” 渺幻的脸笑了起来。“本来我们和那些飞天蜈蚣井水不犯河水,反正我们已经没有了嗅觉,他们乌烟瘴气也好,吃腐烂的尸体也罢,我们不想听的时候就塞上耳朵,不想看的时候就闭上眼睛。神把我们被禁锢在这里不准许离开半步,我们只好这样。浑浑噩噩不分昼夜地等你,等了八百多年,终于等到了你。” “等我?”她下意识地问。 “因为只有你才能解除我们的魔咒。 “为什么?” 赫赫,他又笑了。“我们受了巫族人的蛊惑,被小矮人杀死。你知道精灵族的寿命有几千年,小矮人虽然杀死了我们的身体,可我们的灵魂却一直入不了地府。你的眼睛是集了天地中至阴至阳之气,所以只要你愿意为我们打开地府之门,我们就可以不用再遭受灵魂无处归依的痛苦。请求你能帮助我们。”烛光渐渐沉落在地上,像是在叩拜,所有的烛火都沉了下去。 琴城篇(十八) “噢!我敢说这是一个不错的梦。”云潮刚一说完,渺幻的脸就接了过去。“做梦!我八百年没做梦了,不过那真是件神奇的事情。不过,我们没有时间听你讲接下来的梦境了,尽管我们迫不及待想知道更多更美的梦。因为太阳就要出来了,我们得赶在太阳出来之前归依地府,在此之前还想帮你们个大忙。” “什么忙?”云潮问。 “就是那些与我们为伍了几千个日日夜夜的飞天蜈蚣,它们刚刚把你害苦了,我想你一定狠死它们了对不对。对不对?好了!就我们在离开之前再做一件好事吧;虽然我们之前一直做善事,可是人们却一直把我们的善举当成是恶意。” 说完,不等云潮做任何回答,呼地一声,带头冲进了山谷。其余的灵火也似乎格外欢乐,幻脸故意落在后面,转过头冲他们咧嘴笑了,“就看我们的了。” 整个山谷上空瞬间笼上了厚厚一层绿色的灵火,并渐次压向谷底。 还在刚刚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中惊魂莆定的飞天蜈蚣慌了神,那些冲不出火海的,在谷底挣扎撕嚎,冲出去了也被活活烧死在半空。另外一部分灵火飞进虎眼森林将那些尚未孵化的烧死在卵中,以绝后患。 霓裳和云潮站在山下默默地看着。太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直躲在云层里不愿露脸。 火烧了大约半个钟头,火势渐渐熄灭了,最后一块云朵即将滑过太阳,灵火似得到命令,‘倏忽’一下消失不见。 成片的飞天蜈蚣尸体上还冒着青烟,而山谷却忽然刮了一阵凉风,整片山林像是被一只神奇的大手抚摸过,密密匝匝的小草从山石的隙缝中冒出头来。当最后一屡烟灭的时候,小草已经生长了到谷底,有一些青草从飞天蜈蚣的尸体中穿过,风一吹迅速生长。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山谷里便生机勃勃,花苞累累。 ****** 一夜未休息,两个人早已疲惫,回去的路,离琴城还有一段距离,云潮打了个哈欠。“真想在这青草上躺一会。”他扳着指头,“回去的路还有三个时辰。” 他刚说到这里,忽然头顶传来了响声,青铜鸟小四划过长空落在旁边的枝头上。翅膀刚一停下就开始骂了起来,“魔血石家族的硬骨头,一看就知道一定是你把小主人骗到了这里。这种鸟不生蛋臭气熏天的地方,这有你才会来。”说着飞到霓裳的肩膀上,用翅膀抚摩着她额头上的长发,“噢!我可怜的小主人,看样子你一定累坏了,听小四的,以后再也不要听这小子的鬼话了,为以防不测,干脆就在此地和他分道扬镳吧。” “小四。”霓裳轻轻地喝了它一声,“你怎么来?” “可不是么,我一大早醒来发现小主人不在了,就知道肯定是被那小子骗走了。真伤脑筋,为什么他就不能安静一点?想散步的话自己出来不就行了,为什么非要带着我的小主人。再说了,这地方哪里有什么风景可看。”说完又火火速飞到云潮的肩膀上,在他耳边小声地说,“告诉你吧,我的小主人只爱我一个,你最好别动脑筋了,要想分一杯羹的话,往后面排吧小子。” “我行吗?好啊!那我就排在你的后面,这样总可以了吧。”云潮笑着同样小声地说。 “噢!我要怎么跟你说呢,你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你们在说什么?”一旁的霓裳见他俩嘀嘀咕咕的忍不住问。 琴城篇(十九) “没有!”小四果断地回答。 霓裳笑了起来,“我明明看到了,你还说没有。” “我……我忘了告诉我的小主人,我带了我的两位子老兄奔宵和超影过来。它们……它们就在……我先飞上去看看。它们也真够慢的。” 说完,一头扎入云端,四面看了看,找到了方向,翅膀挥了几下,又一头扎下云端。“它们总算到了。” 话音刚一落下,远处先后原来两声嘶鸣,两匹马一前一后迅速地跑了过来。在距离他们四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踏着马蹄,累的呼呼只喘。小四飞了过去。 “老兄,我就说了你们不是我的对手,怎么样?没骗你们吧!我的一双翅膀绝对比你们的四条腿要快。吼吼”小四得意地上下飞动,挥舞着翅膀。 两匹马低着头显然是服了输,静默不语。 “好了!我累的都要跨了,小四多谢你带了马匹过来,否则我一定会倒在这儿呼呼大睡,睡饱了才能跑回去。”云嘲伸了个懒腰。 “我才没那份好心,只是怕你骑我小主人的马,累她在地上跑路,才顺便带了你的马匹过来。”马上又对超影解释说,“我只是针对他。” “好啦,反正我是特别幸运就是了。”云潮跨上了马。回头对霓裳说,“我们回去吧!还有重要的东西留在琴城的总监大人府,一定得拿出来。” 霓裳看着云潮,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轻轻一跃上了马背。 两个人,两匹马,一只低空飞行的青铜鸟,如离弦之箭一般,急速朝着琴城的来路回去。 “站住,站住!”守城的士兵忽然手握长矛冲了过来,拦在霓裳和云潮的马前。“你们从哪里来的?这两匹马是你们的吗?” “是啊!”云潮答,马上笑了起来,“现在是了,我们刚刚驯服了它们。你知道我们以前是以训马为生。所以嘿嘿……” 他一边说,一边把士兵拉到一边,从怀里摸着一个元宝放在他手里。 “原来是这样。”拿了元宝的士兵,态度立刻发生了转变,含着笑,揣进怀里,“刚刚它们像疯了一样冲出城门去,还踢伤了我们的弟兄。不过既然现在有主人认领,就不追究了。”又压低了声音,“进了城你们得小心点,别让它们以前的主人发现了。” “好。多谢。” ----样的事情,他已经习已为常了。霓裳牵着马匹走在他身边,她口袋里的银子已经不多了,可令她惊讶的是,云潮的口袋里似乎永远不缺银子,而且动辄出手就是元宝。 终于她忍不住问“你口袋里还有几个元宝?” 她忽然回头过看着他,话语是那样的平静,“这一路上,你已经花了很多的元宝,这些元宝从哪里来的?” “你怀疑我在做小偷的行径?”他脱口叫了起来。引得周围人一阵侧目,并紧紧护住口袋里的东西,像避开瘟疫一样远远的避开了他。 “人多会犯错,很多时候是不可避免的。”霓裳的眼睛看着前方,静静地,毫无表情,“金钱、权利、这东西一触即发,只是我不希望你会这样。” 云潮低下头去,他站住了,看着霓裳,声音饱含着痛苦,“我没有偷过!可是为什么你要说的那么坚决?我们的信任哪里去了?” 琴城篇(二十) “云潮。” 霓裳被他怔住了,她立在原地,冰冷的手爬上了他的手腕。 他忽然从胸膛里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我生来就是这样奇怪,口袋里总是会莫名其妙地生出银子,我的小矮人莫巴大叔说过,不能不劳而获,所以自打小矮人消失不见之后,我就和多桑老人他们一起出去做苦力了,因为多桑老人说过,等攒够了银子就带我们去寻找百花洲,他说只有在那里才能过上平静幸福的日子,可是他们没能等到那天。” 他想起镇北关城头的事情,眼泪流了出来。 “莫名其妙会多出银子?”霓裳的嘴角微微弯了弯,似乎在微笑,又似乎在思考,并没有说话。 云潮愣愣地看着她,“你是不是还在怀疑我?” 霓裳摇了摇头,“我相信你说的,现在你口袋里还有几个元宝?” 云潮将口袋翻了翻,“还有两个,有什么问题? “将它全部送人。” “好,我答应你。”云潮没好气地说。以为霓裳在故意考验他,将两个元宝拿在手里,四周看了看,一眼瞧见街边正有个痛哭流涕的小女孩,走过去,好声地问,“小妹妹,你为什么哭啊?” 小女孩抽抽噎噎地,抬头看着他,怯生生地,没有说话。飞快从旁边走来孩子的娘亲,脸上笑盈盈地、不无戒备,“没什么,没什么,小孩子想吃糖果,哪来的闲钱给她买,没什么事。”说完,拉着孩子就走。 “等等。”云潮叫住了这对母女,“这是两个元宝,够她吃到一年的糖果了。你拿去吧!别舍不得。” 女人疑惑地看着他,更多的目光被金灿灿地元宝给吸引了。没有要拒绝,爽快地从他手中拿走了元宝,一边道谢,“多谢妹子,多谢!多谢”像是担心他反悔一般,迅速逃走了。 霓裳看在眼里,摇了摇头。 “妹子?”云潮念了一句,忽然想到自己还穿着女人的衣服,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了!我现在两手空空两袖清风了。”他像是在赌气。 霓裳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 入夜,静悄悄。冷月照射下的琴城,泛着冷艳的色泽。 忽然,有个声音轻轻地响了一下----那是晚饭后霓裳故意系在云潮衣襟上的铃。 霓裳站在窗前,手上拿着一个布袋子,身子鱼一般地破窗而过。 此刻,躺在床上的云潮睡的正香,喉咙中发出一阵阵轻微的鼾声。 霓裳的手紧紧地握住袋子,眼睛死死地盯着黑暗中发生的事情。“哗啦”一声,一旁的衣服响了下,两只小手托着三个金元宝,听见有人进门,颤抖了一下,元宝滚落在地上,在黑暗中发出烁烁地光芒。 “抓住你了。”霓裳甜美地笑了一声,手轻轻一放将两只小手灌了进去。 听到声音,云潮从床上翻身坐起,只觉额头汗涔涔的----“发生什么事了?”他问。 “给你。”霓裳没有解释,将手一扬,袋子丢给了云潮。 “这是什么?”袋子接在手里,脚下踩着了元宝,低头拣了起来。“元宝哪来的?”边说,边打开袋子。以为是什么有趣的东西,口朝下往地上一倒。 两只小手掉了出来,“啪”地一声落地腾空,迅速跳到窗台上,随意挥动了几下,摆出一付攻击的架势。不等云潮反应过来,从窗口跳了下去。 霓裳追了两步,那一双小手已经越入黑暗的阴影,消失不见。 “那是什么?”云潮问。 “就是它每次在你没银子的时候,送银子给你。可惜它跑掉了。”霓裳的身子从窗口撤了回来,看着桌子上微蓝的烛火,带着一屡遗憾,将目光投向了云潮。 “那到底是什么?难道这些年真的一直是它给我送元宝的吗?”从小到大居然就是这双小手一直偷偷地送银子给自己,可是原因呢。 琴城篇(二十一) “不知道。”霓裳摇了摇,“也许谁也不知道楠枷山的玉骘手会听谁的差遣。” “刚刚的是玉骘手?”云潮被被震惊了。 “这只是猜测!”霓裳站到了窗前,月光在她脸上洒了层薄银,“以楠枷山产玉骘为上品,医者以它入药,可以延续生命。因此,很多人以采玉骘为生;一株普通的玉骘,就足以换取半年的丰美食物。只有在玉骘成熟以后才能成长成为玉骘手,这需要几千年的阳光雨露,价值连城,这些为数不多的玉骘手都生于峭壁悬崖,普通人去不到也想不到的地方。梨山有两个,云离圣女和暮湖圣女各自服了一株,那两株都仅仅是刚刚成型。像刚刚这种反应迅捷的,起码需要上万年的时间。像它这样极富修为的玉骘手,很善于伪装,伪装成一株花,一颗树,都可以。最重要的一点,它能让人起死回生,且容颜不老。所以说到它的价值,不可估量。” 霓裳的话,让云潮感到了巨大的遗憾。低着头呐呐的,“以前曾听多桑老人说过,我一直以为玉骘手只是个美丽的传说。不管它给我送银子是什么原因,但是让它逃了,的确是件很大的损失。” “没关系!想捉到它问清楚真像,其实也很简单,等你的元宝用完了,它就会自动送上门来。不过这两天看是不会来了。”说罢,看了看窗外西沉的月,回头对云潮说,“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想办法如何拿到总监大人的腰牌。” “恩。”云朝应了一声,眼睛呆呆地盯着一个地方,睡意全无。直到霓裳的脚步消失在门外的走廊。才恍惚躺到床上,脑子里翻滚不息,想起了很多事情:从五岁小矮人消失时开始,那双小手大概就一直跟着自己,无论走到什么地方,只要是缺银子,第二天一早,口袋里总是会出现三个元宝,金灿灿的能换来食物、衣物。自己曾经也很疑惑,后来慢慢地也就习惯了。不料今天,忽然一下子将谜底揭晓。心里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失落。但令他想不明白是,那双玉骘手为什么要给自己送元宝,而不送给别人,又或者它到底会将元宝送给哪些人?这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清晨。在小四清脆的吵闹声中,云潮醒了。 他翻身坐起,伸了个舒服的懒腰。小四一头从窗口扎了进来,站在他对面的床垣上,开始抱怨。 “我的小主人今天气色看起来不好。噢!我该怎么办?真伤脑筋,我想她一定是中了你的蛊。要我怎么说你呢魔血石家族的硬骨头?别在给我们找麻烦了,你知不知道你是个大麻烦!很大很大的那种。” “是吗?有多大,拳头那么大?”云潮揉着眼睛,举着拳头问它。 这些日子,和小四斗气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乐趣。每次看它怒气冲冲地跑过来,最后又被气的半死地离去,自己则在后面哈哈大笑,一天就这样在笑声中轻松开始。 “噢!天那,被你气死了。”和以往一样,它大叫了一声,气呼呼地一头冲出屋去。 “哈哈!”云潮刚想气贯长虹地大笑一通,这时有人‘咚咚’扣门。 “客官起了吗?”是玉二娘的声音。云潮收了笑,穿了靴子、女人的衣服,开门让她进来说话。 “客官早。”玉二娘的笑声像是掺了水,柔柔弱弱的,和往日的平静相比,听着让人浑身提不起精神,她还特地做了细致的打扮,穿着新做的水红罗裙,碧玉丝绦,发髻插着做工精巧的发簪,半老徐娘、风韵尤存。 琴城篇(二十二) “我来说件事儿,今日是琴城的大日子。四千年前焦尾琴在今日出世,一曲震惊天下。所以每年到了今天琴城都有特别的庆祝,今年也不例外。虽说如今世道不景气,整个琴城只下女人和孩子,但这庆祝一样不能少,我是过来问问客官要不要出去看看。” “看看无妨。”云潮应。 “那我就出去了,那位小姐我就不通知了,你们一起的相互说一下。”说完,扭着腰肢走了,。 云潮忽然想起口袋了三个元宝,刚好借这个机会全部花出去,等那双小手再来的时候,一定抓住它问个清楚。 片刻之后,霓裳的叫声在耳边响起,“云潮,你想什么?” “你来了,我刚想去找你,一会去街上看庆祝怎么样?”他一脸的兴奋。 “好吧!”她稍微想了一会,不好拂他的兴致,只好勉强答应。 ****** 4月30。琴城。 这是一个热闹的城。 各种各样的人在此各顺其性,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帆布帐篷中的开赌少妇、抱着葫芦算命的女巫、清凉大树下编家谱的老殴、抱着母鸡和鸡崽的少女、在十字路口用青铜碗卖水的小姑娘。各种煎饼、果子、芝麻、香酥的小摊前穿出女人的吆喝声。坐在椅子上让人抬着的男子,是来自歌圣地的监工们;手腕点缀着女人纤纤细手的,是几天前从憩凤城来的大人。从猎西国、南越国背着玉骘过来和用笼子装运来巫族人的壮年,他们的头上带着葫芦和撒花国颁发的铭牌…… “啪”一声尖锐的鞭子抽打的声音从人群中穿透,掉进霓裳和云潮的耳朵里。 随即穿来小四痛苦地叫声,“小主人,我们又遇到麻烦了。”说罢像是躲避灾难一样藏了起来。 人群突然变的安静了,听得到炸油酥饼的锅子里冒着青烟的油发出丝丝的声音。 “总监家的小姐,又在发脾气了。老伴儿你别害怕,咱得慢点儿走,我都要跟不上了。”一个老殴牵着她的大黑猫,苍老地声音带着叹息和无奈,从他们身边滑过。 人群自动让开,穿红裙子的霜醒,手中擒着鞭子,在她前面的地上跪爬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巫族男孩。 男孩的舌头上盯着三寸长钉说不了话,破败的衣服挂在身上一屡一屡的,脚腕上粗重的链子磨的肌肤血迹斑斑,几乎让他不能行走。他跪在地上回过头冷冷地看着霜醒,眼神是那样的绝望,隐约又透着倔强。任凭爽醒的鞭子在他背上抽出一道道深深的血痕。 围观的人群,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是静静地、没有一个说话的人,对于苦难的巫族人,似乎早已司空见惯。 耍猴艺人的小猴子,‘吱’了一声,藏到主人的身后。 巫族人的眼睛是沙漠里干涸的泉眼,即使是再大的悲痛也流不出泪水。能让巫族流泪的绝不是鞭子和苦难。神把他们从虎眼森林赶出去,放任他们在荒芜的隔壁摊上流浪了一百年,从那时候开始,他们的泪水就已经被浩瀚的大风吹的风化成岩石。 “你!卑贱的奴隶。只会匍匐在地上的巫族人。连痛苦大叫都学不会的笨蛋。老娘今天非要在干涸的泉眼里打出眼泪。”说完,‘啪’又是一记响亮的鞭子,鞭子落在小孩的背上,血肉横飞。 眼睁睁地看着霜醒当街骄横跋扈地打人,云潮的怒气上来了。连霓裳都来不及劝说,忽然冲过来抓住了霜醒的鞭子,“放了他!” 琴城篇(二十三) 无数冷漠的眼神一起聚焦到云潮的身上。大家都不明白,这样一个长像柔弱的‘女子’为何敢和总监大人的千金对峙。难道,她吃了豹子胆。 听到声音,霜醒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忽然冷笑一声,“我是这里的主人,我会听一个在街面上奔走,把脑袋提在手里的‘女人’话么?你最好给我让开。” 她故意将‘女人’一词说的很重,她想告诉云潮,她并不想揭穿他的男人身份。 云潮听出了她的意图,嘴角牵动了一下,笑了,“能做总监大人府的奴隶,作为巫族人来说已经很幸运了。他的心里也许充满着感激,你的鞭子怎么下得去手去打一个心中充满感激的人,还要逼迫他流出悲伤的眼泪。” “我……”她一时语塞,“是这样吗?”她迷惑地看着巫族孩子。即便如此,那孩子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眼睛看着浩淼的天空,那样安静,止水不波。手里的鞭子垂了下来。 “好了。”云潮伸出手,扶起地上的孩子,从衣襟上撕下一块布,为他简单地包扎了伤口。然后对着霜醒,轻轻拍了拍了她的肩膀,“无论怎样,他已经是你的奴隶了,而且他还只是个孩子,对他好一点,也许以后对你有帮助。善待他,霜醒!” “你……”她再一次语塞,“要不是你杀了我爹三个元宝买回来的奴隶,我怎么会想要还一个给他,他没收了我的马匹的财富,也都是因为你。” “哦……”云潮怔了一下。“你因为这个心情不好吗?你救我出去之前就应该想到这里,记得在练武场的时候他就曾经警告过你了。” “才不是因为这些。而是……。”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沮丧地低着头,“而是,他有了新欢,所以不但没收了我的马匹,还把我赶到街上来。” “所以你买巫族人,就是为了泄气?”话一出口,边自己也都这个猜测吓了一跳。然而话刚出口,猛然人群一阵大乱,仿佛是有无数马匹在飞奔,地上拖着刺耳的铁链声。 一侧霓裳肩头上的小四,悄悄地用翅膀掩住了嘴。而云潮身后的男孩面容痛苦地扭曲着。 “该死的巫族人发疯了。”霜醒的脸像充了血,高高举起鞭子,骂了句。“没用的南越国人贩子,笼子不会关的紧些吗?” “你想做什么?”云潮拉住了她。 霜醒用力甩开了他的手,头也不回,神情冷漠,“你别拦我,即使我不动手,也会有撒花国的军队将他们全部杀死。” “你以为你挡的住吗?”云潮冷笑了一声,“快逃!”面对气势汹汹的巫族人,云潮大叫了一声,抓起霜醒的胳膊跟着霓裳双足同时掠起,风一般掠上街旁的二层小楼的楼顶。 “你干吗拉我上楼?”霜醒愣了一下,不满地问,挣扎着。她的眼睛被楼下的‘猎物’吸引着。 站稳脚,云潮才说,“难道你想死在楼下吗?” “谁说我会死?你放开我。”她依旧在挣扎,而云潮的大手死死地抓住她的肩膀,令她动弹不得。 琴城篇(二十四) 楼下,在人群的惊叫声中,第一个用手扳开铁笼子救出所有人的巫族人的壮汉,已经冲到了男骇的身边,连同随后而来的,所有从笼子里逃出来的巫族人一起,跪倒在地,表情是那样的虔诚而伤感,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声音,“主……人”。 霜醒忽然停下了挣扎,像是受到了巨大的震惊,“主人……”她忍不住哈哈大笑,“一个只配给高尚族人当奴隶的卑贱族类,居然还敢厚着脸皮称自己的同类说为主人?太可笑了。他们的主人应该是出得起元宝买下他们,并且给他们吃喝的人才对。” 爽醒的漫骂和嘲笑,随着风吹到巫族人的耳朵里,领头的壮汉冷冷地抬起头盯着她,目光如同两支箭嗖地刺中了霜醒,她忽然笑不出来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喉咙,不自觉地想要闭开。 “他是巫族人的显少的法师。”霓裳的手捏成了兰花。“都别动,神收去了他们的法力,尽管这样眼前的这个人还是能以意念杀人。” 爽醒倒吸了口凉气,刚刚的浮躁转变为担忧,她好容易将目光从巫族法师的视线里移开,声音刻意地想要说的字正腔圆,“你说……你说他会用意念杀人?他们……他们不是最卑微无用的粗人么……”她的声音越说越小,说到最后连自己也听不见了。 两列军队浩浩荡荡地从街的两头同时压进,士兵的盔甲辉映着冰冷的光泽,手中的长矛迎着风红穗飞舞。 “他们要死了。”霜醒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坚定而冰冷。 云潮诧异地盯着她。她又一次笑了,带着邪恶和诅咒,“根据撒花国的律令,凡是胆敢闹事的巫族人只有一死。那个可恶卑贱的巫族法师,我真希望他立刻就死掉。” 法师仿佛听到了诅咒,鼻翼里发一声尖锐的呼啸,目光忽然变的犀利如芒,随即双手举过头顶,仰面向天,破败的衣服搭在身上像一只羽翼丰满的大鸟,‘铮’地从颅内猛地嘭出一腔热血,一道暗红色的电光直穿上天。随着尸体倒地时的轰隆声,天空忽然变了颜色,急速从四面八方飞奔来大团的云朵,遮住了正午的日头。 军队压到近前,在他们四周围成了一个圆弧。天空的乌云开始翻动,孩子抱着法师的尸体,跪倒在地。 “下雨了吗?”小四举着头疑惑地看着天际,他的翅膀上有水珠滚落在地,凝结不化。 “是神的眼泪。” 霓裳抬起头,看着低垂的云朵压住头顶凝固不动,眉头蹙了一下。“他想鲜血唤醒了神的垂青,他成功了。” 那些人要做什么?难道真的想霜醒说的那样么? 他们虎视眈眈地盯着中间的二十个巫族人,手中的兵器握紧了。 巫族男孩跪在地上,张开嘴巴,三寸长钉穿过舌头只露出一点黑色的尖,谁都没有想到即使这样他竟然还能开口说话,一字一句,清晰真切。“神啊,请赐予我族人的离开。” 万籁俱寂,所有人都在等待即将发生的事情。传说的离神最近的种族,神能够听得到祷告的种族,到底会有怎样的命运?到底是不是仅仅只是个传说? 随着一声婉转的鸣叫,刚刚聚积的乌云被只巨大无比的手给揭开了,乌云上飞下十对只色泽艳丽的大鸟,每只鸟的背上长着一对长长的翅膀,身后拖着七色的羽毛,阳光下夺目耀眼。 琴城篇(二十五) “凤凰鸟。”霜醒不可思议地睁大着眼睛,“天啊!神居然真的派了凤凰鸟来救他们。” ----凤凰鸟来自天界,传说中是神的坐骑,也是上天才拥有的神物;春来洒种,冬来播雪;凡间几乎很少人见过它的行踪,只是歌中有唱:燕颔、蛇颈、龟背、鱼尾、五彩色,高六尺许。如今居然被视为卑微的巫族人给召唤来了。 士兵们敬畏地放下手中的兵器。 ----世间还没有谁胆敢阻拦神的旨意。 凤凰落在地上,无声无息,带走了巫族人,沉重的脚镣从他们身上脱落,而三寸长钉依旧留在了他们的舌头中。----神对于他们的同情,却仍不能原谅无数年前他们犯下的错。 乌云合上,收去了阳光。地面上的所有人全都木然地仰头目送凤凰鸟的离去,从其中一只凤的身上飘落的那一片红色羽毛,飘飘忽忽落上了霓裳的发丝;小四把它抓在掌心,小心地抱在怀里,看了又看,口中喃喃自语,“老天,这是你赐予我的最好的礼物。”除此之外,很长时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一瞬间,云潮的脑海中反复播放着巫族男孩离去时看他的眼神,那样的忧伤又饱含感激。那个可怜的孩子,被法师尊为主人的巫族首领,他到底遭受过怎样的痛苦。 士兵开始撤退,马匹、盔甲消失后,街道又恢复了刚才的热闹。 霜醒记起两日前的事情,泱泱地不理云潮。 ****** 夜色降临了。圆型广场上点起了熊熊的篝火,火光照亮了四周衣着鲜艳的女子,她们的装容明亮可人;每个人怀里抱着一张制作精致的琴,席地而坐。 祭祖台上供着做琴鼻祖蔡祖师的画像,总监大人焚香沐浴,着一袭新裳,司仪在吟诵下带头跪到在地,双手合十,三叩九拜,虔心作祷。 一壶酒洒在地上,欢呼声连着齐奏的琴瑟合弦同时响起,撼动云霄。篝火边的人们载歌载舞、欢呼雀跃,远道来的客人手里握着翡翠的杯子和那些粗糙的牛角杯撞在一起。 然而冥冥之中似乎大家都意识到了一点,那种看似繁华的热闹氛围,似乎一年不如一年了。 霓裳和云潮远远地站在一边,手里捧着本地人送来的葡萄酒,一口一口慢慢地喝。小四早已睡着了,黑夜并不属于它。 “卖雪花了,谁买我的雪花,漂亮的雪花……” 从人群里传来的稚嫩叫卖声惊动了霓裳,顺着声音望去,拥挤的人群当中,一个身高不足半尺的小女孩,手臂挎着一只竹编的篮子,篮子里盖着块厚厚的黑布。一路叫卖着,走到自己的面前。 ----热闹的人群,无人注意这个小身影。 “姐姐,你买我的雪花吧!我娘卧病在床,家里的米缸颗粒不剩,只剩下这一篮子去年冬天收集的雪花了,它埋在地里大半年,依旧好好的,你吃了它夏天就不会中暑,姐姐你买了它吧。” 小女孩怯懦地低着头,鼓足了勇气向她推销雪花。她在广场上转了很久,只有面前的漂亮的姑娘,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超过一句话的时间。 “好!整篮给我,这个元宝你拿回家去买米买药。”云潮走过来,从怀里摸出一个元宝放在她手里。随后,想从她手里接过篮子,却被拒绝了。他拉了一下,小女孩依旧没有松手。 琴城篇(二十六) “怎么了?”云潮问,以为她要亲手叫给霓裳,会意地笑了笑,松了手。可令他料之不及的事情接踵发生了,小女孩忽然扯开蒙在篮子上的黑布,高举起篮子朝霓裳用力砸了过去----篮子里装的不是雪花而是一整蓝六菱形的飞镖。 “啊!”在云潮惊呼声中,霓裳敏捷地将身子一侧,长袖扬起挽成一道白光,“叮叮”几声,几百只薄如纸片的飞镖跌落在地。 与以往不同,这一回,她转过身,背对着那个年纪尚小的女孩。 “你不用问我是谁派我来的,就是死我也不会告诉你。”小女孩纤细颤抖的声音一字一字地从牙缝里蹦了出来。 “你走吧!”她不回头去看她,就是不想让她马上死去。这小妖托着孩子的身体,让她心有不忍。那稚气的脸干净的眼睛,她想不出究竟什么时候结下了这样的仇恨,使得他们个个都要取自己的性命。 小女孩轻轻地退出了人群,她的眼睛小鹿一般警惕地盯着霓裳,似乎不相信她会放自己走。 篝火依旧欢腾,没有人注意刚刚发生在他们三人之间的事,欢笑如同涨潮的海水淹没了短暂的落寂。 “不知道今年谁会有幸成为最优秀的歌者。”一个穿着绣花长裙脖子上戴着蓝色贝壳的少女忍不住问身边人,她已经在篝火边跳了很久;等待中,娥眉似的弯月已经挂上了树梢。 “再等一等吧!”在她身边舞者小声地应,“听说,今年的歌者是总监大人指定的。” “该不会总监大人的千金吧。”少女的嘴巴闪动着一丝嘲讽,“今晚要是她开金嗓的话,我真怕我会吃不消。”说完,小声地笑了起来。 “是啊!那可真是要命了。”旁边的几个附和着一同大笑出声。 “是谁在说我坏话……”霜醒像是被点燃了的炮仗‘蹭’地蹦了出来,气的呼呼直喘,眼睛瞪的铜铃一样,“你、你、你、还有你,以为我是聋子、瞎子、哑巴吗?敢背地里说我坏话,不想活命了是不是?” “没有!没有!”几个人没料到会被她听见,吓的立刻跪到在地,磕头求饶。 “什么时候开始,卑贱下贱的百姓也做起了背后说他主人坏话的卑劣行径了。”霜醒正在气头上,从腰间解下鞭子,对着少女的背狠狠地抽了下去。 整个广场突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将噼啪的鞭子声反衬的异常清晰。 “霜醒,你又在胡闹,赶快给我离开。”肃穆的气氛中传来一声严喝,总监大人从看台上站起身,他手里的酒碗重重地放下,琴城的首领新城的总监大人,兴致勃勃地带着憩凤城来的几位大人来主持盛会,却遇上了撒泼的女儿在闹事。 “我做错什么了?我只是在教训以下犯上的奴才。”霜醒的鞭子停了下来,她看着父亲一脸愤懑地驳诉。“她们凭什么在背地里偷偷说我的坏话,她们………” 琴城篇(二十七) “够了。”她的反驳惹怒了总监大人,他将袖子一挥。“护卫……。”他刚想传下命令,忽然寂静的广场边传来了空灵一般的歌声,伴着柔和的琴音宛如天籁一般由远及近。所有的耳朵都被歌声吸引了,总监大人忘记了下达命令,目光在人群中寻找声音的来源。 夜幕下,精心雕饰的马车缓缓驶入人群。车上红色的帷幕被风吹皱,如一弯湖水,荡荡漾漾。歌者膝上扶琴而坐、边弹边唱,十指轻轻涟动将优美的乐音送进听者的耳朵。 眉点翠、唇点红、双颊略带桃花,歌者的妆容精致的无懈可击;歌声如泉、如溪、如诉、如幻,千回百转、珑玲清脆。每到停顿处,殷红的嘴角便微微上扬带着一抹幼童般甜美的笑。 众人像是着了魔,陶醉在歌声中。 ----那一缕婉转悠扬的歌声随着乍起的夜风送到了歌圣地新城的城头,干活的奴隶们停下手中的活,望着遥远的火光流下了久违的泪。 ****** “真美。”云潮咂了咂嘴,微做沉思,“可是,”他顿了一下,“我怎么觉得她很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是玉二娘。”霓裳微蹙着眉,淡淡地笑。 “果然是她,没想到她居然会唱那么好听的歌。古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看,我早上还见着她,晚上就刮目相看了。”云潮狠狠地干了杯子里的葡萄酒。 玉二娘一曲已了,手指压住琴弦,提裙起身微微福了福,月光稍偏,洒在她鬓角带露的海棠花上,火光映得脸色更加娇艳。 “歌仙!歌仙。”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将酒泼向天空;跟着所有人都沸腾起来,纷纷举起酒杯将杯子里的葡萄洒向天空。杯子扔在地上,围着玉二娘手挽手跳起欢乐舞蹈。 那样的无比欢乐将琴声掩盖住。琴师也被调动了,干脆放下琴加入舞蹈的队伍中,众人边唱边舞。看的台上的几位大人都快按耐不住了。 早被忽略的霜醒,这时退出了人群,愤怒地踢着地上的酒缸。找不到人撒气,嘴里叽里咕噜地诅咒着、漫骂着。 “还在生气呢?”云潮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挨你鞭子的人都没介意,你却在这边闷门不乐,看起来很奇怪哦。你看跟你年纪差不多的姑娘小姐跳的多开心,你看着就一点不眼谗么?” “我才不稀罕跟她们一起跳。”霜醒低着头,一刻不停地踢着酒缸,“我的手跟她们的手拉在一起不要脏死了,不知道用多少的玫瑰露去泡去洗也不一定能洗干净。” “是啊!要是我也不会去,又没人邀请,所以干脆在在这边踢酒缸好了,大不了踢坏双鞋子,明天还会有新鞋子穿。”说着,他学霜醒的样子踢了几脚酒缸。 他的微笑更是激怒了霜醒,愤怒之下越踢越用力,“啪”地,脚指骨沉闷地响了一声。“啊!”痛的她马上蹬下身子,抱着脚痛苦地呻吟着。 “你没事吧!”云潮扶着她,坐到一块大石上。 “让我看看。”霓裳走过来,蹬在霜醒身边,手伸向她的脚。谁知,霜醒竟马上避开了,忍着痛单脚跳了起来,“谁要你管。”她将脸别到一边,痛的鬓角热汗直流。 琴城篇(二十八) 霓裳的手已经到了她的脚边,自然不会停下来,用力一捏,“咯”地错位的骨头又被合上了。霜醒故意咬紧牙关没有喊疼。听到霓裳说“好了”之后,将信将疑地动了动脚趾,果然不疼了。她没有要感谢的打算,低着头靠在大酒桶边上神色冰冷一言不发。 那边欢乐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玉二娘被众人簇拥着,她的舞步飞旋,宛如行云流水;这边的霜醒火气又被调了上来,吐了口口水。 “哼!有什么好看的,一个开客栈的卑贱女人,都已经人老株黄了还跑来人前唱歌跳舞弄得跟个老妖精一样,可真够厚脸皮的。”身为总监大人的千金,琴城首领的女儿,应该受到所有人的拥护才是,哪里轮得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来此享尽风头。 “你看她跳舞多优美,歌声多好听,打扮的多动人。”云潮故意在她面前说玉二娘的好,“我怎么觉得她实在是适合这样的拥戴。” “瞎说!到了这个年纪还没有男人娶,漂亮?说出来还不让人笑掉大牙啊。擦去脸上厚的像城墙一样的蔷薇粉,明天就是走在大街上也没有一个人会认出她来。” 霜醒越想越气背过身子不理云潮。 “说白了,就是有人在嫉妒嘛。哈”云潮忍不住笑出声来。 “讨厌的外乡人,你胡说什么,我会嫉妒一个卑贱的下等人,可笑。”霜醒气呼呼的,尽管她心里气愤非常却无法针对眼前的云潮。她将头扭向一边,强迫自己不去看那边跳舞的人群。 忽然间她“啊”了一声,手掩着嘴怔怔地看看远方一动不动。 云潮还在大笑,听到叫声,边笑边问,“怎么了?是不是同意我的观点了?”他看向霜醒,见她没有回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身后有人大声喊一嗓子:“失火了。” ----黑夜笼罩下,歌圣地新城的城头腾起了团团明亮的火光,绵延了很长一段。大火中隐隐传来石头烧裂的劈啪声,以及奴隶们凄惨的哭喊声。 所有人都被远处的情景惊吓住了,一个个僵直地站在广场上。 “我的儿啊!”谁喊了一声,跌倒在地,众人立刻跟着哭了起来,呼喊着被抓在新城城头做奴隶的亲人的名字,乱成一团。 “云潮,你看……。”霓裳茫然地看着远处的景象,脱口而出,“糟糕!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在那边纵火。” 云潮回答不了。看台上的总监大人坐不住了。憩凤城来的大人们纷纷从椅子上站起身,唏嘘一片。总监大人的失措只是一刹,他的目光从歌圣地的火光中收回来时,玉二娘的一瞥意外地落在他的眼中。 ----所有人都看向歌圣地的方向,惟独她转过身笑眯眯地看着总监大人,眼光流转,珠唇微合,有万般的娇媚含括其中。 总监大人受了触动,站直了身子,冲她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对站在他身边的侍从耳语了几句。火光中马匹被牵了过来,他飞身上马,带领一列队伍冲向歌圣地。----无论如何,他要全力阻止住肇事者破坏新城建造的成果与计划。 新城的火还在燃烧,火光越来越大,半边天都被烧红了。广场没有人离去,注定这是个不眠的夜。 琴城篇(二十九) 天要亮时,火熄灭了。空气中送拂着来自远方的焦糊味和血的咸腥味,浓烟依旧笼在歌圣地上空,散去还需要时日。城头干活的号子准时响起,随着徐来的微风听起来既熟悉有陌生,只是没有往日那般响亮。 广场上最后一个人也离开了。街道空寂,隐隐还能听见从巷子中传来的哭声。 “成了这样,全是因为憩凤城的皇帝和妖宠夜繁。” 某个门内忽然传来女子悲怆的哭喊声,巡逻的队伍刚好经过,带头的领队,一脚踹开门板,拎小鸡一样拎起一个哭倒在地的女人,手起刀落,人头跌在地上翻了翻,一腔血泼在墙上,触目狰狞。尚未成年的孩子吓傻了,好半天才从墙角跑出来扑在娘亲的尸体上号啕大哭。 云潮握紧了拳头,要不是霓裳拦着,早就冲了上去,杀就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霓裳的手抓住他的袖子,眼睛逼视着他,让他不得不看着自己。“你要忍耐,要是连这点都不忍,只会死更多的人。撒花国不会毁在他们的手上,血债自然会用血还。”句句清晰,字字带着杀气。云潮被怔住了,安静下来,看着她,眼里说不出是什么神情,怔怔的又带着一抹惊讶。 “她已经死了,歌圣地的奴隶死的更多,他们个个死不瞑目,即使化为尘土也要眼睁睁地等着施恶者遭受报应才能安然离去;我们不是救一个人而是一群人,所有的奴隶。” 云潮沉默了,跟着她继续往客栈方向走,心里骤起了疑问。----她到底是何身份?自己跟着她那么久,竟从来不曾了解过。 “我是撒花国的公主,金容皇后的女儿。”她像是看出了云潮的心事,适时地答,声音淡淡的带着哀伤。 云潮的脚步停止了‘撒花国的公主,金容皇后的女儿’这句话像一颗惊雷在他头上炸开。他站在霓裳面前,定定地看着她,“你是为救所有人出地狱而来的,对吗?” 霓裳被问的迟疑了,她不知道如何回答,眼里的忧伤更加深重,她看着朝起的旭日,喃喃地说,“我……我会竭尽全力让每一个死去人的灵魂不再感到孤寂和怨恨。”她垂下眼睛无意识地看着地面轻轻地唤了句:“云潮。” 云潮抬起漆黑的眸子,“恩。” “你会跟我一起拯救撒花国的对么?”她知道靠自己的力量也许连憩凤城都到不了,更何况是救万民于水火。 “会的。”他答。 ----旭日将他们的影子依偎在一起,影影绰绰地往客栈的路上走去,而未知的路更加艰难、险境重重。 琴城依旧在沉睡,整晚的欢呼和哭泣,经历了欢乐悲伤两重天的人在惊恐中不安地睡去。----这就是身为撒花国民众必须要面对的人生。 还是那个梦,还是那弯很清的水,还是那一直烧到天边的野花草,还是那个美丽妖娆的夫人,还是那只手摸着他的额头,还是在说那些模糊而又动听的话……夫人的脸渐渐远去,那向他伸出的手绝望而无力地向前张开,像是要拥抱他,她在挣扎、绝望地挣扎---- “客官。”呼唤声在他耳边急促地响起,将他从梦中惊醒,满头大汗。 “玉……玉二娘。”他睁开眼睛,脱口而出,带着诧异。----她换下了昨日那身华丽的装扮穿上普通侍女的服饰,未施粉黛的脸,苍白如纸。 “别多说了,赶紧离开琴城,去歌圣地。”云潮没明白怎么回事,玉二娘手中多出了一块象牙的令牌,“这是总监大人的令牌,拿着它到歌圣地解放所有的奴隶。” 琴城篇(三十) 云潮下意识地接过令牌,“你昨夜去了总监大人府?” “是!”她叹了一声。 “为什么帮我们?”他没料到她会如此。 “以后你们会知道的。别多说了,我得赶紧回去,总监大人天亮前从歌圣地回来,现在还是熟睡中,要是他醒了发现我不在身边那就糟了。记住,你一定要救出百姓,一定要……。一定要将它交给与你一起来的小姐。” “你知道她的身份对不对?”云潮看着令牌突然问。 玉二娘呆了,走到门口的脚步停了下来,手扶着门,脸上有一种苦笑,没有转头,“是的!我打听到了她是我们撒花国的公主,金容皇后的女儿。”说完,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云潮坐在窗边听着玉二娘的马车轰隆隆地离去,片刻间,远处又传来一阵马嘶之声。十几匹马冲过人群,越出小孩的头顶,一路踢倒了数十个行人,来到客栈楼下,领头的正是霜醒。 云潮探头看了看楼下,将令牌揣入怀中的这段时间,霜醒已经蹬蹬跑上楼来。一脚踹开云潮的房门,手里提着鞭子怒气冲冲地问,“玉二娘呢,她刚才是不是找过你?“ “这个,你应该问你的父亲大人才是,他昨天不是派人直接从广场上将她接走了么?我也正找她呢,我要是遇见她记得跟她说,我们走了,结帐的银子交给了她的小伙计。”他假装毫不知情,还故意伸了个舒服的懒腰,睡眼惺忪地看着她。 “要走?你们……你们要去哪里?”她没料到他会说离开,声音一下变了,忐忑不安地问。 “外乡人当然是离开外乡,去另一个外乡继续去做外乡人撂,总监大人的小姐以后再也不在琴城看到这个讨厌的外乡人咯。” “谁……谁说要你们离开了,我只是……只是不喜欢你……你那个样子……”她背着光,声音略有颤抖,眼睛刻意地闪躲着什么,手绞着衣襟,提心吊胆地表述着自己的本意。 “我的样子不受你喜欢我能有什么办法?只好远远地避开,从此不在总监大人千金的地盘上露面,这才是霜醒小姐最想要的结果,好!现在就如你的愿。”他笑眯眯地边说边收拾包袱。 ----不能再有耽搁的打算,必须尽快前往歌圣地。 “魔血石家族的……”窗前,小四刚露了个头,一眼看见里面的霜醒,马上便逃也似的飞回去报告给霓裳。 霜醒想起了什么忽然笑了,手背在身后,笑吟吟的,“你别假惺惺地骗我了,上次不是还说要等拿到父亲的令牌才走嘛,你拿到了吗?” 云潮被她说的一怔,马上平静下来,拿起包袱冲她笑了笑,“令牌又不会长翅膀飞了,总比被人不喜欢还要厚着脸皮赖着不走要好。好了,我走了,‘后会有期’这句客套话就不说了,你既然不喜欢我的样子,肯定不会想着以后还要见到我。”他拍了拍霜醒的肩膀,绕过她,向已经等在门口的霓裳走去。 擦肩而过的一瞬,她叫了起来,“等等……” 霓裳的脸色一沉,看着云潮,听他冷静的问,“有什么事?” 霜醒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她没有转身,凭着直觉,问,“玉二娘一定是拿了父亲的令牌给你,对不对?”她的手握在鞭子上,尽量控制着不让它表现出颤抖。 “是!”云潮点头,眼神依旧是平静的,“令牌对我的用处很大,如果你想拿回去,除非先杀了我,再从我尸体上将它拿走。” 琴城篇(三十一) “可我也说过不会让你带走它。”说到这里她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因为……因为那关系着我父亲的性命,关系着我们一家上下三百余人的性命。” 霜醒的眼泪流了出来,她没有去擦,任凭泪珠一颗颗滚落在地。----总监大人千金的泪,颗颗贵的好比金豆子,如今却在一个普通身份的外乡人面前毫不怜惜的肆意洒落。 云潮的心曾有一刻的柔软,最后还是狠下心来,歌圣地新城城头有十万人在绝望中等待救黩,他不能因为区区三百余人而捆住了手脚。“对不起。”他说,“十万人和三百人,你说我该救谁?” 她转过身看着云潮,不介意在他面前落泪,“十万或者更多的人,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全世界只有那区区三百人才跟我有关系。再说,你以为一块令牌能有多大的用处?是憩凤城的皇上和男宠夜繁下旨在修建新城。你们最多也就是把那些卑贱的奴隶救出新城。可是又有什么用?你敢说他们一定就愿意离开吗?即使有一部分离开了,以后还是会有士兵将他们抓回来,这样做的结果只会加重他们以后的劳役。” “那你说要怎么办?”霓裳问,她听着他们的对话,有些困惑。 “我不知道能有什么办法。”霜醒不喜欢霓裳,她不愿意和她说话,她一直那她当成自己假想中的敌人。她对云潮说,“祈祷上天早日放出二公主吧,她是皇室的血脉,只有她才能调动起首领们的反抗意识。” 她说的很认真似乎对于这个问题已经考虑过很久。听她又说,“我十岁那年,亲眼看见我的哥哥偷偷拿走父亲的令牌去歌圣地救那些奴隶,起初救出一部分人,但是当他们经过通往城外的桥时,一些奴隶忽然退缩了,因为哥哥让他们出了歌圣地立刻翻过西面的楠枷山逃往猎西国。那些怯懦的奴隶宁愿日以继夜地忍受无休止的艰苦劳作、食不饱穿不暖,也不愿冒险翻过楠枷山获得自由。他们退了回去,不仅如此还跟监工们告密,这件事很快被皇上的狗鼻子嗅到了,他们十万加急连夜报给憩凤城皇宫的皇上。就这样,我的哥哥被押往京城凌迟而死,主刀的就是父亲。”说到这里她泣不成声,咬牙切齿地骂,“所以,这天低下卑贱的奴隶是最不可信的,他们肮脏、懦弱、卑鄙、无耻,活该遭受身体和精神上的痛苦折磨。” “小姐,出什么事吗?”楼下的侍卫听到了霜醒的哭声,忍不住问。----一向恣意妄为的霜醒小姐也会哭,多令人吃惊的一件事。 “讨厌的侍卫,再多废话割下你们的舌头泡酒。”霜醒擦了擦眼泪,大声地呵斥着。 楼下再没人声。----霜醒小姐的暴蘖谁不知道! 霓裳沉默了。事情忽然变的复杂起来,原先她以为只要拿到令牌将奴隶带出歌圣地逃出撒花国躲避风头,等情况稳定了再回来就不会有事。可是听了霜醒的叙述,足见这个想法太简单。 “你的父亲会不会愿意帮助我们?”云潮问,“只要能先稳定这边的情况,暂时不要让奴隶们无辜丧生就行,我们会再想别的办法。” 霜醒摇了摇头,冷笑着,“我想,我父亲是不会帮你们的,是歌圣地的奴隶害死了他唯一的儿子,我母亲也是因为这件事伤心过度而亡。皇上没有处罚父亲是因为她要父亲搭上全家三百余人的性命,只要在有类似事情发生,我们全家将会得到和哥哥一样的下场。现在憩凤城的大人就住在我家,你说他还会帮忙吗?除非……” 琴城篇(三十二) “除非什么?”云潮追问。 “除非……除非你们拿我做威胁……不不………”话一出口她马上摇头,“我不能这样……。我怎么能帮助外人对付我父亲?我做不到!虽然他有时候脾气很坏,但是……我是他的掌上明珠……娘去世的时候他答应过娘不会让我受到一点伤害。可是……我为什么要帮助那些该死的奴隶,是他们害死了我的哥哥,他们理所应当遭受报应才对。” 她的思绪有些混乱,一方面想帮云潮,一方面又觉得对不起父亲,思前想后,顾虑重重,语无伦次。 “先委屈你了。”霓裳的白绢果断地飞了过来捆住了霜醒。----既然这是个方法她没有不试的理由。 “你凭什么绑我?我在跟他说话,我不会抓他,但谁说我就一定会放过你了?侍……”她刚想调动楼下的侍卫,嘴却被云潮捂住了。 “嘘。”他压住唇。“放心,她不会害你的,她是金容皇后的女儿,是你们撒花国的公主,千万别惊动了侍卫。” 霜醒疑惑着点了点头。云潮的手缓缓地放了下来。 “公……公主?”她打量着霓裳,像是第一次见到那么认真,“歌中说,金容皇后是天上的紫薇星,是撒花国最美丽的女人;歌中还说霓裳公主是金容皇后的明珠。”说到这里她想起了什么,声音一下变的冰凉,“不……关于霓裳公主的歌都是被禁唱的。是当今皇上发布的命令,我小时侯听侍女们唱过,还是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大公主登基以后这些唱就被禁唱了,她下的旨我还记得‘要是有人胆敢传唱关于妖……妖精霓裳的歌杖责至死。那一回,仅是琴城就被杖责了好多的歌者。” 霓裳低下头,心收紧了。----自己还在襁褓时就离开了皇宫,何时与她结下了仇令她那么憎恨自己。 云潮没有注意她的变化,笑了起来,“敷罗皇上真是有趣,‘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难道她也想像多溪那样,三年之后国人皆散,自己也落个尸骨不存的下场。” 霜醒又是冷笑,“你太小看她了,她坐了皇帝之后第一个杀的,是她的夫君侵绪。你知道她是怎么杀死他的?你都想不到!----剁手剁脚,放在坛子里做成人偶,再放到城头的承受风吹日晒,直到死去。” 云潮没有说话,霜醒停了停,表情变的有些无奈,继续说,“即使如此,她也有东孝公这样一呼百应的老臣愿意为她出生入死守江山,不然她怎么可能安稳地做了十三年的皇上。” “都说东孝公聪明一世,原来不过是个老朽的糊涂虫。”云潮摇头长笑。 笑声刚落,楼下一阵狂乱的脚步声传来,数百人手持利刃围住了客栈,数百只强弩“哗啦”一声对准了门窗。 ----领头的正是憩凤城来的总府大人。他一身戎装坐在马背,手中长剑一指小楼,“楼上的男子听着,到了琴城既无葫芦扣顶又无通行铭牌还到处寻衅滋事,如此做恶,再不出来,本府立刻点了这小楼。” 正在楼下喝茶的侍从老远望见总府大人带达队人马过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不敢怠慢,吓的一同退上楼,“小姐,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出去与总府大人汇合?” “有你们什么事。”霜醒瞪了他们一眼,箭步冲到窗口,向下看了看,底下强弩乌黑一片,回头看着手下人,“该死的侍从,是不是你们泄的秘?” “没有……没有”十个人连忙跪到,“我们几个寸步未离客栈,何况也不知道哪位是异地来的男子。”领头的连连摆手。 琴城篇(三十三) “最好不是你们干的,要是让我查出来非宰了他不可。”她手中的鞭子狠狠地在抽在茶几上,一只青瓷茶碗应声落地,摔成碎片。再抬头时,她的眼立刻被墙上夜繁的画像给吸引了,悴了一口,骂道,“玉二娘这该死的老女人,客栈墙上到处贴着妖宠的画像,她是不是想男人想疯了。”----侍从都是她的心腹,不担心会将自己出卖。 楼下,总府大人的火把已经点燃,命令手下集体往后撤了三步,清了清嗓子又说,“我再数三声,你还不出来的话,我真的点了这小楼。”客栈里的几个伙计纷纷跑了出去,一字排来战战兢兢地跪在总府大人面前。 “小姐。”侍从中已经有人耐不住了。话刚一出口就被霜醒打了一鞭子,“你生是我的侍从,死了也是我的鬼,最好别做撇开我偷生的梦。” 楼下的总府大人又在喊,“封锁好各个出口,箭尖淋油上火,只要里面的人一露头立刻射杀。” “是!“众应如雷。 ----士兵训练有素‘哗啦’一声装备完毕。总府大人嘴角动了一下,满意地点头,“里面的人听清楚了,本府没那么好的耐心,三。” 城中一片混乱,附近的人都在奔跑。 ----万一那带火的箭射到自己身上,只有死路一条。总府大人数到二的时候街道已经空巷。 “等等……总府大人,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你看窗口那个,不是总监大人的千金么。”总兵的眼盯在窗口的位置。----他是总监大人的手下,被总府大人调来此处,心里自然向着总监大人。而且那红色的身影,手中的鞭子,不正是霜醒。 “胡说八道,如果是总监大人的千金,为什么看到我们还不出来?看在她父亲的份上我也不会对她怎样。”总府大人怒气冲冲的回敬。他的‘一’刚要出口,忽然楼内传出一声暴喝,“等等。”跟着屋顶“砰”地一声,三个身影一起跃上屋顶,相背站立,手中各持兵器;底下十个侍从也门口走了出来。 士兵手中的强弩掉转方向‘刷’地对准了他们。 “小姐。”总兵大人脱口而出。 “叫我小姐做什么?你带兵过来不就是抓我的吗?” 霜醒的语气带着嘲笑。虽然她心里明白那不是总兵的意思,也知道这事压根就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但是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云潮落难。她早就打定了主意:如果不能救他,只好与他同死。 “这事与霜醒小姐无关,请总府大人放了她吧。”总兵的鬓角开始流汗。----如果霜醒小姐死在自己手下,回去还怎么跟总监大人交代! 没想到换来的却是总府大人轻蔑的笑,他继续念:“一”话一出口,手中的火把立刻扔了出去。 “慢!”总兵不等他‘射’字出口举手喝住众人。 “桐诌亥你找死!”总府大人剑尖指着他的脑袋,“反了!反了!统统反了!琴城的一个小小总兵胆敢以下犯上,是不是活的腻味了,你们一个个的也都想跟着他一起被诛九族吗?” 总府大人的话吓住了众人。----撒花国的法令对于士兵从来都是严苛的。 琴城篇(三十四) “总府大人要抓我一个何必兴师动众?我束手就擒拿不就是了。”云潮长笑了一声,将兵器往地上一扔。“不过,这事与她们两位无关。”他看了看霓裳和霜醒,“她们都是你撒花国的人,而且又都是女人,请总府大人不要为难她们。至于我,要杀要剐任凭你意。” “本府要杀谁,还轮的上你说话?”他撇了撇,“总监家的小姐尚可以放过,但是另一位姑娘,哼!就让她跟着你一起下地狱吧。” 霓裳明白了什么,她强忍住悲伤假装淡然一笑,缓缓地看着云潮,“我就知道,他本意是冲我来的。你跟霜醒一起走吧,他不会为难你的,顶多也就关几天,霜醒小姐就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是,我会……”霜醒刚一开口就被云潮打断了。 “那又怎么样?即使能活上一千岁一万岁,不让我痛快的活又有什么意思!”他嘴角轻微地动了动一缕灿烂的笑被牵了出来,一脸的桀骜不训,“冲你冲我都是一样,反正今天他是有备而来,而我们只好破釜沉舟。我的命是你救的,这个时候你让我走,我怎么可能舍下你独自偷生。” 霓裳的眼角湿了,“你跟我在一起,不会后悔么?要是后悔现在还来得及。” “我不后悔。”他说。 “好!”她的泪落在地上,“那么久,我从来没说过‘感谢’二字,可是今天我想说这两个字。谢谢你陪我那么久,这一路要是没有你,我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那现在你不会再敢我走了是不是?” “恩!”她点头。弯腰捡起地上的宝剑,双手交给云潮,“我们今天就放手一搏,无论是生是死都在一起。” “好!”他接过宝剑,转身看着霜醒,“这里不关你的事,请回到你的父亲的身边,我们决意要死,不想连累你。”说到这里声音沉了下来,“你……要好好的活。” 霜醒的身子晃了一下,眼中盈满了泪水,她没有说话,心里乱透了,慢慢地后退着一步一步忽然转身掩面哭着跑下楼去。嫩绿的绣花鞋踩着方砖,心都碎了。 霓裳长长地舒了口气,笑容是那样的平和,“云潮,你害怕吗?” 他平静地笑着摇头,“这个时候,我想起多桑老人说的一个故事:故事说人死了之后,灵魂都会归依地府。黄泉路上有个姓孟的婆婆,她整日坐在奈何桥头,对每一个经过这里的人她都要奉上一碗汤,据说喝了之后就会忘记前世的一切,苦恼、快乐、恩人、仇人统统忘记。”说到这里他看着霓裳,“可是,我不想忘记你,要是我们去了那里,约定好一定不要喝那碗汤,好不好?” “恩。”她嫣然一笑,“一定不喝……” 楼下的总府大人不耐烦了,他邪恶地笑着,霜醒已经下来了,他更没有了顾虑,黑塔楼重金要抓的人怎么能放过?!今日一早那一箱黄澄澄的金子又出现在眼前,----可以买下多少漂亮女人任由自己摆布。想到这些他忍不住笑。“弓箭手准备。” ‘哗’弦已检查完毕,全部搭好。 然而此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离他们不远的街道拐角处,有一双小手正握着一支盲针。盲针的阵刺看似无形却有形,只要一阵风,便飘飘忽忽随风而去,沾在人的身上立刻渗进肌肤,奇痛难忍如万蚁噬心。 优昙人篇(一) 而在遥远的长街尽头,正缓缓地走着一人,他看起来也就三十岁的年纪,素银的发丝连同肌肤,英俊挺拔,一袭长袍纤尘不染,颈间挂着一条银貂,仔细看,银貂的眼睛还在转动;尤其是男子腰间的八粒金铃,像一串熟透的金果,随着脚步起落,轻盈地将铃声送进众人的耳朵里。他步伐极轻,像一副画卷,有无数的光线在他身边流转。原本百步远的距离他两步就到了近前。 “是他。”总府大人的声音里夹杂着难以置信。 “是他。”屋顶上的云潮也喃喃开口。 ----优昙人。裹着女娲娘娘罗裙转世而生的族人。 传说中,上古时期水火二神为夺帝位,撞折了天柱,撕裂了天幕,致使暴雨倾泻,洪水滚滚,女娲炼五彩石补天,引七星针缝云,昼夜不停地奔波于天地之中,当补天大业即将完成之际,听说西部天宇又出现汹涌漏雨的大洞。她顾不上休息,骑神鹰急赴西部炼石补天。当她把最后一块石头托上天空时,终于气血耗尽,身心交瘁地倒下了。她的身体化为了幽幽的峡谷,双手变成了十座青青的山峦,身上的罗裙落在地上,变作了漫山遍野的优昙婆罗花。适时一个处子经过此地,忽觉腹内疼痛随即诞下三子,孩子落地便被众花包裹,世人称为优昙人。优昙人能调动一切兽类,且容颜永世不老,腰间的金铃是优昙婆罗花的果,他们最喜欢在脖子上装饰一只银貂。 “优昙人,是歌中唱的优昙人。”人群中传来惊呼,兵士全部放下兵器曲膝跪倒,连总府大人也跟着施礼。 优昙人优雅地看着众人,他的目光掠过墙角的玉骘手,温和地开了口,“总府大人要是你们想杀了楼上二位的话,我想我会不客气地动手。” 总府大人的汗珠冒了出来,脑子里的弦忽然绷紧了。 而优昙人依旧是温和地微笑。他环顾着四周,空气都像被下了咒,压抑地令人几乎窒息。 “我……”总府大人试着汗珠,“这是女娲娘娘的指示?”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不!是我要求你做的,因为我的小朋友不想他们有事。”说到这里他冷笑了一声,然后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字,“滚。” 总府大人低着头,他似乎听到士兵的嘲笑,脸涨的通红,从他急促的呼吸中可以看出正努力地控制情绪。 优昙人的手微微一动,“哧”地,脖子上的银貂跳了起来,尖锐的声音穿过云端,一只飞行的鸟直直下坠。优昙人的手指有流星一样的光芒,他在空气中化了个十字,缓缓地放下。 总府大人忽然失去了力气,俯在马背上,像是散了架,挥了挥手,“我们走。” 队伍很快被撤离的了。霓裳和云潮从楼顶跃了下来,低头行礼。 “听说撒花国的小公主,貌美如花,绝世倾城,而且有至阴至阳之瞳护体,在下没猜错的话,小姐应该就是她吧。” “不错。我是霓裳。”她的脸笼起烟雾一样的笑,“阁下一定是优昙人之一的‘墨’。” “公主是怎么看出来的?”他优雅的笑,看着手上的指环。 “传说中优昙婆罗花每三千年开一次,你的身上有八颗金果,数数果实就知道你一定是‘墨’,你的两个哥哥‘蛟’和‘凡’早不问世事,试问这天下除了‘墨’还能有谁能拥有这八颗价值连城的金果。” 优昙人篇(二) 他拖着华美长袍,婉转地笑。“聪明!”向她举起拇指,“我是跟踪玉骘手来到这里。十三年前我在憩凤城难的树林里救了一个被人刺瞎眼睛、割了舌头的女人,我打算跟它借些须回去为她疗眼,可它一毛不拔。而我又不能强求只好一路跟踪过来,十二年前我跟丢了,最近我才又找着它。” “哦!”霓裳被憩凤城三个字惊的一怔,“能……带我去看看她么?” 说不出什么原因的驱使让她说出这样唐突的话,暝暝中有一种力量告诉自己,那个女人身上一定发生过要紧的事情。 “好吧!”墨答,“她住在楠枷山,好在路途不远。” “我有办法一定让它乖乖地奉上须。”云潮的目光扫过伏在墙角偷窥的玉骘手,说完,从身上拿出最后的两个元宝往地上一扔,故意对霓裳说,“一直以来为什么总有双小手跟踪我,还硬送银子给我,真是讨厌,从小就受这样的气,我受够了。最讨厌的是听说它还一毛不拔,连帮助别人疗眼这样的善事都不愿意做。这样的玉骘手能有什么样的好心?它一定在元宝上涂了毒来害我,真是恶心肠的家伙,要是让我抓住了它,一定将先将它的毛一根根地拔光,在放到锅子里慢慢地煮,听说淋了雨的木头比较难烧,就用它慢慢地炖,炖个七七四十九天再吃。” “恩。我没什么想法,也许你做的对。”霓裳笑吟吟的。 墙角的小手,像是受了委屈,呆呆地看着云潮。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见死不救的,是不是该下油锅烹炸?” 云潮的话一出口,墙角忽然有了一丝声音,跟着‘墨’颈间的银貂‘吱’叫了一声。几个人扭头看去,小手正用力地扯着须,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拔下几根,没拔一根浑身就被疼的不停哆嗦。拔完之后,留下根须,拖着疼痛的身子,三两下消失在阴影。 黑夜,如墨般漆黑。 整个楠枷山笼罩在夜色之中。风吹过平原越过旷野,在林间不定地游走;仿佛整座山峦,只有夜莺寂寞的歌声,还久久地回荡在夜空里。 这一路,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终于,‘墨‘打破了长久的沉默,他站在一个低矮的山头指着远处一轮闪烁的灯火,“快到了,看那盏灯,橘红色的,就是她点起的。是给那些在山上挖玉骘的人下山时看清道路准备的。她是个善良的人,我至尽都不知道她到底叫什么名字,但我叫她玉。” “就像传说中的海女,在夜晚举着明灯,给打鱼夜归的人指明回家的方向。”云潮笑着,他看着那一轮隐约的红色吹了声口哨。“海女喜欢在夜里唱歌,据说她的嗓音动人宛似天籁,听过的人无不惊为天人;现在我特别想知道,为我们点亮红灯的女子,夜晚会做些什么事来打发无聊的时光?” “她喜欢绣花。虽然她的眼睛盲了,可是绣出来的花一点不比城里那些耳聪目明的女子要差,甚至更好,比她们最优秀的绣的那个还要好。”墨含着笑似是自言自语。 “绣花?她绣什么图形?”出于好奇,霓裳忍不住问,她的目光同样被夜色中的那一点红给吸引了。 “是晚香玉。她绣晚香玉绣的最好,有一回她把绣好的绢晾在外面,招来了很多的蝴蝶围着花朵嬉戏,就像真花一样鲜艳动人。”‘墨’笑了声,脸上充满着回忆的欢乐。 优昙人篇(三) 红色的灯火越来越近,听得见,那一盏细腰橘红的灯笼被夜晚吹的猎猎作响。 女子坐在月光下,手上正飞针走线,花已经绣了一半,那是一朵晚香玉,只差几粒嫩黄的蕊便呼啸而出。此刻,听到了声音,手上的针停了下来。 她着一袭素淡的衣裳,秀发高绾,浑身上下无珠翠做饰,却别有一番雅致,她安静地坐着,----可惜了那双娇好的眼睛,有珠无瞳,显然是被厉物刺瞎。银貂看见她,突然从墨的脖子上跃下,跳进‘玉’的怀里,低低地叫了一声,眯着眼睛硬往她怀里蹭。 墨伸头往银貂的头上拍了一下,轻轻的。“玉,我带了两个客人过来。”墨说。 她微微一笑,嘴巴张了张,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啊声,然后,转身拿了一盏松油灯放在石桌上,熟练的打开火折,点亮了灯。又拿了三只碗过来,用铜壶斟了水,----不满不溢刚刚好。 “玉”墨又说,“跟我一起来的小兄弟,帮我们找到了玉骘手的须,今天我可以用它给你疗眼了,你高不高兴?” ‘玉’愣了一下,迟疑着点头,抱着银貂,脸上并无笑容。 “怎么了?你好象有些不高兴。”‘墨’皱眉,声音饱含关切。 ‘玉’悄悄地背过身,静静地站着,头微微抬起,任凭风吹皱衣衫,吹松了发髻。 ----浓郁的花香弥漫在夜空。 连霓裳也要惊赞,如果不是眼被刺瞎,舌被割去,十三年前,她绝对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从她骨子里透出的平和让人不由得心生钦佩。尤其是她身上有种淡淡的香气,闻起来特别舒服,很亲切,似在哪里闻过,至于多久以前,却记不得了。 “姐姐不要担心,先生一定能治好你的眼睛。”不知何时,霓裳站到了她身边。 ‘玉’听到说话声,微微地笑,点头,拉着霓裳的手,温柔地拍了拍。 “姐姐的舌头要是也能治好,那就再好不过了。”霓裳又说,话音里不无遗憾。 ‘玉’还是笑,与她挽手坐在石凳上。 这个时候,墨正在准备熬制玉骘须,听到霓裳的话,轻轻地叹了声,“这个倒是容易,当初小灵愿意将舌头借给她,可她不愿意接受。” 说着,回头看了看‘玉’怀里的银貂,断了话头,唤了声,“灵儿。” 银貂眯着眼,冲着他懒洋洋地叫唤了一声。 “灵儿,去你的洞里搬些干的玉骘草来。” 霓裳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到笑。 银貂动了动身子,有些一乐意地从‘玉’的怀里离开,磨蹭了两下,‘恩叽’一声,三蹦两跃消失在篙草掩盖的洞穴之中。 等银貂走了之后,墨又接着说,“玉骘须需要玉骘草熬制才更入药。小灵的洞里很多,这里的银貂都喜欢用干的玉骘草做巢,冬天可以保暖,夏天睡在身下则通体无汗。它们自小就以玉骘草为食,所以这里每一只银貂都是宝,山下有些人以捕银貂为生,买给药材店的老板,用它入药,可治很多种病症。我是二十年前在雪地救了它的,那时候它的父母都被猎人捕走了,它还一点点,不会走路,独自在雪地里嗷嗷大叫,我就将它带了回来。” 优昙人篇(四) “先生宅心仁厚。长居于此,难怪世人难得一见。”霓裳含笑。 “公主,你真会说话。我是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所以不会感到孤独寂寞。我知道世间有很多人羡慕我们优昙人,可是世人哪知一个人永生不死的痛苦。”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又接着说,“虽然我不问世事,却也知道撒花国以前有个金皇后,母仪天下,乃天上紫薇星下界,只可惜她十六年前驾鹤仙去,对于小公主你,更是耳闻以久……” 墨刚说到这里,正在喝茶的‘玉’,手中的碗‘啪’地一声落在地上,水弄湿了衣服,她似没有发觉,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霓裳的方向。嘴角轻轻地抽动,掩面哭了起来。 “你……你怎么了?”突如其来的哭声,惊的墨连忙走过来,手里的玉骘须差点掉在地上。“你……你没事吧,怎么哭了?” “姐姐,出了什么事?”霓裳也赶紧过来,诧异地看着她。----说不出为什么,心里竟有种莫名的哀伤。 ‘玉’发觉了自己的失态,慌忙用罗帕擦了腮边的泪,呜咽和抽泣渐渐消失了,嘴角弯了弯,含着泪朝霓裳摇了摇头。 “姐姐,果真没事才好。”霓裳拉着她的手,有些不放心。 ‘玉’点头,脱了她的手,摸索着坐回到石桌边,拿绣花针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刚走了两针,被针扎了一下,痛的她‘嘶’地倒吸了口凉气。 墨见她没事,也不知再如何安慰,只是暗暗叹了一声,回去继续点火熬药。 霓裳坐在了‘玉’的对面,托着腮安静地看她一针一线地绣花。 她做的是双面绣,----一针同时绣出正反色彩一样的晚香玉。这种最优秀绣女才能做的活,她只需一双手就能绣的如此出神入化。 黑色的锅架在火上,墨正在熬药。呼呼的白气从锅里飘散出来,夹杂着浓浓的药香充策在空气里。 水在铁锅里咕噜咕噜的巨大翻滚声淹没了遥远的山谷里传出的怪异隆隆声。 ***** 月光映着山谷,山峦错落有致,一条长长的峡谷割开了两个山头。 黑色的斗篷遮住了女人的大半张脸。阴影下,一条红色的信子时不时地从她嘴中吐进吐出,带着一股浓烈的蛇毒的臭味。 在她的身后,一百多个笼子一字排开,里面关着几个月前从芳郁草原捕过来,几日未进水米的恶狼,那一双双红色的眼睛在黑夜里闪闪烁烁。 空气中有翅膀煽动的声音,一只猫头鹰御风而过落在女人的肩上。----它腿上的小竹桶里带来了遥远的消息。 女人看完字条,冷笑了一声,仰头吞入腹中。转身果断地打开笼子,甩起鞭子将恶狼赶了出来。 出于本能那些狼它们互相拥挤在一起,像是害怕再次受到鞭子的抽打,眼里透着胆怯,----它们个个身上都已经是伤痕累累。 女人的鞭子赶着一群恶狼,向山谷的山口走去。 两百只狼在山谷里默默前进,惊起了无数休憩的鸟雀。恶狼的眼睛警惕地盯着周围,耳朵全都竖了起来。----虽然胆怯令他们巍巍缩缩,饥饿却让它们义无返顾。 忽然,群狼之中有一只停了下来,他闻到空气中传来的银貂的气息,脚在地上踢了两个,仰头嘶吼。 ----芳郁草原上的狼最爱银貂的鲜嫩肉质,可是空气中传来的味道,并不似芳郁草原上银貂的气味,那种气味令它感到压抑和紧张。 “胆敢停下来,找死!” 优昙人篇(五) 女人怒了,甩起鞭子抽了过去。鞭的末梢扫在狼的身上,立刻暴出一道血痕,皮肉被撕开,鲜血溅了一地。 “你以为,你真的是狼么?”女人轻蔑地说,“十六年来,你们在芳郁草原上流浪,每到饥饿时就会有食物在你们面前,如果不是黑塔楼的庇护,你们早就死在那些豺狼虎豹的牙齿下。”说到这里,她冷笑着,“十六年前的事,你们一个个都忘记了是不是?要不是你们误了主人的事,主人现在也不至于时刻担忧寝食难安。” 狼依旧在爬,从女人的身边经过。全都低着头。 她的鞭子再次挥了起来,“看来,你们真的忘记了!我只好提醒你们一下,当初主人把你们这些狼人从千刃岭解救出来,那时候,你们收了黑塔楼的银子,计划好半路伏击墨焰,可是你们居然错过了时间让她顺利地回到了憩凤城的皇宫。从那时侯起你们的命就是黑塔楼的,理所当然是黑塔楼的奴隶。” 那只停下来的狼,将目光投向了远方,带着一抹浓烈的悲壮,张了张嘴,好不容易吐出一个字“是。” ----作为狼,他是野兽不需要说话,可一旦身份被人揭穿了,就不得不回到狼人的角色。 女人的鞭子再次落到他身上,“这一鞭子,是教训你以后都要记住自己是黑塔楼奴隶的身份。” 鞭子丝毫不比刚刚的轻松,落下来的同时,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吼叫“是。” ****** ‘玉’耳朵轻轻地抖了一下,晚香玉绣到了最后一针,手又被绣花针扎了。一滴血落在锦帛上,染的晚香玉更加娇艳。她低呼了一声,连忙将手指放在嘴里吮了吮,仔细地听却又没有了声音。----可是刚刚,她明明听到了远处有诡异的嘶吼声。 “姐姐,你小心。”霓裳拣起一根落在地上的玉骘须交到玉的手上。 玉抬头,微微地笑,苍白的手指纠缠在一起,打个结了,咬断连着针的线。又将玉骘须嚼烂了吐在手指上。霓裳拿起绣花锦帛的这段时间,玉手上的玉骘糊脱落下来,整个手指光光滑猾丝毫不见有被针刺伤过的粗糙。 “姐姐绣花的花,真是漂亮。”霓裳将锦帛拿在手里,灯光下仔细的看,忽然她的眉头抖动了一下。 晚香玉……晚香玉……她刚刚就觉得在哪里见过,就是这朵呼之欲出的花,电光火石一般惊醒了深藏的记忆。 此时,月上三竿,不远处的树林里,有大片的黑影跪一般一掠而过,伏在小屋的四周。 ----寂静无声,似乎谁都没有发觉。 “药好了。”墨将药,倒进碗里端给玉,打断了霓裳想要说的话。 淡淡的烟雾笼罩着玉的脸,依稀可辩眼角的泪。霓裳的眼模糊了。 而这个时候,从屋后的山洞,忽然传来吼叫,声音在寂静的山谷撞到石壁上被扩散开来,随着夜风吹散在整座山峦,“快跑。” ----是云潮的声音,他本来要去银貂的洞里,看它到底藏了多少玉骘草。 玉手里的碗‘嘭’地掉在了地上。药在她脚下想稍地的地方流去,一颗刚刚发芽的小数,转眼之间长成参天。 优昙人篇(六) 三人闻言转身的同时,“轰”地,雕翎箭,雨一样从四面八方射了过来。 ----狼人的箭,自古以来箭无虚发。他们自诩为后羿后人,两千年前几乎拥有整个云离大陆,庞大的军队和精良的准备,让他们成为一代霸主。无穷尽的掠夺收敛了无数的金银财宝、奴隶和女人。强盛的背后,贪婪和享乐却让他们迅速走向灭亡。短短的五年时间,就被尊帝手下大将闵狄给打的大败,并且赶出了云离大陆。从此,他们穿上狼皮,伪装成狼,躲在千刃岭,一躲就是两千年。 也许,这就是命,暝暝中狼人与闵氏家族的后人,注定是要相遇的。 “等等……”刚刚的狼人大喊了一声。----刚从屋后冲出来的云潮,风吹开衣襟,胸前的那块魔血石,辉映着月亮的冷光,如一道电光刺进他的眼里。 “那小子是闵狄的后人。”他的话脱口而出,咬牙切齿,随风溜进众人的耳朵。 忽然间,四下静悄无声,两千年的等待和仇恨,像一粒饱涨的种子破土而出迅速成长。各人手中的弓箭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能杀死闵狄的后人,对于狼人来说是无限光荣的事情。身体里的那些久以冰冷血忽然之间全部沸腾,眨眼功夫,所有的弓箭一齐对准了云潮的要害。 云潮看的清楚,眼睛不由自主地瞪大了。而那边的霓裳和玉,在墨的庇护下,轻易地躲开了一轮箭雨的射杀。 ----优昙人永世不死,箭穿过身体自动缝合。原本以为一轮箭雨过后,第二轮接踵而至,意料之外竟然四下无声,三人诧异地转头,才发觉云潮立在院中四面受敌。 “不要!”霓裳忍不住呼喊,她看着如林的弓箭,脸色苍白。随着又一轮箭雨发出的‘风’一般声音,两条身影一前一后急速奔向云潮。 ----玉的手死死地抓住霓裳的衣袖,她的眼看不见周遭的情形,只能凭感觉劳劳地抓住她不放。 箭,铺天盖地,只听的到风声和呼啸声,弓箭像一条收缩的绳索勒了过来。霓裳自知无法躲过如此密集的弓箭,心里竟无一丝的难过。她已经无暇顾及一同涉险的玉。脑海里回想起几个时辰前云潮在客栈屋顶跟自己说过的话,嘴角含着笑。 箭,带着劲风扑面而来势如破竹,霓裳的手握到了云潮的手,双双闭上了眼。 空气像是受了什么阻隔,“叮”地一声,所有的箭被搁阻了,半空中结成了一张巨大的网。网抖动了一下,迅速将射来的箭反弹了回去。 霓裳睁眼时,狼人悉数中箭跌倒,惨叫连连。 月光穿过空中的网,看得见网内飞快地蠕动着一样似人的影子。慢慢地网越织越密,越织越厚,最终成了茧,从空中落下。 “这是什么?”云潮问。 “是我。” 回应他的,居然是沉闷的男声,从传来的方向判断,应该来自茧内。----听声音十分熟悉。 “先生,是你在茧内么?” 霓裳听出了墨的声音,还未问完,背后传来一笑尖锐的长笑,“传说中不死的老妖怪,你没想到吧!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说话间,从倒地的狼人中间站起了手执长鞭的女人。她将鞭子盘在腰间,从手指上抽出一缕缕黑色的丝,丝越抽越多,漂浮在空中,如烟雾般缭绕,萦回,带着一股股令人作呕的臭味。 笑声消失了。她安静地站在那里,斗篷被风吹去,凌乱的长发和苍白的脸显露在众人眼前,像一个午夜索魂的女鬼。 优昙人篇(七) 接下来谁也没有料到,空气中传来两声惨绝人寰的尖叫,两具女人的尸体同时摔倒在地,从她们身后的背篓里散落出几株玉骘草;跟着‘嗖’‘嗖’两只响箭破风而来,箭上沾着女人小腹三寸下的鲜血,箭分左右,如长了眼睛直击蛟和凡。躲是躲不开的,----优昙人的死穴就是这女人小腹三寸下的鲜血。 张天师不曾预料到,永世不死的优昙人,中箭之后身体会迅速衰老,面容老去,皱纹成堆,俨然年势以高。 放箭的女人头顶莲花,正是云夕王妃,在她的旁边站着一个同样手执弓箭的女人。----那是云夕的护卫。她的弓箭又已经搭上,箭头淋血,分开左右……忽然,她的眼睛被洞中一只慢慢蠕动的茧给吸引了,嘴角挂起了一抹冷笑,箭头一转,刚想射出,这时,天空暴起红云,疾风劲走,凭空一声惊雷,云头起火,从天而坠,一束光缠住云夕,令她左右翻腾四肢受捆,火围着她不停的燃烧。张天师借此机会,忙从身上拿出打好的朱砂符,念了诀乘机封印了云夕,大火散去,一道蓝光,云夕带着封印逃回了黑塔楼。 ----那一日,紫薇星落,金容皇后降生。 大劫刚过,三生石门轰然落地。从那以后,世间再无人见过‘蛟’和‘凡’。 ****** 茧内,墨忽然笑了,“原来是你。四十年前,你们杀进去琅幻谷,乘我们兄弟三人每三千年作茧重生法力消失之机,杀了我的两个哥哥。”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充满着悲伤,连茧也微微震动了一下,“那一回三生石浸血自开,号令我们出去救人,‘蛟’和‘凡’为了保护我,在婆罗花未结成果时,提前出茧,却将我禁锢茧内,不让我与他们一同脱茧而出。你说的没错,我的两个哥哥在你们离开之后,就结茧而亡。”说到这里,他吸了口气又继续说,“那一回,我伤了元气,你们是算准了每搁40年的今时今日我的法力就会自动衰退,你们怕我报仇,所以就找上门来了,对不对?” “当然。”女人带着一丝冷笑,分开抽出的黑色丝线,手上多了支箭头淋血的铁箭,弓已满弦,箭在弦上,丢了一句话:“----这么好的机会,我主人怎么可能放过你,让你有机会再与黑塔楼作对!” 对面的云潮听了他们的对话,忽然笑了,“你以为这是一对一的单打独斗吗?你的一支箭如何对付的了我们四个人。” “黑塔楼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女人,哼了一声,藐视地看了云潮一眼,箭尖瞄准了地上的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呵斥着,“你们这些奴隶们,如果中了一支箭也会让你们站不起来的话,我会让我的主人将你们全部丢回千刃岭,并且让你们一个个灵魂永世不死,没日没夜的承受痛苦的折磨。” ****** 天,愈加墨黑,星星藏入云朵,黑暗之中只有那一盏细腰红灯撒着细微的光芒。 四周的狼人并没有立刻做出回应,依旧倒在地上,各自哀号。 “哈!”女人怔了怔,没有发怒,反倒笑了,“看来,两千年的苦难和四十年的流浪,也没能将你们贪婪的陋习从身上给改掉。你们不就是想乘机多要些银子吗!为了这个目的,居然连亲手杀死仇人的也放弃了。好吧,银子是没有的,但是有样东西要送给你们。” 优昙人篇(八) 优昙人篇(九) 说完,深吸了口气,对着天上缭绕的黑丝轻轻一吹。那些丝似长了眼睛,分成十几条,迅速飞向距离最近的一个狼人。 随着一声惨叫传来,狼人扑在地忍不住钻心的疼,满地翻滚,声嘶力竭。再看他的四肢,关节,颈、背被丝线穿过,紧紧甭直,线的另一头落在女人的口中,似是提线木偶。 女人也不看他,依旧盯着地上的茧,舌头微微一动,那狼人虽然还在嘶嚎当中,却‘啪’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在丝线的控制下拿起地上的弓和箭,拉了个满圆。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情景吓的愣住了。 只是一瞬间,那些倒地的狼人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命运,忽然停止了哀号,纷纷从地上爬了起来。身子一抖,箭落在地上,马上又回到了手中----浑身不见有一点伤痕。 狼人,手上拿着弓箭出生的种族。从出世那天起,就注定了一生一世和弓箭为伴,弓箭就是他们的伙伴、朋友、工具和武器。----即便世间有千万种死亡的方法,但是弓箭却永远伤害不了他们。 女人又笑了,“知道么?你的仇人一文不值,他脖子上的那块破石头即使拿到当铺也卖不了几个钱,但是茧里的老妖怪可就不一样了,他身上的八颗金果可以换来一切你想要的东西----想想这些,你们刚刚就不会愚蠢到躺在地上装死。” 狼人群里发出一阵欢呼,是震惊也是兴奋。 “住手。”就在弓箭即将发出的刹那,霓裳叫了一声。她站在茧前,冷冷地扫视着周围的狼人,最后把目光落在女人的脸上,“不许滥杀无辜。” “怎么?你这不被撒花国承认公主,难道还有什么话要说?”女人的猛地笑了两声,“这里谁是无辜的人?笑话!你们每个人,我都恨不能碎尸万段。实话告诉你,黑塔楼找你不是一两天了,想杀你也不是一两天了,今天巧了,你们几个都在这里,那我就一起送你们附黄泉吧。” “公主。”霓裳刚想开口,身后茧内传了来墨的声音,他轻轻笑了一声,“公主你挡住了我的视线,请退后一些,我想看看黑塔楼的人到底如何将我们灭于此地。” “是。”霓裳迟疑着应。 虽然未能明白他笑中的含义,但是还是依言退到了茧后。刚一退回去,一旁的‘玉’马上摸索着走来,紧张地抓住她的手,汗噌噌的。 黑衣女人怒了,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口水,骂了句:“该死的老妖怪,死到临头了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当然了!”茧内墨还是笑,不急不徐的,“我活了几万年了,早就该死了。只是这里有人还很年轻,不想死,也不能死,要是她死了,还有谁愿意和你们黑塔楼去作对?如果没有了仇恨的支撑,你的主人还如何活得下去!”说到这里,他轻轻地念了声,“秩序” ----声音极轻,几乎没有人听的到,众人之中只有‘玉’的耳朵轻轻地动了一下。 “你………”女人一时气结,脸色更加苍白,唇边露出一朵邪恶的笑。 瞬间,杀气骤升。所有的狼人都秉住了呼吸,只等黑衣女人一声令下。 寂静之中,“哗啦”一声一只猫头鹰从黑夜中冲出,落在她的肩上,扑扇着翅膀,惊魂莆定地回头张望着,脚下一滑差点掉在地上。 女人被吓了一跳,手轻轻地颤动了一下,干枯的手腕露出一只朱雀形的花纹。 “扑拉拉。”天空传来翅膀煽动的声音,极轻的、极远的,风驰电掣般急速飞来。 听到声音,女人的脸色一下变了,慌张地抬头观望。 只见,泼墨的天空,不知从何处飞来了大片的火鸦,红彤彤的、铺天盖地。那些火鸦越过女人的头顶,围在霓裳四人的周围,飞快地旋转飞翔,像一面流动的墙壁阻挡了狼人的视线。 ----传说,火鸦乃是神物,浴火而生,守护着南枷山的禁地。为幻影存在,非召唤绝难。 “召禽术。”女人兀自念着。“该死的优昙人,躺在茧中也能召唤来火鸦。” 优昙人篇(十) “他妈的,这些该死的火鸦挡了老子的财路。” 狼人头领恼羞成怒的大骂,不等黑衣女人开口,手一松,一只黑色的铁箭飞了出去。‘嗖’地一声,射中两只火鸦。火鸦落地的瞬间腾起两团火焰,猎猎燃烧,空气中升腾起浓烈的血腥味。 “金果!金果!拿到了金果,换他娘的十几座城池,换他娘的几百个女人。”有狼人喊了起来。 受到鼓舞,箭,雨点一样射了出去。 几百只火鸦同时落地,转眼间,尸集如山,而火也越烧越大。 ----那些火,落地不熄,熊熊燃烧。渐渐的形成燎原之势,火头足有十几丈高。 尽管箭如暴雨,火鸦的数量却有增无减,源源不断地从各山头飞来,遮住了天幕,形成包围态势,一只只迎着箭自杀式地扑下来。 一些狼人的身上已经着了火,大火烧去了他们的狼皮,瘦弱的身子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即便如此仍不死心,嘴里念念不忘‘金果,金果。’ 女人的额头汗珠直落。 “挡住。”她一边大叫,一边撤退,黑丝缭绕在四周暂时挡住了火鸦的进攻。而她带来的那些狼人却没有能够幸免,贪婪的本性让他们忽略了死亡进在咫尺,大火烧去了他们的皮毛,烧断了他们的筋骨,也阻止不了他们意图摘得金果的妄念。他们倒在火中,也要拼命地爬向墨的方向,直至最终全部烧死在大火中,化成灰烬,随风扬散。 ----许多年以后,有人经过此地时,依然能听的到那些细碎的白骨被风扬起,磨动时发出的‘金果,金果’之声。 ****** 浓烟滚滚,火光映红了天空,玉忍不住地咳嗽,手却死死地抓住霓裳不放。她的胸口不停的起伏,似有千言万语,却苦于发不出声音。 火光之中,一只小貂窜了出来,摆动着尾巴,一头撞进玉的怀里。尾巴扫动,指着洞的方向。 “赶紧退进小灵的洞里。”茧内再次传来墨的声音。 火光包围着他们,那些被火烧的细碎的衣片翻腾其中,哀鸿遍地。然而令人咋舌的是,火在他们四周约一丈的地方烈烈燃烧,一旦靠近,便自行让开,行成一个通道。 浓烟之中很难看得出附近的景物,霓裳尚好,云潮的目力几乎看不到三米以外的东西。而玉则更加艰难,大火燃烧的隆隆声掩盖了一切声音,她摸索着,本能地握住了霓裳的手。 十指交扣地瞬间,她似着了魔,浑身如遭雷击,眼皮忽然突突跳动,连着三下,她忍不住睁眼,诧异地发现居然能看的见周围的景物,先是模糊,逐渐变得清晰;嘴里,似有蚂蚁爬过舌根,酥麻麻的,一条柔软的东西慢慢生长,越生越长……终于抵到了牙齿。 一旦可以看见,她立刻看向了霓裳。 然而就在她转头的一瞬,突然惊叫了起来 ----目光穿越烈火与满地的尸骸,赫然地站着那个身着黑衣的女人!她站在烈火背后,手中的弓拉足了弦,越过火鸦的空隙,‘嗖’地射了出来。 ----这一支直奔霓裳。 “躲开。”看到这里,吓的她心扑扑乱跳,顾不得那玄色铁箭有多凶险,蓦然扑了过去。 ----那支箭破心而过。 几个人同时转头,被她的叫声震惊了。 “玉。”墨大声疾呼,他的茧隔开了他与玉相见,让他无法过去抱着她,他忍不住哭了起来,口中一边模糊地念了句,“混乱”。 火鸦听到了指示,旋风般扑向黑衣女人,女人的箭来不及收回就被火鸦带来的大火给吞噬了,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优昙人篇(十一) 已经退到了洞里,霓裳的手捂着玉的伤口,另一只手不停地在地上摸索。她记得墨说过,小灵的洞里有很多的玉骘草。可是她摸了很久也没能摸到一根----刚刚熬药,已经用掉了全部。 “霓裳!”----她唇瓣微合,轻轻地念着,乌黑的眼眸温和如水,不见涟漪。 “姐姐。”尽管霓裳用手按住她的伤口,血还是顺着她的指缝流了出来。 “姐姐?”对于这样的问候,她只能抱以苦笑。又是一滴血落在地上,她看着眼前的霓裳,略有无奈,“我……倒是愿意做你的姐姐,可是……没有这个机会了。”她的眼斜看着低靡的石壁,似在回忆,唇角带着笑,“你小的时候,被太乙真人带走,那时候才一点点大,我在你的衣襟上绣了晚香玉,你记不记得?” “那件衣服我一直留着。”霓裳不住地点头,眼泪夺眶而来。 “……不要哭……傻丫头!”‘玉’伸出颤抖的手,擦去她脸上的泪,“不要伤心!我没想到死之前还能看到你的模样,我已经很满足了……能看到你现在的模样,我说不出有多高兴,你的样子就跟皇后姐姐当年一模一样。”说到这里胸口不停地起伏,只好停下来喘了一会。看着天空,像是自言自语,“皇后姐姐一个人在天那么多年,定会寂寞无聊,妹妹绾儿……这会就过去陪你了。” “果然是绾妃娘娘你。到底是谁把你害成之前的样子?”霓裳哽咽着,迫不及待地问。 “绾妃娘娘!”那边的墨和云潮同时脱口而出,震惊! 绾妃没有回答,血倒流呛入口鼻,呛了出来,染红了整个前襟,她的手颤巍巍地摸向衣襟,从口袋里拿出一块九头双翅鸟令牌,郑重地交到霓裳的手上,“一言难尽。总之,公主你要救万民于水火……你能答应我吗?” “是!” “好!你拿着这个令牌去找珈洛城的大将军,他……他会告诉你怎么做。” 霓裳疑惑地接在手里,眉头进锁,没有仔细看,只是往口袋里一放,又去照看她 绾妃的眼睛看向了‘墨’那边。此时墨正拼命地脱茧,那层层丝线包裹之下,他手脚被束,在茧内左右翻腾。“墨,你不要这样,这只会……增加我的愧疚,却于事无补。” 听到她说话,墨突然听了下来。 “多谢你救了我……”她的手里多了一块锦帕,帕面繁花杂芜,“这块锦帕,我绣了两年的时间,一共……有三千珠优昙花……。”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了下来,迷离地看着天际,手僵直地伸向天空,“姐姐……姐姐……你来了……你来……带我走了。” 所有人都随同她目光的方向看去。 一屡光冲破地平线,云头潮起漫天涌动,一阵风吹过,锦帕随风飘去,掩住了地上新开的花朵。 优昙人篇(十二) 佛家《法华经》有云:“佛告舍利弗,如是妙法,如优昙花,时一现耳。 微风之中,一株极小的优昙花裂瓣吐蕊在细微的辰光之中摇曳生姿,如美人娇艳的唇瓣一张一合,然而一息之间却又花瓣尽褪徒留花枝。 ----这株与琅幻谷三生石门后的那珠不同,它只开花却不结果。花开花落一息之间却关系着墨的生死存亡。 优昙花花瓣飘落的瞬间,茧,丝线自行抽尽,融于空气,消失不见。 云潮回头看时,出茧的墨,仅仅只是幼童的身体。然而风吹见长,待他冲到绾妃的身边时,便已恢复到初见时的模样。他见墨的表情如许悲伤,自己的心内也忍不住酸楚万分。 ----墨,泪湿华裳。哪怕也永世不死的优昙人,也要面对生离之痛。 尽管破除了茧的束缚,隔着那枝穿心而过的铁箭,依然无法将心爱的人紧紧抱入怀里,他只能哭,只能任由她的身体逐渐变冷。 ‘吱’小灵从黑暗中跃了出来,嘴里叼着根玉骘草,雪白的身体被大火烧的焦黑。外面的残火还在燃烧,谁也不知道它是如何冲出大火的保围。它将草吐入绾妃口中的时候,发觉女主已死,一颗晶莹的泪禁不住滚落了下来。随后,悲戚地趴在女主人的身边,低着头,一动不动。 ----人已死僵,即使是玉骘手也只是在断气之前服用才能起死回生。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太阳升入天空,一轮金乌洗去苍茫夜色。山洞外,余烬堆里还在不住地冒着青烟,蕉糊味久久不散,弥漫在空气之中。 战场,生灵涂炭。 墨,汉白玉雕塑般光洁的脸上苍凉而又悲伤,他怀里依旧紧紧抱着绾妃,对着霓裳微微叹息一声,“也许优昙人本就不属于人世,我们更像一棵乔木,一块石头,一个符号。” 霓裳看着墨,她没有回答。 他看着绾妃,缓缓地说,“优昙人终将只属于琅幻谷三石门后那一块狭小的天地,女娲娘娘给了我们无限的生命,也给我们圈定了那一小块地方,我是不应该违背的。现在我要回到那里,而你们,我希望你们能够完成玉的遗愿,能让撒花国所有的臣民自由地生活在阳光下。” “我会的。”霓裳低下头,手摸向口袋的九头双翅鸟令牌。 墨笑了起来,一缕悲伤隐没在笑容,“公主,你多保重!”说完,抱着绾妃,在小灵的带领下,头也不回地走向山洞的尽头…… 珈洛城篇(一) 珈洛城地处琴城以东,三面环水,一脉青山,城内往来络绎,商旅频繁,街道两侧盛开着盈盈的牡丹,是处蝶戏蜂忙,欣欣向荣。与撒花国其他地方的萧条有很大不同,这里男耕女织,怡然自得,真可比世外桃源一般。----因为它是大将军莫拓的封地。 十六年前。莫拓刚满十六岁,随父莫楷征战三国之围,父战死沙场,遂袭父将军之位,率军征讨三国,直至三国呈战败书,俯首称臣。 虽然之后不久,朝中便政权更迭,但是谁也不敢动他?就连皇上、夜繁也要给他几分薄面。所以在他的虎踞之地,任何人也不敢妄自生事。这样一来,百姓也因此免了遭灾受苦。 ****** 这天,正午刚过。 大将军用罢午膳,躺在镶着九头双翅鸟铺着虎皮的花梨木椅子上,手扶着把手,闭着眼,门口的紫檀香炉,正袅袅地飘着与撒花国皇宫一样的余香。 “将军?”副将疾步走来,进门时脚步突然放的极轻,生怕打扰到他,手上捧着一只边角包金的紫桐木匣子。站到堂下,低低地唤了一声。 “说吧!”莫拓没有睁眼,声音沉着地应道。 副将连忙躬身作答,“一早,皇上派人送了一箱南海珍珠……。” “知道了,你拿下去分给将士吧。”不等他说完,莫拓便打断了他的话,眉头皱了皱,略显得有些不耐烦。说完又闭眼假寐。 “是!”副将应了声,却不离去。 半晌,他只好又睁开了眼,问“还有什么事?” “回大将军。琴城的总监大人送了把宝剑给将军。”边说,边将怀里的木匣高高举起。 “哼!”大将军冷笑了一声,喝了口猎西国进贡来的白玉奶茶,眯着眼缓缓地说,“本将军听说琴城,擅制名琴,一把焦尾琴扬名天下,流芳百年。怎么,如今他们也落魄到靠铸剑为生的地步了?不过,他倒是有心,打开来让本将军看看。” “是!”副将说完,轻轻将木匣子打开,瞟了一眼马上收回目光,将剑高举过顶,恭敬地呈到大将军面前的案上。 目光触及,大将军的眼里闪过一道光芒,嘴角迅速聚起一丝笑意,他将剑握在手里,轻轻抽出,顿时一道紫光射出,照的偷眼打量的副将险些花了眼。 莫拓认真地看着宝剑,轻轻点头,忍不住啧啧赞叹了两声,“果然是把好剑,这‘沉水龙雀’本将军已经觅了多时,没想到早就在他那里了,难怪我派人多方打探,也找不到一丝线索。” “恭喜将军得尝所愿。”副将暗暗松了口气,连忙施礼。 莫拓离开了椅子,手背在身后,假装一幅毫不不在意的神情,“他的心意本将军领了,但是这宝剑你拿回去给他,退下吧。” 连最普通的百姓都知到大将军爱剑如命,可是他竟然回拒绝了‘沉水龙雀’!副将的脸刷得暗淡了下来,猜不通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将军……” 莫拓背对着副将,欣赏着墙上的那副万里山河风光图,声音嗡声嗡气地回荡在大厅中,“送那么贵重的礼来,看来他的麻烦不小啊。” 珈洛城篇(二) 副将摸了摸额头上的汗珠,恭敬地答,“回将军,总监大人就在外面候着,要不末将将他带进来让他自己秉明,将军您的意思?” 莫拓没有转身冲着副将挥了挥手。 总监大人急匆匆地跟着副将走了进来。此刻,大将军半卧在九头双翅鸟的椅子上闭着眼,手指一下一下的敲打着扶手的边缘,“哒、哒。” 总监大人走到近前,停了下来,他谦卑地弓着身子,“琴城总监霜邸,见过将军大人。” 莫拓慢慢睁开眼睛看了着他,努了努嘴,问,“你找本将军,有什么事?” 霜邸没想到他问的那么直接,身子怔了一下,脚一软,忽然跪了下去。 莫拓的眉头跳动了一下,不动声色地转脸对副将说,“你先下去吧!” 副将告了退。喝了口白玉奶茶,重又闭上眼睛,并不令他起身,只是道:“你说吧。” 霜邸无奈,咬了咬牙,将心一横,像是鼓足了勇气才说了出来,“卑职一时疏忽,贪杯大意,让歌姬偷了调度的令牌;如今令牌下落不明,歌姬又三缄其口;卑职实在心有愧疚,寝食难安,无奈之下只好赶来请求将军大人给拿个主意。” “噢?”,莫拓眯着眼睛,忍不住要看木匣里的沉水龙雀。微微沉吟着。 霜邸说完不见他说话,只好跪在下面等,头埋的很低,看的清地面红毯上细密的针脚。 过了很久,莫拓终于开了口,“小小的一名歌姬,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敢在总监大人府上偷窃令牌,这个还需要问我么?重刑之下看她嘴巴还能怎样严实。查出同党,拿回令牌,余下的事,就不用我再教你了吧!一起推出去砍了不就结了。” “可是……”霜邸面露难色,“卑职在她的身上搜出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说着伸手从怀里拿出一块四四方方的额牌,恭敬地呈给莫拓。 莫拓有些疑惑,接在手里,略略端详一番,很快也被怔住了。只见那方金色的额牌上用篆文镂刻着一个他意料不到的名字‘夜繁’。 “夜繁?” “是!上面刻的正是夜繁二字。” 莫拓缓缓地点了点头,蹙了蹙眉问,“她可有说是宫里的夜繁公子吗?” “回将军,她闭口不说。据手下知情人讲,这个牌子的确是东晋国皇宫的舞姬所用,她贴身收藏,只怕……”说道这里他忽然停了下来,断了话头,换成平和的语气又继续说,“而且在她的住所还找到了很多夜繁公子的画像。卑职以为夜繁公子先前曾经在东晋国皇宫广有人脉,只怕他们是熟人。” “熟人?”莫拓坐直了身子,沉默了一下,对他说,“人带来了吗?” “回将军带来了。” “叫什么名字?” “玉二娘。” “玉二娘----”莫拓轻轻的念着,稍微思索片刻,然后冲着殿外叫了声,“副将。” “是”副将应声进来。 “将总监大人带来的女犯暂且安排在暖香阁,不得有半点闪失。” ****** 昏沉的暮色渐渐笼上苍穹,彤云染红了天空,空气里到处浮动着馥郁的花香,若细心分辨的话,则会发觉是牡丹花混合栀子花的香味。 练武场上的篝火已经点燃,两个摔交高手勒着玄色的宽腰带,正跃跃预试。中间的篝火劈啪作响,映的古铜色的肌肤油光闪亮。 珈洛城篇(三) 将士们或坐或立,高声唱着赞歌;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爽朗的笑声响砌云霄。----因为,这些食物,是用将军大人赏下来的珍珠兑换成银子买的。 “大将军千岁。”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声。顿时呼应如雷。 大将军此刻他正站在观日楼上,手里拿着一只镶满金色花朵的酒壶,满满地喝了一口,听到那些涨潮般的呼声,嘴角弯了弯,桀骜不驯地笑了,他选了个舒服地姿势斜依在栏杆上,目光看着远处的士兵。----这些人大多跟随过他出身入死。 那个额头勒着红色丝带的鼓手,已然敲响了比赛的战鼓,‘咚’的一下,吵闹声、嘈杂声顿时匿迹,‘咚’又是一下,接着,鼓槌越来越快,雨点般落了下来。 然而,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从鼓点的缝隙间丝丝缕缕地穿透出来,笛音带着一抹苍凉和悲壮,像日落前的苍凉,是出征前的悲壮。 将士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烈酒,遁着笛声穿来的方向看去,气愤突然变得安静而肃穆,就连鼓声也消失了,只有笛音余绕天际。 莫拓的酒壶从嘴边放了下来,他侧耳听了听,迅速捕捉到了声音的来源,白袍如一道白光急速掠过,停在了暖香阁的院中。 那是一排青翠的竹子,晚风一吹,繁盛的竹叶便沙沙作响。翠竹掩盖下,暖香阁里刚刚掌灯,窗前站着一个红色身影。一袭鲜艳的薄纱下,看的清身上娇白的肌肤,妇人的脸色扫着淡淡的胭脂,端庄娴雅气质不俗,虽是已过而立却别着一种韵味。她的手上正握着一支翡翠笛,笛声正是从她的唇下传了出去。 她看见了莫拓,罢了笛子,微微低眉。朝他温和一笑,转身欲从窗前离开。 莫拓曾有片刻的发呆,随后他喝了口酒,靠在窗边,邪邪地问,“你就是玉二娘?” “是!”她答,声音平和,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会这样问。 “那你可知道,我是谁吗?” 莫拓说完,信步走进屋内。 罗幕低垂,精制的小鼎香气缭绕,却不及茶几上那一束欲开欲合的牡丹。 “你是大将军。”玉二娘巧笑嫣然。 可是在莫拓看来,那笑却是暧昧,他用手划了一圈,“没错!我是大将军,这珈洛城的一草一木都属于我,包括女人。”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故意压低声音,身子向前探着,目光紧紧地盯着玉二娘,像是专门说给她听。 不料,她轻轻叹了一声,“是吗?天下还有皇上,皇宫还有夜繁,大将军的珈洛城不过是个封地而已,就算是权力再大,功劳再高,只要有人在皇帝耳边吹句枕边风,不就一切都消失了吗。” 说话间,她坐在妆台前,手里拿着黄杨木的梳子,一下一下地梳理着鬓角的发丝,透过铜镜暗暗打量,看见莫拓仰着头狂放大笑。 玉二娘轻蔑地笑了笑,说,“怎么,将军以为不是?” 莫拓摘了一支瓷瓶里的牡丹,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缓步走到玉二娘的身边,看着镜子里的容颜,不发一言地将花插在她的发髻里,端详了一番才俯在她耳边小声地说,“女人就应该呆在熏香的房子里,绣花、描眉,想法设法伺候好男人,若是想法太多,即便是再美的容貌也会变得不再可爱。” 玉二娘手上的梳子停了下来,声音淡淡地,“大将军不要忘了,当今的皇上也是女人。” 刚说完,感觉到锁骨的地方有湿热的气息传来,酥酥麻麻的,身后轻轻地环绕过来两只强健的手臂,嘴贴在她耳边轻轻厮磨着,“原来,你想做皇上?” “你……你胡说。”玉二娘低呼出口,紧张让她的呼吸有些急促,胸口不停地起伏。 莫拓扳过她的身子,直视着她,有些轻蔑,“怎么,把你吓着了?你以为本将军不知道你是夜繁的旧相好么。” 珈洛城篇(四) 说完,手指轻轻一勾,胸前结成蝴蝶的带子就开了,那袭红裳从玉二娘的肩上柔软地滑了下去。 她的双肩饱满,肌肤光滑如同绸缎,黑色的胸衣刺着一对戏耍的蝴蝶呼之欲出。她曾有刹那的惊慌但很快平静下来,一反常态地对着莫拓笑了,双手爬上了他的脖子,声音娇柔地响了起来,“大将军真会开玩笑,妾身一介女流,哪里认识什么宫里的人,不过是仰慕夜繁公子的惊世容貌罢了,和所有心怀仰慕的妇人并无不同。” 说到这里缓缓解开他胸前十字麻花扣,头搁在他的肩上,声音软软地央求,“将军今晚就留在这儿,好让妾身好好地伺候您一回。” “哈哈----”大将军得意地笑了起来,手捏着她的下巴,眯着眼睛,“这样才对嘛。”语毕,轻易地就将她拦腰抱起朝着罗幕走去。 “呀----”玉二娘低呼着,很快会意,回手将灯熄灭,脸顺势埋进了他的怀里。 头一沾到了衾枕,缠绕的肢体压的她几乎窒息,沉重的呼吸声在她耳边急促地响着,“嗤”地一声,单薄的衣裙被粗暴的撕裂,跌在地上如同破损的花瓣。 玉二娘紧紧地抱住他结实地肩膀,手抓住他的背,口中迷乱地唤着“将军,将军……” 可这时,莫拓却陡然停了下来,气喘呼呼地朝着门外问了声,“谁?” “将军。”是副将的声音,“禀将军,大厅里来了一男一女,说是有要紧的事要求见将军。” 他懊恼地呼了一长口气,心头的像是浇了盆凉水,顿时熄灭了一切。理了理凌乱的衣裳,开门走了出去,月光砸地,风吹在脸上带着丝丝凉意。副将站在门外,隐约听得见屋内女人沉重的喘息声。 ****** 莫拓脸色铁青地走进了大厅,灯火辉煌的大厅内一对风尘仆仆地男女正坐在堂上焦急地等候着,在他们面前白玉杯里的大红袍弥散着袅袅香气。即便如此,也无法引起两人的注意。 心头余怒未消,他劈头就骂,“你们两个,胆敢半夜闯我将军府,还把本将军放在眼里么!来人,先拖出去重打二十军棍。” 来的人正是霓裳和云潮,闻言二人相互看了一眼,没料到处此见面这位大将军会发那么大脾气。就连旁边的副将也被吓得一跳。 “发什么愣,没听到本将军的命令么?”。大将军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气喘呼呼‘咕噜’喝了口放在桌子上的大红袍。 珈洛城篇(五) “是”门外应声冲进来几个士兵。 “等一下。”眼看剑拔弩张,云潮连忙大喊了一声,端出架势,冲着莫拓大声说,“大将军不问青红皂白就抓人责罚,实在是鲁莽。” 莫拓被他说得更加恼火,可同时却又生了令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敢在将军府如此说话的人,还是第一次见到。强压住心头的怒气,抬了抬下巴问,“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云潮。” “哪人?” “居无定所。” 话没说完,大将军忽然一抖手,一道电光直奔他而来,幸好一旁的霓裳眼疾手快,连忙挥起长绢,‘腾’地将大将军顺手打过来的一幅长卷给挡了回去。 莫拓惊疑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照困惑和惊讶。 士兵赶紧全部压了上来。然而莫拓却将手挥了挥,示意退下。将霓裳打量了一番,略有些吃惊,“好俊的功夫,这天下能挡得住我莫拓的没几个人,姑娘有些面善,从哪里来的?” “我叫霓裳,如果你没听过这个名字的话,一定认识这块令牌。”说着拿出九头双翅鸟的令牌,举在手中。 莫拓一看到令牌立刻变了神色,惊疑地瞪大了眼睛,稍顷,烦躁地冲手挥了挥手,将那些人赶了出去。 大厅的门被重新关好,桀骜不驯的大将军一下变的谦恭起来,从将军椅上站起身,走到霓裳近前,单膝跪倒,“臣莫拓,谨听‘九头双翅鸟’的吩咐。” ***** 三十六年前,皇帝濯免即位,年号景弘。景弘元年,一向互不通往的东晋国趁新皇初登大宝根基未稳之际,号称精兵十万,取道北方犯境。此时年仅十二岁的濯洌,刚一上台就面对着外有敌国入侵,内有监国罗慈与相国拓跋经年两大势力明争斗的危险态势。 太后坐阵东宫,周旋其间,权衡各方利弊,却无法解除北方燃眉之急。五日之内东晋队势如破竹一连拿下两座城池,大军浩浩荡荡逼近琴城,琴城告急。太后屡次暗示两个托孤大臣发兵征讨,奈何二虎相争朝堂之上每每唇枪舌剑,导致战事一拖再拖。无奈之下,太后只好暗自领着皇帝焚香沐浴三跪九叩,请出供奉在太祖庙中的九头双翅鸟令牌。 九头双翅鸟令牌为纯金所制。相传,太祖皇帝濯缨登基之前,一日夜间,梦见山洪骤起,暴雨倾盆,天地合而为一,所有的生灵全部被大水吞噬,只他一个人立于山峦之上,一个浪头铺天而来,危在旦夕,突然从隙缝之间箭一般飞来一只大鸟,该鸟身披金羽九头双翅大如战车,就见它一个俯冲衔起濯缨冲破浪尖,朝着最后一丝即将消失的光线展翅飞去……遂而他回身看去但见星河扭转,生命沸涌,昼夜出现,万里山河飘起血雨腥风,象征着沧溟王朝的双月争辉九星环抱的明黄大旗,沉沦在他的脚下。 梦到一半,“咚”地,凭空一个惊雷辟碎梦境,还是边关统领的濯缨一抹额头汗水透湿发髻,披衣起身,却意外看见了枕边落着一支金羽。当即心领神会,朝着乌云刚刚散开的一轮明月跪拜起誓。 一个月后,沧溟王朝覆灭,濯缨站在憩凤城的城头仰头长啸,但见云朵之中隐约有九头双翅鸟飞过,随即漫天花瓣散落如雨…… 濯缨登基,改国号撒花。并按梦中所记情形找来能工巧匠用足金成制成九头双翅鸟形状的令牌,劈为两半,其中一半交给将帅,另一半由自己保存,两个令牌同时使用,能调动撒花国一切军队将士。 从那之后,九头双翅鸟的令牌如神话一般流传在世间,却一直未曾真正使用过。----令牌的一半属于跟随太祖打江山的莫家世代相传,另一半供于太祖庙中。 珈洛城篇(六) 相国拓跋经年不曾预料到太后竟然请出九头双翅鸟令牌,命开国元勋后裔一等侯殷傅送往珈洛城交于太后的同胞兄弟大将莫楷手中,并由皇上亲自附送殷傅离开帝都,此时的帝都在拓跋经年布置下以保护皇家宗室为由重兵防守。 莫楷遂为三军统帅。 莫楷时年二十,少年气盛,骁勇善战,带精锐八百骑,穿上东晋装,趁夜色绕到敌后,一把火烧了东晋大军的粮草,随后一刻不误快马加鞭,从黑灵峡口骗过守峡口士兵的眼睛,进入东晋国境内,并会同从罗汉山借西南风乘纸鸢吹进东晋国的三千将士,一举拿下东晋国都城。 前方大军听说都城被占,加上粮草被烧,人心涣散,立刻放下武器,愿臣服于撒花国,并年年上贡。为表衷心出卖了此举的策划者相国拓跋经年。 拓跋经年见事情败露撇下妻儿收拾细软化妆成流民仓狂西逃,途中被劫匪杀死,暴尸荒岭。 两年后,太后薨。病危之前,曾召见罗慈,与他有过一次长谈,不久,罗慈称病逐渐淡出朝野。九头双翅鸟令牌重又回归宗庙。 ****** 霓裳冲莫拓微微颔首,“大将军,请起。” “是。”看着她犹带稚气的脸,莫拓起身站立一侧。等了一会,却不见她将令牌交于自己,心有不解,但没有细问原因。 莫家祖训有云:子不可逆父,妻不可逆夫,族人尤不可违令。令,指的就说九头双翅鸟令牌。 “姑娘从哪里来?”终于,他还是忍不住问。 “琴城。”直到这时,霓裳才静下心来,好好地品了口这上好的大红袍,放下杯子,又说,“十六年前,生于憩凤城的正央宫。” “小公主!”莫拓恍然大悟,低呼出口。----难怪觉得面善。小的时候跟随父亲一起进宫面圣时,曾跟皇后有过一面之缘。他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女,目光复杂。----这十六年前刚一出生就天下大乱、满城风雨的女子,先是引起战祸后又神秘失踪,现在又莫测出现,并且带来了至关重要的令牌,到底会发生什么?!未等他来得及再问,听得从遥远的城门传来一声悠长的号角。 “有人进城,你们两个跟我去看看。”门外传进来副将急促的声音。 大将军的眉毛跳动了一下,假装不经意地坐回到椅子上。----日落之后城门关闭,这向来是珈洛城千百年来不变的规矩;除非十万火急,否则绝不会在一天之内城门关闭两次。 副将站到了城头,有士兵掌起灯笼。城下,玄色的马背上坐着一个手执急令的钦差。 副将不禁心头一紧,不敢怠慢,忙令守城士兵打开城门。同时自己也飞身上马,为钦差引路。两匹马一前一后穿过空寂的街道,直奔将军府而来。 珈洛城篇(七) 将军府,雕甍秀禇,两坐巨大的石狮横卧在门口,威风凛凛,左右分别站着四个佩刀的士兵,又有一列士兵打着灯笼来回巡逻。 此时,早有人守在门外,接过二人手里缰绳。钦差几乎是翻滚而下,脚落地地上一个不稳差点摔倒。接过递来的水,咕噜咕噜一通豪饮。 大厅里只有莫拓一个人,面前放着一副前朝名家的墨宝,正悠闲地品着香茗,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什么。 副将疾步走来,脚步声敲碎寂静,“禀将军,府外钦差到,请大将军快去接旨。” 莫拓放下杯子,冷笑了一声,并不动身,“你跟他说,本将军近日身体欠安,不能吹风,你让他进来宣旨便是。” “是!”。 话刚出口,钦差已经走进门来,冲着莫拓满脸堆笑,施了一礼,“大将军不必麻烦,在下不请自进。” 莫拓看了看他,也不起身相迎,神情有些傲慢地拱了拱手,“有劳钦差大人。只是十六前,本将军带兵打仗伤到了腿,一到春天就整夜整夜钻心的疼,莫说别的,就连坐在这里也不自在,副将你代替本将军跪下领旨吧。” 副将忙又应了声,“是!”随即双膝跪倒在地。 钦差的脸色变了变,压了压心头怒气,从怀里拿出圣旨,念:“兹尔珈洛城大将军莫拓听旨。今天下太平,国事安定,特邀大将军即刻赴帝都领赏。” “谢主隆恩。”副将双手接过圣旨,叩了三个响头。 莫拓直了直身子,有些急促地问,“进宫面圣?” 钦差说,“是,皇上有意请大将军去帝都一聚,加官进爵指日可待。” 莫拓慢慢点了点头,看向手中的杯子,“加官进爵?难道皇上还要封我个文官坐坐。” 见他的表情讳莫如深,钦差不敢多嘴,只好抱了抱拳,“在下需尽快回去复命,不可耽搁久留,告辞了。” 莫拓没料他走的那么急,沉默片刻令副将送其出门。 ****** 钦差前脚刚走,霓裳和云潮就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刚刚的那习话还在耳边萦绕,心里隐隐有些担忧,她回头看了一眼云潮。此时的云潮,也正低着头,一副忧心忡忡的神色。 莫拓还在思索,----早上刚送了箱珍珠,现在又要封赏……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直到霓裳唤他。 “大将军……大将军。” 她连唤了几声,才将莫拓从冥想唤回到现实。 “公主有何吩咐?” “大将军以为皇帝叫将军回帝都是为了何事?” 沉思中,他的手不自觉地摸像腰间的佩剑,只是简短地说了句,“本将也不清楚。” “几时动身?” “这个………”莫拓面露难色。这个在战场上骁勇异常的大将军,忽然变的迟疑起来。未定行程,纠缠于心的,竟然是刚刚与自己鱼水未成的玉二娘。 珈洛城篇(八) ----就在一个时辰前,他刚刚得到探子传回来的消息。十八年前,东晋国都城有个占地四十亩的青楼名为‘羞花坊’,年仅十五岁的莞尔姑娘,以一曲《佳人曲》拔得头筹,一夜之间成为东晋城无人不知的花魁。夜繁当时还是东晋王侧妃眉画跟前的男优;一天,他听到下人偷偷谈论此时,年仅十六岁的他好奇之心顿升,决定瞒着眉画亲眼见见。他到‘羞花坊’时,数十纨绔子弟为了能与莞尔姑娘一刻,不惜纷纷掷下重金,如入魔一般,他第一眼看见莞尔救被她给吸引了。最后夜繁以三千两黄金为筹,成为当晚出价最高者,抱得佳人。不料,这件事终究还是没能瞒过眉画,她听说之后妒火中烧,命人入夜时分,一把火烧了羞花坊。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巨大的宅院被烧的一干二净,里面所有人无一身还,谁都以为莞尔死了。其实在纵火人还未到达之前,早有人在茶水里偷偷地放了蒙汗药,并趁她熟睡之际,救走。从此之后,她世间再无人见过‘莞尔’,她远离了东晋国,改名易姓为‘玉二娘’。 莫拓未必喜欢她,但她是夜繁喜欢的女人,这无形之中成她为身上最吸引住他的最重要的砝码。 ****** 一盏茶的功夫,副将回来,进了大厅,见堂上三个人各怀心事沉默不语,抱拳,“禀大将军,属下已经送钦差出了城。” “外面什么情况?”大将军问。 “回将军,夜市秩序井然,起先百姓稍微有些混乱,现在已经平息。” “嗯。”,莫拓松了口气。转而对霓裳说,“时辰不早了,副将交代管家腾出两间上好的厢房给公……”说道这里想起十几年前皇上下过的命令----撒花国所有臣民,不许再提起小公主霓裳这个名字,否则杀无赦。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换了称呼,“腾出两间厢房给两位贵客居住。” “是!”副将大声领命。 他刚要转身,听见远处的城门又传来了一声悠长的号角。 莫拓和副将同时‘咦’了一声。 大将军说,“今日真是怪了,都这个时候了居然又有人要进城!你去看看。为防不测,各城门加紧防守,派人严密巡逻,街上宵禁,驱散人群。” “是!”副将领命下去。 莫拓吐了一口气,“委屈公主先在舍下住着,近日事务繁多,明日本将再跟公主禀明。” “也好。”霓裳不再说什么,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有管家过来带二人离去。 人群驱散后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从城门口飞奔来的两匹骏马,马蹄踏过青砖发出清脆的声响。 ----又是一个手执急令的钦差,从怀里拿出圣旨,念:“兹尔珈洛城大将军莫拓听旨。今天下太平,国事安定,特邀大将军即刻赴帝都领赏。”…… ****** 这一夜,整个枷洛城几乎没有人睡的安稳。城门处不时想起有人进城的号角。即使的两国交战战事吃紧,也没有发生过这样频繁在夜间开启城门的事情。 十四道令牌,接二连三地由钦差送到大将军的手上,一道比一道急。 珈洛城篇(九) 莫拓整夜坐在大厅里未曾合眼,面前放赵一摞圣旨。 东方的日头冉冉升起,冲破云层,洒给大地一片赤金。好容易有片刻的宁静,莫拓合衣趴在案上,刚刚合眼,就听见耳边有人轻轻地唤了句:“大将军。” ----是个女人的声音,伴随着一阵扑鼻的小米粥香气。莫拓的喉咙里‘咕噜’吞了口口水,饥肠辘辘地睁开眼睛。 大清早,玉二娘穿了一袭湖水绿的裙子,鬓角斜插一朵染着露珠的牡丹花,盈盈一笑,说不出的娇艳,魅惑。她的手上托着一只银盘,盘子里盛着两碗小米粥,配一两样清淡小菜。----无论是人还是手里的食物,都足以令人谗涎欲滴。 “妾身一夜不曾睡的安稳,深知将军军务繁忙,今日特意起了个大早,亲自下厨为大将军熬了两份小米粥,大将军操劳一夜,先吃一些,再由妾身伺候将军去卧室好好休息。” 莫拓揉了揉眼,朝她含笑点头。接过她递来的小米粥。----战场上,他所向披靡,但是面对女人的殷切,竟然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题。端起小米粥大口地吃着。 昨晚,大将军从暖香阁离开之后,玉二娘就从侍女那里打听到,大将军至今尚未娶妻。想到这些,她假装一个不稳,踉跄了两步,让莫拓来扶自己。 果然,莫拓轻松地将她扶住。 伏在他宽厚的肩上,眼睛扫过桌上的诏书。心头一阵激动,假装叹了口气,回身看着莫拓,手指划过他带着胡渣的下巴,“妾身如今才明白,妾身不过是丝箩,终究需要乔木来托依,而大将军就像是妾身的乔木。大将军就算是远去边关打仗,也要带着妾身,好不好?” “打仗是男人的事,女人跟着去做什么。”喝完最后一口粥,将碗放进盘子里,指着诏书说,“如今天下太平,我就是想要带兵打仗没有仗可以打。” 玉二娘依旧伏在他的怀里,柔声说话,“反正妾身是跟定大将军了。” “真的?”莫拓的手托起她的下巴,眼睛逼视着她,笑容变幻莫测。 “当然。”她并不看他,眼睑低垂。说完,重又将头埋入他的怀中。 “哈哈哈……”莫拓看着从门外走进来的一脸愕然的副将,仰头大笑。 “禀大将军,马匹已经备好,即刻可以出发。莫将派一列骑兵跟随大将军一起前往帝都,保护大将军的安全。” “不必了。”莫拓挥了挥手,“人多了反而麻烦,有三个人就够了。另外,加辆马车,本将要带女人一起去帝都看风光。这里的事,暂且交由你来打理。”说完,挽着玉二娘扬长而去。 ****** 这一夜,霓裳接连不断的被号角声从梦中惊醒。 清早起的稍微晚些,站在沁香阁顶,推开桃心木的窗户。骄阳初上,洒给枷洛城一层淡淡的光晕。脚下,将军府内人来人往,个个神色紧张,就连说话声也显得异常急躁。 四匹马连同一辆马车,从将军府大门鱼贯而出。 珈洛城篇(十) 街道上,人群如得命令一般迅速分让出一条宽敞的大路,----为首的正是大将军莫拓。 他骑着匹黑色的骏马,脱下平日里的戎装,着一袭百蝶穿花的浅粉长衫。昂着头,坚毅的唇角带着一丝似有似无的笑,在百姓诧异的目光中飞掠而过。 “这个……是我们的大将军么?据说,就连睡觉都要穿着盔甲的大将军居然脱下了戎装。” “除非帝都急召,否则大将军觉不可能离开枷洛城,他这是要去帝都么?” “那个马车的女人是谁?难道是大将军的新宠?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 霓裳怔怔地看着远处,象牙梳子拿在手里一动不动。 “小主人,小主人。”空中传来小四的声音,穿过压满花朵的枝头,稳稳停在了窗前。 “有什么消息?”霓裳问。 “大事不好了,小主人。大将军那家伙,带着玉二娘一起去了憩凤城。小主人,他把我们丢在这里做什么?难道需要我们替他看家吗?” 霓裳没有回答它,盯着远处渐行渐远的背影,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将她的目光唤回。“姑娘,早。”副将从大厅方向走过来,手上拿着封大将军走时留下的亲笔书函,“姑娘住的可满意?” “尚好。” 又问,“姑娘怎么称呼?” 霓裳一怔,深知不能据实回答,略加思索。脑海中忽然浮起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绾妃,虽然与她相处时间不长,却一见如故,加上小时候对自己悉心照顾,就如同自己的娘亲一般。想到这里,她有些失神,说道,“叫我绾儿便可。” “绾儿……绾儿姑娘,今日一早大将军去了帝都,走的匆忙未能亲自跟姑娘辞行,特意留下了一封书函,让我务必亲自交给姑娘。”说着,双手将书函恭敬奉上。 霓裳接在手里,看着火漆封印,道了声,“多谢。” 副将说,“姑娘安心住在这里,有什么需要遣人告知在下,在下愿为姑娘效犬马之劳。若没有别的事,在下就先告辞了。” “有劳了。” 副将走后,霓裳回到房中打开书函,只见寥寥数字:皇上急召,数日即回。 仅仅八个字,令她惴惴不安,彷徨、无奈。掐着绢帛,心潮起伏。 云潮从窗口看见了她脸上的愁苦,不生不息地走了进来,问,“发生了什么?” “大将军去了憩凤城。”稍微停顿了一下,说,“同行的有玉二娘。” “嘿!”云潮笑了一声,“她不刚搭上总监大人么,什么时候又搭上了大将军。” 霓裳没有回答他的话,依旧锁着眉头,“敷罗急昭大将军入帝都,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会不会是她已经知道我回到了撒花国。” 云潮想了想,“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皇上这个时候召,一无战事,二无边疆危机。估计这次回去凶多吉少。” 珈洛城篇(十一) 霓裳点了点头,“大将军此行只带了三个随从,万一在路上遇到些事情,恐怕很难全身而退。” 云潮也说,“没错!进了憩凤城还好,万一半路上出点什么事,就糟糕了。” 霓裳沉默一下,忽然眼睛一亮,“我们溜出这里,暗中跟随他们,万一有什么事情也可以照应。” ****** 起床时还是丽日晴天,早饭一过,天就变的阴气沉沉。乌云压着城头,沉重的水汽蒸的人喘不过气来,叫快要下雨了。 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狂走的云变换找不同的形态,像一锅即将煮沸了的开水。 霓裳从随身携带的小囊里拿出两张黄色的裱纸,左手举起,在胸前画了个巨大十字。口中念动,“移形幻。” 一瞬间,裱纸缓缓幻成烟雾,袅散在空气中,慢慢地游荡聚拢,绘成人的形状,最后幻化成两个分别和自己、云潮完全相同模样的两个人。 云潮吃惊地看着面前与自己完全相同的人,问,“这个纸变的我,能撑多久?要是淋了雨会不会烂掉或者大风一吹散了架。” 霓裳被他逗地忍不住笑出声来,“那倒不会。只不过,他们不能说话。不过,只要暂时能骗过别人的眼睛就行了,以后的事情,等以后再去考虑。” 霓裳将手从胸口处放下,手指压住嘴唇,嘴唇轻轻动了动,念着幻术的咒语。 半空中形成一个半圆的光圈,迅速扩张,包围了整个沁香阁。慢慢的,光圈颜色逐渐变暗直到消失,霓裳放下手,说,“只要不走出光圈,任何人都伤不到他们。” “希望一切如愿。” 乘霓裳转身时,云潮偷偷地摸了下另外一个自己,没想到那幻影也同时向自己伸出手,速度之快令他咋舌,手上还带着温热的体温…… 吓的他身子不自觉地向后仰了一下,手一带,不慎将桌子上的砚台推落在地。“澎”地摔成碎片。 楼下正在修花的侍女听到了声音,连忙放在剪刀走了上来,见沁香阁大门紧闭,敲了敲,急促地问“姑娘出了什么事?” “我的鸟儿不小心打翻了杯子,我自己可以收拾。”霓裳没有开门,只是淡淡地应。 “姑娘真的没事么?”侍女还是有些不放心。 “嗯。你下去吧。” 侍女站在门前踌躇了一会,久久不见霓裳开门,纳纳地转身,一步步往楼下走。----刚才副将大人特意交代过,一定要照顾好绾姑娘,发生任何事情都要向他汇报,不能有半点闪失。她在想,到底要不要将这件事报告过去,打碎个砚台就报,算不算是小题大做了。她边走边想,索性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捧着下巴思考。 此时,头顶的乌云越急越重,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雷声,声音越来越近,紧接着一声惊雷,劈的大地随之震颤。狂风暴雨一起袭来。侍女被雷声吓了一跳,担心刚刚修剪的花枝被风吹的到处都是惹来管家的指责,急急忙忙冲进雨里,心里一着急暂时忘记了沁香阁里绾姑娘的事情。 上架感言 今天,阳光普照,万物滋润,大地一片欣欣向荣。(咳咳,很废话!请有耐心的童鞋们继续读下去,没耐心的童鞋跳过本章) 总之是,今天本文上架了。你可以选择继续读下去(充值方法很简单),或者就此打住不再往下读,还可以选择拿起板砖拍向作者(抱头,内牛满面)。 本文会坚持每天更新3000----5000字。另外,近期小甜童鞋还有两本好看的小说《夜为君色》《第一美人》将要连载,敬请期待! 关于小甜同学,想拍小甜的童鞋们可以去小甜的私人博客拍,注明一下小甜同学不建读者群,所以没办法直接拍了(嘎嘎)。博客……地址留不下来,可以百度关键词:桑甜的qq空间。我只用qq空间。 充值方式: 首先是网上银行,比较便宜,其实办银行卡的时候开通一下就好了,经常看书的读者们使用最好,步骤是:登陆小说阅读网----支付中心----我要充值----网上银行----填写充值数额(起充20元,1:100)----下一步----确认----选择开通网上银行的银行----进行网上银行支付操作 其次是支付宝和财付通,只要在拍拍和淘宝上买过东东的朋友相信都会使用,需要说明的是,小说阅读网的支付宝业务是即时到帐业务,需要大家先付钱才能获得阅读币的。如果实在觉得网上交易不安全呢,也可以到银行汇款,汇款之后登记就好了,一般几个小时之内就有阅读币的。 以上四种方式虽然麻烦,但是比较实惠,都是1元购买100个阅读币的,建议经常在小说阅读网上看书的亲们这样充值。也是为大家着想,这样算来,看完这本书不过****元,比亲们买一本书便宜多了。手机充值卡(注意:不是手机话费充值哟),只要买中国移动神州行充值卡(序列号17位)或者联通全国通用充值卡(序列号15位)就行了,之后选择手机充值卡(1)或者手机充值卡(2)充值就行了,一般在移动或者联通的营业厅就可以买到卡的。这种方式是1元买85个阅读币,也不算太贵。 q币卡(卡号9位,密码12位,可不是q币哟)、骏网一卡通(卡号、密码都是16位)和游戏点卡,一般网吧都能买到的,也算比较方便的。q币卡是1元60个阅读币,骏网一卡通和游戏卡都是1元80个阅读币,还算比较合适吧。 另外提醒一下大家,无论那种卡最好把卡里的钱全都充到小说阅读网上,因为如果不一次充完剩下的钱也不能继续在其他地方使用的(尤其是手机充值卡和q币卡),而且如果选择错了相应的面额(比如买了50元的手机充值卡,充值30元,在输入序列号和密码旁边选择了手机充值卡面值30元)一张卡也就作废了,剩下的钱也就不能用了,所以大家最好是充值多少钱就买多少钱的充值卡,这样比较安全也不会给亲们带来什么麻烦。 如果大家实在不想出门,固定电话和手机也可以充值的,固定电话充值要这样做:登陆小说阅读网----我要充值----电话充值----在网页下方找到中国地图----点击所在省份----得到应当拨打的声讯电话----拨打电话----获得v币号码和密码----用纸和笔记录v币号码和密码----选择v币数额(起充5元,1:50)----下一步----确认--------输入网页上方v币号码、v币密码----确定 最方便的充值方式要属以下这种,手机短信充值,发一个短信就行:登陆小说阅读网----支付中心----我要充值----手机短信充值----填写手机号码----下一步----确认----确认支付----收到短信----回复短信----收到扣费短信----购买完成(必须为30元,1:40) 如果大家对充值还有疑问,可以直接点击支付中心找在线客服(8:00~21:30),如果实在找不到也可以去交流中心看一下类似问题的解决方法,小说阅读网的客服会耐心为大家解答问题的。 友情提醒一下,有可能一些盗版网站也会有甜甜的书,但是这些网站一般都会有病毒,大家就当是为了维护小甜童鞋的原创吧,也为了您电脑的安全,不然成了肉鸡就不合算了,呵呵 珈洛城篇(十二) 霓裳擦干净地上的墨水,推窗看了看,只见外面暴雨狂风,枝飞叶散,闪电夹杂和着轰鸣的雷声,加上如注的大雨暗沉了天际,五步之外模糊一片。 将窗子重新关好,转身对云潮说,“乘这个时机,我们赶紧出城。待会,出门走后院,去马厮里骑走我们的马。” “这样会不会被发现了?”云潮有些担忧。 “不用担心,那么大的雨,士兵们站在雨里连眼睛都睁不开。即便是被发现了,追兵的马匹也赶不上奔霄和超影的脚程。” 说着,手指轻轻一划,半空中出现两个透明的光圈,分别罩在两人身上。 “走吧。”她说。 临出门前,看了一眼屋内的两个幻影,那‘两个人’正在博弈之中,一个捻棋不语,一个托腮冥思。均是神情倦怠。 门开了,光线骤然增强,仿佛那些雨和雾气是透明的;尽管雨似瓢泼,经过时,身上竟不沾一点水渍。他们刚一出门,就遇上了抱着花枝的侍女从不远处跑过却毫无反应。 自从大将军离开之后,整个将军府乃至枷洛城,守卫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大雨中,士兵身上没有任何遮挡的雨具,浑身透湿,雨水顺着鬓角流入眼睛,嘴角。眼睛睁不开,耳朵里除了轰隆隆的雷声什么也停不见。 大将军的马厮里,大多从芳郁草原买来的好马:赤骥,盗骊,白义,逾轮,山子,渠黄,华骝,绿耳……无不囊括其中。奔宵和超影就在这些马匹之中。 仿佛闻到了主人的气味,两匹马接连着仰头长嘶了两声。 “它们知道我们来了。”云潮笑了一声,吹了声口哨。 喂马的马倌正在角落里呼呼大睡,雷声都没将他吵醒,更何况是别的声音。即便如此,当云潮发现草垛上躺着个人,还是被吓了一跳,蹑手蹑脚地从他身上越过,解开两匹马的缰绳,牵着马先后走了出去。 跨上马背,相互看了一眼,在光圈的保护下,外人看起来更加模糊不清。 无需马鞭催促,两匹马如是明白了主人的心思,冲破雨帘,风一般掠过守卫的身侧飞奔出去。 将军府大门外的几个守卫,正在抱怨天气,忽然感觉面前有影子一晃即过。 “好像有人出去。”一个守卫揉了揉眼睛。雨是在太大了,四周的景物模模糊糊。 “打癔症了吧?是不是昨晚没睡好,我这么没见有人出去。”另一个说。 “不对,我刚刚好像也看到有个影子一闪,很快就消失了,不像是人,看样子……很像是马匹,而且不是一匹。”又有一个说。 “你真会开玩笑,有成群的马匹我们几个还会发现不了……”两外三个笑了起来,顿时雨水流进了嘴里,呛的连咳嗽了两声。雨势渐住,忽然一个惊雷般响了起来。 “首领。”士兵忽然叫了一声。吓的几个人立刻身子站的笔直。 副将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出现在门口,“你们几个交头接耳,说些什么?” 几个人相互偷看了一看,生怕说错了,都没敢吱声。 珈洛城篇(十三) 副将火了,伸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离他最近的那个士兵脸上。“你说!” 士兵被打的跌倒在地,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大声说道,“回首领的话,刚刚我们几个正在争论有马匹从将军府跑了出去。” “哼!”副将鼻子重重地哼了。“一群废物,连门都守不好。全部带下去,每人罚责二十军棍。”说完,急匆匆带着两个手下,往马厮走去。 马倌还在酣睡,嘴边的哈喇子流了一滩。 副将火了,抄起一旁的马鞭就伦了过去。应声将他抽醒,一看是副将,吓得赶紧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清查马匹,看也没有丢失的。”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拧着眉头,“马上给我去看看,昨晚送进来的两匹马还在不在?” 马倌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一溜烟跑过去查看,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里面空空如也。顾不得去擦额头上的汗珠,连忙跑过去,跪在地上颤声说,“回首领,两匹马……两匹马不见了。” 副将铁青着脸,迅速带人赶往沁香阁。 侍女坐在门里,手上做着秀活。听见脚步声,忙站了起来。副将也不理睬,三两步冲上楼去推开虚掩的房门。里面的‘霓裳’和‘云潮’闻见声音,一起看向门外。 副将愣了一下,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暗暗吐了口气,脸色堆起了笑容,“今天雨大,在下担心二位贵客的安危,所以特意过来看看。” ‘霓裳’冲他点点头,也不答话,捻起棋子落在棋盘的中心。 副将弄了个没趣,泱泱地道,句,告辞,走出门去。 适时,雨以渐小,路边被风雨扫过的花圃里残红遍地。青苔从泥土里钻出来,染的墙角绿莹莹的。 刚进了大厅,从外面跑来一个士兵,“禀首领,刚刚雨大时,城门口有两匹马经过冲开路障,逃出城去。” “马背上可有人?”副将急促地问。 “禀首领,雨太大,没有人看的清楚。” 副将忧心忡忡地坐在大将军的九头双翅鸟的椅子上,百思不得其解。 枷洛城外五十里。 大雨刚停,空气里还浮动浓重的水雾,压的道路两旁的树枝几乎沉到地面,树林里雾气氤氲,不时有鸟雀扑闪着翅膀飞过,带着奇异的叫声。 霓裳身上的光圈渐渐消失,小四从她的衣袖里露出了小脑袋,马上叫了起来,“这里的空气有特别的味道,小心,有埋伏……” 不等它说完,树丛里忽然飞出一支蛇形的长剑,无声无息朝霓裳的脑袋削去。速度之快,犹如迅雷。 来人浑身缟素,白布长衫,下面遮住了脚髁,上面只露出两只眼睛,背上着两一根绑人用的麻绳。若是在夜晚遇到,肯定当成是吊死鬼。 霓裳的脚轻轻一点从马背上飞了起来,轻松躲过。问道:“你是谁?” 刺客也不说话,一剑不中,身子将凌空一转,奔着云潮而来。 云潮吓了一跳,连忙躲闪,慌乱中掉下马背。这时,霓裳手上的白绢飞了过去,挡住了凌厉的剑势。、 “谁派你来的?”霓裳又问。 珈洛城篇(十四) “有人要买你的人头,三千两黄金,一两不会少。”刺客开口说话了,声音有些压抑和嘶哑,像是喉咙着被什么东西赌着。说完,不等她再问,剑又飞了过来,闪电一般直逼霓裳。 霓裳的双脚凭空向后滑去,将刺客引到距离云潮稍远的地方。 “到底是谁?”霓裳依然不死心地追问。 然而刺客已无心思再与她对答,捉剑从天空笔直地刺了下来。 霓裳并不躲闪,直到那剑即将触碰到肌肤的一刹那,忽然身子向后一仰,速度比刺客要快的多,与此同时抬脚踢中他的手腕。 宝剑飞出去,深深扎入树杆。 云潮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见剑刚好离着不远,马上跑过去将剑拔在手中。 四周忽然陷入了安静,只有腾起的鸟雀发出巨大的扑闪翅膀的声音。刺客似乎并不愿意就这样灰溜溜地离去,从背后抽出麻绳又冲了上来。 霓裳轻轻的叹了一声,眼里闪过一怜悯与无奈,手中的白绢幻化成剑,绞断袭向自己的绳索,剑锋继续前走,一剑刺中刺客的肩头。 剑,从他肩胛骨里硬生生地抽了出来,顿时血流如注,鲜血染红了衣衫。 刺客伤势太重,倒在地上,一只手按住伤口,忍不住呻吟出声。 “你不愿说就算了。那个人既然有心要除掉我,一定不是只派了你一个来。”霓裳说完径直走了。 云潮提着宝剑,走过去,冲着他吹了声口哨,从衣衫上撕下一角,对他说,“三千两黄金算个屁!要就命没了,就算是给你座江山城池又怎么样。” 说完蹲下身子,欲给他包扎伤口。刚一靠近,立刻闻到一种腐烂的味道,他嗅了嗅鼻子,嘟囔了一句,目光落在刺客捂着伤口的那只手上。他愕然地发现,顷刻之间那只手竟然逐渐腐烂,露出节节白骨。 “啊!”吓的云潮一屁股坐在地上。站起来撒腿就要跑。 脚抬了起来却这么也懂不了,回头一看,白骨正抓着自己的脚,身子从地上站起朝他吸了过来,白衫从腐烂的尸骨上自行脱落,露出一架完整的骷髅。张开大嘴朝着云潮的脖子咬下去。 霓裳听到声音异常,马上转身。此时云潮已经被骷髅缠住动弹不得,白骨掐进了他的肉里,嘶嘶向外冒着血珠,闻到了浓稠的血腥味,骷髅显得更加兴奋。 眼看就要咬到云潮的喉咙,霓裳忽然飞起一脚,将骷髅头踢了出去。头一离开,剩余的白骨便立刻散了架,散落在地上。 “你怎么样?”霓裳伸出手摸着他脖子上瘀紫的伤痕,急切的问,眼神充满了关切。 云潮动了动脖子,摸了摸,忍痛含笑,说了句,“没事,不就一点小伤。”从地上起身,将剑恨恨地扔在一边,转身便走。 骷髅头,似乎仍是不甘心,努力朝白骨堆滚去。----一旦让与地上的白骨会合,立刻又回重生。 如一道电光,云潮忽然想起急个月前在镇北关发生的事情,----那一夜,一行人中除了自己,全部丧命。 珈洛城篇(十五) 想到这些,他怒火中烧,飞起一脚将骷髅踢除出十余丈远。‘嗖’地一声,刚好穿过在被大风吹断的树枝上,摇摇欲坠。百年的老树,枝繁叶茂,根茎粗壮,除非摧毁一切的暴风大雨,除非枯萎、腐烂,否则那悬立的从喉咙穿过的骷髅,将永世无法回归地面。 “会是谁想要杀了我?”霓裳自语着。 “出的起三千两黄金杀人的,这世间还能有几人。”云潮看着天际的流云。 两个人重又上马,怀着浓重的心事策马向南。 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就在距离他们的不远处,早有双眼睛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待二人走后,从怀里摸出一支狼豪小笔,放在口中润湿,飞快地在小纸上写了一句话,“辅一男,往南方而去。” 写完塞进小竹筒里,唤来旋转在半空中的枭鸟,绑在它的腿上。枭鸟腾空,朝着南方挥翅而去。 已经是离开枷洛城的第二天,天色依旧阴沉,行了一天,光线转暗,辽阔的平原上,只有两匹马在缓慢地向前走着。前面依旧苍茫一片,马背上的人,全都一副郁郁寡欢的神色。 ----昨天的那场暴风雨,将大将军留下的蹄印和车辙印冲洗的干干净净,直到面前,还未找到任何线索。 难道他们凭空消失了,还是早已遇了不测? 霓裳的眉头越皱越紧,这一路她几乎没有说话,低头想着心事。忽然她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叹了一声,想起走了一天,在这平原之上,既没有遇到人烟,也没有遇到一个人,越想越觉得奇怪,抬头看去,平原空旷,看得见起伏的麦浪。然而更令她惊奇的是,四周的景色竟完全相同。 霓裳吃了一惊,马上勒住了缰绳,转脸看了看四周,说了句,“我们遇到麻烦了。” “怎么了?”云潮问,一边解下水皮囊,递给了她。 霓裳接过来喝了两口,指着远处说,“你看,四周景色相同,地上又有我们的马蹄印,----说明,我们一直在这里兜圈子。” “不会吧。”云潮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果然看见路上有两行清晰的马蹄印。他查看了一下四周,一拍马鞍,懊丧地说,“难怪我一直觉得有些不对劲,这里的风景和早上看到的风景一模一样。” 霓裳说,“没错!这方圆二十里被人下了咒。” “那我们怎么办?”云潮问。 “这种结界,只有施咒者才能破除。或者……” “或者什么?” 霓裳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云潮有些着急了,问,“到底是什么?” “血!用鲜血洒在地上,结界就会自行消失。”霓裳看着云潮,目光越过他的身体,----就在他背后的不远处,神迹般闪过一道电光,一条黑色的影子一闪而过,消失不见。 “谁?”霓裳手里的白绢,幻化成剑,擒在手里。朝着影子消失的地方追了过去。 而与此同时,云潮的眼睛也看到了一条黑影,那道黑影从霓裳背后清晰划过,快似蛟龙。仿佛是受到了一股莫名力量的驱使,令他的脚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 珈洛城篇(十六) 这莽原上的草,荒芜拔节,恣意妄为,掩住了深深浅浅的沟壑,在那些齐腰深的青草里漫开着无边的白色茯苓花。 黑影又是一闪。 天空随之忽然又亮起一道电光,然后昏暗的天空雷声大作。 云潮悄悄地抽出携带的短刀,紧紧握在手中。 眼前的青草更加繁芜,一簇簇,一根根,粘着未干的雨水,草叶几乎垂到了地面。 黑影再次闪过。 云潮的短刀,飞快地跟了过去。借着即将消失的日昼光线,看的清楚,原来竟是一只黑色的野兔。小野兔遭了惊吓,猖狂逃命,跳入荒草,三两个起伏不见了踪影。 云潮自嘲地笑了声,松了口气,从地上爬起,就在这时,忽然身后传来微弱的呼救,“别……别……别杀我。” 他转身看去。 ----霓裳的面前跪着一个跟她年纪相访的少女,少女手上拿着把断剑,赤脚,发髻蓬松,苍白脸上一双宝石蓝的眼睛,蓄满了凄楚的泪水,她的身上着一袭素雅的粗布罗裙。霓裳的剑,就在她脖子一寸远的地方,随时都可用要了她的命。 少女凄楚与无助地看着霓裳。 而当她看见云潮,走来时,仿佛见到了一颗救命稻草,朝他大呼,“公子救命,公子救命啊----” 显然,云潮被她给打动了,连忙叫了声,“别杀她。”并快速冲了过来,推开霓裳的剑尖。 霓裳呼了口气,“能入这个结界的,只有施咒的人。” 少女的手紧紧抓住云潮,连连朝他摇头,“不……不……我是绮人,普通绮人,世世代代在撒花国以捕鱼为生的绮人。几年前,我的父亲被强征去歌圣地修建新城,从此之后再也没回来国,我的娘因此忧思成疾,捕鱼时,不慎落水,触浆而忘,族里的长老命人收走了渔具,我只好离开家,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刚刚追一只野兔,追到这里忽然不见了,就看见了你们,我……我真的不是什么施咒的人……”说到这里少女早已泣不成声。 霓裳冷笑了一声,“打渔的人会落水而亡么?不要再用你的眼泪来混淆视听了。”她的剑再次举了起来。 “她没有说谎。”云潮急急地说,“我可以作证,刚刚的却有只野兔出现过,就在那边,我还追了它呢。再说,你看她的眼睛,蓝色的,的却是善良的绮人。” 传说中,绮人以捕鱼为生,几万年前,洪荒大地暴雨连绵,一场雨接连下了十一个月,江河湖海无不载水而溢。被迫无奈,人们只好搬到山上躲避洪灾。是夜,一场大雨来袭,致使山体松动滑坡,无数人被冲入洪流。危急时刻,绮人用仅仅一夜的时间织就了一张无比巨大的网,并由数十人拖网撒入洪水,经过两天的昼夜不停的搜救,终于将所有人救上了岸。那一回,绮人一共累死死伤了八十余人。上苍受了感动,女娲娘娘急急采来五彩石补了天漏。为褒奖绮人的善良,将所有绮人的眼睛从那之后变为高贵的宝石蓝。 珈洛城篇(十七) 霓裳本还想说什么,但是见云潮坚持,只是叹了口气,收起宝剑,“好!我不杀她,我们走吧。” 绮人少女的手依然抓住云潮的衣袖,“公子,带我一起走吧,我在这里走了半天,怎么也走不出去。公子若是不救我,只怕月黎的命就撂在这儿了。” 说完,那含泪的眼睛,盈盈地落下泪珠儿。 云潮的内心有些混乱,“裳,我们带她一起吧?你看这里被人下了咒,我们若是丢下她,只怕世间又会少了一个善良的绮人。” 霓裳沉默了一会,她不想拂了云潮的意思,只是说,“我们也是都自顾不暇了,若再带着她,未必能够走的出去,也许分开的话,或者还能活下来,上苍是不会置绮人的生死于度外的。” 云潮明白了她依旧不愿带月黎一起走,沉默了片刻,忽然手起刀落,割开手腕……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按照霓裳刚刚说的方,将血洒在地上。从鲜血的的周围慢慢扩散出一个光圈,光圈越来越来,渐渐驱散了黑暗,西天出现了将沉的夕阳。 天地,静谧而又辽阔。 空中有翅膀划过的声音,头顶传来小四的兴高采烈地叫声,“小主人,小主人,总算找到你了,这半天都去哪了?我找来找去就去找不见你们,急死了,急死了。”很快它看见了月黎,声音一下变得疑惑,“咦!多了一个绮人,你们从哪里把她捡来的?” 霓裳没有回答它的问题,只是问,“有没有没有大将军的消息?” “糟糕透了,不知道那小子是不是掉温柔乡里起不来了。大地上根本就没有他们留下的任何线索,没有……没有……一点都没有。”它一边说话,一边不停地摇头,表情痛苦。 “你不会告诉我们,你什么消息都没有吧。”云潮一副调皮地语气问它。 “噢!我的女娲娘娘啊!您怎么能让我跟倔脾气的魔血石家族的人在一起!它的笨脑瓜子,简直比梨山上的石头大叔还要笨上几个级别,我怎么办呢?我聪明的青铜鸟会被他气的早登极乐的。”小四咋咋呼呼地埋怨着。 惹的月黎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足足把小四吓了一跳,回过头看看了霓裳,紧紧闭上了嘴巴。 过了一会,直到月黎停止了笑声,才小声地嘀咕了一句,“绮人的笑声多么奇怪啊!像波浪,像潮汐,像午夜的海水……” 夜幕下,火光突突跳动,那一簇荆棘之火在黑夜里闪闪烁烁。 篝火旁,云潮正在烤着喷香的野兔。月黎坐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半熟的兔子,咕噜一声吞了口口水,----她早已经饥肠辘辘。 “饿了吧?”云潮问。 “嗯!”她答,马上摇了摇头。偏偏者时,肚子又不听话地抗议起来,声音比较刚刚还要大,----真够丢脸的。她低着头,满脸绯红。 过来一会,她怯怯地叫了一声,“主人。”双手别在背后,手里握着几片香叶。 云潮愣了一下,笑着说,“不要叫我主人,叫我云潮就可以。” 珈洛城篇(十八) 少女倔强地摇了摇头,依然坚定地称呼他为主人。云潮无奈,只好任由他叫。 过了一会,她将香叶举到云潮面前,说,“主人,给你,我们绮人烤兔子时,习惯放几片香叶在兔子身上,这样烤出来的兔子肉会特别香。” “是吗?”云潮朝她笑了笑,接过香叶闻了闻,有种奇异地香味,他将它们挨个贴在兔子身上,不过多久,果然传来更加浓烈的香味。 他对月黎说,“果然不假,看来绮人不仅善良,而且个个都是厨艺高人……” “我小的实话,爹爹都是这样法子烤兔子,可香了。”说到这里声音变的哀怨起来,宝石蓝的眼睛看着浩渺的夜空,双手合十虔诚做祷。 两只兔子烤好了,也不见霓裳的身影,云潮将其中一整只给了月黎。她兴高采烈地抱着兔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霓裳独自坐在河边的草地上,眼睛看着明亮的北斗星,沉默不语。 云潮坐在她的身边,将兔子腿用宽大的树叶包好给了她。 “不知道大将军现在在哪里?”她轻轻叹息着。“原以为找到了,就可以解救出歌圣地的奴隶,可偏偏又横生枝节。不知道我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完成绾妃娘娘的心愿。” 说话间,远处的官道上,有人打着火把,骑着快马,急驰而去,隐约听到有人说,“小的们都给老子利索点,听说爷今天晚上捉几个人进了挽云庄,快点回去领赏……” 霓裳刚吃了两口,一下扔掉了兔腿。身子一略,手中的白绢抛了出去,拴在最后那人的身上,轻轻一带将他从马背上拉了过来,马依旧向前奔抛,混乱的蹄音和笑声掩住了他迟疑的呼救。 身子一落地,云潮的短刀就抵在了他的胸口,“挽云庄在哪里?” 那人一身家丁的打扮,见霓裳一身白衣,以撞了鬼,吓的失了魄,趴在地上连连磕头,“不关我的事!我从来没有杀过人。你们要偿命,就找我们爷去,千万不要找我。” “你们爷是谁?” “我们爷……我们爷就是挽云庄的庄主,懈骆。” “怎么走?” “顺着官道一直往南,约十里,有个镇子,镇子上最大的宅院就是我们爷的挽云庄。” 云潮见他爬在地上,战战兢兢头也不敢抬,忍不住想要戏弄他,“趴在这里不许动,要是你不听话的话,明天晚上还会找你算账。 “是……是……”吓的家丁磕头如捣蒜。 绮人少女月黎风卷残云般吃掉了一整只兔子,坐在篝火边一边打着饱嗝,一边安静地等着主人的归来。 不多一会,果然听到由脚步声传来,云潮牵着两匹马走过来,只是冲她简短地说了句,“上路。” 月黎从地上站了起来,微笑着,没有疑问,甚至没有说话。快速地收拾东西,并用木棒将地上的余火熄灭。 “会骑马吗?”云潮将奔宵的缰绳交到她面前,说,“这马不需要驽驾,拉紧缰绳跟着我们就行。” 珈洛城篇(十九) 月黎没有去接缰绳,宝石蓝的眼睛看着地面,脚轻轻地蹭了一下。 “那好吧,你和云潮一匹马。”霓裳看出了她不会骑马,面无表情地说了句,随即御驾而去。 两匹马踩着官道的黄尘路轻快而行,道理两旁的原野被月光描摹成浅灰色逶迤而去,扑面而来的风夹带着原野特有的气息。早春的天气,白天尚好,一到夜晚便冷的冷害,月黎的薄衫与赤足,抵御不了马匹急驰时带来的冷风,紧紧地贴在她的背后。 霓裳不想去看他们,在前面不停地催促奔宵。两匹马飞一般消失在夜幕之中。 这一路上,相互都没有说话,默默跋涉。大约一盏茶的功夫,灯火渐渐多了,原野依旧在四周蔓延,而眼前依稀是一个古老的小镇。 街上空寂,户户大门紧闭,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和婴孩的啼哭,将古镇衬托的更加荒凉和阴森。 这条街上似乎并无人烟,一进小镇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苔藓味。 整个镇上,似乎只有一家‘软红院’依稀还有几个喝的烂醉如泥的客人,怀里抱着涂着厚厚香粉、姿色一般的姑娘。即便如此,气氛也是冷寂的萧条的。 忽然一声,极低的饮泣从屋角传来。 霓裳的耳朵突地跳动了一下,眼睛在午夜透出鹰一样的光芒。 黑暗的墙角,躲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着一身破败的衣裳,棉絮一点的露出,乌黑的小手里拿着刚从软红院楼上丢下来的沾着泥土的一小块桃花糕。 她在哭泣。小小的身子瘦的像根竹竿,脸上生了很多的麻疹。----哭泣是因为,即使有食物放在面前,她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了。 直到霓裳走到她面前,她也没有抬头,依旧在哭泣。 “你叫什么名字?”霓裳问。 小女孩没有回答,缓缓地抬起头,惊恐地睁大眼睛,指着远处低矮的房子,“娘……娘在家里,她……她不动了,好多的老鼠,好多好多的老鼠。” 霓裳不觉一怔,问,“你娘怎么了?” 小女孩紧紧地八桃花高抱在怀里,咳了两声,不停地颤抖着,喃喃自语,“娘……娘在家里的床上,她不动了,好多的老鼠……” 霓裳的手想去触摸她的额头,她马上躲开了,指着她的身后惊恐万状地,说,“就像这样……娘……娘过来摸我的额头,我看见门被鬼推开了。有鬼,真的有鬼……他在娘的身后‘咔’地一声咬了下去……”说到这里她忽然站了起来,绕过霓裳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娘……娘……娘……” 话未完,瘦小的身子,缓缓地倒了下去,她的手里依旧紧紧的攥着半块沾着泥土的桃花糕。 霓裳忍住泪水,弯腰从地上抱起小女孩的尸体,朝她手指的房子走去。 那是一间不大的老房子,半片篱笆,围成一个院子,院里有口老井,依旧显然很久没有使用了,四周生满了锋利的青苔。 推开半片将合的门,霓裳缓缓地垂下头去。 珈洛城篇(二十) 听见开门的声音,成群的老鼠从门缝跑了出去。地上赫然躺着一具女尸。尸体的喉头被撕开一个大大的口子,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肌肤深陷。----应是被吸光了鲜血而死。 尸体已经破败不堪,没有一处完好,白骨隐隐约约露了出来。悍然心惊。 门外,云潮默默地接过月黎递过来的铁锹,在院子中挖了一个大坑,再用席子包裹着母女两人的尸体一同下葬。 三个人站在坟前,有片刻无一人说话,抑郁的空气里浮满了浓重的哀伤。 死寂之中,霓裳的手暗暗地伸向白绢,那一条可以随时幻为长剑的白绢。 “裳!”云潮唤了她一声。 传说中,吸血而生的只有一种人:僵尸。 镇北关以北的那片沙漠,几千年前曾是翰原国的都城。因为背叛了誓言,那些战败的亡灵,元神永世不死。传说中,那些亡灵只要喝了足够的鲜血,就会有短暂的肉身;然而十二个时辰之后,身体就会自动耗尽,需再吸血方能维持。 ----这个传说,让霓裳想起了昨日在森林袭击自己的刺客。 三千两黄金,对于一个亡灵来说又能有多大的意义?! 只是镇北关的亡灵,永世不下城头。十几年前,他们得到大将军莫拓的许诺,----只要他们帮助撒花队打败三国联军,就把镇北关的城头留给他们作为歇脚之地。那些亡灵随即加入战斗,没几日就将联军彻底打的打败。 从此他们走出了沙漠,出现在镇北关的城头之上。 “裳,你看。”云潮忽然叫了起来,手指着天空,“那三颗星,七杀、破军、贪狼,鼎足而立。” 霓裳微微一愣,抬头看见。 果然,墨黑的天宇,即将消失的月色。整个天空,只有那三颗星相映成辉,光华万丈。 古语有云:七杀为搅乱世界之贼;破军为纵横天下之将;贪狼为奸险诡诈之士;此三星一旦聚合,天下必将易主,无可逆转!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三颗星隐入云层,消失不见。 霓裳怔怔地站着,过了许久,才说,“走吧!去挽云庄。”她手里的白绢幻化成剑紧紧地握在手里,她下定了决心,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撒花国伦为别人的江山。 “好!”云潮应了一句,随后调转马头,与霓裳并肩朝街上走去。 身后的月黎紧紧跟随。 “过些天,想潜小四回去问问师父,这天下的未来到底会有怎样的变化。”霓裳长长地嘘了一声,看着云潮的侧脸。 ----这世上能给予自己一臂之力的,似乎就只有这两个人了。 月色渐沉,晓星将升,黎明前的天空势必比任何时候都要黑暗。 三个人无声地向前走着,从旷野吹来的无边大风,吹皱了湖水,吹破了榆树枝上的浅色榆钱,在他们身后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清冷的街道,愈加萧然、肃穆。 忽然,两匹马一齐停了下来,鼻子重重地哼了两声,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住了,又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按住了马头,因而举步不前。 云潮拉了两下,马儿纹丝不动,可是他刚一停下来,两匹马便立刻向后退了两步。 珈洛城篇(二十一) ----奔宵超影都为战马,即便是刀山火海,血流成河,也不至于畏惧到此种地步。 霓裳感觉到了危险的信号,她停下脚步,屏气凝神,突然耳朵轻轻地跳动了一下,飞快地冲着云潮低喝了一声,“小心。” 风停了。静谧的空气,浮动起层层暗涌,有一股极强的尸气,即近即远地传了过来。 北斗星消失的刹那,两匹马同时挣脱了缰绳,掉头就跑。 空无一人的大街,陡然间传来吱吱呀呀地声音,脚下的大地一阵一阵地颤动,像有什么东西正极力地蠕动着想把地心给掏空。 霓裳诧异地向旁边看去,那些松软的泥土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枯枝腐叶,地表慢慢裂开,一具具的尸体与皑皑白骨仿佛受到了某种神奇力量的召唤,一个个苏醒过来。 “这是那里?”第一具站起来的尸骨,手中握着早已生锈的铁剑,笨拙地扶了扶垂在胸前的骷髅头。 “呜----”又是一具‘轰’地站了起来,抹了抹胸口,慢吞吞地说,“这里的空气比镇北关城头的要清爽很多,比起沙漠更是舒服一万倍。” 紧跟又有几具站了起来,其中一个嘴里嘟囔地,语速同样很慢,却包含无奈与痛苦,“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三千年前最后的那顿战饭,鱼不够新鲜,肉也不够肥嫩,小青菜远不如自家地里的新鲜……”…… 暗夜里,那些轻笑与自语,令人悚然。 绮人月黎下意识地捂住嘴巴,一双宝蓝色的眼惊恐地睁到最大。怯生生地躲在云潮的背后,紧紧地抓住他的衣摆。 然而混乱的尸群,并无意于做出任何攻击。 经过他们时,只是冷冷地转头看看,便急匆匆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行走时,队伍没有一个人说话,安静的宛如行军打仗。 直到最后一个也从他们身边走过了。长久的沉默,终于被远处清脆的铜锣声给打破。一团跳动的烟花悄然升空,迸发出炽热璀璨的光芒,‘挽云庄’三个字在烟花丛中异常醒目。 “怕死么?”霓裳的嘴角挂上一丝冰冷的笑意,她转头看着云潮背后的月黎。 月黎愣了一下,马上摇了摇头但很快又点了点头,松开抓住云潮衣摆的手,低着着刻意掩饰着惊慌与失措。 “怕死的话,就留在这里不要乱走。”她从摇上解下一把小匕首给她,“这把匕首,你拿去防身吧。” “多谢,姐姐。”月黎拿过匕首,抱在怀里,眼睛里闪着星星一般的光泽。 黑夜依旧笼罩在这座小城的上空,春寒料梢。一抹浓黑将两人的身影抹平在夜色之中, 黑暗的屋顶,听得见心跳,与自己的呼吸的声音。 霓裳与云潮的身子挨在一起,极力地屏住呼吸。 在他们正对面,诺大的院子被几十盏灯笼照的亮如白昼。尸群恭谨地站立着,似乎在檐下的某个黑暗角落里,有一双眼睛正紧紧地盯着他们。 然而漫长的等候,并没有等到他们想要的说话的声,黑夜在一点一点的消退。尸群不可能等不到日出,日光会让他们无可遁形。 珈洛城篇(二十二) 但是,这里没有一具尸骨离去,也没有一具懈怠。霓裳他们也没有离去,伴随着这群千年的尸骨,一起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事情。 谁也不知道,这些尸群,到底在等待什么?!他们又是如何从镇北关的城头,突然出现在这个不被人注意的小镇?! 终于,在黎明出现的一刹那,那扇紧闭不开的大门,有了细微的声响。刺入耳朵的是健硕而富有节律的脚步声。 门是大开的,但是里面并没有人走出来。 有个声音丛门内传了出来,“属下懈骆,见过大人,禀大人镇北关的亡灵军队已经大部分转移到我挽云镇。” 黑暗的门内出传来含糊地应答声。 懈骆继续说,“据属下查知,大将军莫拓已经离开枷洛城,不日将到帝都。另外,早在几十年前,黑塔楼就派了大批的奸细混进了帝都,这些人身份各异,而且都已经在帝都落足,上至王公大臣下至普通百姓,应有尽有。” ‘帝都,无处不是黑塔楼的奸细。’这句话让霓裳狠狠地吃了一惊。 然而门内的人,只是浅浅一笑。又是含糊地说了一句。 懈骆马上跪倒,连连磕头,“属下知错,属下即刻派人去查找霓裳的下落,一有消息马上上报。” 这一回霓裳听清了屋里人的声音,“你的眼睛不要只盯着女人。” “是!”懈骆的声音又一次传出,伴随着惶恐与惴惴不安。 屋内的人嘀咕了几句,听不清他和懈骆说了些什么。很快懈骆就走出大门,对着院子中的尸群大声地说,“亡灵军队的士兵们,你们暂时住在挽云镇,不日将有行动,相信大人是不会亏待你们的,不久的将来将会在沙漠为你们重修一座城池,以慰你们思乡之苦。” 尸群里立刻发出一阵欢呼。 ----屋顶上的霓裳,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她很快意识到了,隐藏在这句话背后的血腥。 屋子内,传来满意的笑声,和稀疏离席的声音。懈骆跟了进去。 眨眼之间,院子里忽然变得干干净净,依稀还有一两只没有完全沉入泥土的腿骨,在明亮的光线之间缓缓地没入黄土。 正午时分,挽云镇似乎有一些生气。 霓裳一行住进了镇上的客栈。 说是客栈,一共就两间客房。霓裳和月黎住一间,云潮就在她们隔壁。 除了水,这里不供应任何食物。 开客栈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婆。她从早到晚一直坐在院子中,时常喃喃自语,在她的面前放着一只金色的木桶,木桶养了一只金鱼。 ----一只全身墨黑的金鱼。 霓裳他们就在客栈对门的小酒楼里吃东西时,听到有人议论。 说话的人,应是当地的住户,五十上下的年纪,积劳成疾捞下了病根,一说话就不停地喘,大概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没被强征去服劳役,“听说,爷昨天昨天抓了个漂亮的大美人。” 另一个也是与他相同的年纪,相同的病恹恹的神色,咳了两声,说,“哪还有心思管这些,自从前些天接二连三的闹鬼之后,搬的搬走的走,如今的这镇上还有几个住户,尤其是到了晚上入了三更之后,连个人影都没有。我看过不久这小酒楼也该卷铺盖走了。” 珈洛城篇(二十三) 那人被说的泱泱地,只顾低着头只顾喝酒,唉声叹气。 过了一会,又忍不住说,“爷上一回娶亲的时候,我混进庄里,偷偷见过新娘子。你别说长的真是漂亮,水灵灵的,只可惜是个结巴。爷倒是当她宝贝一样供着,这才过了几年,接二连三娶了六个小妾。正经人家的闺女,青楼女子,现在居然还抢了一个回来。”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说,“听说那结巴夫人,以前是宫里来的。所以咱爷才对她特别好……” 霓裳停到这里,不觉身子一怔。 又听那病秧说,“今晚挽云庄,又有一场喜事,要不是最近闹鬼闹的厉害,我非得偷偷溜进去看看新娘子。” 霓裳结账的时候,果然看见门前过去一定红缎小轿,吱吱呀呀地抬进了挽云庄。 她将银子放在柜台上,掌柜伸手去接,因为迅捷的动作,吸引了霓裳的目光,隐隐约约她看见掌柜的手腕上有一只弯月形的刺青。 她仔细看了一眼掌柜。相貌敦厚,举止斯文,没有一丝一毫的异样。 大约发现了刺青外露,掌柜连忙将袖子拉了拉,冲着霓裳委婉一笑。 入夜了。 霓裳站在客栈的窗前,看着院中孤独陪伴金鱼的老太婆慢腾腾的将木桶搬进屋中,那样的苍老的面容和缓慢的举止,令她顿生愁苦。 ----生老病死,人生无常。 终于等来了一轮明月爬进天空。 “姐姐,天凉早些休息吧。”背后传来月黎温和的声音,一件衣服轻轻的披在霓裳的肩上。 “云潮睡了吗?”她吸了口气,没有回头,看着天上的繁星问。 “主人已经睡下了。” “我要出会门,去去就回。我没有回来之前,你别告诉他。” “姐姐要去哪里?”月黎有些紧张,急急地问。 “问这个做什么?”霓裳回过头盯着她。 月黎见她误会了自己,连连摆手,“姐姐误会月黎了,月黎只生怕主人醒了问起来,月黎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多嘴问姐姐。” 霓裳释怀的笑了笑,“在他未问之前,我会回来。” 月黎默不作声地拿出一件黑色的衣服,交给霓裳,“姐姐需当心,月黎和主人会在这里等你。” 霓裳笑了笑,没有说话,随即转身推开窗子,纵身融入无边的黑暗。 就在转身的瞬间,老太婆木桶里的金鱼忽然神奇地眨了眨眼。 挽云庄,张灯结彩,里面正在筹办喜事。 雪亮的灯光下,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正是吉时,一对新人,三拜已毕,新娘忽然扯下蒙头的红纱,站在银盘上翩翩起舞,金银翠饰,随着舞步摇铃而响。 霓裳藏在黑暗的角落里,偷偷张望。这样绝美的舞姿,她从来不曾见过,妖娆、灵动、飘逸。然而就在她想转身的时候,目光穿过手腕的金铃发现了一个隐藏在金铃下的秘密----一个弯月型的刺青。 这样的刺青,她中午在酒楼掌柜的手腕上见过,相同的图形,相同的部位。你们是不是意味他们之间有一定的关系。 珈洛城篇(二十四) ----这只是个猜测。她没用时间多想这些,她必须马上找到懈骆的夫人。她刚一转身,就听到不远处两个侍女的对话。 “夫人说,一会将她的饭菜送到落荣斋去。我内急,你帮我送过去吧。” 一个身着杏黄长裙的侍女将食盒接过来,吃吃地笑,“赶紧去吧,要是尿裙子上就出丑了。” 另一个着浅紫上衣的侍女,啐了她一口,“死丫头瞎说什么,改天再找机会好好收拾你。” 说完转身就跑。留下杏黄裙的侍女,站在后面笑的前仰后合,一边拎起食盒向翠林深处走去。 月色当空,树影婆娑。 落荣斋的院中,站着一个红衣妇人,通体绯红的大氅,上面绣着万盏金菊。她身材高挑,肌肤白皙,面前的香案上供着一张绣图,图中刺着个女子。 因为距离较远,霓裳看不清楚图上人的相貌。 这时,着杏黄裙侍女走进门来。听见脚步声,妇人连忙将绣图收了起来。 侍女的声音清脆地送了过来,“夫人,送了您爱吃的喜鹊登梅、蝶暇卷、子盏和鸳鸯卷。” 夫人朝侍女微微侧目,缓缓伸手,将食盒接下来。问那侍女,一张嘴竟真的是个结巴。“前厅……前厅还在闹么?” “回夫人。客人们都在还没走,宴席还没有结束。”侍女恭敬地答。 “都在做什么呢?三更天……还……在闹。” “回夫人的话,新夫人正在盘中跳舞,大家看的着了迷,所以……” 夫人眉头皱了皱,“新……新夫人,不是老爷昨天强来的……的么,怎么还有兴致跳舞?” “回夫人奴婢不知。” “你回吧。”夫人叹了一声。 侍女走后,夫人,重又将绣画,从怀里拿出,打开,挂在香案前。盈盈又拜。 这一次,霓裳看清楚了,画中的人----绾妃娘娘。 蔷薇花下,苍白的脸和略带凄楚的双眼。这样的绣工,若不是有心之人如何能临摹的如此惟妙惟肖。 听她说,“娘娘……如今你在哪里?可还在人事?那日从宫中逃了出来,若不是我的拖累,我们主仆也不至于被追兵逼的双双跌进谷里。我被树刮住了,没有掉下去,捡了条命,可是娘娘您?您是怎样的情形?是否还在人事?容丫日日挂念天天念经诵佛,只愿娘娘能长命百岁……” 说这习话,她一点没有停顿,结巴,就平常人无异。谁知道这句话她念了多少次,才说的这般顺畅。 霓裳的心里跟着浮动起悲伤的情感,她正在出神。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懈骆走进落荣斋。此时,那副绣花又被藏了起来。 “夫人。”懈骆爽朗地笑了一声。 “庄主今天大……大喜日子,怎么来了落……落荣斋。”容丫福了福。 “心里放不下夫人过来特意过来看看。”懈骆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襟前的红花已经卸下,脱去喜裳,穿了件素淡的衣服。 “听说,新……新夫人,擅长舞蹈,一曲歌舞另……所有人为之动容,庄……主就算不懂舞,也该留下来多陪陪新夫人,落荣……不是个耐不住寂寞之人。” 珈洛城篇(二十五) “夫人说的哪里话,懈骆能娶夫人,实乃三生有幸,若不是夫人一再催促,为夫也不会娶了那么多的小妾。”懈骆喝了口茶几上的茶,不无伤感,竟无一丝不是真诚。 容丫叹了一声,“我们……。七个人,没一个未能让庄主香火有续,落荣心中愧疚。”说到这里,她抬眼看着懈骆,“庄主,还……还是早些回到新夫人那里,若新夫人能为庄主开枝散叶,也……也了了落荣的一桩心事。” “我要留在这里多陪夫人一会。”懈骆说,手放下茶杯,温和地捉起容丫的手。 容丫已经有了怒意,果然地将手抽出,“要是庄主不去新夫人那里,只……只会使落荣伤心难堪。” “好好好。”懈骆见她真的生气了,连忙应下。 轻轻叹了一声,那一声似从他心里发出的,“夫人你多保重,入夜天凉露气又重,夫人当早些进房休息。”说罢,唤了声,“将夫人的斗篷拿来。” “是!”随同前来的侍女连忙走来将怀里的斗篷双手奉上。 懈骆亲自将斗篷披在容丫身上,说,“为夫去了,夫人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我再过来看你。” 容丫点头。 有片刻的停顿,懈骆又说,“我还是没有找到夫人要找的人。” 似乎是意料之中,容丫只是苦笑了一声。 看着懈骆依依不舍的身影消失在黑影之中,月光扫落眼眸,泛红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案上,香已焚尽,留下余烬袅袅飘散。 容丫发了会呆,重又焚上几柱香,再次跪倒地上,双手合十,喃喃自语。 “还记得那一日,泽之原北方的云山雪崩爆发,爹娘赶着羊群带着帐篷,因为走的慢,全部被埋在雪底。容丫几日未进水米,冻晕在路边,巧遇娘娘奉召入帝都和亲,路过我的家乡,救了容丫。从此,容丫便与娘娘日夜相伴,娘娘待容丫情胜姐妹,处处为容丫着想。自从十三年前那日散后,容丫没有一日不在思念着娘娘,容丫怎能忘记娘娘。”说到这里早已经泣不成声。擦了眼泪又说,“若娘娘在世,容丫愿折寿十年与娘娘相见,若娘娘不幸罹难,就请苍天给予指点。娘娘因救容丫而死,容丫如何苟活于世。”说完哭倒在地上。 三更铜锣敲响,她从地上起身,罗帕擦了擦眼角,雪亮的眼神猛然一变。 ----她永远不会忘记,绾妃娘娘坐在水月寝的月光下,绣的那些晚香玉,那是怎样的鲜活灵动的花朵,一朵一朵足以乱真。那样的飞针走线,那样的认真,似乎任何事情都无法将她打扰。 这些情景她不止一次地忆起,反复忆起。如今,就在自己的足边,地上的那方罗帕,那呼之欲出的郁晚香玉,勾起了她多少的回忆。 “娘娘,娘娘。”她慌乱地捡起地上的罗帕,看着静默的天空和悄无声息的四周,切切呼唤。 许久,无人应答。她失望了,木然地站在原地,任凭骤起的风吹散香案上的香尘,脑海里千回百转,如巨浪翻腾,忧郁的眸子闪动着冰冷的水渍。----她等了那么多年,找了那么多年,终究只是等到了一方罗帕。 “夫人要找的人,是不是罗帕的主人。” 帝都乱(一) 容丫正在失魂,听到身后有人问她。 “你是谁?”她惊异地转身,看着霓裳,漆黑的眸子有片刻的惊恐划过。不等她说话,似乎想到了什么,失声低呼,“金……金黄后。” 霓裳淡淡一笑,“那是我的母后。” 容丫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惊奇在她眼中扩散,“小公主,你是小公主?你……你不在梨山么。” “是!梨山十六年,不久前刚下山。” 容丫有些黯然,“十六年了,转眼就是十六年。”回忆起当日的情景,嘴角带着不可遏止的悲伤,苦笑着,目光落到手中的罗帕上,急急地问,“这个罗帕是你扔下来的?快点告诉我,你……你是不是已经见过娘娘了?” 霓裳点了点头。 “看来娘娘还活着。”容丫喜极而泣,“娘娘她……她现在在哪里?” 霓裳有片刻的沉默,良久才说,“娘娘去了,就在几天前……” 挽云庄的上空,飞过成群的夜莺,那些绕梁不息的歌声仿佛暗夜里的仙子捉裙低唱。 容丫听完霓裳的诉说,哭到在地,泪珠落在地上润湿了尘土。那些尘封久远的往事,在明月下被浅浅拂开。 第六篇:帝都乱 “圣谕:近日朕身体欠安,故休朝一日,各卿家,若有本上奏需推到明日再议。” 玉福站在金銮殿上手捧圣旨,高声朗诵,底下朝臣悉数跪倒,屏息聆听。空旷的大殿上,静谧的,听的见沉重的呼吸与烦乱的心跳。 “臣等领旨。” 恭谨的声音,听不出任何的异常。直到玉福宣完圣旨转身走后,才陷入了混乱的争论。 “皇上怎么了?接连休朝三日。”总府大人的语气里透着担忧,“三国联军蓄势待发,镇北关增加兵马迫在眉睫,如今皇上不出面主持大局,要臣等到底该如何是好。” “宫里的情况秘不外宣,大家只能坐以待毙;依我看须得请示孝公大人,若他老人家愿意单独进宫面圣,想必宫里的人也不敢过多阻拦。”旁边有大臣怂恿着。同时示意同党附和,“孝公老大人乃三朝元老,皇上纵是有难言之隐也必会亲自接见。” “是啊,是啊!”旁边人连声附和。 “就怕孝公大人不乐意。”总府大人摇了摇头,“小公主出世那日,天兆不吉,孝公前来见嫁却被拒门外,如今又请他入宫,我看孝公多半是不乐意。加之近日宫里有消息传出,大公主敷罗猝疯,只怕事有蹊跷。” “那依照总府大人之见?” “依我之见,还是先耐心等候,若非万不得已暂且不要惊动孝公。” 远处有琴弦声传来,那不是错觉,群臣之中,有十个人身子明显的怔了一下,脸色发白,额头上沁出明亮的汗珠。 随着琴声,金銮殿上飞过大群的乌鸦,翅膀闪动的声音足以掩盖群臣的议论。 ----皇宫里何曾出现过如此多的乌鸦。 “哪来的那么多乌鸦。”墨焰站在摘星楼上,喊了声侍女,“将我的弓箭拿来。” 金色小弓,搭上十支细小的硬箭,箭虽小,射出去的力度却是惊人,“扑扑”十只乌鸦发出刺耳的尖叫,中箭坠落。 帝都乱(二) 羽箭,死鸦,跌落的地方均在水月寝附近。 而琴声,却是从自己的未离宫传来。----焦尾琴的声音,一听则明,合着琴音,一曲《挽歌》在晨风中悄然传开: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挽歌。 --不吉的预感占据了她的心。 自从小公主离开皇宫之后,这几日她都没再去水月寝问安,此时这几百只催人心魄的乌鸦,将她吸引了过去。 此时,容丫正站在院中,不耐烦地指挥着十几个手执长杆的小太监驱赶屋檐上的乌鸦。她的手捂着胸口,娇小的脸庞苍白如纸,喉头抽动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吐了一地的苦胆。 墨焰站在水月寝的门外,脚步踌躇,远远地看着她,目光扫过头顶盘旋的乌鸦,----那些凌空飞起的鸟,从她左侧齐飞飞过。 古语有云:乌鸦为“预兆之父”,见其右飞为吉,见其左飞为凶。 她的手,忽然空了,弓箭掉在地上。 那边的容丫呕了一会,勉强支持起身体,扶着石桌站起来,也不看众人,只是皱眉,挥手催促着,“快些,快些。” 敲打声更加急促了,竹竿敲碎了檐头的琉璃瓦,摔在地上。 小太监刚想去拣,容丫又急了,“拣它做什么?赶紧……。赶紧将乌鸦赶走。” 一炷香的功夫,乌鸦总算赶跑了。水月寝有恢复的往日的宁静,十几个小太监汗流浃背地坐在地上。 容丫愠了,“还……还呆在做什么,还……不快走,一会,我们娘娘起了,怪下来,你们担着。” 小太监没有说话,泱泱地拖着竹竿走了。 墨焰听到有人在小声地说话,“娘娘用的什么香?我以前从未在宫里闻过,闻多了头晕乎乎的。” 墨焰进了水月寝的大门,扑面而来一股奇怪的香味,令她感到一阵恶心。 容丫还在低头干呕,又吐出两口苦胆。胸口的痛苦,使得泪眼流了出来。 墨焰来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问,“你们娘娘用的什么香?味道怎么这样怪异。” 容丫回头愕然地看着她,硬生生地将痛楚转换成一朵灿烂的笑,“娘娘……近日染了风寒,太医特意为娘娘开的方子,说是驱病散痛用的。” “娘娘病了?多久的事?”墨焰看着她。 “几………几天前。”她故意避开墨焰的目光,视线投向脚下的地面,似乎在尽力掩饰着什么。 可是,她骗不过墨焰洞察秋毫的眼。 “噢?娘娘病了,我自然要进去探看。” 说完,举步便往里走。 每走了一步香味便浓了一步,那香味隐隐还夹杂着其他的味道。真正令人作呕的正是它。 她的身后,容丫急的额头闪豆大的汗珠往下掉。“娘娘,二公主来……来看您了。”她故意叫的大声,逼的墨焰忍不住回头看她。 门内传来稀疏的声响,刺着晚香玉的帘子掀了起来。绾妃一身便装。莲步轻摇,脸色苍白,眼窝深陷,真如大病初愈。走了两步身子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帝都乱(三) “娘娘身子不好,为何还要出门,墨焰扶娘娘回去躺着。”墨焰的手搭在绾妃的身上,将她稳稳扶住。 绾妃苍白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待着几分凄伤,“一连几日待在屋里,香熏的难受,索性乘公主也在,出来透透气也好。” 墨焰一时无语,扶着绾妃朝院中走,不经意地回头看了看,轻纱帘子上撞了两只苍蝇,撞的帘子轻轻动了下。 绾妃坐在石凳上,眼睛看着遥远的天际,问墨焰,“公主回皇宫多久了?” “一个半月。”墨焰答。 “何时回尚林院?” 墨焰低头,良久不语。 一阵风吹过,香味又浓了,容丫站在一旁,忍不住又要呕吐。 绾妃看了她一眼,心有不忍,“你去叫御膳房做些糕点过来。” “是!”容丫巴不得早些离开,得了吩咐,转身走了,临走前看了一眼绾妃。那一眼,却意外地落进了墨焰的眼里。 “墨焰斗胆问绾妃娘娘,父皇为何三日不早朝?” 绾妃不由得惊讶,“公主以为是何原因?” 墨焰冷笑了一声,猛然抽出宝剑架在她的脖子上,“我父皇此刻就在你的房中,是你杀了他,对不对?” 绾妃摇头,却不说话。 墨焰的剑轻轻一按,在她白皙的肌肤上切开了一道口子,血顿时涌了出来。 “这熏香叫七夜草,你企图用它怪异的香味掩盖住尸体腐烂的味道,却没想到乌鸦会寻着七夜草的气味找到这里。而且你门帘上的蝇虫也暴露了你屋子里藏着腐烂的东西。” 绾妃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你说的都对,只是人不是我杀的。”她摊开手,手心握着一粒红色药丸,“皇上一直迷恋修炼丹药,公主恐怕也知道,他每年派大批的人去楠枷山寻找玉鸷手,可惜从来都是徒劳无功。这是他最近刚刚炼制的丹药,说是吃了能长生不老,也给了本宫一粒。本宫对益寿延年的丹药没什么兴趣,所以就偷偷地藏起来没吃。不料,皇上吃了以后过不多时便中毒身亡。” 墨焰冷冷地看着她,将信将疑地拿过丹药,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恼怒地仍在地上,从绾妃的脖子上抽下宝剑,问,“药方是谁给的?” 绾妃摇了摇头,“皇上的丹药房,没有他的口谕谁都不能进去。方子是他秘密搜索来的,外人不得而知。如今三国之乱迫在眉睫,不得已出此下下之策,须有万全之策,才能通报文武百官。否则,只怕有人乘此机会,篡夺江山。” “娘娘原先如何打算?” 绾妃眼圈一红,“原先,臣妾也被吓的要命,跟玉公公商量了一下,派人去枷洛城急掉大将军莫楷入京,商量皇位继承。” 两个人,正说话,玉福急匆匆地走来,看见墨焰愣一下。 绾妃说,“皇上的事,公主已经知道了,你说吧,不必忌讳。” 玉福吐了口气,禀,“孝公在南书房外,若皇上不见便不回去。” 帝都乱(四) 绾妃,心头一惊,升起一丝不详之感,她看向墨焰。 墨焰说,“宣他进吧。”朝绾妃使了个眼色。 玉福走后,她转身进了房间。 房里的门窗俱以关紧,落了帘子。云罗床上,帷幕低垂。那恶臭的气味便是从里面发出,她忍不住要去掀开帷幕。 九月末的天气,依旧暑气不减。 云罗床上,虽搁着几床羊绒厚被,依旧向外散发出一阵阵令人作呕的尸臭味,尸体已经发黑,顺着口鼻丝丝向外冒着黑水。 她的手终究还是停住了。怔怔地望着父皇已经的尸体,泪水汹涌而出。 ----往事溯回。恨自己生于帝王之家,不能像普通百姓那般常常缠绕父亲膝下。 屋外传来绾妃娘娘的声音,“绾儿,见过孝公大人。”她故意说的大声,似是有意说给屋内的墨焰听。 墨焰此刻正在愁肠百结,忧思万千。听到声音,陡然被吓了一跳,连忙擦去泪珠,控制好情绪。仔细听外面对话。 “咳,咳。绾妃娘娘折煞老臣了,老臣给绾妃娘娘请安。” ----表面上听起来,老态龙钟,实则上中气十足。这点发现,让墨焰微微有些吃惊,少顷,听他又说,“绾妃娘娘用的什么香?味道如此罕有。” “臣妾最近偶感风寒,按幽北国的习惯,熏七夜草,可以缓解病症。”绾妃淡淡地说。“只是,这里的七夜草,跟幽北国略有不同,幽北国的七夜草,生于雪山之巅,香气淡且清爽,这里的染了暑气,所以味道太过浓烈。熏了半日,便承受不了。我正打算潜人将他拿走,不巧孝公就到了。” 孝公又咳嗽了两声,见没问出什么立刻转移了话题,“老臣听说北方战事吃紧,今日一早有人到老臣府闹,说,皇上休早朝已有三日,今日老臣进宫,不承想多方受阻。老臣想,娘娘应该对皇上的事了如指掌,故此来问娘娘,此话当真?” 绾妃抹了抹眼泪,忽然跪了下来。 足足将孝公吓了一跳。 听她说,“孝公说的对。多是臣妾的错,自打臣妾生病之后,皇上便每日陪着。说起来,倒是让人笑话,细想起来也是人之常情。古人有云‘君为臣纲,夫为妻纲。’臣妾纵有一万胆子也不敢赶皇上离去;人常言,何故消得深恩,臣妾也是一时贪心,蒙了心智,所以才致皇上连日不上早朝。臣妾原本以为三国联军消沉一月,定是做了退兵打算,不料事态竟发展到如此严重地步。臣妾差点铸成大错,误国误民,落的一世骂名。”说到这里,擦了擦眼泪,“昨日,皇上又是整夜陪伴,至天明刚刚睡去。臣妾在这院中坐了一会,顿觉鬼迷心窍突然转醒,心生愧疚。所幸朝中并无大事大事发生,要是有什么差池,臣妾死后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我这就去将皇上喊醒。” 站起来假装往寝宫走去。原本以为孝公会过来阻拦,没想到直到手放到门帘上,孝公也没出言制止。浑浊的目光发出鹰隼一样的光芒。 帝都乱(五) 她开始有了惶恐,极力想要控制颤抖的双手,那一道细如青烟的门帘似有千斤重量。 朝阳照射着她苍白的脸,一点一点描绘成赤金,额头上冷汗密密匝匝地冒了出来。 “等等。皇上既然刚刚睡去,老臣也不变着急一时觐见。”孝公终于开了口。“老臣暂且告退,两个时辰之后再来叨扰。” 这场心理较量,她赢了。暗暗松了口气,转身吩咐下去,“玉公公,将孝公大人安置在景仁殿歇息。” 墨焰开始呕吐,吐的翻江倒海,吐出了青绿的苦胆。 手揪在胸口,一连喝了三杯茶,才稍微洗去嘴里的苦楚。但胸口依旧一阵阵的抽搐。 过了良久,才平稳下来,渐渐恢复的元气,说,“娘娘,你整日待在房中,难为你了。这会,总算将孝公蒙骗过去。” 绾妃摇了摇头,“只能骗得了一时,他两个时辰之后,还会回来。”沉思了一会,突然一把抓住墨焰的手:“天下,只有二公主能够担当。只是如今朝中结党营私大有人在,二公主势单力薄,若这时接管朝政,只怕群臣有非议,不如等大将军进京之后再昭告天下,有大将军在,其他人也不敢妄自菲薄。目前最要紧的就是将皇上的尸身找个安全的地方藏好,若是此时被居心叵测的人发现,天下定要大乱。” 墨焰被她说的一怔。说,“那就安葬了吧。搁的太久味道愈重,熏再多七夜草也难以将尸臭掩住。我现在担心孝公已经有所察觉,只怕门外已经有耳目留守。”她扫视了一下四周,目光落在角落的一株巨大的玫瑰树下。 老玫枝繁叶肥,枝盘根结,顶着,托着,掩着,无数殷红娇艳的花朵。枝头,成抱成团,花如斗棋。 墨焰用手指了指,说,“就将父皇暂且埋葬于那吧。” 绾妃显然一惊,她犹豫了一会,闭上眼,用力地点头。 不多时,新坟铸成。 隔着黑色的泥土,墨焰扶着铁铲,忍不住哭了。 一切宛如幻境,几日前还与父皇一同赏过这娇红的玫瑰。如今秋风将它染的更红,更艳,只是昔日赏花之人,如今以葬身花下。 她哭,又忍不住笑。 ----父皇爱花,最爱的是晚香玉,偏偏却不能栖身晚香玉,人生不如意十常。她暗暗发誓,来年春时,定要在这水月寝的院子里,植上满满的晚香玉。 未离宫的方向,又有焦尾琴的声音传来,伴随的着那一曲哀婉的《挽歌》: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这是东晋国第一男宠的歌声的,那悲戚的音调水雾一般袅散在空气之中,更令她感到哀伤。 身畔,不知何处袭来的风,轻轻一吹飘飘忽忽撒落了一地的瑰丽花瓣…… 阳光下,如血一般殷红。 玉福急匆匆地走进院子。 此刻,院子里只有绾妃一个人,独自对照老玫发呆,面前的茶已经放的凉了,她依旧一动不动的坐着。 浓重的七夜草香味渐渐减退,换成了皇上最爱的晚香玉。 帝都乱(六) “禀娘娘,二个时辰即将到了,一会孝公来了,要如何应付。”玉福问。 绾妃收回目光,说,“公公只管和往常一样,其他的由我和三公主来。” “是!”他答,声音却饱含困惑。 玉福告了退,刚走到门口,水月寝的门被推开,容丫小跑着进来,“娘娘,孝公……大人来了。” 绾妃平静地抬头,“不用紧张,都放成若无其事的样子来,我能对付。” 话音未落,空气中传来吱吱呀呀的声音,一顶鹅绒小轿停在水月寝的门外,轿子里的人声音冷冷地,“绾妃娘娘,老臣如约而至,皇上可起身了? 绾妃低头笑着,迎了出来,脱下了刚才的素装,换一身暗绣团花的宫装,淡扫了峨眉,两颊上各晕开一段胭脂,“回孝公,臣妾刚刚进去查看,皇上还在熟睡当中,臣妾未敢打扰。” “噢?时近正午,皇上还未起身?”孝公的脸色沉了,下了轿子。 一进门,立刻闻见扑鼻的晚香玉的香气,忍不住面色一变。 绾妃走在她旁边,曼声说,“孝公大人,要是不着急的回府,就烦劳多等一会。容丫上茶。” “不用,老臣在景仁殿喝了一肚子的水,这会一心相见皇上,就算玉液琼浆放在面前,老臣也无心品尝。” 罗慈注视她的举动。一脸从容淡定,抚媚优雅,一点不似有心机的女子,他假装不经意地看了看旁边的随从。身后两人的眼睛偷偷打量着四周境物。 绾妃的脸上,淡开出一朵意味深长的笑,“孝公大人身在朝外,心在朝野。到了大人这把年纪,还愿为国事操劳当载入史册供后世效仿。” 罗慈‘哦’了一声,目光在院子中游走着。斜乜着墙角的老玫,冷笑着,“娘娘院子的这株南越国进贡来的老玫,好些新松了泥土。” 绾妃拍手笑了笑,“孝公大人果然好眼力,绾儿适才一个觉得闲的慌,就将花树翻了翻泥土。” “难得娘娘有如此闲情雅致,老臣老眼昏花,需走近瞧瞧。这老玫还是先帝爷在世时,亲自扶着载在这儿的。看到这树,老臣不禁想起先帝爷。” 不等她回答,已举步朝老玫走去。 绾妃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她知道,若是有丝毫闪失,后果将不堪设想。 就在他的快要走到老玫树下时,水月寝的屋内,传来一声呵斥,“是谁在门外喧哗。” 听到声音罗慈愣住了,不仅如此连绾妃和玉福也愣住了。 清风拂过,青色的纱帘轻轻扬起,低低的云翳列出一条隙缝,光打在从屋内走出来的人脸上。 温文尔雅的脸,清新俊逸,合体裁剪的明黄色的袍子,上绣九条盘龙…。不正是皇上。 抢在罗慈的前面,绾妃已盈盈下拜,“皇上醒了,臣妾见过皇上。” “恩。”皇上应了一声,眼睛扫想老玫树下的罗慈。 罗慈一脸的愕然,那愕然只是一刹,很快恢复了平静,咳了两声,“老臣见过皇上。” “老大人不必拘礼,来人,给孝公大人赐座。” 帝都乱(七) 待罗慈坐下之后不等他开口便说,“朕知道老大人的来意。自从皇后去了之后,小公主前几日也离开了皇宫;朕也是人,也食人间烟火,有七情六欲,所以懈怠了朝政,不过请老大人放心,从明天起,早朝恢复,一切就绪,三国之乱,明日早朝再议。” 罗慈的声音也带上了笑,“皇上十四岁亲政,老臣就知,皇上乃贤君。既然皇上已做打算,老臣就不多嘴多舌了,老臣告退。” 天鹅绒的小轿,终于抬出了皇宫。 绾妃松了口气,惊魂定地走进屋子,胸口仍旧噗噗乱跳。 皇上先她几步进了屋子。 绾妃进去时,他正背转着身子,脱去龙袍,着一袭白衫,挽了挽乌黑的长发,转过身子。对着绾妃微微一笑,“娘娘,墨焰刚刚演的可像父皇?” “光听声音,就将我唬住了,再一出来,活脱就是圣上。”绾妃的脸上尽写回忆,笑中带着一丝苦涩。 墨焰坐在妆台前,对着铜镜说,“是么?小的时候,皇后说我长的颇像父皇,从那时候起,我就喜欢模仿父皇的说话、表情、一举一动,后来去了青云山,跟师父习了易容术,扮起来就更像了。” 说完,许久不见绾妃答话,回头看去,见她正看着自己的背影发呆。忍不住笑了,唤了声“娘娘”。 “嗯。”绾妃应,叹了一声,“今天瞒过孝公,明日早朝文武百官都在,三公主还是需小心行事。” “娘娘放心,墨焰谨记娘娘教诲。” 透过雕花的窗棂,她看着院中的那株老玫,被些风吹响的枝叶,宛如歌颂。 这一夜,仿佛注定了风雨交加。 帝都在撕裂黑夜的闪电下,显得异常单薄。而帝都中心的皇宫,不过是惊涛骇浪中一只无人驾驭的小舟,颠沛流离。 十几个打个灯笼,披着斗笠的小太监,匆忙踏过镂空的方砖,朝听水寝跑去。又是一道闪电辟过,就在距离十几个人不远的墙头上突然传来了一声惨叫。 ----一条黑影,从墙头直直坠下。 十几个一起停了下来。有领头的太监吩咐说,“小德子,你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应了句。 提着灯笼在雨雾中飞快地朝墙边跑去。听他大声说,“回公公,是死了只黑猫。脖子上有块铭牌,写着‘黑珍珠’三字。” 旁边有人惊恐地问,“公公,那是二公主的猫啊。二公主生前最爱黑珍珠,是不是二公主来索命来了?” “胡说。”领头的太监。朝他兜头就是一记耳光,“二公主已死了多年。再说,又不是我们害了她,就算是报仇索命,也是冤有头、债有主。” “可是公公,二公主跳楼那天,你我都在摘星楼下,眼睁睁都看着她跳下来的。” 领头的公公更是气了,骂了句,“混账!”抬腿又是一脚,“你要是害怕,就留在这儿,等明日我们为你收尸。” 一边喊,“小德子,你将猫埋了,不用去听水寝了。” 帝都乱(八) “公公……”小德子还为喊完。一群人已经消失在雨幕之中。 那个被弃的太监,怯怯的站在原地,咔嚓一个惊雷砸在地上,震的大地为之颤动,小太监吓的大叫一声,扔了灯笼,抱着头撒腿就往回跑。 小德子纳纳地拎起地上的黑猫,他回身之时,刚好又是一道闪电袭过,一个人影从天而将,轻盈如鸟雀一般,落进未离宫。 小德子揉了揉眼以为看花了,也未多想,草草地将黑猫埋在花圃里。 而其余十几个人,已经进了听水寝。 这一夜,沐香死了。杂物间的墙壁上,被人涂满了鲜红的血浆。可怜的沐香,死后被人挖了眼睛,割了舌头,面容被一把剪刀绞的血肉模糊。连进门收尸的小太监,也禁不住为她落泪。 ----按撒花国明间传说,挖了死者的眼睛,以防止死后灵魂不散,变为厉鬼报复;割去舌头,以防止死后去了地府在阎罗王面前鸣冤;毁去面容,则是避免到了地府之后,被人认出。 大雨之中,翠湖寝一片漆黑。 大公主暴躁的喊叫声忽然停止了,像是被刀深深地割断了咽喉。 “谁?”她惊恐地看着被风吹的乱舞的轻纱,大声问了一句。 夜黑如兽,枝叶乱舞,敷罗的双眼紧紧地盯着渺无的空气,胸口似压着千斤大石。 “你的双手沾满了宫女身上的鲜血。在那个小储物间里,你将她杀了,还刺瞎了她的双目,割去了她的舌头,毁掉了她的面容。” 说话的声音即进,即远,飘渺,恍惚,又似在她身边飘荡,萦回。 “你……你到底是谁?”她大声问,那声音极具惊恐。 然而却没有了回答。 她慌张地冲了出去,大殿里空无一人。可是声音却依旧在萦回,她怕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里攥着匕首,攥的血顺着指缝滴在地上。 闪电辟过,长廊尽头,出现了一个头戴黑色斗篷的身影。她问,“敷罗公主,想过做皇帝么?想过立夜繁为宠么?想过将墨焰下狱么?” 如中了蛊,敷罗连连点头,马上又问,“你……你问这些做什么?你到底谁?” “这个不重要,我的主人,只要你同意永世臣服于她,便保证你做上皇帝的位子,只要做了皇帝,其余的事,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臣服?我是公主,我为什么要臣服别人!”她有些愠。 “哈哈……”黑色斗篷大笑了两声,“公主?你还是公主么?你不过撒花国皇宫里的一个疯女人,试想一下,要死你的父皇死了,墨焰做了皇帝,你会有怎样的下场?”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她会将你碎尸万段为二公主报仇,别忘了,你现在之所以这样都是因为她的原因。” 敷罗被说的怔住了,许久没了声音。良久,在小声地说,“父皇正值盛年,等他驾崩起码要等几十年,情且父皇素爱修炼丹药,长命不死也有可能。” 帝都乱(九) “要死他现在死了么?” 敷罗赫然抬头,从地上爬起来,声音因恐惧而颤抖,“死了……谁死了?” “不要废话了,按我说的做……”黑衣人附在她耳边说话,说完之后,迅速拿一张符,揉成团,往她嘴里一塞。同时一掐咽喉。 ‘咕噜’一声,一团带符的纸吞进去了腹中。 敷罗跪在地上抱着头,一只手勒住脖子,想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连连干呕了几声。 黑斗篷笑了一声,“不用费力了,已经在你肚子里了。从今以后你就是黑塔楼的人了,你如不听话,就算肠穿肚烂,全身浮肿而死。”说到这里她逼视着她,迫使她看着自己,闪电交错之中,她看见黑斗篷下吐着芯子的墨黑的嘴巴…… 敷罗开始全身战栗。又听那女人说,“这江山城池就是你的了,另外,除非小公主一辈子躲在山上,否则只要她一离开梨山,无论如何都要协助我杀了她。” 说话最后一句,她转身跳入雨幕消失不见。 雨下了一夜,天亮时候骤然停了。乌云散去,启明星灿然入空。 帝都似乎从来不曾这般的安静、清晰。 鸡叫三遍,天便亮了。 墨焰在绾妃的帮助易好妆容,收拾妥当,五更前,入了金撵直奔金銮殿。接受朝臣三跪九叩。 龙书案上的奏折已经堆积如山,墨焰随手拿起了一本,这一份是关于镇北关军情…… 金銮殿的大门被推开了,门外数千侍位全副盔甲。 敷罗带着孝公走了进来,气势汹汹地走进门来,手上拿着一道圣旨。 墨焰望着她,看的出敷罗做了精心的准备,脸上杀气腾腾。 墨焰的笑容里有几分无奈与苦涩,应了那句,人算不如天算。 面对着群臣,敷罗手指着墨焰,“三公主墨焰,篡夺地位,会同罪人绾妃,将父皇谋杀,尸体葬于水月寝,老玫树下,我得到消息,也将父皇尸体挖出,择日大殓。父皇临死前留下遗诏,立我继任皇帝,诏书再此,已由孝公大人过目,对吧孝公大人?” 罗慈的表情之水无波,只是应了声,“是。皇上。” “好!来人,将三公主拉出去,黥刑,发配岭南,放逐到千刃岭。” 这时有人进来禀报,“禀皇上,水月寝内,绾妃和侍女容丫不见了。” 敷罗说,“抓住之后,挖眼割舌,碎尸万断。” 正是月圆。 容丫说到此处,痛哭不止。 她拉着霓裳的手,哽咽着说,“小公主,你知那一日是怎么回事?” 霓裳摇头。 “那一日,三公主上了早朝,她前脚刚走,娘娘窗前忽然落下一个信鸽,那信鸽是娘娘从幽北国带来,原本娘娘让它跟随去枷洛城请大将军回城的人一起,谁知信鸽的竟然小腿带着箭伤独自回来,娘娘预料到出事了,因为时间紧迫没有办法再去通知三公主,就带着我立刻动身去祠堂里拿了就头双翅膀鸟的令牌,换上公公的衣服,混在人群里出了城。刚走到城南,追兵追了上来,娘娘不舍得丢下我一个逃走,最后,我们逃到了悬崖上,我脚下不稳跌进悬崖,刚好悬崖边有棵树将我救了。而娘娘,被追兵抓住刺双双眼,割去舌头,最后推下悬崖……” 帝都乱(十) “你为何又到了此处?”霓裳问她。 “我从山上掉下之后,被人奴救下,沦落风尘,我誓死不从,乘看守的人疏忽,骑上马匹逃走,看守的人见我逃了,就来追我,刚好半路的时候遇到我现在的夫君懈骆。他救了我,为了报恩,就跟他拜了天地。这些天,懈骆与我找遍各地也没有找到娘娘的下落。” 霓裳问,“你夫君是做什么?你清楚么?” 容丫摇头,嘘了口气,说,“他的事情我不清楚。” “还是多谨慎一些的好。”霓裳说。“我不多说了,有什么消息,就用这个联络。”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只物件,说,“扔向天空,我就会收到消息。” 挽云镇 第二日起来的时候,日头已经高悬空中。 月黎正在马圈里唰马。一边唱着欢快的歌。她老远看见霓裳起床,放下手中的刷子跑出去。 俏生生地喊了句,“姐姐,你起了?” 霓裳冲她笑笑,并不答话。 月黎说,“昨晚。姐姐什么时候回来的?月黎等着等着居然睡着了。” “一会就回了。”她答,问了一句,“云潮呢?” “主人一早出去了,说是给姐姐买些胭脂水粉。”她的笑声,如同溪水一般欢快。 霓裳只是淡淡地‘噢’了一声。目光停留在月黎脚上粉缎的绣花鞋上,鞋面上,一个雪白的绒球一跳一跳地格外好看。 月黎的脚蹭了一下,脸微微泛着潮红,“姐姐这鞋子好看么?早上主人带我去鞋庄买的,买完先遣我先回来,说是怕姐姐醒了,找不见我们心里担忧。” “好看。”霓裳随口应了一句。 “我也觉得好看。”少女的脸上泛着光泽,拍了拍手,“对了,茶几上留了姐姐爱吃的玫瑰酥,也是主人买的,主人说……” “谁说我爱吃玫瑰酥了。”不等她说完,一向性情寡淡的霓裳竟鬼使神差一般说了这句话,说完她就后悔了。看着面前月黎那张无辜的脸,心里竟有一丝愧疚。 斑驳的门被推开了,云潮走了进来。 月黎一见到他,一下忘记了刚刚的事情,飞快地跑过去兴高采烈地问:“主人,你去了哪里?姐姐刚刚问你来着。” 霓裳叹息了一声,忽然感觉心里有些酸酸的很不是滋味,转身进了房间。云潮见霓裳转身进来屋子,便小声地问月黎,“你是不是说错话了?” 月黎连连摆手,“月黎没有,月黎只是跟姐姐说了鞋子的事,姐姐就不高兴了。” 云潮的手点上了她的脑袋瓜子,无奈地叹了一声,交了一样东西给她,说,“这胭脂也有你的份。” 月黎疑惑着接在手里,掀开白玉盒盖,闻了闻,顿觉香气扑鼻,忍不住笑了,盖上盖子藏在口袋里。回头看了看云潮的背影,转身又去刷马 云潮后脚跟着霓裳走了进来。将胭脂放在桌子上,渐渐默默地坐在窗台前,说,“今日,在镇上听当地人说,这挽云镇盛产“红蓝”花,也叫胭脂,拧出汁子来,淘干净了,再配了花露慢慢地蒸。放在白玉盒子里,用的时候用细簪子挑上一点儿,抹在唇上,或者用一点水化开,抹在手心里,拍在脸上,说是鲜艳异常。所以我就去铺子里给你买了一盒。” 霓裳接过来闻闻了,没说什么,顺手放在一边。只是静静地坐着。 许久两个人不曾说话。 终于云潮忍不住问他,“昨夜你去了挽云庄?” 帝都乱(十一) “是。”她答。神情静默宛如远山。 “找人?” 霓裳怔怔地看着窗外,眼神透露出些许无奈,说,“是的!去找一个人。” “谁?” “这不重要,关键是发现了一个秘密,有人想要谋反。” “谁?” “夜间的那颗破军星。”霓裳的脸上有瞬间的冷笑划过,葱白的手指执起梳妆台上的胭脂盒,只是挖出块,对着铜镜,缓缓地涂在唇上。 那红,红的妖艳,红的魅惑。她对照镜子像是入了魔。 渐渐地红色转紫,眼前的景物变得扑朔迷离,浑身无丝毫力气,远远地似有脚步声踏着吱吱呀呀的楼板,模糊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恍惚手中拿着一个大袋子。 那人说,“云潮本为公卿贵族后裔,与我主人颇有渊源。四十五年前,公子闵淙离开早已荒蛮的云离大陆,游历人生,不巧途中遭人设计,资财耗尽,流落琴城街头靠买画勉强糊口。一日,歌者云霄经过,为他文采吸引,收留他在身边。” 一个女子的声音,清脆地问,“那你家主人又是谁?” “我家主人乃是云霄夫人的妹妹,名为忧愁夫人,也颇为赏识闵淙公子,只是因为闵淙和云霄夫人已经有了婚约,所以我主人心有不甘,哪怕穷其所有,也要将闵淙的儿子留在自己的身边。” 女子好奇,还想问别的,只听那人微微一笑说,“你我都是为人卖命,我得了云潮,你得了霓裳,大家各的其所,不好过问太多。” 女子叹了一声,“故事听了一半,被人生生切断,心里实在不舒服,我猜,你家主人定是因爱成恨,离间不成,便抢走人家孩子。” 那人已走到门边。阴冷的笑了一声,姑娘好奇心太重终究不是好事,知道的愈多愈是不好。 门被带上了,楼道里的脚步声远了。 霓裳只觉那女子朝自己走来,声音相貌都和月黎颇为相似。有什么东西恍恍惚惚照在自己的身上,随即双脚离地,被放进旁边的衣柜里。 那女子,拍了拍手,松了口气,自言自语说,“暂时先放在这里,一会自会有人过来取走,我猜不要背她过去,从荒原一路跟他们过来,又是走路又是刷马,累死我了。” 黑暗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 迷迷糊糊的,浑身没有丝毫的力气,嗓子又干又痛。喊不声来,也动不了。只是神志已经清醒了很多。 大约是夜间。街面传来隐约打更的声音。 三更的时候,门,终于被推开了。月光透过衣柜的缝隙照了进来,朦朦胧胧,有人朝衣柜走来,一前一后。 前面的确是月黎的声音,“人已经抓住了,就在袋子里,你回去了一定要跟主人说,让他早些放了我的娘亲。” 那人似乎并不十分在意,只是敷衍说,“行了,我知道了。” 月黎上前一下堵在衣柜的门口,推开来人,“你千万要告诉主人啊。” 来人说,“知道了,你怎么这么啰嗦,赶紧让开。”见月黎还是磨磨蹭蹭的,又说,“你让忧愁夫人的属下假扮成云潮,骗过霓裳。你可知,这事颇为严重,别忘了主人一开始就有交代,此事不宜外泄,你却跟不相干的人说。万一是主人知道了,怕你难保你娘亲的性命。” 帝都乱(十二) 月黎一听,急了,拉住来人说,“我不是故意的,我陪主人……不,我陪云潮去买胭脂,在胭脂店里,卖胭脂的商人偷偷在茶水里施毒,被我撞见,他怕云潮不上当,所以求我助他一臂之力,反之他也会助我。我见他易容术极高,所以将计就计借他的手抓住霓裳,主人交待的事情月黎没有一丝一毫的泄露。” 来人见她纠缠自己,只好说,“我知道了。你快点让开,让我尽快将她带走,你赶紧去歌斐会合,你去了给她看你的刺青就可以,这边的事情就交给我了。” 月黎叹了一声,从衣柜前退开,木然地应看句,“好吧。”又问,“去哪里找歌斐?” 来人催促着,“主人给的画,你没看吗?” 月黎似乎想了一会说,“我,知道了。” 门退开了,脚步声渐渐远了。 衣柜的大门被彻底拉开,来人神秘地笑着,伸手去抓口袋,只是轻轻一抓便提了起来,他一惊,忽觉身后有人向他走来。 停在了背后三尺远的地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清冷的月光下,微风拂动衣袂,那一袭白裳宛如出水芙蓉,她的手,已经握在了长剑的剑柄上。 来人一惊,从她的样子判断,并无中毒的症状,整个人清丽脱俗,光彩照人。 这张脸,他无论如何也忘不了,他无数次地在追杀的画上见过,在挽云镇的大街上见过,在他的小酒楼中见过。 ‘刷’地霓裳抽出宝剑,指着他,一字一字地问,“是大将军派你来的?” 来人并不应,只是冷笑了一声,“这世上,想杀你的人何止一两个?” 剑轻轻送去,不等他察觉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剑光映照着他苍白的脸,但他并无畏惧,“月黎跟我说时,我就知你不会轻易上当,只是没想到你逃的如此快。” 她手稍微一用力,剑锋压出一道血口,鲜血洒落,她并不打算跟他过多废话,“你说了,我放过你;若是不说,我会杀死你。” 来人摇了摇头,“我为主人做事,在这小镇一呆就是四十年。连我自己都几乎已经忘记了我的使命,直到前天有人来找我,告诉我,我要等的人来了,让我协助月黎捉住你。只是,我没想到,你竟如此年轻。” 霓裳的剑变换了一个姿势,问他,“你到底说不说?” 来人凄然一笑,“我只听从主人的命令;至于我的主人是谁,我不会说,也不能说。” 她盯着来人,忽然长叹了一声,冷冷地垂下了剑,转过身,“你走吧。” 挽云镇(一) 来人一愣,眼睛看着霓裳被月光镀银的脸,脸色透出一抹苦笑。拍了拍那身坐在小酒楼里的穿的员外服,别过脸看着远空。 “四十年前,驿路、断桥,暮色将临,有一家三口,父母全部死于瘟疫,三岁的小孩守在父母的尸体旁饿的奄奄一息,附近有无数逃难的人从他身边经过,却无人舍他一粥一饭。小孩儿饿的只能捡食父母尸体上啃噬的蚂蚁,即使这般也无人同情他。这时有个大人从马车里走了下来,给了小孩儿一个馒头,并将小孩从父母的尸体边领走。从此那小孩便跟着他,直到小孩十岁以后,他给了小孩一个任务,就在这个挽云镇上等一消息。” 霓裳接过来,说,“我猜这个大人,不仅只救了一个小孩。” 来人一怔,“你说的没错。还有很多的小孩,陆续有人走了,又有人进来。谁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 霓裳注视着他,“我猜的没错的话,挽云庄的新夫人,也是你们的人。” 来人的笑容中略带苦涩,“我们都是过河的卒子。” 霓裳沉默了,终于她点了点头,“你走吧。” “多谢。” 说完,来人缓步往外走,过了片刻只听楼道上,‘砰’地一声,尸体沉重地摔到在地。 霓裳急忙跑过来,看见小酒楼掌柜的尸体滚落楼下,脖子上被一根纤细的鱼线勒过,割断咽喉。 夜凉如水,冷月扫过枝头在她面前划出破碎的细纹。 楼下那个整天对着木桶的老妇,鬼魅一般出现在院中。 这一次她的金鱼不在水里,而是在她怀里,金鱼脱水不停地挣扎着,慢慢地从它的身体里分离出令一条鱼来,全身雪白。 若不是亲眼所见,霓裳很难相信,眼前见到的就是传说中的两仪鱼。 ----书中有载:两仪鱼,为世间罕有之物,为荒北五巫之一的水仙所有。从鱼身里分离出来一黑一白,寓意阴阳互照。(五巫为,金巫、木巫、水巫、火巫、土巫) 霓裳大骇,侧头看去,却见看盯着自己。 胸口一阵发麻,她忍不住用书扶胸,哇地喷出一口黑血。----她知道,这是胭脂中的余毒作祟,之前她不过是暂时将毒用功凝固于一个地方。 大团的血从口鼻里喷了出来,只觉得全身一阵剧痛,一头载到在地。 傍晚的阳光斜斜的照进屋子,照的眼皮猩红一片。渐渐地她苏醒过来。 她躺在小客栈楼上的自己房间,梳妆台上还放着昨日的胭脂,白玉的盖子掀着着,原先的浓红已经变为墨黑,香味已经转为腐烂的气味。 浑身还是无半点气力,她等了一会,想起云潮,已经被人抓走,不会再来叩门,心中涌起一阵悲痛,猝然留下泪来。 楼道并无声响,而门却无风自开。 水巫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支柳枝,轻轻在地上一划,面前出现一只木桶。她将手伸进桶里慢慢地拿起两只已经并体的鱼成一个园。 霓裳忍不住问,“你要做什么?” 水巫并不答话,用鱼线将鱼眼勒出。手执鱼眼,来到霓裳跟前。 “你要做什么?”她问,挣扎了两下,却纹丝未动。 水巫并不说话,手指轻轻一扣她的下颌,迫使她的嘴自然张开。 挽云镇(二) 一股清凉滑入腹中,消减了身体里的燥热与疲乏。 ----两仪鱼,为上品良药,可解百毒。 霓裳说,“你为何救我?” 水巫笑了一声,从她脸上堆积如山的皱纹里,看到一屡转瞬即逝的光芒,“荒北水巫,在这挽云小镇等待公主十六年。只因受人之托,修炼两仪鱼,疗你聪慧心窍。” 霓裳挣扎着从床上坐起,问,“如何?” 水巫说,“金容皇后乃为天上紫微星,只因有人仆血三生石门,令上界看见尘世之中妖气冲天,所以命紫微星下凡辅助下界除妖,不想还是被云夕王妃逃走,云夕王妃素来是心胸狭隘之人,上界早知道公主出生之后定有浩劫缠身,所以赐至阴至阳瞳护体,可除妖恁之气,故此黑塔楼仆兵一旦靠近公主便立刻显形。而这这两仪鱼,为阴阳互生,能辅至阴至阳之气,令公主聪透心智,三界之中,公主得贤人助。公主感觉如何?” 霓裳动了动身子说,“我只觉得身心舒畅,其他的倒没什么异常。” 水巫点了点头,“水巫已为有缘人送来良药,得偿夙愿,如今也该功成身退了。” 说完,退下黑袍,撕开假面,里面竟是一个轻盈美貌的女子,湖水色裙子,云朵一般清秀卓绝,伸出莲藕一般的白皙素手,拎起地上的木桶,如一阵清风消失不见。 霓裳叹息了一声,缓步走到窗前。床与窗子不过三步之遥,她微微举步竟似清风明月一般轻柔迅捷。 月已残,三星又照天际。然而,西天却凭空冲起一道火光。 ----仿佛那火光从天而坠,将黑夜撕开一道缺口。而火焰之中更有一道火苗窜出,直飙云端。霓裳才想起那是她给容丫的信灯。 “遭了。”她念了一句,双脚凌空朝起火的挽云庄急速冲去。 当她到达那里时,发现庄门被关,庄内火势汹涌,烧得砖瓦噼啪作响。大火之中有两个黑影闪过,消失于夜幕之中。 霓裳没有追赶,飘身入墙,烈火之中朝落荣斋跑去。 ----因为,她要找到容丫,救出险境。 大火在她的四周盘旋却无法近身,四周形成了一起巨大的气墙。 落荣斋,火已经窜上周围的竹林。浓烟之中,容丫扑在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纵声大哭。 那是懈骆的身子倒在地上,健硕的身子,被割去四肢,五脏流的满地都是。 火眼看就要烧到近前,霓裳连忙冲了上去,企图将容丫从尸体旁拉来。谁知她竟死死地抱住尸体不放,素淡的衣衫上染满了浑浊的污血。 恍惚中,她抬起头看着霓裳,道,“小公主,容丫只想见你最后一面。想告诉公主,容丫已经查出,我夫君懈骆替大将军做事,大将军将镇北关的亡灵调入挽云镇,是因为已经有人先他一步收买了部分亡灵行世作乱。容丫猜的没错的话,新夫人便那人派来刺杀我的夫君,她将我夫君杀死,又在亡灵栖息之地泼了数桶松油,松油渗入地面,再一把大火烧掉所有。” 霓裳说,“我知道她会这样做,只是我还没来得及通知你。” 眼前火势更近,容丫也不着急,依旧紧紧地抱着懈骆的尸身,神情安静也充满了痛苦。 千仞岭篇(一) 霓裳想去拉她,却听她说,“容丫在世间活了三十二载,小的时候有父母宠着惯着,虽是家境贫寒,却一点没有委屈过。父母死后,便遇到娘娘。娘娘心疼我,教习字,女红绣活。接着娘娘去了,遇到了现在的夫君,他怜我惜我,凡是顺我心意,无不依从。如今这些人先后离我而去,容丫心中,早已经清绝尘寰。” 她怔怔地笑着,捧起懈骆早已经冰冷的手轻轻地搓揉着,话语之中充满着殷切、伤感。像是在跟他枕边细语一般,字字句句清清楚楚无一个词停顿。 霓裳的手,停留在半空之中,她看着容丫的脸,那么平和与宁静。终于艰难的垂下了手。 火势愈近。 在一片炽热的包围中,容丫沉重地闭上了双眼,仰头深深吸了气,表情一瞬间转变为幸福。 然后起身,奋力抱起懈骆的尸身,一步步走向了烈火…… 霓裳的心重重一颤,她攥紧拳头,竭力阻止自己向她伸出阻拦之手……直至大火淹没了两人的身影。 火,似乎也在呜咽。 她只是想,容丫,也算是自己在世间的亲人,可是当她遭遇绝境时,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像风雨中无助的花朵倒在自己的眼前,化为灰烬了。而云潮又下落不明,这是否也意味着已经死了。至于未来,则一片渺茫…… 霓裳的手被自己的指甲掐出血来,一颗颗滴在地上,泪水润湿了她的脸。她感到了来自内心深处的空寂,在这苍茫无边的大火里一点一点的碎裂。 第八篇 千仞岭 千刃岭于罗汉山南,因千岭环抱,险象万生故得名千刃岭。 早有歌者传唱:“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这首歌当世之人无人不会。 歌中讲的便是千刃岭。 清晨,第一屡阳光窜入河流,照着万顷碧波,河面上孤帆点点,鹤鹰重重。 当地人称为这条河为万源河。万源河,河面宽广,发源于罗汉山,自北而生,蜿蜒直下,到了这里遭山欺石阻,转为数条支流,这些支流又四通八达,至南越国边境汇集成另外两条河流,----泾水、渭水两大流域。 “哗”的一声,平静的水面被浆分开,船头稍稍一偏,拐进最里面的一条支流。驭舟的乃是当地人,年纪在五十上下的年纪,着粗布衣衫,衣衫外露出一身古铜的肌肤,双目炯炯,映着旭日。 进入这一河段,水流比较先前急了一些,湍流也多,慢慢的水势缓涨,两岸山坡上青翠的竹林转为灌木。阳光透过肥厚的枝叶,在河道投下斑驳的树影。 这些树生的怪异,粗壮,盘根错节,若不是树根吸收了特殊的养分很大生的如此繁盛。 船舱的帘子被拉开了一条缝隙,跟着是一张白皙秀美的脸探了出来,霓裳的手上拿着一根碧玉簪子,看看两侧,又看了看船夫的身影,嘴角浮起一朵冷笑,只是随意地问了句:“还有多久到千刃岭?” 船夫的头上罩着个大斗篷,“船客好生待着,到了老汉自然会提醒。” 霓裳的目光渐变为冷,淡淡的,“我问了十几个船家,说是去千刃岭立刻如临大敌,即便是给再多的银两也不愿意送我过去,只有船家不同,船家主动过来要送我去千刃岭,而且连价钱也不加,就算再笨的人听了,起码也会明白一半,船夫另有所图。” 千仞岭篇(二) 船夫也不转身,浆划的更快。 霓裳已经走出了船舱,眼睛被他手腕上隐约的刺青给吸引了。 一瞬间,她想起了容丫的死,想起了云潮的离去。‘腾’地将白绢幻化为剑。可是眼前的船夫,忽然连摇两桨一头扎入水中。 霓裳水性不佳,只得站在船上,刚好又是顺流,地势又颇为陡峭,小舟一泻千里,急转直下,听得两耳呼呼风声,绿翠红深一闪而过。 “不好。”她突然失声惊呼纵身向旁边的两丈远的树丛扑去,落脚不稳重重跌到在地,四肢关节一阵疼痛,她扭头看去。只见,小舟‘嗖’的水平向前飞出,飞了约三米远坠落山崖。 ----瀑布,水流带着巨大的的轰鸣冲落悬崖。 她抚着胸口,正要站起,却感到一股杀气,从远处袭了过来。 阴气愈加迫近,冲的枝叶扑簌簌地往下掉着落叶,而更令她感觉奇怪的是这里竟无一只鸟雀,尽管阴气尽在咫尺,放目看去,却不见有人影闪过。 阴气越聚越重,在半空中行成一个人形,与她对持。 七步之外,站着一只浑身彩羽的鸟雀,那小鸟也就拳头大小,眼如枭鹰,大且威严。 一直站在霓裳肩头的小四,陡然发出一声尖叫:“魂鸟。” 霓裳也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魂鸟,传说中冥界之鸟。它只在生死之源引渡众生,凡间几乎无人见过它的身影。 因为,见它的人必死无疑。 霓裳的心头猛地一震。如此说来,它面前的人形的杀气,便为‘无常’。 ----魂鸟引无常吸人魂魄,再将被吸取魂魄之人的尸身推入炼狱,在炉火之中炼上九九八十一天,练出尸油。传说中,‘无常’夜行时需用此尸油,提灯引路。此为冥界酷刑。 霓裳忍不住皱眉。她有些鄙夷地冷笑了一声,----世间竟有人能调动冥界的力量,追杀自己,此人何等能耐。 魂鸟蓝色的眼睛,跳动了一下犹如坟间鬼火,闪动着森冷的光。 而无偿的索魂链已经抛了过来。 霓裳冷笑着,手中的长绢挥动与索命锁缠在一起。 “云夕王妃用了什么好处将你们从冥界的生死之源引到了这里?” 魂鸟跳上了枝头,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云夕王妃何德何能调动的了冥界。若说是冥王陛下想杀你,又有何不可?” 霓裳说,“冥王何来闲暇与我周旋?他释放出云夕王妃,扰乱人世,这件事情,上界早已知晓,恐怕此时头疼还来不及呢。” 魂鸟矫捷的笑了笑,“不愧是紫微星投胎所生的女儿,聪明非寻常可比。不过即使被你知道,那又如何?天地之间,人尘凡世,没有魂鸟带不走的人,没有无常吸不走的魂。说到底,你还是肉身凡胎,终究难逃一死。” 霓裳道,“冥界归地府,管地府下九层,我的生死不是由一只鸟来定夺。你想带我进冥界需有地府文书,你将文书交来我看看。” 魂鸟森然一笑,“地府算什么?我冥界魂鸟要来就来要走就走,我早就厌倦了那些繁文缛节,想索你魂魄,只要我愿意便带走你,推你进炼狱也好,进油锅也好,随我所欲。” 千仞岭篇(三) 魂鸟的足踏上的树枝,“我有什么好怕?冥界我早就腻了,生死源头除了单调的光线,而九层地府到底鬼哭狼嚎。我要回到,人世,享金一切奢靡繁华。” “云夕王妃许了你什么好处?莫非”她忽然停顿了一下,眼睛扫过魂鸟,她想起玉二娘从总监大人身上偷来的令牌,----令牌上刻的,正式魂鸟的图形。 她将令牌拿出,举在手里,问,“云夕王妃,许你了一座城池。对不对?”她想起歌圣地城头的监工与奴隶的号子,忽然觉得荒唐,鄙夷地笑了,“为鸟者,性情平淡,入闲云野鹤。而你追名逐利,根本就不配做一只鸟。” 魂鸟显然是一愣,但它马上笑了,“谁说魂鸟就一定真的是只鸟了?反正你要死了,让你看看我的真面目也无关紧要。” 说完,在空中打了一个滚,身子的羽毛褪去,里面的身形渐渐变大,直至人形大小,站起身来。 连霓裳也要惊讶,眼前的男子,正当年纪,一袭白衫,衣袂翩翩,轮廓优美,额头饱满,一头漆黑的长发,束一只金环,飘逸,俊秀,很难让人与一个身形弱小的鸟雀相比。 霓裳点了点头,她没有说话,除了讶异,她无有任何表达。 魂鸟背对着阳光,他看着自己的影子,幽幽地说,“八百年前,世间有个公子,名为倾城公子,因相貌极为俊秀,为世人敬仰,引来无数少女爱慕的眼光,可是倾城公子对谁都无无动于衷,只到有一天,他在湖边引水时,看见水中倒映着自己俊美的身影,立刻陶醉其中,爱上了自己,每日每天在湖边顾影自怜,直到有一天他对着自己的影子投入湖中,溺水而死,那些爱慕他的少女知道后,跑到湖边哭泣祭拜,祈求上苍垂,刚好这些话被露过的冥王听到,他将倾城公子的灵魂从水中捞起,装入魂鸟的身体,带回了冥界。倾城公子在魂鸟的身体里,这一呆就是八百年的光阴,终于将元身恢复。” 霓裳看着他,那一缕似有似无的忧伤在他的眉头萦绕不散。 “倾城公子,乃为上上人品,为何会是贪图荣华富贵之人?即便你的身体是他,灵魂也已经变质,不配在用倾城公子之名。” 倾城公子的脸转为苍白,脸上露出狰狞的笑意,将手一挥,“无常,索走她的魂魄。” 无声无息,无常化为无形,那股阴气环绕在霓裳的四周,似有巨大无边的力量吸引着她,令她无法脱身,更不敢轻举妄动。 倾城公子看着自己的影子得意的笑了,他转身去拾地上魂鸟的外衣,这时,一道黑影飞过快他一点将魂鸟的外衣抢在手中。 倾城公子有些慌张。----有了魂鸟的外衣,才有法力的存在,若失去外衣,自己变只是一个普通凡人,尤其他的身子刚刚修炼成形,不能受太多风吹日晒。 “那外衣还我。”他叫了一声,那声音尖锐刺耳。 小四哪里肯依,翅膀轻轻一震飞上枝头。 千仞岭篇(四) ----魂鸟,非凡间之鸟,凡是鸟雀都以它为图腾,顶礼膜拜。如今这外衣就在在接受的手上,披上它便可摇身一变,从此脱离尘世,逍遥生死两界。 对峙之中,索魂链勾上了霓裳的肩膀。若再近三寸索住喉头,吸出魂魄便无再生时机。 霓裳有些急了。不是她怕死,只是身上好有重担未能完成,此刻,她不能死。----她对小四喊,“将羽衣穿上。” 小四愣了一下,它知道穿上羽衣意味什么,它怔怔地看着小主人,怀里紧紧地抱着羽衣,它在犹豫。 “将羽衣还给我。”倾城公子大声疾呼,他也知道若是眼前这只不起眼的小鸟穿上了他的羽衣,将会意味着什么。 索魂链,穿过了霓裳的肩膀,直奔她的喉头,阳光下,她身上的白裳被血染的通红,如雪地灿红的梅花……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闭上了眼睛。 等了一会,却不见索魂链落下,肩头的疼痛也似乎减轻了。她睁开眼睛,魂鸟扑闪着翅膀在她眼前。----不,那是她的小四。 无常,跪在地上,化为阴气消散在魂鸟的四周。 “小主人。”小四的声音从魂鸟的身体传了出来。它轻轻地落在霓裳的肩上,用羽毛为她清理衣裳上的血污。 “小四。”霓裳伸出手,入往昔一样,让它落在自己的手腕上。 “小主人有什么吩咐?”它的眼里忽然噙满了泪水。 “穿上魂鸟的羽衣,你就不再是一只逍遥自在普普通通的鸟了。”她用手梳理着它七彩的羽毛,眼泪忽然落了下来,打在小四的身上,莹莹地滚落地面。 它的身子猛地颤动了一下,忧伤地回头看她。“小主人。”它又唤她,扬起翅膀为她拂起面颊上的泪痕。 霓裳忽然笑了,温和地笑着。她将脸贴在小四的背上,轻柔地说话,“从今以后你是魂鸟,要管无数人的生老病死,魂鸟不可在世间行走的太久,生死之源终归需要把守。” “小主人。”它又叫她。声音包含着依恋和不舍,----十多年来,与朝夕她相伴,虽不是同类,却胜似亲人,这份感情,厚且重,它无法轻易割舍。 “去吧!去吧!”霓裳的手从她脚下撤出,故意转过身子不看它,任凭泪水绝堤而出。梨山之巅,无垠的大雪,孤独的童年,终年难得一见的师父,只有这只从芳郁草原飞来,冻昏在半山腰的青铜小鸟,与自己相依为命。 小四哭了。成为魂鸟,是它毕生的追求,但当理想实现,却又因离开最亲密的伙伴而踌躇不前。 而霓裳,她心意已决,固执地不去看它。 终于它绝望了,无奈地,在她的头顶飞了三围,绝翅而去。 树林里,又恢复了宁静,似乎一切都未曾有过改变,阳光依然穿透了枝与叶之间的缝隙流水一般倾泻下来,静谧、悠长。 她顺着小四离去方向,看着看着又流下泪来。 最终叹了一声,转身欲走,走了两步忽又想起了倾城公子,停步,朝他栖身的方向看去。 千仞岭篇(五) 此刻的倾城公子,失去了羽衣的保护,秀美、飘逸,孤傲、冷漠,早已一扫而光。正惊慌失措地坐在阴影里,双手紧抱着身子,惶恐、绝望写在苍白如纸的脸上。 肌肤正一点点地被阳光毁坏,变黑,。风一吹,树叶一动,细碎的光线打在他身上,如细针扎肉,疼的他不时地痛苦嚎叫。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张皇失措的从阴影中冲出,冲向河水。 河面如镜,映照出自己的身影。那个肮脏、猥琐、落魄、狼狈不堪的人影投影湖水,他被吓的呆了,用力地抱着头痛苦地大叫了一声,----那一声撕心裂肺惊恐万状的尖叫穿透树林惊起了无数怪异的鸟雀,随后一头栽进水里,绝气身亡。 河水溅出来,霓裳忍不住挥袖去挡,免不了有几滴溅在身上,略显脏污。 彤云骤升,千雀飞舞,遮蔽天日,成百上千的鸟雀朝一个方向飞去,投入密林。 霓裳有些好奇,跟随鸟雀悄悄地转过一片竹林。 眼前竟是一片百花怒放,蝶绕蜂戏的场景。 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颜色的花朵沿着山坡徐徐铺开,放眼望去,仿佛是从天而落的七色云朵降落在这片地之上,花丛中间筑着一处小竹屋,屋下有清泉流过,掠过细碎的鹅卵石,叮咚作响,这条小河从花丛中漫过蜿蜒而下。 花丛之中有一条影子一晃而过。矫捷的眼睛闪烁在花丛之中,然而却不见身形。 霓裳等了一会不见有什么举动,泱泱地想要离开,这时,听见竹屋内有人抚琴。 琴声一出,随即闪过一道银光,鸟雀全部静默无声,栖枝而立。 五弦琴音,宛如浮云变幻不定,时而婉转,时而悲伤,时而如珍珠滴翠,时而如秋风乍起,最后汇聚为裂帛一声,划弦而止。 那些花朵,由内向外,随着琴音不住的摇摆,一轮轮,一层层,终于伫立无语。 一曲已终了,霓裳站在原地,五指试了试腮畔,才发现早已泪湿衣衫。而那漫天的花影也似乎沉默了,只有无边的风从山头掠过,带走最后一丝琴声远走天涯。 霓裳愣了片刻,回忆那琴声,是苦、是甜、是愁肠百结、是肝肠寸断,然而冥冥之中却有爱,有思念,有千言万语,有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思情绪。 越想越觉得心口烦闷,隐约又想起云潮。 刚要走,听身后有人叫她,声音沙哑、浑浊不清,竟不似从口中发出:“姑娘留步,姑娘既然来了,又为何着急离去。” 竹门被拉开了,走出一位着高绾秀发,肤如凝脂,出尘脱俗的夫人来。 说话时她微微弯腰拾起地上的花瓣,轻轻一吹,变作一个华美的花环。 “云霄夫人。”霓裳经不住惊呼出口。 《云霄夫人》传中,曾有,“手执花环,百花洲畔。休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只是令她疑惑的是,云霄夫人天生一副黄莺般的好嗓子,怎么竟会变得如此不堪。 千仞岭篇(六) “姑娘来了就得先收下云霄的一个花环再走。” ----那声音竟从腹中发出。 她走过来,将花环高高托起,带在她的颈间。 霓裳的目光停留在她被青纱遮住的脖子上,雪白的肌肤,娇嫩似水,然而声带部位竟被利刃割开,留下一道狰狞的褐色疤痕。 “夫人……”她压抑不住惊讶,惊呼出口。 “姑娘怎么了?”云霄夫人挽着她的手,走到竹屋中,为她倒了一杯山泉水。 屋内简朴,饰以百花,一床、一椅、一琴、一画。画中男子,面目竟有几分和云潮相似。 还未说话,听得屋后一声长吟,窜上来一只白狐。目光在霓裳身上停留了片刻,鼻翼动了动没有嗅出异常的气味,趴在地上滚了滚,伏在云霄夫人的脚边,叼起她的裙摆朝着屋后摇了摇尾巴。 “是小玉出事了么?”她伸手将灵狐抱起,摸着它光滑的皮毛,急步走向门外。 百花丛中,一对小手静卧在此,浑身伤痕累累。 “玉鸷手。”霓裳的心猛的一颤。 “夫人。”玉鸷手看见了云霄夫人,有气无力地叫了声,睁开将合的双眼,泪光闪动。 “是猎西贞女做的?”灵狐从她怀中跳出,云霄夫人轻轻地捧起了玉鸷手。 它点了点头,说,“夫人,小玉跟随了公子十六载,却无法救公子于危难。看着他被猎西贞女带去了荒北,迫他服下‘龟息散’锁进驭鹤楼。”说了这里,它微微喘息了一下,“公子……公子从此将沉睡千年,夫人请原谅小玉。” 云霄夫人摇了摇头,“这不关你的事,她要对付的人是我却连累了你。” “小玉,为主人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只是……” “你别说话,让我看看你的伤势。” 日光下,霓裳愕然地发现,玉鸷手的背面凿了深深的洞。里面竟藏着数十枚极细的绣花针。若娶出那些针需剖开身体。 云霄夫人也是一惊,顾不得其它,伸手欲取出那些针。 玉鸷手连忙避开,“不!夫人,你不能碰它,猎西贞女早就猜到以夫人的宅厚仁心,一定会这样做,所以她在每根针上都喂了毒。” 云霄夫人手听在半空,强行平复脸上的一抹稍纵即逝的惊慌。 又听它说,“主人还记得矮族人莫巴么?它跟我一样都是极爱夫人的歌声。” 云霄夫人点了点头,“那时,他每日都去绝色坊听歌喝酒。” 玉鸷手称了声‘是’,“正是他从万源河里将公子救走,带去了东巴山以东的绿营里。” 云霄夫人问,“如今他过的可好?” 玉鸷手摇了摇头,“他死了,早就已经死了。他带走了公子,因此触怒了猎西贞女。有一会它在去往猎西国的途中,被猎西贞女抓住。谁都知道莫巴的心里深深爱着贞女,可是他是个正直正义的人,不耻她为夺先生闵淙向夫人痛下毒手,用毒迷惑了夫人并割去夫人的声带,让夫人失去了天籁一般的嗓音。贞女问他公子下落,他不说,打他也不说,贞女怒了,便强行喂下了‘匿迹’……” 千仞岭篇(七) 霓裳的身子微微一怔。她想起在梨山秋阳洞里读过的《解毒经》。----匿迹,非为剧毒,服毒之人,轻则百日身体失水而谁,重则不削几个时辰。特点在于,服毒之人不会即刻便死,需承受时日痛苦煎熬,身体大量失水直至绝水而死,临终时身形不足以前一半。此毒,无可解之药。 果然,玉鸷手继续说,“莫巴身材便日渐缩小,百日之后不足原先一半。小玉身上的毒也是如此,只不过喂的更多,只怕再过几个时辰便如他一样。小玉也和莫巴一样,不会感到难过,也会跟他一样,找一个向阳的山坡,躺在上面唱着夫人以前常唱的歌曲,直到死去。” 云霄夫人长叹了一声,忍住盈眶的泪水,无力地仰起头,看着天上的流云。数十年前的一幕幕又回到了眼前。 云霄自小跟随绝色坊舞娘‘慈娘’一起生活,因她天生一副夜莺般的好嗓子,成为慈娘眼中的明珠。六岁时,便小有名气。 一日,慈娘遣她去街上买些胭脂水粉,走至路口,恰好遇到从猎西国人贩卖人奴的贩子。大铁笼前,数十路人围在周围指指点点。 云霄因好奇走了过去。 隆冬时节,那些体制稍微健壮些的奴隶都被买走了,诺大的笼子只剩下一个孤孤单单的小女孩,抱着膝盖蜷缩在笼子的一角。她也就五岁上下的年纪,苍白的脸,一双明亮的眸子,小鹿一般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人群。 那些人都只是看看,便走开了。----因为,大家都觉得小女孩有股妖异的气息,不懂得温顺。过晌午,天空飘起雪花,街上行人渐少,贩子因卖不出这最后一个耽搁了第二天的行程,而暴跳如雷。笼门反锁,在里面用鞭子抽打着她的背,不停地咒骂。 这一切,全部落在对街的云霄眼里。 搁着铁笼,她清晰地看见小女孩那双漆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没有眼泪,没有呻吟。就怎么绝望地,固执地,拔着铁笼的缝隙向自己张望,穿过街道与大雪,舔舐着嘴角沁出的血丝,冷冷地看着她…… 她无法迫使自己与她的目光对峙,于是她匆匆地逃了回去。偷偷拿了一锭银子,将小女孩从贩子手中买了下来。 贩子从她手里接过银子,满意地揣在怀里,将鞭子交到云霄的手上,笑着说,“从今以后她就是你的奴隶,死了也是你的奴隶。” ----小女孩便是贞女。 ----贞女,生于猎西国沉香世家,沉香世家无人不用毒,只因她为妾出,娘亲又不得宠,终含恨饮了鹤顶红而死,贞女自小便跟娘亲一起炼制毒药,又亲眼见娘亲饮毒之后七窍流血而亡。于是,她离开家,路上被人贩子抓住,才被卖到了琴城。 即使再过很多年,云霄夫人也会清楚地记得,那飘着雪花的黄昏里,贞女如何用她红肿的双脚,踩着吱吱作响的雪,来到绝色坊的门外。 千仞岭篇(八) 慈娘怒了,第一此伸手打了云霄的耳光。 两个小女孩被罚跪门外,就这样跪在大风雪里紧紧相拥着。云霄的貂皮小袄,一点点地将冰冷的贞女焐热。 暖屋内,慈娘心软了,见贞女丽质天成,便应下收留身边。 那一夜,月黑风高,云霄起夜时,见贞女的床上空的,因担心她出事又怕遭慈娘训斥,未敢惊扰其他人,独自推门出去找他,下了半日的雪,夜里终于停了。映着雪光,雪地上留下一对清晰的脚印,顺着脚印云潮跟踪到贩子的住所,拔着门缝,她看见贞女,站在贩子的床前,手中握着一根长针,一针扎入心脏部位,贩子抽搐了两下,口鼻流血而亡。 云霄被吓呆了,她不知道自己如何跑回的绝色坊,裹找被子里瑟瑟发抖。不出一会,贞女悄悄地推开了房门,她径直走过来,将手伸进云霄的被子摸了摸。 什么也没说,躺回到自己的床上。 云霄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令她恐怖的夜晚,贞女冰冷的手伸进她被子时,用针尾轻轻的碰了她一下。 十年之后,慈娘也已相同的方式死在盛满热水的木桶里。 十六岁时,云霄和贞女因才貌出众,歌喉动人,成为琴城‘奇葩’。 这一年,她们第一次遇到了闵淙。 闵淙,擅着青布长袍,褴褛的衣衫挡不住天成的气质。 他的画摊就摆在绝色坊的楼下,琴城的姑娘都喜欢找他画像,一点,一勾,每一笔都带着神韵。----他素来单纯,只是想攒了盘缠离开琴城。 只是她没料到早有两双眼睛注意到了他, “这公子每天都在楼下作画,排队等候的姑娘太多,挡了我们歌坊的生意。”坊里的姑娘这样说。这歌时候云霄总总笑笑。 云霄的闺阁就在他摊位的上面,每日黄昏,歌歇舞罢之后,捧一杯香茗,依着那雕花的窗子向下观望。 那一日,已近黄昏,天空忽然飞沙走石,下起了大雨,闵淙无遮挡雨伞,站在大雨中,云霄连忙举伞下楼,引他进屋。 于是,闵淙留了下来,成为绝色坊的画师。 不知不觉中,已是三年光阴。 云霄早改与闵淙成婚,只是迫为绝色坊的生意,一拖再拖。 琴瑟弦音,诗歌酒画,每日相对,云霄并不避嫌贞女,不知不觉中贞女也恋上了闵淙。 “琴城歌者善独身。”,----自古以来,就有歌者不成婚的规矩。若离开绝色坊,需择吉日,当终人之面,玉液凝喉,清茶素口,方能脱离舞场。 云霄连续五年为琴城‘歌仙’。闻言那一日她脱离绝色坊,上万人前来捧场,这当中便有矮族人莫巴。 他因路过琴城,适逢祭拜琴圣大典,他便跟随人群去了歌圣地,那时候的歌圣地,乃朝拜之地,从各个地方过来祭奠的百姓,入潮水一般汹涌。 那一日,云霄夫人以一曲《佳人曲》赢得歌仙桂冠。 与她同台献艺,为她抚琴伴奏的便是贞女。莫巴被贞女行云流水一般的琴声给打动了,当所有人朝云霄欢呼时,他的目光却紧紧地盯着贞女。 千仞岭篇(九) 于是,他在琴城一呆就是五年。 每日必到绝色坊,品茶赏歌舞。 那一天,云霄刻意做了打扮了,轻扫峨眉、淡点朱唇、云鬓高绾,一身浅紫的罗裳,云步轻摇,环佩叮咚。她在台上,焚香三柱,叩拜琴圣。面对着台下浩瀚的人群。唱了她有生以来最后的一首歌,《佳人曲》 ----至此成为绝唱。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随后,她从贞女手里接过递来的玉液与香茶。 那一碗玉液,澄澄如一汪碧玉,她双手捧着那琥珀色的碗,喝了一口凝在喉中。开始入喉,觉一阵清新袭来,再一刹那,便如火烧疼痛难忍。 她知中计,心头猛地一颤,极力克制颤抖的双手,抑制住,不在脸上有所表露。她看向贞女,却见她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端过来一杯子香茶。盈盈一拜:“当年若不是姐姐将我救下,哪来今日的贞女。” 一语双关。云霄一阵酸楚,禁不住冷笑了一声,从容不迫地接过她手里的香茗。在嘴里轻轻地搅动了一下便吐出。 那香茗留香唇齿,喝进口中为碧绿,吐出来时却已染血而红。 台下,不知情的人群久久不散,云霄已无法再动歌喉,辗转三次,叩谢。终因体力不支昏厥台上。 次日醒时,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床边只有贞女一人。 “姐姐醒了?” 云霄挣扎想要起身,喉间一阵疼痛来袭,手指触摸颈间,裹了层青纱。 “姐姐莫动,贞女怕姐姐有所闪失,有性命之虞,尤其是姐姐腹中的胎儿。所以贞女已为姐姐割开声带洗去毒液。好在姐姐如今已退出绝色坊,金嗓也无需再用。” 云霄的脸色露出一缕涩然的笑意,她看着窗外,企图看见闵悰的身影。又听她说,“姐姐在找闵悰么?贞女忘了告诉姐姐,贞女只是跟闵悰开了个玩笑,说姐姐已中毒而死。三个时辰内,无适合的心脏换给姐姐,姐姐必死无疑。哪知我说完刚刚离开,他竟……”说到这里呜呜地哭了,“他竟剖心而死。” 云霄只觉得胸中一阵翻滚,哇地吐了口血来。 贞女这这时却一反刚刚的凄楚可怜,掩面大笑,“你还记不记得,你带我回来的那个雪夜?我去驿馆杀了贩子,而你竟然偷偷跟踪我。我至今都记得,我杀我爹爹的时候,大娘也这样跟踪过我,她坏透了,喊人过来捉拿我,差点要了我的命,我恨死你们这样偷偷摸摸跟踪别人的人了,你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而我也没有发现,就万事大吉了?错了!我从驿馆回来,看见地上有脚印,一直漫延到绝色坊面外,我进屋的时候你装做睡着了,我看见你鞋子上有雪痕,就知道一定是你做的,我当时就想杀了你。可是……我又怕慈娘知道赶我出去,所以就留下了你的命。”说到这里,她冷笑了一声,“现在,你失去了金嗓,还有谁会当你是歌仙?你就等着容颜枯老,只能坐在街边行乞。而你的闵悰,我已让他服下‘龟息散’保他失心不死,而且即刻带他去遥远的荒北,你这一生都不会再见到他了。”说完大笑三声扬长而去。 千仞岭篇(十) 第二日,莫巴见绝色坊人去楼空,便找到这里。昨日他在台下,已经看出了端倪,担心贞女再对云霄加以迫害,便将她送离琴城。本欲随万源河入泾水,再辗转去南越国。不料,迷途,小舟遭大风袭击,而船头的莫巴不慎落水,而小舟责滑进最里面的河道。两人失散。 若不是当日风大遭河面上折倒的树木拦截,定会冲入瀑布,而死。 千刃岭原本走兽奔走,野棘遍地,加上有前方水流湍急,凡上山之人大多冲入瀑布而死,世间便有了:千刃岭为死亡之地的传说。 云霄夫人到达此处,以一曲琴音,哀伤婉约的琴声讲述了自己的一声,山林所有的鸟兽五无为之落泪。 贞女不曾想过云霄会入万仞岭。 她从北荒回到琴城,发现云霄已被人救走,便花重金派杀手四处查找下落,尘世间几乎所有的杀手都收到到这样一句话:“若能提得云霄夫人的头颅来驭鹤楼,赏万两黄金。” 尽管又如此丰厚的赏金,至半年,仍杳无音信。 于是,早已等的不耐烦的她,编了一段子虚乌有的‘摩耶山’传说: 摩耶山的白花洲里,住着一位貌美绝伦的云霄夫人,凡是到达百花洲的人,都会得到她亲手编制的花环一只,只要戴上那只花环,一生都会受到她的庇护。 世人不明真相,信以为是真,便四处寻访摩耶山。 而她。坐进驭鹤楼,脾气凝神专心等待那些寻访的人为她带来消息。 云霄进了千刃岭的八个月后。 云潮出世。那一天,祥瑞普照。 可孩子出生时,云霄夫人不懂该拍打背部令其痛哭吐出胸中之气,终因长时间窒息而亡,她抱着他哭了一日,亲手为他带上魔血石,放进篮子里放在水中漂走。 没料到这一路颠簸,竟出奇般活了下来。 此时依然在万泉河上苦苦寻找的莫巴,刚好来到瀑布下,面对巨大的瀑布仰天长叹。当他抬头时,意外地看见冲下来一个篮子,而篮子隐约似有什么东西。 于是,他将篮子捞起,遂而见了云潮,第一眼吸引他的就是他脖子上的魔血石。----他知道,云霄夫人没有死。 从此,他带走了云潮。 五年后,云霄夫人,一日梦中,梦见自己的孩子竟没有死,遂而一路跟踪她来到千刃岭的玉鸷手出去寻找。终于找到了云潮,而那时莫巴已经中了猎西贞女的毒。 云霄每日盼着儿子回来。 但她亦知,这千刃岭难进难出,若不是玉鸷手可以幻化为水,恐怕连它也绝难走出。 千仞岭篇(十一) 云霄夫人似乎陷入了回忆,她的眼中闪过痛苦也闪过悲伤、惋惜与温柔。过了许久方徐徐抬起了头,“小玉,夫人愿为你奏曲,你愿意听么?” “当然!此时能听到夫人的琴声,死又何惧!”玉鸷手早已虚汗淋漓。一对小手已经小至原来的一半。 云霄妇人将它放到花瓣中间。 此时它身体已经虚残,仰在花瓣上无力地睁大眼睛。 云霄夫人抱着五弦琴,坐在它对面。 “夫人,这是专门为玉鸷手弹奏的么?”玉鸷手看着她,眼睛里充满了期待,那声音纤细犹如发丝。 云霄夫人温和地笑了,声音却有些哽咽。“是!这一首《佳人曲》,夫人只为你弹奏。” 说完,轻抬指,绵手舞。那一曲久以不闻的《佳人曲》倾泻而出,随少了她天籁一般动人的嗓音伴唱,仅仅音乐也总够令人为之动容。 玉鸷手的嘴角浮出一种难以言明的笑,尽管身子脱水的厉害,似乎丝毫不被它重视。 《佳人曲》,弹到了最后一个音符,琴弦羌地断开,声音支离破碎……… 玉鸷手似乎没有觉察到,它的头微微地倾在一边,像是睡着了,嘴角挂着笑,甜蜜而忧伤的笑。 云霄夫人没有说话,缓缓地捧起它失水枯萎的身子,来到屋后,用花为它建了个冢,那断了琴放在它的身侧,幽幽地叹息,“你本是南枷山的神话,跟随我来到这荒山僻岭,又为云霄做了那么多的事,云霄心内感激。”试了试泪,又说,“都说玉鸷手可以让人起死回生,且容颜不老,谁知道,你竟也会生命终了。” “夫人节哀。”霓裳站到了她的身后。 许久,云霄夫人终于平静了下来。与霓裳转身进了竹楼。重添了茶水,两个人对面坐在青竹小桌前。 “听说姑娘与我儿甚是熟悉。”她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平和,反而欲盖弥彰。 “是!”霓裳答了句。 “姑娘能和我说说我儿的事么?云霄感激万分。” 霓裳喝了口茶,将茶碗放下,眉头微皱,往事被生涩的声音划破,仿佛记忆的闸门被打开,思念汹涌而出。 她当然记得,他们所有的片段。从相识到以后,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回眸。转身、垂首……全都历历在目。 这几日的刻意压抑,早令她痛苦不堪,如今,所有的感情都被宣泄出来,连简单的表情,她都不愿错过。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的身心畅快,哭与笑,都变得肆无忌惮。 从日上竿头到黄昏已近。两个人一动不动的坐着。 一个母亲。 一个深爱的女子。 共同回忆着一个男人。 若是驭鹤楼内的云潮有知,当如何心境?! 就在此时,只听远处山谷传来一声惨叫,生涩而绝望的声音划破月色,在乍起的微风中,一漾一漾地颤抖着。那叫声实在太过凄惨,霓裳忍不住朝窗外看去。 千仞岭篇(十二) 连山谷之中的鸟雀,都离来了栖枝,翅膀煽动传来巨大声响。 霓裳的心忽然颤抖了一下,那萦绕心头的噩梦,再一次袭来,她忍不住问,“夫人可知,这声音来自哪里?” 云霄夫人深深吸了口气,“当然知道,她与我为邻十几年,怎会不知。” 她品了口茶,从思儿的心境中平复过来,缓缓地说,“十三年前,她浑身被人打成重伤,不知是谁如此心狠手辣,竟用带倒钩的铁链穿过她两侧的琵琶骨,送到这里,走了一半,因河流湍急,小舟侧翻,摇船的人连同船只一同冲下瀑布,尸骨无存。这瀑布高有千尺,下方是冰潭,深不见底,河面宽约几十丈,四周峭壁嶙峋,无通外之路,掉进去必死无疑。她掉进水里,身上的铁链被裸露的树根挂住,所以才拣了条命回来。” 霓裳忽地站了起来,问,“她现在如何?” 云霄夫人被她的举动吓得一愣,“我用玉鸷手的须为她疗过,只治了皮肉之伤,可那铁链断然是除不下来,链子为纯钢所制,而且上了锁,非匹配的钥匙绝难打开。对了。”她忽然想了起来,“姑娘怎么会只身到此处来?” 霓裳深吸了口气,说,“我是来此处,寻找我的三姐。她的情形与你说的相似。夫人救的人,应该就是我的姐姐。” 云霄夫人怔怔地没有说话,过了片刻,“姑娘若去见她,云霄为你带路,不过,姑娘最好有心理准备,她的情形不好。” 霓裳的目光中忽然有了惆怅,要找的亲人就在眼前,可是每一回相见,都是刚过不久便成诀别,这一次,她希望不要如此。 溪水涟漪,一艘小舟,轻盈穿行。无篙、无桨、船下游动的一群鲤鱼,将小舟托向要去的地方,似乎,这一路它们早已熟悉。 ‘嗖’地一声,小舟停了,舟身下浮动起丝丝涟漪。 云霄夫人从舟上走下岸边。指着不远处的巨大山洞。“她就在里面。这洞性寒,底下从冰泉,四周多为巨冰,考虑到若是将她安置而冬暖夏凉的环境中,若是流汗责奇痒难忍。” 霓裳深深地吸了口起,未来得及细想洞内环境,却赫然发现,面前悬着一团巨大的阴影,月光下闪着冰冷的光泽。 洞内,幽深黑暗,高有数丈,那团阴影,竟是一个扭曲的人性。 那些铁链似乎已经绞在了一起,狰狞地扭曲着。四周全是巨冰,铁链的一头就栓在大的冰柱上。这里光线暗淡,暗淡,只有冰块反射着月亮的光。人影母模糊,看不请面容,头发蓬乱,衣衫虽然褴褛,却还算干净。显然是有人时常为她换洗。她一动不动地被绞织的铁链掉在空中,显然已经昏迷。 云霄夫人走过去,费力地将那缠绕的链子解开,对霓裳说,“每年这个时候,天气潮湿,一到夜间便刺骨疼痛。” 霓裳站在洞口,她看着自己的姐姐,唇角蠕动了一下。 千仞岭篇(十三) 有滴答的水滴声清晰地传来,其中一滴掉在她的脸上。她用手一摸,却发现整张脸都已经润湿。 她走过去,唤了声姐姐。 阴冷的月色下,一股浓烈夹杂着陈旧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姐姐。”她又唤,手拂开她蓬乱的头发,苍白干枯的脸出现在面前。 “你是谁。”忽然她怀里的人,挣扎了一下,短促地、苍白地问了一句,那声音不似从喉咙中出来,而是鼻腔、牙缝里挤了出来。 她的衣衫不足以遮体,露了纤长的胳膊,瘦弱的看得见胳膊上一根根灰暗的经络。 霓裳深深地吸了口起,说,“你就是撒花国的三公主墨焰,对不对?”她的声音并不高,但是在这空旷的石洞被无限的扩大,震的人耳发溃。 “你到底是谁?”她的眼里闪过一道寒光,同时也带着一丝惊恐。 “我是霓裳,你的妹妹。” 墨焰讶异地看着她,喃喃地,“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是她。一定是我做梦了,霓裳在梨山。这里是千刃岭,她怎么可能到了这里?我们不会那么快就见面。是做梦,是做梦……” 霓裳沉默了,她用手指,在她脸上轻轻地触摸着,“是真的,姐姐。我要带你离开这里。” 墨焰纳纳地问了句,“那敷罗呢?” “她……她还在帝都,却把你放逐到这里。” 墨焰身子向后挣了一下,铁链磨着琵琶骨吱吱地向,疼痛令她相信了眼前的事实,她捧着她的脸,嘴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霓裳,霓裳,真的是你,你怎么来了这里?难道……难道也被敷罗那狠心的女人给放逐而来。”说到这里,因为急促经不住猛咳了两声。 霓裳摇头,“不,我是来带你离开这里的。” 墨焰略略放下心来,自嘲地笑了笑,“这些年,我被困在这里,寸步不能离开……可笑啊!我成了敷罗的羔羊、她随意刀俎的鱼肉。” 说着,她忍不悲伤,用手去触碰霓裳的脸。那光滑的温热的肌肤,让她相信这一切都是真是,而不是醒来时,消失不见的梦境。 茫茫人海,芸芸众生,只有眼前的妹妹能带自己脱离苦海。 除了她,还能有谁? 云霄夫人站在洞口,她的身子微微抖动了一下,眼前的场景让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亲人,夫君、儿子、都被困在荒北的驭鹤楼中。至于未来,猎西贞女与自己的斗争也不会因此而停止,除非死亡。她转过身意欲擦泪,却见头顶月光逐渐消失,她诧异地抬头,本是残月当空,星稀月朗,天空陡然出现一个黑影缓缓地将月亮挡住。 阴影覆满了大地。刚刚整个山林还被月色笼罩,此刻竟清冷、寂寥。 霓裳吃惊非小,她跑到洞外仰头看着天空,黑暗之中,又见七杀、破军、贪狼同渡。月光被掩去后,三颗星越发烁烁明亮。 只是片刻时间,那一团黑影又开始缓慢移动,渐渐地还原了月色。清风,明月,依旧照耀天际,似乎刚刚不曾发生任何事情。 千仞岭篇(十四) 众人都深深地呼了口气,还来不及去想其他,却听墨焰尖叫了一声, “杀、破、狼,三星会照,天下定将大乱,你快回帝都,当心天下落入奸人的手中。” 霓裳一怔,“我来这里,是要带你离开,不能将你身上的铁链除去,即便是离开,我始终放心不下。” 墨焰淡淡一笑,“这链子。看似普通平常,却是精钢炼制,乃是离烬的锁妖链,只有他能打的开了,即便是利刃也没法子动它分毫。” 霓裳微微一震,“离烬?他投靠繁罗了?” 墨焰身上的铁链又一次在身离咯吱咯吱地响,生涩的声音,勾起了她对往日的回忆。 ----如何忘的了出事那天,离烬那张陡升寒意的脸,用手指着自己,跟孝公说,“妖女乱世,不凌迟不足以平民愤,但若让她死,又不足以令新皇解恨,建议孝公大人与新皇,将她发配倒万仞岭,遭受受尽折磨至死。” 想倒这些,她的嘴角浮现除一抹难以言明的笑。“他该死。” 霓裳仍旧固执地摇头,“我听师父说过,当初是他设计救下了我,为何会投靠了敷罗?” 墨焰冷笑了一声,“这些人,从来都是墙头草两边倒,只会见风使舵,哪里还有什么忠孝、礼仪、廉耻。敷罗得了天下,他便匍匐在她脚下摇尾乞怜,若当初得天下的是我,使之亦然。” 霓裳沉默了片刻,定定地看着远方,喃喃自语,“他……到底是怎样的人。” 墨焰苍白的嘴角动了动,勉强牵扯出一丝笑意,“现不管他。你尽管去吧,这十三年来,我待在这无人的山谷,早已习惯了周遭的一切。你若思前想后顾虑重重,反倒让我心急如焚、坐立不安。”说完,她固执地转过脸,不看霓裳,仿佛心意已决。 霓裳无奈,只得点了点头。暗暗握紧了双拳。 “好!”她说,“我回帝都,你等我,我一定会拿回钥匙打开你的锁链。” 墨焰嘴角牵动了一下,笑了起来,动了动身子,牵扯的锁链跟着哗啦啦地响。 风,摇动起树叶,破碎了月光,打在山洞的石壁上,在墨焰的背后,刻画出一副完整的,宛如蜘蛛织网一般繁杂的影子。 着看着霓裳与云霄夫人的人影渐渐消失于黑夜,她忽然感觉身体里那颗早已沉寂的了心,又充满了新生的渴望。 可是,万仞岭高万仞,霓裳有真的能出的去吗? “夫人。”小舟上,霓裳对着云霄夫人的背影唤了一声。 从她微微皱起的双眉可以看出,对于这素有‘飞鸟不过万仞岭,千万看尽此为巅’之称的地方,她也没有确定的十足的把握出的去。 “姑娘,是不是想问如何出去?”云霄站在船头,任凭微风吹皱她的裙摆,那飞舞的罗裙,像穿行夜色里的蝶。 “是!霓裳初来乍到,对周围的环境亦不了解,只知外界传言,此山高绝,无人进出过,夫人在这里居住了数十年,所以想跟打听。” 千仞岭篇(十五) “我来千刃岭时,听闻此间原是有狼人居住,他们与我比邻而居,互不叼饶,后来不知怎的,一夜之间,那些狼人,竟忽然全部消失了。我是第二日的夜间,听到一个老狼人在痛哭,便过去探看。那些狼人素来弱肉强食,孤老的同族鲜少有些愿意搭理,哪怕是亲身骨肉亦如此。我拿了些食物给她,听她说,其他人都走了,说是受了黑塔楼的召唤,至于怎么出去的,她却不知道。” 霓裳轻叹了一声,“我在世间见过它们的身影,只是……”她停了下去,不再说下来,断了话头,“既然他们出的去,就一定有出口。” 云霄夫人嗯了一声,“我在这山里寻找了几年的出口未曾发现通道,前几日,我在崖壁上见到下方,见有鸟雀衔鱼而起,心生好奇。这悬崖方圆足有数千丈,四周全为峭壁,瀑布没到春夏秋三季瀑布冲下,若真是一潭死水,数万年间,早已淹没了山峦,然事实上并非如此,足见瀑布下方有暗道通向外面。 霓裳点头,稍微想了片刻,说,“那霓裳现在就与夫人别过。” “山中寂寥,就不见客,姑娘能进来,已经实属罕见。我送姑娘一程。” 说完两个人从舟上下来,徒步走上悬崖。 月光下,花香浅浅,露水淡淡。千山万壑耸立天地。 月西斜时,两人站倒悬崖边上。往下看去,云雾缭绕,深不见底。 云霄夫人说,“这潭底的水,性及寒,多为山顶的积雪溶化冲击而来,你需当心。” 霓裳点了点头,只是淡淡地道,“夫人请回吧。霓裳自当谨慎。”说完安心般叹了口气,抓住峭壁上一根千年的老藤,一跃而下。 只听地耳边呼呼风响,眼前的景物一闪即过。中途换了几十根藤蔓,终于足碰道了水面,‘啪’地响了一声,潭水极深,又极寒,刺的她浑身忍不住颤抖。接着漫道了到胸口,没了头。 霓裳在梨山上成长,不懂水性,幸而吃了两仪鱼,沉在水中不需换气,稳稳当当,鱼一般自由游弋。而眼睛在水中睁开,借着光看隐约看的清眼前的景物。 她竭尽全力将身子下沉,手沿着潭边摸索,‘哗啦’鱼尾搅动水声,落进她的耳朵。低头一看,原来是条足有十斤的鲫鱼,从她脚下游过。陆陆续续又有些鱼经过。 她一怔。----鱼从此处游出,定是脚下有暗涌。 越往下沉,浮力越大,听得耳畔水声隆隆,忽然有一股暗流袭来,她将身子放松,闭上眼顺着漩涡冲了进去。----深水暗流不知将自己带到什么地方,但却能明显感觉到应是往下流而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水留稍微缓了一些,身子重重地撞在石壁上,而眼前则千沟万壑。她摸着石壁慢慢地站起。 沿着河道向前走。 聚歼篇(一) 又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水才渐渐浅了一些,先是到咽喉,后来到了腰,再到膝盖。这时天已大亮,越往前走眼前越亮,终于在一个山涧里走了出来,眼前开阔了许多。 她站在岸边,看着身后消失的万仞岭,心中忽然感慨良多。 但见阳光照耀,四下花荫密集,云光浮动;尤其清晨的露水在草叶上闪动着光泽,四下寂静无声,惟有鸟声脆丽,旁边一条小溪通过那山洞的出口,流出淙淙之声。原来那竟又回到了万源河边。 第九篇 聚歼篇 从朝堂回来,大将军坐在驿馆的椅子上,手支着头,神色凝重。对面放着一盏清茶,从清晨到中午,一动未动。 他在思索该如何面对眼前的情形。 皇上以三天为限,令他交出九头双翅鸟令牌,说是天下天平,九头双翅鸟令牌应一道回归宗庙。而他在朝堂上,提出的要见令牌的另一半的请求,却被拒绝了。 一向寡言少语的孝公大人,不但拖着‘病体’上了朝,且也赞成了皇上的观点。更有一帮大臣跟着附和,乱人心神。 然而,这九头双翅鸟令牌跟随莫家两千多年。身为大将军,他要镇守一方疆域,若有外敌入侵更得首当其冲,上战场杀敌。 ----祖训有云:人在令牌在,令牌失则人亡。且,太祖曾下过诏书:此令牌世代归莫家所有。 因此,千百年来,莫家子孙,从一出来就背负上了保卫撒花国的使命,少时习武,弓箭、骑马、八岁以后识文习字,读兵书战策,丝毫不敢懈怠。 而今时今日,他若交了令牌,那百年之后如何见死去的列祖列宗。 他到底要怎么办? 一天前,他已经接倒密函,称:挽云庄被大把大火烧成灰烬。那些本来可以调用的死灵军队,也已白骨成灰。 这不是一件小事,----是有人密谋想要篡夺皇位。 十几年前,皇上突然辞世,敷罗取代墨焰坐上了帝位,未来得及反应,一纸诏书,令他即刻附镇北关取代侵绪抵御三国联军。早些年,他和侵绪有过交往,知他脾气直爽,禀性纯良,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耿直的汉子,被莫须有的罪名扣在头上,囚车压往帝都问罪。再后来,敷罗征集数十万奴隶修建歌圣地新城,致使民不聊生,饿殍遍地。这类事情,他见多了,只是不想背一个乱臣贼子的罪名,于是,他忍了;在自己的珈洛城,煮剑饮酒,歌舞升平,假装天下太平,繁荣昌盛。到了现在,国事愈加荒废,皇上与夜繁只知寻欢作乐,后宫充策众多男宠,宫殿一扩再扩,占了憩凤城将近一半的土地。而朝中大小事情一应交由离烬打理。 这些大小官员,一个个都做了什么?贪赃枉法,徇私舞弊……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进吧。”他放下额头上的手,嘴上挂上桀骜不驯的笑,以最舒服的姿势躺再椅背上。 聚歼篇(二) “大将军。”玉二娘娘特意打扮了一番,头上梳着百鸟朝凤髻,翡翠珍珠饰了一头。手上托着盘子,里面盛着碗参汤。 “你来做什么?”他看也不看一眼她精心熬制的参汤,目光犀利地紧盯着看的脸。 “妾身自然是为大将军身子着想。”玉二娘放下那一碗熬的火候适宜的老参汤,笑吟吟地。 “你跟来帝都,为得就是给我做参汤?”他冷笑着。 端起碗,一口气喝完,手一松,青瓷小碗‘啪’地掉在地上跌的粉碎。 “大将军……”玉二娘怔怔地看着他,忽然嘴角抽动了一下,笑了起来。“妾身跟随大将军,定是看上大将军非比常人之处,大将军以为如何?” “你跟随我来到这里,不过是想让我带你进宫,见一见夜繁。”他静静地说,那语气含着鄙夷,“好了,你先出去吧,本将军明日就带你进宫。” 玉二娘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痛苦的光芒,仿佛这得来不易的承诺,唤醒了她深藏的记忆。 她拣去地上的碎片,告了退。 大将军,依旧独自做在屋内的椅子上,自从离开了枷洛城,他便变的沉默了。途中的暗杀,又袭进了他的脑袋。 那是离开枷洛城的第二天。密林中,十几个手拿强弩的杀手,对着他乱箭齐发,而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发致人,同样用强弩杀死了来人。 他在检查尸体时,赫然发现,每个人的手腕内侧都有一个半月形的刺青…… “大将军,好兴致啊,一个人在屋子内喝茶,又有美眷相伴。”门被推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门外已经暮色,夕阳将天空烧成了赤金。 离烬,从外面负手走了进来。 “无聊解闷罢了。”莫拓笑了一声,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凄凉。 “大将军可知,半路埋伏你的人是谁派去的?”离烬掐断了话头,转身将门关上,语气忽然变的凝重起来。 “请国师赐教。”莫拓的语气也变的严肃。他跟离烬并不熟络,且他又是皇帝手下重用的大臣,早上还在皇上面前邀功请赏,说若九头双翅鸟令牌不在大将军身上在枷洛城,他请旨与他一同去请令牌回归宗庙。这样的人,现在又来偷偷来驿馆见自己到底他作何打算。 不料,离烬只是摇了摇头,“我请旨与大将军一起回枷洛城,不过是想保大将军一条姓名。” 莫拓忍不住笑了,“是皇上要杀我,还是另有其人?莫某又启是贪生怕死之辈。” 离烬只是摇了摇头,“是孝公想要杀大将军。” 莫拓不觉一怔,只是问,“他为何要着急对我下手?许多年前,他的先祖与我的先祖为保撒花国,一起出生入死,抛头颅洒热血,而他又长我两辈,与公与私,他都理应对我关照才对。” 他故意这样说,引得离烬自己倒出实情。果然,他说: 聚歼篇(三) “孝公,早在先皇年间,他与相国拓跋经年明争暗斗,暗中栽培了无数杀手,挑拨他与太后之间的矛盾。其实拓跋经年试图篡夺皇位,联合东晋国的事情,他早就知道,只不国想利用这个时机,做收渔翁之利。人算不入天算,不料太后请出九头双翅鸟令牌。那一场大战是大将军的父亲,莫楷的辉煌之笔。太后处置了拓跋经年的同时,同时也从他那里抓住了孝公大人的把柄。考虑他在朝中根基稳固,关系盘根错节,许多大臣又是他一手提拔,怕引起事端,所以太后临终前那一席话是劝他退出朝廷。大将军,可还记得十六年前的那场三国之围?” “当然。”莫拓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句。 “那一次,实际的幕后策划者正是孝公。”离烬的眼神凝结在莫拓的脸上,“早年间,他乘金容皇后身怀有孕之时,化重金从猎西国请来妖道,算出皇后怀的乃是龙胎。金容皇后母仪天下,民间人人敬昂,他怕此子出世,扰乱他的计划,便偷偷派已在宫中卧底的太监,在她的茶水里放了打胎的毒药。随后又派人广布谣言,说是张天师曾经给皇后看相时说过,日后皇后要是产下太子,阳气更胜,那白莲妖便永无出头之日;要是生了个公主,便聚了阴气帮了白莲妖。还说,要是皇后先产下的是个公主,那公主便是白莲妖转世。这些不过是为他联合附属国入侵找好借口。果然,小公主出世,成了他策动三国烦乱的最好理由,只是,他又棋差一招,大将军你竟利用了死灵军队将三国彻底打的打败。” “是,那一次,用的是险招。”莫拓笑了一声。 “所以,大将军也因此成了他的眼中钉。”离烬也跟着笑了声,又接着说,“而十三年前。孝公又做好了打算。自从金容皇后死后皇上便开始苦苦找寻长生之药,派人去楠枷山寻找玉鸷手,可是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全被离烬派人杀死在途中,令一方面,他又收买了猎西国炼制丹药的药师,在给皇上配置的丹药中加了一味毒药,皇上服药之后即刻死去,他先装出若无其事,后有假装应众人之邀,进宫面圣,实际上不过是兴师问罪,以皇位无子嗣掌政为由,揽得天下。结果,大公主早受倒黑塔楼指点,先他一步捉拿了证据,同时,又暗中透露出她知道了猎西药物受他指使一事,迫使孝公在众人面前拥戴她为皇上。而这一回,他更是处心积虑想要推翻敷罗,同时为防不测对大将军下了毒手。” “哦?国师为何全部知道?”莫拓逼视着他,“本将军怎么知道国师是不是妖言惑众?”他的手故意按在剑柄上。 “以前的事,是我在整理御书房时,无意中看到太后手记上写的。从那以后,我便派人追查孝公,于是便有了现在的这些结论。” “那国师为何要告诉我?” 聚歼篇(四) “如果说,离烬无任何目的,大将军定然不会相信,----离烬小的时,曾得金容皇后实一饭之恩。那时,我才满五岁,父母以打猎为生,那一回,附近的山上来了之猛虎,父母为得官府的二两银子,便上山打虎,将我寄放在山下的一个小亭子里,谁知,他们那一去,便成了永别。我独自坐在落日亭里等候父母的归来,足足两天,也没有消息,我饿的在亭子里大哭,这时候,一个小女孩走过来,给了我一个馒头。----她就是后来的金容皇后。刚好那一天,师父张天师经过,他算出我父母已遭不测,便带我习玄学法术。而我始终忘不了那施我一个馒头小女孩的救命之恩。”说到这里他突然转过脸直直地盯着莫拓,“当初,皇上和孝公要杀三公主时,我怕三公主就这样不明不白死去,奏请皇上将她发配万仞山,我原本打算在路上救她,然而孝公竟派了数百侍卫押送,我无从下手。我处处顺着敷罗,为她做事,不过是等有朝一日,小公主下山,再助她一臂之力,推翻敷罗,自立为君。” 大将军品了口茶,“哦?你把这些都告诉了我,难道不怕我出卖你吗?这足以令你死上一千次。” “大将军别忘了,现在身受困境的人是你,而不是我。而且以大将军的禀性,离烬料定你不会做这种卑鄙无良的事情。” “是吗?那你打算让我怎么做?” “跟我一起回枷洛城,然后找出小公主的下落。” 莫拓的眼里闪过一道寒星,他的耳朵轻轻地跳动了一下,“如果我没说错的话,你要等的人就在窗口。” 听的这话,离烬苍白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惊讶。他迅速地回身看去。 暮色之中,窗口的人影晃动了一下。窗子被推开了,霓裳跃了进来。 离烬脸上的笑容很快就凝结,对着霓裳跪了下去。 ----那张脸明明就是金皇后在世。 “国师请起。”霓裳将他扶起,“国师刚刚的话,我都已经听到了。”她从衣兜里拿出九头双翅鸟的令牌,交给莫拓,“这令牌,我交给将军,大将军可调动撒花国所有军队。”又对离烬说,“请国师用繁罗的玺印下达诏书,今日夜间城头士兵,以及守护皇宫的士兵,调换岗位。另外,昨天夜间,我已经飞鸽传书给枷洛城的副将,说大将军有令命他即刻带兵进帝都。” “是!”莫拓双手接着令牌,与自己的令牌合在一起,天空赫然闪过一道白光,白光之中,浮动着数千人的人影。那道白光穿越过那些腐朽的身体,轻轻地浮动着尘埃,一面破碎的大旗在风中飘摇不定。 霓裳骇然地发现,那些人中竟有一个是在路上埋伏杀他的人。她的心头猛地一震。 “死灵军队?这是死灵军队的旗帜。”莫拓忽然大呼了一声。 “他们不是被火烧成灰烬了么?”霓裳吃惊地自语着。 聚歼篇(五) “是!”离烬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他们的咒语没有解开,所以不会轻易地死去,他们死的不过是身体,精神没有死,灵魂没有死,这只是他们三千年前留下的影子。” “为何会在这令牌之中?”霓裳深吸了一口气问。 “制令牌的应该就是翰原国君的后人,你迎着光看看令牌上是不是刻有人名,这些工匠都喜欢在作品上留下自己的名字,他们断然不敢留在这令牌的清晰位置,看那些不被人注意到的地方。” “果然有。”霓裳低低地笑了一声,只是字迹模糊,看的不清。“他这般用心,难道不看太祖皇上合上令牌时发现其中的秘密。” “此乃为调动三军的抵御外敌的令牌,合上为不吉,太祖皇帝自然不会自己动手将他合上。” “你怎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父亲当年出征东晋国用的纸鸢并不特别,竟然能飞过罗汉山。那些人一定就是死灵军队。” 听得这烦话,霓裳和离烬都沉默了。 “公主,你是这令牌的主人,大将军是另一块令牌的主人,你们试试看看能不能调动其余的死灵军队。这些人骨头死了,灵魂无依无靠,呼唤一下定理应会立刻出现。” 令牌合在了一起。 念动的咒语被解禁,----“九头双翅鸟主人,呼唤死灵军队。立刻出现帝都驿馆。” 两个人话音未落,忽然空中中传来沙沙的声音,撞动了檐角的风铃轻轻响了两声。 驿馆的空气中布满了幽灵的影子,静静候立在门外。 夜色吞没了帝都。 孝公府庭院里,乌鸦栖息的树枝发出轻微的震动,忽然一齐冲向了天际。 十几条黑色身影,悄无声息地跃过黑色的高墙,飘进孝公的书房里。 那些人全都劲装打扮,头上罩着黑色面纱,看不见容貌。无一例外的是左手手腕内侧有一个弯月形的刺青。 众人全部束手而立。静默不语,只有一个人显得有些焦躁。 从身形看应为女子。 “月黎。”孝公忽然叫了个名字。 “是……是主人。”女孩子的声音清脆地响了起来,却带着抹惶恐。 “你是不是想问你娘的事?” “是,我想知道我娘的时!”这一回,她答的很干脆。 他冷笑了一声,带着一丝遗憾,“她,早在十三年前就死了。” “死了……。我娘死了?”月黎愣了半天,陡然回过神来,猝不及防地问了一句,“她是怎么死的?” ----作为杀手,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杀手的人生里从来没有‘为什么’这个词。可是这回,她还是问了。眼睛里闪动着不顾一切的泪光。 孝公明显有些不耐烦了,“她是宫里的卧底,被线总管发现她偷看皇上的诏书便杀了。” “你胡说!”月黎忽然疯了一样大叫了一声,“是你杀了她灭口,对不对!”她双手抱头,狂叫中,一头冲入院中。惊得乌鸦一起腾入黑夜。 聚歼篇(六) “哼!”孝公不耐烦地冷笑了一声。 很快,从屋内飞出一支绣花针,映着月亮清冷的光辉,似生了眼睛,从她的后脑穿进,脑门上飞去,扎进院中一株百年梧桐,扑簌簌地往下掉落叶。 月黎的身子停在院中,她喃喃地想要回头,嘴里骂了句,“你该死。”语毕,尸体轰然倒地。 ----没有一个人回头,似乎是早已经预料到的结果。 短短片刻的沉默,静的可以听的见尘埃落地的声响。 这足以令人窒息的寂静里,传来手指敲击青瓷杯的叮叮声。院中管家在说话,“将尸体搬走,地面打扫干净,不要有半点污渍。” ----所有的人的表情都是木然的。 孝公抬了抬手,命人重新换上一碗清茶。 “事情办的怎么样?”他问。 “回主人,挽云庄已经被烧,死灵全部化为灰烬。” “这个老夫已经知道了。说些别的。” “枷洛城的副将带八千骑兵,正往帝都赶来。” “哈哈!”他忽然笑了两声,“来的好,----擒贼先擒王,大将军半条命握在我的手上,他们来有什么用?”他大笑起来,反手将桌子上的宝剑抓住,轻轻折为两截。 书桌上烛火忽然跳动了一下。 罗慈一惊,下意识地将身子坐直,满头的白发忽然直直立,“它们怎么来了。” 面前的人全被怔住了,愣愣地看着他,一向举止从容的孝公大人,居然也有这样狼狈的时候。 “大人。”窗外传来一声呼。 “什么事。”罗慈感觉倒自己的失态,马上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回大人,离烬代替皇上下了诏书,守城的士兵和守护皇宫的士兵正在调换。” 罗慈的眼睛看着窗外的人影,长吐了一口气,“该来的终于要来了。”他的嘴角又浮动起了触目惊心的冷笑,“给我通知宫里的卧底,联系上画中的人。” 一副画掷在了门外。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睛,毅然炯炯有神。 “公子,您要的八宝莲子羹给您送来了。”大红的帷幕外传来小宫女怯怯的问候,生怕打扰倒帐中人,不得不压低声音。 “谁要莲子羹了,拿走、拿走。”帐中人的呵斥如此严厉。深更半夜被扰了清梦难怪要火冒三丈。 “公子,奴婢记得真真的,就是公子要的莲子羹。”小宫女的声音平静地响了起来,如此的波澜不惊。 帷幕刷地被拉开了,夜繁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一柄长剑,嗖地指向了小宫女的鼻尖,怒目圆睁,“信不信我砍了你的脑袋。” 小宫女也就十四五岁,跪在地上,低着头,那双高举的手,宛如皓月,那只青釉的小碗内清水中沉着一支绣花小针,只是在她左手手腕的内侧露出一个半月形的刺青。 聚歼篇(七) 夜繁心中一震!“当”的宝剑掉在地上。定定地看着那个刺青,说不出是怎样的心情,只有震惊!桀骜不驯的光芒,在他眼里一点点地流失。 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腕,----左手手腕处,同样有这样一个刺青,他习惯了在此处扎一根白色丝带,若是掀开,掩饰不住那一抹暗暗的青色。 ----原来,他不过是一个杀手。 即便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他深深记得,在那个深冬的雨夜,狂风暴雨,吹的天地飞沙走石的雨夜。苍茫的黑暗中,一场浩劫刚刚过去,雷声刚起,闪电再次划亮苍穹,映出劫匪手中滴血的刀刃。一伙人跳下马背,将倒在血泊中的众人,挨个拎起一刀割断咽喉,随后驾着满载玉鸷草的车辕扬长而去。 马蹄踏的山谷轰隆隆作响。 ----被杀的,是一列从猎西国过来的商队,其中有个商人带着家眷。 那些劫匪,似乎都不曾注意到,混乱之中,母亲用身子挡住劫匪的目光,将孩子偷偷藏进不远处的一块山石背后,就在她转身之时,钢刀剖开了她的胸膛…… 那是一场惨绝人寰的杀戮,血,被大雨冲刷的绵延了数十米。 所有人,无一生还。 黎明时雨住了。 小男孩从山石后面走了出来,可能是被眼前的惨景吓坏了,脸上一滴眼泪也没有。他开始在众多尸体当中,寻找自己的父母。 这些人,都是他认识的,叔叔,伯伯…… 他的手阅读了所有的尸体,连指缝都被鲜血染红了。 忽然一支手停在他的肩上,“别在看了,你的父母已经死了,愿意跟我走么?” 就这样,他被带走了。 那人,将他带到回帝都的玲珑坊,交给了老板月娘。 对他说。“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杀手。月娘,在他手上纹下属于我的永恒的标记。” 于是,他在玲珑坊的塞外重樱楼,一待就是五年。 重樱楼内,都是几岁十几岁的孩子,每一个都有自己的使命,----夜繁的使命,就是用他那张近乎完美的脸,去东晋国钳制东晋王。 ----民间早有传言,东晋王,喜男宠,优胜女儿身。 随后,他被送去了东晋国都城,编了个新的身份,被东晋王侧妃‘画眉’遇上带进皇宫。 胭脂香粉,锦衣玉食。这些年,他从东晋国倒了撒花国,从东晋王身边,辗转成了繁罗身边的红人。即便是他放弃了原先的使命,也没有人出面对他发号施令,甚至也没有人来找过他,似乎连他自己都快忘记了塞外还有个重樱楼,手上还有个抹不掉的刺青。 “夜繁。”小宫女站了起来,她的声音并不高,却异常的镇定,与她年纪极不和谐。 夜繁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站着。他似乎还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不能自拔。 “夜繁,主人让我通知你,将这包药放进皇上的茶水里,尽快偷出玺印,逼她在圣旨上签上名字。你可听清楚了?” 夜繁一怔,道了声“是!” 聚歼篇(八) “明天中午你在后宫弹奏挽歌,自然会有人和你接应。” “是!” 夜繁沉默了片刻,直到芙蓉账内,传来模糊的声音,“公子,你在和谁说话。” 小宫女一听声音,马上转身走了,临走时,她看了一眼夜繁,那一眼一直看到他的心里。----她和他一样,不过是重樱楼的杀手。 芙蓉账内,露出女人纤细的脚髁,披了件衣服睡眼惺忪地走了过来,手搭在他的胸前。“公子,公子。”她一声唤了两声。 夜繁没好气地甩掉那只手。 “公子,为何生气?”女人跟了过来。“爹爹说要为公子,在帝都城南修一座髁纳万人的舞坊,公子可乐意。” “回你的户部大人府邸。”他将地上凌乱的衣服捡起来,往她身上一扔,一头倒进芙蓉帐内。 “公子……”户部大人的千金忍不住靠了过来。 不料夜繁忽然怒了,一把将她推开,鄙夷地骂着,“你们这些王孙子弟,千金小姐,只不过都是为了利益跟我上床。滚开,滚开!” 户部大人的千金被他骂的傻住了。 一向风度翩翩的夜繁公子,竟会说出用这样恶劣的语气与人说话。呆了一会,穿上衣服走了出去。 ----她何曾受过这样的辱骂。 还是深夜,不能随意进出皇宫,她独自坐在御花园边的凉亭里,生闷气,口中一边愤愤地骂着,“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个男宠而已。只会在皇上面前奴颜婢膝的小丑,好歹我爹爹也是总府。皇上新宠那么多,每日月进的不下百人,你以为你真的是第一男宠……” 她正骂着,忽然想起抬头看一下,----月色之中,在她头顶上方,飘过一朵青色莲花,悄无声息地向皇上的寝宫飘去。 莲花经过,地上却无阴影,她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莲花闻声转过头来,----花朵,竟有一截完整的身体。 户部大人家的小姐,吓的撒腿就跑,一失足掉进水了,扑腾了几下,沉进水里。 清晨,王宫里是处飘浮着一种浓郁而奇特的香味,这香味从皇上的寝宫传处,一直飘到天际。 一夜之间,帝都的上空忽然聚满了黑鸦。 “这不是七叶草的香味,却能引来那么多的乌鸦。”宫女、公公、全都站在外面,议论纷纷,恐慌和不安,写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十三年前先帝驾崩的事情又忽现在眼前。 那些乌鸦在天空徘徊,躁动,发出一阵阵凄厉的叫声。 自从小宫女离开之后,夜繁辗转反侧未能安睡,早上刚刚迷糊了一会,被这奇异地香味熏醒,翻身坐起。唤了声“来人。”等了好久也无人应答。 仿佛这诺大宫殿,只有他一个人。 目光落在手腕上的刺青上,心头顿觉一阵寒意。----他以不是昨日的夜繁,潇洒快意,无一点羁绊。现在,他是杀手,有自己的使命与责任。 聚歼篇(九/本文即将完结) 他不能违背主人的命令,因为他还不想死。 ----那半月形的刺青内,实则养着毒蛊。 制蛊术,为猎西沉香世家所有。将带有剧毒的毒虫,蛇蝎、晰蝎、蜈蚣等等放进同一器物内,使其互相啮食、残杀,最后剩下的唯一存活的毒虫便是蛊。 月娘便为沉香世家的人,她将毒蛊植入孩子的身体,再送进重樱楼。每个人都是如此。那些蛊植入之后,跟随人的身体一起成长。只要不敲动他特质的虎皮小鼓,那些蛊便安稳地呆在人的身体里,与年岁共长。 重樱楼中,他曾亲眼见过一个杀手惨死的,因为,违反重樱楼的命令,杀了接头的人,于是被强制召回, 月娘手中的小鼓轻轻一敲,那杀手一头栽倒在地,抱头大叫,看的见毒蛊在他身体不停地游弋,穿走,那人足足叫喊了三天,才在痛苦中死去。 他永远记得,他在深夜里的凄惨叫声,以及他死去时那痛苦绝望的眼神,嘴角还带着笑意,是满足于死亡的笑。 “公子。”贴身侍女,匆匆走进门来。见夜繁以及穿戴整齐,连忙跪倒。 “皇上叫公子用完早膳去御书房。” “知道了。”夜繁的淡淡地应了一句。眯着眼看了看大殿外混乱的人群。 心里却狠狠地吃了一惊。皇上从不早朝,日上竿头才起,他昨夜刚刚接到命令,今日她便招自己去她的御书房,的却有些怪异。 用罢早膳,夜繁刻意妆扮了一番。 铜镜之中,那眉眼,微笑,还是当年的模样。一袭长袍,还是他进宫时的模样,似乎岁月从来不曾将他改变。 一阵急促的脚步从殿外响了起来。 夜繁抬起头,顺着脚步声声看去。那人三两步来倒夜繁面前。戎装在身,利剑在手,大将军从容地走进门来。 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女人。 一个戎装打扮。 另一个,刻意地做了妆扮,逶迤着殷红的长裙,鬓角插着金色的发簪,坠儿一屡屡地下垂,面色苍白,眼如秋月。 夜繁想,这个人似曾相识,,但是在哪里见过就想不起来了。 夜繁并不相迎,一最冰冷的脸,最冷静的目光,最沉稳的姿势等待着他们的到来。他没有说话,嘴拧的紧紧的。 大将军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抬了抬手,算是见面的招呼,他说,“本将军在枷洛城时,就早有耳闻宫里有个倾城男色夜繁公子,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夜繁冷笑了一声,微微弯了弯腰,“大将军军务繁忙,还有闲情听别人的闲言碎语。” 莫拓忽然将身后的玉二娘往前一推,“今日我给公子带了一位故人,公子可觉得眼熟?” 夜繁仿佛一震,他的目光又扫向了玉二娘,顿了顿说,“你是说她?” 聚歼篇(十/本文即将完结) 莫拓冷哼了一声,并不作答。 “世间,见过本公子的人何其之多,本公子怎么可能谁都记得。” 玉二娘的脸色刷地变了,心上像被刀割一般的疼痛。 而夜繁的脸色,依旧平静如水,丝毫不曾改变。 “公子,真的忘了十八年前,东晋国都城占地四十亩的青楼名为‘羞花坊’么?”她的声音压抑着,一字一字清晰异常。 夜繁的笑容一瞬间凝固在脸上。 他突然感觉空气种弥散着一种杀气,“你……你是………莞尔姑娘。” “没想倒,公子忘记还真是快。”玉二娘假装轻轻叹息了一声。“可是莞尔没有忘,羞花坊一把大火烧成灰烬,若不是当日马夫对我动了邪念,将我迷倒,偷偷运出城外。可能,也已经葬身大火。我****醒了发现手脚被缚,好不容易挣脱,程他不被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我走了两日才走会都城,却发现,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一个身无分文的女子沦落街头,我吃过的苦,受过的罪,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这个仇我如何忘的了?” 玉二娘的呼吸有些急促,眼里浮动着泪光,这些年发生的事,又一一回到眼前,先是嫁给药材店的掌柜,后又嫁做商人妇,没两年的光景,夫死,被大夫人扫地出门,好不容易来倒琴城,卖了首饰盘了个客栈勉强糊口,从那时候起,她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夜繁报仇。 她背着光,衣袂无风自动。 一旁的大将军轻轻笑了起来,“你们的事。你们自己解决,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走了两步转过身来,“这院子里的侍女和太监,都被我打发走了,你们好好聊。” “你!”夜繁忽然语塞。 玉二娘手中的匕首逼了上来。 夜繁愣了愣,看着大将军远走的背影,说不出话来。他的手脚似乎被无数双手给缚住动弹不得,然而四下并无一个身影。 “我不明白,我跟你有什么仇?当初你为花魁,一夜我付了你黄金三千两。古人不过,千金买笑,而我三千两买你一夜,真金白银。”说到哲理,他鄙夷地笑了笑,“我与你早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玉二娘低下头去,忽然悲从中来,眼睛一闭,泪水决堤而来。她不明白那悲伤从何而来,竟如此巨大,压的她几乎窒息。 “放我走。”他不想在说什么,只是低低地说了一声。皇上在御书房等他,而自己又身负使命,不能与她在此纠缠下去。 玉二娘苍白的脸色,显得愈加苍白,她忽然扶住旁边的门框,身子瘫倒在地。----掩面而泣,哭声,如需绝望。 ----她哪里是恨他,分明是因为那一晚,那一次相见,令她顿生爱意,终身难忘。否则怎么会因为那一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如此的肝肠寸断。她终于明白,之前,之所以恨他,是因为他都是别人的男宠,在别人的面前温柔多情。她得不到,所以才恨。 聚歼篇(十一/本文即将完结) “放我走!”他又说话,这一回的语气已经冰冷。 “当初,你为何肯舍得三千两……” 不等她说话,夜繁忽然打断了她的话,“你是花魁,谁都想摘花在手,而我,不过是年少气盛一时兴起玩玩罢了……” 听他说完,她从地上站了起来,踉跄了一下,听得他还在说话,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手颤抖着。“多少年来,我一直惦记着你,对你念念不忘,即使是深陷囫囵也把你当成活下去的唯一理由来激励自己,可是……我没想倒,得到的竟是这一句‘年少气盛’。” “你……”他的话如同平地一声惊雷,身子摇晃了一下。 玉二娘已经不想其它,身子踉跄着。忽然从袖中摸出藏好的匕首,对着他的小腹刺了进去。 血,顺着手滴在地上,仿佛这时才清醒过来。发出绝望的嚎叫。 夜繁的身子倒在地上,双手捂住小腹,他知他使命无法完成了,却释然地笑了起来。“你说,这些年来,你都在想我念我,可是真的?” “是……。是!”玉二娘不住的点头,混乱的思绪令她不知道改做什么。她用手去堵那血口,却无法如何也按不住。 “是真的就好。”他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我……我以为,这世间从来只有利益和矛盾,从来只和杀戮和血腥……那些人靠近我,不过是想利用我以谋私利……没想到,老天爷居然还安排了一个人无所欲求地来思念我,在乎我……我忽然觉得很满足。” 他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匕首深入腹中,只有把柄露在外面。血不住地往外涌着,带走了身体的温度和力量。渐渐地倒在地上…… “莞尔。”他抓住了她的手。 “公子。” 多么熟悉的对白。恍惚又回到了十八年前,红烛高摇,暖红帐内,软语呢侬……那一切似乎还在眼前,而事间一晃已过了十八年。 忽然,夜繁笑了起来,宛如清风一般的温和,干净而又透明,蓦然有泪沁出眼睑。他的头渐渐地垂了下去。 “有刺客,快来人那。”一声尖锐的叫喊,划破天空。 十几个内侍卫应声冲了进来,将玉二娘围在当中。 她没有动,从夜繁身上拔出匕首对准自己的心脏位置,狠狠地扎了进去。 周围人全都诧异地看着,任凭玉二娘的身子像一朵这段的莲花缓缓地倒在地上。 皇上坐在御书房内,她捧起龙书案上的奏折,放在鼻子下轻轻地嗅了嗅,闭上眼,回味着书卷上那淡雅的墨香。 随着日头愈升愈高,空气中奇异的香味也变的越加浓烈。 她似乎也闻到了这味道。这味道跟随了自己三千年,她早就厌倦了。但是今天不同,她甚至有些贪婪地深吸了一口。然后,仔细地回味着。 聚歼篇(十二/本文即将完结) 清晨时分,一束光线刚刚突破地平线,她就已经站在了摘星楼上。她要亲眼看着,太阳是如何跳出云层的包裹,将这皇宫的水晶琉璃瓦上照的明亮、剔透。 ----这一眨眼,就是三千年的光阴。 这皇宫里的草木山石、亭台楼阁,然,物是人非。 她近乎贪婪地阅读着宗卷上的蝇头小字。 这一份,是户部晨大人的,憩凤城南可辟地建瓴,扩充皇宫。 这一份,是吏部蔚大人的,各部官吏依照考核,有三十人当升职。另,各州府县官吏迁职任免如下…… 这一份,是工部隼大人的,连年干旱,万源河当营造大坝挡水,所需银两共计白银百万两。 她一连翻了几份。 目光落到这一份上。是琴城、歌圣地总监大人发来的奏折。说是,歌圣地还需三月便可竣工。 她冷笑了一声,在后面用朱砂打了个红色叉。 ----魂鸟回了生死之源,再没给她任何消息,这个劳民伤财的歌圣地可以停工了。 “禀皇上,大将军求见。”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 “进吧。” 她只是随口一答,放下宗卷长长舒了口气。靠在宽大的龙椅上生了个懒腰。 ----这里空气,比黑塔楼清新何止十倍。 “臣,莫拓,叩见皇上。”门外想起浑厚的男音。 那一句皇上,让她心里无比的满足。只是,她笑了笑,“大将军,请进来吧。” 听得吩咐,侍卫推开御书房的大门。莫拓走了进来,在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女侍,尽管那女侍一直低着头,她却忽然感觉倒一种杀气正在慢慢逼进。本能的她握住书案下的宝剑。 殿外,想起了一阵脚步声,“禀皇上,皇宫已被总府大人带人包围。” 皇上的身子一怔,忽然笑了起来,她双手轻轻一按,龙书案折成两截。 大殿门外,忽然想起了琴弦之声,一曲挽歌水一般泽泽流淌。孝公大人坐在殿外汉白玉的台阶上弹着琴,他的手用力在弦上一划,几束白光闪过,十几只乌鸦一同折翅落地。 皇上将门拉开。 “孝公大人,你这是做什么?是想拿走我的玺印,逼我退位么?” 罗慈收起琴,站起来,“皇上,真的敷罗皇上还是另有其人?老夫只想验明正身。” “这天下,什么时候容得你放肆了。”她一扬手飞出一道白光,直袭罗慈。他只是稍微转身,便避开了这咄咄逼人的剑气。 宫殿外,总府大人带着一号人马闯了进来。一挥手将皇上围在当中。 “皇上已死,夜繁公子为她殉情,这女人学当年墨焰,假扮皇上,抓住她有孝公有重裳。”两具尸体被抬了出来,一具为夜繁,另一具面容被毁。 莫拓看见她的发髻上那翡翠的簪子,心中已然明白了一切。 ----是玉二娘。 他心中忽然觉得一阵难过,但也只是瞬间,便消失了。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过来,原来夜繁也不过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而已。 聚歼篇(十三/本文即将完结) “哈哈----”门外,皇上传来一声大笑,“罗慈,你处心积虑想要夺下撒花国江山,试问,哪一会让你得逞了?你的重樱楼,你的玲珑坊,已经在我仆人兵的掌控之下。不信就等等看看,会不会有人给你飞鸽传书。” “妖妇。”罗慈恨恨地骂了一句。“蛇蝎心肠,当千刀万剐。来人,给我乱箭射死。” 忽然她甩掉龙袍,挥去龙冠,从身体里飘出一朵莲花,莲花虽小,见风便长,越长越大,下面生出腿来。----头顶莲花,果然是云夕王妃。 原来,云夕王妃,早就查倒罗慈有反叛之心,加之霓裳出山,追杀几次未能得逞,而皇宫内部冲策众多罗慈手下,大将军也已出动,为防止江山落入别人手中,不得已从黑塔楼出来。乘着夜色偷偷潜入皇宫杀了繁罗,自己栖身于她的身体。 见事情事以至此,她索性脱离了寄生体。 双手朝空中一挥,两股黑气分成左右冲向天气,天空的乌鸦受到了召唤,忽然变成一个个身披盔甲手擒利刃的仆兵。 从天而降,与士兵混战在一起。 成千上万的仆兵,飘荡在帝都上空。 无数的弓箭雨一样射向地面的人群。 街道,城头,数不清的尸体倒在地上,连护城河也被鲜血染红。 整个皇宫的地上,铺满了尸体。 云夕王妃抬头看着天上的仆兵,纵声大笑。 笑声之中,从她的身旁,突然跃出十几个黑面杀手,各执刀剑将她围在当中。 似乎,她并不着急,环顾着四周。 这样的对峙,过了约一盏茶的功夫。云夕忽然悠悠地说,“就凭你们几个就妄想杀我,不自量力?” 语毕,脚下升起白色的光雾,雾气之中十个人被无形的力量托举,慢慢升起,举在空中,在离地约十丈高的地方,‘铮’地一声撕裂开来。 血雨连同尸体的碎片一同砸在地上。 谁也没看到,罗慈手中的那些绣花针是如何飞出去的,暴雨般袭向云夕。 ----原来,他早就知道那些杀手断然不是云夕的对手,他只不过利用他们转移云夕的视线,自己再乘机偷袭。 她只是浅浅一笑,身体四周升起一个结界,那些针一旦碰到了结界便失去力量,软绵绵地掉在地上。 云夕摇了摇头,收起结界。 不屑一顾的口气说,“你的能耐不过如此,还是让我的仆兵来收拾你吧。” 她朝天空猛一挥手,那些仆兵悍然调转攻击路线袭向罗慈。 而她,只是低着头不住地笑,一步步走向大殿。 就在云夕转身之际,觉得脖子穿过一阵凉意。本能地,她用手一摸,手指触摸到了一个细细的针孔。就在在她前面不远处的地方,一颗参天大树轰地颤动了一下。那枚针,深深没入树干。 她捂住脖颈,缓缓抬头。那洁白的莲花,陡然变的晕红,随而转紫,变黑,她连恐惧都没来得及,枯萎的莲瓣已从头上无力地飘落在地。 聚歼篇(十四/本文即将完结) ----修炼三千年,才修炼出的凡胎。说到底只是摆设,一旦有空气进入身体,血液便迅速腐坏,莲花得不到血液的供给便立刻颓败。 ----就这样,三千年的灵魂,倒在了一根纤细的绣花针下。 云夕以死,仆兵顿时化为无形。在城头上与仆兵恶战的将士,一个个释然地到在大口大口地喘气。 整个帝都少了仆兵的身影,顿时变得空旷而荒凉。是处是惨断的肢体和绝望的哭泣,大火还在街上燃烧,袅散的烟雾遮住了惨白的日光。 罗慈得意地笑了,为防不测,命人一刻不缓,将云夕王妃的尸体淋油焚化,骨灰洒在罗汉山顶,莲花剁碎扔进江河。 ----让她的头和尸身永世不得相见。 “啪、啪”大殿中传来两声清脆的拍掌声。 罗慈悚然一惊,目光投向御书房。 虚掩的门被彻底打开,大将军莫拓缓步走了出来,他的身后跟着一个戎装的侍从。 ----看他一脸的从容不迫,显然将刚才的一切全部看在眼里。罗慈的手轻轻动了动,手心握着一枚绣花针。----他若识时务便罢了,若与他为敌,则取他性命。只是,他微觉疑惑,那些守护的御林军,竟然没有将莫拓进宫的消息通禀给自己! “孝公大人这一仗打的漂亮。轻轻松松将云夕王妃彻底打的打败。”莫拓在他面前一丈远的地方站定,背着手意味深长地说。 罗慈仰面叹了一声,假装一副早已疲惫的神情坐回到椅子上,声音也一下子变的苍老了许多,俨然一副老叟的模样,“所谓,顺天者生,逆天者亡。老夫不过是顺应了天意。” “老大人说的天意,可是朝廷?”莫拓寸步不让。 罗慈被他问的语塞,却老奸巨猾地笑了笑,避而不答,弹了弹衣袖,反咬一口,“大将军藏身御书房中,莫非是有什么图谋?” 莫拓爽然大笑,“老大人言重了,莫拓是受皇上召见才来得御书房。起先哪里知她是个冒牌的皇帝。再说,图谋不轨的人,此刻不是已经死在老大人的九天玄针之下了。” 罗慈低笑了一声,手禁不住轻派着逍遥椅的扶手。----被他看出了九天玄针,的却令他颇敢意外。 ----九天玄针,克阴气,蚀剧毒。相传,无数年前,混沌刚开,天地分为阴阳,凡间无法律约束,骄奢淫逸,匪盗四起。冥界九层域地充策灵魂无数,眼见灵满为患,冥王拔九天玄杵,令它刺灭那些罪孽深重的灵魂。 聚歼篇(十五/本文即将完结) 九天玄杵得令之后,按冥王要求刺死亡灵,灵魂愈灭愈多,每一个都罪孽深重,作奸犯科。它杀了三天三夜,眼见九层域地魂灵愈来愈少,冥王急了赶紧令它停止,遂望九天玄杵兴叹。伫立良久,将它抛出冥界,扔进凡间。原本一支一支杵落如凡间之后化为一枚枚细小的九天玄针。 “老夫,正有事想和大将军商量。如今皇上遭人谋杀,帝都遭人重创,而皇上又无子嗣可继王位。所谓,天下不可一日无君,所以,这如今的江山将交由谁来掌管为妙?” 总府大人走了过来,不等,莫拓说话,跪倒在地,“孝公为辅佐四朝皇帝,以卑职只见当推孝公掌管天下。” 他话一出口立刻赢得一篇附和。 十几位匆匆赶来的大人全都跪地在地。 罗慈却故意推脱,以退为进,“老夫已老朽不堪重用,老夫推大将军登帝位。”说着就要下摆。 莫拓突然笑了起来,“孝公大人辅佐四朝皇帝,当彪炳千秋,功不可没。”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可是,大家似乎都忘了,这天下是还有可托付之人。” “谁?”总府大人问。 罗慈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手敲打着逍遥椅的扶手。 “先帝除了已经驾崩的皇上敷罗、早夭的二公主雪旖……” 他还没说完,总府大人笑了起来,“你是说三公主墨焰?她许多年前就被敷罗皇上发配了万仞山,至今连送行的差人都没回来一个。估计这时,早就尸骨无存了。” “你是说小公主?”罗慈森冷地开了口,“不错,如果她不是妖孽转世,以皇后娘娘的在撒花国的威信,的却是不二的人选,可信了。” “小公主是不是妖孽,并不是诸位大人说了算。据我所知这当中有人图谋不轨,当年想篡夺皇位,才编出这样的谎话迷惑众人。” “大将军没有证据就不要瞎说。”罗慈的靠在逍遥椅上,眯着眼。 这时,从大殿外冲进来一列侍卫,领头的正是国师离烬。 跟在他身后的,侍卫推推搡搡带进来一个女人。 那女人一看见孝公马上跪下去求救,“救命啊孝公大人。” ----原来竟是以前缀花坊的老板娘金意如。 孝公的眉头微微皱了皱,并不说话,依旧稳如泰山地坐着。 “跪下。”士兵上前一脚将金意如踹的跪倒在地。 “金大娘子,你把事情经过好好说一下,不能不能有半句瞎话,否则格杀勿论。”离烬恶狠狠地说。 “是!是!是!民妇不敢有半句瞎话。”她连连磕了几个头,才说,“十六年前,玲珑坊的老板娘月娘,有一天忽然来见我,说是让我们帮忙炸死,并许我纹银一万两,让我做好之后立刻离开帝都,我一时财迷心窍就拿了那银子,民妇并不知这事事关重大。民妇在也不敢了。”说倒这里又连连磕头。 罗慈手敲了敲逍遥椅的扶手,“民妇刁钻,呀尖嘴利,又见利忘义,她的话如何当真。” “再带个人上来。” “是!” 聚歼篇(十六/本文即将完结) 不多一会,门外又推进来一人。来人并不下跪,鼻子重重地哼了两声。 “一等候”有大臣忍不住叫出声来。、 ----原来,那一日,出事那天的一等候乃是茅山道士假扮,在金銮殿上施了法术,蒙骗了众人的耳目。而离烬当时就已看出端倪,只是不想打草惊蛇才没有当堂揭穿。而真正的一等侯,因贪赃枉法有大量证据握在罗慈手中,于前日夜间偷偷离开了京城。 “殷川。”罗慈的脸色微微一变。 “嚓”的空气中似乎有什么断线破风而过,殷川还未来得及说话,一枚绣花针插进了心脏部位,他捂着胸口,苍白的脸,五官痛苦地扭曲着,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日头被烟雾包裹着,天空阴暗。浓烟流淌而过,带来死亡的血腥味。 一场恶斗一触即发。 离烬的军队已经将皇宫包围。 只是没有想到,重樱楼全部出动,那些左手腕有刺青的人竟有上千人,这些训练有素的杀手,将离烬的几千人杀的丢盔弃甲。 大将军身边的女侍从,忽然把出一支长剑。宛如惊云一半削开浓重的烟雾,两足掠过人群刺像离烬。----擒贼先擒王,这谁都懂的道理。 剑过,逍遥椅,从中劈开。而,罗慈却不见身影。 “果然是妖女回了帝都。”就在她回身之际,身后传来罗慈暗沉的嗓音。 她一剑不中,剑走双峰,两束雪亮的白光,快如闪电,穿透烟雾竟丝毫不曾不破坏烟雾流淌的方向。 “双影剑。”罗慈又念了一句。“果然是在梨山学的双影剑。” 这连着两剑之后,霓裳竟荡开了身体。回到莫拓的身边。 罗慈心头一惊,心内涌过一阵不详的预感。他正要释放九天玄针。 这时,剑霓裳从衣兜里拿出九头双翅鸟的令牌,与莫拓手中的令牌合在一起。 一瞬间。空气中充满了杀气。那些亡灵从黑暗中冲出,冲向重樱楼的杀手。而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那些枷洛城的副将带领八千骑兵,兵临城下。 罗慈刚刚拔出九天玄针,只觉手指一痛。手中的针划为无形。----那一道灼热的白光,正是从霓裳的眼睛刺出。 罗慈大惊之下,转身欲逃跑,只听耳边剑带劲风想自己袭来,他连忙挥袖去挡。‘噗’地一声,双臂被齐齐削去。 于此同时,跟着单掌已倒,探囊取物,轻易将他仅剩的几枚九天玄针抢入手中,再一推,送进他咽喉、胸口几大穴位。 罗慈,愕然地看着她,“你………你这个妖女,你将,不得好死……” 声音消失了。 罗慈的尸体倒在地上。 打斗声,无影无踪。那些杀手,忽然停了下去。 空气中,只有一个声音传来,“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尾声(本文将完) 接着,所有的士、大臣、以及重樱楼的杀手,全部跪倒在地,齐声高呼。声势浩荡,撼动六和。 霓裳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才转过身,声音依旧淡淡的,“我不是你们的皇帝,你们的皇上是墨焰。我会将她带回来。” 大殿之中,鸦雀无声,静的连落花的声音,也显得异常喧闹。 霓裳的眼睛扫过,死灵军队。 将合璧的九头双翅鸟令牌高高举起,“庆元元年四月十九日午时一刻,死灵军队誓言破除,魂归地府。” 殿内外一片寂静。 就在那一刹那,所有的死灵将士全部跪倒。 尾声 庆元元年。 墨焰登基。 下令,大小官吏凡是左手内侧有半月形刺青者,一律免除职务。重新按照考核标准安排缺失职位。 至此,罗慈一手操控的孝公党彻底土崩瓦解。 而歌圣地盛大的工程终于告一段落,长年累月挣扎于新城城头的奴隶被解放出来,耐不住愤怒,一把大火将工事烧个精光。 大火整整烧了一个月。 才将这绵延数十里,耗资巨大,无数人为之付出鲜血和生命的庞大殿宇,夷为尘土。 废墟边上,那些骨瘦如柴的奴隶,久久不散。呆滞的目光,与弥散的烟雾,交织着苍白的泪水,随风飘散。 烈烈风中,归家的脚步并没有意料中的从容,相反却异常沉重。 ----风中有人在传唱这样的歌,“少小离家老大归,乡音无改鬓毛衰……。” 荒凉的歌声飘荡在这片早已贫瘠的高原上,穿过云层,透过无数的沟壑,缭绕、回荡,将归家的路拉的漫长,遥远。 总监大人府邸,亦不能幸免。愤怒如潮水一般淹没了奴隶们的理智。那一夜,恰逢月黑风高,一列人手执淋了松油火把,气势汹汹地穿过街道,站到总监大人府邸的高墙外,将火把一齐投进院中。 火借风势,风借火力,大火从后庭席卷而起,顷刻包围整个府邸。 正在书房翻看文卷的总监大人,听得火起,急忙跑出救女儿爽醒,就在他刚刚踏进爽醒闺房大门的时候,大火逶迤而至。 大火之中,父女二人,相拥着,被活活烧死。 这件事轰动朝野,墨焰下令,对纵火者处以重刑,才将这股邪火压制。 半个月后。 东晋国,列西国,南越国,番北国重新归顺到撒花国麾下。 四国派使臣来访。 来访的人,竟是纪罕和左释。 一个月后。 尾声(全文完结) 当海棠花开的以近颓靡之时,在万仞山的百花洲里,有两个人相对而坐。穿过细密的花枝,与扑簌簌的落花,隐约有琴声传来。 霓裳抱膝而坐,粉嫩的花瓣落在她乌黑的发丝上,将原本苍白的脸色渲染出几分明艳,脚边那杯原本温热泉水已经放凉。 云霄夫人一曲终了,正俯身去拾落花。 “不知道这个时候,驭鹤楼里云潮是如何的情形?”霓裳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流云,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但那看似平淡的双眼却饱含深情。 云霄夫人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突然灿烂地笑了,目光停在那些花枝之上,“傻丫头,人的命运各不相同,这是他前世的宿债,需今世偿还。” “那我呢?” “你也有你前世的宿债,我,亦是。” “前世宿债……。”这几个字在霓裳的唇齿之间喃喃地反复流动。她看着天空,看着流云,看着无边深邃的落日,心突然就沉静了下来。 前世宿债,多么忧伤,而又无奈。 她在想。 这漫长的一千年,她要用何种姿态在等待中从容度过? 十指捻作兰花, 以一张最洁净的脸。 等待! 等待! …… 当红色星划过天际时,她的泪,温柔地嵌落腮畔。 -------------------------------------------------------------------------------- 本文至此全部完结,感谢童鞋们的阅读。 小甜同学忠心的感谢大家。 同时希望支持小甜同学的另外一本小说《第一美人》,本文会速更,一天不低于两更。 -------------------------------------------------------------------------------- 《第一美人》文摘如下: 那一夜,漫天大雾如猛兽般将精绝国吞噬腹中。 黑暗的殿堂,幽深阴森,火光映照一张着苍老的脸。诡异老妇摩挲着半块破损的龟骨,悲悯地瞪大着无瞳的双眼。在她枯萎的手指下,那些古怪的花纹,蛇一般纠缠着;她的黑裙子边,计时的沙漏正沥沥倾淌。 当最后一粒沙落入彼端的时候,老妇陡然跌跪在地上,高举双手,昂起褐色的头颅,面朝绘满诸神的殿顶,哑然而泣。从她的喉咙深处,发出了一阵阵奇异的音节,听不出是赞美还是悲歌。但那些奇怪的音节,却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回旋回旋。 而与此同时,遥远的夜空深处,传来了一声嘹亮的婴啼。 “她出世了!” 老妇的喉咙像是结了哽,扭头对着门外等候的国王压抑而哑沉地说:“陛下,昨日城中一百零八口井涌出来的水,全部殷红似血,预示不久我精绝国将有血光之灾。” 老妇依旧跪在地上,“请将刚出世的公主削发为尼,送入空门,了此尘缘,终生不与爹娘相认。”停了一会,才又说,“这是唯一可解方法。” 年轻的国王没有说话,怔怔地看着她,看着那双干涸的眼,和那削瘦如鬼的身姿。 ----她是精绝国最通灵的女巫。 ----她无数次的预言都变成了真实。 ----她曾在二十年前预言过自己将登大宝。 ----他不敢再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