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首妖师》 第一章 柳湖方家 华灯初上,大夏王朝治下清江郡,柳湖城,窑子! “快唤小青梦姑娘出来……” 一片花团锦簇的灯笼里,这座柳湖城最大的烟花巷馆,已是一片热闹非凡。 无论是柳湖白厢书院的学子,还是富甲一方的世家子,又或是纵横江湖的弄侠儿等,原本层阶与地位,路数各自不同的人,如今却都齐齐聚集在了一方楼台之下,而且都是一样的表情,既是兴奋,又摆出了一副豪奢模样,手里挥舞着银票,还有直接拿了成箱银子来的。 你喊我嚷,兴致勃勃,急不可耐。 往身前案上一顿,便朝着上面的老鸨嚷嚷开了。 原因很简单,流月楼里的清倌人小青梦姑娘今个出来见人了。 更重要的原因是,小青梦姑娘如今年岁长成,到了可以留宿的年龄,谁不想拔了这头筹? 先尝得是鲜,后尝的是腥! 要说起这小青梦姑娘,那可真是柳湖城一绝,据传说她本就出身大家闺秀,家族中落,才入了这烟花柳巷,只不过人堕红尘,却不改其志,吹拉弹唱,琴棋书画,无不精通,一手仙道小楷,更是写的飘逸精巧,她此前写的经贴,就连城里的几位贵人们也夸赞呢…… 若是有幸,入了房帏,自己舒服了不说,整个柳湖城,怕是都要羡慕自己呢! 二楼之上的小青梦仙子白纱遮了半张脸,妙目轻轻一扫,下面的堂子里顿时更疯狂了。 “我出八十两,愿求小青梦姑娘赐茶一盏。” “我出一百两,愿闻小青梦姑娘抚琴一曲。” “谁也别跟我抢,我出二百两,愿请小青梦姑娘相伴游湖……” “……” “……” 越嚷嚷,越是热闹。 这柳湖城里,等闲的小娘子也不过二两三两,便是当红的,亦不过几十两搞定,可是如今,望着二楼之上小青梦小娘子那片白嫩鸡胸脯,这些堂客们倒像是愈发激动了起来,一个个喊的价格越来越高,且说的好听,要么赐茶,要么抚琴,还有喊着小青梦姑娘打马吊牌的! “我家公子出价三百两,要小青梦姑娘陪一夜!” 一片喧嚷之中,忽然响起了一声吆喝,顿时使得整片堂里出现了霎那寂静。 旋及喧哗声响起,不知有多少人转头,皆向楼外怒目而视。 哪里来的狂徒,居然如此鄙俗? 大家都是想着要小青梦姑娘陪一夜,可也没有人直接说出来的呀…… “哎哟这位客人可是来的晚了,再说咱们青梦姑娘那可不是按银子多寡来算……” 就连二楼之上的老鸨都面露不悦之色了。 这楼里,见天来些以为自己有几个臭钱就可以任意妄为的愣头青…… 你当自己有俩臭钱,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还不等众人心间的怒喝声响起,也不等老鸨的话说完,楼子里的精雕木门被推开,只见门槛之外,有位身穿白袍的公子哥儿走了进来。如今楼外正是细雨迷蒙,他撑着一把黑色旧伞,看不见模样,只见得身材修长,一身贵气,腰间系着的几块精巧玉佩,甚是不俗。 伞下的目光向外一张,自有气度,楼里喧嚣声微静。 这时候,他身后的一个青秀小厮儿钻了出来,笑着开口:“老妈妈听清楚,咱家公子,说的是黄金!” 堂内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三百两……黄金,这像话吗? 一两金,便可换得十两银,这三百两金,岂不是就是……三千两银子? “我的亲娘哟……” 楼上的老鸨看着那进了楼的年青人,也是愣了一下,旋及擦了擦眼睛,仔细一看,顿时就慌了神,挥舞着手绢就从二楼迎了下来:“我道是谁,原来是方二公子来了……” “难道是那个浪荡子?” 而在这堂子里面,也有不少客人,忽听得方二公子之名,便已想到了某个人,定睛过去瞧了几眼,更是惊的眼珠子都要掉了出来,忙忙的正襟危坐,抻脖提眼,瞧了过来。 “呵,这位兄台,你做事过了……” 有人认了出来,却也有人不识得他,震惊过后,便已气的胀红了脸,便如一位来自白厢书院的学子,最看不惯这些仗财横行之人,已是愤愤然撩开了衣摆,斥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大家都是来邀青梦仙子的,你毕竟来的迟了,岂有拿几两银子,便来抢这风头的……” 那白袍公子哥抬头看了看他,笑道:“不知这位怎么称呼?” 那书院学子傲然挺了挺胸膛,道:“我姓鹤,名唤真章,来自白厢书院!” 周围微微起了一阵骚动。 白厢书院,是为大夏仙殿培养炼气士的学府,但凡从里面出来的,起码也是个懂神通知玄法的异人,神通广大,可不是钱不钱的能够衡量,一般人哪里能够惹得起这等存在? 但出乎意料的是,那位白袍公子哥听了,却只是满面笑容。 深揖一礼,客气道:“原来是白厢书院的师兄,失礼失礼!” 鹤真章下意识的胸膛微挺,神色有些傲然。 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这位白袍公子哥虽然像其他人一般,一听自己的身份便行礼,但也只是客气一下而已,居然分毫没有露出胆小怕事的模样,隐约让他有些不习惯。 微清了下嗓子,便准备再教训对方几句。 但也就在此时,旁边有人扯住了鹤真知的衣袍,在他耳边悄然说了一声。 依稀听得,似乎有“柳湖方家”四字。 鹤真章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了,站在了那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说话也不是,表情阴阳变幻,良久才沉沉开口:“原来是方寸方二公子,在下失礼唐突,望公子莫怪……” “哗……” 整片大殿里面,听到了方寸方公子之名,也顿时一片寂然。 无论刚才准备看笑话的,斥责的,起哄的,拿出财力拼一拼的,都一下子老实了下来。 来的居然是柳湖方家的二公子,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众所周知,柳湖城的城守姓崔,但是这整个柳湖城,那可是姓方的! 他们这些豪绅或是世家子,只能在柳湖城横行霸道。 而方家的公子,却是去了朝歌,也是可以横行霸道的存在…… 方家这位二公子,人家那是打小了拿银子擦屁股都嫌硬,得拿金子,人家买包子都一买三屉,一屉自己尝一口,一屉用来打狗玩,一屉赏给穷鬼们吃,就满天下的算,别说这小小柳湖城,就算是那清江大郡里面的世家公子,道统奇才,那也没几个能跟人家比得呀…… 咱还跟人家比什么? 别说自己只是个小小的书院学子,怕是书院的老座师来了,柳湖城的城守大人来了,如今见着了这方家的二公子,那估计也是得退避三舍,将这娇美可亲的小娘子让出去的…… 没办法,谁让人家家里出了位了不起的大炼气士呢? 不过好在,鹤真章倒没有被那方二公子训斥,对方反而笑盈盈的。 又依礼还了一揖,连声道:“无妨!” 然后才抬步走进了堂子里,笑着抬头,向二楼瞧了过来。 也在这时,二楼上忽有一枝金?轻轻扔了下来,恰好落进了方二公子的脚边,熠熠生辉。 这位白袍的漂亮小公子,捡起了金?,笑吟吟的抬头看去。 金?送了人,便说明人家青梦姑娘有意了。 …… …… “恭喜方二公子……” “方二公子有礼啦……” 堂内人见了这一幕,皆反应了过来,大声叫着好。 刚才还争的满腔火气,这时候却都像是理所当然一般,一个个只是起哄喝彩。 “哈哈,客气客气,多谢诸位爷台捧场给面儿……” 那位方二公子,将?子在鼻前轻轻一闻,顿时迎来满堂喝彩,然后他也满面喜气,将?子插在了自己的衣襟上,笑着向堂内众客拱手,同时叫道:“老嬷嬷,给楼里的朋友们每一桌再上一坛子好酒,今儿个相逢即是有缘,所有人的开钞,皆记在我方二名下便是了!” “哎……” 楼台上的老鸨喜的咧一嘴黄牙,声音娇滴滴的:“您说了算……” 而在堂下,更是有无数欢呼声响了起来,几若掀翻了这一方小小的楼顶。 …… …… “嗯,都说这青梦姑娘是最近几年城里最出挑的,今天我见了……” 后院精致的屋舍里,后临江水,前有园林,桌上摆了美酒与珍果,身前是神色羞怯,纤指抚琴的美人,方二公子这时候正歪在了案前,手托着下巴,望着身前那个娇俏里露了些青涩,眼波盈盈,腰肢纤纤,胸前一抹雪白的青梦姑娘,轻轻一笑,慢悠悠的开了口。 “说呀,见了又怎么样?” 那青梦姑娘不再抚琴,而是在地板上挪动,轻轻爬到了他身前来。 方二公子笑了起来:“不过如此,放在前世也就是个三四线……” “您真是,刚一见面,就笑话我……” 青梦姑娘恼红了脸,轻轻捶了他一下,发起嗔来。 又好奇道:“三四线是什么?” “跟你差不多!” 方二公子笑吟吟的打量着她,忽然道:“今天我花了钱,那就是做什么都行?” 青梦姑娘柔柔瞪了他一眼,然后垂下了头,不说话。 只是那柔弱无骨的身子,却轻轻向他依偎了过来,快要躺在他怀里。 “问你呢,是不是什么都行?” 方二公子笑吟吟的又道。 青梦姑娘满面红晕,一会才轻轻点头,道:“呆子,这还要问清楚么?” “那我就放心了!” 方二公子一把推开了她,从怀里取出了一卷经书,往案上一摆,笑道:“这卷《书经》,给我抄十遍,一个字不能错,全都得是正规的小楷,明天早上之前,就得给我赶出来……” 青梦姑娘闻言顿时呆了。 方二公子则是喜气洋洋的唤人快拿纸笔来,满面皆是庆幸。 第二章 天纵之才 “公子,您昨天玩的怎么样?” 翌日,不知有多少昨天曾经适逢盛会的柳湖城学子与富绅们,都在谈论着他们与方家二公子偶遇的传奇,更是不知有多少人,暗中猜着方二公子与青梦姑娘共度一宵,究竟是个等美妙的滋味儿,垂涎三尺,可是这位方二公子,却已经在清晨时分,便登上了后门的马车。 赶车的是他的贴身亲随小青柳,从前头探进头来,一脸坏笑的看着他。 而一夜未眠的方二公子,脸上显得微有些倦意,不过心情倒是显得甚好,手里正握着几卷墨犹未干的纸卷,一页一页的翻着,越看脸上越是露出了几分笑容,向着赶车的随从点了点头,道:“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前三卷时,还认认真真,藏得住,后面疲了,便露了妖气!” 随从压低了声音,道:“那您的意思是……” 方二公子道:“去城外野茶寮里走一趟,悬赏五千两黄金,除掉她!” 小青柳点头,道:“还是通过以前的渠道?” 方二公子瞪他一眼,道:“难不成我方二公子亲自出手?” 小青柳忙缩回了脑袋,可不敢再问了。 而方二公子则撩开帘子,向外看了一眼,只见这时候马车已经赶回了大街上,路上随处可见衣着光鲜的堂客们,带了一脸的宿醉,勾肩扯背,说说笑笑的回家找夫人们吃饭去。 “这些蠢货们啊……” 他轻轻冷笑了一声,垂下了车帘:“拿着大把银子往温柔香里洒,还当是占了便宜,自诩风流,又怎么能知道,这看似娇滴滴的小娘皮,实际上是个吃人的妖,自己这银子花了出去事小,但实际上,看似一夜温柔乡里缠绵,却是连仅有的几丝先天气,也被偷了去?” 说着,却又微微皱眉: 一个狐妖,可以如此堂而皇之的在柳湖城里修炼,仗了谁的势? 这方世界,虽有妖狐鬼怪,但也有炼气修士,城内有城守并一应神将,城外又有白厢书院的几位老先生坐镇,慧眼如炬之下,这些精怪不说躲得远远的,怎么倒敢入城来了? 脸色倒是渐渐阴沉了下来。 这等麻烦事,若不是为了自己与那位兄长的承诺,当真不该理会。 安心做自己的纨绔有多好? 一边想,他一边从旁边拿过了一柄老旧的雨伞,用力在上面刻下了一道痕迹。 如今这雨伞上,已横七竖八,有了十二道痕迹了。 或许只有前面驾车的小青柳知道,这代表的是柳湖城与周边被除去的三只河怪,四个仗了道法胡作非为的大盗,还有一个拐卖童儿炼丹的妖派,以及四个混迹于城中的妖精。 “二公子回来啦……” 马车回到了城北的方府时,方寸已经躺在马车里睡着了。 府内,听得一夜未归的二儿子回来,正于厅间吃早膳的方家老爷顿时怒气冲冲的摔了筷子,拿了门边的鸡毛掸子便向外冲,厅里的方母顿时担忧的不行,一叠声的劝着跟了出来,迎到二门际,便见府里的胖大粗使丫鬟,正背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方二公子往堂内走。 方家老爷怒火三丈就迎上去了,一边骂一边挥舞着鸡毛掸子:“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又跑哪里鬼混去了,啊,好端端的九书不读,好端端的功法不学,啊,白厢书院找你多少次,啊,你就嫌那里太苦不肯去,就不能下点功夫吗?啊,你看看你哥哥,七岁入书院,九岁就入了郡宗了,你再看看你,啊,整天就知道斗鸡走狗,现在居然还学会跑堂子了你……” 骂声出奇的凶,鸡毛掸子挥的唰唰作响。 背着方寸的丫鬟心里委曲:“您这掸子挥舞了半天,就落下来一下,还打我身上了……” “老爷您消消气,看寸哥儿给累的,先让他回房休息去嘛……” 方母赶了过来,拉着方家老爷劝着。 “休息休息,他干什么了就休息……” 方家老爷痛骂:“都是你惯的,成什么样子了这都……” 方母不乐意了:“遇着不争气的了,你说是我惯的,那尺儿如此争气,你怎么不说?” 方家老爷骂道:“尺儿听话,那是随我!” 方母呸一声:“放屁,这个不争气的才是随你……” “这个随你……” “那个才随我……” “……” “……” 两人争了起来,旁边的丫鬟不敢搭腔,这一幕实在看得太多了。 “别吵了!” 方寸睁开了迷迷糊糊的睡眼,不耐烦的叫了一声。 方家老爷与方母顿时都收了声,方母还拐了方家老爷一下:“你看,扰着儿子睡觉了!” 方寸道:“爹,我没钱了,回头再给我支些花用!” 方家老爷正气头上,闻言瞪起了眼:“这才给你多久就花没了,你这……” 方寸转头道:“娘,我没钱了,回头再给我支些花用!” 方母忙道:“哎,孩儿乖,回头去账房那里领……” 方寸道:“困了!” 方家老爷与方母急忙让开,催着粗使丫鬟快背他回房里睡觉,眼看着这个孩子背影快消失了,方家老爷才反应了过来,埋怨方母道:“你看看,你又惯他,动不动就给他银子使,你知道他花销有多大嘛,一个月比旁人家三年花的还要多哩……小心点,别撞着他的头!” 方母道:“多也不用你操心,又不是你赚来的……” 方家老爷道:“我持家哩,怎么不是我赚来的?” 方母道:“没有我教出来的尺儿如此争气,你的本事能赚来银子?” 方家老爷愤愤不平的道:“尺儿那也是我教出来的!” 方母道:“呸,这个不争气的才是你教的……” …… …… 一觉醒来时,已经是下午时分了。 方寸从床上爬了起来,早有等了许久的丫鬟给他端来了燕窝,方寸喝了几口,便觉得太甜了,扔在一边不喝,再看桌上,已经摆放了一个小木匣子,打开来看,便见匣子里乃是十几根镶金的筹子,上有秘纹,这不是直接用来花费的,而是方府里支领花用的信物。 每一根筹子,便可支取黄金三百两。 一边的小丫鬟提醒道:“夫人说,让公子您省得点花,这是一个月的……” 方寸摆了摆手,将十几根筹子都塞进了怀里。 如今穿越过来十几年,他也早就已经习惯了这豪奢日子了。 虽名为大夏,但此大夏却非彼大夏,有意思得多! 兴许是这个世界比前世大了太多,也兴许是有了炼气士存在,因而使得这个世界里生产力远比前世更高,这个世界的金银与繁荣,那当真是前世的古代远远没法与之相比的。 自己好命,转世在了这个世界,转世在了方家。 更为好命的是,这个方家,还有一个大自己十二岁的兄长,竟是个绝世奇才。 三岁读书,五岁开窍,七岁便入了书院,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步步提升,仙威浩荡,如今已早就成为了大夏顶尖的才俊,声名远播四海蛮夷,自然也就带得鸡犬升天,如今的方家,虽然还留在了这小小柳湖城里,但若依着那位兄长方尺的本领,便是入朝歌也是一方大族。 有他在,方家简直不用赚钱,便不知有多少银钱,滚滚流进了方家。 就这,还是因为方家遵从那位兄长的吩咐,始终不敢放开手脚去捞银子,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依着大夏律法,从不逾矩的缘故,否则真要去一心想着赚钱,那便更无法想象了。 “嘿嘿,别人穿越了,那是拼死拼活,哪有咱舒服?” 方寸得意的坐了下来,任四五个丫鬟给自己穿衣穿鞋擦脸,心里有些得意的想,如今穿越过来的时间太久,前世的一切,甚至已经快成了一方梦境,他都快忘的差不多了。 不过记忆里,应该没有哪个穿越的,过得像自己一样舒坦了。 若真是可以这样一世豪奢,那自己还去苦不拉唧的做那炼气士干什么? 舒舒服服一辈子,活到老死,没准还能再穿越回去…… 惟一让自己有些头疼的,大概就是那位耿直兄长,给自己下的除妖任务了吧? 也不知搭错了哪根筋,非要自己天天和精怪妖修过不去…… …… …… 正想着,忽听到外面庭院里一阵纷乱的跑动,还夹杂着几声哀嚎哭喊。 方寸皱了皱眉,这样的乱子,在方府之内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他吩咐了一声,帮他穿好鞋子的丫鬟就急忙答应着去了。 披上了袍子的方寸起身,心里琢磨着今天晚上该去哪里打发时间,也就在这时,出去打探消息的丫鬟惊慌失措的跑了回来,差点在门槛上绊倒,脸上是犹如掉了魂一般的惊恐,口中只是大叫着:“公子……公子……不好了,老爷晕过去了,夫人也……您快去看看……” 方寸神色微沉,大步向外走去:“出了什么事?” 丫鬟带着哭腔叫道:“是大公子……朝歌传来消息,大公子……死了!” “什么?” 方寸猛然转过了身,脚步反而停了下来。 良久,良久,他才忽然低低叹了一声:“撑了这么久,难为他了……” 第三章 这位兄长 自家那位天才兄长居然死了? 方寸心里默默的想着,大概谁听说了这个消息,都会不敢相信吧! 他这样的绝世天才,怎么可能会死? …… …… 柳湖方尺,绝世奇才! 其三岁读书,五岁开窍,七岁便被破格纳入白厢书院,十岁入了都偃城九仙宗修行,十五岁,便已经成就世间一品的仙阶法相,入了清江郡天月宫,在此修行不过七年,便又再次以二十二岁之身,进入了七王仙殿陪读,如今,他方二十九岁,却已是选入众圣天的人选之一! 二十九岁,便有可能进入众圣天,这是什么概念? 许多炼气士,花了几百,甚至上千年的路,被二十九岁的他走完了。 一旦入了众圣天,那便是真正意义上的仙。 到了那时,柳湖城方家,也会成为大夏王朝,一等一的勋贵世家! 可谁能想到,他居然在这时候死了? 不知这天下多少人的眼珠子,都已跌了出来,但作为方尺的弟弟…… 方寸并不觉得意外! 世人只知柳湖方尺,惊才绝艳,堪比日月,方寸却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位兄长有个问题! 他是个好人! 从他很小时候,路上见到了恶丐拐人幼儿,便会大声喝斥,结果自己倒险些被掳走,方家尚未发迹之时,见得穷人乞讨,他都会将自己的干粮送人,宁愿自己饿了一整天。 他见不得世间不公,途遇恶霸欺人,他会直言喝斥,碰着穷人受苦,他会解囊相资。 明明他可以做个安稳修行,享尽世人艳羡目光的悠闲天才,偏偏因为爱管闲事,不知惹来多少横祸。世人只知道他七岁便入了白厢书院,乃是众口所传的绝顶小天才,却不知道他在九岁时候,便已经因为南乡放虎的事情,惹得天怒人怨,前白厢书院院主,被迫归隐。 世人只知他十岁便入了都偃城九仙宗修行,却不知他十四岁便已因为揭露了陈州普天月华阵窃取了凌州三千里域内的百姓生机之事,而被天行道的刺客追杀过很长的时间…… 类似的事情,太多太多! 也正因为这位兄长是个这般的好人,所以方寸一直都觉得,他应该命不长久。 “你眼睛里容不得半颗砂子,这世界又怎容得下你?” 方寸心里想着,慢慢从厢房里走了出来。 …… …… 整个方府之中,到处都是哭声。 丫鬟、奴仆、粗使杂役,甚至连远处马厩里的马,仿佛也感染到了这等悲声,哀凄嘶鸣。 或许他们见过方尺的次数并不多,甚至没有见过,但整个方府,都听多了关于那位大夏王朝天道奇才的传说,也都已经习惯了以方家这位大公子为荣,习惯了他声名的庇佑。 同是为仆,在柳湖方家为仆,在大夏仙师的家中为仆,便是一份荣耀。 最出名的,便是方府里的黄姓管家,远去三千里外探亲,正逢着自家族侄遭人陷害,谋夺家产,连他一并拿下,要害了命,但他只是说了自己是柳湖方家的下人,便立时得到了那一郡郡守的亲自过问,后来一旨降下,族侄家产并还,甚至还多出来了不少赏赐…… 这样的事情,不胜枚举!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忽听得方尺殒落,整个方府,都像是失去了顶梁柱。 来到正堂时,方寸便看见堂间站着一位身穿幽蓝铁甲的中年男子,身边跟了两位玄铁神兵卫,身前的案上,摆放了一个黑布包裹的匣子,如今已经被打开了,方寸一眼扫过,便可以看到,那匣子里空空荡荡,也只是放了一袭衣袍,一柄宝剑,以及寥寥几颗灵珠而已。 “老先生尚请节哀,一个月前,我追随方尺小仙师进入永夜荒原,遭遇乱魔围困上来,虽然方尺小仙师仗剑屠魔,杀至第七碑界,但终还是寡不敌众,殒落在了荒原之中,我等拼命上前护卫,但奈何群魔势大,终难匹敌,只从妖群之中,抢出了他的兵器,他还是……” 听得那位铁甲男子说到这里,方母已是哭晕了过去。 便是强撑着的方家老爷,也已忍不住抹起了泪花,悲怮无言。 即便是他们这等未曾上路修行,世居内陆的普通凡人,也知道永夜荒原,那里无日无月,无尽天险,妖魔从生,既然丧命在了那里,怕是连尸骨,也再无望可以寻得回来了…… “我兄长去永夜荒原做什么?” 方寸站在了堂边,沉默了许久,忽然开口问道。 堂间的铁甲男子转过身来,看了一眼方寸,道:“这位是?” 方家老爷声音都已无气力,强撑着道:“这……正是舍下二子,名方寸,十七岁了……” 说到这里,眼泪已是无声长流。 却是想起,自家长子方尺,不也是十七岁时开始,再未归家? “原来是二公子……” 那位铁甲男子闻言,也客气了些,向方寸揖礼,道:“方尺仙师入永夜荒原,据说是为了这天下再降一道龙脉,好壮我大夏国运,教我大夏百姓再无衣食伤病之困,唉,谁成想最后居然落得这般结果,连我大夏仙帝,都说宁愿拿大夏三条龙脉去换一位方尺仙师回来……” “方老爷,我此来,只为送方仙尺衣物回来,想必我大夏仙旨,很快也要到了!” 方家老爷颤巍巍站了起来,凄声道:“谢……谢仙帝!” 方寸沉默着,并未立刻就说些什么。 但也就在此时,那位铁甲男子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向方寸点了点头,以拳捶胸,行了一个军中之礼,然后道:“方公子,小将还有一封书信带了回来,是仙师给你的!” “书信?” 方家老爷闻言,急道:“是我尺儿留的吗?” “正是!” 铁甲将军道:“不过,这封书信,是方尺仙师前往永夜荒原时,偶然兴起,留下来的,事后帮他收拾遗物才发现了,而他临死……在荒原中,却是……没有时间留下书信!” 方老爷听得此言,已是脸色灰白,终于承受不得这悲伤之意,缓缓晕倒。 下面的丫鬟仆人尽皆大惊,急急的上来掐人中,灌参汤。 一片混乱里,那位铁甲将军便再也坐不住,沉叹了几声,不待方家老爷醒来,便要告辞,方寸将他送到了府前,只见他临去之时,向着方府深深拜了三拜,起身时已经满面悲意,率领了两位神兵卫,骑上了大夏军中狮虎坐骑,蹄蹄哒哒,慢慢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 “公子,我们可怎么办啊……” 回到了府里时,管家迎了上来,满面的焦急。 老爷与夫人,都已悲伤过度,晕厥了数回,也只有问这位看起来还冷静的公子了。 “府前挂上白灯笼,告之四方,方家大公子人殁了!” 方寸面无表情的吩咐着,便要向自己的房中走去,忽然又想起一事,回过头来道:“慢着,先不必挂灯笼,连夜向七城九府,所有的方家铺子去信,关闭铺子,收回现银!” 末了,轻轻补充了一句,道:“有多少,收多少!” 大公子已经殁了,二公子居然还只想着商铺里的银子? 管家心里,生出了些悲凉之意,但还是强忍着,躬身行礼道:“是,公子!” …… …… 方寸没有去探望晕厥了过去的父亲母亲,而是回到前堂,将自己兄长的遗物再次翻查了一遍,然后便命人好好收起,自己则慢慢踱步,回到了自己的卧房之间,他将所有的丫鬟与奴仆,都逐了出去,自己坐在了书案之前,望着窗外的景物,慢慢的出了起神来。 兄长被送回来的遗物,一共就这么几件,简简单单,清清白白。 想也知道,他这等惊才绝艳的存在,堂堂大夏仙师,身边每一件不起眼的东西,也都有可能牵扯到某些重要秘密,所以在被送回来之前,定然已经被无数高人仔细的查看过了。 定然是没什么玄机,或是一些明明白白的宝物,才会被送回方府。 既然如此,那若说有什么玄机,便定然是在给自己的这封书信上面了。 方寸知道,自己的兄长,一定会将那件东西送回来的。 大夏王朝的人,毕竟还是缺少了点想象力,他们只是觉得,自家兄长能够以二十九岁之身,取得大夏立道三千年以来最大的传奇之一,那只是因为天资惊艳,乃是三千年难见的天赐之才,但方寸却一直觉得,自家这位兄长的身上,应该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仅是因为自己很小的时候,兄长以为自己听不懂,所以在自己面前说过一些奇怪的话,也是因为,方寸觉得自己与兄长一母同胞所生,没道理他如此天才,自己却是个菜鸡…… …… …… 如此想着,方寸取出了书信,平静的拆开,坐在了书案前慢慢读着。 望着信上那一勾一划,端正苍劲的小楷,方寸逐字读去,心间忽然微微一颤。 “果然!” 第四章 先天之气 方尺的信就是一封普通的家书,内容寥寥,不过数百字。 先是问及双亲安康,又提及方寸最近功课如何,然后便只说自己初入仙殿,诸事繁忙,因此疏了给家中的书信,但自己待到手头事务告一段落,也打算归家探亲,以全思念。 反反复复看下来,并无甚何出奇之处。 便是写信的纸张,亦是普通,连半点灵蕴都没有。 方寸心里明白,虽然这封信看起来普普通通,而且信上的灵封依然完好,但如果真有人一直提防着自己兄长的话,这封信说不定已经被许多人看过了,毕竟这是一个有炼气士有妖鬼邪魔的世界,有的是手段,将这封信前前后后看过了无数遍,还不留任何痕迹下来。 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哪怕到了这时候,都会有人在盯着自己,看自己能从信中得到什么。 所以不必指望有什么问题明着写出来,只从字里行间去寻真意。 而让方寸感觉有问题的,乃是信中的一段话: “寸之资质,远胜于兄。只念双亲无依,故动私念,不许入书院,留庭间代兄尽孝。” 这段话看起来很普通,无非便是方尺在感慨,其实弟弟方寸的资质也很高,甚至比他还要高,只是他已经踏上了修行之路,注定漂泊在外,近乎断了红尘,家中双亲无人侍奉,这才不许方寸进入书院修习,只是作为一名凡人留在族中,代替他这个当兄长的侍奉双亲。 这件事,本也是外人眼中的方家状况。 方尺年幼显露不世奇才,展露头角,方寸却是长到了十七岁,仍然呆在家中。 依着方尺的名声与身份,他想入仙院,应该是件非常简单的事情,甚至柳湖城这个四方闻名白厢书院,之前都曾经有座师专程着人来方家请过他,主动引导他踏上炼气士这条路。 可机会摆在了面前,方寸却不肯去,推说辛苦,整日里只游手好闲,流连于街巷之间。 就连方家老爷有时候对外人讲,都只会说炼气士太辛苦,一成炼气士,半世不着家,家里出一个炼气的就行了,天天在外也见不着个面,留这个小的在跟前侍奉,看着也宽怀。 很多人便是因此,才觉得方寸不求上进,有机会不加以利用,常常暗中取笑。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方寸其实真的考不上书院! …… …… 炼气天赋,本是天授! 人有一口先天之气,壮大精神,抵御妖邪,横渡生劫,区分众生。 这一口气,便是人,或者天地生灵降生下来,呼呐的第一口气,从此留在肉身,无影无形,却真实存在,从这一口气,跨越了混沌与清明,区分了娘胎与自身,此后生长经历,明理识物,先后经历幼青壮年,再至衰老,而这一口气,也将于逝世之时,离开自己…… 这一口气,便是人的本源,也是修行的根基所在。 因先天带来,上苍赐予,是以谓之先天! 所谓的炼气士,便是借这一口先天之气修炼的人。 人之资质优劣,便也在于此,有人天生先天之气强,生来百病不生,头脑聪明。 也有人先天之气较弱,因而生来体质衰微,心思愚钝。 千百个人,有了因着这一口先天之气的不同,便有了千百个性子。 千百个性子,又成就了千百种际遇。 种种因缘之初,皆是这口气! 人人皆有先天之气,所以人人皆可修行。 但先天之气强壮的,自然天赋也就更好,更容易得到青睐。 先天之气不强的,调教起来困难,更难有大的成就。 …… …… 传说中,炼气士便有一种检测人先天之气的法门,可以尺度衡量! 世间传言,先天之气最强者,乃是三寸三分三厘,这是人能达到的极限。 最弱者,也简单,便是死人! 不过这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也有一些人临死之际,先天之气却没有散尽,便有可能留存下来,游于体外,便是孤魂野鬼,困于体内,便是僵妖尸魔,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白厢书院作为仙殿下设,专替大夏王朝培养炼士气苗子的地方,自有收徒规矩。 他们的标准,乃是三寸为界。 三寸以上者,资质为佳,可以教导。 三寸以下者,资质不足,便是修炼了,也难破生死劫,还是老老实实过日子吧。 在很多人眼中,方寸的天资应该是很好的,毕竟他有一个传说之中先天之气达到了三寸三以上的兄长,兄长天资如此之高,那么与兄长一母同胞,流着同样血液的弟弟天资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去,可比较尴尬的是,方寸心里很明白,自己的先天之气,应该是不足三寸的…… 想探查这口先天气,倒也不必全指望炼气士的手段,有个最简单的方法。 闭气狂奔。 奔跑之时,那一口气藏于体内,鼓荡脏腑丹田,天赋高者,闭气之下,可奔百步,两百步,但天赋低者,不过数十步,便已头晕眼花,这其实就体现出了先天之气的强弱。 传言中,还有一种土方法,那便是逮着脖子割一刀,看血喷出多远…… ……当没说,别试! 方寸只在私下里试过第一种方法,发现自己只能撑到八十步。 后来还疯狂苦练过一阵,却也只能撑到八十五步,再多一步都难。他心里也明白,这就是自己极限,改变不了。就好像是前世的百米测验,不是谁来练一练,都可以进入十秒的。 某种东西,从娘胎里便已决定了,没有办法改变,只能认命。 他之前一直未入书院,便是因为一进去,就露了馅了。 而既然先天之气孱弱如此,方寸的天资,自然高不到哪去,但偏偏,方尺在信里说自己的资质远胜于他,摆明了就是在胡说八道,难道这是自己的兄长在矫情的宽慰鼓励自己? 常人看来或许也正常,但方寸却知道,这不是兄长的性子。 那可是一个自己的父母过寿,都只会说长命百岁,而不说寿比南山的人啊…… 心里起了这点狐疑,方寸便继续看了下去。 慢慢品读,看到了书信的结尾,便又看到一句特别简单的话:世事虽艰,但天道煌煌,吾道定不孤也!古人言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若弟有心仙道,定不输为兄。或可拔乱天之云,镇永夜之邪,兄亦可宽心归田,守昭昭天日,而弄猫狗。世人之乐,莫有如此之者…… 从信上所言,方寸仿佛看到了兄长方尺的归隐之念,他似乎有些疲惫了。 与通篇书信相比,这最后的结尾,既像是在叙闲话,又像是在向自己发着牢骚。 但以方尺这样的性子,也会发牢骚么? 方寸坐在了书桌前,慢慢品读者,一字一句,细细揣摩。 “但天道煌煌,吾道定不孤也……” “天道煌煌,吾道不孤……” “……” “……” 声音渐低,惟有自己可以听见。 看起来方寸似乎是被自己兄长的书信感动,陷入了一种悲伤的情绪里,却无外人知道,此时的方寸,心间正掀起了无尽的惊涛骇浪,他能够从这八个字中,感受到一种别样的情绪,而在他的记忆里,这八个字,也是当初兄长曾经对年幼的自己,不只一次提起过来的…… 这不是方尺的口头禅,因为方尺只在自己,且是年幼的自己面前提过。 如今偏又在信中写了,是为何意? 慢慢念着这八个字,方寸缓缓让自己的心神平缓,沉浸入了这八字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八个字渐渐如雷鸣一般在他心间升腾,充斥于心间,愈来愈响,仿佛是滚滚神雷。 到了最后时,方寸甚至不知道是自己在念这八个字,还是这八个字在自动的回荡在心间。 周围的一切都在慢慢的隐去,只留无尽的黑暗,像是陷入一场梦中。 书案,窗户,甚至房顶,皆消失了,仿佛身处虚无。 而他周围,却响起了无尽的闷雷之声。 仔细分辩,便可以发现,那所有的闷雷声,都是交织在一起,沉重浑然的“天道煌煌,吾道不孤”这八个字,似乎这八个字,已经化作了沉雷,响彻在这一片天地之间。 喀喇…… 方寸抬头,便好像看到苍穹之上,正有一道道闪电划过! 于此一霎,仿佛有某种力量,正在穿越无尽的时空,横贯大夏之地,向着方宅涌来。 那是无穷无尽的黑暗神雷,蛛网也似的布满了天空,然后自九天垂落。 一道接着一道,向着自己劈将了下来,在那无穷无尽的神雷之下,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自己就是一个蝼蚁也似的凡人,似乎每一道恐怖异常的神雷,都可以将自己击得粉碎。 不仅是自己,就连整个方宅,以及方宅里的所有人,都被击得粉碎。 他面对这局面,甚至没有丝毫挣扎之力。 就连方寸,心间都忍不住升起了一种大恐慌,面对未知恐惧的无力感。 急切之间,他只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便是将自己书案上的砚台,放在了书案左上首,一个隐约不可见的符纹之中。 第二件,便是将身边那柄旧伞拿起,撑在了头顶。 第五章 天道功德谱 方宅是柳湖城第一大宅子,门口有两座石狮子。 一个歪头,一个咧嘴! 柳湖城里的百姓见了,都说方家的二公子不正经,这两个石狮子也不正经。 年青的小姐夫人们从方府经过,都会说总觉得那两个狮子在不怀好意的盯着自己看。 不过无数人半夜里去摸过,那就是两个石狮子,不是活的。 但是在方寸将砚台摆在了书案的左上首时,这两个石狮子,却像是隐隐出现了某些变化,乍一看去,还是那样,歪头咧嘴没个正形,但它们身后的方家宅子,却隐隐的变了。 宅子还是那宅子,却像是微有些不真实。 也是在这时候,方寸已撑着伞,来到了院子里。 …… …… 伞是一把看起来非常普通的旧伞,黑色油布为面,乌色桐木为伞柄,上面没有花纹,看起来古老而破旧,只在伞柄处,刻着横横竖竖的线条。 每一根线条,都代表着方寸曾经斩杀过的一只妖怪或是邪修,从十四岁开始,他便四处寻找这些潜伏在柳湖城里的妖魔,然后或是通过杀手,或是通过一些不为人知的方法,将这些妖物送进地狱去,严格算起来,这些妖魔几乎无一只死于他手,却皆是因他而死。 斩妖除魔救黎民,便是功德。 这把伞,便是一柄拥有着无尽功德的伞。 “喀喀喀……” 神雷滚滚落将了下来,皆击在了黑伞之上,然后溃散无形。 这看起来丝毫也不起眼的普通旧伞,在这时候竟然可以撑下那些神雷。 或者说,不是旧伞撑下了神雷,而是伞上的功德撑下了神雷。 方寸能够感觉到,随着神雷劈落,伞上正有某种无形的东西在散去,但散去的同时,却也帮他挡下了这些似乎蕴含着无尽毁灭、邪异、混乱而疯狂的诡异神雷,彼此湮灭…… 似真如幻的一幕,使得方寸都不知身在真实还是虚幻之中,只感觉在经历一场噩梦。 接连不断的神雷仿佛没有止境一般落下,他也不知何时梦醒。 “天地无有报,善恶我自知!” 幸在,就在他感觉整个心神都要崩溃,大脑也要裂开之时,头顶之上的黑暗神雷渐渐的弱了,在那无尽神雷之下,苍穹之中,忽然出现了一道巨大的榜单,那榜单之大,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遮住,上面写满了一个又一个的字,似人名,似记载,散发出了无尽凶威。 方寸竭力的向榜单之上看去,想要看清上面的字迹。 但他这一瞥之间,也只看到了最首端的一行字迹:天道煌煌,吾道不孤! 也就在他看清了这八个字的同时,忽然那榜单落了下来。 这一刻好像整片苍穹都落了下来,恰恰的落在了方寸的头顶之上。 那重量,像是要将他压垮! …… …… “呼……” 方寸忽然醒了过来,他看到自己还在书房之中,旧伞也刚刚才持在手里。 “刚才那是……” 想到了之前梦里出现的幻觉,他便感觉自己连气也喘不过来。 “难道真的只是一场梦?” 方寸心间升起了一种极为异样的感觉,但也就在这念头升起之时,他忽然觉得眼前再度变得黑暗,仿佛直视着无止尽的深夜,但在眼前的黑暗之中,却有一道卷轴自黑暗深处浮现了出来,并且悄无声息的展开,上面开始浮现出了一个又一个,古朴而苍劲的字体。 天道功德谱。 柳湖方寸,先天之气二寸九八。 再之后,便是功德二字,而在功德之后,还有略小些的字迹慢慢显化。 六千念! 而这六千念的数字,也正在缓缓的变化,最终变成了三千念。 “这是……” 方寸微愕,旋及便觉得自己心间升起了无数的念头。 这念头,像是卷轴之上散发了出来,主动涌进了自己心间的,非常奇怪的感觉,随着念头进入了自己心间,慢慢化开,自己自然而然,便明白了许多事情,深深烙印在心间…… “天道功德谱……” “转换功德,逆改因果……” “……” “……” “这……这就是兄长的金手指?” 方寸的脸上,渐渐浮现了一些细微的表情。 自家的兄长,真的将他最大的秘密,放在了这封书信里! 他也终于明白,之前兄长为何巴巴的写信给自己,命自己斩杀妖魔,与人为善! 原来,他早就准备好了将这秘密传给自己! 原来,要继承这天道功德谱,除了反复念诵那八字秘咒之外,还需要经历这诡异的考验。 若没有这些自己平日里斩妖除魔的功德,自己刚才或许已经被那诡异的神雷劈死了吧? 心神放在功德二字之上,他甚至能够看到这些功德分别都来自哪里。 柳湖城南白妖溪三怪,计一千五百念。 赤坟岭大盗刘悬,计四百念。 北宫妖修郑临,计一千二百念! …… …… 这些,皆是方寸用手段除掉的妖魔。 此前他做这些事,都非常隐秘。 柳湖城的人只知这些祸害一方的妖魔被人除掉了,却无人知道这些事与方家二公子有关。 前世有传闻,人做了好事,哪怕无人知道,但也攒下了阴德,会有福报。 做了恶事,哪怕瞒天过海,也会损了阴德,早晚有恶报。 这话更像是安慰人的,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的事情见多了。 但没想到,在这个世界,居然真出现了这样的异宝,可以把自己做过的事情,转换成了功德,并显示在了这一道古怪的卷轴之上,就好像是某种悬赏一般,算的非常清楚。 之前,他便是靠了这些功德,抵挡住了黑暗神雷,通过考验,最终继承了这天道功德谱。 这就是自己可以得到天道功德谱的原因。 其他人,就算可以发现信中的秘密,也承受不住这考验。 又或者说,自身功德达不到这么多的话,根本无法窥得信中玄机。 具体的缘由,方寸也说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的兄长特地寄这封给自己,藏了玄机在其中,而触动玄机之后,又要经历这样恐怖的考验,便一定是将各种情况都料到了。 “方尺啊方尺,难道这就是你这位天才兄长成为天才的秘密……” 方寸良久良久,才心神微动,眼前的黑暗散去,卷轴消失,自己仍然在手持书信,呆呆出神,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只有他心里正有潮水涌来涌去,心念纷纷起落:“三年之前,你就开始让我一个刚满十四岁的孩子,去斩杀那些凶悍而恐怖的妖魔,就是为了这些?” “你早早安排了我去除妖,又在入永夜荒原之前写好了这封信,藏了这样一道玄机……” “是因为,你早就知道自己无法从荒原回来么?” “……” “……” 通过这些布置,方寸窥到了兄长某些阅历。 忽然间他似乎也隐隐明白,或许自己的兄长,早就料到了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但既然早就料到了,为何不想办法规避?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倒是一时陷入了某种失神恍惚之中。 …… …… “先天之气二寸九八,这就是我的天资?” 当天下午,方寸没有在继续阅读那封书信,而是将其锁进了抽屉里,抚额伤感了一阵,然后去安慰了一下父母,并嘱咐管家准备操办兄长的丧事,整个过程心平气和,没半点异状。 直到深夜,他躺回了榻上,这才闭起双目,继续参研这天道功德谱。 望着那显示出来的先天之气,他微有些好奇。 此前他只是用那种闭气奔跑的土方法,大致测量过,却不知自己具体的先天之气。 如今这天道功德谱,倒是直接显化给了自己…… 二寸九八,比起白厢书院的择徒标准差了二厘,确实不怎么样…… 当然,那是以前。 如今,既然有了天道功德谱…… 方寸慢慢品味着此前天道功德谱投入了自己识海之中的念头,有所领悟之后,他缓缓伸出了一根手指,探向了虚空,其实则是将手指,慢慢指向了眼前功德谱上面的数字。 “耗我功德,补我先天……” 他心里默念着,手指轻轻点在了那数字之上。 旋及,他便看到三千的功德之数,正在变化,变成了两千七百念。 而他自己的先天之气,则忽然上升,从二寸九八,变成了三寸零一。 方寸眨了眨眼睛,正在计算这里面的换算标准,然后就感觉一道微凉的气机,自额心进入体内,旋及便化作了滚滚暖流,浸满了全身,融入血液,而后随着血液的流动,飞快的走遍了自己全身,浑身上下无数毛孔,仿佛都在这时候打开了,与天地间的气机交融着。 实在难以形容这种滋味。 简直像是一口气干掉了十罐红牛,又像是在四十二度的池子里泡了半个小时。 “这就是改变自己先天之气的感觉?” 方寸自己,都有些愕然:“像是五十岁的虚弱大叔,一下子回到了十八九的小初哥……” 方寸心间一时激动莫名。 他知道这看似微乎的改变,意味着什么。 炼气士们甚至认为完全无法改变的先天之气,居然可以轻易的提升! 第六章 仙殿旨意 天赋,就是老天赐的,有人先天强壮,有人先天孱弱,平时生活中的食物与锻炼,可以改变一部分,也可以减缓自己先天之气的衰弱,可是却永远不可能突那个极限,便像是前世绝大部分的人,便是往死了练,也不可能突破百米十秒这个极限,因为超出了这个可能。 可是如今这天道功德谱,却可以改变这个。 他消耗了三百点功德,直接将方寸的先天之气,提升了三厘。 只此三厘,便从十秒之外,进入了十秒之内。 …… …… “一百功德,可提升一厘的先天之气……” 方寸微微闭目,内心里缓缓计算着:“那我若是将这所有功德,皆用来提升先天之气……” 自己还有两千七百念功德,也就可以提升二十七厘先天之念。 如此一来,自己的先天之气,便已成了三寸二八,便是在白厢书院,也算顶尖了。 方寸深深呼了口气,他压下了这个念头。 他不知道如今兄长刚刚去世,方家的外部环境是什么样的,所以他不敢一下子提得过猛,担心会有人发现自己一夜之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因此他只能在后面的时间里,每天都开始练武磨炼,然后在这个过程之中,慢慢提升先天之气,看起来像是体魄的恢复。 毕竟,身为年青人,平时懒惰,沉迷于酒色,先天之气,便会萎蘼。 但磨炼肉身,改去恶习,便又会恢复本初。 这一点,在外人眼中看起来,会是一件非常正常……额,比较正常的事情! 而在此时,更重要的,其实是这天道功德谱的妙用。 他可以显示自己平时斩妖除魔的功德,甚至可以借功德来提升先天之气。 那如果自己继续斩妖除魔,是否就可以源源不断的获得功德,源源不断提升先天之气? 当自己的先天之气达到了常人极限的三寸三分三厘,甚至超过了一尺,超越了一丈,甚至直接达到了三十三丈,三百三十丈,那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来自克星的五好青年? …… …… 方寸暗暗嘀咕着,压下了心间不靠谱的念头。 “相比起来,我应该更关心另外一个问题……” 从眼下自己可以用来转化作先天之气的功德来看,似乎都是来自于此前自己除掉的那些妖魔,也就是说,自己想要获得更多功德,就要一直去斩杀那些为祸人间的妖魔鬼怪? 他微觉瞠然,那自己不就走上了兄长的老路? 在这一个容不下好人的世道,你却想让我做一个好人? 这跟逼人做傻子有什么分别? 缺德啊! …… …… 城南龙脊坡,方家大公子、大夏仙师方尺正在下葬。 如今距离方家大公子殒落的传闻来到柳湖城,已经过去了七日时间,而在这七日时间里,这件事情也已经传遍了整个柳湖城,乃至周围的州郡,若往更远了说,或许在柳湖城之外,这个消息,更是早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大夏地域,甚至是大夏之外的其他几个王朝国度。 方家老爷并不知道这件事影响有多大,他只知道自家孩儿没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之余,也只能安排丧事,只是,方尺是殒落在了永夜荒原,连尸首都没有留下,所以这时候在方家族陵之中葬下的,只是一具方家大公子小时候穿过的一身衣袍与一具木马。 方尺少小离家,聚少离多,家中本来也没有他太多的东西。 族陵是方家前几年买下的,向阳背山,倒是块好地方,只是方家老爷子一开始以为第一个埋在这里的,会是自己,却没想到,居然被自己那个争气的大儿子给抢了先…… 天气阴沉,不久便飘起了细雨,春雷阵阵。 虽然只是下葬一方衣冠,但前来吊唁的人还是有无数。 不仅这城中各方世家之主,城内外有名的散修,受过方家恩惠的人等,就连白厢书院,也来了院主并四大座师里面的三位,十几位教习,而柳湖城的城守与座下一应幕僚、灵将官等,也来了几十位,皆簇拥于这陵墓之前,静立在雨中,等着送这一身衣冠进入墓间…… 他们已经等了半个时辰,还没有下葬。 其他人也没有任何催的,只是老老实实的等着。 因为他们这时候,都在等仙殿里的使者,前来为小仙师方尺吊唁。 依着古来规矩,但凡仙才殒落,便是超脱世外的炼气尊长,也会降旨勉慰。 方尺小仙师,生前已经进入了七王仙殿陪读,在这大夏王朝,那已经是超然世外的大人物,仙殿自然该有使者前来吊唁,甚至是仙帝亲自降下旨意来吊唁都有可能,而此前方家,也已得到了消息,确实有仙使正在赶来的路上,如今等不到仙使,自然不敢入坟。 等了许久,山下茫茫一片,并无任何踪影。 …… …… “七殿下,该动身了……” 而在此时的十里之外,某个扎在了路边的凉亭之旁,却正有一方仪仗繁锁,足有三四百人的侍者队伍正在等着,这些人有的手捧仙帝赐下的陪葬之物,有的手提送魂灯盏,有的捧了白色的鲜花,有的捧着安魂的神涎香,规格之高,甚至已快要比上了吊唁一方尊王殿。 但这一方仪仗,距离陵墓已只一步之遥,却都在这里驻足。 凉亭之中,有一位头冠金冠,身上穿着黄袍,胳膊上还绑着白色带子的少年人,正坐在了石凳之上,桌上摆满了鲜果,一边懒洋洋的被侍女送进口中,一边与侍女浑闹着。 而在他身边,则有一位蓝袍的胖胖内侍,低声的劝:“七殿下奉仙帝之命,前来降旨,送那方尺小仙师一程,总不该耽误了时辰才是,虽然只是一具衣冠冢,但也是咱们仙殿的态度,这正是向方家,向这柳湖,向这天下人,展现咱们仙殿威仪,惜才之念呀……” “你急什么,没看下着雨么,你不怕淋着了我?” 那少年人听得不耐烦,转过头瞪了那位胖胖的内侍一眼。 内侍转头看了一下凉亭之外,像是露气一般的迷蒙细雨,心间有些无奈,躬着身子,低声劝道:“殿下仙躯娇贵,自然不能被淋着,老奴可以出手,替殿下驱散了这阴云……” “行云布雨,本是天道运转,你这老奴才哪有这么大胆子,敢胡乱干予?” 那少年人反而瞪了他一眼,又道:“本王不急,躲躲就好!” 内侍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尴尬,微一沉吟,才为难道:“殿下,那方尺仙师还在等……” “哗啦……” 少年人忽然发怒,将案上的瓜果尽数扫在了地上,凉亭之内人人大惊,跪倒了一片。 “那就让他等着好了!” 少年人的脸色,竟已变得无比阴沉:“活着时不敢让他等,难道死了他还不肯等?” 内侍躬着身子,不敢回答。 “他虽然死了,但莫以为本王就忘了他当初怎么对我的……” 少年人脸上现出了一抹深沉的恨意,几乎是咬着牙道:“他本是我仙殿养的一条狗,可是他却总喜欢教主人怎么做,他本是柳湖这等烂泥里长出来的野草,却总一副要为这天下带来雨露恩赐的可笑样子,我本该是他最支持、侍奉的人,可是他却偏偏只知道训斥我……” “这样的人,活该死在永夜荒原,活该被这天下人看他的笑话!” 可是,他毕竟是殿下的老师啊…… 内侍望着少年人已经愤怒到接近扭曲的面容,小心的道:“那给方家的赏赐……” “你是指那攻父皇从天外天取来,赐给方家遗族的那枚九气九转大道妙生丹?” 那少年人转头看向了内侍,嘻嘻笑了起来:“听说他死,父皇都专程从天外天外赶了过来,弃压境的天魔于不顾,要进荒原寻他尸骸,听说他死,飞升道女尊都一怒之下毁了三座妖山,听说他死,大哥哥都闯进了魔潭里放手大杀……呵呵,他们每一个,都其实不喜欢这个人,却非要装作无比心痛的模样,就好像这么条野狗死了,我大夏的天都要塌了……” 周围寂寂,无人敢应他的话。 而那少年说着说着,脸色已无比的阴沉,忽然道:“拿过来!” 身边的侍卫仆待面面相觑,犹豫片刻之后,有人便来到了行伍之间,一驾紫金行舟上的铜鼎之前,打开铜鼎的盖子,从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紫匣,双手捧着,送到了他的面前。 少年人打开了紫匣,便见里面乃是一个赤白色的丹药。 浓郁药香散天,这凉亭周围的草木,似乎都一瞬间多了些生机,苍翠发亮。 众人望着那丹药,神色微动,皆有些心动。 “连我仙殿子弟都需要立下功勋才能得到赏赐的大道妙生丹,就这么赐给他家人?” 那少年人轻轻将丹药取在了手中,于指间把玩着,脸上渐渐露出了玩味的笑容,忽然之间,他轻轻“唉呀”一声,五指一松,那枚不世丹药顿时滚在了地上,沾满了泥污。 周围人皆是大惊,想急着去捡,却又不敢。 也在这时,那少年人身边的侍子,怀里抱着的一只卷毛犬,却忽然嗅了一嗅,眼睛瞪得溜圆,忽然挣扎着跳出了她的怀抱,急不可耐窜到地上,一口便将那颗丹药吞了下去。 “这……” 无论是这老内侍,还是周围的仪仗护卫,皆大吃了一惊,然后人人低下了头,装看不见。 “他身为我师,却只知与我做对,如今竟还想让我给他家人送丹?” 那少年人看着这一幕,却忽然大笑了起来,笑声舒爽:“给了狗吃,也比给了他强!” 内侍脸色渐渐变得低落了下来,不再试着劝说。 …… …… 于是,迷蒙细雨之中,所有人都只能等着。 包括已经死去的方尺,因为仙殿的旨意还没到,他也只能等着,不可入土。 第七章 亲娘舅 方尺的衣冠终于入土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白昼下葬,晚上洞房,由来是规矩,但方尺却不能不等。 因为直到晚上雨停了,仙殿的旨意才终于到了。 而且宣读了旨意的,也只是一位胖胖的内侍,草草宣读,草草离去,至于那位在最初的传闻之中,要代表仙帝陛下亲自勉慰方家人的七殿下,则是根本就没有露面,方家人只能在泥地之上,叩谢仙恩,葬了衣冠,然后才扶着浑身湿透的方家老爷与太太回到府里来。 而在方府之中置办的丧宴,也没有了几个人来吃,也不知是因为等的太久,还是某些人从仙殿使者迟迟未至,又草草宣诏的态度之中领会到了什么,本是一片呼呼荡荡,蜂涌而来的送葬之人,显然并没有耐心等到入夜,早就各自散去,有些甚至连招呼都没有打。 挂满了白色灯笼的方府,在微雨细雨笼罩之下,更显得人影稀疏,凄寒苍凉。 …… …… “老兄啊老兄,你这也是堂堂仙师,怎么就混成了这幅样子?” 浑身湿透的方寸,回到了方府,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重新走了出来。 他走过了热闹的前院,又穿过了冷清的内庭,冷眼打量着一切,脑海里也在回忆着白天送葬之时,那久等不来的仙殿吊唁,心间也微微生出了些许悲凉之意,无声的低叹着。 兄长方尺的身份,应该很高才是,怎么就走的如此凄凉? 修行这久,难道就没结交下几个亲朋故友吗? 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些别有用心的人,因为这些事生出想法…… 想着这些问题,他将管家唤了过来,问:“各方商铺里的现银收回来多少?” 忙碌了一天的管家满面疲态,悲意未去,见得得丧宴未停,二公子便过来问家族里的生意,心间更是感觉颇不是滋味,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着:“回二公子,这七天时间里,七城九府掌管各方生意的掌柜与小东家,倒是都来了不少,给大公子奔丧,但来的这些人里,也只有一半运来了银子,余者皆说时间太短,不好调集现银,便是运来了的,也多不足数……” “统统算上,也不过十几万两……” 说着这话时,他的脸色,也并不怎么好看。 以方家的底子,遍布各郡的生意,一口气收回所有现银的话,怎么也不该只有这些。 “还不错了,够用一阵子!” 出乎意料,方寸倒是没有露出什么意外或是愤怒的表情,反而显得很淡然,只是轻声道:“告诉各方铺子的掌柜,最近不要惹事,风头不对,宁可先关张,合适的股子,便卖了,自家生意,若有强行夺的,也不要与别人硬撑,一切保命为先,守不住的,便让出去吧!” “这……” 管家被方寸的话惊了一跳,满面愕然的看了过来。 方寸笑了笑,道:“须做好准备,方家的生意,怕是马上就要迎来群狼蚕食了!” “他们敢!” 管家闻言脸上现出了怒色,颇有几分威严,他也知道这世道的险恶,只是他年青时便来到了方家,习惯了方家那位小仙师的存在,竟是一时比方寸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只觉得,不知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求方家庇护哩,从来没听说过,有人敢打柳湖方家生意的人! “不必生气,人之常情罢了!” 方寸倒是笑道:“世事如棋,人情如刀,得来便是容易,舍去也不必心疼!” 他心里明白,方家老爷,其实并不是个会做生意的人,这方家的家业也不是他做出来的。 如今看这方家的生意遍布七城九府十二郡,但实际上,这许多生意,倒有不少,是有人为了得到方家之名的庇护,主动拿了份子求到方家门下来的,兄长在时,他们自然乖乖的献上红利,但如今小仙师方尺已经不在了,大树已倒,这些求庇护的铺子,自然该散就散去了。 如今方寸要守的,也只是一些本就属于方家的铺子。 方家家大业大,不知有多少人眼红方家的生意,这时候想必早就馋涎欲滴了。 若任他们去抢夺,怕是最后连一点油水也剩不下。 原本在方寸的计划里,这些人应该也没有这么快下手,毕竟虎死威犹在,方尺就算死了,他的身份与地位在那里,再加上谁也不知他修行这么多年,还有没有什么厉害的亲朋友故友照拂,所以这些人就算眼馋,也该不会这么快便露出爪牙,偏偏又出了仙殿这档子事。 仙殿的轻慢,已经是一种态度,有可能引发极可怕的后果。 方寸担心,或许有些反应快的狠人,已经嗅到了某种风向,迫不及待的要出手了。 如今自己还只是一个凡人,阻止不了这些事情,所以他已做好了准备,外面的那些生意,该放就放了吧,自己只要保住了方家在柳湖城的生意,够方府的日常花用就好了。 总不能饿着老爷子和太太! “是……” 见着方寸的淡然,老管家倒是迟疑了片刻,才低声答应。 他经历大半辈子时光,又岂看不懂这些人情世故,只是一时之间,难以接受罢了,如今见到平素里出了名的浪荡二公子,如今看事竟比自己还通透,心里也一时颇为感慨。 “父亲在哪里?” “内厅,与几位亲戚和小东家叙话……” 方寸点了点头,便向内厅走去,还未进门,便听得厅里在嚷嚷。 “姐夫这是信不过自家人呢?” 一个粗鲁的声音,在愤愤的叫嚷着:“您是个在家享清福的,但这城里城外的生意,可都是咱帮着您打理,那日斗金,月斗银的,啥时候出过忿子呢?而今,尺哥儿没了,咱们可不得好好打点,提前打算呢,那城外十二连环坞的地契与商印,你给了我,准没错儿……” 方寸心里微微一动,脸上顿时笼了一层寒气,抬步走了进去。 内厅里面,方家老爷捧了姜汤,在颤魏魏的喝着,方家夫人则因白日时伤心太过,这会早被丫鬟扶去休息了,这一日为大儿子送殡,伤心且不说,又都在凄风寒雨之中冻了大半夜,本是凡人之身,又上了年纪,自有些支撑不住,若不是平时保养的好,想必已病倒了。 而在方家老爷对面,坐着的则是一身绫罗绸缎的娘舅曹仁、舅母,以及,表兄曹昌一家人,下首两列椅上,则坐着那些从七城九府赶来的掌柜、小东家等,满满一厅的人。 而在这时,娘舅曹仁正愤愤的向方家老爷说着话,提到的正是方家的某一处生意。 而这所谓的十二连环坞,其实就是沿湖接水的十二个码头,恰恰的守住南来北往的各大商道,着实是柳湖城地界最赚钱的生意之一,原本这生意甚至是不会落在方家手里的,只是当年这水中多河怪,生食百姓,冲撞行船,乃是当时还在九仙宗修行时的方尺,率一众同门过来,斩杀河怪,肃清了河道,得到众行船中人的感激,才一起投在了方家的门下。 娘舅这时候嚷嚷了起来,声音要掀破了厅堂,挥着手臂,满满皆是保证。 方家老爷是个软弱的人儿,向来不喜欢与亲戚这般嚷嚷,再加上他也确实不懂生意里的行当,又伤心悲切,心思如乱麻,便无奈的挥手,口中只说着:“你看着办好啦……” 娘舅一家人皆面露喜色,对视一眼,挑着眉梢。 而周围的掌柜与小东家等人,则一个个面面相觑,有人轻轻低叹摇头,但却无人提醒。 “柳湖城周围的几个生意,乃是留给我爷娘养老的,娘舅就不要惦记了!” 也就在这时,方寸走进了内厅,在上首太椅师上坐了下来,示意丫鬟去端盏热茶来。 一句话出口,倒是顿时引来了满厅人的目光注视。 “你……你……这孩子说话忒不中听!” 娘舅也怔了一下,才不满的向着方寸训道:“我是为方家好,怎能说是惦记?” 方寸口渴,便端过了方老爷身边的茶饮了半盏,这才放下,转头看了自己那位杀猪匠出身,一脸横肉的娘舅,道:“十年前,娘舅一家自山南郡搬来了柳湖,瞧在一家亲戚的份上,那宅子、地、铺子,我家不知给了多少,如今城外良田不下千亩,庄子就有七八个,连我这位表兄,也是借了兄长的脸面,才给送进了白厢书院里去,摇身一变成了炼气士!” 他一边说着,一边皱起了眉头:“如今家兄殁了,父母伤心,事乱如麻,娘舅作为亲戚,不说多加帮衬,也该少生事端,结果你倒趁了这时候,跑过来趁火打劫,这又算什么生意?” 整个内厅里的人忽然都看向了方寸,神色愕然。 平日里这位方二公子,出了名的浪荡子一个,花钱如流水,不知办了多少混帐事,人人都背地里说他是个傻子,谁能想到在这时候,他竟在众人面前,忽讲了这番话出来? “怎么说话呢?” 娘舅都被他说的脸红,胀的猪肝也似,好一会才嚷嚷道:“你是说亲戚想害你?” 方寸放下了茶盏,道:“我也知道娘舅是亲戚,应该不会害我,可是我倒有些好奇了,这城外十二连环坞的生意,只是给了娘舅家一点子股,每年跟着吃些红利罢了,何时经由娘舅的手打理过了?况且娘舅这时候又急着去打理什么生意,需要用到地契与商印?” 娘舅顿时被他问的哑口无言,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一边的舅娘见娘舅张着大嘴巴跟渴了的鱼似的,半天挤不出句话来,顿时着急,可又不太敢在方家公子面前混说,便悄悄的推了坐在中间的方寸堂兄一把,向他呶了呶嘴。 方寸的表兄,姓曹名昌,比方寸大了一岁,生得身材胖大,一个眼大,一个眼小,看谁都像是斜乜着眼,彪悍凶壮,他两年前入了白厢书院,如今已经修炼出了法术,乃是一位堂堂正正的小炼气士了,放在了普通人眼里,这就是可以呼风唤雨的小仙人一般! 他本在那里傻愣愣的吃着方府里的糕点,被娘亲推了一把,这才反应过来,梗着满是青筋的脖子,将口中糕点咽下,忽然板起了脸,猛得一下拍在了身边的紫檀木案几之上。 哗啦! 那结实厚重的案几,直接被他拍的垮了下来,成为一堆碎屑。 “你怎么跟我爹说话呢?” 他怒气冲冲,冷冰冰的看向了太师椅上的方寸,眼神便像是要吃人也似。 曹家大公子,那在柳湖城也是一号人物,出了名的凶狠,一言不发,便要动手。 “昌儿,你这……你这……” 表兄这一声怒喝,吓得整个厅内众人大惊。 方老爷子明显没有想到,自家之前这个只显得憨厚蠢乖的外甥,居然忽然露出了如此凶悍的一面,又惊又怒,差点被吓得背过了气去,气急声中,脸色无比的苍白,身子向后仰了过去,幸得一边的丫鬟反应快,急忙上来扶住,一边焦急的喊着,一边揉起了胸口来。 就算是娘舅两口子,也明显没想到,自家儿子一瞪眼,竟有这等凶威,一惊之后,脸上居然反而露出了些许喜色,望着那凶霸霸站在了场间的曹昌,他们倒像是有些激动的样子。 “儿子出息了……” “……” “……” “何必呢,都是一家的亲戚,怎么搞成这样子呢?” 方老爷子顺过了气,脸色苍白的苦苦劝着。 “什么亲戚不亲戚?” 曹昌威风不减,看在众人眼中,那身上竟似有火焰一般的气机浮动着,给这内厅里带来了无穷压力,倒像是被白额吊睛的大虫盯上,目光冷冷横过了方寸与方老爷子,厉声喝道:“还当现在是以前,方家老大都死了,以后还要靠我,好好的跟你们说生意,你们倒要来冤枉我爹,实话告诉你们,那地契与商印,你们答应也得给,不答应也得给我拿出来!” 第八章 莫欺少年穷(加狗头) 迎着那等凶横与霸道,方老爷子已是骇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方尺展露修行天资之前,方家老爷没有机会见到这等高高在上的炼气士,而方尺展露天资之后,这些高高在上的炼气士则无不对他客气有加,哪个敢冲他老人家耍威风? 因此算起来,自家这外甥,还是第一个冲他展露炼气士凶威的! 炼气士,本就是将自己一口先天之气养得愈发强大,并且以加利用的人,在普通人前有着极大的压迫力,而方老爷子因大儿横死,本是心情悲切,精神萎蘼之际,如何受得这气机压迫,脸已如白纸一般,若不是平时见多了大人物,养气功夫不错,这会已晕过去了。 “呵呵,昌儿,莫要吓坏了你姨丈!” 见得方老爷子被吓成了这般模样,娘舅心里无法形容的舒畅,装模作样的训斥了一声,然后向方家老爷道:“姐夫,你看好好的话怎么不能好好说呢,现在不比从前了,方家可是没了炼气士,以后咱们这亲戚里道的,还得指着我家昌儿过日子呢,我看那地契……” 一边的舅母小声嘀咕道:“跟他们客气什么,方家就一直仗着那个大哥儿欺负人,现在大哥儿死了,看谁还护着你们,哼,外面的丧宴,都没有人吃,还想逞以前的威风呢?” “欺……欺负,这话是从何处来说的,我……我家对你家,可一直……” 方老爷子又气又急,连个囫囵话儿都说不利索。 他是真不明白,自己妻家的这个弟弟,还是一个叔伯辈的堂弟,当年因着乡里发了水灾,拖儿带女的来到了柳湖城投奔自家,方家是又给房子,又给地,养得他们衣食无忧,后来他家的孩子想入仙院修行,但天资不够,那也是自己瞒着家里的老大,偷偷给仙院里的座师送了份贵重束脩才定下来的,怕他家不够银钱供养他,还把十二连环坞的股子给了一成…… 这等掏心掏肺的做派,无非就是念着自家人在柳湖,别无亲朋,仅此一家,想着多照应些,落个善缘,何曾想到,如今自家老大刚刚才殁了,他们便一下子变成了这幅嘴脸…… 最让方老爷子不明白的是,从他们的态度来看,怎么倒像是把自己家当成仇人一样? “给……给他们,你们要做什么,咳咳,我也管不了了……” 方家老爷一迭声的叫着,不时剧烈的咳嗽。 而这厅里的诸位掌柜们,如今像是一个个都缝上了嘴,沉默而无言的看着这一切,更无半个开口劝的,脸色有些悲戚,有的感慨,有些冷漠,看样子,方家如今真的不一样了,若是连十二连环坞的生意,都能这么容易便被人拿了去,那这城里城外其他的生意…… “谁说要给了?” 方寸慢慢站了起来,皱着眉头道:“生意都给了他们,我怎么花销?” “啥?” 娘舅一家人顿时皆诧异的看向了他。 方家老爷一听,已惊的急忙跳了起来,一把扯住了方寸的袖子,苦苦劝着:“我的儿,莫要与他们争,给了他们,打发他们去吧,你哥已经没了,我还指着你养老,咱招惹他们做甚,你想要银子花,家里还有呢,自去库里取好了,千万别跟你表兄闹起来啊……” “父亲,你不觉得娘舅一家子做事很古怪么?” 方寸转身扶着了方老爷子,似笑非笑,目光看过了娘舅一家,又从内厅里各位掌柜身上扫了过去,道:“以前这位表兄到了咱们家里,想要什么东西了,也只敢跟他爹娘哭闹,但凡一时儿没递到他手上,便躺在地上抽羊角疯,您二老为了哄他,倒是从我手里抢过去了不少玩意儿给他,如今他倒好,胆气壮了,敢强行讨了,还一脸扬眉吐气,出息了的样子!” 方老爷子听着方寸的话,胡子微颤,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方寸笑了笑,道:“我挺理解他们一家子的,以前从咱们家里讨了房子,讨去了地,但他们不觉得好,因为咱们家住的房子比他们好,咱家的地也比他们家的多,所以他们心里只有怨气,只嫌咱们给他们家的不够多,不够好,以前咱们家虽然照顾着他们,这位表兄都给送进了仙院里,可他们家也只觉得被咱们家照顾着不舒服,每次来咱家求什么事儿,都得陪着笑脸说着好话,咱们苦心巴拉的将事给他们办了,他们倒觉得自己受了大委曲呢!” “如今不一样了!” 他看向了娘舅一家三口,尤其是那位一脸凶状的表兄,冷笑道:“兄长没了,形势就不一样了,以前是咱们家里有个小仙师撑着,如今咱们没了,人家倒是有了位小炼气士,从现在开始,腰杆儿直了,自然不用再仰人鼻息了,也不用再陪着别人说好话了,那大宅子好生意,可不得轮到人家了么,以前在你们这方宅里受的气,如今可不得找机会好好撒上一回?” “毕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方寸越说越慢,笑吟吟的看着曹昌,道:“表兄出息了,不是少年穷的时候了?” 方老爷听着这话,已然愕住,神情不知是哭是笑。 而周围众掌柜,则也一个个默不作声,迎着方寸的目光,便悄然避了开去。 倒是娘舅一家人,听着方寸这带了笑意的话,竟是越听越呆滞,隐隐倒有种说到了心坎里的感觉,差一点就要拍手叫好,才忽然醒悟,这小子是在这挤兑自家人来着。 娘舅第一个骂了起来:“小兔崽子,怎敢对长辈无礼?” 舅母恨恨的推了一把表兄曹昌,有些怨愤似的看着方寸。 “好个小子,以前你就横,如今跟以前不一样啦,你还敢这么横……” 曹昌也反应了过来,不由得想起了以前,自己已经入书院两年了,也已经学会了术法与神气,按理说已经和普通人拉开距离了,可每次这个表弟一拉下脸来,自己还是下意识就觉得怕,但如今不一样了,如今你方家的老大已经没有了,而我身上可是有修为的…… “你那兄长死了,我看你还能不能横得起来!” 他身上煞气腾腾,劈手一把,就要作势向着方寸抓过来…… “莫伤了我的儿……” 方家老爷见着那煞气,已吓的几乎晕眩,整个扒在了方寸的身前,要替他挡着。 而方寸在这时,已是眉头紧锁,忽然将手里的茶盏重重摔在了地上。 啪啦一声,极是清脆。 吵闹着的娘舅两口子与要动手的表兄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厅内众掌柜也皆是一哆嗦。 虽然他们心里都知道,如今方家的小仙师已经没有了,方家也没有了靠山,只是毕竟方尺刚死不久,积威犹在,一见堂堂方家二公子真个动了火,心里还是下意识一愣。 “表兄入了书院,学了本事,倒真是出息了,口口声声要教训我!” 方寸站在了场间,微偏了头,冷冷瞧着表兄曹昌,脸上难掩嫌弃与厌恶之意。 “唰”“唰”“唰” 也是在这时候,厅外响起了一连串快速跑动的脚步声,足有十几个身穿劲装,一身悍意的护院家丁涌进了大厅里,每个人手上都端着一架寒光闪闪的牛皮劲弩,扯紧了筋。 弩尖在烛光之下,闪闪发光,雪寒刺骨。 他们向前围去,将娘舅一家三口,结结实实围在了中间。 望着那几乎怼到脸上的劲弩,娘舅一家三口直接愣住了,下意识的大腿有些软。 “你……你们这是想干什么?” 娘舅废了好大的劲,才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腿已如筛糠一般。 方寸冷淡的看着他们说着:“传说炼气士都是一身的本身,刀枪不入……” “那我想知道,这些弩箭能不能杀得了你?” “……” “……” 厅内所有的人都不敢吱声,丢了魂一般看着被弩弓指着的曹昌。 娘舅与舅母一辈子也没见过这种场面,被那弩箭指着,感觉随时都有可能射到自己脸上来,他这时候都已经被吓的慌了神,连话也不敢说,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家的儿子,觉得每年花了海一样的银子,供着这儿子去学炼气士的本事,那么他现在,总不会怕了这些…… 而曹昌,则颤着一脸的肥肉,只是瞪大了眼睛瞪着那些尖锐的弩尖。 寒光闪闪,甚至有蓝芒闪过,这是喂了毒吧? 纵然自己也有些手段,但若是这些弩箭忽然万箭齐发…… …… …… “你……你……你敢……” 不知肚子里鼓了多少次的次,他才终于颤声挤出了一句壮胆气的话。 就连这时候的内厅,也已经变得鸦雀无声,所有的掌柜们,小东家们,一个个噤若寒蝉的看着,谁也不敢吱一声,只是在他们心间,却当真是有些惊颤,炼气士的手段,谁没听说过,哪见过有人居然敢着悍奴拿弩箭把个炼气士指在中间的,这也太新鲜了一些…… 况且,方二公子真就敢让这些悍弩出手? 那曹昌再不济,也是书院里的学子啊,而如今你兄长已死,你若伤了他…… “寸……寸儿,你莫冲动啊……” 就连方老爷子,都颤声劝了起来:“凡人手段伤不得炼气士……” “真的吗?” 方寸微微歪头,笑了笑道:“我不信!” 厅内诸人尽皆愕然,也就在此时,方寸忽然沉喝一声:“小青柳!” “小的在!” 厅内窜进来一个瘦削如猴似的少年,满面精怪。 方寸面无表情,道:“抽他!” 小青柳笑道:“好嘞!” 正于众人皆倍感诧异之时,便忽见小青柳一步蹦了过来,朝着曹昌脸上便是一嘴巴。 “啪”的一声,极是响亮,脆声至极。 表兄挨了这一嘴巴,整个人都已愣在了当场,面上一个清晰巴掌印浮现。 而无论是娘舅还是舅母,又或是这满厅里的掌柜等人,更是已惊的身子僵住,这个小厮儿胆子也忒大,分明只是普通个人,哪里来的胆量,居然敢真去抽那位小炼气士的嘴巴? 人家若是动了怒…… 可是小青柳抽过了曹昌一个嘴巴子之后,转头向方寸看了看,只见二公子正自顾自的喝茶,没说让自己停,便又嘿嘿一笑,转手又是一个嘴巴,再转手又是一个,见曹昌下意识的抬起了头来,似要闪躲,干脆跳了起来抽,跟只猴也似,左一个右一个,噼噼啪啪。 “莫打我的儿……” 末了,竟是舅母实在心疼,号啕大哭着上去,抱住了表兄,替他挡着。 小青柳这才停了下来,捏着自己的手,嘟嚷着:“炼气士就是炼气士,手都疼了!” 厅内寂寂,所有的掌柜与小东家们,皆惊的瞪大了眼睛,难以相信眼前的一幕,那可是堂堂书院的学子,修习术法的小炼气士,整个柳湖城里都高高在上的存在,你居然让个下人,当众抽他的嘴巴子,谁还无人关心手疼不疼啊,只关心这炼气士发起怒来,命在不在…… 而在这无数目光交织之下,表兄曹昌一脸的肥肉,不停的哆嗦着,他两颊都已肥肿,还布满了血印子,任谁都可以看得出来,他眼底那压抑不住的腾腾怒火,一颗一颗大滴的汗滚滚落下,仿佛有火山在心里堆积,交织,即将爆发,死死盯向眼前怀抱双臂的小青柳…… 而小青柳则是笑嘻嘻的看着他,像是一点儿也不怕。 周围的劲弩端得笔直,烛光之下,湛蓝色的星星点点,寒芒快要渗在脸颊上。 表兄终于还是忍不住了,那怒火彻底的冲破了他的理智! 于是…… 他忽然两眼一翻,歪在地上抽搐了起来。 曹家大公子的拿手本领,一言不合,就要打人。 只要打不过,就倒在地上抽羊角疯。 第九章 瘟神来了(一更) 不懂得修行中人法门的普通人,实在很难理解修行中人的本事。 而事实上,修行中人,哪怕只是小炼气士,书院弟子,也不是普通人能够对付得了的。 以大夏王朝为例,横跨南北,地域百万,人口无数,能够修行的,也只不过是其中极少的一摄取人而已,便如这柳湖城,城南城西城北,再加上城外环城而居,开垦荒地的流民,其数怕是不下百万,但能够修行的,也只有白厢书院每三年招收的那么三百余人…… 可以说,每一个能够进入白厢书院的,皆是人尖里的人尖儿。 其他人倒不是说不能修行,而是就算修行了,没有足够财资,那也养不起。 而从白厢书院里出来的,若不是被守夜宫招了去,那也直接便一跃而成为这柳湖城里的人上之人,这种人上之人,可与前世口头上说说不一样,无论是在律法,还是在身份上,都对这些白厢书院出来的仙子另眼相看,见城守而不拜,斩凡人而不定死罪,这就是特权! 而更重要的,便是他们皆学到了一身的本事。 他们可以呼风唤雨,驭器役鬼,哪是常人能够想象的! 对于普通人来说,哪怕是富家豪绅,身份非常,见到了炼气士,心下也是怕的,他们听多了有关炼气士的传闻,因而下意识里便觉得,炼气士就是炼气士,不管大小,都得罪不得。 不过方寸不同。 他虽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进入仙院,也没有开始修行,却也熟读了不少典藉,对这个世界尽可能的深入了解过,他也不怀疑,这世道或许是有那等真个翻江倒海,摘星逐日的大炼气士,只是方寸相信,这等样传说中仙人般的高手,绝对不会长成自家表兄这个样子…… 所以面对着自己表兄的凶风赫赫,方寸便只是让十几架劲弩指在了他的脸上。 不就是书院学子么? 是不是真有本事,抽几巴掌就知道了! …… …… “我的孩儿啊,快拿热茶,快拿毛巾……” 见着抽在地上的表兄,娘舅一家子顿时吓的大哭了起来,一叠声的叫喊着,哭天抢地。 “让他躺着吧,这时候叫醒了他怎么下台?” 方寸懒懒开口,阻止了身边的丫鬟,声音冷的像是完全不认这个亲戚:“如果你们一家三口还想走出这个门,那现在便只老老实实给我讲来,背后指使你们过来的人是谁?” 娘舅一家顿时被吓到了,望着那蓝汪汪的锋芒,魂都要飞了出来。 “哪……哪有什么人指使啊……” “到了这时候还要嘴硬?” 方寸笑了笑,道:“凭你们这一家子的脑袋,还没这么快反应过来,更不见得有胆子上门来闹,究竟是谁在背后指使你们过来打十二连环坞的主意,痛快的交待出来吧……” 周围悍奴上前一步,弩箭直直指在脑袋上。 倘若这些护院是方老爷叫进来的,他们还兴许不会害怕,笃定了方老爷不可能真让人下手,可如今,说这话的却是那个向来都是以浪荡子著称的方二公子啊,谁知道这货会不会发起疯来,真的向亲戚下手,心里终究是畏惧,脑袋也空了,终于还是娘舅哆嗦着开了口: “别……别离这么近,万一手滑了……” “我跟你讲便是……那人……是……是吞海帮的老朝……” “吞海帮?” 听得这个名字,方寸皱起了眉头。 厅堂里的一众掌柜与小东家等人,则露出了惊骇之色。 就连方家老爷,也顿时脸色有点惨然:“居然……居然是……是那伙子凶人!” …… …… 这世道,龙有龙潭,鼠有鼠路,有朝堂,便有江湖。 大夏王朝的朝堂,便是仙殿,是神宫郡府,是书院,是城府,江湖,便是吞海帮。 这位娘舅口中提到的吞海帮,其实就是在柳湖城声名甚是响亮的一伙子凶人,而那位老朝,则是人尽皆知的吞海帮帮主,据说此人散修出身,修有邪法,来去无踪,杀人如麻,专司害人绑票之事,横行一方,在这柳湖城不知做下了多少恶事,却连城守都拿他没办法。 对于寻常百姓或是小世家们而言,这老朝,就是谁也不敢招惹的瘟神。 以前的方家自然不怕他,吞海帮也是一直绕着他们走,谁想到如今这大公子才刚刚没了,吞海帮的凶人,居然就将主意打到了方家在城外的十二连环坞的上面,这可如何善了? 你方二公子胆子不小,拿弩箭指住了书院弟子,但你去指老朝试试? 便是书院里的教习,怕是都不敢招惹他呢! …… …… “原来是他!” 方寸暗自点头,柳湖城依湖靠水,水中商贸繁多。 掌着码头,这银子等若是哗哗的往口货里流,一年不知道赚几十万两呢! 稳赚不赔,柳湖城头一份的赚钱买卖,被人盯上了,也不奇怪! “孩儿,孩儿啊……” 方老爷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伸手拉着方寸的胳膊道:“你听爹的话,既然是那个人瞧上了,咱们就别跟他争了,不就是几个码头,咱给了他就是,这个人可不好相与啊……” 身为这柳湖里的富贵闲人,方老爷怕的就是老朝这种专门给人惹麻烦的,尤其是平日里听多了有关这位凶人的传言,据说他凶了起来,连城里的世家们都不怕,曾经便有秦家的小公子被人掳了去,讨要十万两银子,秦家把银子给了,但第二天接回来的却只是颗脑袋。 方老爷不想看到方寸的脑袋,自家孩子的脑袋还是留着吃饭吧…… 而这厅内的诸位掌柜们,眼神也都不由变得复杂了起来,微微对视,皆心思浮动。 原来,真有一些贪的,这么快就盯上方家生意了…… 此前他们的心里,还只是担忧,那么,连吞海帮这样的人都开始准备对方家动手的话,自己这些人是不是也要提前做些准备?毕竟他们都明白,房倒屋塌,山崩水涌,许是一霎间的事情,吞海帮的名头放在这里,他们若真出了手,如今的方家,又哪有半分抵挡之力? 第十章 轮到我了(二更) 吞海帮老朝的名字一说出来,厅内便显得有些压抑了起来。 众掌柜各怀心思,方老爷面如土色,就连这时的方寸,也皱起了眉头,想着什么。 …… …… “姐夫,你听我说……” 那位曹娘舅,见老朝的名头,居然把方老爷吓成了这样子,胆子也大了些,道:“现在真不比以前啦,整个城里都在传,方家大公子没了,死之前又在外头得罪了大人物,不知啥时候就要下手整方家呢,现在没人怕咱们了,那老朝盯上了方家的生意,这生意对方家来说就是惹祸的根啊,留是绝对不可能留得住的,还不如真个就给了他,消灾解难……” 听得此言,方老爷下意识的便点了点头,就连那些掌柜与小东家们,虽然默不作声,但却也在心里认可了这个回答,他们这等普通人家,被这种凶神盯上,那便是天降灾劫,直接将生意交出去不丢人,若是非要跟人家硬顶起来,落得个家破人亡下场,才叫蠢呢…… 一片压抑里,方寸忽然打断了娘舅的话,笑吟吟道:“老朝许了你多少好处?” 娘舅顿时脸色有些尴尬,讪讪的不出声。 舅母在一边道:“我们也是替方家考虑呢,哪有什么好处……” 方寸皱了皱眉头,从护院手里接过了一架弓弩,在手里把玩着,方向似乎指着曹昌。 娘舅急忙斜身子护住了曹昌,讷讷的道:“也没什么好处,就是老朝说,让我将十二连环坞的商契给他,以后这十二连环坞就是他的,但是他……他许诺分给我三个……” “你们一边九个,一边三个,惟独我家啥也没落下?” 方寸冷笑着,将手里的弓弩递回了护院,道:“真是好亲戚!” “老朝大爷惹不起啊……” 事到如今,娘舅也豁出面皮,嚷嚷起来:“姐夫你可想好喽,老朝是个凶人,传说他拿活人的心肝下酒哩,在这柳湖城里,那也是个说一不二的存在,既然他已经盯上了这十二连环坞,便将这生意当成了自己的,今天拒绝了他,恐怕不出三天,他就会直接带人来抢了……” 方家老爷已面如土色,只是拉着方寸的胳膊,不停的道:“是啊,是啊!” “不劳舅舅废心了!” 倒是方寸,并不以为意,只是摆摆手让护院让开一条路,然后道:“如果你回去了,老朝那边的人过来问,也麻烦你给他捎个话,甭管几天,这十二连环坞的生意,他捞不着!” “你这……” 娘舅听得这话,整个就已经懵了。 这浪荡子方老二,哪里来的这么大底气,敢跟老朝叫板? 真当你兄长还活着呢? 但方寸主意已定,便已不再与他啰嗦,直接挥手道:“送出去吧!” 又向娘舅道:“你们这一家子,以后也不用登门了,省得以后我方家占了你们家这位小炼气士的便宜!” …… …… 娘舅一家如蒙大赦,急忙将地上正一边口吐白沫一边偷眼看着周围动静的表兄曹昌扶了出来,灰溜溜的往外跑,心里暗骂着这方家人,顶梁柱都死了还这么凶,早晚死光。 最尴尬的是那些掌柜,他们全场看了这娘舅一家的闹剧,话都没敢说几口。 这时候,娘舅一家走了,他们倒像是肩上压了座山,话都不敢说。 明明嗓子渴的难受,却不敢伸手去拿旁边的茶。 “诸位掌柜与东家,想必都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说吧?” 也在这时,方寸终于将目光看向了他们,惹得他们一个个的哆嗦了一下,可气的是,这位方二公子到了这时候,居然都不让那些手持劲弩的护院退走,仍然在这厅里站着。 “没……没有……” 终得一位年长,胆子又大的小东家,颤声的开口:“我们此来……只为大公子奔丧……” 其他人连连点头:“对的对的,只为奔丧……” “既是没有话说,为何我方家要的银子没有一家如数交来?” 方寸不动声色,平静的问着。 这一群掌柜与小东家,顿时变得有些尴尬了。 一时心乱如麻,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其实有些话,你们不必说我也明白!” 方寸忽然平静的开口,淡淡道:“你们与我方家的生意往来,有不少是主动投了过来,我方家等若是无本万利,可也得说明白,若无我方家名名庇护,你们的银子也赚得并不稳当,如今你们若有人想退股,那也请便,只是丑话也该说在了前面,我方家的门槛不算高……”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道:“但也不是谁想出就出,想回来就回来的!” 众掌柜与小东家面面相觑,半晌之后,忽然连连点头。 本来有人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要说道说道,可是如今,居然死活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了,也有人本来就是要借这个机会,把话说明白的,可方二公子忽然说了这一番大度的话,倒让他心间微微迟疑,瞧方家这么有底气,难道说,虽然大公子殁了,但还有别的靠山? 如此倒也不奇怪,毕竟方大公子那等厉害的人儿,谁知道还有没有什么厉害的故友? …… …… “行了,都是多年的老交情,话不必说的这么明白,诸位请便吧!” 方寸轻轻端起了茶,慢慢道:“最近方家要治丧,诸位有事,便直接找管家商量就好!” “是……是是是,这就告辞……” “方老爷节哀,我们且去了……” 一众掌柜与小东家如蒙大赦,从那寒光闪闪的劲弩中间退出了大厅,擦着冷汗。 一时,厅内只剩了方老爷子与方寸两个,安安静静。 而厅外候着的丫鬟奴仆们,也一个个大气不敢出,悄悄的进来收拾着地上的瓷片。 “唉,我的雨青瓷啊……” 方家老爷心痛看了一眼地上的瓷片,忽然意识到这不是心疼茶盏的时候,急忙的身子向这边一倾,扯了方寸的袖子,压低了声音道:“我的儿啊,刚刚你跟这些人说的那些话……” 方寸有些无奈,道:“吓吓他们而已,撑个面子!” 方家老爷微微一呆:“把我也吓到啦……” 方寸十分无奈的看了自家的老爷子一眼,感觉心累。 方家老爷反应了过来,急忙道:“有用吗?” 方寸慢慢摇头,道:“人家又不是傻子,现在只是借着兄长的余威扯大旗,才让他们不敢跳脚,等上几日,自然有聪明人咂摸出味来了,尤其是老朝已经盯上了咱家,他们只须等着就好,倘若老朝得了手,这些人自然也就有了数,再动手时,怕是谁也拦不住了!” “这个……” 方老爷子一张脸微微发苦,好一会,才叹了口气,道:“寸儿啊,爹知道在人前得要面子,狠话说两句就说两句,但老朝既然打起了咱们家的主意,还是破财免灾,舍予了他吧……” “也不只是放狠话……” 方寸看了一眼自家的老爹,慢慢揉了揉脸,道:“哥哥没了,那些豺狼找上门来是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而已,外面的生意,该舍就舍了,但这城里的铺子是要保下来的,将来你们老两口的用度,还有我去修行,都需要花费,怎么能一下子打发干净?” “城里的铺子……” 方老爷子呆了一呆:“十二连环坞不是城外的吗?” “换个别的时候,我还真不会为了十二连环坞与老朝杠起来,给他就给他了!” 方寸皱眉道:“但现在不行,他太心急了,兄长刚刚才下葬,便第一个跳了出来打我们方家的主意,若是我们就这么将十二连环坞拱手相让,其他人便也只会当咱们方家是肥肉,有样学样,一窝蜂的涌了上来,别说城外各处的生意,就是城里这几间铺子,也保不下来!” “那……那那那你想怎么办?” 方老爷子听得都结巴起来了:“你……你想跟老朝……” “老朝不是表兄,我们家对付不了他!” 方寸慢慢的摇了摇头,道:“这柳湖城里,能够对付老朝的,只有书院和城守!” 方老爷子闻言,倒是微微一怔,忙道:“那我去求城守,我和他相熟……” “相熟?” 方寸听了,倒是笑了起来,道:“那是以前了,现在求城守说不定连人都见不上,况且,父亲且想想,老朝能够在柳湖城叱诧风云这么多年,欺横乡里那是小事,但他连一些小世家与小炼气士都不放在眼里,惹得天怒人怨,却无人敢动他,真与城守没有关系吗?” 有些话他没有说得太透。 说不定,老朝根本就是城守的人。 说不定,来抢十二连环坞的主意,根本就是城守…… “这这这……” 方老爷子听方寸这么一说,竟是有些绝望了,琢磨得半晌,才神色黯然,道:“家财是你兄长赚来的,丢了就丢了,再让我去过苦日子,倒也没啥,只是你和你娘这身子骨……” 方寸看了一眼方老爷子那圆滚滚的肚腩,无奈的摇了摇头。 “父亲只管宽心就好,我会处理!” 微一沉吟,方寸平静开口:“以前得兄长庇护,过了十几年安稳日子,现在,轮到我了!” …… …… “这……” 方老爷又是不解,又是迟疑,看向了太师椅上,方寸那张平静而淡漠的脸。 这一刻,方老爷子似乎有些眼花,仿佛看到了自己已经死去的大儿子。 第十一章 兄长的路(三更) 或许,从继承了兄长的秘宝开始,就注定自己要走向那条他曾经走过的路。 或许,从自己转世在方家,便注定了自己要走向那条路。 …… …… 虽然在方寸穿越了过来的这十几年里,他在那位天才兄长名声的庇护之下,过得安然自得,终日浪荡,但是这并不代表方寸看不到这个世界那危机四伏,赤果果弱肉强食的一面…… 仅这柳湖城,南有邪修成患,四处作乱,西有妖怪出没,时时害人,城内有世家豪强,争权夺利,虎视眈眈,城外有悍匪盯上了方家,准备咬去一口肥肉,如今兄长殁了,在这样一方世界,自己又怎样才能保得住如今的方家,保住老头老太太这平稳安定的生活? 对这一点,方寸已经想清楚了。 柳湖方尺,三岁读书,五岁开窍,七岁便被一位书院的老教习看中,入了书院,读九经,修炼气之法,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而当时还只是平常人家的柳湖方家,也因着这个大儿子的崛起,时来运转,步步高升,待到方寸出世之时,方家已经成为了柳湖城第一等人家! 方家是因炼气士而起,自然也该以炼气士的身份保住。 …… …… 方老爷感受到了自家这个二儿子身上某些隐隐的变化,甚至像是看到了那位连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才学有多高的老大重又出现在了面前,心里一时轻轻颤动,竟不知是喜是忧。 “寸……寸儿……” 开口时,方老爷子才发现自己嗓子都有些堵了,嘶哑着问:“你想……想怎么做?” 方寸平静的回答道:“当然要进书院!” 惟有成为炼气士,才能保住方家,才能庇护方家。 而成为炼气士的第一步,便是要进入书院! 成为了书院弟子,自己就好歹有一点点保障,可以震慑一些对方家心怀不轨的人,若是他们非要向自己,向方家出手的话,如今城守大人,或是书院,便至少会过来看上一眼,问上一句,若是没有成为书院弟子,待到自己兄长那遗留不多的威慑力彻底退去之时…… 方家就算彻底在这个世间消失了,也不会溅起一点儿浪花! 所以,自己一定要入仙院,先得一个仙院弟子的身份,帮方家暂稳局面。 “进书院?” 倒是方老爷子,被方寸的话惊到了,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养了十几年的儿子,使劲的打量了他几眼,不由得苦笑了起来:“我的傻儿子哟,这书院哪能是说进就进的啊……” 方寸不以为然的笑了笑,道:“傻表兄都能进,傻儿子不能进?” “你那表兄,当时可是我塞了五千两金黄金才送进去的……” 方老爷子苦笑着摇起了头来,道:“便是那五千两黄金,也是赚了,当时人家瞧着你兄长的面子呢,不然的话,多少人拿着成山的银子,一样找不着门路进入书院呢,如今你兄长……终是没了,咱家丧宴都没人吃,这准备好了银子,怕也是不见得能找着人收呀……” “有银子还能没人收?” 方寸心里定了主意,倒是轻松了起来。 捏了块糕点塞进嘴里,与方老爷子一边一个,跷着二郎腿,抖的很是潇洒,对方老爷子担忧的话不屑一顾,道:“就没有不吃荦腥的猫,要真不收,我就去闯书院的后山去!” “闯书院的后山?” 方老爷子愣了愣神,苦笑起来:“你是随我的,我还能不知道你的本事?” 一句话竟把方寸给噎住了,不知如何回答。 方老爷子的担忧,也自有他的道理。 柳湖城白厢书院,每三年开山门一次,择徒调教,传授炼气之法。 如今距离上一次书院开山门,已过去了两年,还有一年才能再开山门,而若是不想等到一年之后再入书院,便只有走一些其他的路子,方法倒是不少,或是有大人物们举荐过去,或是被书院里有身份有资格的老座师们挑中,破格选入书院去修习炼气之法…… 若说以前的方寸,想入书院,这几个方法都简单。 甚至都不必想这些主意,自己去打声招呼,便可轻轻松松成为书院弟子。 但如今,方家形势大变,兄长殁了,这时候再去求别人,便未必愿意帮忙。 一旦被人拒绝了,那怕是连表面上的和气都无法再保持着了…… 所以这般想起来,走后山还真有可能成为了惟一的路。 …… …… 有朝廷便有江湖,有前门,便必有后山。 前世今世,莫不如此! 白厢书院也不例外,除了每三年开山门一次,招弟子进入之外,若有心诚拜师之人,还可以从后山入门,只要得到了座师允许,独闯后山,成功进入到山门之中,便可以得到书院承认,成为书院弟子,不仅如此,从后山入了山门的,甚至还身份特殊,更在其他弟子之上。 毕竟,能够从后山进入书院,本就证明了自己的本事与天资。 书院之中,便有不少人,哪怕有前门入院的资格,也想从后山走一走试试! 只不过,书院的后山,并不好走。 书院是个筛选炼气士,极有规矩的地方,哪能随便让人来闯后山,其山后奇门遁术,古怪玄阵,更有毒虫妖兽,厉鬼冤魂,乃是这柳湖城里出了名的险地,寻常人别说闯后山了,便是进去转一圈,都会有性命之忧,据说连书院里的教习,都没有足够把握闯过去呢! 如今的自己虽然借天道功德谱,稍稍补了一些先天之气,那也只是刚刚过了三寸,初初达到书院的标准而已,术法养气功夫一概不会,想借此闯后山,根本就是开玩笑…… 方老爷子,也正是因为了解自家儿子的本事,所以根本把这当成了笑话。 “好了好了,不要乱想啦……” 方老爷子见方寸陷入了沉思之后,无奈的摇了摇头,道:“这几日里家中多事,我也知道你是想替老子分忧,不过你毕竟还小,莫要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啦,莫说那书院现在不好进,就算是进去了,区区一个书院弟子的身份,怕是也吓不住吞海帮老朝那等凶人吧……” 一边说着,一边扶着案几站了起来,旁边的丫鬟,急忙过来扶着,方老爷子忽然转头看向方寸,神色极是认真:“孩子,咱不求那什么名声富贵了,现在只你一个,安安稳稳就好!” “安安稳稳……” 方寸听着方老爷子的话,心里低低叹了一声。 自己倒是更希望可以像之前那样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但能做得到么? 自家这位兄长,死的太突然了。 因为他是个好人,所以他的死好像是件必然的事,方家倒楣,也是必然的事…… 但凭什么,好人就一定该死? 好人的族人,就一定要因为他行得善而受到报应? “放心吧,书院我肯定能进,老朝也莫想得逞!” 方寸忽然向正准备回房的方老爷子笑着说道,把老人家说吓了一跳,转过头看着他,就看见方寸若无其事的说着:“好多人都在等着看咱们方家的笑话,但他们却忘了一件事……” 他端起茶盏,笑道:“方家,是有两个儿子的!” …… …… 翌日,方寸起了个大早,然后便命管家去挑选些礼品。 老管家正因为各处生意的与收拾丧事的手尾,忙的不可开交,但见到了自家二公子如此认真的吩咐,便也不敢耽搁,快快的去家里的珍宝阁,把那红玉雕、宝药匣什么的收拾了一通,又眼睁睁的看着二公子亲自动手,移开假山,把方老爷子窑藏的两坛好酒搬了出来。 他也不知道二公子要去做什么,想劝他今时不比往日,该省些了,却又说不出口。 “往城西青柳巷去!” 方寸坐在了马车之上,舒服的歪着,吩咐了赶车的老黄。 马蹄得得,便拉着这一驾于柳湖城里出了名的精致马车,横穿了这柳湖城的大街。 有不少人都认出了方家公子这驾颇有标致性的马车,纷纷指指点点。 如今,昨天夜里,丧宴之时方府内厅里发生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柳湖城,原本就因为方家大公子的死而倍受关注的方家,忽然出了这等为夺家产,亲戚反目的丑闻,顿时更惹来了无数的茶余谈资,有许多人,正是因着这传闻,才忽然意识到,如今的方家,与以前不同了。 没有了那位只知道很高,但又不知道具体多高的方家大少,柳湖方家还能继续硬着吗? 尤其是,连城外的巨擘老朝,都已经盯上了方家的生意了,方家打算怎么办? 倒是方寸,对这些变化视而不见。 或者说,他早就已经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马车来到了西青柳巷,停在了西城湖边的一处奢华宅邸前,然后老黄上前叩响了宅门,递上了方寸亲手写就的贴子,在这个过程中,方寸没有下车,只是安静的等了一会。 果然,过不多时,马车外便传来了对方仆人说“先生不在宅中”的回复。 “第一步走的就不顺啊……” 方寸面上露出了些古怪笑容,心想,该如何把这条路走下去? 若是兄长,或许会程门立雪,以诚意打动对方? …… …… 方寸笑了笑,对黄老管家道:“带上那对红玉狮子,再去叩门!” 老黄去了,过不多时,听得宅门前的仆人回话道:“先生刚刚回来,请方公子叙话!” 第十二章 方二之算 命人提上了那些贺礼,方寸自己亲自抱了一个紫木檀子,迈步向着庭院内走去。弯弯绕绕,很快便被仆人领到了一间临着池塘的书厢之中,在这里见到了一个身着青袍,面容清雅的老者,约六十岁模样,笑着迎上前来,让方寸坐下,道:“方二公子来访,有失远迎!” 方寸很乖巧的坐了,恭敬道:“谢张师赐座!” 眼前这位老者,名唤张世贤,乃是白厢书院里的一位教执,专司奇门阵道,虽然不是四大座师与院主那等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却也不容人小窥,在书院里有着极大话语权的。 上一次方寸见他时,他还唤自己作“小友”! “唉,令兄天资佼佼,远胜吾辈凡修,怎奈何天妒人杰,实在是……” 张世贤刚刚坐下,便已面生感慨,低低叹着。 “张师廖赞了,先兄在时,常寄书与我说,自己的一切,皆是白厢书院的座师们教导,尤其是张师,一手奇门阵术,精妙绝伦,使他受益匪浅,哪怕是后来入了宫、进了殿,面对着九幽山的妖人,面对着南雾泽的凶物,也都始终仰仗御敌,否则怕是早就经不过那些磨难了!” 方寸一脸正经,比张世贤还要感慨。 张世贤老脸都红了,只是掩不住有些兴奋,呵呵笑道:“过誉,过誉了……” 心里想着:以后写修行传记,可以把这句话加进去…… 方寸便直接笑道:“不瞒张师,小侄也想入书院,追随先生们修习……” “进书院?” 张世贤刚刚还在好奇方寸的来意是什么,闻言顿时有些奇怪,拈了拈自己的胡须,沉吟道:“令兄乃是修行奇才,方二公子资质想必也不会差,入书院修习,正是吾辈求之不得,只不过,如今距离书院开山门,还有一年之久,现在便说起此事,不是言之尚早么?” 方寸忙道:“这正是小侄要求先生之处,想入书院,不必一定等到开山门吧?” “你是说……走后山?” 张世贤微微怔,顿时明白了过来。 “后山入院者,倒也有过不少先例,令兄当年,也闯过后山……” 张世贤沉吟着,有些狐疑的看向了方寸,道:“只不过,后山多奇阵变幻,凶兽冤魂,甚是凶险,哪怕是养神境的修为,也不见得可以安稳闯过,方二公子……你有把握?” 一听这话,方寸便笑了:“那我是肯定没有了!” “肯定没有?” 张世贤看着一脸坦荡的方寸,倒有些哭笑不得了。 没有这本事,你过来跟我提这茬干什么? 今时不同往日,就往前数上十天半个月,你若是来找我,看在你兄长的面子上,想入书院也是一句话的事,可如今你家兄长已经没了,而且仙殿的吊唁,来的这么晚,更是不免使人凭生诸多猜测,在上面的形势清楚之前,哪还有谁敢跟你们方家有太深的来往啊…… 如今老夫能见你,那都是因为那雪龙丸太珍贵……不,因为念旧情! 但这旧情,也就值得如今坐下来笑呵呵谈上几句话了,想说别的…… 他脸色一时变得玩味,方寸笑的也愈发的亲切:“张师乃是柳湖城第一阵道宗师,有了您老的指点,莫说是书院后山,便是入了九幽山,小侄也能趟他几个来回,又怕什么?” 张世贤淡淡笑了笑,指节叩着案几:“二公子谬赞,老夫可不敢当!” 书院后山,是个险地,也是处福地。 瞧起来,是为那些苦于无门路进入书院,但又一心向往炼士气大道的人准备的,只要他们可以闯过后山,便无论出身,皆能破格成为书院弟子,这个规矩,本来就是先帝为了笼络人才,方定下来的规矩,但实际上,规矩是人定的,白厢书院有了后山以来,从后山入门的弟子,倒是不少,但究竟有几个是真的无门无路的人,却也难说的很…… 多少无背景无财势的,想进入书院,结果却都成了后山的枯骨,凭添后山凶名。 而能够通过后山的那些人,倒几乎全都是本来就自幼接受调教,根基扎实的,人家从后山进入书院,也不是因为前门进不来,而是因为从后山入书院,更容易闯个名声出来! 如今的方寸,不比从前,想从后山进入书院,实在是…… …… …… 望着张世贤的表情,方寸心里也不由轻轻叹了一声。 若在以前,自己想进书院,张世贤怕是会主动帮着跑前跑后吧,但如今,那推拒之意,却几乎要写在脸上了,这样想来,想请他帮着进个书院,都做不到,又如何借势去震慑老朝? 又如何阻止十二连环坞落在老朝手里? 简单! …… …… “小侄还忘了一件事……” 轻叹一声后,方寸忽然笑了起来。 一边笑,一边将怀里的匣子轻轻推到了张世贤的面前,笑道:“家兄曾经吩咐,自己出身白厢书院,受诸位座师大恩,却又不曾回报,心间有愧,如今家兄已逝,总要了了他的心愿,所以今日小侄便带来了一份薄礼,望以家兄之名,赠予书院,以全家兄谢师之恩……” “嗯?” 这话说的莫名其妙,张世贤微微皱眉,慢慢打开了匣子。 旋及,他脸色忽然变了,认真扫了一眼,急向方寸问道:“这是?” “城外十二连环坞一应的商契,地契,以及各方生意的账簿,商号往来……” 方寸笑着道:“自今日起,十二连环坞,便是书院的!” …… …… 张世贤死死的盯着那匣子里的商契,呼吸都有些粗重了,着实盯了好一会。 方寸面上笑意更浓,端起了茶饮,稀溜溜喝着。 半晌,张世贤才缓缓转头,望着方寸:“既如此,直接给了书院便是,为何要我转交?” 方寸放下茶盏,笑道:“自是因为张师对家兄恩重如山,小侄也更信得过张师!” 张世贤的脸色变得更为阴沉,但过了好一会,却又忽然渐渐变得明朗了起来,再过一会,已经堆起了满脸笑容,最后时甚至直接哈哈大笑了起来,指着方寸道:“你啊你啊,好你个方二,好你个方寸,人皆说你不如令兄,以我看,你倒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罢了!” 他慢慢合上了匣子,道:“你想什么时候闯后山?” 方寸忙起身,深揖一礼,道:“小侄哪里懂,还请张师指点!” …… …… “我的一品雪龙丸呐?” “回老爷,二公子拿去送礼了……” “我的红玉狮子雕呐?” “回老爷,二公子拿去送礼了……” “我珍藏的三百年梨花陈酿呐?” “回老爷,二……” “那不是二公子,那就是个败家子,看我不打死他……” “……” “……” 方寸回到府里时,正见方老爷手持扫把,满院子里转着要打人,心想这又是谁惹自家老爹生气了,便抄着两只手凑到了方老爷子身后,伸着脑袋道:“爹,今天要打谁呢?” 方老爷子吓了一跳,回头看到了二儿子,急忙收了扫把:“儿啊,吃饭了没?” “一大早出门,没顾上!” “那快往厅里去,你娘给你煮了雪梨胶呢……” 内厅之中,方寸胃口大开,喝了两碗雪梨胶,又吃了三个包子,还让厨娘切了一碟卤牛肉过来,方老爷子与夫人两个,则坐在了他对面看着,如今家兄已经下葬,丧事告一段落,但这悲意显然没有这么快散去,两人这时候没有抹泪,但眼底的憔悴却更浓郁了。 “儿啊,我与你娘商量过了,咱们方家不愿惹事,那十二连环坞……” 方老爷子看着方寸吃了个饱,这才期期艾艾的开口。 话犹未落,方寸嘴里叼个包子,道:“我已经送人了!” “啥?” 方老爷子一下子都懵了,腾的一声站了起来:“那十二连环坞你可知道是多大的……” “知道!” 方寸也不抬头,道:“去年就帮咱家赚了十几万两银子,以后想必更好……” “你你你……” 方老爷子怒气终于忍不住了,急唤左右:“我扫把呢,给我拿过来……” 找了一圈,下人都躲着他,正打扫卫生的小丫鬟悄悄把扫把藏在了身后,方老爷子气急了:“我这与你商量大事呢,你就先送人了,我不打你,我要把你关起来,你别想出门……” “好好的孩子,你关他做什么?” 方夫人垂着泪埋怨:“我就这一个孩子了,你想要这么刻薄他……” “我……” 方老爷子顿时呆住,喃喃的说不出话来。 脸上是一片沉沉的哀意,更多的则是担忧,这十二连环坞,怎么就这么…… “对了,明天一早,我会去闯书院的后山!” 方寸扯过一边小丫鬟的袖子,擦了擦嘴,头也不抬的说道。 “啥?” 方老爷子与夫人同时愣住,傻傻的抬头看着他。 “闯书院后山!” 方寸认真的解释道:“现在没到书院开山门的日子,但我又急着成为书院的弟子,所以只能去闯后山了,好在闯后山也更风光一些,倒是更能在这城里的人前露个脸,现在咱们方家是多事之秋,不知多少人一肚子坏水盯着呢,我也正好借这个机会,震慑一下他们……” “老爷……” 话犹未落,方夫人已经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指着方寸:“把他关起来,不,绑起来,打断腿绑起来!” 不用她吩咐,方老爷已经跳起来找绳子去了。 “作死的小子,你当这书院后山是你家后山呐?” “你想丢了命,我还不想再丢个儿子呐……” 第十三章 我来闯山 第二天时,方寸很早便醒过来了。 坐在榻上,能够听到门口有一个时起时落的鼾声,他知道那是自家老爹。 方老爷子昨天一听他要去闯书院后山,立刻逮了绳子就要将方寸绑起来,虽然最终还是心疼,没舍得绑,却还是将方寸关在了房间里,且亲自守在了门口,话都已经放出来了,但凡今天日方寸敢迈出房门一步,就把腿打断,拼了要把他当个跛子养,也比送了小命强! “真是可笑,咱堂堂穿越之人,先天之气超三寸的小天才,会怕你个守门的老头?” 方寸满不在乎的笑了一声,也不惊动侍女,自己悄悄的把衣袍披在身上,穿了靴子,又将床边的旧伞夹在了肋下,然后推开了卧房的窗子,跳进后花园,一溜小跑的去了。 今天连马车都不敢叫,他知道,在这件事上,管家都是方老爷的人。 别看这老黄平时自己要银子他不敢告状,可若是知道这时候自己出来了,他一定会抱着自己的大腿不让走,然后叫人快去喊方老爷子过来打断自己的腿,不能冒这个险。 于是今天方寸方二公子,也只能遭了罪,靠自己的两条腿走了足足一里路,来到了一处车马行前,随手扔了一块十两的银锭过去,要了一匹油光滑亮翘臀长腿的踢云乌骓河曲马,着人换上一架新鞍,骑在上面,左右四顾,倒是感觉新鲜,很有了几分英雄气概在身上了。 “方二公子今日不骑府里的马,这是要去哪里呀?” 车马行的掌柜亲自过来服侍,脸上的笑容堆起了一朵花儿。 “好教你知,本公子今天要去闯书院后山,在这柳湖城扬名了!” 方寸大笑一声,挥动马鞭,蹄声得得,纵马向着城外赶了过去。 快马穿街,惊得鸡飞狗跳,行人避让,小姐们花容失色,本就是方二公子日常,不必惊讶,只是随着方寸快马穿过了巷子,倒是把这些晨时起来谋食的柳湖宫百姓给惊动了,纷纷打听着,方家二公子这是又给谁奔丧去呢,一大早的就孤身一人,骑了快马向城外赶? 刚刚听得了方二公子话的车马行掌柜惊讶的回答:“他……他说要去闯书院后山……” “书院……后山?” 众百姓惊的目瞪口呆,一下子反应了过来:“这是要给自己奔丧呢?” 这一下子,一传十,十传百,这消息飞的比方二公子的马都快,还不等方二公子来到书院呢,怕是整个柳湖城的人都知道,也不知哪里来了这么多的闲人,急急忙忙撂了担子,扔了摊子,携儿抱女,牵着猪羊就一轰儿往城外去,生怕赶不上这么场热闹好瞧…… “书院也是好闯的,光是去年死在后山的就七八个吧?” “那书院的后山,就是个乱葬岗啊……” “也不见得,方二公子岂是常人,他那大兄,当年不就闯过书院吗?” “可听说闯书院是要真本事的,这方二公子啥时候干过正事呢?” “……” “……” 声声议论里,众柳湖城百姓都渐渐开心,兴高采烈的。 没有办法,这年头娱乐项目太少了,菜市口砍个人都能跟过年似的。 而如今的柳湖城方家,本来就正是大出风头的时候,他家大公子那等超然的身份,已经快到了被寻常百姓家里供起来的程度,可偏偏,这么个人儿,说死就死了,而紧接着,又传出了方家在治丧的时候来了亲戚要夺他家财产,甚至连那些吃人的悍徒都盯上他家了呢! 正不知有多少人憋着一股劲儿要看方家这场大戏如何收场,方二公子居然又要作妖? 无论是死是活,这场戏都一定好看! 走,瞧着! …… …… 柳湖城白厢书院,却是位柳湖城外十几里的青松山上,地势高奇,悬崖陡立,颇具仙家气象,设院于此,据说是为了体现炼气士远避红尘,超然物外之意,但实际上,如今早没有人去守那些古板规矩,院里的教习与座师们,大部分都在柳湖城里置办了上好的宅院。 就连院里的一些学子,也多是每日赶了马车,或是施展奇术回家来居住的。 方寸一口气纵马来到了白厢书院之前,便见这书院古朴苍然,山口处立着高大的山门,上书白厢书院四字,左右各有一联,左边是“日月两轮天地眼”,右边是“诗书万卷圣贤心”,字迹苍劲厚重,仿佛让人看上一眼,便可以感知到其间的浩然气魄,凛凛之威。 “这就是当年我那兄长打翻了一片人的地方?” 方寸打量了一番这书院山门,摇头笑了笑,然后提声高喊道:“柳湖方寸,今日欲入书院,求赐炼气法门,斩妖魔,护苍生,不负这一颗铮铮铁胆,不违凭心护道之志也!” 正是清晨,天地寂静,他这一声喊,顿时远远的传进了书院去。 不多时,便已听得书院之中,有些喧嚣,想是这一声大喝,引出了不少动静。 方寸便笑了笑,将自己提前写好的拜师贴放在了山门前的石阶上,然后自己则纵马向着书院周围的小道奔去,不多时,便已绕了一个大圈,来到了书院后山,抬头看去,高处正是山木掩映间的书阁建筑,下方则是苍苍松伯。 而在这山下,则可以看到一块平平整整的大青石,恰可容得一人盘坐,方寸便跳下了马,来到了这大青石上坐了下来,静静的等着书院里的那些教习与学子们反应过来。 这块大青石前,便是一条蜿蜿绕绕的小径,深入林中,断断续续,可以看到此径一路延伸进去,然后接续了石阶,可以走向书院,这正是白厢书院有名的求学石梯,只要可以从这条小径之上,一路走上了书院,便等于是闯后山成功,也就成为了真正的书院弟子了。 只是看着简单,但那林深不知处,谁也不知有多少凶险。 …… …… 方寸在这块大青石上歇息了也就盏茶功夫,便已听得对面山上,喧吵声响起,一群群身着白袍的书院学子们出现在了书院后崖之上,好奇的向着这里张望着,议论着,指指点点。 而在身后,这时候也已经有跑得快的柳湖城百姓赶了过来,倒是不敢离得太远,皆在几十丈外停了下来,有的爬树,有的登高坡,有的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热热闹闹的等着,中间还可以看到有人扛着糖葫芦串子来的,还有推了馄饨摊来的,也不知咋跑的这么快! “方寸,你来我书院何事?” 一片喧闹之中,只见得那白厢书院后崖之上,出现了几道修长身影,定睛看时,便见那些人有高有瘦,足有四五人,身上皆穿着蓝袍,却与其他的学子们区分了开来,他们面上,皆明显有些诧异之色,其中一人提气开口,声音朗朗,顿时传遍了这整片后山山域。 “拜师贴已递在山前,方寸今日是来白厢书院求学的!” 方寸在大青石上,微微低头,然后再次抬头,朗声开口说道。 “胡闹,你是方家子弟,何必来闯后山,若想进书院,等明年开春开了山门吧!” 其中一位蓝袍教习,微皱了眉头,沉声训斥了一句。 “弟子求学心诚,等不得明年开山门了,所以才要来闯一闯后山!” 方寸朗声回答,就是要周围的人都听清楚,再度行礼,道:“请先生们成全!” …… …… 几位书院教习,分明脸上都有些诧异之色,有些人真不知道方寸会来闯书院后山的事情,一时觉得又古怪又疑惑,下意识就觉得,方家的二公子来书院,一句话的事,哪还用走后山这小径,旋及便想起,方家大公子已经殁了,方家一句话,还真未必像之前般好使。 也是因为此念,又顺势想到,既然方家大公子已经殁了,而此前仙殿前来吊唁,又态度古怪,让人摸不清方家将来的命运,那这时候书院收了方家二公子,也福祸难料啊…… “他这……这不是胡闹吗?” “就是,方家老二这是怎么想的?” 一片诧异里,刚刚赶了过来的一位教习一脸愁烦,众人瞧时,认得他是书院教习张世贤,为难的道:“照理说,不论是凭着方家的名望,还是咱们白厢书院与之前那位方家大公子的渊源,方家的老二要入书院,咱们都得给他一个机会才是,怎地他还非要来闯后山?” 周围众教习皆眉头深锁,久无人答。 过了半晌,才有人低叹道:“今时非同往日,书院哪能说进就进呢……” “就是,现在方家的大公子已经殁了,不比从前呢……” 张世贤恍然大悟,感慨道:“只是他也没来求情,是来凭本事闯后山的,怎好拒他?” 身边一位蓝袍教习皱眉道:“后山凶险,他毕竟身份特殊,万一有个好歹……” “就是,他真出了问题,谁担这个名声?” 张世贤摇头道:“不过咱们书院是最公平公正之地,既有这个规矩,拒了他也不好……” 有人感慨:“此子声名不佳,方家又值多事之秋,若收他入了门,怕有麻烦……” “就是……” 张世贤一脸忧沉,道:“不过,若是传了出去,说咱们书院拒不收他,被他那兄长的某个高师故友听见,说咱们白厢书院不识高低,故意难为刚故去的小仙师方尺胞弟……” 众人皆叹:“唉,此子胡闹,倒让我书院为难……” “就是就是……” 张世贤一脸认同,愤愤道:“我看干脆就让他闯,死了算逑!” 第十四章 吃了再去 “小子按规矩来书院拜师,诸位先生可否给个机会?” 也在此时,方寸见书院的几位教习都已现身,却又未应允自己,便也朗声说道。 身为柳湖城生人,他又不是不知道,凡是铁了心前来闯白厢书院后山的,就没有被拒绝了的,自己好歹还依着规矩,送上了拜师贴,而以前那些来闯后山的,甚至还有一声招呼也不打,直接便往后山里钻的,这规矩流行了这么多年,书院教习,委实没有拒绝的余地。 再者,自己如今已经搞出了这么大的阵仗,引来了如此多的柳湖城百姓围观,众目睦睦之下,难道这些教习还真能拼着坏了白厢书院的规矩,就硬是不同意自己去闯后山不成? “此子倒是胆壮,竟还催起我们来了,真不知这后山的凶险么?” 一位身着隐宗清静袍的中年女教习,已皱起了眉头。 “唉,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啊……” 教习张世贤眉头紧皱,叹道:“他还道书院好闯,却不知这后山每年葬了多少这等不畏猛虎的羔羊,不过,他毕竟是小仙师方尺的弟弟,家学渊源,或许有些看家的本领……” 若只是普通前来闯后山的人,那么几位教习根本不必理会,由着他去了,多半是会死在后山的,就算真能闯了过来,那么看一下他的资质,倘若合适,便收了也无防,毕竟能够闯过后山的,资质确实不会太差,能够将这等人收入门下,对白厢书院来说倒是好事。 可是方寸身份特殊,牵扯太大,几位教习还真不愿随便做这个主。 一片为难之中,却忽觉身后人群微静,众人看时,便见后面山峰之上,已经出现了三道身影,只间的一位,看起来年龄不大,颌下却留了三楼长须的中年男子,斜坐着一只壮硕的青羊,羊角扭成了两个巨大的螺旋,两边的,则是两位老者,一个留了黑须,一个白须。 他们三人一出现,便似有种无形气机荡了开来,却压得众学子下意识收声,不敢喧哗。 下方几位教习见了,齐齐转身行礼,称:“见过院主,两位座师!” 不知多少人听见了这声称呼,皆大惊的转头看了过去,却是谁也没想到,方二公子当真不一般,只是闯书院后山的事情,不仅将教习引出来了这么几位,就连院主与四大座师里面的两位也给引了过来,这么大的面子,怕是这柳湖城里,都一共也没有几个人啊…… 那位斜坐在青羊背上的中年男子,轻轻点头,目光看向了远处大青石上的方寸,似乎觉得有些玩味,没有开口说话,倒是他身边的那位黑须老座师,向前踏出了一步,向着悬崖对面大青石上跪坐着的方寸说道:“方尺之弟,老夫问你,可是诚心想入白厢书院?” 他的声音不像其他几位教习,隐隐有发力之感,只像是在平静开口,但声音传进了山前山下,众人耳中,却像是他就在耳边说话一般,异常的清晰,却又不会被震得难受。 方寸听了这话,便微微低头,朗声道:“一心赤诚,惟入书院!” 黑须座师脸色平静,又道:“你可知闯书院后山的险处?” 方寸再答:“知道!” 黑须座师看了青羊背上的男子一眼,又道:“若你于后山遇险,救之不及,却又如何?” 方寸也想了想,道:“求仁得仁,怪不得旁人!” 黑须座师问罢了这些,便不再多言,退回了青羊背上的中年男子身边。 “哼,不知死活!” 另一边的白须座师神色不悦,冷漠的向对面的方寸看了一眼。 黑须座师则无奈笑笑,道:“他硬要闯后山,依着书院规矩,拒了确实不好!” “那就让他闯!” 白须座师冷冷道:“死在了里面,也是他的命,怪不得谁!” “果不愧是仙师方尺的同胞兄弟……” 那青羊背上的男子像是也斟酌了一番,山下山下,教习学子,平头百姓,所有的目光,皆落在了他的脸上,甚至柳湖城方向,这时候似乎也有人正在关注着这边,他终于慢慢开口:“书院后山的规矩,由来已久,既然你如此心诚,那我书院,便也没有拒绝你的理由!” 方寸脸上露出了喜色,施礼道:“谢先生!” “哗……” 周围众百姓听得此言,皆是大喜,纷纷叫起好来:“终于要开始了么?” 方寸于大青石上起身,缓缓活动了一番腿脚,深吸一口气,已是做好了进去的准备。 但也就在此时,忽听得马声得得,只见山径上,一匹快马奔来,马背上是被颠的颤颤巍巍的方老爷子,他纵着快马来过来,远远的便已大叫起来:“我的孩儿,你怎么这么不听劝,你听为父的一句,这后山……这后山,埋了多少人命,哪里是随便就可以闯的啊……” “不至于吧……” 方寸望着几十年没骑过马的方老爷子骑在马上一溜飞奔,满面的无奈。 “父亲,兄长遭天妒,年轻青青便已舍吾家而去,倒是让不少人都小瞧了咱们方家,孩儿以往并不喜欢修行,但如今兄长既去,自该由我顶上,这书院,孩儿是入定了……” 说着话时,便已抬步走下青石,来到了后山小径前。 方老爷子狂奔了过来,气喘吁吁,脸色苍白,见得方寸一脸认真,便已知劝不得他,无法形容这一刻面上的焦灼,翻身跳下马来,倒是差一点栽倒在地,拉着马鞍,才勉强站稳,悲伤的看着方寸道:“你由来是这性子,说一不二,关都关不住,可你好歹……” 他将马背上的一个包袱提了下来,快要站不稳:“好歹吃了早饭再去……” 周围人闻言,尽皆怔住,然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堂堂柳湖城方家家主,小仙师方尺的亲生父亲,这当口,居然巴巴的跑来送包子? 也忒没有大家气度了吧…… 倒是方寸在这一刻,微微转头,看在了那包袱上。 心里倒有些复杂的滋味升了起来。 方老爷子哀切的上前了几句,求着也似的道:“孩儿乖,这是你娘今天一大早起来,专为你蒸了最爱吃的鲜肉包子,你要去,爹拦不住你,可你好歹吃得饱饱的才有力气啊……” “我娘得有三年没进过厨房了吧?” 方寸沉默了好一会,忽然笑了起来,伸手拿了一个包子叼在嘴上。 “剩下的等我回来再吃!” 他心里明白,定是昨天自己说了要闯书院后山的事情,老两口实在吓到了,硬是要把自己关起来,娘亲怕自己被关起来了会生气,因此下厨做了包子来哄自己,结果却发现自己已经溜出来了,想必他们也知道绝对劝不住自己,但也不知怎么想的,竟会来送早饭…… 确实有些可笑,但这个包子,确实不错…… 嘴里叼了包子,方寸也什么都不再说,嘿嘿笑了几声,便一步跨进了小径之中。 在他背后,方老爷子差点软倒,亏得旁边卖糖葫芦的给扶住了。 于小径之上,深处了几步,方寸便已进入了后山这一片苍劲松木之间,后面的方老爷子与看热闹的柳湖城百姓,皆已被树木隔绝了视线,甚至连他们的声音听起来都像是远了许多,竟给人一种感觉,仿佛入了这松木之间后,便已经与外面成为了两个世界,隔绝开来。 方寸三两口吃完了包子,大步向前走去。 愈发深入这片松木,也愈发觉得远离了人间,周围幽幽寂寂,皆是无声的松柏,让人心里发毛,但到了这时,他却越走越快,顺着前方的小径一路过去,但走着走着,到了一处拐脚之时,他却忽然间向左一转,本来左边看起来没有路,但一步踏出,竟又有了石阶。 “嗯?” 此时的后山百姓,还没看到热闹处,却是不懂,只是看着方寸身影若隐若现,而在书院后山崖上,那无数看着方寸身形左右腾挪的众书院学子与教习们,却不由得微微一怔,有教习眼看着方寸左突右转三五次,动作精熟,毫不犹豫,脸上便已露出了些微的愕然之色。 “这方二是出了名的浪荡子,不学无术,没想对,阵术一道,倒是有些造诣!” 一位教习暗中掐算了几下,微微皱着眉头说道。 “就是!” 一边的教习张世贤叹了一声,道:“他这阵术推衍之道,在年青人里很不错了!” …… …… “这礼送得值呀……” 方寸自己此时也不由得有些感叹。 他脚下的小径,身边的苍柏,皆是看起来简单,却暗藏玄机,每一株树木,每一方阶梯之石的排列,其实都有讲究,看似畅行无阻,却有可能将人引回原地,看似简单布局,却有可能将人困在阵中,若真是冒冒然入了阵中,被困在里面,饿到死都出不去,也是有的。 最关键的是,这阵势还不是一成不变。 每日十二时辰,依着每一刻时辰不同,天地气机不同,又皆在不停的运转。 所以若想闯后山,便起码要熟知阵理,且推衍之术造诣极深,惟有如此,才能看破阵势,加以推衍,又得有着瞬息之间,推衍阵术变化,并应时而变之能,绝非一般人可以做到。 这些方寸都没有,他只是将这后山颠倒阴阳阵的阵图背熟了…… 走后门,就这么有恃无恐! 第十五章 妖瘴蛇虫 挪腾辗转,白衣飘飘,眼见得方二公子在那奇诡繁杂的后山大阵之中穿行,像是视那无穷变化为无物,无论是山上山下,不知有多少人都看得愣了神,书院的教习与座师们且不必说,就是看在了柳湖城的寻常百姓与书院学子之中,也皆一个个的愣足了神,暗暗惊叹。 他们都是见多了那些来闯书院后山的人,有的是江湖上有名号的游侠儿,有的是出身贫寒,苦读无望,来到这后山搏一搏的平民寒士,但入了书院的后山之后,无不是一般模样,多是左右为难,前推后算,兜兜转转,有人没几步便驻足不前,有人不一会便消失不见。 而今这方二公子,倒是让人大开了眼界,居然像是在自家后院散步一般。 上首,有些教习心照不宣,也有些人,看出了其中猫腻,只是哂然一笑,并不揭破。 “前方的迷阵好过,后面可就有些麻烦了……” 他们之中,有位蓝袍的年青教习叹了口气,微微摇头。 也在此时,只见方寸身形飘忽,腿脚轻便,不一会里,便已行过了三分路程,深入了后山之中,只见得在他前方,初生旭日光芒映照之下,蒸起了若隐若现的紫色雾气。 “到地方了……” 有远远观热闹的柳湖城百姓兴奋的道:“以前闯后山的,通过了前面一段的也不少……只是没有方二公子快罢了……但这些闯过了前一段的,十个里倒有八个,都死在了那片怪雾里,往往走着走着,身子便开始晃,然后有的大哭,有的大笑,有的直接脱衣服……” 旁边一人应和道:“是极是极,尤其是三个月前闯后山那姑娘,脱的叫一干净……” 不远处听着这些话的方老爷,腿都软了。 …… …… “这就是桃花瘴?” 方寸行进之间,稍稍驻足,站在一处路口,看向前方若隐若现的雾气。 鼻端似乎嗅到了淡淡香气,头脑微微一蒙。 他知道,这就是书院后山的第二难关: 不仅要继续推衍阵法变幻,还要应付这诡异可怖的桃花瘴。 如今正是清晨,瘴气正浓时,比平时更难过去,而书院在此布下桃花瘴,其实也是为了考验这些入了后山的学子们,此瘴嗅之即乱,再深而狂,若还不退出去,瘴气重了,甚至会害人性命,而想要安稳通过,便要保证自己屏住呼吸,一点也不可将这桃花瘴吸进来。 若可以屏住呼吸,通过了这一片瘴雾,那便证明先天之气不错。 只是望着那雾气迷漫,足足笼罩了近百丈的范围,方寸却不由得苦笑起来。 若真凭了本事过来,又要避瘴气,又要推衍阵法,谁能真凭自己一口先天气撑下来? 如此想着时,他脚步忽然加快,毫不犹豫的进入了瘴气弥漫之处,挥舞着大袖,将瘴气驱开,然后速度越走越快,简直像是脚不沾地一般,快速在雾瘴中的小径上穿梭而过。 “咦?” 初见他入了瘴气之中,还不觉有什么,但待得见到方寸于毒瘴之中,速度丝毫不减,甚至越来越快,转瞬间便已穿过了一半时,倒有几位书院教习略显诧异,有人道:“他摒息而走,起码行过了数十丈的距离,速度却越来越快,似乎全然不受影响,倒有些出奇……” 旁边人皱眉道:“不可能有人摒息百丈而全不换气!” “不错!” 一边的张世贤也皱眉道:“或许,他可以挑在毒瘴不浓处,间歇换气!” 周围有学子惊叹:“这么远的距离,就算偶尔偷偷换口气,能撑下来,也很了不起了!” “不错!” 张世贤叹了一声,满面钦佩道:“或许是小仙师方尺生前指点过他吧……” “哦……” 周围不少人看向了他,若有所思,一起点头。 …… …… 方寸没有换气,他甚至都没有摒息…… 他只是在舌尖之下,压了一颗价值千两的“辟毒丸!” 这是书院教习张世贤从专司炼毒炼瘴的一位教习那里专门问了过来的。 甚至连辟毒丸都是人家原主儿亲手炼的…… 他们给方寸说过,舌尖下压了此丸,不仅可以穿过毒瘴而不受其扰,药性更拿捏的极好,分毫不差,药性化去之后,便会快速的散去,不留痕迹,待到方寸穿过了后山时,就算有人质疑,要看他是否服过了辟毒瘴丹,也无法从他血气之中,发现残存的药性存在…… 走后门,就是这般服务周到! 当然了,至于那位教习会分去多少好处,方寸就不管了。 …… …… “我的天,就真这么过去了……” 周围看着热闹的人,见到方二公子没哭也没笑,更没有脱衣服,便行云流水一般穿过了这片瘴气,顿时一个个高声叫起好来,没想到啊,这城里出了名的浪荡子方二公子,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人,眼见得这片后山,他已穿过了三分之二的路程,就快要进入书院了…… 而望着方寸无惊无险的深处,就连方老爷子也有些诧异:“这儿子真是我亲生的?” 也在此时,阵中的方寸身前,异变陡生。 “唰!” 刚刚穿过了瘴气,打算松快的喘几口气的方寸,忽然警觉起来,眼角一扫,便已瞥见,就在自己身前,一株苍翠碧绿的大树之上,有一枝叶子动了一动,定睛看去,便见那不是树枝,而是一条浑身碧绿,纹络都如树条一般的怪蛇,“嗖”的一声弹起,向自己咬来。 “妖蛇!” 书院后山多邪气毒瘴,以致于这书院后山里的某些蛇虫,也受其侵染,生出了变化,倒是还不至于变得像妖物一般,身长数十丈,横扫一片山,但是毒性却猛烈到了极点。 被它毒牙蹭着一下,都有可能会当场丧命! 张世贤之前提醒过方寸,但也明说了,对这些东西,他也没办法。 书院里伺养这些古怪蛇虫的教习与他关系一般,也没办法去求到这位教习身上,不过好在,书院也担心这些古怪蛇虫跑了出去,为祸一方,因此一直不肯让她伺养的太多…… 但也不用太多啊…… 这玩意儿咬上一口,就已经够了…… 在这一瞬间,方寸脖颈上的汗毛根根竖起,浑身上下像是触了电一般,刻不容发之际,他猛然间急急闪身,同时夹在肋下的旧伞一扬,以伞作剑,顺势撩飞,将那碧蛇击飞。 怪蛇落在地上,还在不停的扭动着,咝咝作响。 方寸抹去额头汗水,脚下更不敢停,快速的向着前方赶去。 还好,方二公子虽然一直没有入书院修习炼气之法,但这十几年来,却请不少明师教导,学了一些武法,许是前世也做过逍遥剑仙的梦,因此他在武法之上,颇下功夫,虽然先天之气不足,气力不佳,不见得可以登峰造极,但十几年苦练下来,防些蛇虫还不在话下…… 唰啦啦…… 周围枝叶晃动,碧影重重。 脚边枯草歪斜,黑鳞隐现。 方寸大步向前走去,却像是惊动了水中波纹,周围动静轰然乱起。 蛇虫,蚊蝇,甚至是有些古怪的鸟雀,皆在这时候被他惊动,纷纷从自己潜伏着的窝里窜了过来,悄无声息的扑向了方寸身边,面对着那密密麻麻的蛇虫,方寸一时变得头皮都发麻了,心里暗暗骂了起来:“这还叫数量不多,这简直就已经是一片蛇窝了好吗?” “坏了,你们记不记得以前的那些人?” 远处看着方寸闯后山的人,距离太远,看不真切方寸身边的蛇虫,但也看出了此时方寸好像身形有些散乱,顿时有人想了起来:“以前穿过了那片瘴气的倒是极少,但也有一些,不过关于这闯后山,是有个传闻的,闯不过去的都得死,但这死法,却有一些不同……” “有些是能找着尸首的,有些是找不着的……” 旁边人听得大奇:“老哥,一瞧你就是看热闹的老人了,快说说,怎么分的?” 那人满面红光,解释着:“死在前面的,能找着尸首,死在后面的,就找不到了……” “为啥?” “都被吃干净了……” “哎哟……” 方老爷子闻言,已吓的腿软,险些一屁股坐倒。 也是在这一刻,书院之中,那些教习与学子们,也尽皆紧张的向着方寸看了过去,那位身披斗篷的老妪,看着无数蛇虫围住了方寸,脸上已漠然的露出了些许阴森之色,瞪大了眼睛,似乎要一个细节也不漏掉的,看着方寸被这些蛇虫咬死,然后一寸一寸的吃掉…… “这个真帮不上了……” 就连张世贤,在这时候也低声叹了句,轻轻摇头。 “没天理,走了后门还得遇到这些古怪……” 而在这一霎,被蛇虫围住的方寸,则已然绷起了脸,刻不容发之际,他忽然将手里的伞撑了起来,伞面弹动,顿时将一片蛇虫击飞了出去,但伞面也只能挡住一个方向,其他地方还是有不少蛇虫窜来,而方寸却一手挥舞伞面,挡在了身周,同时右手轻轻一挥…… “唰” 他手握伞柄,却从里面拔出了一道狭窄锋锐的长剑,剑光挥扫,蛇虫顿时纷纷而落。 每一条触着了这剑光的蛇虫,皆落了两半,在地上扭动。 伞中藏剑,名曰银蛇。 而方寸则以伞面为盾,以剑挥扫,一边斩着蛇虫,一边大步向前奔去。 第十六章 方寸求学 “咦?” 周围那无数围观的人里,响起了一片低低的呼声,分明还以为方寸要被蛇虫噬咬,死于非命,却未想到,他那一柄伞里,还有这样的古怪,更没想到,瞧他这挥舞长剑的动作,娴熟精巧,倒是颇有几分章法,不由得赞叹:“这位方家浪荡子,剑术倒是还不错……” “我的宝贝儿……” 而那位身披黑色斗篷的老妪,见到那无数古怪蛇虫,皆被方寸斩成了两半,一路走,一路斩,所过之处,死伤一片,不由变得心疼了起来,死死盯住了此时阵中的方寸。 而在更上首,那黑白两位老座师见了,一个轻轻捋须,一个眼睛眯起,不知在想什么。 “看样子,方家的老二,也要成为咱们白厢书院的弟子了……” 黑须老者沉默一会,轻轻笑着说道。 就连那位院主,也默然点头,道:“看起来,他也算有资格入书院!” 黑须老者笑着点了点头,道:“旁人只道咱们书院后山布了下来,就是难为人的,却不知这些布置,也各有道理。炼气之道,本就一重先天气,而重才思神魂之基。书院布有奇门甲阵,便是考较这些孩子们的推衍与术数根基,布下瘴气,那是检测他们的先天根基,另有蛇虫密布,则是考较他们的机变反应,若皆可达标,那便算是炼气的一株好苗子……” 周围的学子们似乎都听到了,一时沉默,少有人作声。 可也在此时,忽然那位白须的老座师眉头微微一皱,旋及笑道:“你们没注意到一点……” 黑须老者微微一怔:“什么?” 白须老座师抬头看了看天,低声道:“天好像变得阴了!” 黑须老者大吃了一惊,忙抬头看去,脸色大变! …… …… “妙哉,方二公子要入书院了……” “精彩啊,精彩,除了半年前孟仙子闯后山之外,我还没见过成功闯过去的……” “哼,我早就知道了,小仙师的弟弟,天资还能差了?” 而于此时,那些柳湖城的百姓们见到方寸身形越来越快,已渐渐走到了书院后山之前,也不由得轰然一声叫起好来,虽然这一场热闹,没看到他们最想看的大笑,大哭,脱衣服,或是被蛇虫怪物咬死之类的场面,但看到有人真个闯过了书院后山,却也觉得过瘾。 无形之中,倒像是他们也随着方二公子,胜了书院一次。 “这天赋当真比不得,都说方家大公子厉害,岂料方二公子也有这等本事……” “呵呵,以前还听有人说要看方家的笑话呢,现在看,这笑话瞧不见了……” 声声赞叹之声,不知多少人向方老爷子投来了敬畏目光。 人群里更有些人已经准备赶紧去传递这个消息了,眼见得方家二公子也要成为书院弟子,那么之前许多看到方家大公子没了,估摸着方家要倒下,打算提前从方家身上刮些油水下来的人,这时候也要重新考虑了,书院的弟子,在这柳湖城还是有些份量的…… 只是赞叹之中,却无人意识到,天已经渐渐阴沉了下来。 …… …… “是谁在暗中施法?” 书院后山,山峰之上,黑须老者见着这等天象变化,也已神色微惊。 目光骇然,急急向四方扫去。 就连他们身后,那位青羊背上的院主,也眯起了眼睛,看向高空。 本是万里一云,朝日初生的天气,在某种力量干扰之下,竟忽然间变得云气聚拢,天地之间的光线被遮挡,一下子变得暗了下来,明媚的晌午,一时变得像是入了暮色之中…… 也是在此时,后山苍林深处,忽然响起了几声阴啸。 “那是……” 听到了这声阴啸,柳湖城百姓皆呆在当场,书院的学子们则同时脸色大变。 …… …… “嗯?” 阵中的方寸,抬头看到天气变化,也猛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微变。 在那几声阴啸响起之时,他已脚步加快,急急向前冲去。 书院后山,并不只是为考较学子而设,某种程度上,也是提防外敌或是心怀不轨的歹人,所以除了这些迷阵与蛇虫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每一位打算闯书院的人都知道,书院的后山,只有白天去闯,晚上进入了后山,那就算是书院的教习们,怕也是凶多吉少。 因为这后山里面,藏着一些冤魂厉鬼。 这些冤魂厉鬼,白天畏惧阳光,不敢现身,但到了晚上,便会游走于后山之间,但凡有人无意闯入,便皆会被他们缠住,或是噬去了先天之气,若是被他们的煞气害了性命。 方寸闯后山,本是挑了一个白天。 但如今,天气忽然阴了,那些冤魂厉鬼们,便有可能出现。 “哗啦啦……” 方寸已经可以看到这条小径的终点,也能看到小径终点处高台上悬着的青钟。 可是他身后,却忽然响起了夜风拂过树梢的声音,哗啦啦响起,像是鬼哭,他感觉到周围的气温像是忽然之间,就下降了七八度,有某种阴森而凶险的感觉,正飞快的从这后山处飞腾而起,于一瞬间但穿过了数百丈的位置,然后向着自己的后背扑了过来…… 这时候的方寸,已奔到了小径终点处,似乎抬手便可以触着青钟。 但他能感觉到背后的凶险,于是也只能刻不容发之间,猛然转身向身后看了去。 出现在了他眼前的,是几张惨白的脸。 这是一种方寸前世听说过无数次,却在这一世才头一回见着的东西。 冤魂! 那看着那些冤魂,那空洞而木讷的脸上,像是露出了某种贪婪之色,死死的盯住了自己,不过他知道,这些冤魂盯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先天之气,因为这些冤魂已经死了,先天之气却意外留存,因阳转阴,所以它们下意识的便对任何生人的气息有强烈的欲望。 这些冤魂已经冲到了身前,像是黑雾般升腾起来,张牙舞爪,似欲扑向自己。 …… …… “这……这已经不属于闯后山的学子考验了吧……” 望着那些突兀出现,又凶厉扑向了方寸的冤魂,无数人大惊失色。 张世贤急声道:“要不要救?” “虽让学子们白天闯后山,避过这些凶煞,但也没说这不是考验之一不是么?” 身上披着黑色斗篷的老妪森然笑道:“赶上了,便是倒楣!” 山崖之上,两位老座师一个脸色阴沉,一个瞳孔急缩,但很明显,他们两个也皆没有出手的意思,因为他们知道,身边还有个院主存在,而这时候,他们中间的那位白厢书院院主,这时候也只是静静的坐在了青羊背上,望着冤魂扑向方寸,并没有出手相救的意思。 “我的寸儿……” 方老爷子哀嚎一声,便要向后山冲过来。 只是以他的速度,在刚要迈腿之时,那冤魂便已经到了方寸的身前。 …… …… “可惜了,本来我是想走扮猪吃虎路线的,现在看来,我拿的不是这个剧本……” 这一刻,方寸心里也低叹了一声。 望着那已近在咫尺的冤鬼,他眼前浮现了一道无形的榜单。 时间在这一刻,像是变得慢了下来。 在这榜单之上,可以看到一些数字,悄然浮现了出来。 先天之气,三寸一二! 功德:一千五百念! 原本这个程度的先天之气,是方寸精心考量过的,恰是一个在白厢书院里,处于不上不下的中流位置,而他也只打算在人前展现这些,如此既可以得到书院庇护,又不会得到太多关注,毕竟身为小仙师方尺的弟弟,他这时候得到的关注,本身就已经显得太多了…… 但在这时候,却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忽然间动念,心里沉喝:“所有功德,皆补我先天之气!” …… …… 功德谱上,数字变化! 功德之念消失,而方寸的先天之气,却忽然之间提升,已达到了三寸二八! 先天之气,每一分毫的改变都是大事。 尤其是瞬息之间,骤然暴涨,便如火山喷薄,滚滚激荡。 而在外人眼中,则是这时候看起来已经被冤魂扑到了面前,逃无可逃的方寸,周身气势猛得出现了变化,头顶之上,似乎有隐隐约约的白毫闪过,而他身上的某种阳刚气血,则在这时候一下子爆发了出来,甚至像是一股浪潮,忽然之间出现,滚滚荡荡,向前涌来。 直望着那些冤魂,方寸舌绽春雷:“滚!” “吼……” 那些冤魂面上的贪婪之意大变,被这突如其来的气机给吓住,居然变得散乱不堪,急急收势,口中发出了让人心神惊颤的厉啸,然后急急忙忙,向着后面的山林之中逃了去。 惟余方寸,正冷冷站在了小径之上,满面怒意,气机蒸腾。 金刚怒目,万邪不侵! …… …… 所有人皆被这一幕惊到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一个没有修行过的凡人,仅凭自身气魄,便吓退了冤魂? 就连那些书院的教习们,脸色也都渐渐的变了,目光似乎变得无比深邃。 一片沉默里,方寸慢慢的转过了身来,抬步来到了小径尽头,青铜钟的前面。 然后他捡起钟边的小槌,轻轻敲在了青铜钟上。 当…… 悠然钟声响起,缓缓荡过了后山,荡过了书院,甚至荡向了整个柳湖城。 然后方寸双手揖礼,拜向书院:“柳湖方寸,今日来书院求学!” 第十七章 上上奇才 清朗的声音回荡在后山山坳里,每个人的表情,都渐渐变得精彩。 方家二公子,居然仅凭着自己一声沉喝,震退了妖鬼,成功闯过了书院后山? 这一时间,倒有不少人心里都闪过了那等传说来。 炼气士皆养先天气,气机浩然,无惧鬼神! 世间有无数饱读诗书的大儒可以叱退妖鬼,有身缠煞气的屠夫可以震慑冤魂,有百战不死的老兵可以无惧一地邪气的传说,但传说是传说,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了,退一步讲,这时候的方二公子,可是还没有修行过,只凭先天之气将那后山的冤魂给震退了的呀…… 哪怕如今是白天,冤魂最是最弱的时候,这也很了不起了。 …… …… “这……看他刚才周身气魄,炼气资质起码也得是上上等了吧?” 书院那些围观的学子们,已是忍不住惊呼了起来。 常人先天之气的极限,在于三寸三分三厘,而书院择徒的标准,却是三寸。 不过,虽然有这标准,但还是有不少资质达不到的人,可以用各种方法混得进来,便如方寸那位雄壮威武的表兄曹昌,而类似的人,在书院里其实也不算太少,这般算起来,书院里其实是有先天之气处于三寸之下的学子,他们在书院里,被视作是资质下等的一批人。 而先天之气过于三寸,但又未达三寸二的,则被视作中等资质。 大部分学子,皆属于这个范畴。 而先天之气过了三寸二的,便是上等资质。 先天之气,愈是接近三寸三分三厘,便越是罕见。 先天之气破了三寸二的,在书院里已是极少数,达到三寸二五以上,甚至接近三寸三的,更是极少,这样的人,据说在白厢书院只有一个,那便是城守的侄女,院主的亲传孟知雪。 传说她就是先天之气强大,天生诸邪不近的体质,所以才会被院主收下。 至于先天之气超过了三寸三的,放眼整个大夏王朝,都是凤毛麟角般的宝贝疙瘩。 众人所熟知的,或许也只有方寸的兄长方尺这么一个。 而方寸刚才舌绽春雷,叱退冤鬼的一幕,则顿时让人感觉莫名惊动。 难道说,小仙师的弟弟,其实也是这等厉害资质? …… …… “哼,无知炫耀!” 见到了那立身于小青钟旁边,一身坦然,揖礼过来的方寸,诸位教习,也神色各异,那位披着斗篷的黑衣老妪,冷冷的看着方寸,像是看到了某个熟悉的影子,一脸阴沉。 而距离她不远处,身材修长的蓝袍教习,却是一怔之后,呵呵的笑了。 “这这这……” 教习张世贤一脸的古怪,哭笑不得:“就这资质,哪还需要闯后山呀……” 不过转念一想,方寸闯后山,本来也不是因为资质如何,他若不走后山这条路,只怕他资质再高,甚至超过了三寸三,书院也不见得会收他,如此一想,自己便又觉得有些心安理得了,暗自叹着想:“毕竟咱也是帮到了你,那桩礼收的不亏,光明磊落,心胸坦荡!” “方二公子不输乃兄,端得厉害……” “方二公子好乜……” 身后,传来了一阵一阵,潮水也似的喝彩声,那是刚反应过来的柳湖城百姓。 而在这喝彩声里,方寸抬头,坦荡的看向了上方。 此时在那两位老座师之间,白厢书院院主公羊偃青,也正神色淡淡的向着方寸看了过来,他脸上似乎一直是那种古井无波的神色,静静的上下打量了方寸几眼,又瞥了一眼此时被方寸舍在了身后的后山,良久之后,他轻轻点头,开口道:“明日,你便可以来书院了!” 周围众人闻言,顿时一片哗然。 这里的哗然传到了柳湖城百姓处,便又立时激起了更大的哗然。 方寸脸上也不自禁的露出了微笑。 他知道,得了院主这一句话,自己入书院的事,也就定来了。 按理讲,闯过了书院之后,其实还是会有人过来检测一下,看他身上有没有带些先天灵宝之类,可以助他闯过后山诸关的东西,但是之前,众目睦睦之下,方寸一言暴喝退冤鬼,已经证明了他的资质,所以院主便也省去了这个步骤,直接便将这件事情给定了下来。 方寸满面笑容,向着院主揖礼道:“谢先生!” 院主轻轻笑了笑,拂拂大袖,座下的青羊转身,身形渐渐远去。 身后,更多的喝彩声响起,卷起一片大浪。 …… …… “我这就成了书院弟子了……” 方寸绕着旁边的小路,回到了青石旁边,只见这时候,仿佛整个柳湖城里的百姓都来了,每一个人都满面喜色,争相的恭喝着方二公子,倒像是刚刚得到允许进书院的是自己一般,更有不少人拥了上来,簇拥着方老爷子讨赏钱,倒像是刚入了书院的是自家儿子…… “好,好,好,有,有,有,待会去方府,有赏钱,有赏钱……” 方老爷子刚刚从惊惧之中缓过劲来,一时还没适应这突来的惊喜,只能一迭声的答应着。 于是一群人拥着方寸与方老爷子上了马,欢天喜地的送着他们回府。 瞧这股子热闹劲,想必方寸方二公子闯后山入了书院的事,也定会很快传遍柳湖城。 此前人人皆知,方家大公子是个风华绝代的小仙师,有天才之名不说,地位也是一截一截的上涨,对于柳湖城的大部分百姓来说,这柳湖城守,书院院主,便已经是等闲摸不着的天了,可是方家大公子的高度,却是又比这城守,比这院主,更是高出了不知多少去。 而方二公子,则恰恰相反,终日无所事事游荡,哪里热闹往哪钻,挥金如土,行事任性,最是不做正经事,本是见得方家大公子忽然殁了,在想着这一家无依无靠的老小会是落得个什么下场呢,却没成想本是浪荡子的方二公子,居然也忽然显露不凡,闯后山入了书院。 这本身,便是一件让人津津乐道的奇闻。 更有些原本看方家要垮台,盯着方家生意流口水的人,这时候心里也不禁打起了小九九。 书院弟子的身份或许还不算太高,人家的资质却是摆在了那里…… 方家大公子是没了,但方二公子既有这等天资,谁说方家不会再出一位小仙师? 本以为方家要倒,该占便宜的时候来了,可如今…… …… …… “呵呵,方家的仙师已经死了,剩这个老二,便是入了书院,也不见得是好事!” 倒是在一片热闹里,书院大部分围观的学子,皆已纷纷议论着散去,书院的两位老座师,皆还留在了场间,冷眼看着方寸父子骑马而去的背影,银须的老者,已是冷哼了一声。 “确实不见得是好事!” 黑袍老座师笑了笑,道:“但也不会比他们方家现在的境况更糟,不是么?” “哼!” 银须老者并不回答,拂袖而去。 …… …… “果然不愧是大夏仙师的同胞兄弟啊……” 而在另一个地方,可以远远看见书院后山的某一片崖间,也有人沉默的看着方寸,从他入了后山,一路推衍迷阵,闯过瘴雾,斩杀蛇虫,再到暴发先天之气,喝退冤魂,一直默不作声的看着,不放过每个细节,直到方寸与方老爷子离去了,才慢慢悠悠,轻叹一声。 “这份资质,便是比不上方仙师,也已是上上之选……” 叹声里忽然有了些笑意:“只是我倒有些好奇,天资分明不俗的弟弟,小仙师之前就真舍得压住了他不让他进入书院,安安份份的留在家里侍奉双亲,只是做个普通人?” “还是……” 旁边一个声音接道:“将主,何必这般麻烦,直接抓他过来,问一问不就完了?” 这个声音微微沉默,过了半晌,才道:“现在还不值得冒险……” …… …… 方寸回府之后,整个方府,已是一片欢天喜地。 本是大公子殁了,群狼环伺,人心惶惶之际,二公子却一下子闯后山入了书院,当真像是给这些心里正凄惶的下人仆奴们吃了一个定心丸,奔走相告,眉梢眼角,皆挂着喜气。 而知晓了这件事的方夫人,也与方老爷子手叠在一起,黯淡垂泣,心情又伤又喜。 其实之前,她与方老爷子,都是希望方寸进书院的,就算不能像他哥哥一样,修成如此气候,但学点真本事,总是对他自己好,但方寸却是宁愿浪荡,也不肯进书院,方老爷子前后也给他请过几位先生来教导,但也每每一段时间,便被方寸气跑了,有的连银子都不要…… 所以时至如今,方家老两口,是真做好了把方寸当成一个又俊又招人疼的废物来养的。 可谁能想到,原来自家这老二,也是真有本事的…… 只是虽是喜事,却又因此想到了自家那天资绝艳的大公子,却又止不住的悲伤…… 世间人,怕是很难理解这老两口复杂的心情。 …… …… 若搁在以前,方家出了这当子喜事,方老爷子非得摆上流水席,请整个柳湖城的豪绅贵胄,乡里乡亲,美美的吃上三天不可,只是,如今老大才刚刚下葬,方府之上,哀意未去,却也不好太张扬,饶是如此,老黄管家也带了人,光是赏钱,就足足撒出去了好几筐。 而在一片欢呼声里,方寸却已回到了自己的书房之中。 在人前的笑容,于此时消失的干干净净,显得有些儿阴沉。 他在想自己闯书院后山时,本是一片晴朗的天色忽然变成阴天的事情。 赶巧,是不可能的。 所以说,如今的书院里,甚至有人想害自己的命? 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将大晴天变得阴云密布? 方寸脑海里,一个个闪过了闯书院时自己看到的那几位座师与教习身影…… 嘴角轻轻抿了起来! 第十八章 书院好先生 虽然确定了书院里有人想要对自己不利,但是方寸倒是并不如何放在心上。 一来如今的方家,如风中之烛,说不清有多少对手,所谓虱子多了不咬,哪还愁这一个两个的?二来,如今自己已经得了院主首恳,答应了自己进入书院,名义上自己便是书院的人,律法上便是大夏的炼气学子,就算有人想要心怀不轨,也不敢明目章胆的了。 话说回来,方寸也有些看不上这等段位的对手,如果真是个厉害的,那就算直接杀到方宅里来也不为过,只敢在自己闯书院后山的时候阴戳戳的下手,说明他胆子也不很大! 自己平素做事小心,也不打算再给他第二次动手的机会。 惟一让方寸心间感慨的是,自家这位兄长,看样子留下的对手真不少啊…… 他晓得兄长那性子,得罪人倒是正常的,甚至留下一些深仇,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 只是,若真有人因着当年兄长的一些事,而对自己不利,甚至想要杀了自己…… 那他们或许就会发现,方家这两位公子,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 …… 翌日一早,方寸早早的起来。 只见方老爷子,已连夜备下了丰厚的束脩,打点完毕,只等方寸带了去,虽然方寸是闯书院后山,凭本事入了书院,与携礼拜师不同,但方老爷子却认为束脩绝不可免,非但不可免,反而要更从厚了来准备才行,什么奇珍异宝,神药灵丹,满满的堆在了马车之上。 “全都换了,换成银票!” 方寸只瞧了一眼,便大手一挥,吩咐着管家。 方老爷子听了大为不解,扯着方寸的袖子到一边道:“换成银票怎么像话,这可不是给你花用的,是让你送给书院里的教习们,跟你讲,这一次我可是下了血本了,这里面有我多少年的珍藏,有钱都买不来呢,想是那些教习们见了,也能知道咱们方家的诚意了……” “这些玩意儿,哪有实实在在的银票讨人喜欢,全给我换了!” 方寸却懒得多讲,只让管家卸掉所有的异宝珍玩,银票倒是可以多多拿来。 “这孩子,银票这等阿堵物,哪有珍玩玉器来的风雅……” 方老爷子不太认同方寸的做派,但儿子坚持,也只能顺从了他。 本来他还打算亲自送方寸入书院,却也被方寸拒绝了。 以前的方老爷子去了书院,见到那些教习甚至是座师、院主,无一不会将他奉若上宾,但如今形势不同了,哪怕自己进了书院,方老爷子也已经不可能再得到对方的尊重。 这等落差感,没必要让方老爷子亲自去品尝。 与昨天去闯书院后山时的高调不同,这一日正式入书院,方寸却表现的异常低调,甚至连平时坐的马车都换了一辆,没有再乘坐之前那一驾最为精致豪奢的,也没有用最名贵的大琬马,而是普普通通黑色马车一辆,套上了两匹普通良驹,笃笃驾驾,直往书院而来。 到得书院,方寸递上拜贴,守山门的老管事想是已经得到了吩咐,直接便放他进来,马车直驶进了书院后厢,见得门侧柳林后的大片空地上,停了不少的马车,便驶了过来。 守在这边柳林旁的,乃是位手里端着茶壶的老者,见状便迎了上来,尚未瞧见人,便已远远的哟喝道:“书院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停马车的吗?只有书院教习、座师、管事,还有几位教习与座师的亲传弟子才能坐车进来,余者不管是谁,都得留在书院外面……” 方寸从车厢里钻了出来,呵呵笑着,一张银票递了过去。 那守林的老者,倒是认出了方寸,脸色尴尬:“原来是方家的二公子,可就算是你……” 方寸笑着,又一张银票递了过去。 老者见左右无人,飞快揣了进来,拍胸膛道:“以后我帮方公子喂马!” 马车留在了书院后厢,便是小青柳也不可在书院乱跑,只能在马车里等着,方寸自己则巡着老管事指的路,径直向着书院内侧,一间位于左侧坡上,竹林后的名执堂走了过来。 看顾百事亭的,乃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此时正在亭内悠然的饮茶。 见到方寸进来,这老者瞟了他一眼,道:“你便是方家的老二?” 方寸忙笑着,上前行礼:“书院学子方寸,见过前辈!” “这时候你还不是书院学子!” 头发花白的老者慢慢饮尽了茶水,轻轻放在案上,面无表情,淡淡道:“院主已经发话,收你入书院,但有些丑话可得说在前头,以前你是堂堂方家二公子,有着一位名满天下的好兄长,便是城守与院主,也皆是你方家的府上客,可谓风光无两,但如今,你入了我白厢书院,造册登名之后,便算是脱了凡藉,不论你以前有多少风光,什么身份,入了书院,就……” 方寸见他似要长篇大论的模样,便笑笑,双手递去几张银票:“劳先生费心……” “不要,收回去,你这是干什么……咦?” 这位先生,早就听说过方家豪奢,也知道方家惯会拿钱砸人,平时倒也罢了,但如今的方家风雨飘摇,却让人不敢深交,本来心里已经打算好了,无论方家送什么重礼过来,都不能收,以免沾了因果,所以下意识便要拒绝,却没想到方寸递过来的是银票,不由一怔。 再一看那银票上的数额,又忍不住有些心动。 “都是未留名目的……” 方寸笑着,将银票放在了案上。 未留名目,便是不记名的,那便是收了,也无人知道这是从谁手里收过来的…… 最主要的是,银票易藏…… 老先生不动声色,大袖微抖,将银票罩在了下面,清了清嗓子,然后从身边取出了一块巴掌大的腰牌,慢慢放在了案上,道:“执了此牌,方二公子便算是咱们书院学子了!” 方寸上前,双手拿起,只见这腰牌呈澄黄状,像是梨木雕就,虽然不大,拿在手里却沉甸甸的,后面乃是柳湖白厢,四个篆文,而在前面,却是小小的方寸二字,周围乃是密密的符纹,看起来雕琢的甚是精致,上首有孔,穿了红丝带,恰好可以将其系在腰上。 “多谢先生!” 方寸道谢,然后揣进了怀里。 他才不会将这小牌系在腰带上,总觉得跟前一世在腰带上拴钥匙的没啥分别。 那位老先生呵呵笑了笑,道:“客气什么,有空了过来喝茶!” 领了名符,登名造册,方寸又往戒律堂来造册登名,并听训戒。 这里执事的,乃是一位油光满面的肥胖老者,见着方寸,便笑了起来:“方二公子,老夫以前也听说过你,家有巨富,豪掷千金,整个柳湖城的世家公子哥荒唐事儿加起来,都不如你一人干得多,但从今日起就不一样,咱们白厢书院,那可是出了名的规矩森严……” 方寸忙道:“是极是极!” 说着又是几张银票递了过来。 那位肥胖老者眼皮抖了抖,有心拒绝,但不争气的手却自作主张压在了银票上,笑呵呵的开口道:“大小戒律一百零八条,方二公子自己回头看看便是,违反了总是不好……” 方寸笑着,登名造册,告退出来,又往小青山亭而来,安排自己的学舍。 方寸一来,便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道:“正有事要向执事请教,我也知道,初入书院的学子,皆须住在书院之中,只是先生也知道,吾兄新丧,家中只有两位伤心的老人,实在放心不下,因此还请先生特允,容我每日归家,侍奉双亲,总得每日请得他们欢颜才好……” 那执事皱起了眉头,道:“炼气之辈,修得是仙法,求得是大道,你既入书院,便该好生修习,不说断了红尘,也该远了红尘,想进来就进来,想回去就回去,你当书院是你……” 方寸不着烟火气的递了两张银票过去。 那管事不动声色的将银票收进了袖子里,清了清嗓子道:“虽然炼气之辈,讲究个清心静气,但父母恩重,也是人之常情,再加上你家确有特殊,那便暂许你每日归家好啦!” 方寸笑了起来,道:“谢先生!” “客气什么?” 管事笑道:“书院便是学子的家,岂有这么不近人情的?” …… …… 方寸心里对书院大生好感,是群讲道理懂规矩的人啊! 书院里的先生对方寸也大生好感:“谁说方家的公子像块木头来着?” 第十九章 炼气第一堂 这一圈走下来,名符、经卷、衣袍、戒律,皆已有了,方寸心里也微微吁了口气,起码从现在开始,他走出了书院大门,便已经不再是一个普通的百姓,而是书院学子了…… 不过领到了这些,还不是他最主要关心的问题,对于他而言,既然入了书院,那便走上了炼气大道,最为吸引他的,自然也就是那能够帮着他踏上修行之路的炼气法门了,书院弟子的身份,固然不凡,但也惟有学到了那炼气之法,掌括了非凡的手段,才算有了底气。 授业亭中,一位老执事询问起了方寸的根基:“可曾炼气?炼至何阶?根底如何?” 对此方寸回答的老老实实:“未曾炼气,一阶也无,全没根底!” 那位管事闻言,倒是好奇的打量了他几眼。 虽然一说起来,好似这炼气之法,乃是书院传授,但在这大夏王朝,无论是世家还是高人,但凡有些底子的,哪个不从小培养自家的子弟,尽授期能,有些人还未入书院,便已修炼出了好几阶的本领,只差修成宝身了呢,方寸是人尽皆知的小仙师胞弟,若是有那位小仙师的指点,便是他一入书院,便修成了宝身,管事也不会觉得诧异,殊料他居然全然不懂? “以前就听人说,方家二公子,不学无术,没想到……” 这管事不由得摇了摇头,啧啧有声,显然,他才不信什么方寸没有机会去学,只当他是终日浪荡街头,浪费了大好的时光,那目光里,多多少少,都有些掩不住的鄙视之意。 方寸已是熟门熟路了,一把银票砸他脸上。 这位管事清了清嗓子,显得和蔼了许多,看着方寸笑道:“既然你什么都没学过,白纸一张,那便只能从头开始了,只不过,书院于两年前收录了学子进来,如今其他人大都已修为不浅,或深研九经,或养宝身,你便与人家一起,也听不懂,没奈何,先去……” 微一思量,大笔一勾:“元执亭吧!” 说着低声笑道:“等方二公子修为长进了,再来寻我,自好安排!” 方寸顿时明白了过来。 那些修为高的,学得深的,已经皆去参悟一些高深学问了,而自己虽然入了书院,也只能从头学起,去了别的地方,也听不明白,所以就给自己安排在了元执亭,不必管事细说,自己也能明白,这元执亭,想必就是一些学渣们的聚集之地了,想必讲的东西会轻松些。 “没人愿收我作亲传么?” 方寸微一思量,便轻笑着答应了下来。 他在入书院之前,便也已经对书院颇有了解。 书院大部分的学子,只是跟随在教习们身边,循序渐进,慢慢的炼法修业,三年时间里,一步步学到越来越深的东西,这样的学子与教习之间,只能算是普通的师生关系…… 但也有些特殊的例子,便如一些天资高的,被教习,或座师们看上,便会对他们另眼相看,收在身边,亲手指点他们修行之法,甚至传其衣钵,待到学子们修为圆满,有些还会拿出自己的关系,推荐他们进入相熟的郡宗,帮他们打开出路,这样的,才算真正师徒…… 只是公开授业的话,教习与座师,不见得会传你真正的精妙。 但成为了真正的师徒,却是恨不得将命都给你! 以前自己的兄长方尺,在书院之中,便是一位老教习的衣钵传人,他的兄长在书院里没少惹祸,也是那位老教习一次又一次,不惜代价的保着他,才安稳踏上了修行之路。 按理说,自己之前在闯后山的时候,已经展露出了不菲的资质,也应该达到了进入某些教习甚至是座师的法眼,动心收自己为亲传的程度,可是入了书院之后,见到这么多人,却连个提这一茬的人都没有,无疑,还是与自己的身份有关,这些人并不愿与自己太过亲近。 不过,想到了自己从兄长那里继承过来的秘密,方寸倒觉得不亲近也无妨。 太过亲近了,倒有可能会暴露自己的秘密! …… …… 先抱了这一堆的物什,来到了书院后厢,自己的马车前,进入了马车之中,将这书院的袍服换上,自己审视了一番,只见白袍儒雅,气质出尘,头发简单抓起,拿根镶着淡淡金线的青玉?子束上,月白长袍,青玉?子,再蹬一双乌云纹的苏绣麂皮厚底靴子…… 嗯,有那味了! 坐在了车厢前头的小青柳,捧了铜镜给自家公子照着,赞道:“公子果真俊美无双!” “别拍马屁,我最多只算是英俊潇洒,气质出尘……” 方寸摆了摆手,随手丢了块玉佩给他:“赏给你的!” 小青柳更是赞叹不已:“公子又谦虚了……” 方寸笑了笑,对镜子照了照,嘀咕道:“也不知能不能吸引几个漂亮小师妹……” “那肯定不能……” 小青柳摇着头,道:“公子入学比别人晚了两年,院里的全是师姐,有啥趣味?” 方寸看了他一眼,道:“一听你就是个外行!” 吩咐小青柳在这里好生等着自己下学,方寸便背上了书匣,大步向着元执亭走去,还别说,虽然如今还没开始炼气,但这书院里的袍子一穿,书匣一背,沿着铺满了鹅卵石的小径向前走去,两侧是幽香摇拽的奇花异草,头顶上是明媚骄阳,吹在面上的是清柔风儿…… 得(dei)劲儿! 向前一走,便也看出了元执亭在这书院里的地位,在这书院里,有个不成型的规矩,那便是地位越高,境界越高的教习与老座师们,便越喜欢选择书院更深处的亭子授业,周围环境也无一不是风水秀美,地位高深者,还喜欢直接在山野溪径间授业,讲究个古朴自然。 而方寸如今要去的元执亭,却只是穿过了两条走廊,堪堪在书院边上的一角,眼见得是个古色古香的殿堂,边角有狮纹飞檐,木棱窗户皆大开着,还未走进,便已听得里面传来了一阵嗡嗡闹闹的谈笑议论声音,恍惚间,还让方寸以为又回到了前世的野鸡大学…… 在方寸背了书匣,走进这元执亭时,堂内熙攘的喧闹声为之一静,不知多少目光唰唰唰向他看了过来,目光里有好奇也有期盼,一时间倒使得方寸有了种站在聚光灯下的感觉。 “这位就是那小仙师的弟弟,方家二公子?” “呵呵,昨天就是他闯过了后山,成为了这三年来第十七个闯过后山的人?” “还道是有什么三头六臂,原来只是……长的俊点?” “……” “……” 方寸轻轻咳了一声,打量几眼,便在众人的目光之中,坦然自若的背了书匣,来到了学亭后首,可以看到这后面还有几个空的小案,他心里十分满意这些小案的位子,也不知怎的,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一看到这些靠后的位置,便有了一种找到了归宿的感觉…… 亭内,诸般议论声顿时都响了起来,皆指指点点,交头结耳,目光只是偷瞄着方寸。 经得了昨日闯后山之事,方寸如今已分明是书院的小小名人。 当然,便是没有闯后山的事,他同样也是名人。 “方二公子,可还记得我么?” 身边有人起身,向着方寸微微拱手,笑着说道。 方寸抬头看去,便见那人是个身材粗短,身上挂满佩饰,十八九岁,一脸横肉的少年。 “申世兄,好久不见了……” 方寸笑着,向他拱了拱手,认得此人。 也是柳湖城的一位世家公子哥,两人以前曾经为了争一位街头卖艺的小娘子打过架! 那申时明公子打量了方寸几眼,似笑非笑的道:“没想到啊,方二公子,以前咱们这柳湖城里的走马少年,都奉你为首,如今风水轮流转,你居然摇身一变,成了我的师弟……” 方寸的脸都变得有些苦了:“以后我是不是得多向梁师兄请教请教了?” 申时明脸上堆起了藏不住的得意,冷哼道:“看看吧,我若心情好,指点你也无防!” “唉……” 咱堂堂方二公子,好歹也是闯后山闯进书院的,不说天才,那也是佼佼好苗子,只是因为无人收咱当亲传,才只好跑到这教的东西最粗浅的元执亭来,而你们却与其他人一样,两年前便入了书院,结果仍然也只能呆在这最粗浅的元执亭里,还有脸搁在这里充大头呢? 方寸无奈的叹了一声,心想我跟这种人吵什么…… 我骂他他听不出来,他骂我我却明白,不公平啊! …… …… 正说着话时,便听得门外,有脚步声响,乱糟糟的亭内,立时安安静静。 就连方寸,也不由得微微挺直了脊梁。 对于自己在这一世的炼气之学第一堂,他还是挺重视的…… 也在他想着时,便见一位年约三十许的年青教习走了进来,此人身穿黑色袍子,怀里抱了一部经义,五官倒是清秀,只是他虽然年龄不大,但绷着一张脸,没有半点笑容,倒是显得有些威仪,从这学亭的名字上便可以看出,此人名唤元执,只是没有想到这般年青。 这位教习目光扫了一眼亭内,所有人皆正襟危坐,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然后就见他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坐在最后面的方寸身上,淡淡道:“你就是方寸?” 方寸起身,道:“回先生,我……” 话犹未落,便见那人一指门外,道:“出去!” 第二十章 三关九劫 “额……” 刚准备要自报家门,甚至还想拿出前一世的经验,想想怎么跟这位教习搞好关系的方寸,一下子便怔住了,实在是对方的举动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而这元执亭内的其他学子,也皆纷纷转身向他看了过来,目光里面既有好奇,也有意外,还有不少都是些幸灾乐祸…… “我说了让你出去,没有听到么?” 那位教习冷冷的看着方寸,脸上似乎有些不耐烦的劲儿。 他只是站在了那里,身上自然而然,便有许多常人所不具备的威严之气,方寸如今还不懂得看人气机,但也应该猜得到,此人既然能够留在白厢书院做教习,想必最起码也该是宝身境的修为,或许已经养出了神识,严格而论,放在这整个柳湖城炼气士里,也算不错了。 虽然他没有摧动修为,但只是这么冷冷的看着方寸,便给人一种压迫之意。 方寸皱起了眉头,迎着他的目光道:“不知学生犯了哪种规矩,先生要逐我出去?” “咦?” 见方寸居然敢顶嘴,倒让这元执亭里,有不少人觉得诧异。 “犯了哪种规矩?” 而那位黑衣教习,却已皱起了眉头,冷哼了一声,道:“我不管你犯没犯规矩,只是要你出去,我没那么大的本事,教你们方家的人,呵呵,大仙师方尺的弟弟,又何须我来教?” 方寸眉头皱得更深了,心里并不舒服,没有挪步。 “你若不服气,尽可以去找座师,找院主告状,但我只一句话放在这里!” 那黑衣教习面上则已露出了些冷嘲,难掩不耐烦之意,冷哼道:“你入了书院,我不管,你想求炼气之法,我也不管,但我天下的人人都教得,却惟独不会教你们方家人……” “唰!” 周围看到了方寸脸上的目光更多了。 在周围无数的目光里,方寸沉默了一会,似乎有话想说。 但他最终却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忽然笑了笑,背上书匣,大步走了出去。 能感觉到背后有许多目光在瞧着自己,那就尽量走的洒脱些。 倒是因为这件事,才明白了过来,这一世的书院,与上一世的学校,还是有些不同的。 这一世的教习,并未将授业解惑,当成天经地义的事…… “哗……” 背后响起了一片嗡嗡议论声,以及那黑袍教习大喝“收声”的话。 …… …… “唉,炼气的第一堂课,就这么没了?” 离开了元执亭的方寸,也颇有些无奈,来到了书院之中,看着周围一簇簇的花花草草,幽庭小径,竟不知该往哪里去,如今正是教习授业的时候,书院里看不见半个人影,没得孤清,他拎个书匣,东逛西转的,心想左右也无处可去,难不成今天就这么提前回家里去? 只是今天回去了还好,以后可咋办? 经过了元执亭一事,倒也一时不忙着再去调换学亭,否则碰上什么样的,还不知道呢! 但若不入学亭,总不能以后自己照着经文,自己参研这炼气之道吧? 他虽未修行过,倒也粗略的了解一些炼气之道,知道这炼气的第一步,便是养气养身,修炼法力,可是知道归知道,却不甚了解,炼气之道,打基础本来最是关键的时候,稍有不慎,便会留下暗伤,影响到自己以后一辈子的命运,这可不是能够胡来乱搞的事情啊…… “呵呵,正是修业求学之时,人人皆在听讲,为何方二公子却在院中闲逛?” 也就在此时,方寸听得一个爽朗的笑声。 他抬头看去,便见小湖边的一个凉亭之中,正坐着一位蓝袍的中年男子,石案上放了一个小小火炉,正在烹着清淡香茶,此人衣袍昂贵,气度不俗,似乎也是一位书院里的教习,这时候正笑吟吟的向自己看了过来,似乎可以感受到,他眼底的促狭与调侃之意…… “不是学生爱闲逛,是被教习逐出来啦……” 方寸自己也无奈的笑着,来到了凉亭前面,揖了一礼,道:“见过先生!” “坐!” 那位蓝袍男子笑着指了指对面的石凳,道:“你也勿要怪罪元执,他本性不坏,只是性子冲了些,当年他曾与你兄长同在白厢书院求学,论起年龄,还要比你兄长大了十岁,也算是当时的佼佼者,只可惜曾有一次较量法门,却当众败于你兄长之手,他不肯认输,三次站起,三次倒下,终成为了不少同窗眼中的笑柄,从那之后,深以为耻,念念不忘……” 说着摇头,苦笑道:“如今,想必是将这旧怨,转嫁到了你的身上吧……” “是个没有本事的人……” 方寸心里,给了对方一个评价,苦笑道:“求学授业,也总得一个愿学,一个愿教才行,他不愿教我,倒也没办法强求,只是如今书院里,还有其他在讲练气根基的教习么?” 蓝袍男子摇了摇头,道:“两年前入了书院的这批人,早就过了修习炼气根基的时候,如今,天资好些的,已经开始参研成就宝身之道,天资差些的,也多半开始参研七经之法,虽然深浅不同,但总超了你良久,不适合你,除非你再等上一年,待到新的学子入院……” 方寸顿时有些无奈了,抚额道:“这么说,我倒没法子学了?” 那蓝袍男子笑着摇了摇头,道:“书院敞开大门,替大夏培育炼气种子,岂有让人入了书院,却求不到真经的道理,元执不爱教,也随他去吧,如今你面前的,也是一位教习!” 方寸听得微微一怔,忙起身道:“不敢请教先生尊诲……” “哈哈,免了!” 那位蓝袍男子,轻笑一声,让方寸坐下,见得壶水已沸,便倒了一盏,推到他面前,笑道:“我姓蓝,单名一个霜字,实不相瞒,我曾经也与你兄长相识,虽然他比我小,却曾指点过我,让我受益匪浅,只是后来,他一飞冲天,再非俗人,这才渐渐少了来往……” 说着话时,他脸色渐渐变得有些失落,过了一会,才道:“他很可惜!” 方寸无声,过了一会,才默默的抬手,向他揖了一礼。 蓝霜先生怔得片刻,也摆手笑道:“罢了罢了,不必说这些,总之便不看他,你既入了书院,也该有人指点,恰好我平素清闲,倘若你不嫌弃,倒可与你讲些粗浅法门……” 方寸忙再次起身,诚恳谢道:“谢蓝师指点……” “将你书匣予我!” 蓝霜先生笑着摆了摆手,打开了书匣,笑着开口道:“你可知炼气九经?” 方寸点头道:“学过一些,却不得门径!” 他那书匣里放着的,正是刚刚从授业亭领来的《九经》! 虽说是九经,但他这方书匣里,放着的却只有七部小篆体抄录的经典。 分别为:《草经》、《算经》、《灵经》、《书经》、《武经》、《术经》、《魂经》。 这七部经文,再加上另外《天地经》、《大道经》二部,便是炼气士们奉为神圣的九经了。 只不过,在白厢书院,只能学到前面七经。 《大道经》与《天地经》二文,却是不会轻易传授给他这样的年青炼气士。 据说,《大道经》,起码也得修为达到了神境,入了神宫之后,才可传授,而《天地经》,则是大夏的瑰宝,只有仙殿传人,或是得到了仙殿特许的大炼气士,才可以得到传授。 而草、算、灵、书、武、术、魂七经,在这方世界,倒不算是个太过稀罕之物,不是仅在书院里才能看到,外面的坊市上,随便找个铺子,都可以买得到,也不仅是炼气士会参研,天底下识字的人都会颂读,揣摩,以前方寸在家里时,启蒙识字的,便是这七部经文。 只不过,那时候只是大抵识个意思罢了,还学不到其间精髓。 七经人人可以看到,但想悟出里面的精妙门道,却非要有人指点不可。 那位蓝霜先生,从书匣之中,取出了七经,笑着开口道:“炼气之道,源于上古,据说最初的法门,便是得自永夜荒原的幽秘之地,而如今经得无数前人推衍,炼气之道,已昌明浩瀚,多如繁星,但归根究底,其根源,便都在这简简单单的天问九经之中……” “尔等学子,初入书院,尚未窥得门径,需要修习的,便是这九经之道!” “内中学问,皆须参研透了,以后方可无往而不利。” “莫看九经简单,天星地脉,世间万物,生灵奥妙,无不包涵。便如这草经,便可从中学得丹道、药术、毒法;而算经,则可衍出阵道、禁制、结界,修习到了高处,甚至还有占卜、造物的本领;而这灵经,则可衍出巫、蛊、驱兽等一切掌御生灵的法门……” 他一一指着七部经文,详细的与方寸解说着,这些道理,有不少是方寸早就明白的,但在这时候,仍然摆正了态度,拿出了精神头,认认真真的记着,不敢露下一个字…… 待到一一将九经讲过,蓝霜先生才道:“诚然,对你等初入炼气大道的孩子来讲,九经之问,固然深奥,但吸引力却不如炼气法门来得快,而我看你资质虽然颇佳,但身上却无法力,想必还没有开始修行,既然如此,想要迎头赶上其他人,便只能从养气开始……” 听到这里,方寸的耳朵都不由得竖起来了。 “炼气之法,最为简单,也最为重要,半分错不得!” “炼气之人修行,便是不停参透各大境界,节节提升修为……” “你且听好了,炼气境界,有三关九劫,每破一关,便踏入一个新的境界,每历一劫,便可经历一脱胎换骨,而这三关九劫,便也对应了咱们炼气士所要修习的三大境界!” “分别是初阶宝境,中阶神境,上阶仙境!” “其中宝境,便又有养气,炼息,筑基三阶,神境,则有凝光,金丹,元婴三阶,而仙境,则有归藏,化神,太虚三阶,待到破了三关,渡了九劫,那便一念生天地,肉身游太虚,有大神通,得大自在,你的兄长是不世奇才,只二十九岁,应该就已经踏入了上阶仙境!” “……” “……” 方寸听得这些话,心境竟不由得有些向往,激动得起身,道:“请先生教我!” “呵呵,坐下,坐下……” 那蓝霜先生笑着摆手,道:“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啊……” 第二十一章 炼气天才 便在凉亭之中,方寸听得蓝霜先生讲炼气法门,诸般精妙,直到日暮之时。 他听得认真,蓝霜先生也讲得仔细,再加上方寸虽然有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之名,但他之前却也在七经上下过功夫,加之有宿慧,理解能力不弱,一个讲,一个学,都甚是满意。 待到初期修行之意讲完,便见已近日暮,蓝霜先生这才放下了经卷。 喝下了方寸亲手为他斟得茶,他也轻轻伸了个懒腰,笑道:“前期炼气法门,学起来倒是不难,难得是如何修习,你资质颇佳,若是再肯下功夫,想必进境不会太慢,反正前期,你也需要月余时间养气准备,倒不忙着开始,先自揣摩经义,我若有功夫了,会在这里等你,你若有了疑难,也可去飞瀑院后面的洞府去寻我,三株大柳树后面的洞府便是我的!” “多谢蓝师……” 方寸起身,十分感激,习惯性的取出了一叠银票…… 想要递过去时,却忽然有些犹豫。 若是换了别的教习,自该孝敬,但面对着这位蓝霜先生…… “呵呵,些许俗物,就免了吧!” 蓝霜先生看出了他的用意,摆手一笑,道:“只记得,莫要辜负了你兄长之名……” 方寸微愕,认认真真,点了点头。 目送蓝霜先生远去,方寸也叹了口气,他倒是能够看出这位蓝霜先生的教导之意,只不过,他虽然给自己讲了一下午,也许诺了让自己有疑难时可以去找他,但终究还是没有露出要收自己作为亲传之意,对此方寸也十分理解,毕竟如今方家的命途,还很模糊…… 对方能指点自己,便已是恩情,不可奢求太多。 坐了车马回到方宅时,一家子都在等着。 看样子对于二公子第一日去书院的经历,都表现的十分好奇。 不过方寸如今却是无心与他们多说,只是陪着方老爷子与太太吃罢了晚饭,便道自己累了,要早点回房休息,方老爷子与太太哪里敢耽搁他,一连串的答应着,又要准备莲子羹。 再三强调了自己不吃莲子羹,也不吃福心源的点心,也不想喝云雾山的茶,自己回了房中,要温习功课,谁也不能进自己的卧房……包括最喜欢打着送茶送点心的名义忽然间推门进来的方夫人……然后方寸才回了卧房,找个丫鬟在门外守着,然后又在里面顶上了门。 “炼气,炼气,修行,修行……” 坐在书桌前,凝神沉默了一会,方寸才盘坐在了榻上,用心的回想着这一日所学。 …… …… 炼气法门,其实非常简单! 人皆有先天之气,温养这一口气,并借此勾动天地,引气入体,便可以修出法力,而借由这些法力,一步一步,温养肉身,便可以修炼成宝身,成就凡人难以想象的诸般异象。 所以,还是那句话,修行最重要的,便是那口先天之气。 修行的第一境,便是筑基! 筑基,便是修成宝身,因而又称宝身境。 而想修炼成宝身,需要做的第一步,便是养气! 养气之后,是炼息,炼息之后,便是成就宝身,超凡脱俗。 而这所谓的养气,其实就是养这一口先天之气。 人的先天之气,各有不同,决定了资质优劣,除了这等先天的区别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人这一口先天之气,虽然早有定数,但却不是每个人都时时处在这一口先天之气的最佳状态,最常见的情况,便是人与自己的极限,往往都有不少的差距。 便如一个人的先天之气,本是三寸一三,可若平时不注意调养身体,或滋养不足,或沉迷于酒色,那么他表现出来的先天之气,便往往不到三寸一三,只呈现出三寸零七,或是零八的,都很常见,甚至说,若是生过一场大病,或是做过什么亏心事,先天之气还要更弱。 所以修行的第一步,便是调养,将自己的先天之气,养到最佳状态。 该服丹服丹,该磨炼磨炼,总之要尽可能达到自己的极限。 回思着这些法门,方寸默默的感应着自己的先天之气。 然后很快的,方寸便笑了一声。 这炼气的第一步,养气功夫,也因人而异,有人需要养个十天半个月,甚至是几个月,才能将自己的先天之气,调整到最佳状态,也有一些生活优沃,体魄强壮的,可能只休养个两三天,便可以直接跨过这一步了,而对如今的自己来说,方寸很快便得到了答案…… 不用养气! 自己的先天之气,本来就是靠了功德提上来的,早就突破了极限。 如今自己的先天之气,乃是三寸二八,而且是昨天刚提上来的,还没来得及糟蹋…… …… …… 跳过了这一步后,方寸便又开始细细的体悟炼气的第二步,炼息! 他盘坐在了榻上,慢慢的放空自己的心神,感受着那一道体内的先天之气…… 这一步的快慢,也与自己的资质有关。 先天之气越强,越是容易平静心神,感受得到。 而先天之气不强,进境原本就慢倒也罢了,人也容易心神杂乱,反而不容易静心。 方二公子的资质,那能说不好吗? 三寸二八,上上之选! 对于众人口中降服心猿意马,宁神静气的一步,他也很容易便跨过去了…… 只是在榻上坐了不到半个时辰,他便已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先天之气,那种感觉,非常奇怪,就好像是自己正在黑暗之中,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一簇明亮而清晰的烛火…… 烛火高度,三寸二八! 正是先天之气,印照在自己心神之间的显化。 …… …… 他便这么静静的看着这一道烛火,让自己习惯这种内视的状态,时间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他可以良久的清晰看着这烛火,不会随便心情杂乱之时,他才缓缓吐了口气,然后依照着炼气经上的法门,开始意识引导,慢慢的用一种独特规律的吐纳之法来吸息。 这种吐纳之法,便是炼气之法,其中暗含了某种天地之间的玄妙,又可以心神加以引导,初时吐纳,颇不自在,但强行忍住,到了适应这节奏时,渐渐的便有种奇妙感受出现。 一吸一呼之间,内视中的烛火,或说自己的先天之气,也在忽明忽暗。 以口鼻为窍,似乎有某种天地之内的气息,被自己的先天之气引动,慢慢流进了体内。 这一道气息,十分清凉,所过之后,周身舒泰。 而且每一道气息,皆与自己的先天之气相若,也是三寸二八! 引得这道气息入体,方寸甚至可以慢慢引导着它,在自己体内游走,所过之后,像是奇经八脉,都在被渐渐的打开,带着点微微刺痛的,却又十分舒适的感觉,非常像是前世的按摩,捏的时候吱哇乱叫,但捏过之后,却像是浑身都打开了,浑身毛孔都透着舒服俩字。 “这就是内息?” 方寸心里微微激动,心神一乱,倒是失了那种感觉。 他知道那一道气息是什么。 以先天引后天,纳得天地之气入体,游走奇经八脉,这便是内息! 内息,又可称之为:后天之气! 提升内息的方法有很多,可以一直这般吐纳,也可以服用一些天材地宝,炼气丹药,甚至可以经由别人传渡,但无论是用哪种方法,提升的内息,都可以增涨自己的修为,不过,也不论是哪种方法提升的内息,都可以归纳到一个大的范畴之中,那便是后天之气! 先天之气,只有自己生来得到的天地馈赐那一口,后来修来的,皆是后天之气! …… …… “有了这一缕内息,我也算是个炼气士了?” 方寸心里想着:“半夜时间,便走到了修行的第二步,看样子现在我的资质果然不错……” 经得这第一步的修炼,他也总算明白了先天之气的重要性。 先天之气的强弱,便注定了自己吐纳后天之气时的强弱,同样皆是吐纳一次,先天之气三寸三的,便比先天之气只得三寸的,多了那么三分,乍一看起来,或许差得不多,那若是吐纳一晚呢,又多出了多少,若是两人都修行了十年八年,其间高下相差,又有多少? 这个差距,从一开始就拉开了,后面更会越来越大…… “我以三寸二八的先天之气修炼,便可以感受到明显的优势……” 方寸暗想着:“那倘若我将先天之气,提升到了三寸三厘三分,甚至是……更高呢?” 他隐隐有些激动,若是自己真可以一直提升先天之气,提到四尺,甚至四丈,四十丈? 那岂不是自己每吐纳一次,都有海量的内息出现? 什么叫天才? 我! 第二十二章 教化功德 此后几日,方寸还是每天一早,便乘了自家的马车,早出晚归的往书院里跑。 不过到了书院之后,却也只是在书院里晃悠,不往元执亭去,也不急着请人帮自己新的教习,只是偶尔,会与蓝霜先生见面,请教一些炼气方面的法门,不过,前期的炼气法门,本来便简单,重要的是那水磨功夫,却无太多可指点之处,也没多少好请教得了。 蓝霜先生还以为他刚刚才接触炼气法门,如今应该正在揣摩,准备,却不知道,自第一天听说了炼气法门的存在,方寸便已经开始修行,并且就在这一天的夜里,修出了内息。 每日归了家中,方寸都会在吃饱喝足之后,宁心静气,修炼三个时辰,因着他先天之气,本来就强过了旁人,所以进展也十分迅速,不几日间,便已可以明显感觉到内息的存在,再过数日,就已经可以自如的引导内息于体内流转了,仿佛奇经八脉,都在渐渐变得充盈。 方寸知道,如今自己还急不得。 炼息境是一个大境,也是修炼宝身之前最重要的一环,而其重要之处,便是通过吐纳、服丹等等一系列方法,养出一身内息,待到他体内内息饱满,才可以尝试修炼宝身。 当然,这一节还早着呢…… 炼息一境,因资质不同,想要达到圆满,也是有快有慢! 普通的书院学子,快的或许一年两年,甚至数月,便可以达到炼息境圆满,开始参悟七经,修炼宝身,而一些资质差又懒惰的,怕是三年时光过去,仍然达不到炼息境的圆满。 而方寸自审,再加上翻阅一些修行笔记,估摸着自己应该是快的。 若将炼息境划化一至十阶,那么此时的自己,才不过短短数日之间,应该就已经达到了炼息二阶,快要达到三阶了,这个速度,已经让人十分满意,倒是不必强求,与其盼着快些达到炼息境圆满,倒是快些修炼到炼息境中期,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更有吸引力一些…… 随着内息充盈,强大,他便可以练习一些法术了。 炼气士有着诸般神通,精妙异常,搬山砸人,引海浇花,五花八门,精妙非常。 但刚刚步入炼气之道的人,不可能参得了那许多精妙。 他们能够接触得到的,惟有炼气士的两大根本手段。 驭物!摄魂! …… …… 驭物,便是以内息引导之法,生出无形之力,可以影响外物,所谓的飞剑、飞刀、搬山,甚至是肉身腾空等花里胡哨的把戏,其实皆是从驭物之道上面延伸,并加强出来的。 驭物的根基,便是内息,内息越壮大,无形之力便也越强。 而摄魂的根基,则是先天之气。 人之先天之气,壮大之后,可以影响到其他的生灵。 便是一些凡人,或身居高位,或凶神恶煞,自然而然,便养出了一身的气度,某些时候,只是一个眼神看去,都能震慑的旁人不敢动弹,如临深渊,这便是摄魂的一些微妙表现。 而炼气之人,对此运用的更为玄妙,若是以先天之气为基,再辅以内息运转,甚至是一些古老的秘咒,催动了先天之气的妙处,那可就不是一瞪眼吓到别人了,高明者,甚至可以让对方生出幻象,或是听从自己命令,简直便是将对方的心神,玩弄于一念之间…… …… …… “如今我修行的速度,已经够快了,但也并非不可提升……” 如今最让他关心的,便是自身的先天之气! 自己如今修为提升如此之快,全是凭了自己的先天之气远超了旁人。 既然先天之气这般重要,那自然是越强越好,每涨一分,都有一分实在的好处…… 只可惜,想要提升先天之气,便需要功德。 而他此前的功德之念,已经在闯后山时消耗完了,如今乃是清零的状态。 “这功德之念,似乎只要斩妖除恶就可以得到……” 方寸自己有时候也忍不住想着:“总不能现在就跑出去找几个妖怪宰了吧?” 太凶残! 不过一转念,他便想起,自己还有一份功德没有得到。 在他第一次接触到这天道功德谱时,他便看到了自己有积累的功德六千念,皆是他之前在柳湖城周围斩杀妖恶得来的功德,而这些功德还不全,之前他看破了那妓馆里的青梦姑娘妖身,便已经暗中吩咐了人去通知城外茶寮的秦老板,找个机会将那狐妖给除了…… 待那狐妖被斩,自会有一份功德着落在自己身上。 …… …… “也不知秦老板什么才会动手……” 方寸微微沉吟着。 依着那位秦老板的习惯,在接了自己的活之后,快则七八天,慢则一个月,便会出手。 这倒不是人家消极怠功,而是方寸与他定下的规矩! 若是每次自己刚刚去拜访过某个人,一回头对方便死了,傻子都会想到自己头上,所以在方寸有了这除妖之念时,便已将规矩定下来了,自己只管丢活儿过去,对方什么时候出手都可以,至于在这拖出来的时间里,是否会多一些人被这些妖邪所害,方寸便懒得管了。 别人除恶,讲究个快,以免更多人受害,方寸不讲这个,只讲个干净、利索! …… …… 如此一来,方寸倒是轻闲了起来。 反正也不必像其他人一样,每日留在亭间听讲,只管转悠自己的,或在院里晃悠,或是去书院书阁里闲读,真有哪天烦了,便是不去书院也可以的,这世界也有这世界的好处,起码不会像前世似的天天点名,逃课时遇到个老师还会问你哪个班的,你撒腿跑她还追你…… 但这般逍遥日子,却也没过多久,一晃半个月时间过去,方寸这一日正照例在书院书阁里呆到了暮间,然后乘上了自己的马车,晃晃悠悠的往回走,中途却被人给拦下了…… “方师弟,有礼了……” 听着外面传来的一声轻笑,方寸便掀开了帘子。 然后就见自己那位同窗……如果自己也能算元执亭学子的话……申时明,正与三五个身材宽厚,身上穿着学袍的男子拦在了马车前,一个个抱了双臂,颠着个腿,懒洋洋,笑吟吟,看起来好像很潇洒一般的向着自己道:“方师弟,你半个月之前,便入了书院,结果如今半个月时间过去,却连教习的面都没见,平日里的请安也省了,这态度忒无礼了些吧?” 方寸听着,顿时感觉新鲜了:“元执教习不想教我,你难道不知?” 申时明站直了身子,整整衣袍,笑道:“教习只是一时气话罢了,做弟子的,哪能与授业恩师较真,他再生气,咱们做学子的,过去陪几句话好话,也就完了,难道你还记仇?” 方寸笑着,微微摇了摇头:“申世兄过来的目的是?” 申时明听了他的话,不阴不阳的笑了笑,道:“也没什么正事,只是见方师弟你半个月未入元执亭,好歹咱们同窗一场,以前又有交情,我总不能看你这般荒废了,之前我便答应过你,会指点你修行,这不是,今天我特地来这里找你,便是为了与你印证下术法的!” “啥?” 方寸听得,一时都懵了。 找自己,印证术法? 那阴笑着的表情,蠢蠢欲动的内心,怎么感觉这么熟悉呢? “哈哈,方师弟可别误会,愚兄没有别的意思,实际上在咱们书院,互相切磋乃是常事,且书院里有个规矩,等闲的切磋较量,可是不能拒绝的,否则整个书院里都会当你作笑柄,当然了,我手底下也有数,不会真个伤你,只是帮你发现一下自身根基的不足罢了……” 申时明还在那里解释着,满面微笑,让人如沐腥风。 而马车里面的方寸,则是一时愣住了,半晌没有开口。 他不是被申时明的话影响到,而是眯起了眼睛,看着眼前浮现的榜单。 那一道在自己消耗尽了功德之后,便已再没出现过的天道功德榜,这时候居然主动浮现在了他的眼前,且渐渐有新鲜的墨字,自上而下,渐渐浮现了出来:“劣子横行,大坏风气。虽无大恶,亦为隐忧。可苦心教之,良言劝之。导以正轨,明其心性,则善莫大焉……” “教化诸子,可得功德三千念!” “教训诸子,可得功德一百念!” “……” “……” 哪还顾得上马车外面正絮絮叨叨放着狠话的申时明,方寸整个人都已被这榜单上面的内容给吸引了,细读了几遍,他便也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一时脸上倒是露出了些许喜色。 “只要揍了他们,就可以得到功德?” “天道版的滴滴打人?” 第二十三章 切磋切磋 马车之外,申时明见方寸久不出声,还以为他怕了,正掳起了袖子,笑着向前走来,一边走一边道:“方师弟,躲在车厢里也不是办法,你是堂堂仙师的弟弟,难道还能怕了我?” 马车前首,小青柳看着申时明不怀好意的迎上前来,已经脸色微冷,盯住了他,手里紧紧的握着马鞭,申时明乃是堂堂书院学子,又如何会将一个下人放在眼里,只是伸手向马车探来,但还不等申时明走到了马车之前,伸手碰着帘子,便听得车厢内响起了一声大笑。 “还有这好事?” 申时明顿时微微一怔,脸上挤出笑容道:“当然,同窗嘛,就该彼此切磋,共求进益!” 话犹未落时,便见方寸已撩起帘子,从车厢之中走了出来,立身于车辕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轻轻活动着手腕,笑道:“那不知申世兄想怎么切磋,我初来书院,也不太懂规矩,咱们这个切磋,是只能用术法呢,还是不管什么刀枪剑戟王八拳,尽可以使?” 说罢了,又补充道:“先说好,术法我可不会……” 申时明被他噎了一下,只好搜刮起了语言,笑道:“既然方师弟还不懂术法,那自然不好较量术法了,不过那个,九经里面,便有一道《武经》,这便说明,武法也是炼气之道……” 方寸笑道:“就是说,可以用武法?” 申时明点头道:“对……” 方寸笑了起来,道:“那不如,我们去树从后面?” 申时明微觉诧异,看了一眼道边的排排柳树,再转头看着方寸笑意盈盈的脸,便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只当方寸是担心挨打的时候被人瞧见了,笑着点头道:“哪里都是一样的!”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小树林中。 方寸在后面,笑着唤道:“申世兄……” 申时明回头,笑道:“此地便可以……” 一句话未落,忽然方寸抬手便是一拳砸到了他的鼻子上。 这一拳,结结实实,一点松劲都没使。 申时明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只觉鼻梁大痛,眼冒金星,闷声呜咽,跌跌撞撞的向向后退去,心间又惊又怒,哪能想到这一幕,不过还不待他大骂出口,方寸便已顺势欺上,趁着他脚步踉跄,脑袋后仰,身前胸腹大开,便立掌成刀,向上撩去,重重的斩在他咽咙上。 申时明闷哼,脑袋下沉,身形前倾。 方寸则顺势提膝,撞在了他心口上,再蹬腿一蹬,踹向了他大腿根。 一拳既着,便连绵不断,各种武法里的打人手段,皆使了出来。 一直活到十七岁,方寸都还没有进过书院,修过炼气法门,可是他暗中却对武法下过苦功夫,此前在书院后山,仗一柄剑,于蛇虫之间穿过,滴水不漏,武法水准便可见一般。 而他如今毕竟也开始了炼气,虽然修炼时间不长,但是毕竟先天之气强大,反应,力道,都比之前强了不少,尤其是他虽只用了短短半个月时间,但内息吐纳,也颇有成效,如今已快要突破了炼息初期,出手之间,一举一动,那速度迅若猿猴,直如神出鬼没一般…… 申时明一开始没提防住,又被方寸赶了上来,一瞬之间,便见得身前白影晃动,鼻间,咽喉,心口,后颈,肋下,大腿根……接连受到重击,只觉浑身骨头便像是撕裂了一般的疼痛,整个人都已变得晕淘淘的,最后直接被方寸伸脚在后面一绊,葫芦似的滚在了地上…… “这也是书院里修行了两年的学子?” 方寸轻轻拍了拍手,望着在地上哀嚎劲都没了的申时明,摇头道:“不过如此!” 他一出手便抢占先机,然后不肯给予对方任何一点还击的机会,便是担心申时明这个好歹比自己多炼了两年气的人修为太高,一出手便治住了自己,只可惜,这一番交手之后,便立时察觉,恐怕自己还有些高看了这申时明,他的修为确实比自己高,但也不过炼息中阶。 修为比自己高不了多少,又不擅武法,还被自己一上来便重创,哪有半分还手余地? 实在不知道他这两年干嘛去了…… 或许,这就是书院元执亭弟子的水准了吧? 又或者说,他是炼息中阶,应该修炼过驭物之术的,给了他驭物的机会,自己还真有可能着了他的道,但这时候他一手捂着裆,一个捂着鼻子,看样子是没功夫驭物之术了。 方寸摇了摇头,扯起申时明的后领,慢慢从树从后走了出来。 …… …… 而见着方寸缓缓拖着申时明走了出来的身影,书院的另外三位同窗,都已傻了眼。 怎么回事? 刚才只听得树从之后响起一声闷哼,旋及就是一阵噼哩啪啦,还不等他们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见方寸慢慢从树从后面走了出来,全然无伤,倒是申时明被拖着像条死狗一般…… 这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时间,他们心里发寒,感觉方寸有些深不可测之意。 而方寸约着申时明去树从后面打,快速收拾了,拖着他走出来,便是为了这个目的,方寸可是很明白,书院学子都比自己多修行了两年,保不齐便有什么厉害手段,所以要先声夺人,不能被他们瞧见自己偷袭的一幕,反而要营造出一种自己实力深不可测的意境…… 这是唬人吗? 不,应该说,这是一种天生对摄魂法的巧妙应用,讲究天赋的! …… …… “申师兄……” 慌了半天的神,这几个学子才反应了过来,急切间想要过来查看。 “别动!” 但也就在此时,忽然听到一个冷淡的声音,一抬头,便看到了方寸阴冷的脸。 这几个小学子,顿时呆了一下,心间竟有些惊惧。 “过来找我,是你们自己的主意,还是元执的主意?” 方寸看着他们,之前脸上的笑容已完全不见,冷幽幽的,如深渊般深不可测。 “我……我们……” 这几个小学子被他一身煞气慑住,呆呆的,话都已说不利索。 方寸一看他们的表情,便已知道了答案,忽然又笑道:“既是切磋,那便一起吧?” “啥?” 那几个小学子顿时呆了。 …… …… 半晌之后,方二公子提起长袍,坐回了马车,神清气爽,悠然回府。 而在树从后面,四个人七倒八歪,鼻青脸肿…… 打这几个跟班,可比教训申时明又轻松多了。 书院里的学子,出身皆非富即贵,但也是有个高下的,柳湖城方家,是独一份,虽然方尺已死,但时间尚短,这威风还没有彻底退去,再往下数,则是城守,勋贵,以及书院里的座师等等,然后再往下数起码三个档,才到了申时明这等小世家里不成器的公子哥…… 可以说申时明敢来招惹方寸,倒不是因为底气有多足,主要是他比较愣。 而这几个跟着申时明讨主意的,与方家一比,那就差得更远了…… 尤其是跟了方二公子钻小树林的申时明,实在败的太快,也太惨,因而方寸收拾这三个人时,他们甚至连手也不敢还,在这种情况下,修为高些低些便已经不重要了…… 一看方二公子就非常可怕,还是直接挨打吧! …… …… “哗啦……” 是支付宝到账的声音! “功德一百念……” 望着那天道功德谱上新出现的字迹,方寸终于笑了起来。 “这功德倒是来的容易……” 本来天道功德谱给出来的任务是教化,或是教训,虽只一字之差,其意却相差径庭,而且从功德上面来看,两者也是天差地别,很明显,若是教化,那就需要给他们讲道理,树三观,让他们明白大我与小我,让他们找到人生方向,改掉劣习,做对世界有利的人…… 而教化的功德,也足有三千,快比得上斩一只厉害些的精怪了。 可方寸连想都没想! 或许自己的兄长遇到了这等任务之后会选择教化吧,但这也多半会得罪人,自己万万不会选。 教化一个人,多累啊! 倒是教训,随手就解决了…… 做人不能太贪心! …… …… 到了晚间,方寸修行之时,便将这一百功德,加在了自己的先天之气上,果然便看到,自己的先天之气,又有增涨,从三寸二八,变作了三寸二九,涨了足足……一厘!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虽只一厘,但修行起来,似乎更快了一些。 “只可惜啊,一百功德,还是太少了……” 方寸摇头叹息着,暗想,如果真是得了那教化的三千功德,又是何等场面? 自己的先天之气,岂不是可以直接化作三寸五八? 那时候,自己可就远远超过了人所能达到的三寸三分三厘这个极限了。 若说现在的自己,乃是天才里的佼佼者,到了那时候,又会成为什么样的资质? …… …… 传闻之中,先天之气,超过了三寸三分的,无一不是凤毛麟角,带来的好处也是异常罕见的,这等人皆是世间顶尖的天才,人称“天赐道体”,不仅修行起来提升神速,参钻九经如有神助,甚至还拥有某种天赐的神通与天赋,等若是天生便有了老天赐下的神通! 待到自己的先天之气超过三寸三分,是否也会有这等天赋? 内心倒是有些冲动,只是一想到“教化”二字,他又苦笑着摇了摇头。 教一些蠢人,那是跟自己过不去! 只可惜了那功德…… 心间叹惜着,将将要睡去时,方寸却忽然灵光一闪。 或许,虽不必教化,但功德也有得赚…… 第二十四章 无耻浑蛋(一更) 翌日,天还未亮,有薄薄的雾涌荡在柳湖城间,石板微润。 申时明在仆人的搀扶下骑到了马上,刚一挨着马鞍,便痛得一声惨呼,愤愤的踢了仆人一脚,调整了好几个位置,才终于找到了个不那么难受的姿势,慢慢的摧马向前走来,心里恨恨的骂着:“该死的方老二,当年是我先看上的那个卖艺小娘子,你却非要抢了先,夺人不说,还打了我一顿,打我就算了,那么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转手你就说人丑,给撵走了……” “好容易等到了如今山水轮流转,你方家要倒了,你又犯在我手里,想要报那一娘之仇,结果你倒手黑……说也奇怪,明明我修为高过他,怎么就是没能把他给收拾了呢?” “一定是那个王八蛋偷袭的缘故,等我养好了伤,你就……” “……” “……” 心里想着,来到了街头,与已经在这里等着的三位同窗,一起缓缓纵马向书院赶来,路上众人皆心照不宣的保持了沉默,也不去瞧对方脸上的乌青,只是心里,却当真是郁闷至极。 明明说好了一起过来教训一下那位方家的二公子,一是能够在书院同窗面前大出风头,二也是可以打击一下方家如今在柳湖城里的些许名声,方便行事,而最重要的,则是投元执教习所好,好让他老人家开恩,多多指点,好让自己在三年期满的时候讨个好出身的吗? 可如今这个结果…… “到了书院,谁也不要提昨天的事情……” 直到快出城时,申时明才闷闷的开了口,发着狠嘱几人道。 余者皆默不作声的点头,又何须申时明提醒,他们也知道若是自己这些人挨了打的事情传开,那可真就得偿所愿,在一众书院同窗的面前大大露脸了,分明是已经在书院里呆了两年的小炼气士,却被人家刚刚进了书院的方二公子一顿狠捶,不知要被笑成什么样呢…… 书院弟子皆好颜面,这个脸是万万不能丢的…… …… …… “几位师兄有礼了,尤其是申时明师兄……” 也就在他们刚刚商量好了,回到书院如何应对别人问自己脸上的伤该如何回答时,忽然间前面响起了一个笑声,申时明与三位同窗皆是一惊,抬头看去,便见到城门外面,一辆精致的黑色马车已经横在了路间,马车之上,方寸笑吟吟撩开了帘子,正向他们打着招呼。 “你……你想干什么?”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申时明一怒之下,牵动了伤口,不由得咧起了嘴。 “昨日我与诸位师兄切磋,甚有心得,只是并不过瘾,所以才一早来候着诸位师兄……” 方寸走下了马车,笑着道:“再来切磋一下?” “……” 马背上的申时明顿时呆住了,还乌青的眼瞪得溜圆。 “你……你你你……” “方……方方方……” 其他几个马背上的纨绔也吓着了,一个个结结巴巴的,连个话也说不清楚了。 你这昨天已经占了大便宜,怎么就…… 方寸笑道:“听说书院里别人请求切磋,是不可拒绝的,对么?” 申时明与三位同窗已是不知该怎么说了,尤其是申时明,本就憋了一肚子火,脑袋一热,就想冲过来跟方寸拼了,只是刚刚一动,便浑身剧痛,昨天挨了方寸一顿结实的,虽然方寸下手算有些轻重,没有真个让他受多重的伤,但这才一夜过去,想养好却也是不可能的…… 而方寸笑过之后,却已忽然叫一声:“请吧!” 身形陡乎间向前,自申时明马边掠过,伸手抓住了他的腰带,直接扯下了马来。 “我尼玛……” 申时明又惊又怒,叫声还未落下,便已经被方寸一脚勾翻在了地上,而后出手利索,噼哩啪啦一阵子,申时明已不知挨了多少下,头脑都晕沉沉的,只捂着裆缩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你倒是聪明了……” 方寸看他捂裆捂的严实,找不着出手的机会,可惜的摇了摇头。 然后目光一转,看到了另外几个人身上。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慢慢从马上跳下,然后捂住了脑袋。 噼!哩!啪!啦! 半晌之后,方寸神清气爽,坐回了马车,以心意打开了那道天道功德谱。 看着上面浮现的一百功德字样,便更神清气爽了! 虽然自己不打算去教化,赚那三千功德,但小怪还是可以来回刷一下的嘛! 先一口气刷个三寸三厘三分再说! …… …… 而莫名其妙又挨了这么一顿的申时明等人,却不知自己的厄运已经开始了。 到了晚间,他们满心愤愤,从书院里出来,决定先去找个酒楼喝上一顿,撒撒怨气,放放狠话的申时明等人,刚刚才拐到了书院外面的青柳小路上,便看到了那辆黑色的马车。 方二公子倚在了马车上,懒洋洋的向他们拱手:“申世兄,我来讨教了……” …… …… 第二天,他们特意起了个大早,趁着夜色往书院里赶时,刚到了城门边,便看到了大道之上,那辆黑色的马车就停在了城门外,像是已经等了许久,马车里一个笑声响起。 “申世兄,我来讨教了!” …… …… 第二天下学,他们特意的晚出来了一会,然后就看到了书院门口的那辆黑色马车。 “申世兄,我来讨教了!” …… …… 申时明已经快哭出来了。 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惹上了这么个难缠的主儿! 一开始他只是想着方家破败了,这姓方的又进入了书院,偏巧又不被教习所喜,那自己教训他一顿,既可以出一口恶气,又可以讨好教习,这天底下哪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呢? 然后,他就经历了这世上最惨的事情! 他只不过是向这人请教了一次,这厮便狗皮膏药似的黏上了自己。 自己从书院里出来,他在那里等着。 自己从城里出来,他在那里等着。 有一天自己干脆告了个假,故意迟了半天没去书院,大中午的都看到他在自家门口等着。 堂堂申家少爷,哪能受这个气? 他气不过,向自己的父亲说了,父亲却告诫他不能惹方家,哪怕方家如今看起来没落在即,但申家,也绝不会做第一个招惹方家的人,第一口肥肉是香,但第一条咬钩的鱼可是要挨刀的! 没听说吞海帮的老朝,那等名震柳湖城的凶人,想去夺方家的十二连环坞生意,都碰了一鼻子灰,躲了好几天才敢再露面么? 谁也不知道方家怎么做到的,那十二连环坞,竟连老朝都碰不得。 也是十二连环坞那个例子在那里摆着,所以柳湖城里方家的生意,稳当着呢…… 一开始都磨拳擦掌要向方家下手的,如今老实得不得了! 就因为你小孩子打个架,就拿申家的命去拼么? 不值得! 你躲着点就是了…… 申时明一听悔的肠子都青了,他哪里是不想躲啊…… 一开始他是真的想捂着这件事,之前他对方寸说的话倒不是假的,书院学子,确实有切磋斗法的风气,虽然规矩上是要求点到即止,互有进益为上,仗了这切磋的幌子仗势欺人的也不是没有,这别人要求切磋,自己拒之不理会丢面子的风气,便是他们带起来的。 可人家切磋,就算是欺人,也只是欺个一次两次就完啊! 哪有逮着一个人不放的? 他初时还怕丢了面子,不肯在人前说,可是一次两次三次,他天天被方寸堵着打的事情早就传遍了书院,自己都已经成了一个出名的笑话了,便是以前一些与自己交好的人,如今看自己的眼神也变了,自己想去邀请几个厉害的助拳,但对方却都摇摇头,推却了。 “切磋之事,你情我愿,外人怎好插手?” 申时明再傻也明白,这些人其实是不想去惹方家的二公子了。 柳湖城方家,本来就是这柳湖城里独一份的存在,之前忽然名声一落千丈,是因为大家都觉得方家要倒了,这才有人迫不及待的出手,想要从方家身上刮些油水,可是随着老朝失利,那些人便都不敢轻举妄动了,而方家公子闯后山,又天天嚣张的堵自己,倒让人忌惮了。 城里还是书院里,都在流传,方家肯定还有别的靠山! 不然的话,十二连环坞那么肥的生意,怎么连老朝都抢不走呢? 一想到这些,申时明便悔恨得要拿脑袋撞墙…… 怎么会呢,怎么就这样了呢…… 申时明咬了半天的牙,决定豁出面子去找一个人! 她若不帮自己,那便无人会帮了。 第二十五章 孟仙子(二更) “来回刷小怪的感觉,还真是不错啊……” 书院外面,湖边小道上,黑色马车静静的停在了路边草从之中,方寸正躺在了马车上,静静的数着自己这段时间的收获,同时也等着申时明师兄下学,他已经让小青柳去盯着了,千万不能让他跑了,上次申时明特意走了另一条路,多绕了四五十里,再从南门回城…… ……还是给堵住了! 但咱方二公子盯上了人,又哪有让你逃掉的道理! 反正咱也被教习赶出来了,时间多多。 有过前世经历的方寸,深知一些教人学道理的地方,某些事是真的不讲道理。 自己堂堂柳湖城方家的二公子,以前别说是申时明这等绔纨,便是书院里那些座师、教习,又有几个敢欺到自己头上来的,可是自己的兄长一死,方家便成了很多人眼中的肥肉,自己似乎也成为了一些人用来立威,甚至是拿去讨好别人的靶子,实在是让人气的发笑。 不过,如今好在也有一些变化了。 十二连环坞献给了书院之后,结果与自己想得差不多。 他也不知道这十二连环坞是怎么分的,更不知有几个码头真正献给了书院,只知道如今的十二连环坞,明面上分毫没动,只是暗中换了几个掌柜与算盘,这很正常,十二连环坞不可能全部教到书院手里,而就算交到了书院手里,书院短时间内,也不会大张旗鼓宣扬。 毕竟,再多人认为方家要倒,也不确保方家有没有别的转机。 或许上面某个大人物,随口一句话,方家可能就再次找到了靠山,惹不起的靠山。 书院没那么傻,风向清楚之前,他们不会大肆宣扬十二连环坞在他们手里。 而这一来,老朝倒是倒了楣。 方寸听说了一个消息,老朝前不久放出了话之后,见方家没有将账簿交给他的意思,便大动肝火,出动了不少人,前去码头捣乱,劫掠,甚至放火,只不过,那些闯进去的人,无一例外,都直接被某种神秘的力量迷了,排成队跳进了湖里,足有十几个凶悍悍匪,没活一个。 老朝本人,据说也吃了个大亏。 谁也不知道细节如何,只知道他连夜便躲到了城外寨子里,好几天才回来。 从那之后,他便再也不提那十二连环坞的事。 正是这件事,也威慑到了一些其他想打方家生意的人,再不敢随便出手了。 而方家的生意暂时保住了,方二公子的威风也得立起来,虽然方寸是从后山入的书院,乃是众人眼中的天才,但是他这个天才,却第一天上课,便被教习撵了出来,而且比别人晚了两年入书院,众所周知,修为低浅,有一个申时明来找麻烦,便保不齐会有其他的…… 所以方二公子便只有拿着申时明来立一立威风了…… 只要自己找别人麻烦的名声传出去,敢找自己麻烦的人便会少一些了。 所以方寸才不会轻易的放过申时明。 这是为了让自己日子好过,绝不是为了功德! ……话说这几天里,已攒了八百多功德了! 倒不是每次打申时明,都能够得到一百功德,实际上除了前两次之外,后来每打他们一次,功德都会少一点,尤其是他们这些人分开了走,自己只能堵申时明一个人时,功德便更少了,但好在,无论少与多,打了就有,方二公子也不挑,反正申时明打起来还是挺顺手的…… 这些功德,他暂时还未转化成先天之气。 挤牙膏似一次一点很不爽气,方二公子是喜欢剥一堆瓜子一口吃掉的类型! …… …… “应该快来了吧……” 看看时辰,已将日落西沉,书院已有不少回柳湖城的学子们走了出来,或骑良驹,或上了书院门口的马车,慢慢的顺着大道走来,有不少人看到了方寸停在路边草从里的马车,便都刻意的放缓了脚步,远远的向这里看了过来,窃窃私语之间,皆露出了好笑的表情。 申时明每日被方家二公子追着捶的消息,早就传开了,他们也都想等着看一番热闹。 “堂堂大乾仙师方尺的弟弟,修行奇才,这般以强凌弱,不是件光彩的事情吧?” 但也就在方寸要动身时,马车之外,忽然响起了一个冷淡的声音。 方寸掀起了车帘,向外一张,倒是不由得一怔。 马车外面,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位女子。 此人生得身材高挑,肌肤雪嫩,身上穿了件寒潭碧水色的裙子,腰间系了块红色的玉佩,足上穿的是双小巧精致的白色靴子,裙角掩映之间,皓腕晶莹,只手可握。座骑却不是马,而是一匹高大如牛的云纹雪斑鹿,她斜坐在鹿背上,居高临下的向方寸看了过来。 柳眉微皱,眸泛星辉,身上似有一层冰清的霜气,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好歹有前世的见识,对美人的抵抗力还是有的。 方寸微一怔后,便笑了起来,道:“这位姑娘有何指教?” “我是来劝方二公子的!” 那碧裙女子清清柔柔的开口,声音不大,却有一股坚冷的气质,道:“令兄方尺,乃是我此生最敬佩的人,其品性高洁,天资矫矫,便如出尘之仙,你是他的胞弟,便无其那等惊世天资,也该传他几分品行,这般仗了天资,以强凌弱的行径,岂不坏了兄长的名声?” “欺凌同窗?” 方寸脸色倒是变得有些玩味了起来,笑道:“你与申时明什么关系?” 女子摇头,淡淡道:“我与他并无关系,只是看不惯这等行事!” 方寸眼里的好奇之意,顿时变得更浓了。 …… …… “那位是……” 而在此时,之前那些从旁边经过,便放缓了脚步,想着跟着看场热闹的书院学子们,在看到申时明没有出现,这么位碧裙女子却来到了方寸的马车旁边时,也皆吃了一惊,都忙远远的让开了一些距离,然后便驻足在了不远处围观着这里,期间可以听到他们的窃窃议论声。 “孟知雪……” “院主亲传弟子,她居然现身在了这里……” “难道是申时明请过来的?” “是了,申时明这等没出息的,也只有孟仙子会帮他了……” “孟仙子出了名的一身正气,眼睛里容不得砂子,她与其他几位最是钦佩小仙师方尺的书院佼佼者们组建的南山之盟,本义也是为了效仿方仙师行事,守心正道,扫荡一切世间不公,申时明走头无路之下,去找她倒是对了,这个时候,大概也只有孟仙子愿意帮助他……” “只是这样一来,孟仙子却与方尺仙师的弟弟对上了,倒也有意思……” “……” “……” 远处的议论声传进了方寸耳朵里,心间微微一动。 又仔细打量了这个女子一眼,原来是她。 不过转念想想,也只有是她了。 白厢书院,学子三百,因资质不同,而分上中下数阶,其中中阶最众,上阶与下阶皆少,而除上中下三阶之外,又有些出类拔萃,凤毛麟角一般的佼佼者,其先天之气,已无限接近了三寸三,甚至说有可能超越了三寸三,而这样的人,在整个白厢书院,也只有一个。 孟知雪! 此女据说是城守的侄女,特地来到白厢书院求学,本身背景,便已深厚无比,偏偏又因资质惊人,被院主瞧上,收作了亲传弟子,乃是白厢书院独一无二,出类拔萃的一个。 此前方寸便听说过这个名字,只是没见过人。 如今瞧了一眼,倒是暗自点头,果然如传说中一般,模样十分不错,身材也不错…… 而且在传说之中,这孟仙子似乎对自家兄长甚是敬佩,每每提及,皆满面钦佩,现在看起来,这个传闻似乎也是真的! “这位姑娘说的话倒是挺好听的……” 知道了对方是谁,方寸便也眯着眼笑了笑,然后道:“就是有点不讲理!” “嗯?” 孟知雪秀眉微挑:“我不讲理?” “不错!” 方寸笑了笑,道:“你说我欺凌弱小,可知道切磋之事,本是他先来找我的?” 孟知雪轻轻点头,道:“是他不对在先,但方二公子又何必与他一般见识,得理不饶人?” “凭什么不与他一般见识?” 方寸摇了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孟知雪,道:“本来在他们眼里,我刚刚入了书院,修为低,又被教习所恶,不肯教我,所以自然是弱的,也因为我是弱的,所以他们才故意来为难我,只是因为我修为进境比他们想得快,反打了回去,结果落在仙子眼里,我便成了以强凌弱,不该与他们一般见识,丢了兄长脸面的人,那依着仙子这意思,我只有任由对方欺凌,才算不丢了兄长脸面?” “……” “……” 迎着方寸的目光,孟知雪微微有些语塞。 本是准备了一肚子劝教之言过来,想要训人,没想到,一上来居然被人给训了? 第二十六章 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感谢雪鹰大佬盟主加更) 此时,众多等着热闹的学子们,都在不远处瞧着,满面期待。 而听了方寸的话,孟知雪也明显愣了一下。 “方二公子莫要误会,我并非说方尺仙师的弟弟,便要一昧忍让……” 她没有急着回答,细想了一下,这才轻声解释道:“在申时明求到我跟前时,便已细问过了他,他不敢瞒,道出了原委,此前是他不对,我说过了他,亦不觉得方二公子反击有错,只是如今你毕竟已出过了气,何必再咄咄逼人,双方各有不妥,各退一步,岂不是好?” “说什么皆有不妥?” 方寸伸了个腰,笑道:“先撩者贱听过没有?” 孟知雪似乎真个认真想了想这四个字,却一无所得,只是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谁招惹谁都好,但一昧欺人,不予退路,总是有些与理不合,书院规矩也是并不允许的……” “规矩?” 方寸看向了孟知雪,笑了笑,道:“这天下间,守规矩的向来是老实人,其他人却不见得在意,便如申时明欺我时,他不曾想到孟仙子,亦不曾想到书院的规矩,如今我反过来欺他,他倒将孟仙子请了出来,他来欺我,却被我反欺回去,本是天经地义,简简单单,但孟仙子却在此时出来劝我,我可以答应孟仙子不再向他出手,但你就能保证他痛改前非?” 孟知雪沉默,显然自己也无法保证。 而方寸则是笑了起来:“问题就在这里了,我听孟仙子的,因我是老实人,旁人却见得会听,孟仙子的规矩,许是好的,但这规矩却只助涨了恶人气焰,要来又有何用?” “……” “……” 孟知雪神情生出无尽细微变化,似思索,似羞恼,久未开口。 而方寸则只一脸平静的看着她。 对于这位旁人口中的书院第一才女,他心里倒也觉得有些新鲜,瞧这小娘皮倒是生得一副好皮囊,虽是娇美,却又多了几分清冷,明明姿容照人,但却又板板正正,一丝不苟。 在她身上,方寸莫名有种见到了自家兄长影子的感觉,心里并不舒服…… 因此他倒真想看看她的反应! 若她怒了,不过是个听多了英雄传说,想代表月亮惩戒恶人的黄毛丫头! 若她不怒,定是个心机阴沉,沽名钓誉之辈! 她若与自己争辩,多半是个争胜负重颜面的虚伪之徒! 若她摆出一副不屑与自己争的样子,更不过只是心意不正,虚张声势的妄人而已! 反正都看不上! …… …… 心里已有了诸般答案,方寸脸上便也多了几抹冷淡之色…… 只是他也没想到,孟知雪神色几番沉凝,却终于回归了平静,轻轻吁了口气,看向方寸的眼神,倒是没有了先前那等不满,而是轻声道:“方二公子这些道理,我确实辩不过……” 方寸“呵”了一声,便已准备离开。 但孟知雪立时又轻声道:“但你这些道理,我又何须去辩?” “便如仙师方尺曾经说过的一般,道理若只是用嘴就讲得清楚,就不必用剑了……” “嗯?” 听着这番话,方寸倒是微有些诧异的看了孟知雪一眼。 “我讲不出这等天花乱坠的道理,我只认死理,也只认最简单的道理……” 说着话时,她轻声一叹,神色也变得从容了下来,轻声道:“规矩或许会让老实人吃亏,甚至被恶人借用,可若没了规矩,大家都只凭自己的本事横行,强者便该欺人,弱者便该忍气吞声,天下不就大乱了,到了那时,老实人便不只是吃亏,便是想活也无法活得下去了……” “便如方二公子,你天资再高,却也不见得高过了所有人,若人人不守规矩,你欺申时明是天经地义,那我欺你,岂不也是天经地义?” 话音落时,她忽然目光微微一凝。 方寸的马车,轻轻一颤,还不等他缓过神来,便见整个马车,已连人带马,腾空而起,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起,提在半空,然后轻轻向外一放,稳稳停在了大路中央。 “什么鬼?” 方寸吃了一惊,脑袋伸出窗子,往车下面看着。 “方二公子是个明白人,想是能够理解我这等粗浅道理的……” 孟知雪看着方寸吃惊的表情,微微抬头,面上倒是现出了些傲然笑意,如冰雪初融。 方寸瞅着她那像只开屏孔雀似的傲气,眉头都皱了起来。 “是非对错,望方二公子想得明白……” 孟知雪则是笑着,拍了拍云纹巨鹿的脑袋,刚待要走,却又想起了一事,望着方寸道:“你入书院之后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一些,你不必委曲,三日之后,座师讲道,你过来吧!” 云纹鹿晃了晃大脑袋,转头向书院奔去,越走越快,很快连个影子也看不见了。 “这见鬼的小娘皮……” 马车里面的方寸,脸色也显得有些古怪,嘟嘟嚷嚷的下了马车。 绕着马车转了一圈,脸色就更古怪了。 一想到这马车的份量,不由得心下有些沉重,这炼气士的手段,还真是让人惊讶,瞧那孟知雪,瘦瘦弱弱,面筋也似的人儿,居然无声无息之间,便可以将一驾马车给托举了起来? 若与这样的人交手,恐怕她心念一动,自己就被镇压得动弹不了吧? 再如之前自己对付那位表兄的手段,对她这样的人,怕是也完全不起作用,她的驭物之法如此厉害,只消心念一动,便可以将那所的弩箭都给定在半空之中,全然近不得身! “这么大的劲儿,你咋不码头上扛大包去呢?” 心里越想越是古怪,方寸不由得看向了孟知雪消失的书院方向,暗骂了一声。 而见得孟知雪离开,远远看热闹的众书院学子也纷纷议论着离去。 “孟仙子果然不愧是孟仙子,驭物手段当真让人惊叹……” “就这样吗?” 也有些人失望:“本以为孟仙子会出手教训他的,没想到只是稍稍警告了一下……” 有人道:“孟仙子生平最敬方尺仙师,许是多了些顾念之意吧?” …… …… “啧啧啧……” 一边的大树后面,小青柳一溜烟的跑了回来,摇头晃脑,十分感慨。 方寸瞪了他一眼,道:“你啧个什么?” “这可是柳湖城里都在传的白厢书院小仙子呀,果然厉害……” 小青柳嘿嘿的笑道:“公子可不知,以前咱们家的下人也都在暗中聊起来过,想着这整个柳湖城,谁家的小姐有资格做咱们方府的二夫人,结果怎么着,管他什么世家小姐、豪门闺秀,不是身份差点,就是名声不够,这几年里才有了定论,都觉得也就这白厢书院里被人公认最为出挑的孟仙子才有这个资格,免免强强,能配得上咱们柳湖方家的二公子呢……” 方寸闻言倒是笑了起来:“还有这一讲?” “现在看看还是算喽……” 小青柳叹道:“公子与她真过到一块了,肯定会吵架,万一吵急了眼,还打不过……” 方寸脸都拉了下来,道:“呆会你自己跑着回府!” 小青柳嘻皮笑脸的道:“我怎么着都行,咱们这会去哪?” 方寸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道:“摸到申时明这会躲的地方了?” 小青柳顿时瞪大了眼睛:“还去?” “她是个认死理的人,咱也是啊……” 方寸道:“再说好容易才从书院找了个我能打得过的……” 小青柳呆了半晌,道:“公子说的有道理……” …… …… “这回他应该走了吧?” 此时的申时明,还在书院里等着,他已托了人去打听,知道孟仙子确实没有骗自己,亲自去找那方家的小恶魔了,看样子,虽然平时大家说起了南山盟,都觉得那就是个笑话,可是真出了事之后,也确实只有南山盟才愿意出手帮自己啊,想必那姓方的该消停了…… 饶是如此,也不敢立刻就走,待到夜幕,才从书院溜了出来。 翻身上马,一步三张,来到了书院门口,只见静悄悄的,半个人影没有。 走在路上,左张右望,月光下安安静静,看热闹的人也散了,半个人影也没有。 一路回来,眼见得见到了高耸的城墙,申时明终于稍稍放下了心。 抹去额头冷汗,便要纵马入城,却忽然听得笃笃驾驾,旁边黑影里一辆马车驶了出来。 申时明整个人的身子顿时绷直了。 那马车走到了城门前面,横在路间,车帘子掀开,露出了那张该死的俊俏面孔。 “申世兄,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不妨来切磋一下?” “……” “……” 听着那异常熟悉的话,申时明这时候已经彻底的绝望了。 “怎么还来?” “连孟仙子出面都没有用的吗?” “你真要堵我一辈子吗?” 谁也无法理解这时候申时明心里充斥着的那股子绝望劲儿,谁也无法明白这时候申时明心里的无力与懊恼有多么的浓,他这时候只想使劲捶自己的脑袋,只想使劲的抽自己的脸,而这无穷无尽的懊恼达到了一定程度时,却也在他心中形成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强大力量。 他在马上木然了半天,才忽然翻身下马,一步一步向着方寸的马车走去。 方寸眼睛眯了起来,看着面无表情走过来的申时明。 然后就见申时明来到了马车前面,直挺挺的,忽然之间,一躬到底。 “方师兄,是我错了……” “之前确实是我有意找你麻烦,我向你道歉……” “你要打我……便出手吧……” 他老老实实的,声音里隐隐含着哭腔:“但我,绝对不会再和你切磋了……” …… …… “额……” 本来是想过来找申时明谈谈心的方寸,整个人也懵了。 望着躬在马车前的申时明,他耳边忽然传来了“哗啦”一声,支付宝到账的声音。 眼前有一道天道功德谱浮现:“浪子回头,教化有成!” “赐功德:三千!” …… …… 这特么怎么就教化成功了? 第二十七章 世间惟一 看着眼前的申时明,再看着功德谱上的数字,方寸愈发觉得有意思了起来。 而向来最要面子的申时明,这时候却垂下了眼睑,神色哀凄却平静,老老实实的站在了方寸面前,一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模样,之前那等浮夸凶横的模样已是半点也不见,倒像是凭空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老实而懊悔,像是别说方寸打他,就算是拿刀砍他也认了。 “这靠打,也能把人给打的‘教化’了?” 方寸整个人都有些无语了,好一会再反应过来。 自己也没试着跟他讲过道理,也没有试着对他树过三观,甚至没有去指出过他某些地方对,某些地方不对,也就只是逮着了这么一个顺手的人,打发打发时间,刷刷功德而已…… 他居然就学好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慧根? 看着眼前申时明大彻大悟,痛改前非的模样,方寸觉得再点他两句,他能跑去当和尚! …… …… “唉……” 终究还是叹了一声,方寸抬起手来。 申时明顿时吓的一哆嗦,却见他只是放下了帘子,竟是沉默的离开了。 有些遗憾,这一只,薅秃了…… 倒是已经准备好了再挨一顿打,而且绝不还手,只是要好好想想,自己这个麻烦是怎么招惹来的,为什么书院里的其他人,元执亭里的其他人招惹不来的申时明,呆呆的看着那马车慢慢的离去,一直消失在了城门楼里,连个影子也不见,终于确定,自己的噩梦,过去了。 这一刻,他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明明心里应该满满是怨恨,偏偏他这时候,居然被感激充盈。 他感激南山盟,看样子孟仙子的劝告,还是有用的…… 他也感激那个方家的浪荡子,居然真的肯放过了自己…… 在这世道,还是与人为善的好啊! …… …… “恶人自有恶人魔,所以这时候我是个恶人?” 回了方府里的方寸,心里也在想着。 这出乎意料的三千功德到手,倒让他对这天道功德谱另眼相看了。 瞧着正儿八经,其实也挺皮的吧…… 合着你不需要什么教化不教化的,你要的只是个结果吧? 论心不论迹? 看样子,自己对这天道功德谱的了解,还是太浅了…… 府里还在等着方寸吃饭,方老爷子与方太太都已经让丫鬟把饭菜热了几遍,见到方寸回来,这才重新端了上来,一起动筷子,吃到一半,方老爷子才摆足了慈父的架子,劝方寸以后莫要再难为申家的小子,似乎方寸天天追着申时明打的事情,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知道了知道了……” 方寸感慨的答应着,向方老爷子下了保证,然后吃了几口,便急着回了卧房。 倒是方老爷子没想到方寸居然答应得这么爽快,一时都感动了。 “孩子懂事了……” 他一大把年龄,在那里抹着泪花。 方夫人更是泫泫欲泣:“老大没了,老二也就长大了……” 这感动的老两口,又哪里想到,这时候方寸已经把申时明的事丢到一边了。 他现在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瓜子嗑完了,该一口气塞进嘴里了…… …… …… “三千八百功德!” 如今的方二公子,已经有了三千八百功德在身了! 早就想着借功德再提升一下先天之气,看着有何变化的他,已有些按捺不住了。 如今的自己,已经是三寸二八,再有五百功德,便可以将先天之气,提升到常人的极限,三寸三分三厘,而这三千八百功德若是全都加上,那岂不是会直接便超过了极限? 三寸六分六厘? 什么白厢书院上上天资,什么孟仙子,那得被自己甩到什么地方去了? 回到了卧房之后,他先将自己的砚台,放在了书案正中心的位置。 方宅门口那一对不怎么正经的狮子,歪头的歪头,咧嘴的咧嘴,更显得不正经了。 做罢了这些准备,方寸才坐回了榻上,凝神静气,唤出了天道功德谱。 微微计算了一下这三千八百功德,方寸决定徐徐图之。 “消耗五百功德,补我先天之气……” 他在心里低声说着。 “哗……” 那是清脆的,像是水流在拍打生满孔洞岩石的声音。 方寸的三千八百功德,在这时候数字变化,化作了三千三百功德。 而与此同时,再度出现了之前那种先天之气增涨时浑身舒泰的感觉,好像整个人都浸在了温烫的泉水之中,浑身上下所有的毛孔都已打开,沟通着天地,而天地之间,则似有某种温流,涌进了自己的四肢百骸,流过了自己的周身血脉,充盈着自己的气血与肉身…… 内视中,那象征着自己先天之气的烛火,忽然便向上腾腾涨了一下。 周围更是大放光明…… “这就是极限了?” 方寸内视之间,看着那烛火,心神一时莫名激动。 两世为人,方寸的养气功夫,已明显要比同龄人强上一些,可是如今感受着体内的变化,却还是忍不住生出了些许的激动,原因无他,如今自己代表着的,便已经是常人的极限! 三寸三厘三分! 上苍赐予生灵的最高先天之气! 不过这种激动,却是心灵上的,而对于方寸本身来说,与他之前的三寸二八的先天之气相比,倒像是没有太大的变化,或许这种变化,只会在将他逼到了极限的时候体现出来,便如闭气,或许以前无论如何也撑不过一百步,如今却可以百尺竿头,多撑上几步…… 又或许,原来无论如何也跑不进百米十秒,如今却可以跑得进去…… “我先天之气已达到了最高,是否也会有些异于常人的天赋?” 方寸更关心的是这个。 传说中,每一位先天之气超过了三寸三厘的,都是天之宠儿,是绝世奇才。 这样的人出生之时,往往都会天生异象,百里可见,而在他们成长了起来之后,不仅修行天赋,远超常人,更是会在七经的修习之中,展露一些惊人的异常,便如过目不忘,便如耳力惊人,又或是天生神力,或是可以嗅到常人无法嗅到的气息等等,各有不同。 更罕见的,还有天生可以与动物交流,对异性拥有致命吸引力等等。 莫小看了这等异常,炼气之道上,便唤作天赋异禀。 此等优势,加以修持,便可以做到一些常人无法企及的惊人高度! 此前的方寸先天之气只有二寸九八,自难以奢望这等天赋异禀,可如今,自己的先天之气,已补到了极致,那是不是自己也就会出现这等超越于常人的天赋异禀之力来了? 睁眼看看周围,没啥变化。 抽了抽耳朵,好像也没啥变化。 鼻子嗅了嗅,有淡淡的牡丹花香自窗外飘来……也很正常。 握了握拳头,孔武有力,但也不能算是夸张…… 低头看了看,好像也跟以前一样…… …… …… 方寸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心里暗自揣测:“是因为我这先天之气靠功德补上来的,没有异禀,还是人之天赋异禀,不是这么快就能发现的,需要在修行之中,慢慢觉醒?” 一时他自己也有些拿不准。 毕竟这先天之气,在常人眼中是根本不可能提升的,想要参照一下都找不着对象。 “不论是哪种,反正先天之气提上了,便有好处……” 方寸自己心里暗暗想着,倘若先天之气,便决定了修行的速度,那么这时候的自己,便已经达到了极限,同样的修行之法下,这世上,将再也不可能会有人比自己更快…… “不过我倒是要小心,不能随便让人发现我的先天之气这么强……” 心里暗暗想着。 若是被别人发现自己的先天之气达到了极限,甚至超越了极限,怕是会将自己当成怪物,好在,先天之气,本就是一个人,或说是生灵,最为本源的一个秘密,外人很难窥得清楚,哪怕是书院里的测量办法,也需要炼气士本人配合,才能最终得出一个较为准确的数值。 方寸若是愿意,便可以让人看不透自己的数值。 简单来说,先天之气,想要作伪,显得更高,难,想要显得低些,则很容易。 “既然如此,那我便要试试,这个极限,能不能打破了……” 方寸心底暗暗思虑,开始了第二步。 常人先天之气的极限,便是三寸三厘三分! 无论是谁,都不可能突破这个极限…… 那拥有了天道功德谱的自己呢? …… …… 慢慢的,方寸放缓了自己的心情,然后将目光落在了天道功德谱上…… “消耗三百功德,补我先天之气……” 方寸心底,暗暗说了出来。 一次不敢转化太多,怕有什么惊人的异样出现。 饶是如此,他在说出了这句话时,一颗心也不由得嘭嘭直跳。 想着自己如今可能正在跨出这个世界无人打破的极限,便不由得感觉压力山大。 “哗……” 又是一阵水流声清越的响起,功德之数,又减少了三百,成为了三千。 方寸心跳的几乎要跑出腔子来。 但是他深吸一口气,定睛看去,却意外的发现,自己的先天之气,仍然是三寸三厘三分。 居然没有变化? 也就在他心里生出了些许愕然之时,便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好像是在自己的先天之气上,有些许气流荡开,自前额之间,向着自己的体内涌来,也是随着这气流的涌入,自己周身,都微微发暖,本来如今没有在修炼的内息,竟于此时,出现了一丝十分明显的壮大…… “嗯?” 方寸眼睛微微睁大,想到了一个可能。 他只微一沉吟,便再次将目光落在了天道功德谱上:“消耗五百功德,补我先天之气!” 第二十八章 绝顶天才 “哗……” 流水声再度响起。 这一次,方寸认真的感受着,仔仔细细的体会着体内的每一丝变化。 他认真的感受着那额心之间散溢的暖流,也认真的感受着那暖流涌入四肢百骸,奇经八脉,与自身内息交织然后融合,壮大着自己内息的滋味,整个人的表情,都慢慢的变化了,嘴巴微张,神色呆滞,脸上露出了虽然强行压制,但仍然漫延开来的狂喜之色…… “原来是这样……” 察觉到了这变化的方寸,又惊又喜,难以自持。 “先天之气的极限,是无法打破的!” “但这并不代表,自己无法继续借功德加持自己的先天之气……” “转化的功德,无法直接加持到自己的先天之气上,但却会散溢开来,融入我的肉身,壮大我的内息,也就是说,虽然先天之气到了极限,无法改变,却可以改变我的后天之气!” “……” “……” 这一发现,简直比方寸看到先天之气变化了,都要激动。 先天之气,乃是人之本源。 但后天之气,才是代表了人的修为、境界! 每一位炼气士,皆是靠了先天之气,引动天地之间的灵息,借吐纳引入体内,化作自己的内息,也即法力,又或说后天之气,而借着这后天之气,便可以施展术法,提升自己的速度、反应,甚至是在后天之气达到圆满之后,用来淬炼肉身,修成超越凡人的宝身境! 而后天之气,提升的方法有很多。 吐纳自是一种,此外还有读书、服丹,甚至是高人传渡,因着方法不同,甚至修行环境的不同,后天之气的品质,也各有不同,总得来说,有这么上下几个不同的等阶。 众所周知的,借读书悟道提升的后天之气,最为纯正,浩然,几乎接近了先天之气。 而靠自己吐纳炼息,修炼出来的后天之气,则排第二,最为稳固,扎实。 再次之,则是靠旁人传渡,化别人内息为己用,提升最快,但毕竟有些驳杂。 最下等的,便是服丹,借药力提升内息。 这样提升出来的内息,或强或弱,都会有个明显的缺陷,那便是不够扎实,如空中楼阁。 当然了,虽有这等划分,却也并不绝对,便如读书养气的,平时也会吐纳,甚至服丹,而借别人传渡的,自身也有一定份量的内息,乃是自己读书吐纳然后修炼出来的…… 可这些修炼方法的本质,却决定了一件事。 绝不会有一个人的内息,在精纯度上,可以超过先天之气。 后天之气,只能修炼的越来越多,积累的越来越越浑厚,却永远达不到先天之气的精纯。 但如今的自己呢…… 方寸惊喜的感受着体内内息的变化,内心涌动着喜色。 每借功德转化一部分先天之气,它便散溢了出来,融入自己的内息,某种程度上讲,自己的修行方法,完全可以凭了赚取功德来实现,而最重要的一部分是,自己这其实就等于在借先天之气来修行,那无论是读书的,还是吐纳的,又或是靠高人传渡与服丹…… 还有谁的内息,会比自己的更为精纯? “哈哈哈哈……” 方寸越想越是开心,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低调低调,不能表现的太明显,以免被人发现,我得忍住……” “忍不住了,哈哈哈哈……” “……” “……” 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嘴巴,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的方寸,认真的做了一个计划,发现了这功德的妙用之后,他又转化了五百功德,化作自己的修为,而借着这前前后后一千八百功德,他的修为也已经成功突破了炼息初期,进入了炼息中期,算是提升了一个小小的境界! 而他也已做好了打算,如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没有上限的将先天之气,尽数转化为修为,但却不能去尝试,一是这般做了,先天之气散溢于体内,数量太多,也留存不住,白白浪费,二来,万一真提升成功了,那修为一下子突飞猛进,也会引来别人关注。 所以他如今便按捺住了自己,早作准备,以后,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每日只转化一百功德作为法力,细水长流,只有这样,才能使得修为提升,虽然快些,但也不会太过惊人。 当然了,相应的,自己每日的吐纳,倒是省了。 对于此时的他而言,吐纳所来的内息之力,反而会使得自身法力,更为驳杂,反倒不如直接以先天之气转化的法力更精纯,别人吐纳,是提升修为,到了自己这里,反而是拉低实力了,当然,也不能完全停止,自己的法力,自然要越精纯越好,但太精纯了,也太显眼。 事实上,这时候的他,完全可以先先天之气,将之前自己吐纳而来的内息全部洗去,只留下先天之气转化的内息,这样自己就可以拥有着纯粹的法力,完全与先天之气等同的法力,但那样,自己在别人眼里,恐怕也就会成为一个怪物了,太出风头,并不是一件好事。 自己如今的人设是个天才,可不是一个怪物! 所以方寸非但不准备洗去,反而会不定期的,也吐纳一些,借此拉低自己的法力精纯度。 具体环节怎么来,慢慢操作便是了。 …… …… 后面两天里,方寸仍是照常出门,在书院里转悠,只是没有再去堵着申家的公子打了,旁人倒还以为方寸是被孟仙子劝过,这才收了手,私底下,倒是说着方寸还挺识实务。 而方寸,则懒得理会旁人,只是全心全意皆放在了修行之事上。 毕竟他的修为,提升太快了,他需要一定时间的消化。 修为不是提升到了,就可以拥有各种各样的神通,同样也需要参悟与修习。 便如驭物之法! 作为炼气士神通的两大根基之一,驭物法在炼息中境,便已可以修习,并且施展。 而为了不太过引人注意,暂时压缓了自己修行的方寸,如今自然也就有了更多的时间,来熟悉自己的这一身法力,并且手里捧着一卷《术经》,开始了自己啃经文的过程。 九经之一的《术经》,讲的便是驭物之道。 这也是需要炼气士最早需要下深功夫去参研的经书之一。 别看驭物听起来简单,但是其中的运用,却大有门道,仅仅是术经最浅显的部分,便有着取物,飞剑,腾空,以及最高明的结界等门道,虽然根源皆是源自于驭物之法,但其中的运转法门却大为不同,最简单的只是招一阵风吹起姑娘们的裙子,高明的甚至可以…… ……点到即止,点到即止! …… …… 不过纵然方寸有着前世宿慧在,自学能力不差,而且以前在家中时,方老爷子也是请过人教他九经的,可是对于《术经》的自我参研,却始终觉得有些浅显,明明经上的每一个字都认识,话也读得明白,可是落在了具体的实处,却还是觉得有些步履维艰,进展极慢。 “终还是需要有个老师教的……” 方寸心里,也不仅感慨着,纯靠自学,真不知要学到什么时候。 书中或许只是一语带过,但却辞意艰深,有先生指点的话,一句话或许就能让人茅塞顿开,但若无老师教,那自己参详个好几天,都不一定能通透,通透了,也有可能是错的。 只可惜,自己被教习所恶,没人指点。 而那位蓝霜先生的话,毕竟不是自己的教习,他能指点自己修行之法,已是恩情,而这“术经”的参悟,又非一日之功,内容太过驳杂,要学的东西也太多,自己总不能真个天天去缠着人家,求他指点所有的驭物之法吧,若那样,便与亲传弟子,本质上也无差了…… 也好在,就在此时,白厢书院已张出了学贴: 书院四大座师之一的钟越老先生,即将在青松岩下讲道。 书院授业,有几个类型,有像元执这样的教习,执掌一亭,每日定时授业,传授炼气之道,也负责解答弟子修行中的疑难,这样的教习,便是书院最基本的授业之师,乃是根基。 也有四大座师,平时是不会去亭中授业的,他们平时会只带一下自己的亲传弟子,又或是负责指点书院里那些出类拔萃的苗子修行,而普通学子的话,只会在或一个月,或两个月,他们在书院里公开讲道之时,见到他们的影子,也只在这时候,可以请教自己的疑难。 至于书院院主,执掌一院,那基本上不会教导学子了。 除非是他自己的亲传弟子。 便如孟知雪,便是书院院主的亲传,也是惟一一个得到院主亲自指点的学子。 如今的自己,一肚子疑难,又没教习可问,这场讲道,却是非去不可的。 之前孟知雪因为申时明的事情来找方寸时,也曾提到,希望方寸会来听这场讲道。 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方寸也并不在意。 这孟仙子纵是书院第一号天才又能怎么样? 如今自己掌握了借功德修行的法门,那无论什么天才,什么仙苗,在自己面前,也只有一个结果! 叫爸爸就完了! 第二十九章 驭物之法 到得了三日之后的这一天,方寸便也早早起来,束好衣袍,怀里揣了学牌,没有乘马车,而是由小青柳牵了马,骑上马上,径往书院而来,座师讲道,乃是大事,不但书院里的学子基本上都会去,便是柳湖城里一些低阶炼气士,若得到允许,也会来到书院里面旁听。 所以这一日的书院,定然人满为患,乘了马车,没准都找不着地方停靠。 …… …… 当方寸来到了书院青松岩下时,果见得这片空地,已是人满为患,那些平日里便住在书院的学子,一大早便已赶了过来,守在岩前,只望到时候可以听得清楚些,或是在座师讲道方毕,可由学子们提出疑难时,自己能够一举手便被座师瞧见,问出心间的修行疑难。 而除了岩下黑压压的学子,左右两侧,还有不少衣袍各异,有的像是商人,有的像是富胄,甚至有些像是在城守处效力的官吏模样的人,他们手里各持着一道玉简,这却是他们的身份象征,也只有得到书院允许,赐下了玉简,他们才能够在座师讲道之时过来旁听。 青松岩是一方生满了松树的山坡之上,一片天然形成的紫岩,十几丈见方,上面摆了几个蒲团,最前面的一个蒲团,自是给钟老座师准备的,后面的,则是给其他的座师,或院主。 方寸来到了岩旁,便只留在了后面,也没有向前挤。 就在他的左前方,便是元执亭的一群学子,似这等座师讲道,前前后后,自有差别,大部分皆是熟人扎堆,那些修为长进的学子,自然就更靠前些,元执亭里的,都是一群渣渣,就算来得早,一般也不好意思往前凑,下意识就留在了后面,一个个伸着脖子,像大鹅。 “咦,那位方二公子也来了……” 有学子呆着无聊,转来转去的看,就瞧到了后面的方寸,低声向身边人相告着。 而在那青岩之下,元执亭学子们身边,听得有人议论,一位黑衣年青男子,也漠然转过了头,向着方寸的方向看了一眼,那眼底似乎隐有些漠然冷意,惹得众学子急急低头。 教习元执! 此前方寸狠捶申时明,甚至都引出了孟仙子解围的事情,这位教习自然不会不知道。 他身为教习,不便插手这些事,但显然也会有些不满。 想到了这位元执教习平素的性情,便不免有些学子,一下子想到了很多事情。 方寸也留意到了元执看向自己的眼神,却只笑笑,视若不见。 他也不往前面去,只是安然若素的留在了人群后面,与柳湖城那些三教九流呆在一处。 此前申时明过来找自己的麻烦,似是他为了讨好元执,自作主张,但方寸心里,却也并不就这么打消了一些怀疑,毕竟,身为教习,元执一言一行,一个眼神,都有可能影响到下面的学子,尤其是申时明这等比较愣的,再加上炼气士擅摄魂法,可能被人影响了都不知道。 若是自己真被申时明这样的家伙教训了,那受损最大的是谁? 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兄长方尺! 兄长方尺名声受损,那么心底下最为自得的又是谁? 方寸面上若无其事,嘴角却轻轻抿了起来。 …… …… 日头渐升,却已到了辰时时候。 远处,一声钟鸣,缓缓荡开,这乌央乌央乱糟糟的场间,也顿时变得安静肃然。 不远处,有几道身影走了过来,前面的老者,一头银发,胡须却是乌黑,身着宽袍,精神矍铄,正是这一次要讲道的四大座师之一钟越老先生,而在他身边,则是两位教习,一位是蓝霜先生,一位是个身披黑色斗篷的老妪,他们的身后,还有几位年青的学子跟着。 最为首的一个,居然正是孟知雪,她随在了座师身后入场,目光微微一转。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目光看到了躲在人群后面的方寸之后停下,眉头微微皱了皱。 方寸冲她笑了笑。 孟知雪深深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移开了目光。 …… …… “一口先天气,衍化万千法!” “炼气之道,至简至繁!” “吾辈修士,炼一口气,得非凡功,可借此安天下,逐妖魔,护百姓,垦荒原。上可逐星摘月,下可养性修身。炼气之法,本是天赐之能,非福泽深厚者莫得学之,尔等踏上炼气大道,实为上苍眷顾,亦望尔等,借法平乱,护天道人伦,效仙殿之主,守仁心正念!” 那位钟越老座师坐下之后,便笑吟吟开口,劝学了一番,然后才拿出了一卷《术经》,开始了这一日的讲道。炼气之法,除最基本的炼气法门之外,便皆以《九经》为要。 而书院里的这些教习,或是座师,对于《九经》的参衍,也各有所长。 无论是《草经》、《算经》,还是《灵经》、《书经》、《术经》,只要深入修习,都可以从中悟出非凡的本领,亦是炼气士的绝学,而这位钟老先生所擅长的,正是《术经》之道,说白了,便是于驭物之道,他已参衍极深,运转玄妙,乃是当之无愧的大炼气士。 而驭物之道,又是两大根基之一,人人需要参衍。 正是因此,在钟越老座师开始讲道的时候,才会有这么多人来旁听。 “驭物之法,不过运转内息,借天地力而已,至为简单,如手足之延伸,如心意之化形,然以精巧匠心,合万物之妙,则可凭生玄妙,见玄见神。常见驭物之法,便有御剑之用、飞腾之用、结界之用,看似千变万化,实则本出同源,所求所悟,不过‘运转之妙’而已!” “诸炼气士,皆以为术法之道,在于内息,实则谬矣!” “非内息愈强,术法愈妙,重者,倒在精纯与心神二者上面……” 钟老先生一边讲着,身边已有童儿,将三个匣子放在了他的面前,他指尖轻挑,无形之力荡起,那三个匣子便皆已掀开,匣盖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放在旁边,整整齐齐,而后,不向他有任何动作,只是慢慢讲道,每讲至一处,匣子里便有东西飞了出来。 第一个飞了起来的,乃是一柄墨绿色飞剑,厚重大气,上面有铭纹,稳稳悬在空中。 “使飞剑,驭物之力,当浑和厚重,才可运转由心……” 他讲到飞剑之道时,心念动物,这飞剑便“咻”的一声飞了出去,速度之快,甚至卷起了一片狂风,离着这飞剑近些的人,直感觉到了狂风刮面,甚至闭上了眼睛,以袖遮挡。 而眼见得飞剑将要刺在对面的古松前,却又忽然止住,只差毫厘。 这等精妙掌御,不啻于武法高人,引得无尽赞叹。 “这就是传说中的飞剑?” 方寸心间也微起波澜,暗想道:“只凭驭物之法驱动,伤敌于十丈之外,实在厉害,武法再高明,遇到了这等飞剑,也颇为吃亏,最恐怖的是,传说中最厉害的飞剑之法,可以远在千里之外,取人首级,且不说准头,得需要多么强大的内息,才能将剑送到千里之外?” “使飞丸,当可力猛而刚,方可疾如雷电……” 正想着,第二个匣子之中,又飞出了一颗又一颗,圆滚滚,如拇指大小的铁弹,一颗接着一颗,渐次飘荡在了他的身后,看起来密密麻麻,倒像是一片黑色的星辰,随着钟越老先生心念闪动,这些铁丸,便忽然间一颗一颗的飞了出去,速度快到完全看不见。 只一眨眼之间,这些铁丸,便已齐唰唰的飞在了对面的岩石之前,稳丝不动,而像是为了给人展露这些铁丸的威力,钟越老先生手指轻弹,其中一颗铁丸,却是直接打在了那岩石之上,只听得一声爆响,岩屑飞溅,销烟弥漫,那七八尺厚的岩石,居然直接打出了一个洞。 众人见得,便都倒了一口凉气。 最惊的,还是方寸,心里暗想道:“这特么不就是枪么?” 再一看那足有数十颗,如臂使指,在空中悬停的铁丸,又改了口:“这特么是加特林!” “而借力飞腾,则需柔意绵绵……” 钟越老先生讲到了第三处,众人看时,便见匣子里飞出来的,乃是一只杂毛长尾的小狸猫,正被一股子无形之力,托到了半空之中,似乎有些慌乱,在半空里左瞄右望,而钟越老先生轻轻抬手,却是将这小猫越托越高,最后时已到了树梢位置,活像是长了翅膀。 小猫似乎没有任何不适,反而被林间鸟雀吸引,瞪着圆溜的眼睛去望。 钟越老先生轻轻一笑,手掌微送,那只小猫飞的速度,顿时快了几倍,一眨眼间,便到了那鸟雀身边,扑腾一声,鸟雀受惊,但还不待飞走,便已被小狸猫扑去,咬在口中。 “飞腾之术,所需内息最为庞大,也最难修炼,诸位,若是此法修习不当,飞腾之中,法力不济,摔了下来,把自己摔个半死事小,但被人瞧见,丢了脸面,事儿可就大喽……” 钟越老先生讲着,顿时引起了周围一片的笑声。 炼气士是仙家,首重身份与体面,这丢了面子的事,可不比摔个半死更大? 第三十章 高下之别 “此法修炼到了深处,便是传说中的腾云驾雾吧……” 方寸也在后面看着,心里倒是十分神往。 若可以驾云御风,扶摇而上九万里,朝游北海暮苍梧,那又该是何等的逍遥自在? 只可惜,如今自己修为还浅,御剑御猫,还可以试试,想自己亲身飞腾,却难了。 这时候,钟越老先生已经开始分别讲述御剑御丸以及飞腾之术对应的驭物之法,极尽玄妙,方寸自己也听得认真,之前自己参衍之时,留下的许多疑难,倒是慢慢解开了不少,每每听到妙处,便生出原来如此之感,一时倒也心得意满,实在觉得这一次讲道没有白来。 眼见得时间流逝,一番讲道,便已到了下午,人倒不见少,而是越来越多。 便是午时,也无人离去用餐,只是认真听着,好在身为炼气士,大家都挺能扛饿! 钟越老先生娓娓讲来,深入浅出,解开了不少人的疑惑,待得大略几个驭物法类的法门讲得一遍,这一番讲道,便也已经到得了尾声,这位老先生接过童儿献上的茶,饮了一口,笑着道:“驭物之法,乃是炼气士最根本的两个手段之一,修持之法也简单,不过多学多练而已,闲来无事练个十遍百遍,可是比听我这个糟老头子叙叙叨叨一整天来的有用!” 周围众修闻言,便皆是跟着笑。 钟越老先生笑了笑,又道:“但愈是简单的法门,便愈是重要,我白厢书院三百学子,有机会进入神宗道统修行的,也不过寥寥之数,倒有大部分,会以此驭物之术,当作此生最重要的手段,且不论修为如何,驭物手段的好坏,便关系到了你们的身家性命……” 众人闻言,目光倒是不约而同,皆看向了那些坐在最后面的一些学子。 将来全凭了驭物之术谋生御敌的人,说的也就是他们这些了。 而钟越老先生说着话,便也来了些兴致,大袖轻轻一挥,却是从不远处,将一块半人高的青岩招了过来,稳稳当当的落在了讲道岩下方,周围人皆意识到了要做什么,便都起身,让开在了一边,兴致勃勃的等着看好戏,一些打瞌睡的,也都被人推醒,期待的看着。 钟越老先生招来青岩,便道:“尤其是元执亭里这些孩子,别人在书院里修习三年,你们也同样修习三年,不求你们人人可以修成宝身,但这驭物之术,却是不可落下的!” “毕竟将来若去了守夜宫,功夫不到,是会丢性命的……” 说着,目光一扫,笑道:“且出来几个,让老夫瞧瞧你们火候如何!” 那一众元执亭的弟子,有的听讲道早已听得如天书一般,只是不敢离开,他们也知道,每次座师讲道,最后往往都会随手考较几位学子,但以前被座师们考较的,都是书院里那几个顶尖的苗子,谁能想到,这一次钟越老先生没有找那些人,居然将目光投向了自己? 一时面面相觑,期期艾艾,谁也不好意思站出来。 “柳吉,申持,袁真,你们几人过来试试!” 见得那群元执亭弟子们缩头乌龟也似,盘坐在讲道台不远处的教习元执便皱起了眉头,他缓缓起身,向着元执亭之中扫了一眼,唤出了几个名字,那几个被叫到了名字的学子只好慢慢站了起来,于众人注视之中来到了前首,于那一方青岩的三丈之外站定了身子。 “诸位先生,弟子献丑了……” 名唤柳吉的年青学子先出手,向着那块青岩,缓缓伸出了手掌,可见得他身上似有迷迷蒙蒙的雾气滋生,正是内息催动的征兆,一股子无形之力,便向那块青岩卷了过去,良久良久,便见那青岩微微颤动,似乎要拔地而起,可是半晌之后,终究还是又不动弹了。 柳吉已耗尽了法力,羞的满面通红,退回人群中去了。 周围有人笑道:“还真是献丑……” 元执教习脸色已甚是不悦,鼻子里哼了一声。 周围人群里,也渐有笑声响起,已经在书院里修习了两年,耗费资源无数,但结果却连这么一块青岩也掌御不得,这传说中的元执亭弟子,还真是如传说中一般不争气啊…… 柳吉试过了之后,又有其他几位学子上前,一一尝试,只见他们内息有的强些,有些弱些,有人往那里一站,满满高手派头,也有人小心翼翼,死死盯着那青岩,倒像是把对方当成了生死大敌一般,可是前后尝试了数次,却始终没有人能够将那青岩托到半空之中。 其中最接近的一个,也只是让青岩稍稍离地而已! 周围众修见得这一幕,已是有不少都笑出了声来了,交头结耳十分热闹。 尤其是一些从书院之外赶来听道的,以前他们也看过不少书院学子接受考较,不过看到的都是些出类拔萃的佼佼学子出手,一个比一个天资更高,多令他们惊艳赞叹,深深羡之,可是如今,看到了一群人憋得满脸通红,却拿那块青岩没有办法,倒是感觉颇为新鲜。 在心底,已经对这群书院垫底的学子们未来前途,有了一个大致的判断! 这样的废物,别说被神宗道统选走了,怕是连守夜宫都不会要他们。 而在那群元执亭弟子们尝试之时,方寸也在暗暗的打量,只见那青岩一人多高,稳稳当当立在那里,重量应该有百斤左右,看着这些元执亭弟子绞尽脑汁,也动摇不得那青岩半分,他的心里却也对这些书院顶尖学子与垫底学子之间的差距,有了一个大体的判断…… 之前那位孟知雪孟仙子,不见有任何动作,也不见有任何为难,只是轻轻一动心念,便可以将自己的马车,连带着那匹马,还得加上自己,怕是近千斤的重量,轻轻松松从草从里移到大路上,这些元执亭学子却连百斤青岩都动摇不得,其间的高下,几乎天壤之别! “炼气士有强有弱,却没想到,这差距从书院开始,就拉的这么大了……” 正在方寸感慨着时,前首的钟越老先生见着元执亭的诸位弟子,一个个出了大丑,脸色却也有些不悦,轻叹着道:“对你们这些资质差些的弟子,修为进境,书院已经没有对你们多作要求,但这驭物之法,乃是术法根基,以后还是要多多下些苦功夫才行啊……” 那群元执亭弟子,皆臊的满面通红,低头不语。 而在前面看着他们的教习元执,脸色也是铁青,冷冷的扫过了他们。 弟子不争气,这做为教习的脸上自然也无光。 钟越老先生有些失望,便要摆摆大袖,挪走青岩,但也就在此时,坐在了一边的孟知雪,忽然侧首,轻轻向他说了什么,那位钟越老先生也是目光微微一亮,抬眼向着人群里看了过来,口中笑道:“我大夏仙师方尺的弟弟,不也来了书院么,不知如今正在哪里呀?” 第三十一章 教的不错(还大佬Lohengrink的加更) “方家的二公子?” 周围众修顿时都来了兴致,纷纷左右转头看着。 无论从哪个角度讲,方寸都算是书院里的名人,他是方尺胞弟,却又是出了名的浪荡子,而就在方尺殁了,满柳湖城的人都等着看方家笑话时,他忽又展露了天资,闯过书院后山,成为了书院弟子,这份资质之强,已经传遍了柳湖城,人皆称赞他的天资如何过人。 甚至感觉理所当然,毕竟人家身上流的,可是与仙师方尺一样的血。 听得钟越老先生提起了他,众人便也皆生出了些兴趣。 “找我做什么?” 方寸正在后面,倚着树看热闹,忽听钟越老先生唤自己,心里也嘀咕了一声。 目光瞥向孟知雪,只见她也正朝自己看来,心里便有了数,多半是这个女人在捣鬼。 心里不情不愿,但还是穿越人群走了过来,向钟越行礼:“学生方寸,见过座师……” 那位钟越老先生,上下打量了方寸一眼,笑道:“你应该是一个月前入的书院吧?呵呵,你的兄长方尺,乃是老夫此生见过天资最高之人,亦是如今的书院历来驭物之术最佳之人,此前你能闯过后山,可见天资不差,如今可愿试试,能否动摇得了这一方青岩?” 周围众修彼此对望,皆有些稀奇。 有人暗暗想着,他天资再高,也才刚入书院一个月,怕是内息都没养出来吧? 亦有人想,他既是仙师的弟弟,想必在书院之前,便已经开始了修行了,只是不知深浅! 听得这位老先生询问,方寸自己心里也飞快的盘算了一下,目光瞥见了就在不远处,神色冷淡的教习元执,而后又想到了自己在这书院之中打算给人留的印象,很快便已有了决定,再次揖手,向着钟越老先生施了一礼,笑道:“座师有命,弟子怎么着也得试一试!” 听得他说,众人便皆来了精神,远远让开了一块地方。 既然敢尝试,便说明人家是有一定把握的呀…… 方寸也站在了青岩三丈之外,目光看定了那块青岩,然后暗暗运转了内息。 那种感觉,很是奇妙,内息运转之外,便可以感觉到,正在飞快的向外涌出,但又不是单纯的涌出,而是与身周的天地之力震荡,隐隐的,便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盘绕在身周。 这是驭物之术,最简单的一步。 方寸自己参研了两三日驭物之法,虽然疑难重重,但这驭物之力还是能唤出来的。 而感觉到了那无形的驭物之力,方寸便以心念引导,向前推去,对此他做的还很不熟练,有种喝醉了酒却想走直线一般的感觉,颇为力不从心,却是足足试了好几回,才终于将那无形之力缠住了青岩,然后便一点点凝聚了力气,慢慢的将自己的驭物之力摧动起来…… 一瞬间,他只觉内息飞快的消耗,简直像是泄了洪的闸口。 可也是在这过程中,他的驭物之力却越来越强,便像是真个化作了看不见的大手,死死抓着那块青岩,用力向上提了起来,在无数人瞪大了的眼睛里,只见那青岩竟是微微一晃,而后缓缓向空中升起,一点一点,已是慢慢离开了地面,最终离地三尺,稍稍停顿。 “嘭!” 也是在这时,方寸只觉内息耗尽,气力不济,青岩坠地,摔得碎成了两半。 “呼……” 方寸喘允了气,向着钟越老先生道:“弟子掌握的还很生疏,在先生面前露丑了!” 周围众修尽皆愕然,瞪大了眼睛瞧着他。 尤其是那群元执亭的弟子,更是眼神惊讶,在他们心里,本来还当方寸是个晚了他们两年入书院的新人,甚至还没有得到过教习的指点,但在驭物术上,竟是超过了自己这些人? 但旋及想到方寸教训申时明的事,倒又觉得理所当然。 若不是他修为精深,高过了申时明,又哪里能够将申时明捶成了那样呢? 而周围众修,也顿时一片闹哄哄的,神色各异,议论纷纷。 有人惊叹:“这方二公子,才入书院一个月吧,便有了这等本事,着实令人惊叹,天资之事,当真是实实在在摸得着的,大夏仙师天资惊世,仙师的弟弟,与其一母同胞,资质便是比仙师稍有不如,那也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够比得过,人家根本就是上苍的宠儿啊……” 更有人觉得:“便是天资高,也高不到这种程度,定是他入书院之前,便有修为在身了!” …… …… “此等天资,实在少见!” 钟越老先生看着方寸,像是从他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叹惜着道:“此前你闯过了书院后山,便有许多人赞你,天资之高,怕是不输乃兄,而今老夫见得你一个月内,便已迈入炼息中境,且根基如此扎实,实在可赞,没有丢了你兄长方尺的脸面啊……” 以他的眼光,自然看了出来,方寸能够托起青岩,靠的是法力精纯,而非技巧。 不过某种程度上来讲,这更为可贵! 方寸被夸赞了,也只好装作客气的样子行礼,道:“都是先生教的好!” 这话倒是实打实的,如果不是听了这一天的讲道,解开了一些疑惑,方寸还真不一定能够做到这一点,这一天听到的东西,已经足够让方寸事后揣摩,好好的领悟消化一阵子了。 “呵呵,此言倒是不错!” 钟越老先生却像是会错了意,笑了起来,道:“纵是天资不错,也得有先生尽心教导才会有所精进……”说着转过了头去,向不远处的一人道:“元执,你教导的不错,我书院先生,便该都如你这般尽心尽力,方能不辜负了仙殿陛下愿我们培养仙苗的嘱咐啊……” “额……” 方寸闻言,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古怪。 而在不远处,被当众称赞的元执教习,更是僵在了那里。 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也不知是该行礼道谢,还是该拂袖就走…… “哈哈哈哈……” 其他人可不管他的尴尬,先是有人偷笑,旋及忍不住,已是响起了一片笑声来。 而在这笑声里,元执教习更是满面羞红,恨恨的看向了每个在笑的人。 …… …… “这是……都在笑什么?” 见到周围人皆看着元执在那里笑,钟越老先生也感觉有些不对劲,自己这也没讲什么笑话呀,怎么就都给逗乐了呢,尤其是元执满面通红,无地自容的模样,更让他诧异了起来,明明自己是在这夸你呢,怎么看他这样子,倒像是被自己当众抽了几个嘴巴似的难堪。 一边的孟知雪脸上也有着淡淡的笑意,见钟越老先生不解,便悄悄的伸头,给他解释了几句,钟越老先生听着,脸色却是渐渐的变得难看了,望着元执,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是真的?” 他忽然转头看向了方寸,脸色颇为沉凝。 方寸自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也是在这时候,才明白了当时孟知雪让自己一定要来听座师讲道之事的原因,想必她之前询问申时明与自己的梁子同时,便也了解到了自己被教习逐出来的事,只是没想到她面子这么大,居然真的可以引来座师关注自己的这件事…… 周围顿时有无数目光都看在了他的脸上,就连元执,也正冷冰冰的看着他,看着这个让自己受到了异样难堪的方寸,不过他明显也不在乎,脸上始终挂着些冷淡疏漠的意味。 方寸抬头看向了孟知雪,便正好看到孟知雪看着自己。 从那目光里,似乎能够感觉到她鼓励自己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说出来。 迎着那无数的目光,方寸心里很明白,或许原本元执将自己逐出学亭的事情,并不算是一件大事,甚至说是教习的自由也不为过,若在平时说出了这件事,怕是座师都不会多说些什么,只是最多会给方寸再找一方学亭,而如今,却是在书院众学子,甚至是柳湖城的一些炼气士面前,此事毕竟是不好听的,若是说出了这件事,元执怕是也会挨一番训斥…… 只是…… ……让他挨顿训斥,就够了么? …… …… 方寸眼底,闪过了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 他微微直起腰身,转头,看了旁边的元执教习一眼,正好看到元执正要吃人一般的目光。 于是他微露了几分不自然的神色,转头向着钟越老先生道:“没有!” 第三十二章 严重后果 “哗……” 方寸一句回答,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周围众学子与教习,顿时皆眼神诧异的向方寸看了过来。 就连元执,也没想到方寸会这么回答,神色顿时显得有些疑惑。 而方寸则是眼观鼻,鼻观心,像是不敢再去看元执一般,慢慢的开口道:“座师明鉴,弟子……是弟子自己偷懒,没有来书院,无关元执教习的事情,要怪……还是怪我……” “嗯?” 周围众学子,顿时哗然。 心想这是怎么搞的,方二公子倒是会去为元执圆谎了? 难道是因为怕事后遭元执的报复? 虽然情有可原,但你身为方尺仙师的弟弟,这么做也忒没有骨气了吧? 场间众人里,只有钟越老先生听得了方寸的回答,虽然也微微有些意外,但一张脸却莫名变得更冷了,方寸就在他的面前,元执就在他的身边,他自然看到了刚才方寸微微转头看向了元执的动作,也看到了元执刚才是想吃人一般看着方寸,威胁方寸的眼神…… 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隐有不满之色。 “柳吉,你来说!” 这位钟越老座师忽然看向了刚刚试过了驭物之法,还没有回去的一位元执亭弟子,冷声道:“学子方寸究竟有没有在元执亭里听过讲义,是他自己不来,还是教习逐他出去?” “我……” 柳吉吓得浑身一哆嗦,心想真是祸从天降。 面对老座师的询问,他亦不敢不答,下意识里偷眼看了元执一眼,便见元执教习正冷冷的向自己看了过来,想起元执平素里的威严,心肝便不由得一颤,再想到连方寸这个当事人,都因为畏惧元执,不敢说出真相来,自己这么个外人,又哪里敢因此触怒元执教习? 于是他也只好颤着声音道:“是……是他自己没来……” “这这这……” 周围众学子甚至是教习,都已听得无奈苦笑。 方寸被元执逐出了学亭的事,已几乎人尽皆知,可谁想到,如今被老座师问了起来,却无论是当事人,还是元执亭里的学生,都不敢实言相告,难道这件事,就这么抹过去了不成? 就连元执,这时候也明显有些诧异,已做好挨训准备的他,倒是微松了口气。 目光不易察觉的瞥了方寸一眼,眼底深处,微生了些不屑。 看样子,这个方二,与他那位耿直讨厌的兄长当真不一样,胆小怕事,毫无骨气,倒是主动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若是换了那位方尺来,呵,便是院主在,他也不会改口…… 只是这时的元执,显然没有留意到方寸眼底的一抹笑意。 更没留意到,这时候的钟越老座师,脸色已经彻底阴沉了下来,怒意升腾。 他森然开口:“元执教习,你好大的威风呐……” “嗯?” 本来见到方寸与柳吉,两个人都帮着元执圆了谎,以为这件事就要大小化小,小事化无的抹过去的书院众学子与柳湖城炼气士,忽然听出了钟越老先生话语间有异,皆吃了一惊。 任谁都听出了这位老先生,如今是真的有些生气,与那种为了圆书院的脸面,故意在人前表露出一副禀公论事的态度不同,这时候老先生的质问里,已真正有了不满之意…… 就连目光刚从方寸身上收了回来,眼底的那抹冷嘲尚未退去的元执,也不由得吃了一惊,抬头一看钟越老座师,迎着那极为冷怒的眼神,便更是一僵,忙行礼道:“弟子不敢……” 教习也大部分都得过座师指点,因此要行弟子之礼。 “莫要自称弟子,老夫没你这样的弟子……” 钟越老先生冷声道:“我只问你,你是否因一己之恶,便将方寸逐了出去?” 元执身子微僵,沉默半晌,道:“是!” 学子可以说谎,但他身为教习,被正面问道时,却不敢撒谎。 且说出这话来时,他还是理直气壮的模样,因为在他心里,本来也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问题,从一开始他便对方寸说过,若有不满,可以去找院主,既然都不担心院主知道,那么自然就更不会怕这位老座师知道了,事实上,这样的事情,本来就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连院主与座师们,都可以收亲传,公然侧重偏向,那自己为何不能拒绝教自己不喜欢的? 可是这时候的钟越老先生,脸上却已蒙上了一层从未出现过的怒火。 “胡闹!” 他忽然向着元执劈头盖脸的喝骂:“你既身为书院教习,便担着为我大夏培养炼气仙苗的职责,什么时候可以私自把学子逐出来了?若是这个你不喜欢,便不教,那个不喜欢,也不教,干脆就将学子们全逐出去好了,还要你这么个教习做什么?还要书院做什么?” 这一番话声色俱厉,倒是将周围众人都吓了一跳。 一时间,无论是学子还是柳湖城里来的炼气士们,皆将目光看到了元执的脸上。 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座师训斥,又能感觉到如今所有人的目光,都已向自己看了过来,元执教习也已经面红如血,额头青筋都浮现了出来,手掌紧紧握起了拳头,心里或许有着无穷怒火,但是在这种时候,他还是只能强忍着,好一会才道:“是,座师,我知错了!” 说着这话时,隐隐抬头,瞥了方寸一眼。 方寸能够感受到他目光里充满了恨意,只是装作看不见。 “收起你的威风吧!” 而钟越老座师却是将他看向方寸的眼神尽收眼底,更是触怒了心底的怒意,竟是有些按捺不住了,沉声喝道:“自己做下了错事,倒还要威胁学子不得说出来,这天底下,哪里有你这等孤乖霸道的教习在,当着老夫的面,你还敢再去威胁这两个书院学子不成?” 元执吃了一惊,心想我何曾威胁过? 只是心里固然这么想着,嘴上也不敢辩驳,只是急急道:“弟子不敢!” 钟越老先生喝道:“让你教导元执亭的学子,也是书院对你信任,结果你自己看看,教导成了什么样子,一个个连最基本的驭物之术都修不好,平时你都在教他们什么?” “教不好,或许是你不够用心,但居然将学子逐出来,这便是毫无教习之德!” 元执心里已是恨不能要杀人,但也只能强忍着:“我回去一定改过!” “先不用回去了!” 那位钟越老座师冷哼了一声,道:“你现在这样子,书院又怎么放心将学子交给你,且先回去好好反省一下吧,院主那里我会去说的,待你改过之后,再回去执掌学亭吧!” 元执整个人都懵了一下,愕然抬头看向了钟越。 而钟越老先生则直迎着他的目光看了过来,身周似有气机激荡,给人如山般的压力。 “……是!” 元执实在不敢反驳这位大座师,终究还是只能答应了下来。 怎么搞得呢…… 只是逐了一位弟子出学亭,怎么后果这般严重? 事已至此,他也终于无颜再呆在这里,身体僵硬的向着钟越老先生行了一礼之后,便垂着头,转身向外走去,能够感觉到周围皆是看着自己的目光,也能感觉到这些目光之中都满是嘲讽,这种尴尬又无地自容的景象,甚至使得他脑袋都有些空,像是踩在了棉花上。 如今自己已经成为了书院的笑柄了吗? 不,这些人若将事情拿到柳湖城去传扬,自己岂不是成了整个柳湖城的笑柄了? 明明自己没做什么,后果怎么……这般严重? 第三十三章 这个呆子 钟越老先生,竟是要先夺了元执在书院里面的教习身份不成? 这怎么可能? 而在周围,无论是书院里的学子,还是教习们,也都已噤若寒蝉。 人人面上都露出了几分难思难解之色,有些不明所以…… 这件事虽然闹得荒唐,但实则也只是件小事,于此白厢书院之中,其实并不少见,甚至比这更荒唐的,还多得是呢,书院教习们,哪个不是挑自己满意的,喜欢的人来教? 虽然因为此事当众揭露了出来,挨几句训是应该的,但这般重罚,实在有些出乎意料…… 场间倒也有些离得讲道岩近些,将适才元执看向了方寸与柳吉的目光收在眼底的人,才明白钟越老先生这般动怒的缘由:“元执将方二公子逐出了学亭,其实并不算什么大事,训斥几句,也就罢了,但他千不该,万不该,在钟越老先生知道了这件事后,还当着他老人家的面威胁方二公子与柳吉,不让他们说出真相来,这岂不是在冒犯钟越老先生的威仪?” “尤其如今柳湖城里的炼气士们都在,他这般肆无忌惮,又是在给谁难堪?” “炼气士最重颜面,书院更重颜面,若不重惩,书院名声还要不要了?” “……” “……” “若不是他们告诉我,我竟不知你竟未得过教习指点……” 而钟越老先生叱退了元执,这才又转头向方寸看了过来,神色似乎有些感慨,轻轻一叹,才道:“如此说来,你如今的修为,竟是全凭了自己的悟性与理解,才修出来的?” “也不全是!” 方寸忙上前一步,道:“我以前便了解过一些,又曾得蓝霜先生指点!” 说了这话,便是自己也承认了被元执逐出来的事情了。 一边青岩上的蓝霜先生笑道:“我只略略与你讲了些修行之道,可不敢居功!” “呵呵,原来是蓝霜在教你!” 钟越老先生听了蓝霜先生的话,倒也明白了过来,向着方寸笑道:“蓝霜教习,自十年前来了白厢书院,学识深厚,教导用心,倒不知教出了多少出类拔萃的好苗子,有他指点你,难怪你能在一个月的时间,便将修为提升到炼息中境,甚至连驭物之术,也摸索到了门径!” 方寸笑着回答:“所以弟子才说,先生教的好!” “不只是先生教的好!” 钟越老先生看着方寸,轻轻摇头,目光显得颇为感慨,而且像是流露出了些欣赏之意,也不知心里是不是生起了收作亲传的念头,不过旋及,这冲动便已隐去,只是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看着方寸道:“进境如此之速,也可见你天资过人,实不输于你的兄长啊……” 方寸只好无奈的谦虚:“先生谬赞了!” “此非夸赞,而是你应得之誉!” 钟越老先生摇了摇头,又道:“只是天资虽好,却也该有些胆气才行,想想你兄长,当年是何等的……”想要夸赞几句时,不知想到了什么,却又住了口,又道:“你既入了书院,便是我书院弟子,我书院为大夏仙帝培养炼气之才,又岂会让你这孩子受了委曲?” “以后若有事,只管大胆来讲,堂堂炼气士,岂能如此怯懦?!” “是……是,弟子知错了……” 方寸连声答应着,却又暗想,我若一开始便大着胆子讲了,又岂会是这个结果? “此等好苗子,却是不可毁了!” “修行之事,半分大意不得,路走的慢些不可怕,就怕走错了!” “你万万不可再自己琢磨,该给你找个去处才是……” 而在方寸心里暗想着元执所受的罚戒,以及有可能会带来的些许麻烦时,钟越老先生已是沉凝着看向了他,微一沉吟:“如今你已是炼息中阶,也不必再去元执亭了,那么……” 说到了这里时,目光已向蓝霜先生看了过去。 方寸心间一动,知道钟越老先生这是想随手给自己安排一个新的去处。 若可以去蓝霜先生那里修行,倒是求之不得。 而在这时,迎着钟越老先生的目光,蓝霜先生也似乎轻轻点头,。 前他们便已说过,方寸曾经得到过他的指点,既然如今元执亭呆不得,那么便让方寸进入蓝霜亭,去随着蓝霜先生修习,自然也是一件顺水推舟的事情,更显得皆大欢喜…… “蓝霜教习,你可愿意,为我大夏,再育一位良才?” “呵呵,得贤才而教之,求之不得……” 随着两人一番对话,方寸的一颗心,便要落了回来。 而周围众学子听得,也皆向方寸投来了又羡又艳的目光,更有人准备叫一声好。 只不过,也在此时,忽有一个嘶哑的声音道:“此事不妥!” 众人皆是一怔,包括了钟越老先生、蓝霜教习,方寸等人在内,皆看了过去,却见说话的,却是坐在了蓝霜先生身边的一位老妪,她披着一件黑色斗篷,看不清模样,只能感觉到两束冷淡的目光投了过来,冷声道:“蓝霜先生是替咱们白厢书院,培养能修宝身,筑道基,入郡宗学子的教习,整个白厢书院,甚至整个柳湖城,谁不想进入蓝霜先生门下修习?” 闻言,钟越老先生都不由凝眉,道:“灵秀教习的意思是……” 那名唤“灵秀”的老妪冷笑了一声,道:“蓝霜亭不比其他地方,想要进去,无论是修为,还是学识,都是上上之选,甚至是院主亲自批了,才可以进去,倘若随随便便,就让仙师方尺的弟弟进入了蓝霜亭,那书院还有什么规矩可言,诸书院学子,又有谁会服气?” “尤其他还是仙师方尺的弟弟,就更容易让别人说闲话了……” 众人闻言,皆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 这老妪一句话,倒是说到了点上,蓝霜亭里修习的,确实都是书院的上上仙苗,无一庸俗,所有学子都想跟着他修习,但他又怎么能教得了这许多,若是他直接收了方寸为亲传,那或许便不会有人说什么了,可是亲传不是这么轻易收的,蓝霜先生,似乎也无此意…… 这话倒是说的,蓝霜先生除了收其为亲传,再无别的办法了…… 眼见得场间气氛,因着这老妪的一句话,变得有些沉凝压了起来,人人皆皱了眉头。 就连方寸,目光也微眯了一下,看了那老妪一眼。 场间寂寂,倒是一时无人打破。 但也就在这时,忽然坐在了钟越老先生身边的孟知雪,轻轻开口道:“灵秀先生说的,自是有理,便是仙师方尺的弟弟,也不能随便坏了咱们书院的规矩,只不过,咱们书院,想要进入上上学亭修习,除了修为、学识、术法,皆达到要求之外,倒还有另外一个办法……” “荡妖驱邪,立些功劳,亦可被书院重点培养……” “倘若方二公子荡妖驱魔,有了根底,再入蓝霜亭,想必便不会有人说些什么了吧?” “……” “……” 周围众人听着孟知雪的话,皆不由得微微一怔。 就连钟越老先生,也不由得微微凝神,像是在认真的思索。 “荡妖驱魔?” 而方寸也同样抬起了头来,眉头不易察觉的一皱。 “呵呵……” 那位灵秀先生,沉默了一会,才忽然呵呵一笑,道:“你这位小南山盟主,说的倒是不错,若是这方家的老二能像他哥哥那般,小小年纪,便在咱们白厢书院,在柳湖城,立下这么大的功劳,造出那么大的名声,那还有谁敢拦着他,不让他受到书院的重点培养?” 虽然声音在笑,但人人都听出了她的话里没有半点笑意,反而像是有些讥嘲。 而因得这话,众人也不由得有些沉默,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当着众学子的面,也当着柳湖城里这么多前来旁听讲道的炼气士的面,钟越老先生自不能不表态,他沉默了好一会,才轻轻点头,道:“此事倒也不差,方寸,你觉得如何?” 见着这么多的目光向自己看了过来,方寸微一沉吟,也只好道:“理应如此!” 如今惟一能直接让自己进入蓝霜亭的方法,便是蓝霜先生开口,收自己为亲传弟子,可是方寸也明白自己如今身份的尴尬,没有道理非得让蓝霜先生为难,逼人家这么做。 “呵呵,既如此,那便定了吧!” 钟越老先生笑了笑,道:“说不定我白厢书院,又会出一位小仙师呢……” 其他人皆陪着笑。 只是心里暗想,再出一位小仙师,不见得是好事啊…… 而在此时,眼见得已经夕阳西斜,这一番讲道,也可以散去了,场间众学子并柳湖城里过来旁听的炼气士们,皆起身向钟越先生行礼,谢他的传道授业之恩,而后,目送着钟越老座师离开之后,这才缓缓的起身离去,期间倒是有不少目光向方寸看了过来,啧啧称奇。 而在众人都散去之时,方寸也正抬头,向孟知雪看了过去。 她正跟在蓝霜先生身边离开,似乎刻意放慢了脚步,见到方寸向自己看了过来,便稍稍驻足,转头迎向方寸的目光,轻声开口:“望你珍惜机会,做一个如你兄长一样的人!” 方寸皱起了眉头,还未回答,她便已走远了。 这女人啊…… 方寸心里,轻轻叹了一声。 第三十四章 时间紧,任务不算重 到了晚上,方府好好的热闹了一下。 方二公子在书院里得到座师夸赞,并且展露不凡,以驭物之术托动百斤巨石的消息,早就借着那些在书院旁听人之口,传到了柳湖城里来,方老爷子与方太太都欣喜不已,方太太亲自下厨,指挥丫鬟蒸了一笼鲜肉包子,煮了一蛊灵芝煨雪参汤,又整治了几个小菜。 已经好多年没有下过厨的方老爷子,都系上了围裙,亲自给方寸油泼了一尾鲜鱼。 桌上摆得满满当当,方老爷子还开了一坛子窖藏三百年的玉露酿。 一闻那酒香气,方寸便知道方老爷子是下了血本的,这玉露酿乃是柳湖特色,只在柳湖城城东的一座古井里面打出来的井水,才能酿得出这等好酒,时间封的愈久,味道愈是香馥,以前方尺在时,还每年都有人送来给方老爷子孝敬,以后估计没人送了,越喝越少的。 家宴小席上,方老爷子亲手给方寸倒了一杯,不停笑呵呵的夸着:“我可是让老黄打听清楚了,现在满城的人都在夸咱家寸儿呢,嘿,瞧那梁家的老二,城西周家的老七,黄柳芽儿巷角的凌先生家的姑娘,那可都是早两年就进了书院的,以前他们没少自夸呢,结果呢,原来只是书院最不争气的一批,咱们家的寸儿,才刚进去一个月,就学的比他们好……” 方夫人不停给方寸挟着菜,眼眶儿又有点红,又伤感又骄傲的道:“咱家寸儿也是随我的,当然比那些人家的孩子强,也不看看那几个棒槌,咱家寸儿长的就比他们周正!” 方老爷子闷闷的挟了筷鸡脖子吃,心想这个出息了,就又随你了…… 不过老大去世之后,夫人一直心情不好,就不跟她抢了吧? 连哄带劝,把方寸填了个半饱,方老爷子尺疑着问道:“寸儿啊,我今儿个听人讲,你入了书院这一个多月,就一直没有教习来教你呀?这个事,你之前咋不跟我们说呢……” 方夫人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关心的看着方寸。 看着他们两个的神色,方寸明白了他们的关切,今日自己算是在书院众人面前大大的露了个脸,也坐实了自己的天才之名,这本是好事,也是自己最初计划里的一部分,可是,就在满城的人都在议论自己如何如何风光的时候,方老爷子与方夫人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自己风光的消息传开了,但第一天便被教习逐了出来的事情也传开了。 别人关心自己如何风光,这老两口,却显然是关心自己有没有在书院里受了委曲。 “就书院里学的那点破东西,哪还需要别人教?” 懒洋洋的笑了笑,方寸扔了筷子,笑道:“不过我也没说聪明到完全自学便懂,还是有老师教的,书院里有个名唤蓝霜先生的,他想收我作亲传,一直在暗中教我,而那元执教习,一身本事没有多少,性子又傲,我那是故意躲开他的,有好教习,为何要挑一个差的?” “噢噢……” 方老爷子神色放松了下来,闷一口气,笑道:“还是我家寸儿聪明!” 方夫人道:“毕竟是教习,就算不好,可也莫得罪了他……” 瞧着两人像是信了的样子,方寸便也随口答应着,一家的人,便心照不宣的没有再继续聊这个话,做孩子的,总是最擅长欺骗老的,老的,也最擅长不去拆穿他们的话。 …… …… 饭罢回了卧房,方寸照例转化了一百功德为先天之气,就当自己修炼过了。 然后他便拿起了《术经》,慢慢的参读着。 今日听了钟越老先生的讲道,也使得他在《术经》之中,许多疑难迎刃而解,正是好好揣摩驭物之道,提升实力的时候,而这一点,他也有着比别人更得天独厚的条件,别人晚上的盘息吐纳,便要花去极大的精力,自己却是不用,完全可以将时间用在修法之上。 “书院学子,修习三年,在这三年的时间里,要熟读七经,要掌握驭物之术与摄魂之术两大根基法门,有些甚至还要在七经里面的某一经里深入研习,还要提升自己的修为,有些甚至在书院这三年里,便可以修行到宝身境,如此算起来,需要学习的东西,当真不少!” “而我如今,只有一年时间!” “或许其他人想起来,都以为我虽是今年入了书院,但在下一个三年里,还可以继续留在书院,时间多旁人多了一年,但实际上,这一次书院学子下山之时,书院不见得会留我,时间过去愈久,兄长的影响力便越低,书院不见得希望继续把着我这么个烫手山芋!” “所以我只有在一年时间里,便将其他人三年才能掌握的东西学好!” 心里暗自想着,神色倒是轻松了些。 这方世界的炼气士,出路有很多,便如书院学子,在这三年里,大家皆是同窗,可是三年期满下山,便会各奔东西,有的入了夜宫,有的入了城守麾下,有的就此成为了散修,可是这些,皆非正途,想在这条路上好好的走下去,便只有进入更高一阶的郡宗之中。 而郡宗从书院择徒,却是极为严苛的。 既看天赋,又看根基,甚至看名望,家世,惟有各方面皆突出的,才能成为郡宗弟子。 这样的人极少,书院三百学子,或许也只有寥寥十几人才有此殊荣。 这也就导致,自己这一年里,不仅要学会别人三年才学到的东西,还要学得比其他人都好,纵然天道功德谱赋予了自己远超常人的天资,但说起来,也不是一份简单的任务。 而因此,这教习之事,便尤为重要了。 不得不承认,在这件事上,孟知雪确实帮了自己很大的忙! 只不过,方寸潜意识里,便想离得这个女人远些,以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 …… 一夜过去,方寸洗梳干净,穿上学袍,让小青柳背了书匣,再次往书院里来。 “公子,如今你与之前不同了,可要往哪里去呢?” 小青柳驾着马车,摇头晃脑的感慨道。 方寸也想了一下这个问题,如今倒还真有些不一样了。 之前的自己,被教习逐了出来,属于浪荡无依的身份,爱逛哪去逛哪去,可如今,元执教习受罚了,自己本想入蓝霜先生的学亭,又被那黑斗篷的老妪搅黄,暂时去不得。 那么,自己便只有先回元执亭,找机会立下些功劳,再名正言顺去蓝霜亭! “之前被逐了出来,如今再回去,倒也有意思……” 如此想着,方寸反而来了兴致,便让小青柳把马赶得快些。 到得书院,他便背着书匣,径直往元执亭走去,当然,如今元执受罚,不得允许,不得返回书院,这一座学亭,暂时也无法再唤得元执亭了,以后要叫什么,还得另外讲着…… 来到了学亭门口,方寸稍稍驻足,走了进去。 学亭里面,本来是嗡嗡一片,所有学子,皆是低声议论着,似是十分焦迫,一见到方寸进来,却是立时闭上了嘴,眼神十分古怪的向他看了过来,之前方寸被元执教习逐了出去时,大家还都看热闹来着,寻思你名声再大,天份再高,又能如何,没有教习教你呀…… 但谁能想到这人本事这么大,这才一个来月过去,他就搞得所有人都没有教习了? 尤其是,此前钟越老先生讲道之时,整个元执亭里,都无人动得了那块青岩,偏偏人家这个一天没在学亭里呆过的,出了风头,岂不是说他现在修为比元执亭里所有人都高? 方寸微笑着向学亭里的同窗们看了过去,似乎在说:“大家又见面了……” 学亭里的学子们都将头低了下来:“就跟谁想见你似的……” 方寸回了当初自己挑选的位置,放下了书匣,向着一边的某位老实巴交同窗看了过去。 “申世兄……” 那位老实巴交的同窗明显哆嗦了一下,眉毛都垂了下来:“方师兄有何指教?” 见着他的模样,方寸也不由苦笑了一声,道:“没啥,就打声招呼……” 老实巴交的申时明心里想着,打招呼就打招啦,你吓唬我干啥? “如今元执亭里已经没有了教习,现在倒要学些什么?” 方寸坐下了之后,微一沉吟,便将《术经》取了出来,究竟还是知道什么为重的,没必要过多的逗弄这些元执亭里的学子们,自己还是该以修行为重,毕竟想在一年时间里,便达成自己此前预设的修行目标,时间还是挺紧的,每一天的功夫,都不可以随便浪费…… 然后也就在他正想着时,忽然感觉周围安静了下来,气氛似乎有些压抑。 方寸微怔,抬起头来,便看到了一个意外的身影。 一位身披黑色斗篷的老妪悄无声息出现在了学亭门口,冷幽幽的看向了学亭之中,声音嘶哑的开口:“元执受罚,你们的课业却不可落下,钟越先生有命,让我暂来指点你们……” 第三十五章 巫蛊之道 “啥?” 整个元执亭里的学子们都怔住了,呆呆的看着那位缓步走了进来的黑袍老妪,一时间,竟有不少人面上露出了惊喜之色,本以为经得了昨天那一闹,连个教习都没有了,谁成想,居然因祸得福,没了元执这么一位年青的教习,倒来了一位修为更高的教习指点课业? 这位老妪,可是书院颇有名望的灵秀教习啊…… 书院十几位教习里面,也是排名甚高的…… “她居然会来……” 而方寸心里则是莫名的一沉,生出了些不好的预感。 昨日,正是这个老妪一句话,阻止了自己进入蓝霜亭的机会,如今居然又遇着了…… …… …… “你们如今只剩了一年时间了!” 那位黑袍老妪入得亭子里来,端坐在了讲案之前,迎着众学子或惊喜,或敬畏的眼神,神色却没有半分变化,斗篷下的枯瘦面颊轻轻抬起,目光缓缓缓过了亭间,顿时一片安静。 她单瞧外表,一身苍老气息,似乎八九十岁,但是仔细看模样,面上却没有多少皱纹,又不显得那般老,只是披着黑色的斗篷,身上有些诡异气息,却让人看着心里便不舒服,待到目光扫过了亭间的每一位学子,才嘶哑着声音开口:“昨日,你们在座师讲道之时,丢了大丑,是否就真个以为,在书院里的这三年,磨磨蹭蹭,也就被你们这么混过去了?” 周围众学子闻言,脸色多多少少,都有些愧色,低下了头来,不敢直视她目光。 “实在是幼稚,你们根本不晓得自己如今在耽误些什么……” 那位灵秀先生,接着开口,声音浑浊嘶哑,带了些冷嘲之意:“炼气士大道,便是步步高升,层层突破,我实言告诉你们,就凭你们这些人的资质,其实是没有资格进入书院的,当初你们是借了谁的力也好,花了多少银子也好,能够进入书院,便是你们的造化……” “只可惜,你们似乎并不了解这造化有多大……” “呵呵,别人看来,你们入了书院,便已是天之骄子,身份不同了,其实算个什么?” “书院之上,还有郡宗,郡宗之上,还有神宫,神宫之上,还有仙殿!” “只有一步一步,入郡宗,进神宫,再进入了仙殿,才算走完了大道,有了些许资格!” “……” “……” 她说着话时,目光似有意似无意,扫过了方寸,缓声道:“只不过,能够走完这条大道的人,无一不是当世奇才,便如柳湖方家的大公子,小仙师方尺,他便是先入了都偃郡的九仙宗,又选入了神江郡天月宫,最后又入了七王仙殿,这样的人,才真算是有了成就!” 有不少目光,都偷眼向着方寸看了过来。 对于这位灵秀教习的话,倒是都觉得无所谓,仙师方尺的成就,自然是自己比不上的。 若是人人都能走出仙师方尺一样的路子,那柳湖方尺之名就不会名满天下了。 “当然了……” 那老妪说着,微微一顿,却又面露讥讽之色,冷笑道:“这条路,与你们是注定无缘的,整个书院三百学子,里面或许也只有寥寥十数人,有资格进入郡宗而已,书院学子的三条出路,对于你们而言,早就掐死了一条,你们能做的,便只有想办法选择另外两条而已……” “所以,人家去参研的修为,修炼的宝身,你们便不必惦记了,一点机会也没有,所以倒不如多在术法之道上下些苦功,或能修出些许火候,将来或许也可以留在城中……” “退一步讲,便是去了永夜荒原,多点实实在在的本事,也算多点保命的本领!” “……” “……” 听着她的话,众学子皆已是脸色尴尬至极,却谁也没有说话。 “这个……倒是个从实际出发的教习……” 方寸听着,心间略有些愕然,倒是不得不叹惜了一声。 书院学子,三年期满之后,大略上讲,便只有三种出身: 其一,便是被各郡之间的宗门看上,收入门去,继续修习更高深的法门。 其二,便是进入各方朝堂,充作捕役,将守,炼器,医官,谋士等等。 其三,便是被守夜宫收去,探索永夜荒原。 而第三个选择,也是大部分天资不突出,又没身家背景的学子们最终的归宿。 当然了,在这三种之外,其实也有第四种,便是那等既没有被宗门看上,又没有资格进入朝堂诸部,更不愿意去永夜荒原找死的,一般都会豁出了一切,直接潜逃,成为散修,只是这样一来,这个人的下半辈子,就很难能够见光了,炼气士的身份,也会被剥夺。 甚至,有可能会被通缉。 如今这位老妪说的,倒确实是些大实话,也是实实在在用着得的。 “所以,老身来了,不教你们如何修为,而教你们实实在的一些保命本领!” 这位灵秀先生,一番道理讲了下来,这才微一停顿,目光漠然的看向亭间众学子,忽然声音微提,道:“昨日你们也皆去听了钟越老先生讲的驭物之术,是否觉得很了不起?” 众学子闻言,皆连连点头。 就连方寸心里,也颇为期待,也不知自己何时才能有那位老先生的本领。 正想着时,他忽然心间微动,低头看去,便见自己的脚边,不知何时爬过来了一只米粒大小的蓝色甲虫,极不起眼,也不知从哪里爬过来的,书院里面多山林草木,虫子自然也不少,他也没有太放在心上,见虫子爬到了脚边,便下意识的一脚踩瘪,继续听着。 然后也在这时,灵秀先生看着纷纷点头回应自己的学子,却是冷冷笑了一声。 “你们摸一下自己的脖子!” 她忽然不动声色的说了一句,眼睑垂了下来。 众学子不解,一个个下意识的抬手向自己的脖子上摸了过去,忽然间,整个亭子里面响起了一阵骚乱,案几倒塌碰撞之声响起了一遍,甚至还有人吓的叫出了声,东倒西歪之间,向着彼此看去,便看到每个人的脖颈之上,不知何时都爬上去了小虫子,有的还两三个。 冷不丁之下,便是都乃是炼气学子,也吓的不轻。 “哼!” 灵秀先生冷哼一声,压得亭内安静了下来,然后她脸上,像是露出了些许得意之色,冷笑道:“钟越先生的本命经,乃是术经,他的驭物之法自然厉害,只不过,驭物之法修得再好,要杀你们时,却也会被你们看见,但我灵经高手想要你们的命,你们都不知怎么死的!” 说着话时,已经从身后的黑色斗篷里,取出了一个蓝色的葫芦,拔开塞子。 同时手掌轻轻一招,便见每一个学子脖子上的蓝色甲虫,都展翅飞了起来,在这学亭的半空里,看起来倒像是一层淡蓝色的薄薄雾气,慢慢涌到她面前,飞入那葫芦里去了。 方寸全未想到这一幕,脸色有些尴尬。 悄悄的伸出脚去,将那只被踩瘪了的小虫踢到了邻座申时明的脚边。 好在虫子太多,这位教习也没有发现,待到虫子皆飞回了葫芦里,便重又将塞子盖上,收回了斗篷底下,然后冷声讲解:“老身的本命经,便是灵经,修习参衍的,便是灵经里面的御灵之术,天地万物,皆有灵,那天地万物便皆可为我所用,这是何等样的本领?” “你驭物之术修炼的再强,一人可敌百万师么?” “摄神之法修炼的再好,能够惑得了一国之人么?” “惟我灵经一道,化天地万灵之力为己用,大了说,修炼至深处,可以御百虫为兵,万兽为将,一人便是一支大军,可覆敌国。往小了说,日后你们降服精怪妖魔为己用,也能让自己比旁人更多几分自保之力,而这,便是老身要讲给你们听的,灵经之中,巫虫一法!” “……” “……” 众学子皆仔细听着,谁也不敢大意,以免一个虫子不留神就钻进了自己衣裳里来。 而那位灵秀先生,也是刚刚讲到此处,便慢慢起身,来到了方寸身边。 “老身这巫蛊之法,你觉得如何?” 她居高临下,面上也不见什么笑容,平静的询问方寸。 方寸急忙回答:“高深莫测,叹为观止!” 黑袍老妪脸上浮现出了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淡淡道:“如今,老身虽只是暂时过来授业几日,但也不会疏惫,一样会好好教导你们,你且如实教来,这《灵经》,可能背得下来?” 方寸微怔,老实回答:“背不下来……” 他入书院才不过月余,一直在提升修为,参研《术经》,《灵经》只是读过而已。 “对于书院弟子而言,《七经》皆需倒背如流!” 老妪看了方寸一眼,冷声道:“你入学太迟,七经之道,你已落下了太多,如今我讲的,你怕是听也不懂,所以需恶补功课,这七经之一的灵经,便是天下巫蛊、御兽乃至伏妖炼魔等等法门的总纲,你现在需要做的,便是先将《灵经》完全背下来,明日来时,我会考你!” 交待罢了,她便回身走回案前,开始讲授巫蛊之法。 倒是座前只留了方寸一个,望着那足有一指厚的灵经,整个人微微发呆。 “这洋洋洒洒几万言,你让我一天之内就背下来?” 第三十六章 真有天才 这一日,便算是方寸在书院学亭之中上的第一堂课了。 只是他啥也没干! 上面的老妪,在向亭间学子讲述着她最引以为傲的巫蛊之道,只可惜那些乱七八糟的“蓝莹甲”、“行尸虫”、“六欲蛊”什么什么的东西太过深奥,他听也听不懂,再加上了这位教习特许,因此他便只是坐在了众学子中间,然后抱了那一部《灵经》,一点一点的看着。 《灵经》作为世间流传的《七经》之一,方寸早就在读书识字的时候通读过一遍了,知道里面讲的乃是天地万物的真灵之理,只是以前读过归读过,对里面的诸般道理,却没有吃得太透,甚至将这整部《灵经》完全的通读甚至背诵下来,那就更是从来没想过的事情了…… 便是在前世,成绩再好的学生,有把语文课本全背下来的吗? 一晃已是三个时辰过去,到了下学的时候。 白厢书院,毕竟与上一世不同,没有一节两节的课业之说,通常学子在书院里,只是呆上三个时辰,听授教习授业,而且这个三个时辰,教习也不是都在传授,往往只是讲个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便任由学子自修,若是遇到了疑难,再来向教习们请教便是了。 真赶上教习有事,连假都不必请,随便消失个三五天半个月,也正常。 那位黑袍老妪,讲罢了这些蛊虫之道,便飘然而走,只留下了一学亭的懵逼,这些元执亭的学子,就连修为都还差得极远,冷不丁听了《灵经》里面的高明之法,哪能搞得明白? 回到了方宅之后,方寸吃罢了晚饭,便又照例回房修行。 依着他这段时间以来的习惯,如今便该转化了一百功德之后,便去修炼驭物之法,而驭物之法,属于《术经》范畴,一者要多学多练,二者要参悟《术经》之义,可是想到了那位黑袍老妪给自己布置的任务,便不由得有些头疼,犹豫了一番之后,还是取出了《灵经》! 在学亭里,他已将《灵经》又通读了几遍,算是比较熟悉了。 “一晚时间背诵整部《灵经》的话,那每个时辰,便须背下来……” 方寸微一琢磨,便在这《灵经》三分之一处,折了一个角。 然后他开始认真的逐字背诵。 点上了时香,方寸背诵的无比认真,待到半个时辰之后,方寸做出了一个决定。 不背了! 已经确定过,自己背不下来。 今夜自己便是不睡,也只有四五个时辰。 而《灵经》的前三分之一,却共有八篇经义。 这也就要求着,自己需要半个时辰之内,起码背下四篇经义。 方寸发现自己做不到,也就可以得到答案,自己不可能一天之内背下整部《灵经》! 既然做不到,那便不必做了。 虽说人要有恒心,但是非得一天时间之后再确定不行,那就是浪费时间了。 心里如此想着,方寸便只是将《灵经》又通读了两遍,然后便又开始练习驭物之法,方寸心里明白,这道术法会是跟随自己一辈子的根本手段之一,也会是自己以后修炼其他炼气士神通的基础,所以修炼的非常认真,重来一次的人生,总是比旁人更明白一些轻重。 方寸并不觉得,做不到一些超出能力范畴的事情有什么,只是没想到,到得第二日一早,灵秀教习入了学亭,便径直向着自己走了过来,神色冷淡,俯视着他:“背得如何了?” 满亭之间,众学子哗啦啦都转头看了过来,眼神似乎有些期待。 “回教习,学生试过,着实背不下来!” 方寸倒是老老实实的回答,也不觉得尴尬,人力有时穷,又何必尴尬? 只是方寸也没想到,听得了自己的回答,那位教习的脸,却忽然一下子阴了下来,与此同时,整个学亭里的学子,也像是变得压抑了许多,似乎有些人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你背不下来?” 那老妪看着方寸,声音有些嘶哑,一字一顿的问道。 “是的!” 方寸回答的倒是坦然,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不说自己,他相信这学亭,甚至是书院,怕是也没人可以一天之内,背诵下整篇《灵经》来,毕竟这世间像冯蘅那样翻过几遍,便可以背完整部《九阴真经》的奇女子,又有几个? 不知别人有没有这本领,但自己确实没有,那也没有必要勉强。 “当初你兄长既然可以背得下来,那为何你背不下来?” 老妪忽然冷冷看着方寸,声音里已有了些冷意:“如今,不是整个书院里的人都在说,你的天资不输你兄长么?还是说,你恃才傲物,却根本便没有将老身的话放在心上?” 方寸闻言,却微微有些愕然,当初自己的兄长这么厉害呢? 可那又关自己什么事? 他无奈的向教习行了一礼,道:“学生如何敢不听教习的话,虽然没有背下整部灵经,但我已将灵经读得通透了,而若是有必要,日后我也会多下功夫,直到背下整部经文!” “日后?” 那老妪脸上露出了一抹冷嘲,干瘪的眸子看着方寸,森然道:“老身哪有这么多的功夫等你?想要学得炼气大道,首在心诚,老身没有因为你的身份便难为你,你来书院求学,老身也教你真本领,可你却不肯下功夫,推三阻四,左右言他,又岂是认真求学的道理?” “再给你一夜时间,若是还背不下整部《灵经》,那老身便也不管你了!” 老妪冷冷的留下一句话:“且因你求学不成,我会在你的批语之上,留下一个‘劣’字!” “哗……” 周围无数学子,看着方寸的眼神,同时充满了同情。 就连方寸自己,也不由得吃了一惊,眼神微眯,看向了这位教习。 书院学子,三年期满之后,便要各寻出路,最好的出路,便是被上面那些郡宗看重,挑选过去,继续修学更高深的法门,而这些郡宗挑选学子,考量无非几个,要么是天资出众,根基扎实,要么便是有某些极为擅长的学识,但无论哪种考量,都有一个关键的因素。 那便是书院教习们给出来的批语! 书院教习们喜欢的学子,便会给出很高的评价,甚至直接卖上自己的面子,推荐往郡宗,而不喜欢的,便会给出一个平平无奇的评价,这样的学子,郡宗挑不挑,就看他们自己了。 可若是被一位教习,批语为“劣”,那便基本上断了前程了。 郡宗对于这样的学子,挑选的时候,根本连看也不会看,直接便丢在了一边。 自己还没怎么着,你就要给我一个“劣”字批语? 方寸心间已生出了些不满,望着这老妪,只见她也正看着自己,眼神里深藏着几分冷嘲之色,心里顿时明白了过来,虽然不知道她为何也不喜欢自己,更是不知道当初自己的兄长与她有过什么交道,但却隐隐猜了出来,或许她本来也是打着要难为自己的主意…… 究竟是钟越老先生让她过来教授元执亭的,还是她自己主动过来的,谁又知道? “话已说过,好自为之吧……” 这位教习冷笑一声,自顾自的转身回到案首,开始这一日的授业。 而学亭之中,则顿时多了不少目光,皆或是同情,或是玩味的看着方寸,任谁都知道,想背诵下整部灵经,别说两天,怕是三天四天,都做不到,教习确实是在难为他。 但那又如何呢? 谁让你是整个书院闻名的天才呢? 既是天才,便该去做些天才该做的事情,别人做不到的,你得做到。 换句话说,看着教习难为这天才,心里还挺开心的。 …… …… “这该怎么办?” 而方寸自己也皱着眉头,坐了下来,望着那部厚厚的经文,神色凝沉。 他毫不怀疑那老妪说的话,也知道若是做不到,她定会给自己一个“劣”字。 虽然明白对方是有意难为,而且自己就算真有了一个“劣”字,也不怎么在乎,可关键在于,自己才初入书院,什么都没做过呢,凭什么要得到一个这么不公平的批语? 当然了,就算不公,自己又能如何? 跟她闹将起来么? 如此一来,怕是她更要拿自己不敬教习的事来大作文章了…… 正愁思之际,忽然耳边传来了轻微的“哗啦”一声,支付宝又到账了。 “斩盗人精气狐妖!” “赐功德之念一千八百!” 第三十七章 我的选择 望着眼前浮现了出来的天道功德谱,方寸微微一怔,便已明白是怎么回事。 城外野茶寮里的秦老板已经动手了,将之前他找了出来的狐妖斩杀,狐妖被斩,冥冥之中自己便不知道救下了多少人,于是天道功德谱便也一是一,二是二,赐了自己功德。 “秦老板果然是秦老板,不论对方是谁,出手就没留过活口……” “惟一的问题,就是出手的价格贵了点……” “城西的老刀子帮,砍一个人才只要十两银子,熟客还能打折呢……” “……” “……” 方寸心里暗想着,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奇怪,这件事本来就在他的意料之中,而再看天道功德谱,原本自己的功德已只剩了一千五,如今加上了这一千八,便已有了三千三百之数,若是依着自己每日消耗一百功德的速度来修炼的话,这已经足够自己修炼一个多月的了。 可关键是,如今的自己最愁的不是修行,而是另一个难关啊…… 方寸略略一看这功德,便撂在一边不想,仍是皱眉想着这背诵《灵经》之事。 但也就在此时,他心里忽然生出了些古怪的感觉。 “哗……” 这是流水的声音。 也是随着这声音响起,方寸好似生出了一种极微妙的感觉,他下意识的低头看去,便觉得眼前这部灵经,居然已经变得清晰简单,随手一页页翻过,便觉得那些经义内容,便皆入了眼帘,又入了识海,竟像是烙印了下来一般,一字一句,异常清晰的留在了心间。 只是轻快的翻了一遍,他便将灵经阖了起来,然后在心间暗暗回思。 旋及神色微愕! 果不然,看得这一遍,《灵经》里所有的内容,便皆已浮现在自己脑海,滚瓜烂熟。 这本是异常晦涩艰难的灵经,如今居然已经记得分毫不差,不说从头到尾的背诵了,甚至是随便找一个开头,都可以顺着背下去,再夸张一点,自己居然像是可以倒背如流。 “这是……” 方寸明白出现了什么事,忙以心念唤出了天道功德谱。 定睛看去时,忍不住心间微颤。 只见那三千三百功德,如今已然少了三千,只余三百! …… …… “原来功德还能这么用……” 之前的方寸,只知道功德可以用来转化先天之气,却没想到,当自己功德足够,而且心念清晰之时,居然还可以通过消耗功德的方法,将整篇经义,完全烙印在自己识海…… 刚才的自己,进入了一种飞快消耗功德的状态,但在这种状态里,自己的记忆力居然也得到了极大的加强,在这时候,自己看到的经文,便皆异常清晰的烙印在了脑海,不说从头到尾的背诵了,随便找一个开头,都可以背下去,再夸张一点,自己居然可以倒背如流。 这倒真是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办法,谁让这天道功德谱没个说明书呢…… 惟一的问题便是:“这消耗也未免太快了吧?” 自己刚才翻这《灵经》,一页一页,用了才多长时间? 盏茶功夫? 居然便消耗掉了三千功德! 那可是足以让自己修炼一个月的用度…… 那可是接近两只狐妖性命换来的功德,结果只是让自己记住了这么一番经义? 方寸的脸色微微有些古怪。 隐隐的想到,功德之数消耗的这么多,难道是因为这是违反常理之事? 一时间,自己倒也难以想得明白,只是觉得,这功德用处,或许远比自己想象中多。 无论如何,心间一个麻烦倒是解决了,方寸也觉得有些神清气爽,面上没有半分变化,只是凝神听起了那教习的讲解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借用功德记熟了整篇《灵经》的缘故,这时候再听那教习的讲授,便已觉得熟悉了许多,竟有不少内容,能够听得懂了。 而且时不时的会出现一种感觉,那便是在这位教习讲到某方面的内容时,自己内心便得到触动,那些深烙印在脑海里面的经文,化作道理,烙印在了心间,有茅塞顿开之感。 “读书百遍,其义自见!” “我消耗功德记下来的经义,却比读上百遍,甚至读上三百遍,三千遍还要记得牢,等若烙印在了心底,所以开始揣摩其中道理之时,便比别人来得更轻松些,这位教习所讲的内容,也皆是灵经里面延伸出去的,正因如此,我才会时不时生出这种奇妙的领悟……” 心间有了此念,方寸倒是微觉兴奋。 或许,自己这三千功德,花的并不冤枉…… …… …… 这一日,方寸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特别,仍只是平静的呆到了下学时间,然后回到了府中,继续揣摩术经经义,习练驭物之法,对于第二天这位教习的难题,却已不放在心上了。 翌日到得了书院,老妪果然便依时来到了方寸的案前。 她亦不多说话,只是居高临下的看着方寸,指节轻轻叩了叩书案,道:“如何了?” 学亭之中,众学子本来就在等着看方寸出糗,如今顿时有了些微的骚动,虽然皆装作眼睛只看着身前书案的模样,但余光却都已飞到了方寸的身边,也不知有多少人心里暗暗的想着:“得罪了书院里最可怕的灵秀先生,这位传说中的天才方寸,日子也不会好过……” 方寸叹了口气,恭敬起身,道:“只用两天便背下整部《灵经》,着实为难……” 那教习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道:“老身向来说话算话!” 说着话时,便要离开,学亭众学子们的表情,也顿时变得有些精彩。 方寸忙道:“但学生下了番苦功夫,总算勉强做到了!” “嗯?” 那刚刚挪步的老妪猛然之间转头向方寸看了过来,阴冷神色里,微露古怪。 而学亭里面的学子,也皆变得有些愕然,满面难以置信。 那老妪冷冷看了方寸一眼,才道:“你可知道在教习面前说谎的后果?” 方寸急忙行礼道:“学生不敢!” 老妪嘶哑的冷笑了两声,道:“既然不敢,那便背来听听吧!” 方寸点了点头,清了清嗓子,微一沉吟之后,缓缓念来:“天地万物生而有阴阳,阴阳交汇而生万物之灵,灵者,上苍之赐,一念系之于神魂,感知于万物,生生变化……” 《灵经》已然烙印于他脑海之中,背诵出来,自然不难,只是方寸也不想表现的太过惊世骇俗,因此背诵之时,并未表现的太熟,偶尔,还稍微放慢了一点儿语速,像是正在苦苦回忆一般,但每每当人以为他要卡住时,却又很快想起,不磕不绊,娓娓念了出来。 周围众学子的表情,顿时变得精彩了起来。 这是真背下来了? 关于方寸的兄长方尺,当初求学之时的惊艳之才,他们皆已耳熟能详,快听出了茧子来,可方尺毕竟比他们大了许多,再惊艳的天才举动,也只是听说过,却没见过,如今见到了方寸只用两天时间,便将整部灵经全部背诵下来,这心情当真是有些莫测高深了! 那老妪只听得了半晌,见方寸没有迟疑卡顿之举,便忽然挥了挥手,只见这时候她的脸色显得有些阴沉,看不出究竟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很明显,那绝对不是什么开心的表情。 “自悟灵篇开始背诵!” 扫了方寸一眼,她忽然冷声开口。 方寸微微一顿,像是回忆了一下,便又顺着她说的开始背诵:“悟灵者,感应也,须……” 周围学亭里的众学子,表情顿时变得更精彩了。 老妪忽又打断了他:“炼灵篇第二篇经义!” 方寸同样也是微微回忆,讲她所言的炼灵篇第二篇经义背诵了下来。 其间虽有某些刻意为之的迟缓,但却绝无卡顿,更无一字错漏。 周围众学子的神色已经有些黯然了,他们入了书院两年,初时便有大部分功夫,皆是花在了背诵七经上面,《灵经》自然也是背诵过的,所以也就深切知道当初背诵里面这绕口晦涩的经义有多么艰难,前前后后花了多少血心血功夫呢,人家居然两天便背了下来…… 一片目瞪口呆之中,忽然有学子愤愤的将经义拍在了案上,不想学了。 这他娘的天才,原来真的存在! 背完了炼灵篇第二篇经义,方寸便停了下来,认真的看向了那位老妪。 她又是断章,又是开引,考较了自己这么多回,自己都背了下来,总该已经相信自己已经将《灵经》一篇全部背诵下来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这一关自己都已经过去了才是! “看样子,你果然是天才!” 那老妪也冷眼看向了方寸,神色极不好看。 方寸忙拱起手,轻声道:“学生愚钝,当不得天才二字!” 那老妪忽又道:“这也证明,你之前果然没有将我的话放在心上,否则的话,昨日便该背下来了,又何必非要等到今日,等到我以劣字批语的事情吓过你后,才背了下来?” “额……” 方寸一听这话,倒是有些苦恼了,干脆不说话。 老妪冷眼看着方寸,只见他一脸的坦然,也没有露出不敬的表情。 忽然之间,她抬手一招,便向前方案上的几部厚厚经义飞了过来,悬在她身边,她目光一扫,便将其中一部最为厚实的经义拿了下来,慢慢放在了方寸的面前,淡淡道:“只记下灵经还不够,这些经义,皆是我参研灵经之后写下的领悟与心得,等闲人便是看得一眼,我也会挖了他的眼睛,但你既是我的学生,我便不会藏私,尽数教你,所以你拿去看吧!” 说着,嘴角升起了一抹冷笑,道:“给你三天时间,同样也要尽数记下,否则……” 呵呵笑了一声,不再多言,转身去了。 第三十八章 书院功德簿 学亭里,其他学子看向方寸的眼神,忽然显得有些玩味。 而方寸,却也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反而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坐了下来。他看着眼前书案上的那部厚厚笔记,足比灵经厚了三倍不止,若不是因为有天道功德谱,就连灵经,自己都不可能背得下来,又怎么可能在三天之内,便将她自己写下来的笔记尽数背下? 就算自己想要背诵,自己如今也没有三千功德了。 况且,就算是有,功德也不是这么浪费着玩的,自己背下了这部笔记,又谁保证她不会再拿出另外一部笔记来,看她那书案之上,可是最起码还有三四部笔记存在的呀…… 都给她背下来? 方寸平静的看着在前方讲道的灵秀先生,心里很确定这一点,心下倒是更无奈。 没有教习的时候,想教习,有了教习,倒又觉得还不如没有! 这个女人,比元执还狠! 心间纵是如波涛巨浪,方寸面上却也没有半分波澜,只是平静的翻阅着这个女人留给自己的笔记,上面满满当当,皆是她平素里参研《灵经》,因而得到的领悟,还有一部分其他地方抄录来的巫法,若是落在一些参研巫蛊之道的人手里,或许这也确实算得上好东西,但看着那艰深辞意,晦涩名目,方寸却很明白,别说背了,就算是学,也不是短时间的事。 她知道这位女教习对自己态度不善! 这世间有种害人法,是你需要吃败火之药时,偏生喂你大补之物! 如今的方寸,很明白自己需要走的是什么路! 自己比旁人晚了两年进入书院,需要做的,便是在修为根基上,迎头赶上,以提升修为,以及驭物、摄魂二法为重,惟有修炼好了这三阶,一年后离开书院时,才有个好前程! 而这位女教习,却偏偏反其道而行! 她将这么多的巫蛊之法塞给自己,逼得自己不得不花大力气去学。 若学不成,那她便会给自己落得一个“劣”字批语! 若学成了,自己的修行,也就偏了。 哪怕是对于拥有天道功德谱的自己而言,这一年时间里,想要在修为与驭物、摄魂二法上取得一定成就,也是一件有些勉强的事情,全看自己的功德能不能赚得够,而若是又要浪费大部分的精力在她所传授的巫蛊之法上,那么自己干脆其他的什么都不用干了…… 一年之后,书院只会多出来一位跑偏了的巫医! …… …… “看样子,那立功劳,刷名望的事情,要快些去做了……” 方寸慢慢思量着! 有天道功德谱在,自己或许仍然可以想办法赚功德,完成她给的任务。 可是,自己凭什么要这么浪费时间? 所以,干脆一了百了,直接找城外野茶寮的秦老板? 微微苦笑了一下,方寸摇了摇头。 秦老板出手太贵了,他是惟一一个柳湖城里让自己觉得花钱有些心疼的人。 既不能使些痛快手段,自然要从别处下下功夫…… 熬到了下学,众学亭学子们便皆散去,灵秀先生也若无其事的冷着一张脸离开,方寸最后离开了学亭,却没有急着回府,而是微一思量之后,便来到了自己停在前院的马车前,从上面提下了两坛子陈酿,然后命小青柳在这里等着,自己径往行知院走了过来。 这方行知院,便是书院负责平日城监查四方,并且安排学子们外出历炼的地方。 此一方世界,有炼气士,也有蛇狐精怪,冤鬼恶尸,时尚有些诡邪之事出现,祸乱一方,按理讲,这些事情,都该由柳湖城城守座下的文书与缉妖司去处理,只是城守也有自己的事,或是运送灵药宝丹,或是处理一些上头的郡守吩咐下来的公务,时常会显得人手不够用。 如今,又恰是灵药成熟,需大批运往清江郡的时候,就更缺人手了。 而在城守人手不够用时,便也往往会将一些诡疑之事,递交到书院这边,请书院谴学子去处理,一者是为了解决麻烦,二者也是给学子们一些历炼的机会,快速的成长起来。 如今方寸过来,便是为了看看有没有适合自己去刷一下声望,立点小功劳的。 能早些去蓝霜先生那里,还是去他那里吧! 明明有个更好的男人等着,那为什么一定要守着这个老太太…… …… …… “哈哈,方二公子,你果然也往我们行知院里来了……” 偏巧不巧,这行知院的管事之职,居然是张世贤教习兼着的。 他正躺在了一处藤椅上,懒洋洋的歪着,见了谁来都爱搭不理,但搭眼一瞧,来人竟是方寸,便忙笑着坐了起来,招手让方寸来这石案旁边坐,居然还主动提壶,给他倒了杯茶。 “见过张师……” 方寸将两坛陈酿放在案上,笑道:“有感先生当初相助,特备美酒两坛,以馈恩义!” 其实来之前,方寸并不知道张世贤在这里,但话得说的漂亮…… “有年头的陈酿玉露井,好东西!” 张世贤只是扫了一眼酒坛子,便笑了起来:“听说这口古井里灵泉酿的酒,一年也只得几百坛,每年新酿,便被各大商号争抢了去,朝歌都不知有多少贵人求之不得,此等陈酿,更是难得,每饮一坛,便少一坛,拿着银子都买不到,你是从哪里寻来了这么两坛?” “家里酒窑拿出来的……” “还有一堆呢……” 方寸心里想着,却只笑着道:“偶然得之,以馈先生!” “我本想客气一下,但这肚子里的酒虫子却不同意了……” 张世贤笑着道:“来来来,坐下,都不是外人,我让人整俩菜过来……” 方寸忙笑着行礼,也不客气,直接坐了下来。 想是之前的十二连环坞里,张世贤得了实在的好处,对方寸亲近的很,说话也客气。 “方二公子此番过来,不只是来看我吧?” 伸手替方寸倒了杯酒,张世贤感慨着笑道:“也不知为什么,我早就知道你会过来,呵呵,当初你兄长在书院里时,便是这行知院的常客,那几年里,世道极乱,妖魔也多,行院里的任务更是堆成了小山,大部分弟子都担心危险,不愿去做,书院也不好强求,倒是你兄长,不论艰险,时常过来,那小山一般的渡妖牒,倒有大半是他一个人解决了的……” 方寸听着这话,却也苦笑。 他也是知道当年那场乱象的,更知道自己兄长当年做的一件件大事。 只不过,看张世贤这模样,是真个就顺理成章把自己也想成了兄长那样的人? 方寸苦笑,但却也不好解释些什么。 “我的本事,比兄长差得远,也不敢大包大揽,只是希望自己也多些历练而已……” 方寸向张世贤问道:“不知如今的院牒里面,可有适合我的?” “你……” 张世贤看了看方寸,笑道:“方二公子而今修为如何?” 方寸认真的答道:“已经炼息中境了!” “额……” 张世贤倒是愣了一下,心想这才入书院一个多月,便有了这等进境,天才果然不愧是天才,只不过,这特么才炼息中境的修为,便来行知院,你是想渡妖,还是想投食呢? 想了想,这话倒不好直说,便笑道:“我们这等交情,何必问,自己去看便是!” 说着话,便让老仆去堂里抱来了一堆渡妖牒,任方寸自己看。 平时书院弟子来接些事情做,都是直接硬派的,方寸居然可以自个挑,也是没谁了…… 大抵扫得了几眼,方寸便见都是一些普通的,或是行医问诊,采药炼丹,或是柳湖城哪里哪里,有些妖鬼闹事,需要除掉,便是一些难度高的,也只是帮着城守缉捕凶徒散修等等,一看便已十分陈旧了,而且任务实在简单,便是应了,恐怕也无法达成自己的目的。 虽然建些功劳便能名正言顺的去蓝霜先生那里修行,但也不是随便做点什么就可以的! 又有一些任务,虽然看起来份量够了,但其中凶险,却不容小觑。 便如那些缉捕凶徒散修的,谁知道对方是什么实力? 一边找着,方寸眉头倒是皱了起来。 “方二公子果然来了!” 也就在方寸心间思量,从那一堆渡妖牒里挑挑捡捡时,忽然一个声音轻轻响了起来。 方寸与张世贤皆是一怔,抬头看去,便见此时的行知院外,已经来了几位身材挺拔,英姿不俗的书院学子,为首一个,身材纤瘦高挑,明眸照人,似乎往那里一站,便使得天光都亮了几分,正是方寸此前便已见过的,书院第一才女,院主公羊偃青的亲传弟子孟知雪。 而在她身后,则有一位相貌堂堂的男子,却也是熟人,此前在堂子里见过的鹤真章。 另外还有三人,一人是个身材矮壮,面露傲气的少年,背后负着一个巨大的剑匣,一个容貌尚幼,同样生得娇美,只是气质上逊了孟知雪几分的少女,还有一个沉默寡言的男子。 “孟仙子……” 方寸起身,客客气气的向她揖了一礼。 孟知雪还礼,道:“方二公子过来,可是要寻些渡妖牒的?” “正是!” 方寸点头答应,倒不打算多说。 “若只是普通的渡妖牒,怕是还不足以让方二公子顺利进入蓝霜亭吧!” 而孟知雪,倒像是对此十分了解,微一沉吟,便道:“方二公子不看看此牒!” 说着话时,便取出了一道渡妖牒,轻轻放在了方寸面前。 第三十九章 鬼才二公子 “这……” 方寸倒是微微一怔,这才反应了过来。 想是这孟知雪出现在这里,也是为了渡妖牒的事情吧,倒是遇上了。 心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轻轻揖过了一礼,便顺势看了过来…… “榆钱镇百姓失踪?” 望着那渡妖牒里面的内容,方寸眉头微微一凝。 这道渡妖牒,却是崭新的,想是刚刚才从城守那边递了过来,而上面的任务也简单,只言如今城南多有流民失踪之事,尤其是数日之前,更是有一个村子里的百姓,足足二三百人,一夜之间,忽然失去了踪影,人迹尸首全无,已逾数日,急须查明,是否乃妖魔所为。 这份渡牒,也不是让书院学子解决等等,只是前往调查一番,便是大功一件。 事牵数百人命,影响极大,确确实实是连白厢书院都难得一见的大事了,绝非那些所谓的行医问诊,采药炼丹,或是驱魔闹鬼之类小打小闹练手的小玩意儿能够比得上的…… 这么一件事做了,怕是就顶得上其他的小打小闹十件,甚至数十件。 “孟仙子的意思是……” 方寸抬起了头来,似乎有些为难的看向了孟知雪。 其实若是他自己看到了这一道渡妖牒,说不定就直接接了下来,反而上面只是说让人过去查看一番,又无须拼命,大不了自己花钱雇些人手过去调查,事后任务一样算是自己的,可偏偏,这张渡妖牒却是孟知雪帮自己挑了出来的,上面还有她们几人的名字,这就…… “方二公子无论是为了进入蓝霜亭修习,还是为了护这柳湖城百姓,都需要做一些斩妖除魔的事情,一些小小善举,怕是帮助不大,这道渡妖牒,倒正是时候,如今我们南山盟本来就在寻找合适的人手,进入南山调查此事,若是方二公子不嫌弃,可随我们一同前往!” 孟知雪轻轻开口,神色显得很平淡。 可是从她这平淡的目光里,方寸却莫名的,像是感受到了些许期待之色,就好像是,这个女人,非常希望自己能够答应,随着她们一起去接这个任务,但是看看自己的如今的修为,与她们相比,着实差得有点远,便是去了估计也帮不上太大的忙,那她的意思是…… “这是要带我刷小号?” “呵呵,既有南山盟的几位佼佼者引路,那这榆钱镇,大可去得!” 倒是张世贤,听孟知雪说道,不是让方寸自己去做此事,而是与她们一起,却顿时笑了起来,向方寸道:“方贤侄,这可是好机会啊,咱们白厢书院这南山盟,那可非同小可,他们年龄虽然不大,但正心守义,磊落光明,誓要荡清妖邪,颇有你兄长当初的风范……” “如今行知院里的渡妖牒,倒有大半是他们做下来的!” 一边说一边摇头:“如今你已入书院月余,想是也听说过他们几位吧?” “何止听说,早已见过了……” 方寸心里暗想着。 他知道,所谓南山盟,其实就等于自己那兄长在白厢书院的粉丝后援团。 当初自己的兄长在书院时,曾多有义举,但名声最大的,还是他曾经在柳湖城外的南山之上,大破了一场纵虎食人的邪事,而更让人意料不到的,便是那匹虎妖,居然与书院的前院主有关,此事一出,震惊四方,柳湖城小仙师方尺的名头,也是从那时候传开了的。 孟知雪等人组建南山盟,便是以此为盟,意在效仿兄长,荡尽妖邪不公。 只是对这些人…… 方寸心里摇了摇头,倒是一时不好说。 这时候,那位身穿红裙的妖俏少女笑道:“孟师姐,你确定要带了方二公子一起去么?按理说,方二公子天生就该是咱们南山盟的人,跟着咱们出去历练,也无不妥,只不过,方二公子天资虽高,但修为却也太弱了些,你带了他去,是帮忙的,还是扯后腿的?” 那位身材矮壮的少年冷哼一声,道:“这位仙师的胞弟,行事乖张,怕与咱们不是一路!” “聂师弟不必如此说……” 神色沉默的那个男子道:“是不是一路,一起出去走一趟,自然明白了!” “他……” 鹤真章也张开了口,但只说了一个字,便又心虚的闭上了嘴。 而在众你一言我一句里,孟知雪只是平静的看着方寸,见方寸一时未答,便轻声道:“令兄方尺,乃是我大夏栋梁,吾辈楷模,我等虽只是书院学子,本领低微,但也一直心存仰幕,不求如仙师一般,荡清乾坤,名动山河,也只愿为我大夏江山百姓,尽得些微薄力,不负一身所学,方二公子,此番我前来请你,是真想与你同事,以求不负了令兄同门之名……” 听着她的话,其他人几人倒也沉默了下来,只是暗暗点头,看着方寸。 “这般看来,她们其实有考查我的意思?” 方寸默默的想着,却已忽然想明白了这一环。 实话来讲,明面上看,他们南山盟的小天才们,带着自己出去,确实是有帮着自己刷些名望,蹭些功劳的意思,只不过,这也得考虑自己的身份,毕竟他们的南山盟,是奔着自己兄长去的,而如今,自己又入了书院,在很多人眼里看来,自己确实天生就是南山盟的人。 只不过,从入了书院之后自己的表现来看,怕是他们对自己不甚满意。 一来自己以前在柳湖城,名声就不是很好,入了书院之后,又把个申时明捶的四处乱窜,最后都求到了他们头上去,很是打响了一个恶名,再者,昨日在钟越老先生讲道之时,自己没有当众揭穿元执逐出了自己的事,而是表现的受了他的威胁,也显得胆气不够雄壮。 所以说,这南山盟要不要收自己进去,其实也挺头疼的…… 如今,与其说是他们要帮着自己赚些功劳,倒不如说她们是想考验一下自己…… 只是…… ……自己需要他们考验么? 这看起来幼稚可笑的南山盟,有什么必要加入进去? 前世经验,凡是小时候组建什么“九龙”、“七狼”、“十三姐妹”的,长大之后都后悔的一批,谁提起来跟谁急眼,日后写起回忆录来,这可就是妥妥的黑历史啊,要丢脸的…… 当然,说归说,这份功劳是真的不小…… …… …… 慢慢思虑着,那些南山盟的人,已经快有些不耐烦了,在他们看来,自己这些人带了方寸出去做这道渡妖牒,本来就是在帮他,属于真真正正的分功劳给他,没想到这位方二公子倒是拿起了架,居然考虑了这么久,真以为南山盟没有了你,我们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也就在他们已快要忍不住说些什么时,方寸轻轻点了点头,笑道:“也好!” 任务不任务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些人既然打着继承自己兄长遗志的名号,那去瞧瞧他们成色也好…… 孟知雪见方寸答应,像是微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笑意来,向方寸道:“既得方二公子答应,亦是我等荣幸,明日一早,我们便出城去伏妖,只愿此行不教人失望……” 说着,让开身来,道:“这几位是……” “不必介绍,我倒识得!” 方寸刚才在那渡妖牒上,已经看到了押下的名字,分别是孟知雪、鹤真章、梦晴儿、雨青离、聂人王,其中孟知雪与鹤真章都是见过的,又从刚才的对话里得知那矮壮少年姓聂,自然不得得出他们几人的姓名,便一一笑着行礼:“孟知雪孟仙子,还望多多指教……” 孟知雪轻轻还礼,神色认真。 “鹤师兄,我们倒是见过……” 方寸笑着向鹤真章拱手,眨了一下眼睛。 鹤真章顿时有些心慌,一边还礼,一边道:“当时我主要是听人说那谁……字写的好!” “明白!” 方寸笑道:“我也是!” 鹤真章的脸顿时更红了,心虚的看了一下周围的人。 “这位便是雨青离雨师兄吧,多多关照……” 方寸又向那神色沉默的年青男子揖礼,笑着问候。 那年青男子还了一礼,轻轻点头。 “聂人王聂师兄,多多关照……” 方寸向着最后一位矮壮少年行礼,也十分的客气。 周围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众人都转头看了那矮壮少年一眼,然后又向方寸看了过来,本是凝重的神色,却变得有些古怪,鹤真章与那梦晴儿先忍不住,“哧”一声笑了起来。 “这……” 方寸有些不解,无辜的眨了眨眼睛。 “我叫聂全……” 那矮壮少年脸羞得通红,咬着牙说道。 “哈哈……” 周围笑声顿时响起了一片,就连孟知雪也转过头去,肩膀颤了几颤。 方寸无语的叹,谁特么让你们名字都竖着写来着…… 第四十章 两大任务 南山盟一众人,第二日便要启程,方寸也只有一天的准备时间。 第二日时,本该往学亭去,但方寸自是能躲就躲,便只让小青柳去书院里帮自己告假,而自己却是一早,便已骑上了从马厩之中精心挑选的高头大马,带上了里面装着几枚救命灵丹的绣囊,将那柄旧伞倒着缚在了身后,来到了柳湖城南的大道之上,等着南山盟的众人。 到得辰时,便只见书院那条道上,人影幢幢,十几骑飞快奔来,为首的,正是以孟知雪为中心的南山盟五人,方寸之前便也打听过,知道白厢书院南山盟,便是以此五人为核心,而跟在了他们身后的,则都是他们为了这一次的渡妖牒而从学子之中挑选了出来的帮手。 一看之下,方寸倒不由得微觉尴尬。 看样子,南山盟之前说的还真不错,自己如今的修为,比他们着实有点…… 南山盟五子,修为之高,是方寸看不出来的,而他们挑选的这些帮手,居然也都是炼息境圆满,最次的也是炼息境后期,比如今刚刚达到炼息中阶的方寸强了近两个小境。 自己还真像是专门跑过来蹭功德的…… …… …… “方二公子来的倒是早……” 见着了方寸在此等着,众人便皆勒住了坐骑,望着一袭白袍,背负旧伞,骑在了马上的方寸,下意识里,便觉得有些相形形秽之意,那粗壮少年聂全似乎还惦记着昨日被叫错了名字的仇,冷哼了一声,道:“方二公子修为尚浅,可是这一身行头,倒是俊俏的很……” 在众人传说之中,书院学子皆懂得腾云驾雾,但其实出行时,大部分还是骑马。 以他们的修为,腾空飞掠未必做不到,但是要远程赶路,修为却远远不够。 不过也是因着骑马,倒是让人觉得有些尴尬了,方二公子的修为,在众人之中最低,可是一看这座下的坐骑,他骑的乃是一匹日行千里的神骏白马,比其他人的马足足高出了半个马头,体阔腿长,神骏至极,其他这些书院佼佼者往他跟前一凑,便无形中矮了半个头。 也惟有孟知雪的座师,那头高大的云纹雪鹿,可与方寸的白马相较,不差了神蕴。 “此行尚远,时间不多,还是边走边说吧!” 孟知雪出来为方寸打了圆场,便轻拍座下雪鹿的脑袋,率众走在了前面,边走边向方寸说道:“昨日你已看过渡妖牒,当知我们此行为了何事,柳湖城百姓,生存日艰,不仅近些年来,土地贫脊,五谷欠收,又有匪盗横行,妖魔作乱,断人生计,而今我们此去,便是因为城南青坡县一带出了异事,竟有一镇百姓,一夜之间,消失的干干净净,不留一人!” “究竟是妖魔作祟,还是另有隐情,我们总要将事情查清,原因找出来!” “是!” 方寸点头应下,目光微扫。 如今出得城来,便已见得景象与城中不同,大片沃土,生满了杂草,乍一看去,倒是郁郁葱葱,野心如锦,风景秀美,可是望着那杂草间的些许麦禾,稀稀疏疏的稻穗,那等独属于文人骚客的旷达雅意却又尽数褪去,相差的,倒是让人生出了些悲凉怜悯之意出来。 太惨了! 远处土地之中,近处远处,随时可见一些顶着朝日在田中耕作之人,汗流浃背。 可是在路边,仍然能够看到不少衣衫褴褛,甚至难以蔽体之人,携儿抱女,或三三两两,或聚集成群,携女抱女,一步一挪的慢慢向南走去,见得有马蹄声响,便有人下意识的伸出破碗,或是直接转头跪下,便要行乞,但见马势来得快,却又急忙吓得逃到了路边去。 “关于这小镇百姓失踪的事情,我已打探清楚了!” 背后一骑,快赶几步,与孟知雪和方寸并肩而行,马上的正是雨青离,他皱着眉头道:“其实城南流民失踪的事,在所多有,这些流民无根无系,时常迁徒,城守的藉令都防不住,偶尔少上几人,不算什么大事,根本发现不了,这一次,也是因为一整个镇子的百姓都消失了,才引起关注,城守那边另有要事,无暇着人查探,便将案子扔到了咱们书院里来!” “哼,我看这些流民就是活该!” 另一个声音接过了话口,正是那位梦晴儿,她撅起了嘴巴,道:“柳湖城周边,有咱们白厢书院,有城守坐镇,妖魔还不敢放肆,可是他们偏偏却一个个的要往山里跑,那山里多妖魔精怪,咱们又鞭长莫及,随随便便就将他们给捉去吃了,可不是就自取其祸?” 孟知雪听了这话,没有急着回答,神色甚是冷凝。 倒是方寸,却不由得暗暗摇头。 “这些流民,恐怕也不是自愿往深山里去的……” 早在入书院之前,方寸便已终日浪荡,对这个世界各方面了解颇深,看出了一些端倪。 便如梦晴儿所言,这些城外流民,若是聚集在柳湖城边,确实可以受到一些庇护,再厉害的妖魔,也不敢到柳湖城下来闹事,顶多就是偶尔溜过来吃一两个人,还要冒着被书院先生或是城守下面的人拿下当作功劳的风险,而入了深山,则是等于送自己入虎口。 可事情这么简单么? 目光看向了周围的农田,可以看出,这些农田倒有大半,都极为贫脊,野草都生得矮小。 而再往远处,便可见得一片药香,迎风扑鼻。 方寸知道,那些都是种值的灵药异草,乃是炼气士炼丹的重要材料。 这方世界,是有炼气士的。 而炼气士,便要炼丹炼药,需要大量的灵草,可是这种灵草,与普通庄稼不同,极耗土地肥力,种过一次灵草之后,这些农田便耗尽了肥力,足足数年缓不过劲来,虽然大夏律法上面有明文,种过一年灵草之后,便不可再种,一定要还于百姓,用来种值庄稼。 可农田益薄,种了庄稼,一两年内也收不起粮来。 百姓口粮都不够,又有赋税田租,吃不饱了,便只能入山垦荒,寻新田种值粮食。 而他们垦出来的农田,怕是未几时,又会种上炼气士所需要的灵草,他们便又要离开。 如此循环,这些流民,可不得一步步的愈发往深山里去? 便是山中多精怪妖魔,那也要去。 正思忖间,众人便已远离了柳湖城,来到了一方路口,向前看去,只见左前方苇荡连绵,黑气蒸腾,再往南去,却是一方看不见边际的大山,犹如巨兽,匍匐在大地之上。 雨青离道:“往左边去,便是黑水滩了,那里悍匪盘踞,凶神恶煞,咱们尽量绕过去,以免多生事端,而从右边过去,便是青狐山了,咱们要查的镇子,也在这方深山之中!” “黑水滩,便是那匪窝么?” 众学子闻言,皆向前看了过去,隐隐看到一片山寨立于芦苇荡间。 梦晴儿冷笑道:“这些妖魔愈发的拔扈凶横了,各立名号,什么朝总把头,四大舵主,七大护法,呵呵,龙蛇混杂,乌烟瘴气,不仅窝藏邪修,还屡生事端,柳湖城里的世家豪绅,多数吃过他们的亏,甚至连城守的某些生意,也被他们打过主意呢,如今甚至连山寨都建了起来,划地为界,着喽啰日夜巡守,等闲人靠近一步,便要打要杀,比城守还横呢……” 方寸向那黑气蒸腾的芦苇荡看去,也似能够感觉到那一股子凶风恶气,此前方家便差点吃了吞海帮老朝的亏,对这些所谓的江湖人士,自然并不陌生,某种程度上,他们甚至已经不仅仅是为非作歹了,简直便是占山为王,双方拉起人马来,说不定真敢与城守斗一斗。 论帮众寨匪,他们有那些吃不饱的流民愿意投效,聚众生事。 而论炼气手段,别小看了这些匪寨,里面也是不乏高人的。 便如这些书院学子,三年期满之后,现有的三条路,便是入郡宗,入县府,或入守夜宫。 但入郡宗,需要天资高绝,远秀于众。 入县府,则需要人脉与背景。 入永夜荒原,又太过凶险! 三者不愿去,那么除了遁入江湖,又哪还有别的选择? 正因有这等缘由,再加上一些受人排挤,朝堂之上呆不住的,因某种原因犯了事,被大夏通缉的,或是正道之上,寻不着突破机遇的,一个一个,便大部分都成了江湖中人…… 什么邪妖,散修,私授炼气法的,皆属于此类。 混乱,阴暗,凶戾,这就是江湖…… “前世过来的,总有一个江湖梦,但这真正的江湖,却与我们想的不一样啊……” 心里如此想着时,方寸微一沉吟,道:“村子里的百姓消失,会不会与这些悍匪有关?” 一边的聂全听了方寸的话,忽然笑了起来,道:“方二公子果真是不食人间烟火,这些悍匪怕是自己都吃不饱,他们又不垦荒种田,更不会去开慈济堂,劫来这些百姓做什么?” 众人闻言,也皆跟着尴尬的笑了笑,转头看着方寸。 方寸心里骂人,面上却只好微笑,道:“我只是在想,他们会不会……掳人做什么妖法?” 第四十一章 狐妖为祸(二更) 很早之前,方寸便已在典藉之上看到过! 世间炼气士,皆寻宝药灵矿,天藏地脉,以提升修为,修炼术法。 此等种种,皆可称之为大药! 而世间大药,种类繁多,五花八门,却惟有一种,乃是公认的天地第一大药! 人! 人,便是天地第一大药,没有之一! 原因也简单,人皆有先天之气,而且还是诸灵之长的先天之气,而炼气士修炼的便是先天之气,便是他们依靠种种法门,修炼出来的后天之气,也会让它尽可能的接近先天,后天之气愈是与先天之气相近,便愈是精纯凝炼,术法愈强,所以,还有什么比先天之气更好的? 人,则是抽取先天之气的最好材料! 世间邪法,若真是细究了去,却是多半皆与先天之气有关! “炼妖法……” 方寸认真问了,众学子闻言,倒也有不少好奇,向南山盟五子看了过来。 与这南山盟五子相比,他们也确实都缺了点历练。 而那南山盟五子,听得方寸认真询问,便也莫名感觉有些满足,并不介意解释给他听。 那位模样比孟知雪差了一点儿的小仙子梦晴儿笑道:“方二公子到底还是在书院呆的时间短了些,你或许不知道,这些匪祸之中,倒确实时常躲着一些散修与犯过大罪的炼气士,最爱修炼邪法,提升实力,诸般诡邪之术,懂得怕是比咱们书院的座师们还要多呢……” “但惟独这夺人先天之气的法门,他们绝不敢触碰!” “夺人先天之气,借此炼丹炼药,或益寿延命,或炼器制药,乃是炼气士第一大罪,一旦被人知晓,人人得而诛之,他们可是比普通人还要更怕有人这般修炼呢,毕竟普通百姓,还有书院与城守的庇护,可是他们却自生自灭,一旦有人修炼邪法,岂不是先拿他们开刀?” “所以一旦有人拿人来修炼邪法,他们非但不会包庇,反而群起而攻之!” “这般讲来,倒也有道理……” 方寸暗自思忖着,便又想到了其他几个地方。 自己以前确实出门少了,很多事情,都是凭卷宗之上得来。 而很多事情,却是不会落于卷宗之上的。 不过梦晴儿说的也有道理,有些事情,这些匪寨们说一句,比城守都好使的。 原因很简单嘛,人家毕竟是道上的…… 许多事情,城守都不敢随便做,江湖中人却是百无禁忌的。 既然他们也将此等邪法立作禁忌,那想必也真就没有多少人敢做这等事了…… …… …… “其实方二公子担心的,也未必没有道理!” 倒是孟知雪听了他们的话,缓缓抬头,看了方寸一眼,见他若有所思,便淡淡道:“虽然大部分散修与恶匪,都不敢染指此事,但也难保有什么厉害的妖人流落到此,坏了规矩,所以这些匪祸也要查的,退一步讲,纵是他们与此事无关,但想想他们平时劫掳商队,绑架勒索,甚至还庇护了一些恶丐,诱拐幼童,挖眼行乞,种种恶事,总是不可轻易放过去的!” 众人闻言,尽皆点头。 倒是那一开始笑方寸的聂全,听出了孟知雪对方寸的维护之意,脸色稍有尴尬。 一边的鹤真章见聂全脸色不悦,便也笑着开口,打圆场道:“既行歹事,便早晚要他们付出代价,这本就是咱们南山盟的志向,不过,此番出来,还是要查清榆钱镇百姓失踪之事为要,此等离奇邪诡之事,若不是匪祸所致,那便多半是深山里的精怪妖魔所为了……” 众人闻言,便皆点头认同。 聂全冷笑着道:“这些妖物,最是可恶,那些悍匪邪修,好歹还是人,既然是人,行事便有些底限,而妖物种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炼气士甚至邪修们都守得一些规矩,他们却从不去守,甚至故意行事,与人族为食,平日里,偶有一两只妖魔犯戒,害得一二人也罢了,可若是他们胆敢一夜之间掳去了数百名百姓,那便是走到了死路,绝不可以饶恕!” 周围众人听得,尽皆附和道:“匪祸与山间野怪,本是柳湖百姓最大的两种威胁!” “我南山盟学子,早晚要将这两大祸患给除了……” “是极,是极!” 众南山盟弟子一片附和,群情激愤,热血激昂! “……” “……” “除了这两大祸患……” 倒是一边的方寸,心底不由得叹了一声,暗想:果然是年青人…… 无论是那以吞海帮为首的匪患,还是盘踞野岭深山的妖祸,皆是困扰着柳湖城百姓的两大难题,但既然连书院学子都知道他们两大祸患,甚至都知道他们的老巢与匪窝,为何柳湖城里,既有白厢书院这等藏着座师与教习的巨物,又有城守一脉诸多神将和缉妖司,但这数十年来,却只是任由他们横行一方,侵害百姓,结果却与书院和城守相安无事,视若不见? 那些悍匪散修们,甚至已经搞出城寨来了,甚至都已经派人巡逻了,真当城守不知道么,而那些妖魔,甚至都已经有胆子大的,进城里去做生意了,真当书院座师没有发觉? 之所以妖祸仍在,匪寨猖獗,无非是因为盘根错节,打骨头连筋罢了。 两只老虎如何才能同居一山,相安无事? 惟有相互勾搭! 这些南山盟的热血少年们,居然口口声声喊着要解了这柳湖城两大隐患,实在是…… 呵呵呵呵呵! “当……” “当……” 正在心里冷笑的方寸,耳边忽然像是响起了两声若有若无的钟声。 他下意识里,抬眼看去,脸色顿时僵了。 眼前天道功德谱,已恍然显化,然后上面有两行字迹显露了出来。 “城西匪患,夺人衣食,蛊乱人心,混迹邪修,恶事做尽,除之,赐功德一万!” “南山妖窟,食人心肝,窃人生气,伤天和,坏大道,除之,赐功德一万!” “……” “……” “我操,你玩真的?” 望着那两行新鲜字迹,方寸一时抽自己两个嘴巴的心都有了…… 我闲着没事立这flag干什么? 再有,这天道功德谱根本就是疯了吧? 平时你让我躲在暗中除个妖魔,打个申时明,薅个羊毛,我也就认了,可如今你忽然一下子给我发了这么一个除掉妖祸与匪患的大任务,我可怎么接,脑袋哪有那么大呢? 那匪患里面,谁知道藏了多少邪修妖人,筑基境界的都不少吧? 再说那妖患,这南山里,仅是方寸自己知道的妖窟,便有三个,什么青狐谷,什么赤熊岭,什么赤砂溪,别说妖首,怕是从里面随便挑个巡山的出来,自己都不见得是对手…… 你居然让我除掉这两大祸患? ……那得加钱啊! 怎么才只有一万功德,之前锤了申时明几次,不就给了三千吗? 一时间,方寸心里倒生出了诸多疑问…… …… …… “方二公子在想些什么?” 孟知雪见方寸脸色古怪,座下云纹白鹿靠近了过来,轻声问道。 “唉……” 方寸轻叹道:“这些悍匪与妖祸,怕是不好除啊……” 孟知雪闻言,轻轻转过来看了方寸一眼。 其实刚才这些学子们热血激昂的谈论着要除掉这些些悍匪与妖祸时,孟知雪并没有跟着开口,甚至面上也没有什么喜色,似乎她也知道,这本来就是嘴上说说,当不得真的,但这时候听到了方寸的一声叹,她却像是有了些触动,微微一怔之后,她轻声道:“方二公子,其实我们自己也知道,在许多人眼里,我们这南山盟,只是些不知世事的年轻人,所言所行,幼稚青涩,所谓除妖除匪种种,亦不过只是空口大话,惹人发笑,那方二公子你……” “我?” 方寸听了她的话,倒是微微一怔,旋及有些认真的转头向她看了过来。 “我相信你们!” 他神情严肃认真的看着孟知雪,道:“别管旁人说什么,认准了的你就去做,能不能除掉了妖祸与匪患,不去做又怎么知道呢?对吧,只要你有这个心,就比没有这个心强……” “万一做到了呢?对不对?” “这……” 孟知雪听了方寸的话,倒是一时愣住了,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讲。 而方寸,在这时候则显得十分认真,鼓励的眼神看着她。 孟知雪渐渐的,脸上倒是露出了些笑容,轻轻点头,道:“方二公子说的是!” “继续走吧,我们需要在天黑之前赶到黑山岭!” 说着话,白鹿已加快速度,向前奔去,似乎底气都有些不一样了。 而方寸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则是轻轻叹了一声,感慨着道:“你可一定得加油啊……” “能不能白嫖就看你们了……” 第四十二章 斩妖除魔(还道友大佬盟主加更) 听了孟知雪的话,众学子们便也皆提快了马速,绕过匪寨,向着深山奔去。 随着入山愈深,道路便也愈发崎岖,路边倒偶尔可见一些于深山坡地之上垦出来的片片农田,种植了一些庄稼,众人这时候骑得马,在这崎岖山路之上,行得便也越发的缓慢,倒是惟有孟知雪的雪鹿与方寸的白马,一个灵动,一个健壮,勉强还能维持着之前的速度。 原本在众人计划之中,当是下午赶到黑山岭,查验过后,便可回去,可是当他们赶到了黑山岭时,便见得西方日头已挂在了山巅,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跌落到山下面去了。 山里头夜来的快,这时候已隐隐有些暮色。 “榆钱镇到了……” 也在此时,雨青离看过了地图,低声向众人说道。 众人纵马下了一片山坡,向前看去,便见到一个不大的小镇,掩映在夜色之间,茅屋石磨,小桥竹林,幽幽暗暗,不见一丝灯火,亦不闻半点鸡鸣犬吠,夜风从镇子中间穿过,扫动枝叶,穿过破旧的窗子,便发出了一阵呜呜怪响,端得给人一种压抑而阴森的感觉。 “这榆钱镇,便是那些涌入了山中垦荒的流民所建,深山之中,此等村落甚多,榆钱镇已经算是较大的了,足有百十户人家,数百村民,但在七天之前,却一日之间,尽皆消失!” 孟知雪低声开口,道:“我来之前,得到了师尊嘱咐,他猜测,深山多精怪,那些精怪又从不讲个底限,最爱掳人夺先天气,所以这件怪事,多半便是精怪所为,我们此来,不必多事,只需好生探查一番,只看看这村落里,有没有那些精怪掳人留下的痕迹便是了!” 众人皆点头,道:“事不宜迟,下去吧!” 众人来到了村中,便左右散去,自去查验村间痕迹。 凡走过,必留下痕迹,这是罗塞尔大帝……不,这是前世的常识! 这方世界里的炼气学子们,或许不知这句话,但显然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 散开之后,便从村东首至西首,各展手段,一间一间房屋的查验着。 有人翻箱倒柜,不一刻回来,道:“柜子里铜板尚在,这些百姓定不是自愿离开的!” 有人取出罗盘,绕村而走,不一刻回转来,道:“地势风水没有问题,不会是地脉化魔!” 有人提起了一个笼子,绕村子里转了一圈,然后看着里面那只缩着脖子蔫不唧的红嘴小家雀,道:“最怕鬼的白毛雀儿没有被吓死,说明这村里没有鬼气残留,也不是鬼物所为!” 旁边有人补充:“全无鬼气残留,甚至说明那些百姓不是死在了村里的!” “村子里没有打斗痕迹,应该也不是那些匪盗……” 鹤真章皱眉道:“若是那些匪盗袭掳了这个村子,那无论如何,也会留下打斗与厮杀的痕迹,这些山里的村子,也不是好相与的,世事艰难,若是匪盗来了,他们也敢反抗的!” 众人探查回来,一时沉吟,眉头微皱。 村子里很怪,分明整个村子里的人,无论老幼,尽皆消失,可是如今观察起来,却发现没有半点打斗挣扎过的痕迹,甚至连半点血迹也没有,有些人灶堂里还煮着苞谷粥,只是已经煮得干了,有些人桌子上,还摆着刚刚吃了一半的咸菜,有人床头还放着刚剪好的鱼膘…… 乍一看起来,竟像是忽然之间,整个村里的人一起离开了。 “邪修倒是有些手段,或可以借摄魂之法,悄然将村中之人引走,不留痕迹……” 沉吟稍许之后,便有人开始猜测。 一边的鹤真章闻言却道:“若真是有邪修来施法,那对方定然神通极为高明,怕是已经修炼到了金丹神境,这样才能一个摄魂法,便将满村的百姓皆摄住,乖乖离开村子,否则的话,便起码要四五位筑基境的邪修一起施法,才能做到这一步,只是,若有神境炼气士,又何必来到我们柳湖这等小地方做此鬼祟勾当,而若是四五位宝境邪修同时来到了我们柳湖城的话,书院里的几位座师与城守那边也必然有所察觉,所以,过境邪修的可能性不大……” 也在众人沉吟之际,检查最仔细的雨青离走了过来。 他低声道:“我在村西一座宅子里,发现了几张带血的狐狸皮!”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齐齐来到了村西一个茅屋里,只见这茅屋壁上,挂着弓箭与刀枪,还有一些捕猎用的夹子,心里便明白这应是村中猎户所居,再看墙上,那挂着的几张狐狸皮,已经风干了近半,想是有七八天功夫了,对视一眼,彼此之间,心里便隐隐有了答案。 …… …… “此地离得青狐山妖窟并不远!” 雨青离慢慢道:“这些妖类,最是瑕疵必报,本来便会时不时的出来惑人害人,若是村子里的猎户,无意中伤了他们的同类,那么集结一帮子山中妖魔,一起出洞来害人也是有的,大家想必也还记得,狐妖天生便擅长摄魂之术,若她们一起出手,普通村民怕是反抗不得!” 众人皆默默点头。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他们来此之前,本就怀疑这村子的失踪与山里的精怪有关。 如今发现了这狐狸皮,便算是验证了自己的猜想,况且,无论是从这村子里的痕迹,还是从控制百姓的手段来推测,能够做到这一步的,除了过路的邪修,也只有山里的精怪了! 然后在此时,孟知雪微微皱起了眉头,道:“还缺了些佐证!” 众人闻言,也都默不作声。 他们此行的任务,便是要查清村子里村民消失的真相,书院更是直接让他们过来看看,村子里是否有妖迹,等若是让他们过来验证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妖窟所为,如今已查探过了,其实便已经可以离开,只是见孟知雪还有些犹豫,加上天色已暗,便只能暂找地方商议。 “来时我们见到,村外山上,有个破庙,不妨先在那里休憩一夜!” 鹤真章提议,众人便皆答应。 村子里倒可以容身,只是这等破败茅屋,酸臭棉被,却是他们断断无法容忍的,再加上他们夜半深入山间来查案,也不会冒然分开,以免着了道,在破庙中休息,却是最好。 反正皆是炼气士,盘息吐纳,一夜也就过去了。 “那妖窟座落在柳湖城外数百年,时常闹出乱子,本来他们若肯与柳湖城相安无事,也就容得他们在此,可惜那帮子妖魔,却始终不肯消停,柳湖城近几十年里发生的祸事,大半都与他们有关,倘若这镇子里掳人的事情也当真与他们有关,那就真是在找死了……” “早该除了这伙子妖魔!” “之前还只是偶尔听得妖魔害人,如今居然敢掳去一镇百姓,着实该死!” “吾辈炼气士,本该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岂可任由妖魔横行?” 到得了庙中,众人还在商议,聊着聊着,一个个愈发的怒气冲冲,杀气盈顶! 方寸在这时候升了一堆火,好好歇了歇脚,闻言倒略有些怀疑的道:“我瞧也不见得便一定是那些妖魔所为,它们若真是报复,直接杀了这些村民便是,又何必一定要掳走?” 周围一众书院学子听了,正是群情激愤之际,倒像是被人泼了一头凉水。 过了片刻,才有一位学子淡淡笑道:“方二公子毕竟修行尚短,却是不知,这妖类行事,与我炼气士大有不同,对于炼气士而言,窃人先天之气,乃是天下第一大罪,谁也不敢,而妖类,却是将此视作天经地义之事,最爱窃人先天气,作为修行之源,这些妖族既要报复,那直接杀人,倒是浪费了,把人摄去,一点点蚕食了先天之气,这才叫作狠毒……” 其他人皆跟着笑,道:“不错,这本就是常识!” “……” “……” 听着他们的笑话,方寸低头不答,心里暗自揣摩。 妖类最爱窃人先天之气,方寸自然是知道的,他除掉的妖魔之中,便有不少是这样做的,只是让他有些诧异的是,山里那些妖魔,也不是不知道炼气士最忌惮这等事,等闲有人按捺不住,害得一人两人,倒还罢了,可是一下子掳走一个镇子的百姓,这就是犯了大忌惮。 这些妖魔,哪有这么大的胆子? 见方寸低头不语,孟知雪还以为他受了打击,微一动意,似想劝慰,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也就在此时,众人忽然听得庙外,隐隐传来一阵狼嚎鬼啸,且夹着一些哭喊之声。 众学子皆是一怔,旋及跳了起来,纷纷奔出庙来。 立身于高坡之上,向着东北方向看去,便看到远远的夜空之中,明月之下,像是有烟雾升腾了起来,好似着了火一般,只是那烟雾却不只是飘起,而像是活物一般,蒸腾盘旋,正是妖气之状,再细看去,又可见得血光涌现,那却是正有人被屠杀之时显露了出来的…… 众学子见得此状,已皆是脸色大变,有人急急运转法力于双目,便见得眼中有神芒闪过,定睛看去,远处的场景却是愈拉愈近,神色也顿时变得冷厉,喝道:“有妖魔屠村!” 他们来时,曾经远远的看过,那个方向,正有一个小小的村落存在! 方寸闻言,也不由得微微诧异:“妖魔真的这般猖獗?” 第四十三章 老妖上门 “这些妖魔竟又敢公然入村行凶,可被我们逮个正着!” 众书院学子见得远方那妖魔纵横的一幕,已是人人惊怒,厉声大喝。 “该怎么做?” 人人激激,怒不可遏之际,便已听得孟知雪沉声叱道:“诸位同窗,方尺仙师曾经说过,吾辈炼气士,生来便该斩妖除魔,护佑百姓,我书院学子既修得炼气手段,掌得术法神通,又如何能够看这些妖魔下山生乱,公然行凶?可有人愿与我一起,前去斩妖除魔?” 众书院学子听得此言,尽皆大喝:“一起去,杀光了这些作乱的妖魔!” 说着话时,已纷纷运转气机,将兵器与法器持在手里。 他们倒确实是一腔热血,遇着了这等妖魔行凶之事,却谁也不肯坐视,而不会退缩,当即便要去救援,只是如今正值深夜,纵马不方便,再加上那村落也不远,便有性急之人,直接便施展了驭物之法,腾空飞掠,持枪执剑,踏着树梢飞岩,径直向那村落冲了过去。 飞腾之术,本是驭物手段里面,最难之法,消耗内息也最严重。 别看这些书院学子,已皆是佼佼者,修为达到了炼息境圆满,但也飞腾不了太久。 不过,只有十几里路的话,稍事休息,倒也够了。 “这个,我……” 倒是见得众学子皆已飞腾而上,去斩妖魔,方寸却是微微犹豫了一下。 孟知雪一转头,恰好看到了方寸的犹豫神色,顿时想起了他的修为来,便低声道:“方二公子,你如今修为尚浅,不懂飞腾之法,况且妖魔凶残,十分凶险,便暂不必去了,只留在庙中,替我们看守着行李马匹就好,斩杀了那些妖魔之后,我们自会来与你会合!” 方寸倒有些愕然,只好点了点头,道:“谢孟仙子理解!” 心里暗想:“我本来是想让你带着我飞来着,但你都已经这么说了……” 周围众学子听见了这话,也有不少人哈哈大笑了起来,道:“方二公子在这里等着吧!” “除妖除魔有风险,方二公子冒然去了,倒有可能被妖魔降了!” “自己留在这里,不会害怕吧?” “……” “……” 大笑声中,只见得夜色里,一个又一个身穿白袍的书院学子,冲天而起,掠空而去,有的飞腾之术好些,直接纵在半空之中,犹如流星,急急的向那村落方向投去,有的则借着树干树梢等等借力,足尖每点一下,便飞掠出去了数十百,接连纵跃,也是很快便已消失。 “倒是有腔热血呀……” 望着众书院学子,转瞬间去的干干净净,方寸摇了摇头,便又转回了破庙。 坐在了火堆旁边,他眉头皱了起来,本以为这些妖类,胆子再大,也只敢偷偷摸摸,没想到这就碰到了这些妖类公然袭掳村落的事情,难道说,这些妖魔,真不怕柳湖城炼气士了? “唉,山里的妖怪们要倒楣了……” 末了一叹,见破庙里里外外就自己一个,左右无聊,干脆拿了卷术经翻阅起来。 …… …… “大胆妖魔,何敢行凶?” 也就在此时,那些群情激愤的书院学子,已前前后后,赶到了妖魔作乱的村子旁边,俯身看去,便见下方村落之中,一片乌烟瘴气,一众妖魔或是狐首,或是狼头,或是身材高大雄壮,或是妖鳞闪闪发光,正冲进了村子之中大开杀戒,与慌乱的村民杀作了一团。 一眼望去,这些妖魔竟是数量不少,足有数十只,而村子里拿锄头镰刀的村民,如何能是对手,这时候正被凶残的妖魔吓得魂飞魄散,绝望之余,便听到了书院学子们的叫声。 看着那夜色里降临的一袭袭白袍,众百姓皆绝处逢生,拼命大叫起来:“仙家救命……” “书院学子来了?” 而一众作乱的妖魔,忽见有白袍现身,也皆是大吃了一惊。 只是如今它们也正杀起了性,见到书院学子现身,反而怒气更狂,眼见得一匹黑毛巨狼,人立起身,化作半妖模样,嘶声吼道:“书院学子又如何?你们人类无耻,盗我们的灵草,猎杀我们的族人,侵占我们的领地,活路都不给我们,难道还不允许我们报仇吗?” 嘶吼声中,它肉身暴涨,体表泛起层层黑芒,四肢着地,向前方的学子们冲了过来。 “唰!” 但眼见得它速度已奔至最快,便要向最前面的学子咬下,却忽见得一道玉质般的纯白飞剑凭空而来,陡乎间削在了它的喉间,顿时血气喷溅,还未奔得几步,已是软软跌倒。 而在半空之中,孟知雪缓缓飞落,足尖点在了那飞剑之上,一双妙目,缓缓扫去。 见得村中百姓惨状,她俏脸之上罩了一层寒霜,厉叱道:“妖魔作乱,罪不容诛,斩了!” “唰”“唰”“唰” 前后左右,一众学子纷纷赶至,径直冲入了村中。 他们也是演练有素,来时,便已隐隐散开,将这个村子围在了里面,如今忽然冲出,虽然人数之上,比妖魔少了近半,但一时间,却是显得各处都是白袍闪动,倒是给人一种到处都是书院学子,人数众多,将整个村子里面所有的妖魔,都给包围在了中间一般。 “杀,杀了这些人族炼气士,为老狐王报仇……” 而一众妖魔见着,也尽心生狂性,狠狠大叫,一拥而上前来。 妖魔数量众多,一见书院学子现身,便自先奔了他们而来,一时间每一位书院学子,皆被妖魔围上,倒是每一个人身边都围上了一两只妖魔,甫一现身便落入了重围之中。 可是身为书院学子,且是其中佼佼之辈,他们面上,却毫无惧意。 “呵,死到临头,还敢作乱?” 聂全大步奔来,手里提着一杆黑色长枪,眼见得一只妖狐向自己扑了过来,张开了锋利的爪子,便要向着自己抓下,他只是冷笑一声,长枪忽地向前刺出,恰好刺在了这妖狐胸腹之间,一枪便将其扎了个通透,鲜血喷溅,洒了他一身,而那狐妖,已是倾刻毕命。 “哈哈……” 聂全一身是血,却毫不在意,挥舞铁枪甩开妖尸,然后大步向前杀去。 铁枪挥舞,寒光四射,一只只妖魔丧命于枪底。 “呜……” 有妖啸鬼影闪动,足有三四只妖魔,皆已冲到了鹤真章的左右,似乎要集中力量,先将鹤真章杀死,而迎着这些妖魔围困,鹤真章这位老票客却是分毫不乱,只是冷笑一声,左手在身侧腰囊之上一抄,便已有七八张黄色的符纸飞在了半空,上面皆是朱色的纹络。 鹤真章身形陡转,右手之中,便已多了一枝朱红色的毛笔,上面浓浓皆是墨汁,手疾眼快,右手挥舞如作画,飞快的在每一道飘在半空里的符纸之上,都急急的添上了一笔。 这些符纸,上面皆有纹络,或是某几个字迹,或是某些符文。 但无一例外,所有的符纸上面,都是缺了一笔的。 如人画龙,栩栩如生,却未点睛。 而他这一笔添上,便是将那一笔补全,使得符篆完整了起来。 而借着这一笔之力,他甚至将符纸,轻轻巧巧,便推向了自己想要的位置。 轰!轰!轰!轰! 一眨眼间,这些符纸便陡然之间爆开,却似化作了一个又一个的巨大火球,顿时将那些冲到了自己身前的妖魔点燃,一个个被火焰缠住,嘶吼之中,发出了凄厉至极的惨叫。 此正为,炼气士手段之一,《书经》里面的“缺一笔”符法! “吼……” 有一只浑身黑毛的黑熊,足有两丈多高,人立着冲到了梦晴儿的身前,与梦晴儿的娇小相比,简直犹如巨人,一爪子拍下,梦晴儿便有可能变成一堆肉酱,可是迎着这巨熊,梦晴儿却不慌不忙,反而轻轻的转身,向着那黑熊妖展颜一笑,笑容里颇有一些玩味之意。 “我生得好不好看?” 黑熊妖迎着那笑脸,整个熊都迷糊了一下,挥着的熊掌,竟未拍落,傻傻道:“好……” 然而还不待它一句话说完,梦晴儿已然身形轻巧巧掠过,一道银光抹过了黑熊妖的脖子。 黑熊妖缓缓扑倒,周围血光与火光映在梦晴儿脸上,娇媚无限,又隐藏杀机。 皱了皱鼻子,不屑道:“你可没资格说我好看……” 炼气士手段之一,《魂经》里面的摄魂。 “嗖” 一条蛇妖幻化,向着雨青离脖子噬去。 雨青离身子微侧,抬起了手臂,却让过了脖子,被它咬在了胳膊之上,只听得“嘎崩”一声,那妖蛇的蛇牙竟已崩断,咬破的衣物里面,却露出了雨青离那犹如玉质一般的皮肤,不待妖蛇逃窜,便已顺手将它握住,左右一缠,一握,便将妖蛇捏的骨骼尽碎,鲜血淋漓。 将团成了一团的妖蛇扔在一边,雨青离头也不回的离开,走向下一只妖魔。 炼气士手段,宝身修法,臂化琉璃玉! 第四十四章 小狐狸 妖物自是凶狂,或是残忍,或是雄壮,或是有锋利爪牙,或有古怪邪法。 普通百姓遇上了他们,简直就是死路一条。 但是身为炼气士,这些书院学子同样也有各种厉害手段,尤其是这些南山盟里的骨干,孟知雪、聂全、梦晴儿、鹤真章、雨青离等等,他们本来就是书院里的佼佼者,不是座师的亲传,便是教习手底下出类拔萃的天才,有了他们坐镇,对付这些妖魔,更是丝毫不在话下。 而这些妖魔扑杀得半晌,见识到了对方的手段,也顿时醒悟了过来,如今来的,不仅是书院里的学子,更是书院学子之中难得一见的强者,眼见己方人数越来越少,那疯狂之意却渐渐消褪,恐惧之意大作,已有妖不再想着拼杀,而是瞅个空子,便要向四方逃去。 “妖魔欲逃,莫放过了!” 书院学子之中,有人厉声大喝,察觉到了妖魔意图。 “速退,回头再杀回来……” 众妖魔听得此言,却是逃窜之心更浓,忽地发一声喊,急急的窜向了四方。 “想走,没这么容易!” 可是书院学子如今却已是人数占优,分散在了四面八方,急急的追杀着那些逃窜的妖魔。 众妖魔这时候再想逃,却已经有些难了,尤其是胆气一褪,便更不是书院学子的对手,一只一只的扑倒在地,适才的腾腾凶焰,如今却皆已化作了临死之前的悲鸣与惨叫…… “炼气士,炼气士,你们当真不给我们半点活路吗?” 大乱之中,有一只老妖悲愤大叫了起来,它实力在这群妖魔之中,本是最强大的之一,聂全与雨青离两个,已夹斗它了半晌,也未能顺利将它斩杀,如今它见大势已去,也已彻底失去了战意,忽然之间,仰首一声长啸,身形陡然飞掠,卷起了旁边的一只小妖逃去。 “留下他!” 聂全与雨青离两个,各施手段,急急打去,但这老妖逃得太快,居然闪过了聂全的枪,雨青离的无形劲气,而在一边,更有不少书院学子,纷纷大叫着,诸段手段打来,要拦住他,可这只老妖身形却是异常溜滑,左一转,右一绕,却是将手段尽皆避落,冲到了村口。 “嗯?” 眼见得它已逃到了村边,另一端刚刚救下几位百姓的孟知雪,却顿时皱起了眉头,忽然间手指一绕,身边的白玉色飞剑顿时穿过了大半个村落,如一道流光,斩在了老妖后背。 那老妖一声闷哼,便被飞剑斩中,但它竟强忍着,也不回头,急急冲进了夜色。 “深山之中,穷寇莫追!” 雨青离一声低喝,唤住了想要追出去的书院学子,所有人便转过身来,围杀剩下的妖类。 如今妖类大势已去,哪还能逃,倾刻间便已被杀得干干净净。 “感谢小仙家救命之恩……” 而这村子里的幸存百姓,见得书院学子从天而降,倾刻之间斩尽了为祸的妖魔,也皆有些幸生之念,在村中长辈的率领之下,颤颤的拥了上来,携儿抱女,尽皆跪倒在了他们的面前,狠狠的磕头,叩谢着这些小炼气士们的救命大恩,一时间,感激之声,盈满村落。 “呵,斩妖除魔正是吾炼气士根本,不必谢,都起来吧!” 这些书院学子被村里人跪在中间,心里也颇觉傲然,冷声回答,命他们起身。 有人望着村里如小山一般的妖尸,不由得笑道:“此一番我们本是出来调查那榆钱镇村民失踪之事,没想到倒多了些收获,反而连作乱的妖魔都斩了,回了书院,可是大功!” 众人皆笑,道:“正该如此,查清楚不算什么,斩了这些妖魔,才算消了祸端!” 也有人仔细,询问村民道:“你们离榆钱镇不远,可知他们曾遭妖祸?” 村民们皆哭诉道:“妖魔作乱,何止榆钱镇,这山里的哪个村子没遭过他们祸害呢?” 众学子闻言,微露紧张,皆沉声道:“此事要紧,你们可是真的确定?” 村民们皆哭道:“没跑了,没跑了,定是妖怪们干的,前两天还一直听周围山里有狐狸哭来着,没几天榆钱镇就没人了,不是它们又是谁?” 众学子听了,欣喜对望,便皆大喝:“割了妖首,拿回书院请功!” 当即有小学子便在妖尸之间忙活了起来,将一只只妖怪尸首割下,准备带回书院作证。 而这些妖尸,那便弃在村中好了,这村落被妖魔侵掠,死了不少人,若是将这些妖尸的皮毛乃至爪牙扒了下来,拿去柳湖城里,却能卖得不少银子,也算是抵了这损失。 南山盟皆敬仙师方尺,却不只是学他斩妖除魔,也学他庇佑百姓。 “可惜了,被那两只妖魔跑了,总是不得圆满!” 一边的鹤真章看着众学子处理妖尸,面带笑容,轻轻感慨了一句。 孟知雪如今已招回了飞剑,拭去了剑上血污,轻轻摇了摇头,道:“终是我修为还有所不足,无法斩得更远,否则的话,那两只妖魔,应该是无法从我的剑下逃走的……” 其他学子闻言,却是都笑了起来,连声道:“孟师姐实在太自谦了,那老妖本事确实厉害,聂师兄与雨师兄两个都很难拿下他,而你刚才那一剑,飞出了近百丈的距离,仍然将它斩成了重伤,已经是书院第一等的本领,我看那妖魔受了你这一剑,便是逃了,也活不久了!” 孟知雪微微摇头,虽然受到众人恭维,却仍是有些失望。 也就在此时,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急急问道:“刚才那妖魔逃向了何处?” 众学子皆是一怔,变得有些安静。 聂全微一细想,脸色微变,道:“逃出村后,似是向南去了……” 众学子一个个皆反应了过来:“那岂不是……正往破庙方向逃去了?” “哎哟,那方二公子如今自己在破庙里……” 人人惊愕,想到了一个可怕后果,孟知雪已无暇多言,陡然间飞身而起,向破庙赶去。 …… …… 也就在众人意识到这个严重后果之前,那逃出了村子里的老妖,已是慌不择路,在山野之中穿行,鲜血洒了一地,逃出了几里路后,他便似已快要耗尽了妖力,速度明显见慢,喘着粗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怀里抱着的小妖,眼睛里,倒像是隐隐生出了贪婪之意。 “狸……狸先生,您没事吧?” 她的怀里,小妖抬起了头,有些关切的问道。 老妖微微一怔,摇了摇头,嘿声低笑:“这些炼气士,想要杀我,也没这么容易!” 小妖轻轻哦了一声,过了半晌,才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杀这些村子里的人呢?” 老妖微怔,怒道:“人族杀了你爹,你还要问?” 小妖沉默了一会,小声道:“可是杀我爹的,不是那些人呀……” “人,都是一样的,他们杀我们,我们便杀他们!” 老妖森然回答,吓得那小妖不敢作声了。 而这老妖望着小妖,心里又不由得浮起了一些将它血液饮尽,好为自己疗伤的念头,只是想到了这小妖的血脉有大用,此时吃了它,未免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心里也不免犹豫,正两难间,忽听得不远处有马鸣之声,像是有马匹感受到了自己的妖气,惊叫了起来,他心里微微一动,便顺势转向,摸了过去。 来到了破庙之前,便见果然有不少马匹在,心下微喜,便提起了爪牙,想要抓一匹马走,虽是牲畜,但只消饮了它的血,夺了它的先天之气,自己的伤势,便也可以压制一些。 然而妖念一动,他便看到了旁边破庙里,居然还有一个人。 那是一个身穿白袍的少年,生得面容俊俏,此时正坐在了火堆边,静静的看书。 身边也没什么兵器,只有一柄旧伞。 感受了一下那少年身上的气机,这老妖顿时大喜。 “天助我也,居然在这里发现了一个小炼气士……” “此人想必与那些书院学子一伙,只是因为修为太低,才留在了这里看守马匹,人乃万物之灵,上苍宠儿,人的先天之气,比任何种族都要精纯,强大,尤其他还是修行中人,只消吃得他一个,我便可以压下伤势,也有足够的气力带小主逃出这座深山去了……”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这老妖当即起了杀心,猛然之间冲进了庙里。 “咣啷……” 破庙的破门被冲开,妖气卷的火苗忽明忽暗,老妖冲到那少年人身前,一口咬了下去。 一切皆是电光石火之间,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而那正在看书的少年,却在此时,忽然抬头,向着老妖笑了笑。 第四十五章 摄魂奇术(还盟主芦苇的一更) “也不知道他们斩妖除魔,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久之前,方寸正老实的待在破庙之中,静静等着书院同窗们归来。 心间暗暗思量了几番,倒觉得应该问题不大,柳湖城周围,固然也有几个厉害的妖魔,但与人族炼气士比起来,却明显还是有些不够瞧的,说白了,这些妖魔如今能够留在这周围的山里,就是因为它们对柳湖城的威胁还不够大,或说对书院与城守的威胁不够大。 与自己一起出来的书院学子,本来就修为不浅,尤其是南山盟里那几个自家兄长的粉丝,更是各有厉害手段,若是连几个袭扰百姓的小妖都搞不定,却也太说不过去了,话再讲回来,就算那些妖怪里,有几个厉害的,恐怕也不敢真个对书院弟子痛下杀手,除非不想混了。 既是如此,那自己便全然不必担心。 不知过了多久,村落方向传来的嘶杀声已经消失了,算算时间,他们应该也快要结束了。 “唏律律……” 忽然之间,破庙外面,响起了一片马叫声,像是受了惊。 方寸耳朵顿时竖了起来,只听得周围万籁俱静,惟有风势渐大,骏马惊慌。 他不动声色,只是轻轻将旧伞取了下来,放在手边,然后仍是静静的坐在火堆旁看着自己手里的经书,耳朵留心听着周围的动静,很快的,便听见庙外有一阵狂风刮过,马鸣声低了下来,周围再次变得安静,但隐隐的,却像是有某道目光,正在暗中阴瘆瘆盯着自己。 方寸神色不变,书卷捧在了面前,读得认真。 “哗啦……” 似乎能够感觉到庙外有某个存在,越来越压制不住心间的焦迫,猛然之间,狂风大作,庙门被狠狠吹了开来,旋及一阵妖风卷进了破庙,耳边闻得一声阴笑,那妖风卷到了自己头顶之上,无法形容那妖风的强大,虽然像是有些外强中干,但也已经是狂猛到了可怕。 而方寸也是在这一霎,猛然抬头向那头顶之上的妖风看去,轻轻笑了笑。 他的右手,却已拿住了身边的旧伞。 那妖风里,果然出现了一道黑影,竟似是一只人形大小的狸猫,模样凶残,此时已然挥起了锋利的爪子,顺势向着自己的脑袋抓了下来,血口张开,带着让人森寒的厉色…… “哗!” 可也就在那爪子挥落的一瞬,方寸已然撑开了伞。 伞面张开,便如一盾,挡在了他身前。 “嘶啦……” 黑影的爪子抓在了伞上,发出了指爪划过布帛的声音,但居然没有抓破。 而方寸,则已趁着这个机会,猛然之间站起了身来,右手一抽,便已从伞柄之间,抽出了一道雪亮的长剑,手腕平稳,一身内息急急荡起,尽皆加持在了这一剑之上,顺势斩出。 “哧……” 那黑影被黑伞吓到,爪子急挥,将伞面扒到了一边,然后便要再向这个年轻的书院学子下手,却冷不防,在伞面刚刚扒到一边时,便有寒光一闪,胸腹之间微微一凉,整个妖顿时都呆了,目光下视,便看到那个年轻人冷淡而从容的眼神。 手腕翻转,持剑在自己胸腹之间狠狠一搅,然后轻轻退了开去。 鲜血狂喷,肚肠流落,心脏已碎。 这老妖浑身的妖气皆随着鲜血喷涌,然后消散,缓缓跪倒,然后扑倒。 临死前一眼看着那少年,它仍然有些不解。 这伞是什么法宝,自己居然没有撕裂? 更为不解的是,这年轻学子修为明明极低,怎么可能及时反应了过来? 就算他反应过来了,凭他这点修为,应该也不能破开自己妖躯才是…… 只是心里再多不解,却也已经结束了。 …… …… 方寸拿剑尖戳了戳扑在地上的妖尸,知道它确实死了。 “法力精纯,确实是有用的……” 他想起了刚才斩出那一剑的感觉,微微点头。 这老妖其实修为很深,凭着自己如今的法力,便是全部凝聚起来,也很难将它斩杀,只不过,自己平时是靠了先天之气来修炼的,法力要比其他人精纯的多,一下子尽数加持到了剑上,便使得这一剑之力,极为强大,老妖猝不及防之下,也一下子着了自己的道…… 他甩了甩剑上的妖血,转头看向了庙门边上。 只见旁边还有一只小妖,才不过三尺来高,便如人类的六七岁的小孩一般,生得居然是个女孩模样,两只狐耳尖尖的,背后还有一条毛绒绒的狐狸尾巴,模样十分娇美,这时候明显已经被他吓得傻了,迎着他的目光,便瑟瑟发抖,不停的向后退去,后背靠在了墙上。 “这等小妖,也会跑出来吃人?” 方寸轻轻摇了摇头,慢慢走上了前来。 小妖只是哆哆嗦嗦的看着他,眼睛里已然蒙上了一层雾气,这是快吓哭了。 方寸蹲下身来,轻轻抓起它的小手,闻了一闻,点了点头,道:“嗯,没有血腥味!” 小妖已经吓得僵住,一动也不敢动。 方寸抬头看向了她,道:“你没有杀过人?” 小妖呆立着,急忙摇头。 方寸笑了笑,便起了身,将剑插回伞鞘里,收在一边。 这小妖惊得呆了,只见方寸居然又坐回了火堆边,继续捧了书卷看着,不再理会自己了。 小妖也说不清楚,究竟是如释重负,还是更害怕了,后背贴着墙壁,一点一点,向着庙门处蹭去,眼见得终于挨到了门边,那个看书的人,仍然没有向自己出手的打算,这才急忙吸了一口气,四肢着地,猛一扒地面,就要向着庙外黑沉沉的夜色之中逃窜出去。 只是,刚刚奔出庙门,便感觉到一股森然剑气自高空降临。 这小妖顿时吓了一跳,吃出了吃奶的力气,在空中又一转,便又钻回了破庙中来,“唰”一声就跑到了看书的人身后,从他背后探出头来,哆哆嗦嗦的看向了庙门方向…… 方寸自己也是吓了一跳,回头看了一下这个满面惊惧的小妖,才向庙门看去。 只见这时候的庙外,一个气质清冷,貌美如仙般的女子,身边悬着飞剑,走进了庙来。 她神色本也有些焦急,身上裹着一片杀气,但进了庙后,却微微一怔。 第一眼看去,便看到了正好端端坐在火堆旁边看书的方寸,然后便看到了庙内匍匐在地的老妖尸首,这才松了口气,旋及目光看向了躲在方寸身后的小妖,眉头拧了起来,也是在这时,庙外不停有风声急掠的声音,一个又一个书院学子赶了回来,大步冲进了庙中。 “这……” “那方家的二公子没事吧?” “老妖居然死了?” 见到了庙中老妖的尸首,他们一个个,都是大吃了一惊,旋及诧异的看向了方寸。 “诸位回来了……” 方寸起身,向着众书院学子招呼,见他们都盯着老妖尸首,面上露出了难以理解之色,便笑道:“适才你们去斩妖不久,这只老妖便冲了进来,想要吃我,却被我一剑杀了!” 众书院学子闻言,这才恍然大悟。 初一闻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凭如今这方二公子的修为,怎么斩得了这等老妖,但再一想,此前这老妖从村子里逃出来时,本来就被孟知雪斩了一剑,受了重伤,想必就是因为他伤势太重,这才想吞了方二公子补些妖气,只可惜,反倒因此而被方二公子捡了漏…… “真是菜鸟撞大运,倒被他捡了这么个大功劳!” “没事就好……” 众学子一时心思复杂,轻声的嘀咕了几句。 这些袭掠村子里的妖族之中,当属这老妖实力最强,分明是个头目。 他们接连出手,未能拿下,孟仙子祭剑,都没能斩了它,谁成想死在了方二手里? 一群里人里,倒惟有孟知雪看看那老妖尸首,再看看方寸,眼神有些狐疑。 “村子里的妖魔,已经斩尽了!” 有人不愿再多说这个话题,便目光一扫,看向了方寸身后的小妖,朗声上前,道:“这只小妖,就是刚才被那老妖带了出来的吧,方尺仙师曾经讲过,除恶务尽,此妖虽小,但既然出现在了那个村子里,便也不是无辜,还是一剑斩了,连同这些妖尸,送回书院请功!” 那小妖望着明晃晃的长剑,急急缩在了方寸身后,尾巴抖成了一条曲线。 而周围的众学子,则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就连孟知雪,也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方寸感受着小妖颤抖的身子,眉头倒是微微皱了起来。 眼见得那位学子已经拎剑走了过来,短短时间之内,心里倒也微生了片刻犹豫,忽然抬头,向那位提剑过来的书院学子笑道:“不必了吧,这么漂亮的小狐女,杀了岂不可惜?” 那学子微微一怔:“不杀却待怎地?” 方寸笑道:“带回家中养着,不也有趣么? 一时间,庙内众学子的目光皆落在了他身上,目光颇为古怪。 “果然不愧是方家二公子啊,会玩……” 男学子眼间都含了些笑意,尤其是鹤真章,更是莫名出了些赞叹艳羡之意。 不过也就在此时,梦晴儿脸色不悦,轻轻哼了一声。 众学子反应了过来,立时换上了一副嫌弃模样:“呵~~忒,不要脸!” 第四十六章 死人血 感应到了周围传来的嫌弃目光,方寸很快明白了他们心里的想法。 这世间有蛇狐妖鬼,天生自有媚意,销魂蚀骨。 世间有人贪这美色,便会专门挑选这等姿容过人的狐姬蛇妾来豢养,甚至引以为豪,觉得大门阀大世家才有的豪奢。据说在朝歌,这已成为了一种风气,流行于士族之间。 甚至有人时常交换自己的妖姬来玩,当作是一件风流雅事。 只是,在很多人眼里,这仍是一股子不良风气,甚为可恶。 尤其是柳湖这等在大夏算是较为偏僻的边陲小城。 而如今,方寸忽然阻止了众书院学子斩杀这只小狐女,表露出了些许爱护之意,再加上方家的豪奢,向来是柳湖城闻名,众学子自然而然,便想到了这件事情上去了,心里皆暗暗的想着,方家如今大仙师都没有了,这方二公子倒是穷极奢华,居然还爱好此种调调…… 方寸并不打算多作解释。 他们这些想法,倒是挺符合自己人设的。 他也不知道这只小狐女为何会躲到自己身后来,兴许是因为刚才自己饶了她一命,知道自己对她没有杀心的缘故,只是无论如何,虽然自己斩杀妖魔,确实可以赚取功德,但面对着这么只小东西,尤其她长的还基本上就是一个人类小女孩的模样,下杀手有些困难。 尤其是,如今方寸猜着,自己就算杀了这只小狐妖,或许也不会赚到多少功德…… 此前他斩杀了那只老妖,天道功德谱上,也已传来了支付宝到账的声音。 方寸不动声色的看过了,竟只有八百功德。 这是怎么算的? 方寸对于天道功德谱的功德发放,已经生出了一些疑惑。 如今可以断定的是,天道功德谱的功德计算,共有两种,一种是发放任务,并由自己完成,如此一来的话,那只需将他给予的任务完成,自会依数给予功德,没有分毫变化。 第二种,则是自己斩杀了妖魔,也会计算成功德给予。 只是,如今自己亲手斩杀的这只老妖,分明实力已经是自己见过的妖怪之中,接近最强的一只,起码比当初在流月楼里见着的小青梦更强,且小青梦自己是通过茶寮秦老板斩杀的,但这只老妖,却是自己亲手斩杀,可是小青梦给了自己一千八的功德,老妖竟只有八百? 天道功德谱总不能不识数吧? 又或者说…… 这其实与被自己斩杀的妖魔身上罪孽之数有关? 小青梦修为虽低,但她等若公然在柳湖城窃人先天气,因而罪孽更深? 要这样说起来,这只老妖同样也与人袭击了山下的村落,更是对自己起了杀心,身上罪孽想来也应该不会太少,自己亲手斩杀了他,功德之数怎么着也不该这么少才对…… 又或者说,这老妖虽然凶厉可怖,但实际上作恶次数不多,沾的罪孽还不如小青梦那么多? 若如此想,那杀了没有罪孽,或是罪不致死的妖魔又会如何? 心里慢慢琢磨着,方寸倒是隐隐有了些许醒悟。 …… …… 而在这时候,破庙里面的书院学子们,心里猜着方寸可能与朝歌的士族们有一样的爱好,虽然表现的都有些不以为然,但人家既然喜欢,他们倒也不好强行斩了这只小狐妖了。 “咳,无论如何,此一番出来,我们也算是圆满完成了城府那边递过来的渡妖牒,呆会去将那些妖首取来,明日天一亮,带回书院交差,这一次的任务也就算是圆满完成了!” 有人见着场面尴尬,便一声清咳,转移了话题。 “呵呵,不错,因着此案,破了榆钱镇百姓失踪之案倒是小节,拿住了这些妖魔公然袭掠百姓的铁证才是大事,吾书院先生们,念上苍有好生之德,一直没有对这些山里的精怪出手,他们倒不思感恩,反而袭扰百姓,我看,也有必要禀告先生们,好好荡一荡妖气了!” “妙哉,说不定这困扰柳湖城数百年的妖祸,今儿个倒要绝在我们手里……” “……” “……” 听着众学子兴高彩烈的议论,孟知雪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是皱了眉头坐在一边。 方寸同样也在听着,心间有些蹊跷,他忽然慢慢转过了身,只见藏在了自己身后的这只小狐女,正缩成了一团,蹲在自己身后,害怕两只尖尖狐耳不停的颤,眼睛垂着,不敢看人,只能借着火光,看到杏眼里面有迷蒙的水雾,便笑了笑,道:“你们是哪里的妖呀?” 小狐妖听得方寸跟她说话,便更颤抖了,不敢说话。 方寸笑了笑,道:“你若不肯说,那他们便要宰了你拿去交功劳了……” 一句话说的众学子皆侧目,心想你调戏小狐妖,倒拿我们来吓人…… 小狐妖明显是怕了,慑懦的道:“青……青狐山……” 方寸微点了点头,他生在柳湖城,自然也知道山间这几处妖窟的名称,皆是以栖居之地为名,或称熊岭,或称赤砂谷,青狐山也是其中之一,据说多狐妖,也不知道之前流月楼的小青梦,是不是也是来自这青狐山的,不置可否,只是笑吟吟的道:“你们青狐山的妖怪倒是大胆,居然敢袭掠百姓村落,难道不知道在炼气士眼里,这是可诛全族的大罪么?” 小狐妖吓得颤了一下,才小声道:“是……是狸先生要我们来的……” “狸先生?” 方寸听得好奇,温声道:“青狐山不是狐狸当家么?” 小狐妖偷眼看了一眼这时候已经被扔在了庙边的狸先生妖尸,眼中有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道:“我……我爹……和……我娘都已经死啦,姑姑走了,所以……所以狸先生……” “哦……” 方寸点了点头,轻声道:“你爹是怎么死的?” 小狐妖头埋得更深了些,好半晌才道:“有一群恶……恶人,冲进了青狐山,他们……他们杀了我们好多人,把爹爹也杀死了,还抢走了……抢走了我们的狐丹草,狸先生……狸先生很生气,说……说我们一定要报仇,就带了我们,去……去那个村子里报仇……” “去村子里报仇?” 方寸轻声笑了笑,道:“是那个村子里的百姓杀了你爹?” “不……不是……” 小狐女小声的道:“狸……狸先生说人都是一样的!” 方寸并不觉意外的点了点头,忽然道:“那你们为何要杀这榆钱镇的百姓?” 小狐妖听得他声音微重,忙抬起了头来,神色一阵迷茫。 方寸平静道:“就是这庙旁边的村子!” 小狐妖神色更迷茫了,小声道:“我们……没……没有啊!” 不知何时,庙里的气氛已经沉静下来了,初时众学子听着,还只当这方二公子是瞧上了小狐女,要带回去调教,因此拿话诱她,心下颇不以为意,可是听着听着,倒是渐渐生出了些诧异心思,尤其是提到榆钱镇时,更是不自禁的,皆将目光向小狐女看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 方寸微直起了腰背,轻轻笑着问道。 众学子刚刚还在讨论这渡牒的事,兴高彩烈,这时候神色便不免有些尴尬,有人皱起眉头,忽然开口道:“妖类天**猾,最为骗人,这小妖的话,又怎么能够当得了真?” 也有人道:“不错,瞧她这年岁,许是其他的妖怪袭村,也不会告诉她!” 见着他们的反应,方寸只是笑了笑,也不多话。 倘若你不说,我不说,那么他们这一趟便是出来立了大功,回到书院,必有丰厚赏赐,但若是得以证实,榆钱镇受袭的事与她们无关,那这功劳便大打了一个折扣,没准还要另生事端,因此众学子里面,也有不少人下意识的,便不想承认这小妖狐说出来的话是真的。 没有人是傻子,真个看不出某些问题。 但有些时候,他们会下意识的去决定自己看得出与看不出…… …… …… 一片喧嚷里面,倒是孟知雪忽然平静的开口,道:“榆钱镇百姓失踪,与山下村落受到妖袭,本来便不可混为一谈,检钱镇的百姓乃是悄无声息,尽数失踪,而山下村落,却是被妖怪冲了进来,大肆杀戮,两者皆不可饶恕,但却区别甚大,尚不能一口断定是一回事……” 众学子有的心下不满,但见是孟知雪开口,却也没有任何人反驳。 只是心下都有些失望:如此一来,他们此行的任务,岂不是又毫无头绪了? 方寸微微侧目,看了孟知雪一眼,只见火光之下,她眉头紧皱,侧颜有些坚定。 装作全未听到众学子的议论,他仍笑着引小狐女开口,道:“你们是住在山里的,与柳湖城相比,倒是你们离这些山里的村落更近些,可听没听过这山里有什么蹊跷事呀?” 小狐妖低着头,仿佛是因为刚才被人骂了,如今却不肯说话了。 方寸微笑着,从破庙墙边拔了一株白色小花,道:“你告诉我,这花便给你!” 周围有些留意着方寸问些什么的书院学子大皱眉头,这么朵破花,亏你能说出口…… “我……” 小狐女看了眼方寸手里的小花,主要是看到了方寸的笑容,竟是出人意料,小声的开了口:“我……我娘之前,误闯了一个山谷,然后……然后再也没出来,爹爹……爹爹去找她,受了伤回来,他说,那里面很危险,让我们……让我们一定都不要再靠近那个地方……” 众人听得此言,已皆有些愕然。 方寸则是满面笑容,轻轻将小花插在了小狐女的耳边,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乖,告诉我,那个山谷在什么位置?” 第四十七章 鬼崖峰,黑山坳 “鬼牙峰后面,黑……黑山坳……” 小狐女慑懦着,小声说出了方寸想知道的答案,破庙里,便陷入了一片沉默。 “他妈的,这小狐狸不会是在骗我们吧?” 书院一众学子里面,过了半晌,才有人愤愤的骂了出来,立时引得无数人点头。 本来在这时候,他们已经算是完成了任务,只等天亮之后,便可以割了妖首回书院去请功了,无疑,等待他们的便是无尽赞誉与奖励,可是如今,莫名其妙因得方寸引得那小狐女的一番话,却形势大变,一下子又冒了个什么劳件子的黑山坳出来,这又搞什么鬼? 然后已经奔波一天,又是赶山路,又是斩妖怪,还不够么? 更有人担心的是,总不能莫名其妙的听这小狐女说了个名字,众人便要过去查看吧? 山中本多蹊跷古怪之地,又哪里能一一探查得过来? “兀那小狐狸,你爹娘是什么修为?” 有人意识到了什么,忽然沉声向小狐女喝问。 小狐女被他吓的脑袋缩了缩,不敢吱声了。 那人愤愤,但看了方寸一眼,却没有再逼问,只是猜测道:“能够在这深山里面成为一个当家的,实力不可能太弱,修为怕是起码也可以匹敌我们炼气士的筑基境界了……” 只说到了这里,众学子里面,便有不少人暗暗点头。 若是堪比筑基境修为的妖怪都在那里受了伤,视若禁地,那自己这些人过去了…… 心里想着时,便忍不住偷眼看向了孟知雪,生怕她会做出什么决定。 就算非要探查那等险地,也得回去禀报了书院先生…… “又是榆钱镇百姓失踪,又是有人引得青狐山里的妖怪出来作乱,这件事倒是越来越蹊跷了,倘若这件事不是巧合,而是有人故意在这时候引出妖怪来作乱,扰乱书院学子判断的话,那便说明对方在急在遮掩什么事情,或说是故意拖延时间,好用来打扫首尾……” “真若是回了书院禀报,再寻先生过来,一来二去,那得猴年马月?” 心里想着,方寸忽然开口道:“诸位同窗,我看咱们还是先回书院去好了,并不是因为我方二怕事,只是……只是这深山里本来就颇多精怪妖魔,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古怪险地,吃人的妖魔,咱们冒险去了,岂不危险……” “……” “……” 庙间气氛忽然显得有些微妙了。 本来大家都是想着暂时不要去闯那等险地,可偏偏方寸说了出来,味儿就不对了。 也不知道为啥,好像这时候附和了方寸的说法,就有些丢脸似的。 这时候的孟知雪,眉头都微微皱了皱。 不知有多少人瞥见了孟知雪的神色,便立时有人笑道:“方二公子考虑的未免太多了些,我们这么多书院学子在此,这山里又有什么地方,是我们去不得的?” “咱们此番出来,本来便是为了探清榆钱镇百姓失踪之事,如今既然有得线索,自然便该去查个清楚,倘若畏首畏尾,惧怕危险,那我们一开始,又何必接下了这书院渡妖牒来?” “不错,南山盟五子都在此地,又有孟师姐坐镇,怕什么诡地?” “不错,斩妖除魔须趁早,晚一步便不知有多少人受害,岂能拖来拖去?” “什么劳什子鬼山坳,去看看!” “……” “……” 你一言,我一句,众学子愈说愈是激动了起来,纷纷嚷着要去探查。 方寸听了这些话,似乎无言以对,只好闭了嘴。 只是心里暗想,这些容易上头的年青人,还是挺可爱的。 稍微一撩,就老实听话了…… ……这才不是什么阴险,只是对于摄魂法门的巧妙利用罢了,是天赋! 一片嚷嚷里,孟知雪皱着眉头,见众人都在等着自己拿主意,便也微一沉吟,道:“自我们出来,这一串的事,倒让我感觉这榆钱镇百姓失踪的事情怕不简单,书院给我们的任务,便是查清百姓失踪之事,既有线索,便不得不去瞧瞧,拖得太久,怕是夜长梦多了!” 众学子闻言,便皆齐声叫好。 …… …… 虽是已经定了要去,但众学子倒也没有太冒失,而是略一商量,便皆在这庙间盘息打座,恢复法力,南山盟诸人略商量了一下,这才一起出了庙,仍将骏马栓在庙旁,然后鹤真章祭起了四道明晃晃的符篆,权当火把来用,踏着夜间的山路,深一步浅一步,往鬼牙峰而来。 鬼牙峰在这深山之中,并不起眼,周围皆是高山大峰,将其遮住,只是形状尖削锋利,这才得了一个“鬼牙”之名,距离这破庙,倒是并不远,行不过十几里,便已看见了。 见得那鬼牙峰,方寸便已暗暗点头:“应该就是这里了!” 他心里斟酌过,榆钱镇没有半点打斗的痕迹,更无血迹残尸,便只能说明村民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多半便是有人以摄魂之法诱了出来,而既是施展了摄魂法,那便定然不会太远,再强大的炼气士,再邪门的术法,也有一定的力量极限,他不可能驱使村民走太远。 这鬼牙峰又隐蔽,离得又近,便十分符合了。 “诸位都小心些,此地应有古怪!” 瞧出了这一点的,不止是方寸,孟知雪打量一番,也已低声提醒众人。 “我与孟师姐在前,聂师弟在后押阵,鹤师兄在中间照应!” 有人沉声吩咐了一句,众人行动之间,便已隐然成形,慢慢靠近了那鬼牙峰后的地域,未几步,便已来到了小路尽头,又穿过几片山坡,便看到了前方乃是一片天然形成的山谷,周围皆是荒蛮野树,杂乱无章,若非有人指引,便是从这谷前经过,怕是也发现不了。 谷内有天然形成的雾气,沉在山谷半空,看起来迷迷蒙蒙。 目光难以及远,也看不出究竟有多深…… “一看就是片妖邪之地啊……” 方寸向那谷里瞧了一眼,低声叹道:“定要小心些才是!” 周围响起了一片轻轻的笑声,有人小声道:“方二公子是个谨慎的人儿……” 也有人道:“或许还是该让方二公子留在庙里看马才是……” 人群里忽然便多了些快活的气息。 “不要再说了!” 孟知雪忽然低声喝斥,见众人都看向自己,这才道:“此谷妖异,我们也须得小心为上,呆会我先进去查探,若无风险,你们再进来,若真出了什么事情……” “还是我去!” 话犹未落,聂全忽然沉声道:“孟师姐你修为最高,实力最强,若是真失陷在里面,那我们便是群龙无首,倒不如让我先进去查探,万一出了事,你也好想办法救我,况且我修炼的本命经是武经,也是咱们这些人最不怕偷袭的一个,这时候进去查探,本就是我最合适!” 众人闻言,皆暗暗点头,心生钦佩。 孟知雪似乎有些犹豫,一时未能决定下来,倒是一边的雨青离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便由我陪聂师弟进去,我擅长驭物之法,恰好补你不足,两人一起,也算有个照应!” 众人皆点头,便就此定了下来。 方寸见得他们安排有素,亦没有遇险不前,倒是高看了他们一眼。 鹤真章划了两道明光符给他们,以作照明之用,余者便皆在谷边守着,四方警惕,眼看着他们两人深一步,浅一步,慢慢入了山谷里面去,心也跟着悬了起来,大气也不敢出。 一边的小狐女,似乎也有些担心,悄悄离得方寸更近了些。 “哗……” 山谷里忽然响起了细微的一点动静,雾气跟着晃了一下。 谷边的众人顿时皆揪起了心,急忙问道:“聂师弟,雨师兄,你们……” 山谷里面,寂寂无声,沉默的像是死海。 “嘻嘻,原来是群蛾子……” 也就在众人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时,谷内才忽然响起了一声如释重负的笑声,正是聂全,他笑着道:“雨师兄,你这未免也太紧张了吧,没被蛾子吓到,倒差点被你吓到……” 旋及是雨青离的声音,汗颜道:“怪我怪我……” 过得片刻,二人已高声唤道:“诸位师兄师弟,谷里没什么问题,且进来吧!” 守在了谷边的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为首的几个,便要跟着进去。 但也就在此时,方寸忽然微微皱眉,低声道:“好像有些不对……” 孟知雪微微一怔,有些不解的看了他一眼。 方寸皱着眉头,忽然向山谷之中叫道:“鹤师兄,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 山谷之中沉寂了片刻,响起了鹤真章的声音:“你胡闹什么,还不快进来?” 方寸不动声色,后退一步,向孟知雪道:“不如先叫他们出来!” 而在周围,一众书院学子也是面面相觑,忽然有人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道:“方二公子怕是担忧的过了头吧,两位师兄都已经探查过了,又怎么还会有问题?” 方寸紧皱了眉头,只是直直望着谷间的浓雾。 就连孟知雪,也一时有了些犹豫,迟疑着向山谷内看了过去。 也只是这么一迟疑间,忽听得雨青离大吃一惊,高声叫道:“聂师弟,你怎么了?” 旋及便是他惊呼之声:“快,快来救聂师弟……” 他声音里充满了焦急,雾里之中隐约可见得雨青离与聂全的身形浮现,只是看得极不真切,像是一个搀着另一个,要向雾外冲来,但是力气不济,一边向外挣扎一边向众人呼救。 众人见状已是脸色大变,纷纷抢上前去助他两个,可却未留意到,周围的雾气,忽然之间从大地升腾而起,他们不知不觉之间,已然皆被雾气弥漫,笼罩住了身形。 方寸脸色微变,急急牵着小狐女的手向后退去。 “小心……” 但孟知雪见得这一幕,却惊得一咬贝齿,不及细想,祭起一块玉符,挡在了众人之前。 第四十八章 有神仙 “哎哟”、“不好”、“小心” 雾气来的极快,倾刻间弥漫在周围,在淹没了孟知雪等学子的身影之时,一下子就变得沸腾了起来,如同热油里忽然倒入了一瓢水,里面传来了一阵“哎哟”、“不好”、“小心”等声音,只是显得尤其的低微,分明只是隔着那么一层看起来薄薄的雾气,却似远在天边。 而在这一刻,除了已经冲进山谷里去的学子和向后退来的方寸之外,还有八九个人,动作慢了一步,倒仍是守在谷边没有进去,只是一个个也慌了神,大声叫着:“里面出了何事?” 山谷之中,妖雾的骚动,动荡了好一阵,才缓缓平息,里面一个女声响了起来:“只不过是山中猎户捕猎的夹子而已,亏得你们也会中招,哪还有脸再自称什么炼气士?” 旋及便向外喊道:“虚惊一场,进来吧,只是要小心些,莫踩了夹子!” 听着那声音,正是孟知雪的。 山谷外面,那些尚未入谷的书院学子,这才放下了心来,抹去头上的冷汗,便要入谷。 此时的方寸,却已退到了几十丈外,忽然沉声高喊:“莫要进去!” 山谷边缘的学子们,被他吓了一跳,皆不解的转过头来。 方寸这时候的脸色,已经一片沉凝,低声喝道:“若是无事,何不出来接应一下?” 谷边的学子,神色更古怪了,有些犹豫。 山谷之中,孟知雪不满的声音响了起来:“多大人了,还要人接,你们还不快进来?” 听得孟知雪的声音里,似有了不悦之色,山谷外的几位学子,便神色古怪的向方寸看了一眼,有人无奈的摇头笑笑,转身向山谷里走去,其他人这时候也皆已准备入谷,可也就在他们即将踏入谷中时,山谷里猛然响起了一声大叫,正是孟知雪的声音:“莫要进来!” 这声音与之前听着一般,但却充满了焦急与怒意,大为不同。 若单听每个声音,听不出什么,此时她两句话接连响起,便隐隐觉得,似有些不同。 山谷边缘的学子们心间皆惊,提起了警惕。 只是也在此时,忽然间山谷里面的怒气,滚滚荡荡,忽然皆向外涌了出来,这些学子们离山谷太近,出其不意之下,已皆被妖雾卷住,竟像是被无形大手摄了,力量极为可怖,任凭他们奋力挣扎,却也已经被那妖雾扯着,慌乱大叫之中,一个个被拖进了山谷中去。 方寸见得这一幕,已是神色急变,忽然拉了小狐女的手,急急转身掠去。 “原来是有个妖阵,已然破了,无事了……” 他身后响起了孟知雪的声音,像是松了口气,笑道:“方师弟快进来吧……” 方寸抿起了嘴唇,急急远离。 “方师弟,我们没有骗你,你看我们这可不是出来接你了么?” 方寸转头看去,便见谷边出现了一个淡淡的白色影子,正是孟知雪的模样,在向他招手。 见得这一幕,方寸不仅不停步,反而走的更快了。 “那方二太过怯懦,临阵脱逃,须得斩了……” “丢了他兄长的脸,杀了他……” 谷内忽然响起了一连串的喝声,有聂全,有雨青离,有鹤真章,皆是愤怒连声。 甚至那山谷里,妖雾都急急荡了出来,凝成一只大手,向方寸抓落,只是这时候方寸实在逃得太远了,这大手未及三十丈,便已消散一空,而方寸却已急急逃出了百余丈外,仍然脚下不停,倾刻之间,便如离弦之箭,早已穿林过坡,夜色里,连个影子也快不见了。 那只小狐女,这时候也四肢刨地,逃得飞快,只一条毛绒绒的尾巴在夜色里摇摆。 …… …… “这厮倒聪明……” 山谷里的妖雾,好一会才沉凝了下来,有一个嘶哑声音响起。 “怕是因他兄长死了,心间害怕,紧张过头了……” “无妨,先镇压了这些小鬼……” “那方二修为太低,想逃回书院报信,也起码得一天一夜,威胁不到我们!” “趁这个时间,恰好可收拾首尾……” “……” “……” “炼气士的手段,果然诡异难测!” 而这时候的方寸,已然逃到了破庙附近,回身看去,便见山谷方向,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动静,应是那谷中妖雾没有追过来,心间也是异常沉凝,此前他听到了山谷里传来的声音,只是略略感觉有些不对,那聂全与雨青离,皆是书院学子里的佼佼者,岂会被一只蛾子吓到? 心间觉得不妥,这才拿言语试探。 他第一遇见鹤真章,便是在流月楼窑子里,算是一件丑事。 鹤真章就算不肯回答,也该有些愠色,但适才,他表现出来的,却只有不耐烦。 由此可见,山谷之中定有蹊跷。 只是对方手段实在诡异,就算自己出言提醒,也已不及。 话说回来,面对这等防不胜防的诡异手段,想要让人全信了自己,本也不实际。 他没有再多想,而是深深吸了口气,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周围夜风拂在山间,方寸的脸色,这时候紧绷起来,线条像是刀削的一般。 眼前,像是一幕幕浮现了刚才的画面。 “之前那妖雾之中的存在,先是假作聂、鹤二人的声音,引我们进去……” “……也即是说,只要入了山谷,便会被他们拿下!” “能够一息之间,便拿下聂、鹤二人,甚至孟知雪与书院其他的学子……” “……对方要么便是宝身境,甚至更高的高手,要么便是在山谷里布下了妖阵!” “对方若是宝身境,甚至比宝身境强很多的高手,这时候便早就赶了过来杀我,可是他没有,反而只想引诱我进去,坐视我逃走,这便说明,对方多半是借了妖阵的力量……” “被陷在谷内的学子,有可能被杀了,也有可能只是被压制……” “……孟知雪曾经挣扎着叫了一声,所以说她们没有被杀死,只是被困住!” “……” “……” 心间无数念头,于一瞬之间闪过,交织错落,渐有答案浮现。 方寸“唰”的一声睁开了眼睛,看向了山谷方向,心间已有答案:“那妖谷里隐藏着某个秘密,而且布下了一个妖阵守着,守着那妖阵的人,拥有着学别人说话的本事,但自身修为并不甚高,起码强不过众书院学子联手,他只借了妖阵才将孟知雪等人困住的……” “孟知雪等人如今还没有被杀死,多半只是镇压……” “我的修为这么低,对方都没有冒险出来追杀我,便说明他还没有彻底镇压那些人……” “还有得救!” “……” “……” 心间,诸般脉络都已清晰了起来,方寸目光变得有些阴冷。 “我若是回书院报信,一来一去,时间太久,那么现在应该怎么做……” 他忽然深吸了一口气,做下了决定,转头看向了小狐女,只见她这时候紧紧的跟着自己,比自己还要惊慌,这时候正抱住了自己毛绒绒的大尾巴,哆哆嗦嗦,牙齿咯咯作响。 “不要磨牙,长大了牙齿不好看!” 方寸摸了摸她的脑袋,温言道:“你找地方躲起来,莫要再靠近山口!” 小狐女看着他的脸,瑟瑟的点了点头,小毛捏住了自己的下巴。 而方寸自己,则慢慢转过了身去,望着眼前深沉的夜色,忽然衣袍飘展,大步向前走去,他的速度越走越快,走出了数丈之后,已是猛然之间,双足一踏,整个人飞腾在空中。 白袍展动,凌空飞掠。 身后跟着方寸跑的小狐狸惊呆了,看着那冲天而起的白袍,还以为看到了神仙! 只有神仙,飞起来才是这么好看的! …… …… 炼气士本命手段,驭物! 驭物之术里面,最难的,便是飞腾之法! 借那无形之力,飞在空中,展转腾挪,势若闪电! 只不过,这飞腾之法,虽然可以凌空飞行,但却也消耗极快,普通炼气士,便是可以飞在半空,但毕竟内息不足,怕是飘不出多远,便会内息不济,从天上摔了下来,而这时候的方寸,则是因为内息精纯无比,竟飞的比别人还远一些,转瞬间便已消失在夜空之中。 身前出现了一方断崖,而方寸内息已极快的耗损,似要降落。 毕竟自己自己的修为太低了…… 然后也在此时,方寸打开了伞,悬在半空,缓缓飘落。 借着这个功夫,他唤出了天道功德谱,上面有一千一的功德! “借功德,补我先天之气……” 他默念着,一千一的功德,化作了一千,而他的内息,则又再次变得充盈。 虽然修为低,但他却可以时时转化功德,弥补法力! 方寸正于空中飘落的身形,忽然间再次向前冲去。 谁说方二不懂飞腾之法? …… …… 夜风啸啸,月朗星疏,方寸的身影,于夜空里一闪而过,时而飞掠,时而借着树梢,借着山崖,或是借着手里的伞,轻轻一点,便又再次腾空,犹如闪电一般划过了夜空…… 这等不计内息消耗的情况下,飞腾之术的速度,已是快得惊人。 很快便来到了一方忿路口,方寸却没有犹豫,直接转向了西方,没有去柳湖城。 他径直冲进了一方芦苇荡环绕着的山寨之中,可以望见前方山脚之下,有火光点点,照亮了一片地域,在这夜幕之中,甚是醒目,而方寸,则是毫不犹豫,身子略略放低,不再飞腾于半空之中,而是踏着河面上的芦苇尖,身形飘飘,如一片白云一般,急向山寨掠去。 “何人敢闯我吞海帮舵口?” 斜刺里,忽有一队人从黑影里跳了出来,急急大喝。 方寸不答,反手从伞中抽出了剑,开始面无表情的在这山寨里面杀人。 第四十九章 入寨杀人 柳湖城南芦苇荡中,黑水寨。 吞海帮总舵。 人尽皆知的凶恶之地,便是书院学子,为了避免惹麻烦,也尽可能的绕着他们走,而寻常的客商与百姓,更是畏之如虎蛇,别说闯了他们的地盘,哪怕只是临近之时,无意间转头看上一眼,都有可能会引起那些寨匪的不满,直接过来一刀给杀了。某种程度上,可以说这黑水寨是柳湖城及周边,比城心里的城守府,西的白厢书院更为恐怖的一个地方。 可是方寸来到了这里,却只是顺手便杀人! “来者是谁?” “你敢动手?” “快来人啊,有人闯寨啦……” 倾刻倒下去了四五个,一众寨匪,已是大惊,一边厉声大叫,一边向后逃去。 不过是倾刻之间,这几个巡游丁的叫喊,早已惊动了四周防守的其他人,一个个纷纷自暗处跳了出来,抬眼看到方寸这个位置,立时一边叫喊,一边齐轰轰的向着方寸冲了过来,一时间,便只见得芦苇荡里,到处都是人影,影影绰绰,简直像林子里涌出来的飞鸟。 “尔等悍匪,多行不义,今日活该丧于剑下,拎去请赏……” 望着那夜色之中忽忽闪闪的身影,方寸绷紧了面颊,右手之中,剑光飞割,如今他内息充足,神经绷紧,出剑之时更是狠辣,每一剑掠出,都有一名悍匪丢了性命,虽然对方人数众多,但在力量,反应,精气皆不如自己的情况下,便如空手幼儿,斩杀得异常轻松。 转瞬之间,对方便已倒了七八人,而方寸竟是迎着对方的阵势,步步逼紧。 “恶贼厉害……” “快……快去禀告舵主……” 这群悍匪见得方寸出手狠辣,剑道精明,一个个吓得胆寒失色,再无暇围攻方寸,反而四散退去,有人急急吹响了口中哨子,有人扯着嗓子大喊,嘈乱声音响沸四面八方。 “何人来袭?” 而在此时,这一番骚乱,早已惊动了那山寨之中正在饮酒的舵主与护法,听得外面大乱,他们也顿时吃了一惊,急急奔出厅来,随手扯住一个刚刚逃进了山寨的巡游丁喝问:“出了什么事?来者是何人?来者有几人?什么样子?什么修为?是不是城里的炼气士?” 那巡游丁早已被外面放手大杀的方寸吓破了胆量,只知道扯着嗓子大喊:“来的……好像有不少人,拿剑杀人,端得下手狠辣,咱们的兄弟,这一会就倒下了十几个了……” “嗯?” 这舵主与护法皆吃了一惊,皆暗叫道:“难道是书院里的人杀来了?” 可是听着禀告,却又不像,便急急跳上了城寨,向外一张,黑洞洞的,便有一位舵主,分明也是有炼气士手段的,五指戟张,遥遥一抬,山寨门前的两盏灯笼顿时飞在了半空。 嘭! 两盏灯笼炸开,一溜儿火光耀在半天。 这些舵主与护法借着火光,顿时看清楚了正在仗剑追杀自己人的方寸。 “竟只有一个?” “哈哈哈哈……” 而眼见得自己身形暴露,方寸非但不躲,反而大笑声中,以袖掩面,扯一块白色手帕蒙住了脸,旋及长剑斜指地面,反而大步向着山寨大门前冲了过去,沿途遇着了不少又惊又怒从山寨里冲了出来的寨匪,皆被他剑光横扫,银光闪烁,一剑一个的给斩翻在了地上。 竟似要以一人之身,冲向整个匪寨! “找死!” 而望着方寸孤身仗剑直冲山寨的方寸,寨中高台之上,众舵们皆已愤怒的眼都红了。 “大胆狂徒,宰了!” “嘎绷!” 正冲掠杀人之间,方寸忽听得暗处有弓弦扯动声音,旋及锐气袭面,却是暗中几个寨匪,拉起劲弓,几枝锋锐箭矢冲到了自己面前,他神色冷漠,身形不动不摇,只是右手仗剑杀人时,左手却已顺势抬手,向碰上那几枝箭矢凌空一握,无形之力顿时卷起,迎上了箭矢。 “嗖!” 几枝箭矢被无形之力拔转,绕过了方寸,反而将三四位寨匪射杀。 “嗖!” “哗啦……” 身前忽有大片茅草被掀开,几道黑影跃过,手一扬,顿时白茫茫一片洒向脸上。 而在其中,还夹杂着无尽细微的银针破空之声。 石灰,飞针! 正是吞海帮寨匪对付硬手时的惯用手段,这时候越是靠近了匪寨大门,对方布置的暗手也越来越多,况且他们已经看清楚了这时候的方寸只有一人,此前的惊慌之意也已大减。 而面对着这种无耻但异常有效的手段,方寸回过身来,用力握拳! 周围虚空顿时受到影响,无形之力倾刻凝聚。 便如无形的盾牌,霎那间罩在了自己身前,那石灰洒来,却被拦住,反有不少被弹的向后弥漫出去,而那飞来的银针,则直接被虚空里的无形之力定住,一个个像是被冻住了一般,悬停在半空之中,随着方寸大袖一挥,便又忽然之间,向着原主人反飞了回去。 “哎呀,我的眼睛……” “大家小心,这恶贼也会放暗针……” 众寨匪大叫,倾刻之间倒了一片,满地葫芦般打转,痛苦嘶吼。 而方寸则是一步跳过了他们,又离着匪寨大门更近了一些。 “尔是何人,竟敢闯我吞海帮舵口?” 也是在此时,上面的舵主与小头目们终于按捺不住,厉声大吼之中,数道身影飞快的窜了下来,迎首一个,乃是一个身材粗壮的汉子,手持一把钢刀,挥舞起来赫赫生风,力大招沉,几步之间,便已奔出了七八丈,冲到了方寸的眼前,刀光倒似匹练也似卷将过来。 “唰!” 方寸迎着对方刀势,面无表情,猛然伸手,凌空一拉。 那挥舞钢刀向他冲来的矮壮男子,猝不及防之下,手里的钢刀竟被方寸的无形之力拉了下来,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抓着,顺势一抹,反而在他胸腹之间开了一道大口子,大声惨叫着扑倒在地,翻滚了出去,肠肚皆烂,正是驭物手段里面的一种,传说之中的御剑之术。 无形之力御剑,可御剑,也可御刀,可御自己的,也可御别人的! “他……他是炼气士……” 而见得一个小头目被对方用如此诡异的手段斩杀,周围众寨匪也皆已大惊,纷纷后退,可是在一片黑暗里,却又有几道身影,反而快速的向着这时候的方寸逼近了过来…… “嗡……” 有轻鸣震翅声响起,一道暗金光芒,直向方寸后颈噬来,既快,又微不可察。 “灵甲虫?” 方寸心间生出感应,猛然顿足,地上有石子飞起。 他屈指弹去,一颗石子急急飞出,闪电一般,倾刻间将那灵甲虫击得粉碎。 驭物之法,飞丸之术! “撒手!” 黑暗里忽然响起一声嘶哑的喝声,一股子无形之力向自己笼罩了过来,却是对方也有炼气士出手,那股子无形之力向着方寸一撞,而后瞬速凝聚,竟尔化作一只大手模样,要去夺方寸手里的剑,但方寸借着此势,身形轻飘飘的,直接整个人都合身冲到了他身前。 无形之力震荡,化解了对方的无形之力,旋及一剑抹去。 对方捂着胸口,踉跄后退。 方寸冷笑,这些寨匪之中,固然也有懂些炼气手段的小头目,但与书院相比,却相差甚远,这几个人的修为,也不过只在炼气中境左右,能够施展一些简单的术法而已…… 真正的高手,平时都是住在城里,才不会窝在山寨里受罪。 便是有留在山寨里的,形势不明,也不会出来。 真要出来了,自己就跑…… …… …… 笑声中,他已大步前冲,距离那寨门,只一步之遥。 “嘻嘻……” 可也就在此时,斜刺里忽然响起了一声轻笑。 方寸转过身去,便见这黑夜似乎都明亮了几分,隐隐的火光下,身边赫然出现了一个娇媚的女子,唇红齿白,杏眼如酥,吃吃的向自己笑着,缓缓走近,娇媚之意像是浓甜的糖水,纤指慢慢扯开衣领,露出两抹香坟,声音倒像是从心底钻了出来的:“我美……” 方寸静静的看着她,待她走到了自己身前,忽然向她笑了笑:“我好看吗? 对方顿时呆住了,瞪着杏眼看向方寸,虽然对方蒙了半边脸,只有眼睛露在外面,但那一双眼睛清澈分明,带着些笑意,既温柔,又像是夜空里的星辰一般明亮,触人心弦。 “当啷……” 她藏在背后手里的银匕,直接掉在了地上。 驭物与摄魂,炼气士两大根基手段。 驭物以后天之气为主,先天之气为辅,摄魂以先天之气为主,后天之气为辅,也即是摄魂的效果,与先天之气相关,而论起先天之气,方寸已是三寸三分三厘,世间最高…… 他不知道会不会有些修为高过自己的人能将自己摄住,但修为与自己相当的明显不行。 非但不行,反而会被没有修炼过摄魂之法的自己借机反噬。 “勾搭人的窍门在藏,不在露……” 方寸笑了起来,伸手替她掩上了胸前衣襟,而后掌力一吐,将她击飞了出去! 到得此时,他也已来到寨门之前。 旋及,整个人已如白鹤一般飞腾而起,竟在那众寨匪的目光之中,直掠到了山寨大门的顶端,用力一托,便已将上面高悬的“吞海帮”三个字牌匾拿在了手中,而后高高扬起,随手一掌拍去,那黑色匾额顿时被他一掌拍的四分五裂,在众寨匪眼神里纷纷自空中坠落。 “哈哈哈哈,吞海帮,也不过如此……” 击碎了匾额,方寸已大声狂笑,足点苇尖,大步向着夜幕深处冲去。 第五十章 帮手来了 眼见得那白袍蒙面人,就这么孤身一人闯到了山寨,挥剑之间杀人无数,甚至还伤了几个小头目,最后时又挥掌将自家山寨的匾额击碎,不可一世的大笑着飞身而走,所有人都皆是愣了一下,因为前后事情发生的实在太快,满心惊怒,一时之间,倒是没有反应过来。 不过也是很快,眼见那白影即将消失,忽然有人厉声大喝,一下子惊醒了众人。 “他……他居然击碎了我们的匾额……” “他……他刚才好像摸了红桃娘子一把?” “他大爷的,这他娘的欺负到我们吞海帮的头上来啦……” 尖叫着的正是寨里的红桃娘子,她这时候掩紧了衣襟,愤恨的向那白袍消失的方向大叫着:“一定要快到这个王八蛋,一定不能放过他,快快牵马,天涯海角也要将他抓回来……” 越来越多的人反应了过来,急声大叫着,杀气腾腾,冲出了山寨。 本以为是有什么强敌冲来,心惊胆颤,待到见到方寸只有一个人,而且看那逃走的样子也不怎么高明,却也一时怒气冲天了起来,平时大当家与几位舵主,谁也不会留在山寨里吃苦,都是住在柳湖城的温柔乡里的,他们的职责便是留在这里看守山寨,结果好端端的,竟被人冲了进来,杀了这么多人,又当众打碎了匾额,若不抓着他,回头怎么跟大当家交待? 好在,对方只有一个人,好在,自己这边人多…… 哪怕是适才在方寸手里吃过了些亏的小头目,也觉得对方实力虽然不弱,但也不见得比自己强过太多,只是刚才没来得及联手,否则大家夥一块冲上,定然能乱刀砍死了他。 “来人,越多越好,杀死他……” “快上马,追他……” 一时间,喊杀声盈天沸地,众寨匪纷纷扯嗓子乱叫,愤怒之意传染了整片山寨,越多人大声喝骂,便也有越多的人胆气变勇,牵马的牵马,穿鞋的穿鞋,纷纷举着火把追了上来。 追到寨外,看到一地的尺首,血淋淋的,顿时更怒,皆起了杀人之心。 “究竟是何人闯我山寨,有胆子停下……” “妈的你跑,我看你跑到哪去……” 那白袍听得他们追来,却是头也不回,跑的更快了。 “他怕了,哪里逃……” 众寨匪见了,顿时放心,快马加鞭,赶将了上来,估计着盏茶功夫之内,就会追上他。 结果没想到,对方看似不快,但每每快要赶上他时,他却忽然又提升了一截速度,将自己这些人落开了稍许,而又每当自己觉得追不上,追赶热情下降时,对方却又慢了…… “快快,他跑不动了,赶紧追……” “我去他居然会飞……” “我去他才飞了十几丈就飞不动了,飞地鸡呀……” “修为不到,越飞法力消耗越快,追他!” “……” “……” 这一松一驰的,众寨匪追的也是异常销魂,越是被挑逗的更起劲了起来,深信前面那个人已经是强弩之末,定然会被追上,加之己多人多势众,更是火把连成一片,犹如火龙。 到得忿路口,若是那身影往柳湖城里去,他们这些悍匪,再如何胆大,也不敢纵马直冲柳湖城,却没想到,对方慌不择路,竟是拐到了往山里走的那条路上,悍匪们顿时恍然大悟,对方肯定不是柳湖里派来的,起码不是明面上派来的,因此不敢回城,只能往山里钻…… 左弯右绕之下,越来越多的悍匪追了上来,浩浩荡荡,一轰儿掩了上来。 “前生今世,第一次被这么多人追……” “还都是男人……” 而在前方,方寸看到背后追来的人越来越多,心里暗暗想着。 再次转化一部分功德化作法力,强压下了内心深处传来的疲惫感,继续向前掠去。 …… …… “这些小天才们,倒是撑得够久……” “若不是你有那等神通,引他们入阵,怕是还没这么轻松制伏……” “已经入了阵,想要镇服他们,也只是些许时间而已……” 也是在此时,那距离榆钱镇不算太远的隐秘山谷之中,两个声音正阴交谈着,从他们的目光看去,可以看到山谷之中,交织纵横,皆是诡异妖气,与阵力交融在一起,便如一张大网,将十几个书院弟子网在了中间,阵力运转之下,不停的下沉,急于将他们镇杀。 可是那阵中的书院弟子,却也没有认命,一个个咬紧了牙关,有的祭起符篆,有的祭起晶莹的玉?,再不济的,也是将自己先天之气,充盈在头顶之上,化作毫光,抵着阵势。 妖阵虽妙,却也需要将他们的先天之气,尽数压灭,才能彻底镇杀他们。 而这一群书院弟子不俗,短时间内,想要镇杀他们,也不容易。 只不过,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他们的先天之气,只是无根之源,撑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但这阵势,却有地脉加持。 “那方二公子逃了,想从城里搬救兵,起码一天一夜!” 其中一个声音,急急摧动了大阵,阴声笑着:“而我们两个时辰镇杀了这些学子,再花一个时辰收拾首尾,待到书院座师赶到之时,早就已经远在百里之外,哪去寻我们?” 阵中,明显光芒最盛的一方,正是孟知雪。 她头顶之上,一道玉?撑在头顶之上,散发淡白乳光,撑着阵光,不致落下。 可是听得这两人的对话,一颗心却也不由得沉了下来。 “一不留神落入他们阵中,再多手段也施展不出来,难道今日真就……” 就在她心里已经忍不住升起了几分绝望之念时,忽然听得远处蹄声如雷,像是不知有多少人冲上了山来,隐隐然还能听到,不知有多少喊打喊杀之声,暗雷也似传来了此处。 “难道是……” 她心里不由得升起了些许喜色。 “不可能……” 那守阵之人则是惊骇低喝:“就算有救兵,怎么来的这么快?” 第五十一章 人丹 “杀……” “非要剁了那厮不可……” “他已逃进山中,走头无路,大家不要被他溜了出去……” 而在此时,吞海帮黑水寨的凶匪们,也都已快气的炸了开来了。 想想自己这吞海帮,立帮几十年,因着有靠山,有背景,纵横柳湖城这一带,就算是那城里的富绅贵胄,小炼气士,也没个敢得罪自己的,哪怕是白厢书院,对自己这些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时吃过这等样的大亏,不抓着这个人,这脸面就被人踩进泥里去了。 可偏偏,这一路上,那厮实在溜滑,穷追了大半晚上,居然仍是没摸着他的影子。 于是,他们倒是越追越急,倒是越生怕对方逃了。 好在,对方像是有些慌不择路,竟是一路深入了山中,而且眼前渐没了路,却是已经被他们逼到了群山之间,细谷之中,眼看着火把连绵,都已拥到了一方幽秘山林之前。 “左右无路了……” “看着他逃向哪里了吗?” 远处近处,皆有悍匪骑在马上,高声大叫着。 “往前头谷里去了……” 有人大叫,也不知道是哪个,信誓旦旦的大喊:“我刚才瞧见了……” 众悍匪怒气腾腾,便要冲进山谷里去,只是舵主与护法,却甚为小心,急忙大叫着纵马上来,喝道:“且不要冒然冲进去,小心谷里有诈,先等我们过来瞧上一瞧再说……” “有诈个屁,天涯海角,不抓着那小贼誓不罢休……” 人群里红桃娘子大声喝斥,拍马赶向前来。 众寨匪无奈,总不能被个女人小瞧了,也只能急急纵马跟上。 人一多,胆气便壮,再加上火把照得周围宛若白昼,惊得鸟雀腾飞,众寨匪一窝一窝的推着前面人向前,已是穿林下坡,闯过了那片林子,然后来到了一座隐秘山谷之前。 众人到得谷前,搭眼一瞧,却见是普普通通一座山谷,只有些雾气蒸腾。 但这护法与舵主,却还是非常小心,对视一眼,便已皆有了主意,商议道:“帮主曾经说过,任他是什么大阵诡异,也只是以惑人先天气为主,人数一多,齐冲过去,便自散了,而若是里面有什么机关夹子,也最多只是折些马腿,不管了,让兄弟们冲一冲就好……” 反正死的都是喽啰,立下大功的是自己…… 高声大喝之下,下了命令,顿时便有上了头的几十个悍匪纵马冲进了山谷中去,而有他们带头,这些已经追赶了一路,眼见得对手已经落入谷中,大功分明便在眼前的悍匪们,不等舵主与护法吩咐,便也皆呼喝连声,纵马闯进了山谷,挥舞火把,点燃了周围的花草。 眼见得这山谷周围,一时火光盈天,将夜色都已冲淡了。 …… …… “怎么会……” 那妖谷之中,眼见得谷外蹄声嘶鸣,火光冲天,沉默了很久很久,才有人低叹。 “来不及了,走吧,此阵便能困得书院弟子,也不可能再困下百余人……” “我们的丹……” “无暇收拾了,再不走被看破形藏,便只能杀他们灭口了……” “……” “……” “嘘,应是无妨了……” 而在喊过了那一嗓子,说人逃走了山谷之中的方寸,眼见得无数悍匪,都已涌进了山谷中去,不多时便见得山谷处火光冲天,却也微微松了口气,他缓慢来到了破庙边上,将衣裳换下,旧伞放在了身边,然后便慢慢坐了下来,平静的等着这件风波慢慢的过去…… 他不精阵理,却也明白,阵势,皆有极限。 有的阵势,便如书院后山,是靠术数,惑人耳目,让人迷乱自扰。 有的阵势,便是借一股子邪气,压制人的先天之气,让人自行受困,挣脱不得。 但无论哪种阵势,皆怕人多。 人数一多,气势一盛,这么多的先天之气交织在一起,便是有什么邪气,也被冲散了,而若是靠了术数惑人的,那对方人一多,这里瞧瞧那里看看,便也都给你解开了…… 想要困住更多的人,阵势便只能越来越大。 这等样的小小山谷,根本不可能把数百人一发儿困在中间。 在这些悍匪被自己引上山来时,那妖谷里的阵势,便等于是已经破了。 若是妖阵里的存在,想要将这数百悍匪尽数灭口,且不论悍匪里面,会不会有难对付的人存在,仅仅是这等人数,便根本无法抹得手脚干净,而在他们诛杀这些悍匪之时,只要被困在妖谷里面的书院学子们不傻,也自然而然,便有机会挣脱出来,反败为胜…… 所以自己如今需要担心的,只有自己! 看似只是短短数十里之遥,但他却当真已经逼到了极限。 哪怕有功德转化先天之气,弥补内息,可是这一连番的腾空赶路,又杀人,又要刻意引导着这些悍匪上山,还不被他们发现端倪,方寸还是觉得,已经逼近了自己的极限…… “修为还是低了,勉强为之而已……” 方寸嘴角,露出了一抹苦笑。 这就像是一辆车,虽然油是源源不断的,但开的久了,还是达到了极限。 庙门边,忽然有一个小脑袋在张望。 方寸心里微惊,转头看了过去,然后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过来……” 他招了招手,轻声问道:“你为何没有逃走?” 庙门边的小狐女一步三惊,胆怯骇怕的凑到了方寸的身边,转头看了外面这时候正传来无尽噪杂之声的山谷方向,心神很是惊惧,然后又诧异的抬头,看着方寸有些疲惫的脸。 “家里没人了……” 她小声的说道,躲在了方寸身后。 方寸长长吁了口气,道:“那先在这里呆着吧!” 冷风自庙门外刮了过来,卷起了方寸的头发,里面似乎多了几根白丝。 …… …… “谷里有什么人?” “大家小心,有人躲在这里……” “哎哟,还敢伤人……” 那一帮悍匪,一起拥进了山谷,放火的放火,冲撞的冲撞,被他们这腾腾煞气一冲,谷里的妖雾,却已不知什么时候渐渐变得稀薄了,有冲在了最前面的悍匪,正要入谷冲进去捉拿那个斩杀他们兄弟的“恶贼”,却冷不防身前忽然一道剑光飞来,顿时变得身首异处。 余者悍匪尽皆惊怒,挥舞着刀枪,便要冲进谷里来砍杀。 “白厢书院弟子在此,谁敢放肆?” 但也就在此时,谷内有森然愠怒的喝声响起,仿佛带着无穷杀机。 薄雾散开,隐隐露出了十几个身影,只见却是一群身穿白袍的年青人,为首的乃是一个身边飘浮着雪白飞剑的女子,生得便如天上下来的仙子一般,在她身周,一众年青人也是或具英气,或姿容绝世,只是看她们的模样,却像是有些狼狈,有些人身上还带了伤。 白厢书院的名声实在太大,众悍匪顿时人人惊惧,一时不敢上前,身后的护法与舵主闻言,急急赶了上来,大喝众人住手,上下打量了书院学子一眼,喝道:“原来是书院的小先生们在此,刚才我们追杀一个闯我山寨的恶贼来此,不知可是你们……你们可见到了?” “什么恶贼?” 孟知雪等人刚刚脱困,心间正是又惊又糊涂,见得这么多悍匪出现,心间也是微惊,但仍沉着一张脸,喝道:“书院弟子出来斩妖邪,尔等冒然冲来,可是有何不轨图谋?” “嗯?” 望着孟知雪那含霜俏脸,舵主与护法对视一眼,心间皆有些惊惧。 “难道是书院设局对付我们?” 他们虽是纵横柳湖城地界的悍匪,其中也有不少懂得邪法的,但委实不敢与书院弟子对上,相视一眼,又担心是对方的陷阱,便冷声喝道:“既是书院弟子在此,那我们别去找去!” 说着话时,已率先慢慢退去。 “难道是这群悍匪在故布疑阵?” 书院弟子同样心下惴惴,如今刚刚脱困,不欲生事,竟也只冷眼看着,未阻止他们。 一时之间,悍匪退去,谷内只剩了一众书院学子。 救人的不知道怎么救的,被救的也不知道怎么被救的,双方心里皆满是疑惑。 待到悍匪远去,谷内恢复了安静,书院学子之中,才有人松了口气,险些瘫倒在地上,被人扶住后,急忙向孟知雪问道:“孟……孟师姐,这……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孟知雪又哪里知道,凝眉向周围看了过去。 如今谷内妖雾已渐散去,便是东方,也隐有旭日浮现,光芒渐生。 借着朝光,她们已看清楚了谷内的布置。 只见这山谷并不大,但却四面八方,皆座落着一尊一尊的红色虎首,共有八尊,形成了八卦阵角排列,隐隐还有些许残存妖雾,从虎首之中吐了出来,而在这山谷中间,则座落着一座黑色的大鼎,里面有诡异气息散发,鼎边,却赫然是一群枯瘦如柴,神智迷茫的村民。 “这是……榆钱镇的百姓……” 书院学子里面,有人失声叫了起来,声音甚为讶异。 孟知雪皱着眉头,慢慢来到了那鼎前,揭开鼎盖之后,她脸色便渐渐变了。 良久之后,她才吐出了两个字:“人丹!” 第五十二章 感动,想哭 “人丹?” “是有人在炼人丹?” 听得孟知雪的话,再看着那山谷中间的诡异鼎炉,众书院学子们便忽然深吸了一口气,一时间之间,整座山谷压抑的厉害,本是朝阳升初时,但他们却感觉一阵阵发凉…… 望着那鼎,鼎盖已经被揭开,里面浮出了一颗淡紫色,如婴拳大小的丹丸,整个丹竟隐隐化作了一个婴孩的模样,有鼻子有眼,甚至微微起伏,像是在呼吸一般,若只以神识去感应,便可以察觉到,这婴孩竟真的像是一个人那般,只是他的先天之气,要远比普通人更旺盛,甚至超越了作为一个人的极限,某种本能的层面上,它对人有着致命的诱惑力…… 而在这鼎的周围,则是或卧或伏,成片成片的村间百姓,他们有的已经化作了一具干瘪的死尸,有的还奄奄一息,死了的,便给堆在了山谷的最里面,如同小山也似,活着的,则像是草木一般歪倒在邪鼎的周围,有气无力,目光呆滞的看着这些书院学子,生机如丝。 “可恶……可恶……” 书院学子里面,渐有人变了脸色,愤然至极的大叫了起来:“是哪个浑蛋,敢做这等事?” 周围无人回答他,只是每个人的脸色,都已变得异常凝重。 他们明白,事情闹大了! …… …… 人丹,亦是一种丹,而是对于炼气士,有极大进益的大补之丹,甚至可以延寿,逆生死! 但同样的,这也是炼气士第一大禁忌,是至邪之物! 人,本就是世间最大的宝药! 尤其是对于炼气士而言,人本是同族,先天之气的本源,最为接近。 平时炼气修炼,再如何修,得来的都是后天之气! 可有人不甘于此,便试图夺取其他人的先天之气,化为自己所用。 某种程度上,这种做法,便是将其他人的先天之气,当作自己的后天之气来修炼。 抓人炼大丹,视人如宝药。 如此得来的法力,精纯无比,更可以填补本源,这是一种逆天的修炼法门,有奇效。 可若是这样一来,炼气士是得了所需,百姓们却又如何? 但如今,这就是一种被整个大夏痛恨,并且定为第一大禁忌的罪过。 上古时,以人为丹之法,曾经盛行一时,那时候,所有的炼气士,都豢养、捕捉普通百姓,充作自己的奴隶牲畜,将人当作药园,形成了一个无法形容其黑暗,让人绝望,乃至上苍都曾看不下去,降落天谴的黑暗时代,那个时代,被如今的后世之人,称作魔朝! 悠悠万古,横溯诸族,以同类为食者,莫过于人! 而食人之事,又莫以炼“人丹”为最! 正因为了解这些,诸书院学子,才知道如今事情闹大了。 他们皆知道人丹,便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若说这柳湖城守,书院院主,平日里只顾着修行,不问世事,更不理周围流民死活的话,那么这炼人丹的事情暴了出来,他们都要抛下一切成见,寻找出这炼人丹的人来,如果他们不敢,那么九仙宗知道了这件事情,便会派人过来处理,连院主与城守,都保不住位子。 炼人丹是第一大禁忌,也是底限! …… …… “哗……” 支付宝到账的声音又响起了! 在破庙之中端坐的方寸,不动声色的唤出了天道功德谱,凝神看去。 便见得几行字迹,慢慢浮现了出来! “救得榆钱镇村民三十有六,得功德三千六百念!” “揭炼人丹之人魈之秘,得功德一千念!” “炼人丹者,罪大恶极,难容于天地,不列于人寰,泯灭人性,可称之为‘魈’!” “寻之,斩之,可得功德一万!” “……” “……” “这一来,便又是四千六百念功德到手了?” 方寸微微沉吟,心情稍缓。 适才他斩杀狸先生,夺了八百功德,但之前自己借功德源源不断的转化作内息,借此飞腾而去,引寨匪来解围,期间却是消耗了大量的功德,几乎所剩无几,毕竟,这种临时性的借转换功德化作法力,与修行不同,中间的浪费与消耗,实在太大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 只是,如今看来,倒是不必心疼,转手间便又赚来了四千六百功德。 “榆钱镇起码失踪了两百多百姓,如今却只活下来了三十六个?” 方寸心里微叹了一声,又暗想:“救得一位百姓,也只给了我一百功德,但是因为引得这些人发现了人魈炼丹的事情,便一下子给了我一千功德,可见这次的事情之大……” “只是,斩人魈……” 方寸不由得微微苦笑,这天道功德谱还真是不嫌事大啊! 自己头上如今还堆着一个除匪祸、绝妖迹的任务没有完成呢,又一下子来了个斩人魈? 最关键的是,这斩人魈的功德,竟不比那两个差? 由此便可见得,这位“人魈”,究竟是个何等样恐怖的存在了,自己哪有本事斩他? 又或许,书院或城守将他找了出来,也能算自己的? …… …… 正在方寸想着时,便听见破庙之外,有脚步声响,几位书院学子走了回来,为首的正是孟知雪,最前面的一推开破庙,便看到了方寸在庙中坐着,旁边还缩着一只小狐女,脸上便微微松了口气,向身后人道一声:“他没事!”然后才走入了庙来,道:“方二公子你昨天……” “咦,你们怎么出来了?” 方寸露出了些好奇的表情,笑着问道。 “不是你救我们?” 那几个学子闻言皆微微一怔,道:“昨日夜里,你……你去了哪里?” “我一直在庙里啊……” 方寸看了他们一眼,坦然笑道。 几位书院学子眼神皆变得无比古怪了起来,适才来的路上,他们便已经在商量,那些突然出现的寨匪们是怎么来的,又恰好救了自己这些人的性命,若说有人将他们引了过来,那么昨天晚上及时逃脱,没有被陷入妖阵的,也只有方寸一人,不是他又是谁? 可没想到的是,方寸倒是一推干净,让他们也疑惑了起来。 尤其是听得方寸一说,他们便也不由得联想,那匪寨距此四十五里路,依着方寸如今的修为,便是赶过去都难,又要杀人,又要引着那些寨匪们过来,似乎更不可思议了。 心里倒是糊涂了起来:“难不成昨天真是凑巧了?” 而在一片愕然之中,孟知雪忽看着方寸道:“昨日方二公子就一直在庙里?” 方寸笑道:“对啊!” 孟知雪道:“为何不快些回书院?” 方寸道:“大晚上的,天黑路滑,摔着怎么办?” 几个学子们顿时一脸憋闷了,有几个心里还在糊涂,但也有个愣的,这时候已经愤愤的道:“昨天我们探妖谷,差点丧命,方二公子倒是在庙里躲了这一夜,你这可真是……” “不必说了!” 孟知雪忽然打断了他,道:“一起过去吧,书院里的先生要来了!” “书院先生?” 方寸闻言,都不由得微微一怔,忙随他们走了出来。 来到了那片妖谷之中时,便见得一众书院学子,皆在谷间,有人正围着那谷中的一方邪鼎盘坐,一来是吐息,恢复损耗的内息,二来也隐隐将邪鼎护在了中间,以作看护。 而另一侧,则还有几个学子,在向那些获救的榆钱镇百姓分发丹药。 此时看去,便可见到这三十六位活下来的榆钱镇百姓,一个个皮包骨头,面色肌黄,几乎看不着几缕生气,全凭了书院学子分给他们的一些丹药,才能勉强保命,方寸心里也不由得微微一沉,暗想道:“功德谱虽说我救了这些百姓,但看他们的样子,先天之气尽失,便是救下来,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又看向那邪鼎:“这就是人魈炼丹的东西?” “方二公子来了……” 引着方寸过来,那几位从庙里回来的学子冷淡道:“他昨天只是逃回庙里躲着了!” 众书院学子皆目光复杂的打量着方寸,有人笑道:“挺好,没跑丢了就成!” “昨夜临阵,方二公子逃了,倒也使得我们不算全军覆没……” “……” “……” 种种冷言冷语之中,孟知雪转头看了众人一眼,忽然道:“我们皆该感谢方二公子!” 众学子闻言,皆是一怔:“啥?” 孟知雪看了方寸一眼,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面色显得有些沉凝,冷声道:“我等一起来深山查榆钱镇百姓失踪事,一腔热血,却过份鲁莽,若不是方二公子,我们连这妖谷都发现不了,直将那青狐山的妖怪当作了罪魁,人丹之事都无法发现,更重要的是,昨日入妖谷之前,我们皆已被惑,若不是他出言提醒,让我们入谷之前起了戒心,怕是早就全军覆没了……” “到了此时,你们不思感恩,倒还过来取笑?” 说到这里,抿住了嘴角,面上已罩了一层寒霜,十分不悦。 而众学子闻言,顿时有些难堪,尤其那几位笑的大声的,脸色更是尴尬至极。 面面相觑了半晌,众人便稀稀落落,陆陆续续,向方寸道谢。 方寸倒是有些哭笑不得了。 此前去将那些悍匪引来,是为了救人,但如今人已经救了,此事却也不便得说。 原因很简单,那些悍匪,可不是好相与的,而昨天一晚上,自己杀了他们起码十几人,算是结下了大梁子,如今方家本就风雨飘摇,不到万不得已,其实也没必要被这些悍匪恨上。 但自己推了个干净,孟知雪倒还是替自己找补回来。 眼见得众学子皆向自己躬身揖礼的模样,他也只好尴尬回应:“不客气不客气……” 看了一眼孟知雪,心里叹着:“这女人啊……” 心下有些不以为意,却故意笑了起来:“若这么说,那这次的首功要给我了?” “这……” 众学子的脸色顿时又变得有些尴尬。 而孟知雪也大出意料,眉头不自禁的皱起,看了方寸一眼。 大部分学子都下意识里觉得有些不满,倒是鹤真章无意中抬头,却是留意到了方寸面上的笑意与孟知雪的眼神,心里不由觉得愕然:“孟仙子好像对方二公子太维护了些……” “而这位方二公子,又有些太不领情了啊……” 第五十三章 天下第一邪事(一更) 北方天际,很快便出现了一圈一圈的波纹,像是云气被某种力量激荡了开来,在波纹之中,可以看到几位宽袍大袖的男子,几乎是在他们出现虚空之中后,一眨眼间,便已来到了山前,然后尽皆从高天之上降临,身形轻缓,落在了这一片妖谷之前,气机荡了开来。 “拜见座师、教习……” 来的正是书院学生,他们得到了这一批书院学子的禀告,也不敢大意,若是牵扯到了别的事情,或许还不至于惊动他们的大驾,但听闻是有人在炼人丹,却皆是急急赶来了。 为首的,正是钟越老先生,在他身后,还有蓝霜先生以及其他四位教习。 仅仅是一鼎人丹,便已惊动了一位座师,以及五位教习。 “无需多礼,你们可有受伤?” 钟越老座师等人来到了谷前,立时大步向前走来,同时冷冷发问。 众书院学子急忙回答:“无人伤亡,最多也只是些轻伤,将养一下便会好了!” 蓝霜先生向方寸投来了一个询问的目光,方寸便也悄悄摆了摆手。 钟越老先生来到了鼎前,看着那邪异而布满古怪巫纹的鼎,又看着那鼎里似乎有了自己生命一般的人丹,脸色渐渐变得阴沉了下来,在他身后,几位教习也皆沉默不语,显然他们也都一眼便看到了鼎内的丹,自然也就知道,学子们的判断没错,这确实是一枚“人丹”! “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又在这里看到了这等邪事……” 钟越老先生沉沉的开口,声音渐渐变得有些恼怒:“究竟是谁,竟敢如此冒天下之大不违,究竟是谁,竟视我书院与城府的禁令于不顾,敢在柳湖城地界,做出此等邪事?” 众人听着,皆寂寂无声,不敢发一言。 十几年前,柳湖城也有过此等邪事,那时候,白厢书院的老院主,亦是现如今的柳湖城城守之叔长,当年他因着寿元将尽,不甘就死,因而纵虎南山,盗人生气,以炼妖丹。 妖类最擅长夺人先天之气,也是最为炼气士痛恨的事情,可是事有正反,有人痛恨,便也有人暗地里伺养妖类,又纵容其盗人先天之气,炼成妖丹,再用来反补自身。 此等法门炼出来的妖丹,也是一种对于炼气士有大用的至宝,气机纯粹,几近先天之气。 不过,毕竟因为多经了一手,又有了妖气干予,效果也打了些折扣。 但好处在于,等闲不会被人发觉,可以鱼目混珠,瞒天过海。 当年那位老院主,便是因此,放任虎妖行凶,借妖力帮自己搜集百姓先天之气,以炼妖丹,补充自己的寿元。只是,那件事被当时尚在白厢书院求学的方尺小仙师看破,仗剑南山,斩杀了妖虎,又查明真相,回到书院,质问当时的院主,将这件事惹得人尽皆知…… 那件事闹得很大,白厢书院颜面大失,成为了诸郡笑柄,名声也一落千丈,可是谁能想到,如今才不过过去十几年,竟然便又有妖人,做出了这等拿百姓炼人丹的恶事…… 更甚者,他做的比十几年前还要狠绝! 纵虎盗人先天气,炼妖丹,不过是伤人根基,可是炼人丹,却是把人神魂都炼尽了。 炼妖丹,只是害人这一辈子。 炼人丹,却是让人连下辈子都没有了…… 若是这事情再引起了大肆议论,谁知道别郡会如何看待柳湖城,看待白厢书院? …… …… “此等邪事,我定会禀告院主,一查到底!” 钟越老先生愤然厉喝,大袖一甩,便已有无股无形力量,将那丹炉笼罩了起来,无形之力向周围蔓开,更是听得啪啪几声,就连那布在了山谷周围的虎头阵尊也尽数毁了。 仿佛是借这一击,稍稍平缓了心情,钟越老先生,转头向众学子们看了过来。 “这一番,你们借榆钱镇百姓失踪之事,查出了人丹痕迹,是为大功!” 众书院学子闻得此言,尽皆下意识挺起了胸膛,甚为傲然。 当即,便由书院座师与教习,查验了这山谷周围的诸般细节,然后封索了整个山谷,这才带了那作为人丹的重要凭证,与众书院学子们回书院去,在此期间,钟越老座师与教习们,也前后询问了诸人几遍,前后事情经过,诸人便都依言回答,此等大事,也不敢有任何隐瞒。 “恰好寨匪袭来,帮你们破了阵?” 钟越老先生听了,也不由得眉头微皱,向方寸看了一眼。 不过看过之后,自己却也不由得摇了摇头,实在是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便不再说。 只道:“尔等此番立下了大功,实当盛赞,书院不久之后,便会给尔等落下赏赐,尤其是此番奔波,斩妖除魔,又陷入妖阵,损耗十分之巨,因此书院做主,给你们三日休沐时间,好生调养根基,至于这人丹之事,不必担心,书院与城守定然严查到底,绝不放过妖人!” 众学子闻言,便皆齐声答应,此前因陷落妖阵而有些低靡的士气一时又升了起来。 而说到了这里,倒有一位文士模样,似乎是刚刚才自柳湖城赶了过来,于城守手底下做事的中年文书,却也笑着向众学子道:“诸位高才,立下大功,可喜可贺,教人钦佩,只不过,有条严令,你们须谨记,此番发现了人丹痕迹之事,任是至亲,也不可向外泄露半句!” “什么?” 众学子闻言,却皆是有些不理解。 通过一个百姓失踪的事情,查出了人丹大案,本是他们的荣耀,如何竟不让说? “只是不想打草惊蛇而已!” 那位文书没有过多解释,只是笑着答复了一句。 众学子有的像是明白了,也有的只是笑着,看向其他人,更有人默不作声。 一边的方寸老老实实呆在了人群里,却是很明白里面的道道,十几年前,刚刚才闹过纵虎南山之事,如今便又再闹出一件炼人丹的事情来,那白厢书院,柳湖城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万一惹得上面的九仙宗震怒,降下法旨严查,院主与城守,两人日子会不会好过? “尔等或回府去,或回学舍,若有需要,书院自会招你们前来!” 吩咐已毕,众教习便已准备放学子们回去。 而在众人散去之时,方寸便也上前,向书院禀告了一声,此一番入山,却是无意中擒得小狐妖一只,准备带回府去,好生将养,这些教习,自然也是知道朝歌世族之间流行的那个调调的,况且炼气士自有传统,自己擒的妖怪自己做主,要杀要养,不全是人家的事? 只是偶一瞥见,看到了躲在方寸身后的小狐女,倒是心里不由得一愣:这方二公子真是厉害,荒山僻壤的,也能捡到这等绝色…… 得了书院应允,方寸像是放下了一番心事,笑吟吟的带了小狐妖,准备回府里去。 “你真要将小狐女带回府中养着?” 路上缓缓走着,孟知雪放慢了速度,与方寸并行,轻声问道。 小狐女躲在了他身后,只敢露颗脑袋,偷眼看着她。 方寸笑着反问:“有何不可么?” 孟知雪微微沉默,却未回答,过了一会,道:“这炼人丹的事情,你有何想法?” 方寸无奈发笑,道:“此事有座师与教习们出马,又与我们还有什么关系?” “你……” 孟知雪欲言又止,轻轻一叹,忽然转头向方寸道::“方二公子,我也不瞒你,此前我白厢书院南山盟,听闻你要入书院,皆对你抱有极大的期望,这一番邀你入山伏妖,其实……” “我明白!” 方寸倒是不等她说完,便轻声笑道:“此前我名声不佳,所以你们想看我本性如何,有无资格被人招入南山盟之中,不过孟仙子倒是不必多虑了,听闻有南山盟这等存,我本也心向往之,只是经得一事,我却发现自己这点本领还差得远,就不进来扯你们的后腿了!” “这……” 孟知雪听了明显怔了怔,下意识看向了方寸,渐渐的,像是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了些自嘲之色,轻轻摇了摇头,低叹了一声。 加快速度,走出了几步之后,忽又回头,看了一眼缩在方寸怀里的小狐女,轻声道:“狐妖本是族居,方二公子带了她回去,还是小心为上!” “唉……” 望着她的背影,揽着小狐女的方寸叹了一声,道:“以后你可得记得,千万不能学成她这个样子……” “嗯……” 小狐女居然默默的答应了一声。 第五十四章 一万功德怎么赚(二更) 是夜,方府里面,很是温馨,从小到大,方寸便极少在外过夜,如今却在山里呆了一宿,更是听小青柳在那里掰舌头,说是少爷与书院里的学子们,不仅在山里查出了一村百姓失踪的事情,更是遇到了一伙妖魔袭村,仗剑斩了不少妖怪,少爷自己都斩了个个大的…… 方老爷子与夫人,便更紧张了,一直等着方寸回来,想要问个清楚。 不过让他们出奇的是,方寸回来也就罢了,居然还带回来了一只小狐女,老两口的眼睛顿时瞪圆了,又是感觉新鲜,又是觉得好奇,却是把细问方寸的事,都暂且放到了一边。 “长的倒是挺可人的,像个小丫头……” 方老爷子轻轻拿手指戳了一下小狐女的脑袋,又忙缩回来:“她不咬人吧?” “咬人应是不敢!” 方寸笑道:“不过也得小心,毕竟没打过疫苗……” “什么疫苗不疫苗的,竟说些别人听不懂的怪话……” 方夫人打掉了方老爷子的手掌,端详着小狐女,道:“长的倒是挺俊,就是灰不溜丢的!” 说着便让丫鬟过来,领着小狐女去洗澡,那尾巴上的毛好好刷刷,多用点香露。 方寸笑吟吟的看着这一切,没有说什么。 大哥新丧不久,老爷子与太太正是伤心的时候,养只宠物也好。 倒是那只小狐狸,初一时到了方家,感觉新奇又恐惧,见了人便躲着,只想跟在方寸身后,但过了两天,倒是稍微熟悉了些,倒是与经常给她好吃的方老爷子引了过去,总算不那么天天跟在方寸身后了,反而与那老老口变得亲近了起来,惹得方寸一个劲的无奈感叹: 俊俏风流的年轻少爷终究还是不如长着肚腩的老暖男更有魅力啊…… 在家里悠悠闲闲过了两天,这一日方寸独自一人孤零零的坐在圆桌对面吃罢了饭,看着正一边一个往小狐狸嘴里塞鸡腿的老两口,终于确定了自己如今已经在空中失宠的事实。 “你们二老今天早点休息!” 他感慨了一会,便准备回去,吩咐道:“今天夜里若无事,不要随便出来!” 方老爷子头也不抬的道:“自己家里,咋还不要出来?” 方寸笑道:“我夜里要降妖伏魔,不可以么?” 方老爷子骂了起来:“你这降妖伏魔上瘾了你,家里除什么妖怪?” 方寸笑嘻嘻的看了小狐狸一眼,方夫人立刻跟着护住了小狐狸,训道:“多大人了,还吓唬小丫头……” 方寸嘻嘻笑着,也不解释,便走出了厅堂,背着双手在花园里散步,小青柳早就在外面候着了,凑到了跟前道:“少爷让我打听的,我去瞧了一圈,如今城里动静不大,尚无几个人知道那山里发生的事情,倒是城守府那边,最近的缉妖司忙忙活活,来回的乱跑……” 方寸点了点头,笑道:“那也差不多了,三天时间没个眉目,还指望什么?” 小青柳点了点头,道:“但我瞧他们还没放松的样子……” 方寸笑道:“放不放松是一回事,找不找得到真凶又是另一回事了!” 看了看夜色,见今日无星无月,一片阴沉,眉宇微皱,倒是渐渐生出了些感慨,向小青柳道:“罢了,意料之中的事情,你今天夜里也早点去睡,听到什么动静都不必出来……” 小青柳听得这话,倒是微有些担心,向着周围扫了几眼,才点了点头。 “妖祸!” “匪患!” “人魈!” 方寸自己立身于花园之中,静静的思索了一会,这一次外出,所谓的书院小小功劳,倒是其次,自己却是赚了四五千功德,不过,与天道功德谱发给了自己的三个任务相比,这四五千功德却又不算什么了,只是,三大功德,三座大山,功德虽厚,又岂是这么容易赚的? 按理说,人丹引起了书院与城守的重视,这人魈本该是最容易揪出来的。 可现在,已经两天没摸着人,那还有希望抓到他么? 不过,抓不到也不见得是坏事…… ……今夜好天气,说不得便可赚上一万! …… …… 夜深,人静! 月黑风高,幽风阵阵。 看看将得三更时分,整座柳湖城,似乎都已陷入了深沉睡眠之中,惟有打更人提着昏黄的灯笼,步履缓慢的走过了幽深的巷弄,偶尔敲一下锣,有气无力的喊一声“小心火烛!” 而在这寂静的夜里,忽有一股子妖风,从山里刮了过来。 妖风之中,隐隐可见一道黑影,似真如幻,像是融进了风里,伴着一股子妖气,自深山而来,掠过了大地,来到了柳湖城前,敛住了妖气,绕城转了两圈,终于按捺不住,轻轻一翻,便已潜入了城中,如幽灵一般,穿街过巷,径直向着城东街巷里的方宅飞掠而来…… 方宅高墙大院,难以翻越,但这等高度,自然难不倒它,轻轻一跃,便已腾在半空…… 然后…… “啪!” …… …… 此时,方寸正坐在了卧房里,由两个小丫鬟帮着自己洗发梳头,都是从小伺候方寸到大的,这活却是做的熟络了,动作轻柔而精巧,间或揉捏头皮顶穴,却是十分的舒适惬意。 “咦?” 解开了方寸的头发,一寸寸的梳着,一个丫鬟忽然有些诧异,胳膊碰了碰另外的一个丫鬟,两人一起看了看,便都有些担忧,商量着:“明个儿一早,得通知厨娘,以后多给少爷做些核桃酥,再多用些首乌做汤,最近少爷在书院修行,太累了,竟生出了白头发……” “呀,你看,这里还有一根……” “……” “……” 方寸听得,心里微动,笑着道:“我以前没有白头发么?” “从来没有的!” 小丫鬟说道:“有些人年纪轻轻,身体康健,但偶尔也会生一两根白头发,可是少爷不一样,您的头发又黑又浓,比我们还强呢,从没有白头发,今儿个倒是看到了七八根!” “白头……” 方寸心间沉凝,陷入了思索。 莫名的,他倒想起之前刚刚引了寨匪救人之后,生出的那种古怪感觉。 原本自己便身体康健,如今身上有了修为,便该更为健壮才是,可为何以前没有白头,如今便忽然生出了白发头?脑海里只是一转,便又联想到了对天道功德谱的考虑上,从这一次山里降妖回来,他便隐隐的,对这天道功德谱,生出了许多难以理解的怪处…… 便如,自己斩杀了那只厉害的老妖,却只得了八百功德。 便如,自己救了榆钱镇的百姓,分明他们都已命不久矣,却还是给了自己三千六百功德。 天道功德谱的功德,究竟是依据什么划分来给的? 既有奖励,那是否有惩罚? 这几根白发的发现,隐隐让方寸猜到了一些什么。 难道真是斩杀了妖怪,便有功德? 还是说,须得斩杀了身上有着罪孽的妖怪,才有功德? 这功德之数的多寡,兴许不是依着妖怪的实力,而是它们身上的罪孽来算的? 既然如此,那若是自己斩杀了身上罪孽不多,甚至还罪不至死的妖怪与恶人,又如何算? 他想起了自己当时为了引来山寨悍匪的追逐,斩杀的匪众来! 那些匪众,或许有些只是丢下了锄头的农夫,被悍匪引诱,做了帮众,乍一听去,吞海帮的帮众,自然是劣行斑斑,罪该万死,但倘若,其中还有虽入了帮中,但罪不致死的呢? 再恶之人,或许也做过些善事,有些功德在身,而再善之人,也避免不了沾些罪孽。 自己斩杀了罪孽大于功德之人,便只会得到功德,而若是斩杀了功德大于罪孽之人呢? 按理说,这应该扣掉自己的功德才是…… 但现在想想,却好像不是! “难道说我手上也沾了罪孽,惩罚却不是扣去功德,而是罚我白头?” 方寸静静的想着,却又忽然生起了淡淡的笑意。 还好,只是白头发,而不是掉头发…… 尤其是,如今自己已经知道了这一点,那以后多注意,便也无妨! “拔掉吧!” 方寸轻轻笑着说道,这白头发,被丫鬟看见了就好,可不能让那老两口看见。 “呼喇喇……” 窗外忽然有大风刮起,吹得窗棱哗哗作响。 两个小丫鬟正要去关窗,却听方寸摇了摇头,道:“你们去休息吧,我有些倦了!” 小丫鬟收拾了起来,退出卧房,但方寸却没有休息,而是将外袍披在了身上,胁下夹着那柄旧伞,手里挑着灯笼,慢慢的走了出来,穿过三道月亮门,走过四条回廊,他径直来到了方府大门之前,微微考虑,然后便将直接将大门推开了看来,看向了外面的大街。 方宅门前,悬着两只大灯笼,发出了昏暗的光。 门前有阴风卷过,吹得灯笼微晃,定睛看去时,赫然便见门前跪着一个妇人。 只见她穿着白色的衣裙,二十余岁年纪,颇有姿容明艳,只是在这时候,却是钗环散乱,神色惊慌,似乎一时挣扎着想要起身,但却每每失败,反而更结结实实的跪在了府前。 一左一右,正是方宅的两只石狮子。 一个歪头,一个咧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第五十五章 定是妖族所为(三更) “大晚上的,跑来府前跪着,倒是心诚,只是不知来我方府,有何贵干?” 望着门外那个分明一身妖气,却硬是被欺负的狼狈可怜的女子,方寸不由得笑了起来。 而这声音,听在了那女子耳中,却犹如天簌之音,急急的一抬头,便看到了那位站在门槛里面,挑着灯笼的白袍公子,她心里一惊,想要挣扎着起身,但这一动力气,却又顿时身不由己,一个头磕了下去,咚的一声,磕的结结实实,让人听着都忍不住心疼了起来。 心里着实已经恐慌到了极点,也彻底的明白了如今自己的处境,忙哀求道:“公子饶命,小妖狐莹,乃是青狐山的精怪,今日冒昧来访,实有要事要求,还请公子饶了小妖一命……” “青狐山?” 方寸不出意外的笑了笑,将大门打开了一线,道:“进来说话吧!”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这女子身上猛然一松,抬起了头来。 她神色惊惶的向左右看去,便看到方宅左右,除了那两只看起来没个正形的狮子,居然什么也没有,既无符篆,又无法器,心间的惊惶却是更多。 不敢造次,垂首敛衽,小步跟着白袍公子,慢慢走进了方宅之中。 方寸带她来到了一个小小的花园,石案之上坐了,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轻轻笑了一声,道:“我前日才刚刚从蛮山里回来,还斩了几只袭杀百姓,公然作恶的妖魔,听说就是青狐山一脉的,所以你今天过来,是找我报仇来的?” 这女人唬了一跳,也不敢坐,便站着回答道:“公子莫误会,小妖岂敢言仇?” 微顿了一顿,才小声道:“前日您带回府里的小狐女,乃是小妖的……侄女……” “哦?” 方寸笑了笑,轻轻唤道:“出来吧!” 花从后面,长出了一颗小小的脑袋,怯怯的看着这边,正是小狐女。 她这时候,已经换了一身绛色衣裙,乃是拿府里年龄最小的丫鬟的旧衣裙改出来的,头上则插了几根?子,那是方夫人看着她可人,帮着她戴上的,看起来像个人类小丫头,这几日她本是留在了客房里休息,却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来,居然躲在了花从后面偷偷听着。 “小灵,你没事,太好了……” 那女子看到了小狐女,已是有些欣喜,急忙唤她:“快来,来拜见小师叔祖……” 方寸听得有些愕然:“小师叔祖?” 那女子急忙拜倒,小声解释道:“您尚不知,十几年前,方尺仙师曾经入山,教导我们这些山妖精怪,学人礼,懂耻羞,如此算起来,他老人家是我们的先生,您自然就是我们的小师叔,小灵依着辈份,自然也该是唤您一声小师叔祖的……傻孩子,还不快磕头?” 小狐女懵懵怔怔的,向着方寸磕了个头,身后尾巴还抖了抖。 方寸听得这女子的话,倒是觉得新鲜,笑道:“这层关系我可没有想到!” 那女子忙道:“方尺仙师对我山间狐妖有教化之恩,只是他老人家……他活着时,我们不敢打着他的名号招摇,更是曾经得过他的严令,不可入柳湖城与方家接触,而他……他殒落之后,青狐一脉,本是山间蛮妖,更是不敢来祭拜他老人家了,只是在族中设了香案,于山间凭吊,吾兄活着时,本也想过要不要来拜会方二公子一次,但是他……他很快就……” “此节倒是无妨,我只是好奇,兄长他居然还教过妖怪人礼?” 方寸不置可否的摆了摆手,笑道:“世人不都说他嫉恶如仇,见妖必除的么?” “方尺仙师,绝非此等样人……” 那女子倒是神色有些恭敬,轻轻向天一拜,道:“当年仙师年岁不大,教导我们时,便曾经说过,天生万物,各行其道,以族种论善恶绝不可取,他斩妖怪,也诛恶人,他斩得是世间罪孽,而非所谓的妖魔,吾等生而为妖,没有过错,只消不行邪事,便可无愧天地……” “斩罪孽……” 方寸心思微微沉凝,略略沉重了些。 这一番话,通过狐女的口传入自己耳中,倒隐隐与自己之前的猜测符合了。 那天道功德谱上的功德,果真是以罪孽之数,来衡量的? 只是如此想着,心间也不由得轻叹,这位大哥,倒是真会给自己惹麻烦。 自己才刚刚得了除妖患的任务,这就给塞了门子亲戚过来? 而那妖狐女子见方寸凝思,便也不敢立时回答,只是老老实实的等着。, 过了一会,她才小心翼翼的问道:“方……小师叔,小妖此来,其实还有一事相询,此前……此前有我青狐一脉的同族,受人蛊惑,侵犯了百姓村落,那如今……如今这件事……” “那些人?” 方寸笑了笑,道:“已经尽数被斩了,无一活口,你青狐一脉是想报复?” “小妖不敢……” 那狐女吓了一跳,急急道:“此事……此事,只因忽有凶徒邪修闯入我们族地,夺灵药,伤性命,我兄长被他们杀死,族人激愤,当时我本想阻止,但是狸先生却说,这等大仇,应该以牙还牙,当家的死了,谁能替他报了仇,谁便是新的当家,我敌他不过,被他赶了出来,然后她便挟持了小灵,又带了一些族中青壮去冒犯村中百姓,最终尽皆书院学子斩杀,也算……也算罪有应得……” 听得她言辞恳切,且与此前从小狐女口中透露出来的一致,方寸便轻轻点了点头,道:“你们要报仇,倒是无可厚非,但想报仇,却不去找那些侵犯你们的凶徒,而是挑百姓下手,却实在是不可理喻,那狸先生也好,受人蛊惑的族人也好,这一遭儿,算是死的不冤……” 狐妖连连点头,称是。 方寸道:“既然你不想报仇,那又过来求什么?” 狐女急忙道:“我等族内,如今只剩老弱,虽不打算报仇,可是……可是如今这城里缉妖司公差,却屡屡入山巡查,惹得人心惶惶,难以安宁,所以此来,也想求公子……” “这件事?” 方寸笑了笑,道:“无妨,他们查的是另外一桩事!” 狐女微微松了口气,低声向方寸道:“可是那……炼人丹的事情?” 方寸轻轻看了她一眼,道:“你们消息倒是快!” 那女子微有些紧张,小声道:“我青狐族离得那妖谷本就不远,之前我族兄闯那山谷之时,受了重伤,回来时便已猜到了一些,他不敢露面,但也已修书一封,投进了城内……” “你们还寄了书信?” 方寸忽然歪头看了她一眼,神色似乎有些复杂。 那狐女忙道:“近些年来,我青狐一脉与柳湖城炼气士甚为交恶,又被山间熊岭与赤砂岭的妖怪排挤,勉力支撑而已,但族中向来记得方尺仙师的教化,知道人丹之事乃是大罪,因而一旦察觉,便立时寄了书信投入城守府与书院,只不过……他也没敢留下名字……” 方寸眉毛忽然皱了起来,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那狐女见他沉默,莫名有些紧张了起来。 方寸心里,也像是经过了一番犹豫,才忽然向狐女道:“你们青狐一脉即将大难临头!” 狐女顿时大吃了一惊,道:“那些袭掠村庄的族人……” “与他们无关!” 方寸微微摇头,认真的看着她,道:“炼人丹乃炼气士第一大罪,你可知这妖人是谁?” 狐女整只狐都呆了,半晌才缓缓摇头。 方寸看着她的眼睛道:“正是你们青狐一脉!” “不……” 女子闻言,顿时大吃了一惊,急道:“小师叔明鉴,自得方尺先生教导,我青狐山一脉向来与人为善,宁可多做善事,得百姓一些祈祷之念,也不敢直接窃人生气,更别说是炼人丹了,哪怕是我们狐族有些妖怪犯了此错,也皆遭到我们的驱逐,以免被他们牵连……” “这等邪事,哪里是我们敢招惹的呀……” 见得这妇人满面焦急恐慌,似非作伪。 但是方寸静静的听着,良久之后,却只是平静开口,道:“是你们炼的!” 妇人神色大惊。 微微一顿之后,方寸轻笑着道:“无论如何,最终查出来的结果,定是你们妖族所为!” 已经掏心掏肺,解释通透,竟还是如此蛮不讲理? 这妇人不是傻子,心间惊愕之后,便忽然反应了过来,神色凄然的看着方寸。 “您说的没错……” 她过了一会,才轻叹道:“这么多年,哪一件恶事错事,最后不是落在了妖族头上呢?” 第五十六章 惟一办法(一更) 方寸见着这一脸凄然的妇人,神色只是漠然。 人丹之事如此之大,书院与城守也不敢瞒,就算他们已经封索了消息,不让民间百姓议论,也会对上面的九仙宗与郡守有个交待,只不过,已经过去了两天,甚至之前还得到过青狐一脉的提醒,他们都没有把那炼人丹的人魈揪出来,既然如此,此事要怎么结束? 说不得,自然便是青狐一脉了! 山里有现成的妖怪,又恰遇着了你们袭掠百姓,不将你们拿过来顶罪又找谁去? 往深了讲,恰在青狐一脉撞破了那妖阵,又向城中投书提醒之后,便忽然有凶徒闯入了青狐一脉领地,夺了他们世传的灵草,杀了他们受伤的族长,又恰好有位“狸先生”站了出来,蛊惑青狐一脉的妖怪去袭掳村庄报仇,而这些人又恰好被入山查案的书院学子撞见…… 水很深呐! 而那狐妖,在听明白了方寸的话之后,也是越想越怕,初时她听得方寸之言,还只以为是提醒,但越是顺着往下想,便越是觉得此事可能性太大,内心慌乱,难以自持,忽然之间,她急急跪在了方寸面前,满面泪痕,叩首道:“青狐山孤寡残族数十妖,求小仙师救命……” 方寸微微皱起了眉头,看着她,忽然道:“我为何要救你们?” “这……” 那妇人明显没想到方寸拒绝的如此干脆,迟疑道:“您……您毕竟是仙师的……” “兄长是兄长,我是我!” 方寸皱起了眉头,冷淡道:“谁说了因为他是我兄长,我就一定要救你们?” 妇人听得这话,已是心沉冷窑,苦苦哀求道:“可是您若不肯施以援手,我青狐山一脉,怕是即将面临灭顶之灾了啊,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唤方尺仙师为一声‘先生’,您……” 见得她如此,就连那小狐女,也急忙跪了下来,默不作声。 方寸皱起了眉头,默默的想着。 本来自己压在脑袋上的只有天道功德谱强派了下来的三个大任务。 解妖祸。 除匪患。 斩人魈! 却没想到,临着要想办法赚了这些功德时,居然又忽然出来了一群小师侄? 这可真是…… 对于这狐女讲的话,方寸心里倒并不以为然。 虽然这女子此时将自己说的弱小无助有可怜,但是否皆是真的,却也两说! 她在自己面前表现的恭敬顺从,但在普通百姓面前,又是何等态度? 退一步讲,倘若她没有跪倒在方府门前,而是直接潜入了方府,那又会以什么样的态度跟自己说话? 就算她们青狐山,当真因得兄长教化,知礼守正,但之前自己斩杀的那些为祸一方,吞食百姓的妖怪,难道就是假的了么? 方寸知道妖怪里也有守规矩的,但更知道也有吃人的。 自己没那么多精力去分辩真伪! “方二公子明鉴……” 那狐妖见得方寸沉吟,心下忐忑,垂泪道:“我青狐山一脉,因得方仙尺教化,由来是与百姓为善,多行好事,公子若不信,那山周村落之中,许多百姓造下的狐仙祠便是凭证,小妖不敢说族中没有侵扰百姓的败类,但若说善事,我青狐一脉也是行得最多的啊……” 听着悲声泣泣,她的话方寸一句也没听进去。 他只是在心里,暗暗的将此事的前后由来慢慢过了一遍,想着如何解决这件事。 心神努力的放空,前世所学所见,总有可以让自己用来参考的,于是他一幕一幕,闪过许多画面。 “三国水浒红楼梦,西游聊斋葫芦娃……” 心间忽然轻轻一动:“有了!” …… …… “我不想管这些闲事,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救得了你们!” 在妇人与小狐女的祈求眼神里,方寸似乎思虑了许久,才慢慢的开口。 只是这一开口,那妇人眼神便更绝望了。 好在,也是在这时候,方寸已接着道:“能够救你们的,只有你们自己……” 女子神色微愕:“您的意思是……” 方寸淡淡问道:“大黑山里有几支妖脉?” 女子急忙回答道:“熊岭有一支,赤砂岭有一支,我青狐山本也算得一支,但因为我青狐山听从方尺仙师的教化,低调修行,从不敢胡为,亦不敢与柳湖城炼气士走的太近,已远不如他们了,再加上如今大兄与嫂嫂皆已殒落,又损了数十族人,如今更是已经……” 方寸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又道:“你此前讲,你们这一脉做恶最少?” 女子忙道:“千真万确,那山里的狐仙祠……” 方寸摇头,道:“狐狸害人的事情我也听过不少!” “公子明鉴,我青狐一脉并不只有狐狸,熊岭与赤砂岭并非没有狐狸,因得我妖狐一脉天生媚……唉,此乃取祸之端,熊岭与赤砂岭不只一次掳走我青狐一脉的族人,作为它们的……玩物,青狐一脉孱弱,却敌他们不过,而且也有不少族人犯下大错,被我们逐了出去……” 方寸闻言沉吟了起来,半晌才道:“熊岭与赤砂岭做恶也是真的了?” 女子声音里已有了些悲意:“他们几乎已是光明正大在做了,偏偏因着与柳湖城私交甚好,倒是无事,反而我青狐一脉,谨守规矩,如今却落得了如今这么个……” 方寸微皱了眉头,不去听她的感伤之言,只是心间默默盘算着。 过了半晌,他心间有了计较,忽轻叹一声,道:“既然此地已非善地,你等又何须非要留在这里?” “这……” 妇人略有些惊慌:“此乃我狐丘祖地……” 方寸平静道:“你们当家的已死,世代祖传的灵草,已被人夺了不是么?” 妇人声音弱了下去,有些担忧的道:“以我们如今的实力,便是要走,恐怕也……” “你们自然是走不脱的!” 方寸淡淡道:“若是书院与城守查明了人丹之事与你们有关,便是你们走出了千里万里,也会将你们抓回来,况且,若是此事禀报了九仙宗,发了仙诏,你们又哪里走得出去?” 妇人惊愕抬头,已有些不知所措。 “除非……” 方寸似笑非笑,道:“经得书院与城守严查,发现此事与其他妖脉有关……” 方寸平静的说了一句,神色似笑非笑。 “这……怎么可能……” 女子面露诧色,低声道:“那两脉与柳湖城里的许多贵人相熟,时有往来……” 方寸笑了笑,道:“熟人捅刀子才狠,知道要害在哪!” 这女子听得此言,神色微愕,忽然反应了过来,低声道:“请小师叔指点……” “你们可是狐狸,倒要来问我怎么害人?” 方寸有些不满的皱起了眉头,顿时把个狐女吓的够呛,低着头不敢言语。 “居然真不问了?” 而方寸自己等了一会,却也无奈,忍不住一声长叹,像是心软般道:“好吧,你听好!” 狐女忙忙的直起了身子,侧耳听着。 方寸俯下身来,面上带了些笑意,轻声低语了几句。 狐女认真听着,脸色渐渐变得惊怖,似乎有些难以置信的看了方寸一眼。 而方寸只是神色淡淡的看着她。 这狐女越想越怕,忽然急急跪倒,叩谢道:“多谢小师叔指点……” “这个称呼,莫要再提了……” 方寸笑了起来,摆摆手,道:“总觉得这称呼有副短命相!” 女子也不知为何小师叔就短命了,只是不敢不答应,连连点头,见方寸已有些不耐烦,便忙忙的起身,轻轻推了小狐女一把,道:“自今日起,你便留在小师……公子身边服侍吧!” 方寸:“?” 女子见了,慌忙解释,道:“公子领了她回来,其实是她的造化,小妖不敢瞒公子,我妖脉之间,也是厮杀惨烈,朝不保夕,她以前是我青狐山一脉的小姐,可如今父母皆亡,留在族中,反而下场更为凄惨,我们要走,也只有逃去南疆,大妖尊的天上乡求生……我亦是一介妇人,将来恐怕还要攀附了别人,才有可能在南疆立足,她若是跟了我去……” “唉,如今她还是太年幼了,实在不该受那等罪……” 方寸听了这话,倒是皱起了眉头来,心知这妇人说的是实话。 而小狐女见方寸皱眉不语,便也怯怯的向他身前凑了凑,小心翼翼的看着他。 过了良久,方寸才轻轻一叹,问小狐女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小狐女小心翼翼的:“小灵……” 方寸轻轻点了点头,道:“从今日起,便叫作小青灵吧!” 小狐女睁大了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而那女子听见,已是松下了一大口气,又转过身,向着方寸深深行了一礼,看了小狐女一眼,凄然一笑,将一块青色玉佩,放在了她手里,这才转过了身去,身形化作一股妖风…… “叭……” 刚刚才飞到空中,忽又摔了下来,跌得甚惨。 方寸有些无奈的看着她,心想狐狸都不都很聪明么,吃了一次亏还不够? 女子也满面羞红,从地上爬了起来,垂着头,快步穿廊过巷,走出了方府的大门,背后直觉得有四道目光不怀好意的盯着自己,那种羞愧劲简直没法说了,直到远离了方府门前的两只石狮子的视线,她这才试探着驾风,飞在了空中,急急的化作一股妖风,往山间去了。 走出了很远,她才回头,望了那隐没在黑暗中的方府一眼。 都说妖类狡诈,但与人比起来…… …… …… 而在方宅之中,方寸看着眼前这只小狐女,小狐女也偷偷看着他。 “从明天开始,学习读书识字,斟茶倒水,打扫厅堂,铺床叠被……” 方寸忽然开口,然后一缓,认真的看着小狐女,道:“最重要的,是不能咬人……” 狐女小青灵骇怕的低下了头,过了一会,才小声道:“我不咬人的……” 第五十七章 有热闹瞧了(二更) 第二日一早,方寸便被接到了城守府邸来。 人丹之事,太过严重,一个处理不慎,上面便会怪罪,所以书院与城守的反应也算极快,不过一日之间,便已有了决议,这一番叫方寸过来,正是因为他也算是身经其事的书院学子之一,因此唤他过来旁听,并且方便在某些细节不明之时,好随时找他询问来着…… 因为人丹之事,太过严重,方寸料到了书院与城守,都会很快便有反应。 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了正厅之上,便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压抑之感,只见两溜儿长椅,最上首坐着的,乃是一个白面无须,貌若书生,但身上却穿着玄色甲胄的男子,此前方寸便已见过他,知道此人便是如今的柳湖城城守,才刚刚上任十五年的九仙宗弟子,白化鲤。 而在白化鲤下方,则分两列而坐,左侧的乃是书院的院主并两位座师,几位教习,右侧的,则是于城守府内效力,负责这柳湖城安危,荡妖缉凶的神将,和几位儒雅的文书。 被唤了过来的书院弟子,倒不只有自己一人,孟知雪、鹤真章等人南山盟五子也在。 见得方寸进来,众人也只瞥了一眼,便已回过了眼去,坐在了左首的一位书院教习,冷声开口道:“我书院得知了此事,便已连夜彻查,确定了非但榆钱镇二百零九位村民,还有其他地方失踪的七十八位流民,皆是丧命在了那妖谷,若非我书院弟子发现的快,那一枚人丹怕是就要被他炼成了,如今人丹已经封存,缉凶除恶,却已是当务至急的事情!” “妖魔害人,罪不容赦!” 城守下方,一位身上穿着铜甲的男子,厉声喝道:“那些妖魔既掠百姓炼丹,又闯入村中,大肆屠戮,实在恶极,而今人丹既已发现,袭掳百姓的妖物,也已呈现在此,可谓人赃物证皆全,虽袭村妖魔已死,但其妖窟之中,那些族血同类,却也不可轻易放过……” 说着话时,已站起了身来,向上首的城守揖首道:“末将请令,前去诛灭恶妖!” 上首的城守,虽未开口,却也轻轻点头,显然有应允之意。 周围坐着的其他人,无论是城守文书,还是书院教习等人,也皆暗暗点头。 妖魔作乱,作出炼人丹恶事,天怒人怨,岂可纵容? “且慢!” 可也就在此时,一边坐着的孟知雪忽然道:“这位将军,不知要除往何处妖魔?” 那神将转过身来,向孟知雪微微欠身,然后才道:“嫌疑最大的,自然便是青狐山!” 孟知雪缓缓摇了摇头,道:“我看此事,或许与青狐山无关,此前我们也已问过,那青狐山的妖魔,只是因为有人伤了他们的族主,夺了他们的灵药,这才怒气冲心,跑入村中屠戮百姓,以司报复,此举虽然恶极,可与炼人丹之事却不相干,毕竟不可混为一谈……” 听得了她的话,厅堂之内,忽然显得有些寂静。 无论是城守,还是神将,又或是书院里的几位先生,都没急着说话。 不少人面上都露出了些玩味之意。 过了一会,才有一位城守座下的徐文书笑着开口道:“孟小仙子天资高绝,见事明白,着实让我辈钦佩,只是孟小仙子或许对世间妖魔的了解还少了一些,这些妖魔,最爱盗人先天之气,尤其是狐族,天生得一股子风流媚意,最爱惑人,盗人先天之气,只是这般盗来,终觉缓慢,时间久了,便按捺不住要生事,再加上从那邪谷之内发现的炼人丹妖鼎,我也看过,上面便有极重的妖气,由此可见,这炼人丹的事,无论如何,都与她们脱不得干系!” 孟知雪皱眉说道:“便是有妖气缠绕,也不见得真是妖类所为,更不见得是青狐山!” 厅堂之内,又有了片刻的沉默,那位先前出来请战的神将,忽然低声开口道:“妖邪手段诡邪,层出不穷,若只推测,怕是难以明了,但青狐山那群妖族,与此事有关,本就逃脱不得,我看先去它们拿下,回来严刑审问,管他有什么手段,自然也就问了出来……” 厅内,一时响起不少人回应,皆道:“不错,先拿了过来,问问线索也好……” “自然,若不是他们做的,也不会冤枉了他们!” “……” “……” “你们……” 孟知雪见得此状,已是眉头皱起。 迎着众人的劝说,她深深吸了口气,忽然道:“诸位要拿青狐山,真是为了查人丹之案?” 说着,她像是做出了一个极大的决定,冷声道:“这几日里,诸位大人皆在忙前忙后,晚辈也没闲着,经得几日探查,却也发现,山里那些精怪们也奇怪的很,非但山里时常有惑人食人之事发生,甚至都有许多精怪潜入了城中,行那害人盗取先天之气的恶事……” “晚辈只是有些不解,这些妖魔,哪里来的胆子潜入城中在诸位大人眼皮子底下为恶?” “更因得这些歹事,晚辈深入查探许久,竟是又听闻了许多耸人听闻之事,人丹且不说,据说这山间妖魔,十个里倒有八个在夺人先天之气炼丹,简直是猖獗为祸,甚至晚辈还听到了某些传言说,这些炼妖丹的精怪,倒有许多与咱们柳湖城里的炼气士走的颇为亲近……” “唰!” 咋一听得孟知雪之言,整个厅堂都变得异常安静,针落可闻。 每个人都脸色大变,尤其是某些炼气士,这时候望着孟知雪的眼神,已满蕴冷意。 就连最上首的城守,这时候也已皱起了眉头,似乎对他这位侄女有些不满。 而在无数目光里,孟知雪则是咬着嘴唇,望着众人,有着种半步也不肯退的坚持,一字一句的道:“所以,晚辈只是认为,真要拿妖,便须得连山间妖怪一并拿了,才好定夺!” “……” “……” “这……” “哈哈……” 厅间又静了半晌,那位徐文书才忽然间笑了起来,轻轻向着孟知雪拱了拱手,道:“小孟仙子心怀仁义,当真令徐某佩服,只不过,山间精怪害人之事,由来多闻,其中自不免有些以讹传讹,更有许多,可能是山间精怪传了出来,污蔑我柳湖城炼气士的,小孟仙子毕竟年轻,被这些恶言误导,也是有的,不过你放心,但有妖魔害人,吾等定然不会放过!“ 孟知雪抿紧了嘴角,刚想说话,那位徐文书便已打断了她的话,笑着道:“听闻小孟仙子向来敬仰我大夏仙师方尺公子,因而一心效仿,学着他除邪守正,护佑百姓,不过我觉得,小仙子毕竟还年幼,该在书院,以求学为重,这些事情,自有我与诸位教习,缉妖司去处理……” 孟知雪抿抿嘴角,刚要说话,便忽见这徐文书转头向方寸看了过去,笑吟吟道:“此话,方二公子觉得如何呢?” “唰!” 这厅堂之间,无数目光向他看了过来,就连孟知雪,目光也落在了方寸身上,似有期待。 他们看着背了两只大袖,立在门边,身后有阳光洒落,仿佛镶了一层金边的方寸,便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十几年前,仗剑闯南山,斩落虎首掷在书院,当着众人的面,大声喝问老院主,最终使得老院主被迫退隐,白厢书院名声一落千丈的方尺仙师,心神都有些压抑了。 以前那位,可是死认死理的人,不知有多少次,把人搞得都下不来台,一见到他就头疼,甚至一见到他就害怕,不知为何徐文书要问他,如今这小孟仙子已让人头疼,倘若这这方家的老二也…… “咳,我哪里懂呀,人丹的事,都是别人告诉我的……” 方寸迎着这些目光,似也有些意外,握拳在嘴边,轻轻咳了一声,然后笑道:“不过我听刚才诸位大人谈论,意见也是极高明的,一群妖怪又值得什么,是掳去了活人炼丹还是冲进村子里杀人,不都是大罪么,要将它们拿来拷问,也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嘛……” “呵呵……” 这厅堂中的诸人,听了方寸的话,脸色顿时变得有些玩味了起来。 彼此对视了一眼,却是皆微微松了口气。 皆暗想着:“他与他的兄长,确实不一样……” 而抱着这种念头,诸人神色倒皆和缓了一些,笑吟吟向孟知雪看了过去。 这时候,旁人劝说,倒是无用,方尺仙师的弟弟一句话说了出来,顶过百句万句! “我……” 而孟知雪,在听了方寸的回答之后,神色急变,看向了方寸。 但她本像是想说什么,却又忽然就变得有些黯然,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此时的她,沉默的站在了堂间,倒似有些孤伶伶的。 “傻孩子啊……” 方寸留意到了孟知雪,心里暗叹了一声。 把自己搞的这么可怜,何必呢? 然后他有意无意,转头向堂外看了过去,暗自思忖着:“该是时候了……” …… …… “回禀城守……” 也就在堂间诸人皆面露笑意,准备发下缉妖文书之时,忽有一声高喝响起。 众人皆微觉诧异,转头看去,便见几个黑甲缉妖令大步奔了进来,满面皆是焦急之色,一入得厅堂之内,便附耳到徐文书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徐文书的脸色也顿时变了。 “大事不好!” 第五十八章 斩妖除魔(三更) “快去城外看看!” 厅间沉寂了半晌,忽然有人大喝起来。 众教习与城守一脉的文书、神将,便已皆忙忙的起身,大步奔向堂外,书院南山盟众学子见状,便也急急跟上,一众人或是腾空飞掠,或是御剑而已,急急向城墙方向赶去。 惟有方寸修为低些,却只是骑在了城外马上,慢悠悠赶来。 到得城墙边上时,便见诸位大人物皆已面色铁青,冷冷看着外面,方寸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也登上了城外,一瞧过去,倒是也不由得感慨了起来:“这群狐狸,真能闹啊……” 只见如今的柳城湖外,赫然已经掀起了一场巨大的灾潮,只见得密密麻麻,也不知有多少流民或是百姓,一发了涌到了城墙之上,争相哭喊着要入城保命,一眼看去,便如浪潮一般,而在更远处,还能看到有更多的人,一群一群的向着柳湖城方向赶来,面上皆有无尽恐慌。 “妖魔公开吃人哩,还求城守大人救命……” “南山里的妖魔已经见人就杀啦,求城里的炼气士降妖救人啊……” “打开城门,放我们进去……” “……” “……” 声声哭喊,道道惊潮,一波一波拍向了柳湖城。 “怎会如此?” 而城墙上面的城守与书院座师们,皆已紧紧皱起了眉头。 他们反应已然够快,及时封索了消息,并想好了一应的处置手段,但却万万没想到,一夜之间,这个消息竟是又传开了,甚至还在百姓之间引发了恐慌,如此大的动静闹了起来,谁知道会不会传到上面人耳朵里去,谁知道会不会惹怒上面一些人,反手一个罪名落下来? “回大人……” 而在这时,仍然有缉妖司的探子,一个一个的回来,急急禀报。 “山里几个村镇,都忽然传开了炼人丹之事,正值恐慌,又有妖魔作崇,七八村里的百姓皆得到了狐仙托梦,只言山里有妖魔炼人丹害人,杀人无数,还言说熊岭与赤砂岭妖魔盯上了他们,几个村子怕是要步榆钱镇后尘,众百姓醒来,又忽见了几只熊岭与赤砂岭的妖魔,光天化日,恐吓百姓,说些拿人肝下酒炼丹之事,尽皆恐慌,便自争相奔走,赶回城来求助!” “缉妖司看过,最初逃回来的那些百姓,其实是被妖怪迷惑了……” “那几只恐吓百姓的妖魔也不知踪影,但他们说的埋人骨的坑穴,倒是真的存在……” “但如今恐慌的百姓越来越多,已是听不得劝……” “……” “……” 事至此事,听得缉妖司回禀,众人便皆已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哪里是什么狐仙托梦,分明便是狐妖惑人。 人丹之事,就是那群狐狸泄露出去的! 说不定那当众拿吃人言语恐吓百姓的妖魔,也是狐狸们假扮的! 熊岭与赤砂岭的妖魔本来也不老实,偶尔吃人之事,时常发生。 但没想到的是,这等平常小事,竟是被人利用,散播起了人丹谣言,又因着有村民百姓被妖怪迷惑,逃回柳湖城避难,恐慌却是会传染的,一个引得一个,一个村子引得一个村子,加上精怪的刻意引导蛊惑,便愈发惊恐了起来,竟是所有的百姓都逃回柳湖城避难来了! “那群狐妖好大的胆!” “惹事生非,恐吓百姓,罪该万死……” “……” “……” 了解到了来龙去脉,众炼气士一个个脸阴的要挤出水。 “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城守神色阴冷,猛然转过身来,厉声大喝:“清点军马,赶向南山!” “安抚百姓,压制流言!” “妖魔势大,怕是一时不好震慑,还请书院来几位教习,助吾城府伏魔!” …… …… 而对于柳湖城百姓们来说,城守与书院的反应远比之前要快,还有许多自山里赶了回来避难的百姓没到呢,便已皆见得城池之中,忽有几道伟岸身影腾空,仙风道骨,纵身向着南山投去,再之后,便又见剑光道道,却是又一批炼气士,御剑御器,跟在了身后……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城门已然大开,甲胄森严的缉妖司一众,足有三五百人,分别骑了骏马,背负着长枪,身上带着捕妖网、暗弩、劲弓等物,卷起一地烟尘,直奔南山而来! 轰轰隆隆,杀气盈天! 瞧那气势,已不仅是要降妖,恨不能是踏平了南山! “城守去降妖啦,我们有救了……” 众百姓见得这一幕,皆感激不尽,纷纷大吼着。 那恐慌情绪,倒是一时缓和了不少。 而忽见着这一场出人意料的大变,众书院学子皆是有些不解,尤其是孟知雪,更是忽然觉得看到了一些出乎想象的变化,她想不透,但却忽然下意识的向周围看去,找某道身影。 城墙之下,众人皆出城,却有一道白袍身影,正悠悠走下城墙,钻进马车去了。 她下意识想跟过去,但最终却只一咬牙,反而也御剑而起,直奔南山而去。 …… …… 挟无穷怒意,染半边虚空,柳湖城这一日,显露了自己真正的底蕴。 由书院院主公羊偃青与柳湖城守白化鲤两大高手坐镇,书院又派出了足有三位座师,并九位教习,还跟了过来不少实力不俗的学子,而城守一方,则是出动了两大神将,以及与城守一方有联系的三十几位炼气士,三百位缉妖司捕役,简直就已经是一支炼气士大军。 只是如此声势浩荡,摧枯拉朽一般赶到了青狐山一脉的领地之时,却又皆是一怔,只见此地残岩断壁,一片荒凉,石凳石板,翻了一地,灵草宝果,尽数被采摘拔走,一点不留。 偌大一片青狐山,竟是连一只狐狸也无,早就走得干干净净了。 “居然逃了?” 无法形容怒气冲冲而来的城守与书院一脉,皆恨恨咬牙:“一夜之间,能逃到哪里去?” “在我大夏境内,一旨仙诏降下,它们又能怎么逃?” “……” “……” 众皆愤愤,已有人大叫着,要带兵深入山中追缉妖狐,更有人说着要去请来九仙宗的仙诏,请他们降下力士缉拿这些在逃的妖狐,一片纷嚷之中,倒是城守与书院院主两个,显得尤为的平静,无人注视之时,他们对视了一眼,却是皆看出了彼此心底的某些打算。 入山缉妖,山深林密,能拿来几只狐妖? 为此请下九仙宗的仙诏封山,值不值得? …… …… “呵呵,果然,城里一出事,山里的精怪便要倒楣……” 也就在赶来此地的人越来越多,见扑了个空,一个个心里憋屈难受之极,忽然听得旁边山里,却响起了一声冷笑,旋及便见朵朵妖云腾空,直往青狐山飞来,云气蒸腾,露出了几只大妖身影,皆冷笑道:“诸位柳湖城的道友,咱们此前有约,我等不入城,你们也不可随便进山,如今竟大张旗鼓杀进了山中来,可是咱们之前的约定,都给撂在了一边吗?” 书院一方,众座师与教习皆冷一张脸,默不作声。 而一边的城守,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 一边的徐文书留意到了城守的眼神,心下便已会意,上前向那云上揖礼道:“几位道友安了,吾等此番入山,是因得山间有妖魔炼制人丹,天怒人怨,又有狐妖蛊惑百姓,诬蔑熊岭与赤砂岭两大妖脉吃人作孽,罪大恶极,因而入山擒拿,予我百姓一个交待……” “尔等既在山间,可知这群狐妖,何时逃走了的?” “炼人丹?说我们吃人?” 而众妖闻言,也皆是一怔,旋及冷笑起来,倒是在这时候,里面有两位分明妖气强横的老妖向前走来,冷声道:“无须你在此搬嘴,明白人自说明白话,有些事情究竟如何,你们还不清楚?这群狐狸自是可恶,你们放过她们,我们也不会放过,但以前那些孝敬不是白给的,还请你们也守些规矩,出山等着吧,待到我们追回了那群狐狸,自然会交给你们处置……” 身后妖云中,还有人笑着:“只是皇帝都不差饿兵,想让我们帮着抓人,那以后的妖丹供奉……” 徐文书听得此言,已是神色微冷,暗气暗增。 “我柳湖城炼气士奉神王之命镇守一方,缉拿妖邪,这群妖魔竟还敢来讨价还价,不知哪里来的底气,如此有恃无宠?” 正谈论间,忽有一人冷叱,满蕴怒色响起。 那云间的妖魔顿时一怔,低头看去,便见不远处的虚空里,一众学子御空而来,为首的正是一位足踏飞剑,冰山般的绝色女子,身形高挑,倒让人有种自惭形秽之色,只是看她修为也不甚高,只是神色冰冷。 见得她与一众学子,徐文书的脸色已有些无奈,向着城守看了一眼。 而那云间妖魔则顿时生怒,纷纷喝道:“大胆贱人,何时轮到你这小炼气士来说嘴?” “柳湖城的小炼气士,都这般不知规矩么?” “……” “……” 声声叱骂里,城中已有许多炼气士脸色阴冷,皆下意识向城守看了过去。 “狐仙托梦,言山间妖魔吃人,殊为怪事,但也不可不察!” 而在此时,一直沉默寡言的城守,心间也似有了决断,忽然轻轻开口:“虽则吾辈炼气士,念上苍有好生之德,不愿多起杀戮,然山中精怪若有犯我大夏律令之举,却也绝对不可轻饶……” 众人闻言,皆是心头一颤,转头看向了那位不苟言笑的城守大人。 文书反应最快,忽地一声大喝:“大胆妖魔,不知死活,全带回去,仔细审问!” 云上几只老妖先是一怔,旋及神色大变,骈指厉喝道:“你们敢……” “好个狗东西,以前那些妖丹白孝敬了么?” “……” “……” “竟敢反抗?” 还不等它们把话说完,云上文书已是森然沉喝: “看这些妖魔猖獗凶悍,桀骜难训,说不定狐仙示警之事,亦非空穴来风!” “诸儿郎听令,但有敢反抗者,全都斩了,一个不留!” 第五十九章 想的一样(四更) 这一整日,柳湖城都是非常的热闹。 有人在山里炼人丹的事情传来,周围一片恐慌,那些流民也好,柳湖城的普通富绅士族们也好,尽皆吃惊不已,惟恐妖人作作祟,将自己也抓了去炼丹,纷纷赶回了柳湖城周边,哭诉请愿,请书院与城守们斩杀妖邪,把柳湖城与书院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闹哄哄的。 而书院与城守的反应也极快,大批的神将与缉妖令深入山中,斩杀妖魔。 场场清剿与厮杀展开,极是惨烈。 据说,仅是一天之内,被斩的妖魔便有数百只之多,一堆一堆的妖尸运回了柳湖城前,堆成了小山,城守亲自出面,安抚百姓,只言谁敢伤我大夏子民,定斩不饶…… 一众百姓便是一辈子,也未见过这么多的妖尸,更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前来哭喊几声,城守与书院的先生们便当回事了,一时感动难言,激声的哭声振天,更有不少拿出血汗钱,也要给书院和城守献上“为民除妖”的牌匾,柳湖白城守的声名,响彻天际,人人称善! 事后才有人得知,这一战之惨烈,委实超出了以往。 南山深处,熊岭、赤砂岭两支妖窟,尽皆被屠,等若是彻底被荡清了。 尤其是熊岭与赤砂岭,不仅被清剿,还在里面发现了大量的邪宝与百姓骸骨,铁证如山。 而青狐岭狐妖倒是未曾听闻,似乎没有被卷入此事。 也是因着城守与书院这一义举,柳湖城陷入了极大的欢欣之中。 无数人欢声如雷,奔走相告,人人都在称颂书院与城守护佑百姓,斩杀妖魔的雷霆手段,人人都在称颂书院南山盟的众学子不畏艰险,深入山中查那百姓失踪之时的智勇胆魄。 更有许多人,听得山间妖魔被除,纷纷赶入山中采药垦荒,发了一笔大财。 只是那妖魔行的邪事,究竟是什么,倒是没几个人清楚了。 …… …… 同样也是在此时,深深的荒山老林之中,一群变化过了的老幼妇孺,正背了包袱,抬着一应家什,慌慌忙忙的在深山里赶着路,她们虽然从外表看起来,皆是一群弱女子,但却脚步轻快,时而掠在半空,时而奔跑如箭,攀山过岭,便是比普通百姓,都要快得多。 只是瞧她们这匆匆忙忙模样,倒像是身后有鬼追着一般,衣裙被荆棘撕破,小腿被尖石划伤,也绝不敢停下来,只是拼尽了全力,在这深山里走得越远越好,越快也好…… “莹姑,我走不动了……” 有稚嫩些的少女奔跑不动,向着前面的一位娇美妇人唤着。 那位妇人回身,将她背了起来,但却不肯停,仍向前快步走着,安慰道:“且撑着些,翻过了前面那几座山,就远离了柳湖地界,顺着那道溪妖,便可以直往南疆去了……” 身后有老妇气喘吁吁,问道:“莹姑,我们……我们真能逃掉?” 那狐莹转头,用力点头:“一定可以的!” 老妇以及其他的妇孺皆有些心慌,纷纷道:“惹上了这当子祸事,本就大难临头,可是我们在走之前,又偏偏托梦给那些百姓,倒是把事情惹得更大了,那些柳湖城里的炼气士,等若是被我们揭开了伤疤,又岂肯放过我们?他们若发了仙诏来拦,我们这些人……” “嬷嬷放心……” 狐莹咬了咬嘴唇,道:“事情惹得越大,咱们越是安全,方……那个人说了,若是他们不追则罢,若是追来,那我们便四散逃走,活着到九仙宗哭诉,找那些长老告状去……” “找九仙宗……那不也同样是自投罗网么?” 众狐听得面面相觑,心里着实有些不解,只是已然如此,便也无法多说,有位老狐只是恋恋不舍,叹道:“既然……既然那两脉要遭了殃,那咱们……咱们又为何要离了故土……” “正因为咱们走的决断,此事才能成……” 狐莹咬了咬嘴唇,此事当时方二公子没有给解释清楚,她也只能依着自己的理解解释给这些族人们听:“咱们这一走,既能免了这一番无妄之祸,又算是报了往日那两大妖窟欺压排挤,屡屡劫掳玩弄,折磨陷害我族人之仇,一举两得,又有何不可呢?” “唉,这柳湖城势大,本就生存艰难了……” “……” “……” 心间感伤着,山间忽有鸟雀轻鸣,狐莹猛得转过了头来。 身为青狐一脉,她自然也有一些打探消息的法子,这时候已是忍不住面露激动之色。 “居然,真的如他所言……” 而周围众狐,也皆怔得半晌,忽然皆欢喜的叫了起来,有些甚至相拥哭泣。 “方二公子,果然,果然与仙师一样……” 在这一片激动的族人里,狐莹激动的想着,难以自持。 只是莫名的,她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个疑问:“当时,是因为我恰好入了方宅,说明了与方尺仙师之间的因果,所以方二公子才一句话点醒了我,教给了我这个引祸东流的法子……” “可是,小灵是提前被方二公子带回府里去的,难道他一直在等我?” “倘若我当时我没有去方宅……” “又或者,我没有遵从方二公子的话,将他所讲告诉了其他人…… 想到了那个可怕的后果,她竟忍不住一个激凌,眼神有些惊恐的向左右看了看,然后她跪了下来,向着柳湖城方向,恭敬的拜了几拜,周围的狐狸反应过来,也皆跟着拜下。 “方二公子之恩,永世不忘……” “方二公子之言,永世不违……” 呢喃祷得半晌,她见左右没有动静,这才急忙起身,带了族人,快速的走了。 “方家两位公子,终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 …… “少爷,小的打探清楚了……” “书院与城守这次皆动了真怒,两大高手,再加上许多城里的世家,可算是声势浩大,瞧那狠劲,倒不像是除妖,更像灭口,两大妖脉尽数覆灭,搜出了妖丹与人尸骸骨无数,坐实了罪证,降了的妖魔,也是一批充作妖奴,更多杀了,只剩些小妖逃进了深山,短时间内想必也不敢露头了!!” “倒是青狐山,许是心虚,早早就跑的没个影子了,书院与城守都说青狐山也不能放过,只不过,擒杀的妖魔太多,他们也腾不开手去追,目前也没看到有缉捕令发出来……” “……” “……” 柳湖城与山里这般热闹,方寸却是到了晚上,才知道究竟。 听完了小青柳的回报,他轻轻点头:“想来也该是如此!” 轻轻叩着案几,慢慢的推敲着心里的念头:“城守与书院在这件事情上是一致的,人丹之事太过严重,一旦被仙宗或是郡府的人知晓,便有大麻烦,所以他们无论如何,也得做做样子,要么是把炼人丹的邪修找出来,要么找替罪羊!” “事情闹得越大,他们找替罪羊的心便越急!” “而且,防着将来上面会知晓,这个替罪羊的份量还要够大!” “青狐山本就是最合适的替罪羊,可是她们却及时逃了,还给百姓托梦传言,将炼人丹的事情闹得这么大,逼得书院与城府不得不早早动手,那熊岭与赤砂岭又哪里还逃得了?” “至于青狐山……” “如今她们已经逃了,替罪羊也已找到,书院与城守,倒想必不会再将他们算在里面,否则的话,逃了她们,就等于没有将害人的妖魔一网打尽,同样显得自己办事不利……” “呵呵,所以,青狐山非但不会被缉拿,倒有可能因为托梦示警的事,得到赞扬……” “这件事,已经有了一个圆满结果了……” “熊岭与赤砂岭就这样成了替罪羊,从它们的妖窟里搜出来了一些人骨尸骸,恰好可以当作凭证,众百姓们最怕的也是他们,见这两脉的妖魔覆灭,也就不会再闹……” “九仙宗与郡府,想必也会满意妖魔被逐走的结果,说不定还会落下嘉奖……” “……” “……” 捋清了心里的这些念头,方寸轻轻叹了一声,面上笑意,倒渐渐退了。 怎么就……与自己估算的一模一样呢? “哗啦……” 也就在方寸心情显得有些低落之时,一声清脆的支付宝到账声音响起。 他心间微动,唤出了天道功德谱,然后瞳孔微微一凝。 妖祸已除,赐功德一万! …… …… “果然如此啊……” 方寸望着眼前浮现的天道功德谱,轻轻叹了一声。 早在之前,他出城之时,便已得到了天道功德谱降下来的三大任务,每一个都是看起来不可能完成的,解妖祸,除匪患,斩人魈,三个任务,便像是三座大山一般压在头顶。 而如今,这三大任务里的除妖祸,便算完成了。 明晃晃的一万功德,便这么显化在了天道功德谱上。 “若是如此说来……” 他心里也不自觉的想了起来:“这所谓的天道功德谱赏罚任务,果然走的是论迹不论心的路子,他才不管我究竟是什么怎么做到的,只知道如今困扰这柳湖城周围百姓的,便是那山中作乱的妖怪,所以,只要让它们不再害人即可,可以选择教化它们,让它们守规矩,不再吃人害人,也可以仗一柄剑,将害人妖魔尽数杀了,甚至可以喂饱它们,不让他们为祸……” “当然,也可以像我这样……” “而如今,青狐山的妖怪逃了,熊岭与赤砂岭的妖怪,无论好坏皆被屠了,从结果上看,这困扰了柳湖城许久的妖患,可不就是这么给清理干净了么,天道功德谱只看这个结果!” “……” “……” “公子,你好像又长白头发了……” 正思索间,为方寸梳头的小丫鬟忽然惊讶的看着他的头发说道。 方寸微微一怔,有些不耐烦的道:“拔掉!” 擦,发错了,后面的发出来了,只好前面的也放出来,四章啊…… 第六十章 太客气了(一更) 方寸觉得,除妖祸这种事情,相比起那些教化妖怪的,只挑罪孽深的才斩的,又或是直接用其他方法,使得妖魔不再为恶的种种方法,自己这种应该更合理才对,你教化了的,难保它之后不变坏,你觉得它如今作恶较少的,也难保它将来不去犯下更多的罪孽嘛…… 像我这种,提前给你一网打尽,杜绝了它们任何做恶的可能,这才叫合理嘛…… 结果你倒罚我白头,哪说理去? …… …… 无奈的叹叹,方寸便也将此事丢过不提。 三天特许的休沭时间一过,他便也照例回到了书院,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不过虽只三四天时间未至,再看书院,一草一木便似乎都有些不一样了。 仔细一感应,才发现不是草木不同,而是周围学子们的目光变得不一样了…… 以前的方二公子闲逛也好,堵人也好,跑到经阁读书也好,周围学子对他的眼神都显得有些好奇又生疏,毕竟他在书院也算个名人,身为仙师方尺的弟弟且不必说,自己又是闯后山入了书院,偏生入书院时间不久,便又生出了几回事来,使得他时时挂在众人嘴边。 原本,众学子心知方家正处于风口浪尖上,局势不明,命途难测,便也都选择了少与他交际,以免卷入不必要的麻烦,可是如今,妖魔炼丹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众学子皆知道此番大事之中,南山盟学子与方二公子立了大功,大出风头,再看方寸的目光自然也不同了! 看样子,这位方二公子可不仅仅是名声大,天资高,一身本事也是不俗。 否则又岂能参与这等大事,还亲手斩了一只老妖? 此种心理之下,路上倒有了不少点头颌首之人,态度好多了。 书院学子们或许还是不敢在这时候与方寸太过深交,但心态上也出现了些许的变化,有这等本事与天资的人,将来成就怕是不会低,纵是不愿因他卷入什么漩涡,但也不能错过呀,没准人家将来便还会有一番大出息,如今自己这点头之交,将来便能获得大助益的…… 当然了,在这一番赞赏议论之间,也有些许风言风语流传。 似乎有与方二公子一同往深山探查妖迹的南山盟学子们提到,此一番外出,其实方二公子表现并不很好,惹得一些人不快,认为他这名声与功劳,都等于是跟着混了来的…… 但这种流言,据说被孟知雪喝斥过,是以传的并不甚广。 对于方寸来说,倒是不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此一番出山,查出了人丹之事,又借人丹之事解了柳湖城妖祸,前后赚了一万五千多的功德,还捡了个小丫鬟回来,哪还有比这更圆满的呢,做人不必太过贪心,这小小的一万多功德,已经不枉了咱方二公子一番谋划了…… 好吧,咱承认,其实已经大赚了…… …… …… “方二公子来了,快上茶!” 入了书院,方寸没有前往元执亭,而是径往授业亭来,这亭中的刘执事早就已经是老朋友了,交情足有一万两那么深,一见方寸便欢喜的邀了方寸进来,喝命童儿上茶,笑道:“方二公子果真天资高绝,炼息中境便斩杀了半步筑基的老妖,此等惊艳,让人叹服啊……” 如今整个城里,大家都在说的其实是因人丹引出了妖魔为祸,城守与书院先生仗义出手,巢灭南山妖祸的事情,但这老刘却知道在后面这件事上,方寸立功不大,倒是最初那查榆钱镇百姓失踪的案子时,这位方二公子斩了一只筑基老妖,很是不凡,因而重重点明。 方寸听了,忙客气的笑,道:“全仗了书院老先生们的指点!” 问及来意,方寸便直接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一开始老先生为我安排了元执亭去修行,可惜缘浅,未能在元执教习座下学得真本事,后得钟越老先生开恩,想让我去蓝霜亭修行,只是我修为差些,又未立些许功劳,怕别人不服,这才拖了段时间,如今我入南山,倒是跟着众同窗占了些许功劳,也不知够与不够,容我去蓝霜先生门下求学的呀……” 这授业亭老执事闻言便明白过来了,笑道:“方二公子此番深入南山,斩筑基境老妖,又与南山盟一同发现了人丹,间接促成了城守入山巢灭妖祸这等大事,要真论起来,仅是一份功劳,倒是比别人去做十个渡妖牒立的功劳都大,哪还有什么够不够的,再说了……” 压低了声音,道:“够不够还不是咱们一句话?” “多谢老前辈……” 方寸恍然,便笑着,将手探进了袖子里。 “哎,这是做什么,方二公子且收着……这回真收着……” 那位老执事忙伸手按住了方寸的手,低压了声音,严肃道:“方二公子且听我说,这个结果本就是你应得的,若是你想,直接借了这份功劳,去院主那里求个话都容易呢,过来找老夫,那是守规矩,不让我授业亭面上为难,这个忙我可以帮,其他的却是不用了……” 说着笑道:“毕竟上次给你安排了个元执亭,谁想他是这么个人,面上不好看,算我欠你的哩……” “这怎么行?” 方寸瞪起了眼睛,不悦道:“些许茶水钱而已,你当我是为了求你办事才给的?” “哼,未免太小看我方二了!” 老执事脸色尴尬,忙忙的叹:“唉,方二公子误会了,咱不是那个意思……” 几张银票进了袖子里,颇为难的叹道:“方二公子真是太客气了……” 方寸奇道:“我客气吗?” 老执事道:“太客气啦……” 然后两人相视大笑:“哈哈哈哈……” …… …… 方寸便在这亭里坐着喝茶,老执事亲自跑了出去,也不知又去哪里跑了哪些衙门,不一会便满头大汗的赶了回来,坐下来茶都不喝,便要了方寸的书院腰牌过去,一应造册押印,不多时便已处理好,向方寸笑道:“今儿个下午,方二公子便可以去蓝霜教习那里修习了,只不过,听老夫一句话,对灵秀教习那边,还是要好好分说,解释明白,以免得罪了人!” “明白明白!” 方寸笑着,又道:“此番多麻烦老先生,回头请你去流月楼喝茶……” “哎,不用不用……流月楼?” 这老先生下意识的拒绝,忽然留意到了重点,眼神微直。 方寸笑着看向了他:“那可是好地方呢……” 老先生尴尬的挠了挠头,然后与方寸对视着,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 …… 将将见得时间过了午时,方寸拜别了这位老执事,从授业亭中走了出来,便背起书匣,径直往灵秀亭走了过来,此前他不过来,是因为事还没有办妥,如今已经定下了要往蓝霜先生那里去,便要依礼回来打声招呼,然后将灵秀女教习的笔记还她,也算是有始有终…… “这老妪始终看我不惯,几乎不加掩饰的为难,莫非也与我兄长有过仇怨?” 路上,方寸慢慢的想着:“当初我闯后山时,她似乎也在,莫非当时想要害我的是她?” 只是微一思量,却又缓缓摇头。 能够在瞬息之间,引动天象变化,这可是需要极为高深的修为道行,而且定然要对“术经”有着极高的领悟才行,这灵秀先生一则是修为不够,二则她主修的乃是《灵经》,却不见得能够做到这一步,况且,真想要自己命的人,或许就不会在平时这些小事难为自己了。 那个想要自己命的人,多半还是座师…… 倒要躲着他们…… 来到了灵秀亭时,亭间皆是学子,正在授业之中,一见到方寸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气氛顿时一凝,不知有多少目光,齐唰唰的向着方寸看了过来,目光倒是显得颇为复杂。 “见过先生……” 方寸立身于门口,向着灵秀先生揖礼。 那位身披黑色斗篷的老妪,冷眼打量着方寸,目光阴瘆瘆的。 良久,才嘶哑着嗓子道:“果不愧是方二公子,你可是攀了高枝了……” 众学子大奇,想是还不知道方寸往蓝霜亭的事。 方寸恭敬回答:“学生不敢……” 老妪冷哼:“既然你有了更好的去处,那还回来做什么?” 方寸将那笔记取了出来,捧在手上,道:“一来拜谢师恩,二来归还先生笔记……” 老妪看着方寸手上的笔记,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阴冷,足盯了方寸一会,她才忽然收回了目光,若无其事的道:“此前我给你三天时间,要你将这笔记背诵下来,只是你溜出去了,才没机会,如今三天时间早已过去,我只问你,这笔记的内容,你可已经背诵下来了?” 方寸闻言,顿时微愕:“这……” 老妪冷声笑道:“不论你要去哪,此为你在我教导时,留给你的最后一份功课,自然有资格考较你,如果你没有完成,我也仍然还有权力,在你的卷宗上面,留下一个‘劣’字!” 周围学亭里的学子们,也一下子表情精彩了起来。 倒是方寸,这时候明显感觉到了老妪刻意为难之色,面上倒是露出了笑意。 第六十一章 蓝霜亭(二更) 虽然此前钟越老先生讲道时,众学子都一起跟着听到了灵秀先生等人商谈,说只要方寸立下了些功劳,有了名声,便可以离开元执亭,进入书院顶尖学亭之一的蓝霜亭修行,但众元执亭里的同窗,却也还没觉得方寸这么快便可以过去,毕竟功劳哪里是这么好立的? 哪怕他们都知道这一次方寸跟着南山盟,在这一次清剿妖魔的大事里立下了不少功劳,也下意识里都觉得方寸应该还会在元执亭多呆一段时间,毕竟这才不过四五天时间啊…… 谁能想到,方寸居然就这么四五天时间,便真要往蓝霜亭去了? 众元执亭学子,心间的羡慕,自不必说了。 不过,忽又发现,这位灵秀先生似乎没这么容易放人,却又让他们觉得好玩了起来。 “方寸公子这天资与手段,当真不俗,但与教习相比,还是太稚嫩了……” 皆装作埋头苦读的模样,但心思却都飞了起来。 炼气士讲究传承,天地君亲师,虽然如今皇朝兴起,新旧相替,只要不是亲传,那本质上便不算是真正的师徒,但是教习无论怎么说,也是授业先生,是恩师,所以白厢书院历来受教习排挤厌恶的,并非没有,但基本上每个人做出的选择,都只有默默的忍受…… 方二公子算是天资高,手段也多的,竟能真改换了学亭。 但比起灵秀教习,明显他还是棋差了一筹。 想来方二公子这几天里,又是入山伏妖,又是帮着城守们参破那人丹大案,哪里有时间去看笔记啊,本来三五天时间就不多,如今却更是全然没有可能背下了,这道批语…… 然后就见他们的诧异之色里,方寸竟是面色不变,仍客客气气的。 笑着向灵秀教习看了过去,道:“先生真要考我?” 灵秀教习冷笑了一声,道:“你当我是在与你说笑不成?” 方寸微微沉默了一会,道:“先生考较弟子,天经地义,只不过学生有两个问题想问……” 老妪冷笑:“你说!” 方寸笑吟吟的,道:“第一个问题是,先生想听哪一段?” 老妪忽然怔住,难以置信的看向了方寸。 方寸坦然的迎着她的目光,轻轻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另一个问题是,学生倒是将这笔记全背下来了,先生您呢?” “这笔记是您写的,那您能不能背诵下来?” “……” “……” 灵秀教习的脸色,在这时候忽然变得异常冷怒。 死死盯着方寸,眼睛里倒是有钉子一般。 而方寸则只是坦然的看着她,神色平静,不露半点锋芒。 元执亭众学子,这时候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果然不愧是方公子啊! 还敢这么玩? 不过三五天时间,便将那一部厚厚的,里面不知记载了多少种类繁杂,稀奇古怪的灵虫怪蛾诸般习性,驭制手段等等法门的笔记全部背诵下来,尤其是中间还跑出去山里呆了一两天,亲手斩杀了一只老妖,还与南山盟的学子们发现了人丹邪事,本就够惊人了。 而在自己背诵了下来之后,居然还敢质疑先生,更让诸学子称奇。 灵秀教习没有回答方寸的话,但从灵秀教习那气急败坏的神色,众学子便能猜得出来,方寸恰好问中了她的痛处,诚然,这笔记是她亲手写出来的,可是写出了笔记是一回事,全然了解里面的学识与法门是一回事,能够将这笔记背诵下来,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方寸静静的等了一会,见灵秀教习没有要提问自己的意思,便放下笔记,揖礼告退。 他知道,自己提出了这个问题,灵秀教习多半是不会再提问自己了。 真要考较倒也麻烦,因为他其实没有背下来…… 虽然如今自己已经赚了一万多的功德,但也不能随便拿来浪费啊…… 不过有了这方法,倒要看谁还敢再逼自己背诵…… …… …… 脚步轻快,方寸背了书匣,来到了早就打听好位置的蓝霜亭,来到此亭时,便见亭中学子,皆在默默的研习功课,还有人聚在一起,轻声的议论着,气氛清幽,却无那等压抑之意,而见得方寸来到亭前,众学子倒是皆有些诧异,纷纷将他们的目光投了过来…… “见过先生……” 方寸背着书匣,轻轻向蓝霜先生行礼。 歪坐在上首案前的蓝霜先生,正手持一卷书在读,见到了方寸过来,却是不由得笑了起来,轻轻叹了叹,指着方寸道:“你呀你呀……”倒未说别的,只是挥袖道:“去坐下吧!” 本以为蓝霜先生会多与自己说些话,但转念一想,倒觉得这才更妥贴。 于是方寸便也笑了笑,向蓝霜先生行礼,步入了亭间。 目光随意的一转,方寸心里倒是微微一怔,却在这亭间,看到了不少熟人,便如南山盟五子之中的鹤真章,甚至还有孟知雪,他也是微一转动心思,才明白了过来,蓝霜先生乃是书院教习之中出类拔萃的存在,在他座下修习的,自然也都是书院学子里面的佼佼者。 而南山盟本就是书院里的佼佼者才有资格加入的,遇着鹤真章,倒是不意外。 至于孟知雪,出现在这里也正常,孟知雪是院主的亲传,但是院主以及座师,平时是不会每日授业的,只会在平时多加指点,所以孟知雪平时也需要一座学亭,修习普通的学识,而凭着她这等书院数一数二的天份,教习里面,也惟有蓝霜先生才够资格教她了。 孟知雪的位置,便在前首,身边一方小案,正是空着的。 她的目光也向方寸看了过来,轻轻点了点头。 方寸也向她点了点头,然后便径直向着后面走了过去。 随意寻了一方在后面的小案,倒是与鹤真章不远,笑着打了声招呼。 前面的孟知雪,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 …… “果然不愧是教授书院顶尖学子们的顶尖学亭啊,讲得东西……” 在蓝霜亭听了一课,方寸不由得感慨:“……完全听不懂!” 这蓝霜亭授业,又与元执亭不同,倒有大部分时间,皆是学子们自行研习探讨,遇着不解之处,才会向蓝霜先生请教,而细听他们请教的内容,居然大多数都是在修为达到了炼息境圆满之后,才会去参研的筑基之道,这却是足足比方寸高出了小两个境界了,委实太远。 而偶有些请教其他方面的,请教的也多是《书经》里面延伸出来的符篆之学。 看样子,蓝霜先生不仅修为高深,还擅长符道。 呆在了这里,方寸自然无法与别人探讨什么,或者说,不必探讨,这学亭里的任何一位,都有资格指点他,只是如今大家还未混熟,不好意思指点,方寸也不好意思请教而已! 而蓝霜先生未在众人面前与方寸说些什么,却也来了方寸面前一趟,轻叩小案,笑着道:“你与别人相比,根基着实还差了些,如今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自己心里可有数么?” 方寸道:“如今有了教习,自然该一切都听教习的!” “你倒是乖巧!” 蓝霜先生笑了笑,拍拍他的书匣,道:“都背下来吧!” 方寸顿时吃了一惊:“哪一本?” “每一本!” 蓝霜先生笑道:“草算灵书武魂术,此七经便是炼气士的根本,无论你将来选择的本命经是什么,也无论你将来的修为能到哪一步,这七经都是要学的,而且是学得越深奥越好,如今你要补根基,除了每日里的吐纳炼气,提升修为,最重要的,自然是在这七经之上!” 方寸顿时有些无奈了,怎么换了个学亭,要背的反而更多了? “呵呵,修行不是这么简单的……” 蓝霜先生看出了方寸的诧异,笑着拿书卷在他肩头轻轻敲了一下,道:“若只是炼气吐纳,你们学了法门之后,便在家里终日枯坐便是,何必要来书院?你们来学的,便是这七经衍化出来那些超凡脱俗,惊天动地的本领,且好好背着吧,过几天我来查你,帮你定本命经!” “这个……” 方寸望着蓝霜先生的笑容,老老实实的回答:“弟子明白!” 第六十二章 七经天赋(三更) 《七经》皆需背诵,倒是个难活! 方寸此前也读过《七经》,自然知道这七部经文皆是晦涩深奥,有无尽义理,毕竟,可以被世间那么多大炼气士公推为炼气总纳的七经,不可能是那么简单的,而这些学亭里的学子,首要任务,便是将这七经尽数背下,无论理不理解,吃不吃得透,都要背下。 论起修为,他如今乃是炼息中境,已然快要摸着了炼息高境的门坎,其实已经不算低,但论起对七经的参悟与领会,却着实差得太远,与别人相比,简直就像是白纸一般。 一般的学子,在书院两年多,都已经习过了七经,掌握了七经的基础学识,更是会从七经之中,挑选出一部来,作为自己的本命经。而所谓本命经,便是指此生除了修行之外,大部分的精力与心血,都花在这一部经文上面,深入参研,并从中体悟到高深道理与本事。 而这本命经,便需要从背诵这《七经》开始,看自己在哪一经更有潜力。 …… …… 而望着面前这摆成了一溜的《七经》,方寸心里也有些感慨。 背下《七经》,对他来说问题不大,只不过需要时间而已。 而方寸估摸着,自己的记忆力已经算是不错的,若靠自己的力气,背下洋洋万言的一部经文的话,什么都不去做,也起码也得三四天的时间,若想背下《七经》,再加上来回反复,加深记忆,保证自己以后不会动辄遗忘的话,那么这个时间怎么也得一个月左右。 这就有点浪费时间了,某种程度上,也会在某种程度上曝露自己不是天才的事实…… 不可取!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用功德来背诵了? 只是…… 这太贵了吧? 方寸此前一番任务,赚来了一万多功德,怎么用? 若只是每日一百功德这么炼化,那一万功德,足以让自己用三年了。 但若是用来背诵七经,甚至还不够将七部经文全背下来的。 赚到了功德,也不是这么用的呀…… 于是,方寸还是决定先自己慢慢的去啃,去吃! 这般想着,在蓝霜先生这里初时几日,倒与一开始在灵秀教习那里没什么不同,都只是在抱着七经去啃,所不同的是,倒不会有人拿着背诵七经或笔记这种事来要胁自己了。 不过,也是如此过了几日,方寸却忽然发觉了一个问题。 身在蓝霜亭内,虽然自己只是在背诵《七经》,尚未开始修习别的,但亭间时有学子向蓝霜先生请教,在问到一些重要的问题时,蓝霜先生便也会认真讲与众学子们听,也正是在平时有意无意听着这些问题时,方寸忽然发现了一个异常让他感觉不可思异的现象…… 自己好像对《灵经》特别敏锐。 蓝霜先生在为学子们讲述《灵经》一道的学问时,自己总是茅塞顿开,举一反三,领悟极强,明明这些蓝霜亭的学子,学识之上比自己深厚,但是他们都听着迷糊,需要蓝霜先生反复指点的问题,倒是自己这个以前并无多少根基的人,听得一遍便明白,甚至举一反三。 “难道这《灵经》便是我的本命经?” 方寸心底有些愕然,不过旋及又意识到,或许没有这么简单! 每个人在适合自己的本命经上,表现总比其他的更有天赋,但也不会差别那么大,自己在《灵经》一道领悟极快,其他经义之上应该也不会相差太远,就算是因为《灵经》背下来的缘故,那《术经》自己如今同样也背下来了大半,为何在此道却无这等深奥领悟? 也是由此,方寸很快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于是,他默默的做下了一个决定,消耗功德之力,将《术经》也背了下来! 这一对比,便立时有了差别,自己此前背诵《术经》,乃是靠自己死记硬背,可以背下每个字,但终究显得有些勉强,或许这时候背得下来,过段时间,又会遗忘,可是如今借功德背下了《术经》,他却立时觉得,这经文便像是深印入识海,永远也不会磨灭…… 这已不仅仅背下,而是前后咂摸,品读了一辈子一般! 非要形容,应该是《鹅鹅鹅》与《梦游天姥吟留别》之间的差距。 而更让方寸心惊的,则是自己背下了《术经》之后,便也立时觉得,蓝霜先生在与别的学子讲解与《术经》有关的神通法术或是某些妙用时,自己便也倾刻之间,极易领悟! 好似一夜之间,自己便从《术经》一道的……普通天才,变成了顶尖那种! 此前方寸便已经发现自己背诵下了《灵经》之后,再听《灵经》一道的讲解,便领悟极深,但一来因着这种感觉,不经过一番靠自己本事记诵然后对比,便无法直观的发现,二来功德太贵,使得方寸一直觉得如此背诵,应该有些不值,所以他才没有向这方面想。 可是如今,他却忽然明白了过来。 三千功德换一经,其实不亏! 非但不亏,反而应该说是大赚得狠! …… …… 功德有大用! 蓝霜先生命自己将七经全部背诵来,便说明七经皆有背下来的必要。 而这也不难理解,毕竟七经每一部都博大精深,里面的道理,足以让人参悟一辈子。 而方寸,只要借用功德背下了七经本义,那么在学习其他与七经相关的学识时,便会体悟极深,但凡遇着什么学识,只消与七经经义印证,立时便了然于胸,而且深有感悟。 非要形容,这种感觉,便像是萧大王对于武学,王语嫣对于嘴炮,张无忌对于泡妞! ……方平,对于要账! 也即是说,会生出一种极为可怕的天赋! 便如此时的《术经》! 其实方寸早就开始自己参研《术经》,修炼其中驭物之法,虽然也下了苦功夫,进境不慢,但还是屡屡遇着一些难题,需要慢慢的啃,慢慢的磨,可是在自己借功德背下了《术经》之后,他在这一道,便像是生出了翅膀,各种道理,海绵吸水一般入了脑海,滚滚化开。 任何难题,倾刻之间领悟得通透,简单的像在做小学生的题…… 好吧,还是说幼儿园的题比较稳妥! 所有的书院学子,甚至教习,皆会从七经里面,选择最擅长的一经,作为自己的本命经。 但方寸却感觉,自己只消背过,那任何一部经,都可以作为自己的本命经! 这也太可怕了…… 正是抱着这种念头,方寸很快便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非但《灵经》、《术经》,借功德烙印进了脑海,其他五经,也皆须背下。 而且是以消耗功德的方法背下! 不过,这样一来,如今手头上的功德却是不够用了,他本有一万五千左右的功德,背下了《术经》之后,便还剩了一万二,想要背下其他的五部经文,却需要一万五,总不能去天道功德谱上赊账吧,所以一番沉吟之后,他也只能先将《草经》、《武经》二经背了下来。 无他,《草经》内含丹法,平时用得着。 而《武经》关乎小命,更不可忽略。 至于《算经》,则是用途广泛,乃是炼气诸道根基之石,不可忽略! 其他的《书经》、《魂经》三部,则赚多一点功德再说。 手头上虽然还剩了三千功德,但他却也不能全部消耗掉,一来是平日里修行要用,二来也得留上一些应对突如其来的变化,就像当初自己冲匪寨,没有功德,可做不到了! ……惟一问题就是,怎么感觉自己又穷了! …… …… 发现了这个功德用处之后,方寸这一日自是心情大好,到得了下学,众学子恭敬送走了蓝霜先生,便自散去,方二公子也轻松的背上了书匣,懒懒哼着小曲,准备回府里去。 坐在了学亭前首的孟知雪,不经意的回头看了方寸一眼,似有心事。 她像是也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慢慢起身,向方寸走了过来。 方寸心里,顿时暗叫不妙。 一见这女人的模样,便知道她又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甚至能猜到她想说什么,有些头疼,这几日里,孟知雪已数次表露出了想与方寸谈论些什么的模样,但都被摆出一副一心只读圣贤书模样的圣贤模式方二公子给逼退了,没想到今天又来,看起来决心还很大…… 眼见无法再躲,方寸忽然一转眼,看到鹤真章背着书匣,低着头匆匆走过,便忙上去揽住了他,笑道:“鹤师兄,两个月前,可没想到有朝一日,你我二人竟成了同窗好友了,可见缘份奇妙,如今我修为低微,正有问题请教,左右今天无事,不妨你我二人一起去聊聊?” “咱们有这么熟吗?” 鹤真章脸色尴尬,又不好推开方寸的手,只好道:“我还有事……” “你有什么事,我还不清楚吗?” 方寸笑着道:“今天我就去流月楼请你……” “流月楼……” 鹤真章顿时满面尴尬,偷偷的打量着周围,被方寸趁机揽着走了。 而正向方寸走来的孟知雪,忽然听见了他们提起“流月楼”的名字,先是一怔,旋及反应了过来,脸色顿时变得红了,没好意思上前来,只能就这么看着他们两人从面前走过去了。 “方二公子,以后咱们在书院里,还是少提……那个啥……” 鹤真章被方寸连拉带扯出了书院,脸色稍好看了些,小声向方寸说着。 “哦,以后我记着了!” 方寸看了看身后,没人跟着,便放开了他,笑道:“我还有事,那先回了!” 说着话,便已笑着坐上了小青柳驾过来的马车。 马车笃笃驾驾的离开,把个鹤真章晾在了院外,呆呆道:“我还以为你真要请我呢……” 第六十三章 不速之客(一更) “哪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心情甚好的方二公子,一路哼着小曲回到了方宅。 恰至掌灯时候,只见方府里面,已是显得颇为热闹。 之前方寸回来之前,正厅里往往便都是方老爷与方夫人两两枯坐,守着一桌子席宴,孤寂清冷,惟有方寸回来了,才会多了几分生气,但今日,便见得正厅里已是烛火通明,间或些笑声,方寸进正厅时,方老爷与方夫人正一左一右,喂着小狐女吃饭。 捧着一个比她脑袋还大的海碗吃食的小狐女,一见方寸进来,“嗖”一声就撂下了碗,跑到一边拿起了扫把,在那光溜溜毫无尘埃的砖地上扫着,还偷眼打量着方寸的脸色。 “哟,这是谁家的鸡窝被掏了?” 方寸看了一眼桌子上,只见七七八八十几只碗碟,倒有大半是鸡,什么白斩鸡,手撕鸡,香酥鸡、麻油鸡,摆得满满,其他几个菜碟里,也皆是些麻花、油糖、蜜饯等小孩吃食。 “好好吃着饭,你又吓她……” 方夫人气的看了方寸一眼,把小狐女扯了回来,道:“别怕,他敢欺负你我揍他!” 方寸:“?” 自己的家庭地位已经下降到这种程度了? “好了好了,坐下吃饭,你爱吃的在厨房里温着呢……” 方老爷子嘱咐着方寸,唤丫鬟过来伺候着方寸换了衣棠,洗过了手,擦过了面,便坐了下来,小狐女这时候又已经被方夫人和方老爷拉回了桌子上,正在挟鸡肉给她吃,偷眼看了看方寸,见他没有向自己瞪眼,这才放下了心,两只小手捧着块鸡翅,小口的啃着。 “如此倒还不错……” 方寸心里,也升起了些许暖意,笑着举起筷子,便要一家人开始吃饭。 但也就在此时,老黄管家忽然一脸紧张的跑了进来,道:“老爷,公子,有客人来了……” “什么客人专挑饭点过来?” 方寸有些不满意,皱着眉头问了一句。 然后就听黄管家颤声道:“是……是城守的侄女,书院里的……孟仙子!” “孟知雪?她来做什么?” 方寸听到了这个名字,不由得微微一怔,半晌摸不着头脑。 “城守的侄女……” 方夫人则是反应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拿手肘杵一下方老爷子:“是不是之前那谁家的太太过来说,人才好,模样也周正,满这柳湖城里挑,最出挑的那个孟家小姐?” 方老爷子呆呆看了一眼儿子,慌忙起身道:“快请!” 饭也不吃了,一屋子人都到了正厅来迎,方夫人还慌忙唤着丫鬟,要她陪自己去换衣裳,戴首饰,那串平时带着嫌沉的拇指大小珍珠串子,快快拿了过来,方老夫则是抹净了嘴,换上了正衫,让黄家领着快快去二门处迎人,心里还在纠结着,这明明是个深闺的小姐,但却又持了贴子,堂堂正正的过来拜访,自己这个方家家主,究竟方不方便过去迎接? “至于如此吗?” 方寸拿着筷子,半天才怏怏放下了,心里着实有些古怪。 一者狐疑孟知雪为何会找到自家门上来? 二者不解方老爷子与太太至不至于这么紧张兮兮的? …… …… “方伯父、伯母,晚辈知雪,冒昧拜见,此厢有礼了……” 孟知雪还真个来了,不仅来了,还收拾的板板正正,身穿浅素衣裙,头饰珠寰,随身携了一个头上挽着两个小包子发髻的丫鬟,居然还随手带了些糕点密饯做礼物,瞧这样子,居然是正儿八经的作为晚辈来方家拜访了,一见了方老爷子与匆匆赶来的夫人,便也轻轻敛衽,在方老爷子与夫人面前施了一个晚辈的礼节,慌的方夫人急急去扶:“免了免了……” 一边扶着还一边打量:“这女闺长的是真俊呀……” 孟知雪也没想到方夫人先来这么一句,脸颊都已红了。 方老爷子轻咳一声:“说这些做什么,快请孩子……咳,请孟家小姐来里面坐!” 老两口殷勤的将孟知雪让进了正厅里来,劝着坐下,又早有丫鬟奉了茶上来,孟知雪客客气气,先扶方夫人坐下,然后自己才坐在了下首,轻轻瞥了门口一脸纠结的方寸,轻声笑道:“知雪早就仰慕方家门楣,只是一介女身,不好前来拜会,而今与方二公子乃是同窗,又曾一起入了深山,退妖物,护百姓,私谊甚佳,这才冒昧来访,望伯父伯母恕唐突之罪!” “哪里哪里……” 方老爷子与夫人慌忙的道:“孟小姐登门,高兴得很,高兴得很!” 孟知雪浅浅饮了一口茶,又赞道:“这应是老君眉吧,清淡雅致,果是好茶!” 方老爷子与夫人忙道:“走时捎两斤回去……” 然后孟知雪在那里默默的吃着茶,方老爷子与夫人,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这厅里,气氛冷得快要结冰。 一边的方寸却是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道:“孟小姐此来,可有要事?” 孟知雪看了一眼方寸,轻轻笑了笑,道:“没有要事,就不能来拜访伯父伯母了?” “就是就是!” 方老爷子与夫人一起帮腔:“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人家一来就问有没有事……” 方寸一脸的无奈,道:“我家还正吃着饭呢……” 方夫人立刻狠狠剜了他一眼,方老夫子也在一边拿眼神威胁着方寸。 只是方寸这浑账话儿说了出来,总也不好让人家孟小姐难堪,于是方老爷子便使个眼色,教方夫人便在一边小声的道:“若是孟小姐不嫌弃,那便一起在厅里用个晚餐如何?” 这话说了出来,着实无甚底气。 若是以前方尺在时无防,便是城守直接带着她过来了,在方家用膳,也是小事一件,可如今,方家人知自家事,这两个月来,方家哪里还有什么富绅贵胄登门呢,而这位孟小姐,那可不仅是城守的侄女,便是在书院,也是有着大大的才名,方老爷子与夫人都听说过的! 人家来拜访,是一回事。 留人家用餐,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却不料,孟知雪听了此言,却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放下茶盏,道:“就怕打扰了伯父伯母!” 方老爷子与方夫人大喜,忙道:“不打扰不打扰!” 说着一迭声招呼方家的丫鬟去吩咐厨房,快快的治一桌好席出来。 不能随便准备,方家等闲都舍不得吃的,全摆上来。 整个过程中,方寸竟发现自己全无说话的余地,不说方老爷和方夫人两个胳膊肘子往外拐的,热情扬溢的招呼孟知雪坐下了,就连这府里的管家与丫鬟,居然也喜气洋洋的跑前跑后,有的跑了三趟厨房,吩咐厨娘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有的扯了孟知雪的丫鬟去偏房里坐。 吃饭之时,也是一样,别说方寸这会成了个没人顾着的,就连刚刚得宠的小狐女也失了势……不过她可比方寸聪明,才不留在桌上遭罪,一见到孟知雪,便仿佛想起了她当初在庙外飞来时的惊人剑气,忙不迭的抹干净了嘴,溜到方寸的小院子里,拿着扫把去打扫去了。 “呵,虽然我难受,你也好不到哪去……” 方寸冷眼瞅着,心下冷笑。 别看孟知雪表现的笑意吟吟,知礼娴淑,但迎着方夫人的温柔慈和,一会劝着尝尝金陵郡的火腿,一边来点自家磨的豆腐,城南那三分灵田里打的米,熬成粥,是不是也尝尝?那笑容里也带了点勉强,在这热情之下,便是一样尝一口,那饭量可也比她平时大多了。 “伯父伯母所赐,自不得不尝……” “伯父伯母的眼光,自是极好的……” “唔,晚辈向来量浅……” “那我再尝一口……” “吃不下了,真的吃不下了……” “……” “……” 方寸自己刨光了一碗米饭,吃了几筷子菜,便一直在那里笑吟吟的看着孟知雪被自家的老头老太太欺负,这一场热闹看得十分尽兴,被冒昧打扰的心思,倒也一时尽去了。 好容易熬过了这顿饭,方老爷子与夫人又热情的让着吃茶,孟知雪终于还是有些怕了,忙微笑着道:“茶却不忙吃,以后多的是机会,侄女手上也有些云雾山里摘的好茶,回头还要送来给伯父伯母品尝,今儿个天色已晚,侄女与方二公子说会话,便也要回去了……” “说话?” 方老爷子与夫人对视一眼,忙道:“要的要的……” “请吧,方二公子……” 孟知雪深深看了方寸一眼,轻轻笑着邀请:“带我看看方府的花园如何?” “走吧!” 方寸起身,走在了前面,忽然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孟知雪笑着辞了方老爷子与夫人,转过身来时,盯着方寸的背影抿紧了嘴唇。 “哎哟,还是老二有本事呀,这才进书院几天,人家姑娘就上门来了……” 方老爷子与夫人见方寸与孟知雪一前一后,缓步踱进花园去了,都在后面瞧着,一脸的宽慰,方夫人瞧看,满面欣慰,只是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就是那个不争气的老大,终日只是忙着修行、做事,忙到三十多岁,忽地去了,却连个一子半女也没有给留下来……” “说这些做甚?” 方老爷子叹道:“只是有些可惜哟,这孟家小姐在书院里好的很,又是城守的侄女,若是以前吧,配咱们家寸儿倒是绰绰有余的,可是现在呢,咱们寸儿配人家,那……” 方夫人呸了他一声,道:“也是绰绰有余的!” “好好好,绰绰有余,绰绰有余……” 方老爷子无奈的顺着,感慨道:“但是咱家寸儿,真像我年轻时候啊……” 方夫人白他一眼:“你年轻时就是个厨子,哪能与我家寸儿比?也就是我当时被你哄了!” 方老爷子不敢还嘴,心里想着:“你年轻时候不也是蒸包子的嘛……” 第六十四章 一个公道(二更) “饭也吃过,人也见过了,不知孟仙子此来,还有何要事?” 花如玉人月如镜,清风拂弄檐下铃。因着当年方尺仙师说过方家不可以做那豪侈霸道世家,所以方府其实并不大,不过是五进三出,并有一个不大的花园,也才半亩左右而已,不过被以前闲来无事的方寸弄得甚是精致,走在了此间,自然而然花香袭人,心意舒畅。 缓缓走了几步,方寸瞪一眼,吓跑了躲在树从后偷瞧的丫鬟们,转身向孟知雪说道。 “我有何事,难道你还不知?” 孟知雪跟在方寸身后,慢慢走着,闻言站在了一株花树下,疏枝斜影,落在了她的脸上,月色下,那脸颊倒如美玉一般,定定看了方寸一眼,道:“在书院时,你为何躲着我?” 方寸无奈:“都知道我躲着你了,还要追到家里来?” “居然承认了?” 孟知雪气的脸都绷了起来,她生得模样,身份又高,关键是天资还好,平时无论是在书院,还是在其他地方,总有人会对她另眼相待,甚至与邪念都无关系,只是一种天生的仰幕与亲近,无论说个什么话儿,都会有人忙忙的帮着办了,这等疏远与戏弄,还真是第一回。 不过心里虽然觉得有些不习惯,可自己也明白,方寸实在不像是会哄着自己的,这气却也消了,轻轻叹了一声,道:“书院与县府那边,斩了熊岭与赤砂岭的妖魔,安抚了流民百姓,此事便算是揭过了,给九仙宗与清江郡的卷宗都送了过去,此事竟像是了了!” “这不很好么?” 方寸轻声笑了笑,道:“两脉妖窟被斩,一脉妖窟逃了,柳湖周边,倒是一时清静了,山里的百姓们高兴,白捡了山中灵草资源的世家们高兴,而见人丹之事这么快便雷厉风行的查出了个结果,便是清江郡与九仙宗,也很高兴,此等皆大欢喜的结果,你还不满意?” “怎么呢满意呢?” 孟知雪听着他的话,神色微露黯然,过了一会,才道:“说什么斩妖除魔,不过是在消除罪证而已,不是因为此事详查,我竟不知这柳湖城里,与妖魔来往的人有这么多,那妖丹交易,几乎要摆到明面上了,如此想来,也就难怪这么多妖魔敢在城里横行害人了……” 方寸听着她的话,微微点头。 之前在城守府里,便听孟知雪提过这个问题,还惹得众人不快,不过,虽然自己没有深查过这个问题,但也早就发觉那些妖魔之前潜入城中来的事情有猫腻,便如那流月楼之前的小青梦姑娘,不就是个妖身,还光明正大的跑到了楼子里做起生意来了么,且是红牌呢! 在柳湖城这么多炼气士的注视下,若没有猫腻,那才叫怪了。 心里这么想着,他却轻轻笑了一声,道:“无论如何,这妖丹之事,想必也会消停一阵子了,山里妖魔都已清了个干净,好歹也算是这群炼气士们,亲手做了回好事吧?” “方二公子真这么想?” 孟知雪转过身来,认真看着方寸。 方寸点头:“是!” 孟知雪迎着方寸的坦然态度,倒是自己有些不自然了。 她微低了头,过了一会,才道:“就算妖丹之事暂解,但那炼人丹的邪修却还没有抓到!” 方寸不答,只是低低的“呵呵”笑了一声。 而孟知雪的声音,则像是有些迟疑:“你……能不能帮我?” 方寸道:“不能!” “你……” 方寸转过身去,只见孟知雪在月光下,如一尊白玉雕成的美人儿。 她抿着嘴角,认真的看着方寸,目光清澈,心里但凡有鬼,都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方寸心里有鬼,但方寸很坦然的看着她。 孟知雪显然没想到方寸会这么干脆利落的拒绝自己,神情有些意外,更有些失落。 “对谁都没好处的事,你又何必如此死犟?” 方寸叹了口气,道:“书院与城守,也不是真的不想把那炼人丹的找出来,只是,对方既然敢做这等妖邪门道,又走的利索,哪里是这般容易查出来的?再加上,当时人丹之事,已引发了百姓恐慌,事情闹得大了,倘若书院与城守,不快些将那些妖魔屠了,当作替罪羊,此事传进了清江郡与九仙宗的耳中,怪罪下来,你觉得书院与城守愿意凭白吃这个苦头?” 孟知雪万万没想到,方寸竟会说出这等话,一怔之后,才微怒道:“人丹之事,本就是出在柳湖城,本就是出在他们治下,如今他们找不出那炼人丹的妖人,便是受怪责也是应该,何时成了他们杀妖魔顶罪的借口?此番他们清理了南山的妖魔,固然是好事一件,可是那炼人丹的妖人,做下的本是世间第一大恶,也绝对不能就此放过,任由他逍遥法外……” “人间第一大恶么?” 方寸凝了凝神,忽然淡淡笑道:“其实也不见得,他掳了三百余百姓炼丹,确实罪大恶极,但这炼人丹之事,只是因为本质邪恶,这才不被炼气士所容,而实际上,与这每天食无着落,居于定所,冻饿饥寒而死的百姓们相比,与被那些妖魔窃去生机,体内渐衰,最终潦倒而死的人相比,炼人丹葬送掉的这些百姓,又能排得上老几?” 孟知雪怔在了当场,静静看着方寸,一言不发。 方寸则也静静的看着她,,轻声道:“如今,城守满意,书院满意,百姓满意,炼人丹的邪修,也白忙活一场,便是孟仙子,也已经得到了足够的赞誉和名声,丰厚赏赐,你若还不满意,非要在这时候闹将起来,那怕是最终便会惹得所有人都不满意,难以容得下你了!” “你说的是真的?” 孟知雪沉默了好一会,才冷冷开口问道。 方寸转过身来,正面着他,两只大袖,轻轻背在了身后。 孟知雪感觉他的目光很亮,但还是直面着他,像是经过了很慎重的考虑,一字一顿,轻声道:“我考虑的不是别人容不容得下我,也不是他们满不满意,更不是为了赏赐名声!” “我为的,只是斩妖除魔!” “只为还那榆钱镇百姓一个公道!” “……” “……” 听着她的话,方寸看着她的目光,一时变得有些冷厉。 但许久之后,却又渐渐柔缓了下来。 “既是如此,你去斩妖除魔就好了嘛,何必来问我?” 他笑着,挥了挥大袖,道:“你南山盟人才济济,可不少我一个……” 孟知雪沉默了很久很久,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而方寸则是平静的看着他,像是已经打定了主意。 只是没想到,孟知雪沉默了一会之后,忽然道:“方二公子,你是否觉得我很蠢?” 方寸倒是微觉哑然,然后只是笑了笑。 孟知雪沉默了一会,轻声道:“其实你不必说,我也知道的,太多人表面敬我,背后却不屑一顾,但我却觉得自己做的事有用,便如令兄,当年他仗剑入南山,斩了虎妖,逼得老院主退位,虽然被赞为义举,但也有人说他那是不敬师长之举,有人说他那样做了,自己虽然搏得了名声,可实际上,一切都没有变过,柳湖城照样还是有无数妖丹盛行……” 方寸神色冷了起来,他没有打断孟知雪的话,只因为她说的确实是实话。 “可实际上,真是如此么?” 而孟知雪,却是咬了咬嘴唇,抬头看向了方寸:“我虽年幼,但也看过一些卷宗,其实在当年的柳湖城,这妖丹之事,倒是摆明了的交易,几乎人豢养妖类,帮自己炼制妖丹,虽有律令禁止,却无人放在心上,当作很平常的事,正因为令兄仗剑奔南山,斩了虎首,逼退了书院老院主,这才杀鸡儆猴,使得柳湖城妖丹交易,不再那么猖獗,变得不敢见光……” 她说着话,抬头,认真看向了方寸:“所以,这些事做了还是有用的!” 方寸倚在了池塘栏杆上,静静的看着她。 过了半晌,他才轻轻一叹,道:“或许有用吧,但我这点子本事,又能帮到你们什么呢?” 孟知雪沉默了一会,忽然抬头看着方寸,道:“真的么?” 忽见她笑,方寸倒不由得微微一怔。 孟知雪抬头看着方寸的眼睛,认真问道:“当初引来匪盗,救下我们的是谁?” 第六十五章 人丹老魈(三更) 方寸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无奈摇头道:“这我哪里能知道?” “是么?” 孟知雪看着他,嘴角倒似乎生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道:“当时究竟是谁救了我们的,我们无从知晓,便是城守与书院的先生,一时也没有功夫去细查此事,可是我动用了一些手段,倒是见到了那匪寨之中,被人杀掉的尸首,他们的伤势很奇特,乃是被一柄狭长而锋利的软剑斩出来的,柳湖城炼气士不少,游侠儿也不少,可是用这种兵器的倒不多……” 一边说着,她一边向方寸走进了两步,神色似笑非笑,道:“而我若没记错的话,方二公子当初在闯书院后山时,曾经使用过一柄软剑,便藏在你那把旧伞之中,可否借我一观?” “嗯?” 方寸猛得抬起头来,看向了孟知雪的眼神有些古怪。 孟知雪在这时候,面上则露出了浅浅的笑意,似是连月光都比下去了,轻轻笑着,又道:“再如那申时行,他本是一个仗了家世与书院学子身份,在柳湖城横行霸道的一个人,但在与方寸公子闹过了那一场之后,居然变了性子,非但自己再没有惹事生非之举,就连别人叫着他去助威惹祸,他也拒绝了,方二公子这一顿锤,倒胜过千言万语的劝说……” “旁人说起方二公子,倒多是说些你挥金如土,浪荡街头,寻隙打人,但只消细细一问,便可见方二公子挥金如土时,恰是有人需要你挥出去的金土时,方二公子寻隙打人时,倒往往是对方横行之时,哪怕是方二公子不顾旁人眼色,带回了府里来的那只小狐狸……” 孟知雪说着,倒是言语一顿,道:“你也只是将她放在父母身边养着而已……” “不过是怜惜一条小命,却被人说的如此龌龊……” “……” “……” “方寸公子……” 孟知雪说了许多话,最后却是闭了嘴,认真的向着方寸道:“我来寻你,不是因为你是谁的弟弟,而是因为你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你做的事情,比我们这些人还多呢……” “我知道,你看起来不在乎,但却比谁都不想放过那为祸妖邪!” “所以,我才会来找你!” “……” “……” 迎着孟知雪那晶晶发亮的眼睛,方寸不说话了。 他也实在不知在这个女人脑海里,把自己脑补成了什么样子。 微微一顿,他忽然道:“那些寨匪尸首上剑创的事,你怎么做的?” 孟知雪微觉诧异,认真道:“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反而使手段毁了那些尸首!” “哦?” 方寸倒是有些意外。 孟知雪笑了笑,道:“名声谁不想要,方二公子不愿要这名声,甚至不愿让我们南山盟众学子知道你对我们有救命之恩,想来也只是不愿要那些麻烦而已,毕竟这一大家子……” 她左右环顾,轻声叹道:“又有谁行事能不小心些?” “无论是之前,还是以后,知雪都会谨记此言,不会让麻烦到你身上……” 望着方寸,神色认真,道:“这一次来,我也只是单纯的请教而已!” “……” “……” “唉……” 方寸看着她那认真的表情,倒是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正当孟知雪略有紧张时,方寸忽然道:“你说,那邪修炼人丹,是为了什么?” 孟知雪听得他说起这个问题,不由得眼睛微亮,忙道:“人丹,乃是至邪之丹,但在某些邪修眼里,却也是当世第一大宝丹,一般邪修,炼制人丹,要么是为了突破,要么是为了修炼某种邪门功法,又或是为了延寿续命,总而言之,歹毒之人,可以用其做到很多事!” 方寸轻轻摇了摇头,道:“若是为了突破,或是修炼某种邪门功法,对方其实大可不必直接用来炼人丹,柳湖城与妖魔勾结,炼制妖丹的,怕是不少,买些妖丹来用,也已足够了,但他却仍要炼人丹,仍要走上那至邪之路,你说他对先天之气的需求,有多迫切?” 孟知雪出了方寸,整个人都不由得一怔。 她忽然反应了过来,诧异道:“所以,炼人丹的是某位寿元将近的老炼气士?” 方寸不置可否,又接着道:“还有一点,人丹恶名远播,人人忌惮,一旦沾上,便要被众人追杀打死,所以近几年来,懂得怎么炼的人也不多,或许也只有早几十年间便已踏上修行之路,经历过那时候的黑暗混乱时期的老辈修士,才会懂得如何炼制这些玩意儿……” 孟知雪脸色更凝重了,仔细想了一会,才道:“你说的很对,只是,这柳湖城里,炼气士虽不多,但连城守带书院,再有一些世家炼气士,加起来也有数百,寿元将近者更是……” 脸色微有迟疑:“此前又已打草惊蛇,如何又该怎么找他出来?” “你果然不是很聪明……” 方寸笑吟吟的,看着孟知雪,摇了摇头。 孟知雪呆了一呆,神色有些羞怒,道:“我便是笨,否则何必来请教你?” 方寸笑了笑,不再逗她,只是轻叹一声,微微沉吟,道:“你这么想,那老怪物冒险炼制这么厉害的人丹,一定说明他病入膏荒,命不久矣,这才冒着被看破的风险,一口气掳去了整个镇子的百姓,但是,也就在他这人丹,快成炼成之时,被我们看破,没有炼成,封入了书院,短时间内,他也未必敢炼第二次,所以对这时候的他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孟知雪微一凝思,神色已是清朗起来,道:“续命宝药!” 方寸笑了起来,轻轻点头,道:“妖丹也可续命,但如今柳湖城市面上的妖丹已经少了许多,而且妖丹里面有妖气,肉身太衰竭之人是不能用的,他能用的,只有一些药性和缓的续命宝药或灵药,这些东西或许无法真正帮他延寿,但也好歹聊胜于无,有些作用的……” “所以他一定会想办法多买续命延寿一类的药材……” 孟知雪有些惊喜的道:“只要盯着如今的坊市,追着这些灵药,便有可能找到他!” 方寸不再多言,只是笑吟吟的看着她。 而孟知雪分明有些激动,缓步在月光下转了两圈,似乎在思索着其间的可行性,不多一会,便已是眉宇舒朗,分明有了些把握,激动的向方寸走了过来,道:“方二公子,你……” “别离我太近,免得别人说闲话……” 方寸忙后退了两步,笑着摆了摆手。 孟知雪已是脸都红了,瞪了方寸一眼,又默默的后退了几步。 “我……事不宜迟,我这便去安排!” 她似乎有些手足无措了,想了想,才若无其事的说了一句,便要往外走,但走出了几步之后,忽又转过身来,向着方寸施了一礼,道:“方二公子,其实你……与你兄长一样聪明!” 说完了话,不等方寸回答,便已匆匆去了,脸红的月光下都看得见。 不多一会,便又隐隐听见方老爷子和夫人热情的送别声音:“这就走吗?” “让老二送送?” “哎呀,别客气,这串珠子是伯母送你的,没事戴着玩儿……” “……” “……” “到底还是不够聪明啊……” 方寸无奈的笑了笑,忽然唤道:“小青柳!” 一边树从后面,小青柳“嗖”一声跳了出来,笑道:“公子有何吩咐?” 方寸沉吟着道:“对方既是个要炼人丹的老怪物,手头上便一定不缺某些延年益寿的宝药,说不定平时便积攒了许多,从坊市上盯着,不见得便一定会有收获,但如果市面上忽然出现了一株异常罕见,等闲碰不着的益寿宝材,那么他便一定会忍不住,出手买下……” 小青柳有些愕然,道:“公子,这等样的宝材,谁知道啥时候会出现?” “咱家库房里就有!” 方寸道:“你去拿一株宝参,扔到市面上,看谁会抢着买走……” 小青柳恍然,便一溜小跑找老黄管家去了。 而方寸则慢慢转过了身,一边回卧房,一边心间暗中思量着。 孟知雪的性子,自己不是很喜欢,但却不得不承认,她刚才通过了面试…… 第六十六章 该死的天才 除匪祸,斩人魈…… 不靠谱的天道功德谱,给自己的三个任务,自己已经完成了一个,还剩这俩! 自己完成的那个,本来是看起来没有机会完成的,而自己没有完成的那两个,同样也是看起来没有机会完成的,但是现在自己反正功德还不是很够用,闲着也是闲着,便是做上一做又能如何,当然了,让方二公子跑东跑西,吃这苦头,是不乐意的,可这不是有孟知雪嘛…… 既然她一心要揪那炼人丹的出来,那自己顺手点一点她又如何…… 这是为了人间正义,可不是什么功德! 方二公子很严肃的想着,又考虑另一个问题:若是孟知雪将他擒了,功德算是谁的? 算了算,到时候再说! 那些忙前忙后的事,便让那些喜欢忙前忙后的人去做吧,方二公子要学习! 发现了功德妙用,且已借功德背下了《七经》里面的术、灵、武、草、算五经之后,方寸便也已经发现了自己对于这五经之道那几乎让人感觉可怕的天赋,修行进境极为可怕。 这段时间里,他还是每天照例往书院里来,在蓝霜亭里,老实巴交的补着自己的根基。 不仅要背诵《七经》,还会从最简单,最基础的法门开始修习,时不时还会借来蓝霜先生,或是其他一些学亭里面学子们的修行笔记,认真研读,并参悟着,将这些繁杂且深奥的炼气士学识,一点一点的记下,并且一点一点的参悟,化作了自身学识里面的一部分…… 然后便在这种过程里,他生出了一种如鱼得水般的适意之感! 而他在这个过程中表现出来的天赋,甚至已经让蓝霜亭里的学子感到了惊恐。 初初几天,这些蓝霜亭里的学子还都比较从容淡定,他们自然也知道方寸当初闯后山入了书院,又曾经在钟越老先生讲道时一鸣惊人,被称赞为天赋之高,不输其兄长,可是听说归听说,还是没有什么直观的感受,下意识里也觉得,方寸入学太晚,与自己还有差距。 但是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他们却渐渐感觉不对劲了。 一开始几天里,方寸几乎都是在自学,偶尔才会得到蓝霜先生的指点,解惑,实在是因为他需要补的东西太多,先自己看看行了,真有不懂的,周围随便拉一个人过来便可以给他指点,可是渐渐的,这事就不那么对味了,这厮问的问题,怎么越来越让人头疼了呢? 第一天时,问的问题还是咱都不屑于回答的初级法门呢,过几天,过来问的问题就让人不得不重视一下了,再过几天,就得打起精神才能应付,又过了几天,你特么问的是啥? 这些能够在蓝霜亭内修行的学子,皆是书院佼佼者,也皆有自己的本命经。 身为有志进入郡宗,甚至进入更高阶学府的小天才,他们无一不在自己的本命经下了苦功夫,或许论起修为,他们比教习乃至座师还差一些,但论在本命经,某些时候,他们已经可以说,便是比起本命经不同的教习们,掌握的都要更深入一些,也更精妙一些了…… 这种情况下,他们想要教个新人,问题自然不大。 可是面对着方寸,他们却感觉到了一种异常艰难的感觉,要说对于方二公子,他们的态度还是挺好的,蓝霜亭里,见蓝霜先生对方寸很好,这些学子们,便也渐渐消除了与方寸之间的隔阂,平时遇到方寸过来请教,他们很乐意将一些基础类的学识传授并讨论…… 可关键是方寸学得太快,竟一段时间后,问到的便是他们的某些绝活了。 这可让人为难,你问的正是我最得意的领悟,我教是不教啊? 教了吧,心疼…… 不教吧,心痒…… 因为方寸问的问题,总是十分巧妙,让他们都不由得想去辩解,参讨。 每每当自己按捺不住,将自己最深奥,最精妙的领悟与见解说了出来,把方二公子惊的哑口无言,目瞪口呆时,心里便总会出现一种莫大的满足,这位可是闯过了后山,又被赞为其才不下仙师方尺的天才啊,如今居然被我的学识震慑到,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骄傲? 只不过,这种感觉很快便又化作了深深的挫败感。 因为他们发现,方寸请教的不只是自己,他还请教了其他人…… 他正在修习的,也不只是自己的本命经,居然还有其他人的本命经…… 最气人的是,今天他才刚刚被自己震慑到,蔫不唧的走了,没过几天,便又回来请教了,非但把自己之前讲的尽数消化并搞明白了,甚至转手便又问出了让自己瞠目结舌的问题! “请教?” 望着方二公子那可恶的笑脸,“啪”的一声将经书给摔了。 请教个屁,不学了! …… …… 非但学子受了这折磨,就连蓝霜先生也是如此。 他一开始给方寸布置了背诵七经的任务,便也暂时没想别的,只是偶尔会来问他,看他有什么疑惑,可是才过了没几天,便见方寸已经可以熟练的背诵灵、术、武、草四经了,其他三经也读的纯熟,心里便有些惊讶,将自己关于《术经》的笔记给他,让他先慢慢的参悟。 方寸倒是很老实,老老实实的看了两天,第三天时便丢在一边了。 蓝霜先生皱起了眉头:“这孩子聪明,但这性子可不好,修行之事,怎么如此没耐心?” 于是板着脸作出威严过来,过来询问:“给你的笔记为何不看了?” 方寸愕然:“看完啦!” 蓝霜先生心里哭笑不得,你当时闲书呢,看完就算,不得前后揣测,多加参研。 于是故意为难他,道:“既看完了,那我考你,驭物之法,本义为何?” 方寸也认真了起来,老老实实回答:“一为借,二为引!” “何为借,何为引?” “借天地之力为我所用,引四相之神化我心识!” 蓝霜先生不由得皱了皱眉:“何为借天地之力为我所用?” “这就深奥了,炼气士两大手段,一为驭物,二为摄神,驭物之道,可御剑,可飞腾,可擒龙控鹤,皆为一口先天之气变化,引动内息化无形,然自身之力,终究微弱,变化灵巧,却有枯竭难继之忧,惟化无形之念,感天地之力,化外物为己用,方可通达圆满也……” 蓝霜先生微露愕然:“口出狂言,你现在哪能借什么天地之力?” 方寸道:“金丹境后,不就可以了么?” 蓝霜先生神情都有点呆滞了:不对啊,你超纲了吧? 周围蓝霜亭里的一众学子也都听得呆住了,半晌后,响起了一片经文拍在案上的声音! 也是经得此事,蓝霜先生便留了意,开始认真教导方寸,也是这么一来,心里才愈发的骇然,自己已经对方寸的天份做足了准备,却没想到,他的天份居然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高,一些别的学子需要下苦功夫才能掌握的疑难,他竟是一点就透,且很快领悟出别的学识来。 天资高的,硬是把这个好脾气的教习也逼出了一点火性来,就非得看看你是不是什么都学得会,于是自己一身所学,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这么向着方寸倒了过来,而方寸也不知所已,就这么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学着,生生把个蓝霜先生学得心又累,又隐隐觉得过瘾。 原本这时候的他,还想着要看看方寸的天资侧重,好帮他选一部本命经。 而身为书院教习,该如何帮学子挑选本命经,自然早就极为熟悉了,他们有一个很好的判断方法,不论是哪个学子,总会对《七经》里面的某一道,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与潜力,可以很清晰的感觉到,学子若修其他经,成就或许只是泛泛,但修此经,却会不可限量! 自做了教习以来,蓝霜先生也不知帮多少学子选过本命经,从未出过问题…… 但如今面对着方寸,他竟发现无法帮他挑了…… 论灵经,方寸对灵识运用,甚为敏锐,诸般奇思妙解,让人惊愕。 论术经,方寸学来进境神速,飞剑、飞丸、结界、四相术,学来有如神助…… 论武经,这厮动辄剑走轻灵人剑合一还有什么太极八卦,理论比自己居然都丰富…… 论算经,小小年纪,居然他娘的将四方神解都解出来了…… …… …… 短短时间内,他便对数部经义皆表现出了极大的潜力,这怎么选? 往更深了一点想,蓝霜先生甚至都觉得:“他不会七经皆有很高的潜力吧?” 不过,这个担忧在蓝霜先生传授方寸自己最擅长的《书经》时,终于被打消了,看着方寸认认真真写出来的小楷之后,他沉默了一会,欣慰道:“把精力放在其他方面吧!” 第六十七章 城北瘟气 我现在在书院众学子眼里,应该就是个天才级别了吧? 不过眼下,应该还不至于太夸张…… 人设很重要! 做个天才固然惹人羡慕,但也有利有蔽,需好好把握。 常人面对天才,初时赞叹,然后嫉妒,再后来是崇拜。 在崇拜之上,再破一筹,那恐怕就是恐惧了…… 到了恐惧的程度,便会惹来许多无妄之灾! 方寸对此深有感触,因此也明白自己该做个什么样的人。 起初自己入书院前,本是想做个中庸之人,但在闯后山的时候,出了一个风头,便在众人心间留下了天资过人的印象,又于钟越老先师讲道之时大出风头,再与南山盟入山,斩了一只老妖,在常人眼里,自己这个仙师方尺的弟弟,已经是位惹人赞叹,甚至嫉妒的天才了。 这个层次,易招小人,不知不觉中惹上一些麻烦。 不过在蓝霜亭里,自己借功德记书,展露了于诸经之间的天赋,进境飞快,从众同窗们的态度方面看来,方寸便也明白,这时候的自己,其实就已经超过了嫉妒那个层级。 某些小人到了这时候,倒觉得没有必要起异心了。 差距太大时,他们反而会认可了这种差距,便不会起害人之心。 而如今,自己要做的,便是继续加深这种印象,倒要让人感觉,自己这方二公子,仙师弟弟,在这一块天资过人,本来就是一件非常正常,非常合理的事情,都没必要去嫉妒。 …… …… 自翌日起,方寸便仍然照常去书院,只是功课更重了许多。 在常人眼里,方二公子不仅每夜修行,修为渐涨,而且还要每日参研《术经》、《灵经》等,每日研习御物之法,可谓终日繁忙,而他的学识之道,也在这时候飞快的提升。 而见得方寸每日用功,倒也触动了不少蓝霜亭内的同窗。 人家方二公子如此天才,都这般勤奋,我等不下功夫,又怎么成? 若不下功夫,将来修为被人远远落下,又哪有抱怨资格? 抱着这等心思,倒有不少人,本就勤奋苦修的,更是加了数倍的力气。 无意中引动了这股子好风气,却也是方寸之前没有想到的。 忽忽又是半个月时间过去,方寸在炼气学识一道上,已然积累愈发深厚,某种程度上,隐隐快要赶得上这些蓝霜亭的学子了,甚至在某些方面,倒是比这些学子见解还深些! 日子若只这么一日日过去,倒也清闲自在,但之前方寸放出去的线,却也慢慢收了回来。 先是这段时间很少留在府中的小青柳回来禀告:“咱家的宝参卖出去了!” 方寸正拿一个小毛团逗小狐女,闻言便笑着问道:“卖了多少?” “这一株宝参,就少说赚了两万两!” 小青柳神神秘秘的道:“公子之前跟我讲过,咱家那株宝参,也就值得二三万两银子,只是有价无市,很少在市面上见到罢了,我一丢出去,便让人卖四万两银子,挂了一个多月,没有人要,直到前天,才忽有一个城里的富商来问,我便又掌柜的说此参已被别人定下了,那富商竟是铁了心,愿出高价,最后竟是拿出了五万两银子要它,这才让掌柜的给了!” “小的依公子嘱咐,悄悄随着,摸清了那富商的来历,虽然他遮遮掩掩,神秘兮兮,但还是摸清了他的下家,倒是出人意料,这外地的行商,看起来,居然与吞海帮有些关系……” “吞海帮?” 方寸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拿这宝参,钓出来的竟是那批凶人。 小青柳道:“我先回来禀告少爷一声,若不够,那我回头再去吞海帮那边探探!” “暂且不必了!” 方寸摆了摆手,道:“吞海帮里邪修不少,你去了多少也有点凶险!” 小青柳顿时笑了起来:“公子小瞧我了,况且为公子做事,哪顾得什么凶险?” “真的?” 方寸似笑非笑的看向了他。 “当然了!” 小青柳那瘦削的胸膛拍的嘭嘭作响:“水里火里,只要公子一句话!” “好,那就再去帮本公子做件事!” 方寸笑着拍了他一巴掌,道:“本公子钱多的花不完,你去找老黄管家领三百两银子,限你三天时间给我花出来,但凡剩一两,打断你的腿……还有,不能塞给那半掩门的寡妇!” 小青柳大喜:“公子的吩咐,小的哪敢不从?” 送走了小青柳,方寸倒又不自禁的皱起了眉头,慢慢的想着那吞海帮买这株宝参的用意,只是一时难以梳理得清楚,正琢磨间,便又见得老黄管家满面喜气的跑进了自己的小院,兴高采烈的向方寸禀告:“公子,公子,不得了啦,那位书院里的孟仙子……又来啦……” “看样子是都有结果了……” 方寸心里嘀咕了一句,让人来给自己换了衣袍,迎出门来。 到得客厅时,便见孟知雪早已被迎了进来,正陪着方老爷子与夫人说话,这次带的礼物倒明显更贵重了些,多了一匣方老爷子爱喝的云雾山茶,方夫人最爱的玉珍阁首饰。 “孟仙子这是又来我家蹭饭了?” 方寸笑吟吟的,与孟知雪打过了招呼。 方老爷子与夫人顿时向他嗔目而视,怪他不会说话。 倒是孟知雪轻轻笑道:“方府的厨娘手艺是极好的,远非书院可比!” 方寸暗笑,恐怕孟仙子要因为这句话后悔了…… 果不其然,当夜方府的晚宴,一下子又多了七八个菜,方老爷子殷勤劝着,方夫人更是不停的夹菜,一顿饭吃过之后,孟知雪那纤手一握的窈窕腰肢,明显显得有些丰盈了…… “这也是个傻孩子,不懂得拒绝……” 方寸心里想着,也不提醒,看热闹看的很开心! 饭罢,自然又是方二公子与孟仙子花园散步的时候,孟知雪见周围无人,方才转过身来,脸色凝重的向方寸道:“此前我依着方二公子的主意,在城中各大药铺,城外的坊市之上都布下了眼线与耳目,查点那些主要的几昧延年益寿药材走向,但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方寸微微一怔,笑道:“没有看出什么端倪么?” “看出来了!” 孟知雪摇了摇头,道:“只是与意料之中不符,我着人盯了一个月有余,留意此类药材的流通,却发现,这些药材之中,倒有大部分,竟都是被吞海帮这等样的凶人买了去!” “又是吞海帮?” 方寸倒是微微皱眉,过了半晌,才问道:“你可知它们买这些药材做甚?” 小青柳独自一个,打探消息自不方便,但方寸相信,孟知雪在这一块,应有别的安排。 “我着人打探了一番,倒也渐渐搞清楚了!” 孟知雪叹了口气,道:“城北四五十里外的村镇之中,前几日起,城北闹起了一场大瘟,流民百姓,死伤无数,我们盯着的这些延年益寿的药材,恰是治瘟药方的主药材之一,这以吞海帮为首的恶匪妖人,惯会囤积药材,以谋高利,想是要借着这场大瘟,发一笔横财的……” “大瘟?” 方寸听了,目光不经意的微微一闪,道:“死了很多人么?” 孟知雪脸色稍有黯淡,道:“据说是尸堆如山,臭闻十里,唉,我已经着人去相助……” 方寸静静的听着,她后面的话,却没有入耳。 只是沉吟了半晌之后,才轻轻摇头,道:“可惜了……” 孟知雪点头道:“确实,只是暑气正盛,恰是瘟气横行之际,我们也……” 方寸打断了她的话,轻声叹道:“你说一场瘟气,便会夺走这么多普通百姓的性命,比那炼人丹的妖人都要厉害十倍,百倍,这岂不是浪费了么,若是早知如此,还不如将这些会死在了瘟气之中的百姓,给那些人去炼人丹呢,好歹不算浪费……” “你……” 孟知雪听得方寸如此说,怔了一怔,旋及柳眉倒竖。 “方二公子,百姓的命便不是命么?” 她玉质一般的脸上,都已透出了一股子红晕,愤愤道:“你这人说话,实在是……” 说着话时,已满面愤意,准备离去。 倒是方寸,只是在她身后,笑吟吟的看着她。 “一!” “二!” “三!” “……” “……” 刚被惹怒,想要离去的孟知雪,忽然微微一怔,转过了身来。 她面上,皆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呆呆的看着方寸道:“这个……不会吧?” 方寸只是淡淡笑了笑。 前文修改通告! 感谢各位读者对老鬼的支持,我今天刚刚返青。 其实之前一直没有跟大家讲,半个月前,我家里出了意外,妈妈车祸去世了,当时就感觉,天都塌了一样,老鬼立马将所有的存稿给了我一位朋友,请他帮着上传,发定时,自己回老家了,这半个月里,也一直没有状态来看反馈,直到如今,妈妈后事料理结束,我才开始参考。 之前开新书,都是要一边上传,一边看大家的反馈,以便临时调整,但这一本,什么也没顾上,直到这几天,才开始做前面一些比较弱剧情的修改,希望大家可以谅解。 《白首妖尸》这本书,老鬼下的心血挺大,但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但事情出了,就是出了,能做的,也只有料理后事,然后尽快的找回状态。 这里要感谢我们仙侠的主编北河,责编拂尘,老鬼这半个多月时间里,状态极差,没有看过稿子的事情,是他们抽出了时间,帮我找问题,商讨建议,最终让我可以尽快的恢复状态,修改前面的一些不足,真的,太感谢了,当初写文的时候选择了仙侠题材,应该是我最幸运的事了。 前面需要修改的部分挺多,但是框架都没有动。 大体便是主角初入书院的第一堂课,主角遇着书院孟仙子,以及入山查案这一块,当时我本来也在逐步做着修改,可是出事之后,就立刻回老家了,这部分剧情都是发的初稿,问题也确实出了不少,现在修改了一下,希望可以弥补不足。不过在修改的基础上,大的框架基本上没动,所以正在追读的朋友也可以不用回头去看,不会影响大家的阅读感的。 现在看,出现的问题可能是章节说有些对不上了,希望新读者们看到之后不要觉得糊涂,而且,总也觉得有些对不住这些朋友们的章说,当然,帮老鬼指出了问题,并促成修改的,也是你们,真心的讲,非常感谢你们。 如今已经返青,老鬼会尽全力调整好状态,再把所有稿子都好好捋一遍,写好这个故事。 最后,再次感谢大家的不离不弃,谢谢! 第六十八章 茶寮老板 孟知雪急急的走了,比来时还要着急。 方寸知道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暗示,怕是连夜就会赶去城北瘟气横行之地。 慢慢转过身来,月光洒在脸上,他的神色也出现了一抹冷怒…… 妖邪害人,还真是不择手段啊…… 本以为这人魈在南山炼人丹的事情被发现之后,起码会消停一阵子,却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便又出手了,想要炼人丹,最难得便是掳人,这柳湖城百姓虽然多,消失一个两个,三五个,不算是什么引人注目的大事,可是想要炼一炉人丹,却非得需要短时间内,便掳走二三百人不可,尤其是在之前闹了那么大场风波的情况下,如何能够避得旁人耳目? 还有什么,比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瘟更好的障眼法? 盛夏时节,大瘟盛行,会死很多人! 而最可怕的,还不是死人,而是惊慌的百姓,必然会出现惊慌混乱,甚至是四处迁徒,彼此难顾,若那人魈在这混乱中趁机掳人,区区三五百人,又如何能够被人察觉? 只是,炼人丹便已是邪事恶事,竟还要为了炼人丹,不惜害死十倍于人丹的百姓? 方寸是有前世经历,见多了光怪陆离的,不是那等迂腐之辈,但如今心间还是有些隐怒。 这世道,竟可以乱到这个样子吗? 人命,就这么不值钱? …… …… 离开花园,方寸找到了老黄管家,吩咐道:“明日多购些药材,若实在买不着,便将我买来的炼气丹拿些,找药师定了药方,再寻些人手,去城北瘟气滋生之地,支一顶帐篷,煎些药汤子分给那些流民百姓,咱们方家是柳湖城的大善人,这时候可不能不露面!” 老黄管家顿时明白了方寸的用意,忙忙去的做了,不论是大公子死之前,还是大公子死之后,但凡有这等瘟气或是旱涝灾年,方家一直都是反应极快的,这些事也早做得熟了。 而第二日来了书院,方寸便也直接向蓝霜先生告了假,讲明原委之后,蓝霜先生痛快答应了,看看学亭之内,这时候学子倒是少了好几位,每逢有这等灾情出现,书院反而是鼓励学子们前去行医救人,当然,也不是所有学子都去,还是有大部分只为修行,不理俗事的。 当天下午,方家的篷子便已经支起来了,老黄管家不但让人请了郎中问诊,煎药汤子分发,还设了粥篷,分给饥民,只不过,期间也难免向方寸抱怨了几句,如今这城里治瘟的药材,都被那些黑心的药铺给大批买了去,外面的一时运不进来,只能高价向他们买。 仅如今煎药的这些,就被他们赚去了四五千两银子呢! 呸! 城守也不管管! 以此方寸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他来到了此瘟气横行之地后,遍目看去,也是心生凄凉,只见这前后数里之内,已到处皆是一片惨淡,瘟气不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传起来的,染瘟而病者,便是四肢体弱,畏寒打摆,还有腹泻晕吐,倒不是人人皆致命,只不过,对于这些本就衣食无着的百姓来说,一人染病,便无法劳作,本就缺衣少食,这一倒下,下场其实也就与找死没有区别了。 如今,别看柳湖城还没有受到惊动,该吃吃,该喝喝,该看热闹的看热闹,但在这城外流民聚集之地,却已不知病死了多少人,一批批的尸首用大排车运到了义庄去,更有一些,直接扔在了乱葬岗,埋都不埋,凭白的便宜了那些专爱拱土撞棺材掏死人肠子吃的野狗。 更有许多百姓,眼见瘟气益盛,早就拖儿带女的,远远的逃了开去,或入深山,或去其他的郡县求命,只不过,大夏不许大批百姓迁徒,早有缉捕司在外围封路,况且周围多深山野岭,蛇狐精怪,便是逃出去了,又有几个不会死在半路上,几人讨得活路,也很难说。 方寸来到了这里,便已看到此时已经有不少柳湖城里请来的郎中,或是世家豪绅谴来的家仆家奴,煎治药汤,救治百姓,更有一些书院学子的身影夹杂其中,但却也冲不破此地的沉沉死气,就连那空中的日头,仿佛也在这里显得有些苍白而黯淡,蔫蔫的没有生气。 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方二公子来了,自然不会太深入疫气之地,他只是远远的打了个转,便已坐着马车回来,却也没有回方府去,而是来到了城外小道上的一处茶寮之间。 茶寮不大,只有一间小小的茅屋,外面搭了个草篷子,遮挡日头,横七竖八,摆放了四五方粗木案子,每方案子旁边摆了几条板凳,卖的也只是些乡间野茶,粗糙点心,专是给那些行商旅人歇脚休憩用的,在这野草连天的乡间小道旁边,倒是显得清幽而静寂。 茶寮老板是个看起来三十许的男子,模样清雅而冷俊。 他却不像其他的乡间茶寮一般搭着围巾,跑来跑去伺候,而是穿着一件看起来普通,实则用料考究的黑色长袍,剪裁极其合身,头发整齐扎起,两鬓齐整,就差一顶束发冠了。 这时候正躺在了茶寮边一张干净竹椅上闭目养神,脚边有一只小奶猫在摁着两条狗抓挠。 “老板,上茶!” 方寸挑了张干净的板凳坐了,敲着桌子叫道。 那茶寮老板睁开眼来,慢吞吞起了身,给方寸拿来了一只茶壶,并两只茶盏,轻轻放在了他的身前,便又回去休息,可以注意到,他十指修长有力,指甲剪的极为干净。 方寸自己倒了一盏茶喝了,茶水已冷,他也不在意。 坐在这茶寮之中,倒是恰好可以看到那瘟气之地灰蒙蒙的场景,染了瘟气的百姓枯坐一地,双目无神的等死,各色人等则匆匆来去,忙碌不堪,他细细看了一会,倒是看到了南山盟里的几人身影,像是在帮着百姓们治病,但每个人都警惕的看着周围,像是在等什么。 “你只是这般坐着,怕是没什么用处!” 那打着瞌睡的茶寮老板,头也不抬,慢慢悠悠,说了一句。 方寸转头向他看了过去,笑道:“秦老板知道我是过来做什么的?” 那位姓秦的老板淡淡道:“这场瘟气是妖气引动的,哪里有妖气,哪里便有你!” 方寸笑道:“秦老板似乎看出了什么,可否指条明路?” 秦老板眼皮子也不抬一下,轻轻点了点身边的案几。 方寸都不由得苦笑,叹了一声,道:“秦老板什么都好,就是要价太贵了!” 秦老板不动声色,只见他脚下那两条挨打的小狗已经将猫掀翻在地,准备报仇了,就轻轻一脚将小狗踢在一边,道:“免费的消息倒是可以给你一条,若真有人想炼人丹,那么便须得注意,人丹炼成时,会大放精芒,数十里内都看得见,百里之内,炼气士皆可察觉!” 方寸暗暗点头,这也就是说,对方若真是在炼人丹,那么炼丹的地方,便只有挑选一些合适逃走的地方,或是像之前那样的深山,或是某些便于遁走的边角之地,惟有如此,才能在人丹炼成之时,立时携丹远遁,不被周围赶过来的书院及城守炼气士给困在里面…… 微微沉吟过后,他忽然笑道:“秦老板,我一直想问,你什么都懂,究竟是做什么的?” 那位秦老板神色淡淡的道:“你照顾了我这么多次生意,还不知我是做什么的?” 方寸笑道:“你长的可不像是位刺客!” 秦老板道:“长的像刺客的刺客,都不算是真正的刺客!” 方寸笑道:“可你也分明不像是个卖茶的,虽然你长的不像刺客,但又像是一点也不在意掩饰自己的身份,只敷衍似的开了这么个茶寮……我真好奇,你平时接得着活么?” 秦老板不爱理他,过了一会才道:“你一人的活就很够我赚了!” 方寸撇了撇嘴,决定不再问了。 自从当年自己第一次让小青柳出来帮着自己找杀手除妖,结果这位“杀手先生”秦老板因为不满意自己开出来的价码,亲自跑到方府跟自己讲价的时候开始,他就认命了,方二公子躲在幕后做一位不露真容的黑手指挥别人伏妖这个计划,从一开始,便已经流产…… 所以从那之后,他干脆也不躲着这位秦老板了。 两个人就这么一个养神,一个喝茶看风景,静静的坐了一会,眼见得已然夕阳西斜,小道一边斜刺里钻进来了一个瘦削的身影,正是从温柔乡里被方寸临时拽了出来的小青柳,他向着秦老板小声叫了声“师父”,然后又向方寸道:“公子,南山盟那几位有动静了!” “找着了?” 方寸坐直了身体,微一沉吟,忽然眉头往上挑了挑,向秦老板道:“这个多少钱?” 逗猫的秦老板伸出一只手,比划了一个“五”字。 方寸道:“这位可十分厉害,不是之前那些狐妖邪修能比的……” 秦老板神色平静的道:“我论剑要价,一剑便是五千两,不会多赚你的!” 方寸怔了一下,比个大拇指,转头就走。 第六十九章 吞海帮老朝 方寸离了茶寮,坐上黑色马车,然后由小青柳赶着,沿乡间小道,往西南而去。 未多时,却在一块坡地上停了下来,静静等着。 方寸掀起车帘看了一眼,能够看到前方小镇上,也有一个硕大的粥篷,扎在了一个农户庄子前面,也不知是哪一家的善人设在这里的,许是因为这里也不仅分药汤子治病,还支一口大锅熬粥煮肉,分给流民的缘故,来到这里拥作一团领药的百姓,要比别处更多。 方寸只是张得了一眼,便问道:“这里有什么问题?” 小青柳道:“回公子,这一处布施看起来正常,但人数却有些古怪,小的在这里数来着,一个时辰之内,过来的流民起码有七八十个,但是离开与留在这里的加起来却不足这个数,估摸有四五个人不见了踪影,而且我若记得没错,这不见了踪影的,还多是些年青女子!” 方寸相信小青柳的判断,当初小青柳出去帮自己找杀人,本就已经足够小心了,结果却被秦老板一路跟了过来,小青柳见状,立时便要挥刀抹脖子,以免泄了自己的底,结果被秦老板制住,连脖子都抹不了,一路拎着他到方宅,见到了当时只有十四岁的方寸,当面谈价,最后友好的定下了五千金一剑的价码…… 这件事,算是方寸与小青柳主仆两个的黑历史,抹不掉的。 也是自那时起,方二公子心目中那做一位躲在幕后指使别人杀妖诛邪自己做隐形大佬的计划彻底破产…… 但在别的事情上,小青柳还没掉过链子…… “炼人丹也需要挑选合适材料的……” “年老者,体弱者,病患深重者,多多少少都会影响到自身的先天之气,属于人丹材料里面的劣品,若以人丹材料而论,不足三岁的童男童女最佳,先天之气最为纯粹,十八九岁的年青少男少女次之,炼出来的人丹药性最强,此人只选年青女子的话,这倒说明了他……” 依着小青柳之言,方寸心间慢慢判断:“比起南山时,挑选材料的眼光,倒是更高了……” 微微沉思,问道:“那个呆子也盯上这里了?” “一个时辰前就发现这里了,她们的本领还不赖……” 小青柳笑着道:“不过他们并不知道我已经发现了他们了,其他的事我也没打探!” 问得清楚了,方寸便留在了马车之中,静静的坐着,此地本来就停了许多马车,皆是城里过来行使自己善心的士族富绅们,或是他们的管家掌柜留在这里的,也丝毫不起眼,一直等到了晚间,马车越来越少,方寸便也让小青柳将马车赶得更远了一些,躲在了草从里。 夜色降临,那一处施粥的篷子也收了,隐约能够听见那施粥的人正在驱散周围的灾民,大声喝着,让他们快快滚去一边,想要治病吃肉了,明个一早再过来,再不走就打人了。 流民渐渐散去,万簌俱静。 “动了……” 也不知等了多久,小青柳忽然低声说道。 方寸撩开帘子,看了一眼,然后发现黑漆漆的,啥也看不见。 小青柳忙笑着解释,道:“那边有动静,应是有三辆马车,从后门驶了出来……” 方寸点头,道:“跟上,但莫被他们发现,没问题吧?” 小青柳嘿嘿笑道:“这是拿手本事!” 黑色马车静静的驶了出来,不远不近悄悄的跟着,而在周围的黑暗里,似乎也偶有鸟雀惊飞的声音,也不知是不是有些人在趁夜飞掠,追踪着什么,而这一走,便是几十里路,却已渐渐的赶向了柳湖城西方,有水气扑面而来,竟是已经愈发的靠近了柳湖那些码头。 “远离书院与城守,掩人耳目,方便遁走……” 方寸暗中思量着这几个重点,心里倒是慢慢的有了些把握。 远远停在了几株柳后面,方寸睁大了眼睛看去,依稀可见,周围人迹罕至,乃是一方野码头,只有荒草比人都高,而在草后湖边,则停着一艘巨大的舟船,船里也没有点灯,黑漆漆一片,在这湖面之上,乍一看起来,倒像是一只吃人的巨兽一般,给人诡异阴森之感。 “差不多到时候了……” 如今这场瘟病,其实已有段时间了,若依着对方每一天都能掳走十几个人算,这时候炼人丹的数量怕是已经够了,再不将他们找出来,没准对方真的可能把这颗人丹炼成…… 而他若在湖上炼成了人丹,立时借水遁而走,怕是也无人能抓得着他…… 岸边一人多高的荒草微微晃动,似乎有一行人,在穿过荒草,慢慢走向湖边。 不多时,那巨大的舟船,划动水声,像是要深入湖中。 一片异样的寂静里,夜色似乎都显得有些压抑…… “妖魔休走……” 也就在此时,忽然一声清叱响起,骤然间打破了周围的寂静,惊起一片飞鸟。 方寸与小青柳两个,立时皆来了兴致,伸着脑袋去看。 …… …… “哗……” 周围那看起来空空荡荡,惟有夜风吹拂的荒草从中,忽然有明光闪起,却是足有七八道符篆,犹如烟花一般冲上了半空,旋及大放光明,犹如阳光一般,将方圆百丈照亮。 “唰”“唰”“唰” 符光之下,周围树从荒草之间,忽然有数道人影飞了出来,分窜四方。 最首首一个,正是一位女子,身穿白色衣裙,借法力飞在半空,翩翩如仙子,正是孟知雪,这时候的她身后却多了一方硕大的白玉剑匣,凭添了几分英气,冷冷看向船上。 剑意凝聚,随时都会斩出。 也是与此同时,梦晴儿与雨青离两个现身,飞腾而去,霎那之间冲到了那舟船的左右两首,一个满面轻笑,眼波流转,一个五指虚按,法力横空,顿时将舟船甲板上的帮众制住。 而在下一刻,聂全背后背着高过他脑袋足有一尺的大刀,率着七八位书院学子大步向前奔去,来到了岩边,站作一排,同时捏印,激起了一身法力,那柳湖之中,顿时有滔天波浪,被他们的法力联手掀起,反向着岸边拍来,那艘舟船,顿时被波浪给推回到了岸边来。 刹那现身,配合有素,竟是倾刻间便将那一艘舟船团团制住。 “好手段啊……” 小青柳望着这一幕,已不由得惊叹起来。 方寸则是抓了抓自己的耳朵,心里感叹:果不愧是书院里普通级别的学霸…… …… …… “什……什么人?” 舟船之上,符光照亮,恰可以看到,上面皆是些身穿短打的匪帮帮众,身上皆有许多凶悍之气,只是书院学子出手太快,迅雷不及掩耳,他们尚未反应过来,便已或是被孟知雪的剑意逼住,或是被两侧掠阵的梦晴儿与雨青离盯着,竟是全然来不及做出反应…… 明晃晃的雪亮剑锋,便指在自己脖子上,便是想动也不敢…… “尔等帮匪,借了瘟疫,掳掠百姓,意欲何为?” 岸边半空,孟知雪借法力飞在空中,像是踏着虚空,缓步向前,冷声喝问。 声音不大,却已传遍四方,威慑众人。 那些甲板上的匪帮,见着孟知雪明艳模样,竟是心间嘭嘭直跳,但又被她清冷如玉般的气机震慑,却是连看也不敢直看她,只是一个个双膝发软,想要跪倒,话都忘了回答。 “哼!” 但也就在此时,船舱之中,响起了一声冷哼,便如闷雷一般,驱散了船上压力。 “书院弟子好大威风啊……” 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船舱里面,走出了一个身材壮硕,犹如铁塔一般的男子,竟是个赤着脊梁的壮汉,符光之下,可以看到他全身缠绕着一层犹如活蛇一般的黑气,游来游去。 目光阴瘆瘆扫过了周围,冷声道:“我吞海帮做些正经生意,你们也要插手?” 众书院学子见得此人现身,都不由得一惊,有识得他的,下意识叫出了他的名号。 “吞海帮老朝……” “魔头老朝……” 纵然他们皆是书院学子,天之骄子,见着了这柳湖城出名的凶人,还是忍不住心下一惊。 …… …… “唰!” 也是在这时候,后方的柳树林中,马车之中,方寸看到了老朝现身,神色已是微冷。 猛得放下了帘子,他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低声道:“上当了!” 第七十章 有问题(加一更) “任你什么吞海帮或是何人,做出这等邪事,便是天理难容!” 而在此时,柳湖边上,众书院学子迎着那老朝一身的腾腾杀气,也不由得有些忌惮。若在平时,他们遇到了吞海帮帮众,也多半不会招惹,当然,吞海帮帮众遇到了书院学子,同样也会选择退避三舍,这时候眼见得其帮主都已现身,杀气弥漫,心下便不由得紧张。 倒是孟呆子孟知雪在这时候,反而一脸的冷清,分毫不惧,白玉飞剑回转,飘在了半空,而她足尖轻点,踏在剑上,整个人便如仙子下凡,裙裾纷飞,冷冷看向了湖中,声音清冷: “你们掳走的百姓,还不交出来?” “邪事?” 那吞海帮老朝面上露出了一抹冷嘲,笑道:“你们这些小娃娃,在说什么胡话?” “已做得这等恶事,还想抵赖?” 另一侧里,聂全挥起大刀,厉声喝道:“借着瘟气横行,劫掳人口,炼制人丹,早已被我们查得,一路追踪你过来,敢说这船上没有你们掳来的百姓?事到如今,还是快快将那些百姓交出来吧,但敢有半分抵抗,我等一道神符祭出,书院的先生们赶来可不需多久!” 其他众书院弟子,也皆缓过劲来,纷纷上前,厉声大喝。 更有人早已借着驭物手段,冲到了湖面之上,踏着湖水,拦在了船前。 若是这吞海帮想要借机突围,便要以死相抵。 “劫掳百姓?” 而那吞海帮老朝见着这等形势,居然面上没有丝毫惊慌之色,反而厉声大笑了起来,道:“若说百姓,我这船上,确实有不少,但若说炼人丹,这可就是书院学子含血喷人了!” 说着,忽然一声大喝:“领出来!” 众帮众听令,立时便从船舱之中,揪出来了一群惊慌的百姓过来,定睛看时,却见这些百姓,居然皆是妙龄女子,一个个穿着衣衫褴褛,神色惊慌,甚至还有些衣不蔽体,被帮众扯了过来,甲板上跪成了一排,望着周围又是神符,又是飞符,已然吓的花容失色。 而老朝则是面带笑意,悠然道:“而且这些百姓,那可不是咱掳了来的,而是白纸黑字卖身过来的,呵呵,城中闹瘟,粮食又不够,活也活不下去,不卖身却又怎地,去了临城的窑子里,好歹能有口饭吃,活了爷娘兄弟,至于炼人丹的事情,这又是怎么说的?” “自大瘟起,咱已经运走了不少娘们,都在其他地方活的好好的,不信可以去看!” “……” “……” “这……” 周围众书院学子听得他的话,顿时面面相觑,显然有些出乎意料。 一时间,倒是很难形容他间那种错愕之意。 看那老朝的样子,委实不像是在说谎,有忖无恐的神色是装不出来的,只是,倘若真的只是一艘贩卖这些贫家女子的舟船,那自己这些人大张旗鼓而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分明是为了擒那炼人丹的邪修,怎么倒撞上了吞海帮掳人炼丹? 若是吞海帮是在贩人,那炼人丹的邪修又在哪里? 左右对望,却无一人说话。 望着那甲板之上惊慌失措,衣衫褴褛的贫民女子们,他们皆一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里。 他们本是挟一腔热血,满怀任侠之心而来,要揪出那炼人丹的妖修,岂料竟是撞破了这帮派贩卖女子的事情,诚然,此事也不是什么良事,天海帮贩卖良家女子,也是违令之举,可是这些女子毕竟自愿,而且与炼人丹的事情比起来,这件事也显得太微不足道了。 “哈哈,我才明白,书院学子大张旗鼓而来,原来是抢姑娘的……” “我倒不知书院学子管得如此之宽,竟连人家跑去别处做生意的事也要管?” “哈哈,素闻书院学子最爱斩妖除魔,如今倒是连劝人从良的缺德事也干起来了么?” “……” “……” 船上的朝海帮帮众见状,皆大笑起来,诸般嘲弄之言飞到了岸上。 而在甲板之上的老朝,则是缓缓将双手背在了身后,冷声笑道:“诸位书院高足若不信,大可以上船来瞧上一瞧,看咱这船里有没有炼丹的鼎炉,再不济,你们怀疑是哪个被咱炼成了丹,只管说出名字来,但凡我吞海帮接触过的,是死是活,人在何处,我皆说给你听!” 一句话更是说的书院学子满面羞怒,下意识的向孟知雪等南山盟五子看了过去。 …… …… “老朝有问题!” 而在此时,柳树后面的马车里,方寸眉心已然凝起。 自从老朝坦然现身,从容淡定的面对书院学子之时,他便知道事情不对。 倘若这舟船之上的女子,真是为了炼人丹,那老朝逃都来不及,又怎敢于人前露面? 就算他是吞海帮帮主,就算他背后有靠山,与人丹牵扯上了关系,也是死路一条。 不说书院与城守,光是那些江湖中人,便不会放过他! 方寸几乎是一霎之间,便已想到了这一点。 此前的方向是对的,在经得自己提醒之后,孟知雪便已经着人过来打探,也正是因为发现在这瘟气横行之地,有许多百姓莫名其妙的失踪,这才坚信了这场瘟气,与炼人丹的妖修有关,因此发现了这鬼鬼崇崇,掳掠百姓的人之后,便立时一起拥了上来,准备拿个铁证。 可是谁又能想到,这吞海帮的人,竟不是掳人,而是贩卖这些瘟病中遭难的女子来着? 只是巧合么? 不可能! 方寸明白,若是吞海帮只是为了贩卖女子,那在如今这个世道,完全没有必要搞得这般偷偷摸摸,甚至可以明目张胆的去签卖身契,直接把告示贴出来,都不知会有多少人主动找上门来,他们却搞得如此神秘兮兮,倒像是万船小心,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一般…… 只有一个答案,他们本来就是为了转移这些书院学子们的注意力…… 再加上,之前这吞海帮大批购买药材,高价争夺宝参,方寸已可断定一件事情! 这吞海帮与那人魈,绝然断不开关系! 平静的坐在了车厢之内,方寸指节无意的叩着车厢,心间念头开始飞快转动…… “老朝在这时候,故意戏耍书院学子,又是为了什么?” “因为他们察觉到了这些学子在调查着什么,所以也担心被他们坏了好事?” “戏耍这一次,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一是给众人留下一个书院弟子只会多事,小题大作,惹得众人面前皆不好看,便是再有什么发现之时,别人也不会再如此相信这些书院的学子?又或者是,打消书院学子的积极性,希望他们就此放过了这场瘟病之中的猫腻?再或者,只是为了争取多一点的时间?” “难道说,那人丹已经快要炼成了,惟恐被学子们打扰?” “若是如此,吞海帮必定会激得这些学子们出手……” “……” “……” 就在方寸的念头于心间闪过时,便见得那一方岸上,察觉了自己被人戏耍的学子们,已然愤怒的大叫了起来:“王八蛋狗东西,怎敢如此猖獗?” “纵是你没有炼制人丹,但趁着瘟气,拐卖良家女子,难道便是什么好事不成?” “杀了这群狼心狗肺的混帐……” “快快放了那些苦命的女子……” “……” “……” 而老朝迎着一众书院学子的喝斥,脸色却是愈发的玩昧,隐含讥诮。 轻轻抬手,却是制止了身后想要反骂回去的帮众,冷声笑道:“不过是几个黄毛丫鬟而已,我吞海帮还没有这么小气,既然书院里的学子们想要,那便送给你们就是……” 说着话时,神色一冷,忽然大手猛然一挥。 甲板上的帮众们见状,立时会意,忽然同时冲上前来,纷纷抬脚踹去。 哗啦啦…… 那些甲板上跪作了一团的女子,顿时被他们一排排踹进了湖水之中,纷纷尖叫哭喊。 众学子顿时满面惊怒,热血盈脑。 …… …… “吞海帮果然在有意拖延时间,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 而望着这一幕,方寸眉宇之间,已是一片冷意。 “只是,那炼人丹的地方,究竟在哪里?” “他们,究竟是怎么将人掳走的?” 第七十一章 狡诈心思 “该死的混帐!” “吞海帮一群匪徒,竟敢如此张狂?” 不出所料,眼见得吞海帮帮众嚣张凶残,竟将那些本就柔弱难当的女子们踹进了湖水之中,声声哭喊,拼命挣扎,而那些帮匪却在船上大笑,一众书院学子,也立时被挑起了怒火,纷纷大骂着,身边或是飞剑,或是飞丸,便如流星一般,唰啦啦向着舟船之上打去,就连一边的聂全与鹤真章等人,也已按捺不住怒火,一个挥刀向前斩来,一个打出三道金光符篆! “这……” 甲板上的众帮众见状,心下还是有些惧的,下意识便后退。 “哼!” 可也在此时,老朝望着书院弟子出手,却是冷哼一声,忽然周围凶气一荡,他体表那些游蛇一般缠绕着的黑气,骤然之间激荡了起来,凶风无尽,居然直冲天际,犹如在他头顶之上,化作了一团乌云,而那乌云满蕴煞气,便如有自己的生命,隐然化作虎首形状。 老朝五指张开,猛然握拳。 嘭! 随着他的动作,那虎首张开血盆大口,无声嘶吼,煞气滚滚卷向四方,周围那些各自施展法力,将这舟船团团困住的书院学子,立时如遭重击,身形急颤,踉跄着向后退去。 而后老朝挥拳,以血肉拳头,迎上了聂全凌空挥出的刀光,只听得一声脆响,那刀光竟已被他的拳头硬生生打碎,七零八落,而与此同时,鹤真章祭出的三道金光符也到了,老朝却是头也不回,拳锋横扫,那三道金光符顿时满布煞气,反而以更快速度向鹤真章飞来。 鹤真章脸色大怖,急急后退,眼见着便已躲避不开,却忽听剑吟大作,一道雪白玉飞剑出现在身前,剑意激荡,倾刻间便将那三道缠满了煞气的金光符从中削成了两半。 而在此时,孟知雪已身边剑光大作,背后剑匣之中,一道剑光飞掠而来。 老朝本已走到舟首之前,似乎还想向书院弟子下手,可是那飞剑来的极快,他却也不由得神色一凝,双手握拳,便听得周围狂风大作,似乎夹杂着猛虎厉啸之声,身边游走的煞气,倾刻之间交织而出,却在他身前化作了一面黑色的虎头盾牌,迎向了斩来的飞剑…… “叮” 一剑斩落,被弹了出去。 但谁也没想到的是,孟知雪手捏剑诀,遥遥一指,身后白玉剑匣之中,竟尔接连不断,一道又一道的雪白长剑从剑匣之中飞了出来,几乎连成了一条白线,急急向老朝斩去。 旁人御剑,多是一道,两道,三道以上,便容易控制不好。 殊料孟知雪这剑匣之中,居然一连飞出了十几道飞剑,每一道蕴含的法力都极强。 “叮”“叮”“叮”“叮”“叮” 一连串密集而清脆的响声响起,老朝身前黑气不停被斩,愈发薄弱,已近乎消散。 他分明也有些诧异,撑过了最后一剑时,身前的虎头盾便已消散。 而孟知雪斩出的飞剑,却已经在此时兜转而回,于她身边散开,犹如一柄展开的扇子,剑身皆在轻微晃动,身边法力凝聚,像是在不停的加持于剑上,力量已是愈积愈强…… 看起来,她还有余力,再斩出第二片剑雨。 “仙子真要斩我?” 老朝扣住了腰间的一块白骨,望着孟知雪,冷冷笑道。 孟知雪面如白玉,冷清坚毅,身边剑意愈来愈浓:“你这等妖人,斩了亦是功德!” 老朝目光一寒,笑道:“依大夏律令,便是我犯了事,也该由城守斩我,仙子想要代劳?” 面上的笑意,倒是愈发玩味:“若这样做,仙子与我们这些江湖中人,有什么区别?” “你……” 孟知雪似乎气极,但飞剑晃动。 但她看了一眼湖里挣扎着的女子,却还是咬牙道:“你们先去救人……” 周围众学子闻言,虽然眼中皆是愤怒,但见那些被踹进了湖水里的女子们仍然在挣扎哭喊,有些不会水的,这时候已命在旦夕,刚才老朝出手,他们也不敢靠近舟船,这时候好容易见得老朝收了手,便也急急冲上前去,将那些在水中挣扎的女子们救上了岸来。 而望着这一幕,老朝与他身后的帮众,尽皆大笑,似乎十分欢愉。 孟知雪望着他们的猖獗模样,厉声喝道: “莫以为我不知你与那妖人的勾当,待到揪出了那妖人,便是你吞海帮覆灭之时!” “哈哈,那就等仙子找出来再说吧!” 老朝哈哈大笑,竟像是已经承认了自己与那妖人有勾结,浑然不当回事。 而在孟知雪的冰冷笑意之中,他则是大手一挥,大船驶动,渐往湖心里驶去,那些帮众似乎是故意激怒这些书院学子,一个个大声笑了起来,便如一众夜枭,在黑暗的湖面之上传出去了好远,还夹杂着些许讥讽:“书院学子们果然威风大,要把我们杀光了呢……” “哈哈,若不是有个好爷娘,比我们又能强到哪里去?” “尤其是这南山盟,据说是要学那仙师方尺呢……” “哈哈,仙师方尺都死了,他们这些人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走喽,炼人丹去喽……” “……” “……” 听着那些笑声,孟知雪已是死死的咬住了嘴唇,心间满满皆是挫败感。 而众书院学子,同样也是憋闷至极,满面愤怒。 刚刚下水救人,他们也溅了一身的水,这时候湿淋淋的,尤其狼狈。 他们皆是书院学子里面的佼佼者,皆是效仿仙师方尺,心怀热血的人…… 可谁能想到,遇着一个吞海帮,便被耍的团团转,哪有半点天之骄子的风度? 可是如今,临头一盆凉水,却已泼得他们心灰意冷。 心里,着实有着太多的不甘,但是再不甘,又能怎样,直到现在,他们心里都是糊涂的,他们也有不少人猜到,这老朝或许真与那炼人丹的有勾结,或许那妖修,确实借着这场瘟气,掳走了不少百姓,甚至可以感觉得出来,老朝似乎是在故意戏耍他们,拖延他们的时间…… 可他们没有办法,想不到那些人被掳去了哪里…… 那可是活生生的人,甚至是数十个,数百个人,他们是怎么把人掳走的? 怎样才能在人眼皮子底下,做到掳走这么多人的? …… …… 也就在书院学子们皆陷入满腔疑惑,不知所己,只能抱着满腔不甘看着那吞海帮的大船远去之时,方寸也正坐在了车厢里面,平静的思索着这个让人有些头疼的问题…… “有不少书院学子与炼气士,出没在这瘟气横行之地,求治百姓,也能算得上是人多眼杂,以对方小心程度,并不敢施展摄魂法来掳人,不然很容易被其他的炼气士看破……” “他们急于炼成第二炉人丹,掳走的人数也一定极多!” “不惜掀起大瘟,便说明他们心思焦迫……” “那么,他们怎么做到既掳走数百大活人,又不引人注意,还不让人察觉?” “……” “……” 他又想起了秦老板对自己讲的话:人丹成时,精光四射,光耀万里…… 所以,对方的炼丹之地,应是在一个隐秘之地…… 慢慢想着,他忽然眼神微微一动,想到了一个可能,眉头微展,看向了小青柳。 “提醒他们一下!” 小青柳听了他的话,也顿时吃了一惊,急忙钻出了车厢,扯着嗓子大叫。 “不好啦,城东义庄里有死人复活啦……” …… …… 一声大叫,打破了夜色里的寂静,也引起了无数人的注意。 无论是书院众学子,还是舟船上的吞海帮帮众,皆是不由得微微一怔。 旋及,孟知雪面上很快露出了一抹惊怖之色,急急向着义庄方向看了过去。 与此同时,老朝的脸色,则已变得无比阴沉,满面杀气。 “坏了!” 第七十二章 给我回来 “义庄?什么鬼?” “死人复活,难道是有尸妖作祟?” “不会吧,瘟气横行,妖邪出没,竟又闹起了尸祸?” 听着那夜色里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叫,周围众书院学子与吞海帮帮众皆是大吃了一惊,倒是有大多数人全未反应过来,还以为又出了什么祸事,急急的转头看向周围看去。 而在这一群人里,孟知却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忽然急声厉喝:“妖人在义庄!” 声音未落之时,便已顾不得再多说,纵身踏剑而去。 而其他的书院学子,则是明显愣了一会,旋及不少人醒悟过来,雨青离、聂全、梦晴儿、鹤真章皆是纷纷脸色大变,急急纵身而起,一边安排飞腾之法够快的学子回书院去报信,一边纷纷腾空而起,不惜消耗法力,急急的向着孟知雪飞掠的方向赶了过去…… “可恶……” 而在此时的柳湖之中,同样听到了那一声大喝的老朝,则是满面煞气,望着众学子尽皆冲向那义庄的一幕,他也下意识双足微动,便要赶上岸去,只是最终,却还是忍住了。 望着那岸上浓重的夜色,他的脸色,倒似比夜色更为深沉。 “大当家,这是出了什么事?” 其他的帮众,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皆簇拥了上来询问。 “无事!” 老朝沉默了很久,才缓缓摇头,然后担忧的向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低低沉叹。 “我能做的,都已做了,望主人一切顺利……” 他在心里说着,然后命帮众加快速度,快些离开此地。 …… …… “公子,那妖人真是通过义庄将人掳走了的?” 而在这时,小青柳也已钻回了马车,快速驾起,趁着夜色,向城南义庄赶去。 直到此时,他都不知道公子是怎么猜到的,又猜的对与不对。 “只有这一个办法!” 方寸撩开车帘,看着远空里书院众学子腾空而去的些许灵光,眉头紧紧凝了起来,低声道:“那人魈要炼人丹,便需要掳走百姓,又不敢惊动旁人,所以他们便借了一个最简单的法子,如今瘟气横行,死者众多,皆一车一车的拉走,或是送去了义庄,或是直接抛在了乱葬岗,活人如今尚且顾不上,又有几个还能顾得上那些已经死了,孤苦无依的人?” “只要他们混在分发汤药的人里,在药中动些手脚,便可以将人迷倒,甚至依着炼气士的手段,完全可以让人与死人一般,看不出破绽,再混在尸堆里,公然运往义庄……” “而在义庄之中,救治回来,炼作人丹,又有谁能发现得了他这手段?” “又有谁能想到问题不在活人身上,而在死人身上?” “……” “……” 心里默默的想着,他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只希望,还来得及吧?” 算算瘟气横生的时间,他担心,这人丹,怕是快要炼成了…… 马车已经驶得极快,但方寸终究还是坐不住了,一猫身从马车里面钻了出来,大袖一抖,施展腾空之术,身形顿时冲到了半空之中,而后踏着虚空,转化法力,急急向前赶去。 柳湖城有义庄三四个,最大,又离瘟气之地最近的,便在城东。 急急赶得半路,他已隐隐看到了前方飞掠的书院学子背影,最前面的一个,正是孟知雪,她脚踏飞剑赶到了那掩映在一排槐树中间的义庄周围,搭眼看去,便见这义庄静悄悄的,周围数里之内,都没有半个屋舍百姓,又背靠深山,在此炼丹,正是一个绝佳之地…… 御剑而行,在最前面的孟知雪,来到了近处时,便已放慢速度,遥遥挥手。 那些紧随她而来的书院弟子会意,便也都悄无声息的散开,奔向四面八方,将这义庄包围在了里面,然后孟知雪身形落地,站在了那义庄的大门前,深吸一口气,便向前走去。 众学子在此时,皆已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每个人都紧张的看向了孟知雪,看着她即将按在那扇义庄木门上的纤纤素手…… “哗啦……” 也就在这一霎,还不等孟知雪推开义庄大门,忽然之间,整个义庄里面,爆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声,道道诡异至极的阵光冲天而起,升腾在了半空,那义庄大门,直接被撕裂,一股子凶狂的黑雾狂涌了出来,首当其冲的孟知雪,刻不容发间将剑匣挡在了身前。 旋及,她身形也被推得急急向后退去。 “果有妖魔在此……” 周围众书院学子见状大惊,纷纷厉声大喝,各展手段,冲了上来。 一时间虚空里金戈之声大作,剑光、宝光,耀亮了一地。 “小儿辈毁我大事……” 也是在这时,那义庄里,却是响起了一个异常嘶哑的声音,里面似乎夹着无穷无尽的悲恨之意,那义庄里升腾起来,涌向四方的阵光,恰好便将那些围在了义庄周围的学子们攻势抵住,甚至还将他们冲了一个七零八落,而在乱象里,已有一道黑雾冲冲到了半空。 隐约可见,那黑雾里,有着一道模糊身影存在。 遍目四扫,似乎可以感受到他目光里那不甘而又愤怒的神色,一咬牙,便要急急遁走。 “妖人休走……” 周围众学子被那义庄里面爆发了出来的阵光冲散,已无暇顾及,眼见得被他逃走,却忽地斜刺里响起一声厉喝,一道剑光森森然斩到了身前,剑意之凌厉,竟逼得他身形一缓。 孟知雪在此时,赫然已冲到了半空之中,面如寒玉,御剑斩来。 “凭你也想拦我?” 那从义庄里冲了出来的黑影声音惊怒,却又夹杂了些不屑,森然厉喝,抬手间数道金光向着孟知雪打了过去,势如闪电,又迅又疾,孟知雪的飞剑与对方打出的金光相撞,便已然被撞得龙吟大作,跌落了虚空,紧接着,对方大袖一扫,一道雄浑法力排山倒海般压来。 只一出手,便可以察觉,对方修为深厚,竟是筑基境炼气士! 孟知雪咬紧牙关,剑匣之中飞剑接连飞出,于空中连成一片,狠狠绞碎了那道法力。 但是以她修为,接下这一击,甚至在这一击之下不死,便已极难,又如何还能再缠住对方,眼见得那道黑影森然冷笑,身形直遁夜空,急急的向着义庄旁边的山里冲了进去。 “孟师姐……” 周围书院学子们见到了孟知雪被击退的场影,纷纷赶上来大喝。 “莫要管我,一定不能被他逃了……” 而孟知雪则深吸一口气,沉声大喝,御剑而起,急急向着那黑影逃去的方向追去,众弟子也反应了过来,便急急忙忙,各展手段,咬紧了牙关冲向山中,只想缠得那妖人片刻。 一边追,一边心间大急:“怎地书院先生们还没到?” …… …… “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么?” 方寸落在后面,更是只看到了众人追逐而去的身影,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他持了旧伞在手,缓步走进了义庄,却只见得一片惨淡,周围竟伏尸一地,也不知有多少尸首,有的已经腐烂,也有的像是新死,脸上血色都还没有退去,临死前的表情,各有不同,僵在了脸上,无神的望着义庄上面那四角的天空,让人感觉到了一种无言的惊怖。 而在这义庄中间,则放着一个黑色的怪鼎,上面的妖纹,正与之前见过的相同。 如今怪鼎仍打开着,想是对方仓促之间逃走,无暇顾及。 方寸向鼎中看了一眼,便只见鼎内有如之前见过的人丹一般,丹呈人形,浮浮沉沉,只是之前方寸见那一颗人丹时,已经是死物,这一颗却还活着,散发出了无尽妖邪之气。 那上面的气息,竟似有自己的生命,在渴求更多的生气…… “只差一步,便炼成了……” 方寸看着鼎内的丹,眼神里闪过了一抹冷意。 若在平时,提起人丹,他还不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可是如今,看着周围这倒了一地的死尸,这里面有男,有女,多是年岁不大者,甚至还可以看到里面有着几个最多也只有五六岁的孩童,他们皆如药渣一般,被堵在了义庄里,面上,皆是已经凝固的惊怖表情…… 方寸眉头紧紧凝了起来。 平时隔了一层,说起所谓的对他人命运的怜悯,同情,总是不够真切,更无法感同身受。 但亲身处于死尸之中,却能感受到冤魂在哀嚎…… 不对,这些人被夺先天之气,炼成人丹,连冤魂都做不成了! …… …… “炼人丹者,果然可以被称之为人魈!” 方寸眉宇之间,也涌起了冷意,看向了远空。 那黑影与众书院学子,这时候皆已走的连影子都没有了,虽然孟知雪与书院学子们拼了命追,但刚才便可以看得出来,那黑影与他们的修为相差甚远,凭他们的本事,根本不可能追上,最为让人废解的是,书院与城守那边应该已经得到了传信,但高手还没赶过来…… 难道就真个被那妖人逃了? 方寸的眉眼之间,闪过了一抹森然冷意。 若是被你逃了,岂不是还要再找机会炼制人丹,岂不是还要再害更多的人? 为了这一炉丹,都不惜掀起一场大瘟,那下一次,又会做什么? “如何能被你逃了?又凭什么被你逃了?” 如此想着时,他没有追出去,反而微一咬牙,一步踏上,来到鼎前。 “给我滚回来!” 无声低喝之中,他一抖旧伞,抽出了银蛇剑,割在自己掌间。 鲜血淅沥,洒在了鼎中。 先天之气三寸三分三厘的血。 先天之气如玉质,每纯粹一分,便难得十倍! 这是他饱满先天之气的血,只此一滴,却比寻常百姓十人百人都更有用。 鲜血滴在了丹上,这粒即将被炼成的人丹,立时精光大作。 百里之内,人人可察! 第七十三章 天罗地网 即使提前得到了秦老板的提醒,知道人丹炼成之时,会有异象出现,方寸也没想到,这异象竟是如此惊人,小小一粒丹上,竟是忽然之间,便绽放万丈豪芒,倒如鼎中忽然出现了一颗月亮,光华流转,映照虚空,蓬勃生机自鼎中逆冲而上,直印在了虚空云气之间。 整个柳湖城,也不知有多少人都看到了那冲天而起的光芒,更不知有多少炼气士,在这一刻都觉得心血来潮,仿佛内心里有某种本源气机,忽地被引动,按捺不住胸中之气! …… …… “那人丹成了?” 不仅是这柳湖城里的百姓与炼气士们,就连刚才那夺路而逃,如今已掠出十几里的黑影,也陡然大吃了一惊,他本是已经心生绝望,愤恼之下,只得先保命,但是心里那种不舍与不甘,委实不是一言可明,冷不丁的,忽然察觉到了身后那冲天而起的精光,整个人却都愣了。 “怎么会,明明还差了最后一步,十几个人的先天之气……” 第一时间,他感觉到的只是难以置信,想不通里面的关节。 但紧接着升腾起来的,则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狂喜:“人丹成了,作不得假,无论是那精光还是气息,都无法做得了假,那是一枚已经炼成的人丹,而且是品相最好的人丹……” 这一发现,使得他整个人,都几乎失去了理智。 微一咬牙,他忽然折身而回,急急向着义庄之内扑将了过去。 他自己亦是知道,如今反身回去夺丹,有多凶险。 可是他顾不上了! 他太知道,炼这一炉丹有多凶险,多艰难,从重制丹炉,再到以各种手段,不惊动城中炼气士,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掳来足够的凡人,再到收集足够的宝药灵药作为辅药,再到精心炼制每一步,他甚至不知道,这一炉丹再失败的话,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炼一炉…… 正是抱了这种想法,哪怕他已遁入了深山,眼看着便可以逃出生天,可是他也终于顾不上,决定回身搏上一搏,身形如一道流烟,霎那间便横掠数百丈,急急向着义庄扑来。 “人丹炼成了?” “不好,那妖人杀回来了……” 而在此时,孟知雪等人拼着命要去追杀那炼人丹的妖人时,却也冷不防被身后冲天而起的精光所慑,心神微乱,意识到了这件可怕的事情,但还不等她们心神调整回来,便忽见身前一片黑雾临身,遮蔽了一片虚空,而在那黑雾之中,一道黑影犹如闪电,冲了回来。 “他要夺丹……” “拦住他……” 众书院学子,或说南山盟学子,尽皆大喝,迎着那明显修为超过了他们许多的黑影,居然不避,反而一个个咬紧牙关,施展出了自己最强的手段,急急向着对方迎了上来…… 对方想要夺丹,他们竟也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将对方拿下。 起码也是缠住他,不教他逃了! “唰”“唰”“唰” 孟知雪的飞剑,倾刻间化出了十几道剑光,交织在了虚空之中,横在那黑影身前,而在她身后急急赶来的鹤真章、雨青离、梦晴儿、聂全等人,也都怒喝连声,有的朱笔连挥,荡出了七八道神符,有的拼尽全力,将驭物之法施展,法力顿时铺满了黑影身前整片虚空。 也有的嘴唇都快咬出了血,将摄魂法施展了出来,想要影响那黑影的意志。 “滚开……” 可是那黑影迎着这些书院学子的攻势,却只是尖声冷喝,亦像是动了真怒,袍袖一挥之间,便已荡起层层黑雾,格挡住了孟知雪的剑光,而在这层层黑雾之间,居然还有数道金光交织,诡异如闪电,飞快的冲到了每一位书院学子的身前,赫然是一只一只的金色甲虫。 挟奇毒,又势若闪电,不输飞丸,一瞬间便将诸学子逼入了险境,大叫着退开。 尤其是孟知雪,若不是雪白脖颈之上一根红绳系着的小巧玉坠忽然碎开,荡起一层乳白色光华,将那金色甲虫给撞了开去,她甚至会被这甲虫直冲到了额头,脑袋撞个大洞。 但也是因此,他们每个人,都已被这黑影逼退,趁机向前掠来。 黑雾腾腾,影若流光,已然来到了义庄前面。 望着那义庄之内升腾起来的精光,黑雾里面的双眼,似乎也迸发出了无尽的惊喜之色。 但也就在这一刻,周围的黑暗里,忽然响起了一声叹息。 轻轻幽幽一声叹,仿佛是从极远的方向传了过来,这黑影却忽然身躯陡震。 他猛得抬头看去,便见那深沉的夜色,仿佛变成了无形的潮水,在这时候被搅动,无声无息的打着漩儿,向四周散去,而在这夜色之中,则已多了一道缓缓踏着虚空走来的人影,那人是一位身穿古袍,板板正正,头戴高冠,座下却骑了一只高大妖异青羊的男子。 书院院主,公羊偃青! 他速度也不很快,但是在这黑影看到了他的时候,却已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向前涌了过来,像是夜色皆变成了有形有质之物,一层一层的卷向了他,蚕丝一般,要将他缠在其中。 “可恨……” 这黑影尖喝,哪怕他距离义庄已只一步,那颗人丹仿佛触手可及。 但在这时候,他心里却明白,自己没有机会迈出这一步了,若是迈了出去,只会坠入对方的神通里,全无还手的余地,因此他只是厉喝一声,挟着无穷无尽,无法形容的不甘与愤怒,急急的后退,身周黑雾荡开了对方的神通,然后纸鸢一般,快速的向着后面退去! 他运转了极速,一退之间,便已是数十丈,似乎很快便可再度遁入深山。 但也就在此时,身后忽然有破风声响起,他心里一惊,急急转过了身去,便见一道流光向自己斩来,一霎那间,他身边所有黑雾涌向那道流光,勉强将流光推得偏移了稍许,自己则借着这电光石火的一线机会,急急折身闪躲,终于堪堪避开,见那流光,竟是飞剑。 钟越老先生踏着虚空赶来,神色冷漠:“妖人,还想逃么?” 黑影大惊,愈往北去,便看到大袖飘飘,以蓝霜先生为首的几位教习也已然到了。 他心思急转,要往南去,却感受到一股强横气机冲天而起,挟杂着腾腾神意,交织如大网,便知道南边没有任务机会,城守一脉的炼气士,已经将南边所有的道路封死了…… 天罗地网已布下,自己便在网中! 或许说,自己本有机会逃走,但在人丹一成,贪念升起时,便已注定如此! …… …… “结束了……” 而在眼见得各方势力都已现身,将那人魈困在了中间时,义庄后面,方寸也已撑起了伞,准备悄然离开,在他的预料里,无论是书院院主,还是城守,反应的都稍慢了一点,但无论如何,只要他们反应了,那么他们就必然要将人魈拿下,在这一点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 …… “哈哈哈哈,就凭你们也想拿下我?” “今日我既敢来,便要看看你们谁能奈何得了我……” 眼见得陷入了重围,周围似出现了天罗地网一般,那人魈反而咬牙,疯狂大笑起来。 猛然之间,他顺手一扯,身上的黑色衣袍顿时解了开来,顺势一抖,便见得他身边那种涌动不休,本来已经被钟越老先生一剑给震散了的黑雾,居然一下子又涌动了起来。 比之前还多了十倍不止,嗡嗡之声响彻四方。 这些黑雾,居然皆是一只又一只的微小虫子,振翅而飞,融在夜色里,更难分别。 随着他一声大喝,那所有的虫子,皆向四面八方散来,噬向周围所有人,而他则是咬紧牙关,竟不想着再逃,而是再度向着义庄之中冲了过去,不顾一切要闯将进去…… 到了这时,竟还是想要夺丹…… “唉……” 迎着诡异而无形的黑雾,或说毒虫,院主公羊偃青叹了口气,手掌轻轻抬起,翻过。 无声无息间,天地似乎沉重了无数,有一股强大的法力隐隐扩散了开来,弥漫在整片虚空之中,交织碾压,那所有隐藏在了夜色里的微小虫子,居然皆在这无形的力量之下,被挤压成了粉末,汁水,嗡嗡之声瞬间消失,就连那要冲进义庄的黑影,也瞬间身子僵住。 无形之力激荡之下,他头顶上的黑色袍子也被掀飞了开来,露出了一张满是愤怒的脸。 灰色,阴沉,满是怒意,但仍可以看出些年轻时的娇色。 灵秀教习! …… …… 一时间,所有人都怔住了,久久无人开口。 无论是刚刚赶了过来的座师,教习,还是孟知雪等南山盟学子,皆在这时愣住了。 同样的,此时的义庄之中,黑暗之中的方寸看到了灵秀教习的面孔,整个人也是不由得怔在当场,脑海里瞬间便闪过了无数的疑问与念头,旋及,他脸色紧紧绷了起来…… 然后于此一霎,他便出了一个极大的决定。 飞快探手,将那丹精光已经在快速收敛的人丹拿起,夹在伞中,急急后退。 第七十四章 灵秀教习 “灵秀教习,怎会是你?” 待得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虚空里出现了一种古怪之极的寂静,良久之后,才有一个颤抖的声音响起,钟越老先生几乎不可相信,声音里也不知是气愤还是恼火,厉声喝问着。 “怎会是我?” “哈哈,怎会是我?” “凭什么不会是我,只因为我书院里惟一有良心的一个……” 而那位灵秀教习,在听得钟越老先生喝问之后,已是夜枭一般厉声大笑了起来,笑声里,竟有些癫狂之意,非但笑得癫狂,她整个人也似疯了一般,又或是已经在众人面前露了真面目,便再无半点遮掩,大笑声中,她猛然之间,法力内涌,身上顿时爆开点点血雾…… “我便是炼了人丹又如何?” “我便是掀起了这场瘟气又如何?” “我总比你们这些虚伪的家伙要好的多,起码我不会恩将仇报……” 借着自伤之力,院主束缚着她的无形之力,便如同冰雪遭遇了沸水,竟节节融开,而后在她身体甫得自由的一霎,她猛然之间,身形扭转,犹如陀螺,身上飞快的流出了道碧影,丝丝缕缕,趁着夜色,狠狠向着周围众座师与教习们飞扑了过去,一阵腥气扑鼻。 “她要拼命了……” 诸位教习大喝,急急后退,场间一时变得大乱。 惟有院主公羊偃青与钟越老先生未退,院主眉头微皱,身下的高大青羊便张开了嘴,探头衔住了一条碧影,咬作两半,却是一条尺许长短,浑身碧绿的怪蛇,而钟越老先生则是低头叹息,身边有剑吟响起,飞快的纵掠过了四面八方,嗤嗤之声不绝,无尽怪蛇被斩杀。 灵秀教习一身巫蛊之法,端得厉害,任是谁见到了,也不敢大意。 只是巫蛊之法,毕竟不适合正面斗法,尤其是当着院主与钟越老先生这两个明显修为压过了她一头的人来说,这时候她那些巫蛊手段施展了出来,也不过只是临死前的挣扎而已! 几乎倾刻之间,她便已经被人压制,遭受擒拿,不过是转眼之事。 而在这时,场间赶来的炼气士已经越来越多,有人沉默的守在了周围,也有人快步的奔向了义庄,似乎要先将那颗精光正在收敛的人丹封存起来,望着周围人或是惊疑惑是沉默的眼神,望着这已经彻底失控的局面,灵秀教习眼底,却是闪过了一抹吓人的决然之色…… “帮你最后一次……” 她一声尖叫,忽然间顺手一抄,腰侧的一个隐秘小袋中,便有一团黑物飞了起来。 有人瞧去,便见那竟是一个龙眼大小的甲虫…… 而这甲虫,飞出了袋子,便直接飞进了她的口中,被她一口咬住,用力咀嚼,黑色汁水溅了起来,她的脸上,也瞬间升起了一种极为诡异的幽蓝之色,仿佛变成了恶鬼一般。 “不好,那是南疆鬼妖蛊……速退……” 望着灵秀先生的动作,有人认了出来,大吃一惊,厉声大喝。 可也就在这喝响起的一瞬间,灵秀先生已然疯狂大笑,笑声之中,她整个肉身,忽然炸裂开了开来,无尽碎屑碎肉飞向四面八方,竟尔在空中,化作了一条条,一块块,古怪而诡异的肉虫,无目无鼻,却只在首端生着狰狞的大嘴,肉翼振颤,狠狠冲向了四面八方。 一时间,义庄周围顿时大乱。 在这一片混乱里,灵秀教习最后的声音渐渐消散,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 …… 这一片混乱,很快便被压下了。 灵秀教习最后不惜殒命,施展出来的妖蛊之法,固然厉害,但却消耗极快,在院主与城守两大高手,以及书院座师的镇压之下,这些妖蛊很快便已殒命,跌落在地,失去了生机。 她付出了性命,但也没能伤到任何人,只是创造了一场混乱而已…… 直到此时,望着那一地的古怪碎肉,众人还都忍不住心下抑郁。 每一个人,心里都有着一种无比古怪的感觉,谁能想到,之前不久,才拿南山妖魔顶罪,破掉的人丹大案,如今居然又重新来了一回,又有谁能想到,这歹毒至极的人丹邪案,查来查去,最后查出来的真凶,居然会是代表着天地浩然正气的白厢书院里面的一位教习? 一时间,谁能接受这个结果? “先将她并那颗人丹,带回书院,验明正身,再作打算!” 一片沉寂里,还是院主公羊偃青,沉吟良久,低声吩咐,警醒了众人。 无论如何,灵秀教习已经在众人面前现了真容,此事是掩不过去的,所以,如今也只有先将这位教习与那人丹证据带回去,查验清楚,再作打算,更有人想得深些,如今人丹之事,竟牵扯到了一位书院的教习,也得防着城守那边的人动了什么歹毒心思,向书院发难。 书院与城守,向来都是隐隐有着泾渭分明的界限的。 好在,这一次的事情,是书院学子发现,又是书院院主先赶到,自该由他们发落。 明白了这一点的书院教习们,自然懂得该怎么做,书院里的几位教习,快步赶去了义庄之中,但是紧接着,他们便又急急奔了出来,神色又惊又怒:“那枚人丹,不见了……” “嗯?” 一句话惊得四下里无比诧异,皆露出了难以置信之色。 此前有精芒投射虚空,光照十里,这便是铁证,炼出了人丹的铁证。 可是在这当口,怎么会不见了? 书院院主公羊偃青面无表情,急急睁开双目,眼底有精光扫向四方,似要看出什么端倪。 可是在他神色淡然看过之后,神色竟是更慌了些,满面惊疑:“何人盗走了人丹?” …… …… 人丹竟会被人盗走? 这一个消息,简直像是野火一般烧了开来,惹起了无数人的惊呼怒喝。 白厢书书院教习炼制人丹,被抓个正着,本来就是一件让人无法接受的丑事! 而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居然又有人将人丹窃走,这又是何等耸人听闻? “封索柳湖城,着阵师推衍,丹师寻息,掘地三尺,也要将那盗丹之人找出来……” 城守的声音很快也响了起来,夹杂着无穷无尽的怒气。 不知有多少座师教习,立时忙乱起来,或赶去外围封路,或施展手段探查,而教习神将一动,夜色里,也不知有多少躲在暗中观察形势的人被惊动,心惊胆颤,急急退走。 惟恐被人发现自己在此地,说不清楚! 此前人丹精光照耀虚空,引来太多人窥伺,乱作一团,这也是不好追查的原因之一。 …… …… “走吧!” 此时此刻,方寸就在周围的人群里,坐在了马车之中,他臂下,还在夹着那一把旧伞,并且能够感受到旧伞里面的那枚人丹,此前在看到了灵秀先生之后,他立刻就做下了决定,将这一枚人丹拿了出来,并夹在了旧伞之中,然后悄无声息,与小青柳会合,上了马车。 他也知道,这枚人丹,气息诡异,精芒不敛,若是寻常人拿了,那就算逃出了数十里,在大炼气士的神思感应之下,也会如夜里的烛火一样醒目,根本就是想藏也藏不住。 但他不一样,他可以将人丹藏在伞中。 此时若他唤出了天道功德谱,便可以看到自己的功德,正在慢慢的减少着。 一,二,三,四,五…… 这一枚人丹留在自己这伞中的时间越长,自己消耗的功德便越多。 直到功德耗尽,人丹便也再藏不住了。 但只要功德尚未耗尽,便谁也发现不了。 此前他进入义庄时,需要撑开这把伞,也是因为如此! 不管是不是有人在暗中看着自己,或是以某种法门推算着自己,伞撑开了,就没事。 惟一冒险些的,便是他准备离开义庄之时,又回身盗丹。 那有可能被人撞破! 但他还是选择了这么做! 看到了灵秀教习现身之时,他便立刻做出了这样一个决定…… 炼人丹的怎么会是灵秀? 怎么会是这么一个曾经想收自己为亲传,直到现在,自己都不知道她对自己是善是恶的老教习,方寸此时心里的感觉异常复杂,他一直想着将炼人丹的人魈揪出来,但最终揪出来的,居然是自己身边的人,这便使得他心里,一下子涌动起了一种异样复杂的情绪…… 一是不甘,二是不信! 这件事疑点太多,方寸瞬间便能想到十个八个。 所以他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做出了这个决定,将人丹拿走。 而如果说,他取人丹的时候,也只是直觉的意识到了什么,所以做下了决定的话,那么在看到灵秀教习已死之后,便已经完全可以断定,此前自己心里的某些直觉是正确的了…… 因为天道功德谱,竟无半分变化。 无论是灵秀教习露出了真身,还是如今她已死在此地,都没有相应的功德降临…… 人魈还在! …… …… 马车驾驾,行驶在了夜色之中,渐渐往柳湖城而来。 方寸沉默着,静静的想着前因后节。 此前孟知雪等人在南山陷入妖谷,事后也曾经说过,那个阵中,应该有两个人。 这么说来,炼人丹的,本来就不只一人。 而且在这两个人里,或许灵秀教习,本来就只是一个次要角色,她如今见事情败露,拼命而死,便说不定她本来就是想要将责任全部揽到自己身上,以便保住真正的人魈…… 那究竟是谁,值得她这么做? 第一时间赶了过来的院主,姗姗来迟的城守一方…… 那真正的人魈,究竟藏在了哪里? 缓缓低头,看向了自己夹在臂下的旧伞,方寸眉宇凝出了一抹阴冷。 无论是谁,都不重要! 现在人丹落在了自己手里,主动权也就在自己手里了。 我可以陪你好好玩! 第七十五章 圆不圆满? 第二日一早,方寸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坐着自己那辆精致奢华而又低调的马车,穿过了柳湖城的大街与两畔栽满了柳树的小路,来到书院,并开始自己这一天的修行。 不过,似乎全然没有什么变化的只有他。 无论是清早柳湖城的大街,还是书院,都已经变得有些压抑而紧张,到处可见有人交头结耳,窃窃私语,脸上的神情或是担忧,或是感慨,或是带了种置身事外的兴奋劲儿,方寸没有与他们过多交谈,但心里却明白,看样子昨天那炼人丹的事情,已经彻底传开了。 与上一次书院与城守一方,第一时间发现了有邪修炼人丹,并且封索消息不同,这一次的消息,想封都封不住,毕竟当时人丹炼成,光照十里,太多人看到,也太多炼气士感应到了,到得义庄之前,灵秀教习在众人围堵之下身死的一幕,也被太多赶过去的炼气士看在了眼里,消息根本不可能压得住,只一夜间,整个柳湖城的百姓,便都已知道了这件事。 事情闹大了。 不仅是因为有人炼成了人丹,也不仅是因为被曝出炼人丹的居然是书院教习,还因为那一颗分明已经炼成的人丹,在灵秀教习伏诛之后,居然消失不见,不知被谁盗了去…… 于是,整个书院与城守一方,便都有些慌了。 消息早已传来,上面的九仙宗与郡守不可能得不到消息,书院与郡守一方,都急于要给他们一个解释,甚至在解释的时候,也一定要将那颗炼成了的人丹封印,然后作为物证一并送过去,而偏偏在这时候,人丹失窃了,就一下子将书院与城守,皆推到了两难的境地! 众人一提起此事,便皆觉得头疼。 而书院与城守一方,想必比旁人想象的头疼,还要更疼十倍! …… …… 方寸来到了蓝霜亭时,便见蓝霜先生不在,事实上,如今整个书院,教习与座师们,应该都已经出动了,他们在想尽一切办法,尽最大的努力,将那一颗人丹寻出来,起码在找到那一颗人丹之前,这些白厢书院的学子们,应该没有人会过来好好的跟他们授业了…… 不过学亭里的众学子,这时候也都没闲着,而是窃窃私语,时时有敬畏的目光看向…… ……孟知雪! 也不仅是孟知雪,还有鹤真章! 人丹之事已经传开,南山盟的事情,自然也惹得人尽皆知。 对于众学子而言,南山盟其实一直都是一个奇怪的存在,人人对他们敬而远之。 敬,是因为他们这些人,尤其是南山盟五子,修为确实高,天资也确实好,都是书院里的佼佼人物,不服气不行,而远,则是因为他们实在太多事了,渡妖牒也好,书院学子之间的一些小龌龊与小问题也好,每每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众学子自然就不愿与他们多交道! 尤其是之前,书院与城守联手荡清了南山里的妖窟,城里城外,一片叫好之声,偏偏在那时候,惟有孟知雪不认同,反而当众顶撞城守一方的神将,说炼人丹者另有其人,当时便让众人心里,感觉有些不舒服,甚至觉得她是在有样学样,故意表现的意见与常人不同。 就好像当初的方尺仙师一般! 而直到昨日,她们居然真的找到了那炼人丹的真凶,则又让人刮目相看了。 此等功劳,简直无法形容! 而普通学子,对南山盟那种敬而远之的心态,也多少变成了敬而尊之! …… …… 而孟知雪与鹤真章的反应也并不相同。 鹤真章这时候是平静的坐在了那里,若无其事的看着书。 因得昨日受到了些擦伤,因此左臂包扎了起来。 翻书之时,偶尔牵扯到伤口,他便微微皱眉,但仍是很快隐去,端坐不动,似乎全未注意周围的目光,但每一个毛孔都在享受着这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尤其是,还能通过毛孔感知到哪边的女学子多些,便微微调整姿势,完美的展现给那边一个洒脱而从容的侧影。 倒是孟知雪,虽然也在看书,但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的意思。 直见到方寸入了学亭,她才像是还了魂,轻轻站起了身来,方寸故作不见,坐到了后面鹤真章的身边,恰好把另一厢里向鹤真章看过来的女学子目光给挡了个结结实实。 鹤真章神情便有些不自然,又不太好意思说什么。 鹤真章神情便有些不自然,又不太好意思说什么。 从书匣里拿出了《灵经》,方寸准备好生的参研一下,便发现孟知雪已向自己看了过来。 学习认真的方二公子本想装作没有看到她,但微一迟疑,却还是将《灵经》放回了书匣之中,重又背在身上,慢慢悠悠的走了出来,稍一驻足,果然看到孟知雪也跟了出来,他便干脆的走在前面,向着书院门口行去,背后的孟知雪有些诧异,一路跟着他来到门口。 “你这是去……” “左右今日教习们也不会回来,何不出去逛逛?” 方寸回头,望着她笑道。 “出去逛?” 孟知雪明显没有“逃学”这个概念,多少有些诧异。 方寸笑而不答,只是招手,让小青柳将马车驶了过来,头一个钻进了马车里面,未过多久功夫,便见孟知雪也跟着上了马车,虽然脸色尚有些不自然,倒也没有婆婆妈妈。 “看看风景!” 方寸笑着吩咐了一声,马车便驶出了书院,行走在乡间小道上。 孟知雪似有心事,此时的话倒是很少,方寸也不急着开口,只是看着车帘外的苍翠田野,一路缓行,到得了一片瓜田之前,方寸才拍手让小青柳停下,自己跳出了车厢,在瓜田里寻摸了一阵,挑了一个声音噗噗闷响,又大又圆的西瓜,抱着它坐回了车厢之中,满面开心。 “这样不好吧?” 孟知雪微一犹豫,道:“农家谋生不易,岂可随便摘他们的瓜?” “别人不能摘,我却是可以的!” 方寸抱着那颗西瓜,浑不在意的摇头笑道。 “为何?” 孟知雪有些诧异的反问道。 方寸笑了起来:“因为这庄子便是我们家的!” 孟知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马车继续向前行去,果不一会,便已到了瓜田深处,一个草屋旁,那草屋里的看瓜老农,见到了坐在前面驾车的小青柳,立时便猜到了马车里面的是谁,忙忙的迎了上来,作揖行礼,摆好了木案板凳,又忙不迭的吩咐自家的老伴赶紧去田里摘几颗熟好了的西瓜出来。 “我自己已经摘好了!” 方寸跳下了马车,将瓜交扔给了老农,笑道:“先去旁边井里,拔上一会!” “是,是……” 老农急忙答应着,快步去了。 而方寸则在荫凉下坐了下来,拿起老农的蒲扇摇了几下,笑道:“孟仙子昨日带了南山盟的几位天骄,查出了炼人丹之事,又揪住了隐藏在书院里的邪修,如今声名之盛,誉满全城,此份功劳,怕是这书院十几年来,无人能比,怎么看起来倒是闷闷不乐,似有心事?” 孟知雪坐在了方寸对面,这才认真的看了方寸一眼,道:“昨夜我们被吞海帮戏耍,引去了柳湖,受人奚落,却不知如何解局,若非有人指点,怕是连义庄都发现不了……” 说着,看了方寸一眼,道:“我只算撞了运,有什么功劳?” 方寸装着看不懂她试探的眼神,笑了笑,道:“但无论如何,这炼人丹的妖修算是找出来了,孟仙子此前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也圆满解决了,此事便该就此揭过,不是么?” 孟知雪微微沉默,半晌才道:“只是没想到,会是灵秀教习!” “不错,谁也没想到……” 方寸轻叹了一声,道:“但纵是谁也没想到是她,可是也毕竟人赃俱获,她又已经当着院主与其他几位教习的面,承认了是自己在炼制人丹,如今除了那颗失窃的人丹还没有找到之外,那榆钱镇百姓失踪一案,到了此时,便也算有了一个最圆满不过的结果了吧……” 孟知雪听着方寸的叹惜,忽然像是察觉了什么。 她轻轻抬头,便看到了方寸的眼睛,显得黑白分明,声音戏谑,但却有些隐藏的认真。 这使得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回答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 …… 而方寸,这时候也只是静静的看着孟知雪,等着她的回答。 人人都说孟知雪行事,在学自己的那位兄长,说南山盟有当年的仙师之风…… 那么,你究竟有没有资格学他? 第七十六章 吃瓜吃瓜 “此事并不圆满!” 迎着方寸的目光,孟知雪那一直有些犹疑的神色,却也渐渐坚定了起来。 也不知她心里有没有经过一些挣扎与斟酌,终究她还是缓缓摇了摇头,坚定开口。 慢慢抬头,那一双看东西似乎有些朦珑的眼睛,不显呆滞,只显清澈,道:“许多人看这件事,都已觉得圆满了,人赃俱获,辩无可辩,如今尚不明朗的,也只是最后何人盗走了那颗人丹而已,但是我自己知道,这件事还有蹊跷,真正炼人丹的妖修,恐怕还没有……” 听着她的话,方寸面上便浮现了一抹笑意,心情也似松快了些。 “你为什么这么说?” 他看向了孟知雪,轻轻问道。 孟知雪犹豫了一会,也像是在捋清着自己的思路,半晌才道:“当初在鬼牙峰后,我曾经与诸位同门,落入了妖阵之中,感受到了那炼人丹之人的些许气息,虽然当时被妖阵压制,感受并不分明,但我也能确定一点,那炼人丹的,不只一人,而且应该是个苍老衰竭的男子,灵秀教习虽然也年老,但她寿元尚有许多,不值得如此冒险炼人丹,所以真正炼丹的……” 微微一顿,她才低声道:“或许并不是她……” …… …… 方寸听了,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来,轻声笑道:“那你觉得应该是谁?” 孟知雪一时沉默了下来,显然并无头绪。 方寸摇起蒲扇,用力扇了两下,笑道:“书院里的事情我了解的不如你多,但我却知道,能够一起炼人丹,甚至最后不惜拿命帮其隐瞒的,一定不会是普通的关系,就算他们平时避人耳目,但也一定有许多痕迹留下,你只好好想想,灵秀教习平素里与谁走的近些?” 孟知雪沉默了一会,道:“她平素里最喜炼制蛇虫古怪,性情乖僻,向来独来独往,与诸位教习都很生疏,倒是惟有与几位座师稍显亲近些,尤其是……是……钟……” 说到了这里时,脸色已有骤变,竟似已不敢继续说下去。 方寸知道她想说的是谁,不置可否的笑笑:“你还记不记得灵秀教习被揭穿时说的话?” 孟知雪微微一怔,认真回忆了一下,然后将灵秀教习说的话全都复述了出来。 方寸也认真听着,竟发现她说的没有一句错处,倒是暗赞了一声。 “恩将仇报……” 细想了一会,方寸才轻轻开口道:“她倒像是将书院所有的人都给骂了一遍,那又究竟是什么样的恩将仇报,才使得她这么理直气壮,便是炼了人丹,也觉得比别人强?” 孟知雪微微凝神,认真看向了方寸。 没想到方寸会提出这一点,但却又不明白他为什么提这一点。 事实上,大部分人都觉得那些话不过是灵秀教习被发现之后的疯言疯语罢了。 逼到了绝路,说些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如今她情绪始终不高,也在这里,因为她心里一直觉得,或许炼人丹的,还有旁人,只不过,她偏偏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她更知道,如今书院与城守一方,都只是想着要找回那颗人丹才行,这时候自己无论说什么,怕是都无人会理会,所以才一整天闷闷不乐。 “其实若想找出那真正的妖修来,也不是没有办法……” 方寸轻轻摇着蒲扇,笑了笑,仿佛很轻松似的说道:“有些事你不必想的这么复杂,做坏事很累的,一点痕迹,都要用更多的痕迹去掩饰,藏了头露了尾,再聪明的人布的局也会有蛛丝马迹留下,更何况这位行事挺猖狂的,所为也只是掩人耳目,倒不算精细……” 孟知雪听得这番话,已是有些好奇的看着他,认真想了想,道:“但书院里……” “书院里若是一时无头绪,不妨先去别处想想!” 方寸轻轻叹了一声,看着孟知雪,道:“除了灵秀教习,谁的问题最明显?” 孟知雪微怔,想到一点:“吞海帮?” 方寸点了点头,也不说是与不是,只是继续听着。 孟知雪神色微凝,认真想着昨天发生的一切,过了一会,才低声道:“吞海帮昨日极为古怪,行事太诡异了,倒像是故意引得我们去柳湖一般,只不过,在我们猜到了义庄有问题之后,他却也没有再继续插手,而是立时转身又走了,将事情撇的很干净,未留把柄……” “他没留把柄也没关系,当他留了就好……” 方寸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轻声道:“而吞海帮若与此事有关,那城守一方……” 说到这里,他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柳湖城守,便是孟知雪的叔叔,人尽皆知。 而直到如今为止,城守一方,也一直表现的与人丹之事,毫无瓜葛,事实上,就连吞海帮与城守一方有些不为人知的牵扯,也只是方寸猜出来的,明面上的证据一点也没有,若只是因着这一点猜测,便非要将人丹的事情,扯到了城守那边去,多少都有些不合适…… “城守……” 倒是孟知雪,听到了方寸的话后,神色微紧了紧,低声道:“可现在是书院……” “谁也不是傻子,看起来是书院,未必便真是书院……” 方寸只轻声说了一句,便不再多言。 倒是孟知雪,此时竟是认真想了下去,愈发的想着,脸色愈发的古怪了。 过了一会,她忽然道::“你知不知道南山纵虎的事情?” 方寸只好笑,自家兄长当年在柳湖城闹得人尽皆知的大事,自己又怎么会不知道? 孟知雪则显得有些认真,道:“那你知不知道,因南山纵虎之事被迫退隐的人又是谁?” 方寸自然知道。 当年的书院老院主,因寿元将近,因此降伏了虎妖,纵容其在南山害人,吸掠妖气,其实是借了妖法,转化先天之气给自己,以求延续寿元,突破境界,但这件事,却被自己的兄长发现,纵马南山,剑斩虎妖,然后提着虎首回到书院,当着众人的面,揭开了此事。 老院主铁证如山,辩无可辩,只好黯然退隐。 也好在,他只是借妖夺人生气,没有炼人丹,也好在,他年青时立过不少功劳,当时的郡守有人保他,因此只是退隐,没有偿命,变相来说,也只是将他囚禁在了宅院之中罢了。 “其实……” 孟知雪稍一沉吟,才道:“那位被迫退位隐居的老院主,便是如今城守的叔叔!” 微一顿后,道:“若依了辈份,便是我,也该唤他一声二叔公!” “二叔公?” 方寸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心想一个姓孟,一个姓白,这亲戚关系,也挺有意思。 而且此前在城守城,他见过孟知雪与城守之间的关系,完全没有看出什么亲近长幼之意,恰恰相反的是,倒是能够感觉城守有些忌惮孟知雪,这哪里像是一族人该有的样子? 不过这些,与目前要考虑的事情无关,自也不必说破。 孟知雪继续道:“他当年被迫退位之后,没过多久,便病死在了宅中,当时其实也有许多人为他抱不平来着,因为在那时候,柳湖城混乱一片,借妖炼气的人怕是不在少数,可是此事被揭开之后,众人却都只是撇清干系,甚至落井下石,由得老院主一人抗下了罪过!” 方寸闻言,倒也有些好奇:“这么说,灵秀教习说的恩将仇报四个字,是从这里来的?” 孟知雪道:“可是老院主已经死了……” 方寸看了她一眼,只是轻轻挥了挥蒲扇,并不多作言语。 孟知雪也已反应了过来,不再多言,对于炼气士来说,什么古怪手段都是有的…… 方寸也默默的想了一会,道:“老朝与城守一方多半有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而人丹虽然邪毒,可也不是一般人懂得如何炼的,况且便是服了人丹,也有后患,若不是已经老的无法走动,寿元将尽的人,恐怕也不会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去炼这人丹,那么……” “我想说的,也在这里……” 孟知雪看着方寸,微一沉吟,才低声道:“那位……老院主,生前有位奴仆,也是懂得修行之法的,后来老院主去世,他便也离开了城守一家,而这个人,我听城守的下人无意中提过一嘴,他其实就是……”咬了咬嘴唇,才接着说了下去:“如今的吞海帮帮主,老朝!” “果然如此……” 方寸听了,倒是微微一怔。 以前只是怀疑老朝与城守一脉有些牵扯,如今倒是坐实了。 “无论如何,更具体的事情,我会想办法去查!” 孟知雪轻声开口,态度倒似有些坚定,见方寸有些诧异的看着自己,嫩脸微红,道:“其实……其实我本来有些犹豫,我怕自己心里的担忧说了出来,会有人说是我为了出风头,为了表现自己,甚至是为了刻意模仿方尺仙师,才无中生有,小题大作的,因此心里……” 末了,倒是不再说下去,抬头笑道:“但你既然也这么觉得,我心里便踏实了!” 方寸笑了笑,并不回答她这个问题。 孟知雪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忿开话题,认真道:“总之只要那个人在,便总可以将他揪出来,老朝这里若无线索,便从丹术来查,那人既懂得人丹炼法,又擅长布妖阵,可引来云雾遮山,隔人探查,这些手段,皆不是普通炼气士能做到的,想藏,怕也藏不了太深!” 方寸轻轻点头,表示认同。 这是个很花力气的活,而花力气的话,让孟知雪去做是最合适不过了…… 毕竟她是孟呆……孟仙子! 很好用的孟仙子…… …… …… 话已叙毕,事情也已理好,两人静静坐着,方寸摇着个大蒲扇,孟知雪倒是微微一犹豫,然后小声道:“方二公子,昨日我们被老朝戏耍时,忽有高人提醒,点明了我们……” 一边说,一边怀疑的看向了方寸:“那位高人……” “啥?” 方寸一怔,摆手笑道:“可不是我,别乱想,别这么看我……” 孟知雪闻言,眼神也有些无奈。 “公子,西瓜镇好啦……” 也就在此时,一边的小青柳拎着浸在木桶里的瓜,兴高彩烈来了。 听着小青柳的声音,孟知雪猛得抬头,看了他一眼。 下一刻,便忽然又将目光向方寸看了过来,眼睛里分明有些兴奋之意。 “哈哈,闲事休提,吃瓜吃瓜……” 方寸瞪了小青柳一眼,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招呼着孟知雪道:“难得逃学一次,还要想这些伤脑筋的事情,未免对自己太不友好,还是看看这风景,吹一吹凉风来的自在……” 人生得意事,还有能比得上看热闹吃瓜兼赚功德的吗? 前文修改一览 看到有读者说到前面改动剧情的问题,是老鬼的失误。 之前改剧情,考虑的就是不动整个框架,以免大家一直追读的出现阅读方面的问题,所以整个故事衔接上是没有问题的,无论是以前的版本,还是现在改动过的,都是在一个故事框架往前推的,但确实有一些细节之类变化,在这里老鬼就列一下,方便想去看的朋友们。 改动点1:方寸被元执逐出学亭(第二十章) 改动点2:方寸遇着孟知雪,以及对话(第二十五至二十六章) 改动点3:灵秀教习逼主角背书,透露要收主角为真传(第三十六章至三十七章) 改动点4:方寸看到书院功德簿,并开始卖牒赚功德(第三十八至三十九章) 改动点5:主角查榆钱镇百姓失踪案,这一块改动算是比较大的,但是故事节奏和最后的结果没有变,所以与后面的故事可以衔接得上,甚至是连节奏与故事流畅程度也没受太大影响(说到这里真的忍不住要吹一下了,我改稿的能力真的牛逼) 最后,说白了,这本书里的人设都没有改,最多只是微调了一下她们说的话与做的事,简单来说,就是把以前会有一些读者认为不喜欢的地方改了,但是呢,为了这整个故事,我又不能伤筋动骨,所以很是下了番功夫,也找很多人帮着审过,都认为改了之后,整体故事是没有变的,不去看前面的,后面也完全可以衔接! PS不过确实会有一点小细节没对上,比如灵秀教习收方寸为亲传这里,是老鬼的失误! 诚挚的向大家道歉! 第七十七章 分三步 孟知雪分明是个很有行动力的人,说做即做,被方寸带着逃了一次学后,她便像是已经找到了新的方向,学亭之中,便很少见到她的身影,连带着鹤真章,也开始经常失踪。 方寸知道,她们已经开始展开对老朝,或说对老朝与灵秀教习身后那个炼人丹的妖修在做调查了,现在还不知道她们能否查出什么,因为这一滩的水,明显很深,无论是院主还是城守,都让人感觉不放心,在他们这两手遮天的情况下,想查出什么,又谈何容易? 某些时候,能不能查出真相,并不重要。 重要的,只是这个真相能不能被众人看到,能不能公诸于世! 因为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方寸不可能,也不会参与到她们忙的事情里去,她们去查,一点点捋清线索,找出真相,这样的做法太繁琐,而且太被动,方寸不喜欢,他也想找出人魈,找出真相,只是他更喜欢主动一些的方式,不看对方有什么破绽,而是逼他露出破绽! 那人魈如今仍然藏得极深,而且城守与院主的态度更让人迷惑。 就连吞海帮,也透着一股子邪气。 但没关系,如今人丹已经在自己手里,那么他们便都要被自己牵着鼻子走。 攻守之势,已经逆转了。 可以想象,那些人如今定然很着急…… ……那就再让他们急一会吧! 人丹在手,要赚,自然就得赚上一票大的…… 表面上看,出了灵秀教习之事后,方二公子仍然像是个乖巧到了极致的好学子,每日里朝出暮返,只是书院与家两点一线,夜里转化功德,参悟驭物之法,白天在学亭修习。 可是暗中,通过了小青柳的打探,他也知道如今的柳湖城,早已风起云涌,那一颗人丹的失踪,使得整个柳湖城,都处于一种紧张万分的状态,据小青柳打探,各大要道,都已有高手坐镇,城守一方,也已请动了诸位奇人异士,不分昼夜,推衍着人丹的下落。 就像有一根绳子,每拖得一分,便往肉里勒的更紧了一分。 在这种情况下,甚至连书院学子的修行,都受到了影响,因为各位教习,以及座师,都已被抓了壮丁,去四方布查,反而一时之间顾不上诸位学子们的学业,全命其自修了。 而据说,书院诸位教习的领队之人,便是钟越老先生。 这位老先生在出了灵秀教习的事后,大为光火,砸烂了数个珍贵杯盏。 并且在第二天,就主动请缨,要严查人丹之事。 对此,方寸只是呵呵! 如今他惟一需要考虑的,只有一件事。 如何利用人丹,将吞海帮灭了,甚至将人魈钓出来…… 而经过了一番缜密的考虑,他也很快就定下了一个严谨而复杂的计划! 第一步,利用人丹。 第二步,灭了吞海帮,钓出人魈。 第三步,回家吃饭! …… …… 不过在实行这个伟大而缜密的计划之前,方寸还要完成最关键的一步。 处理好人丹! 如今那颗牵动了整个柳湖城的人丹,还在自己的伞里藏着,每多呆一会,这功德便会消耗一部分,若真依着自己的计划,没准需要做的准备还没完成呢,功德先就赔了…… ……虽然这个计划是为了赚更大的功德,眼下这点只算投资,但也得控制成本不是? 更关键的是,人丹在伞中,也不方便利用。 所以首先要做的,便是找到一个稳妥的方法,封存人丹。 只是,人丹现世,精光四射,气机诡异,方圆百里,人人可察,哪怕自己只是将它短暂的拿出来,也有可能被一些厉害的炼气士察觉,所以不提前考虑妥当,方寸也不敢轻举妄动! 抱着这种想法,方寸一番思量,倒是在这一天,一下子抓住了近几日一直在外面奔走,如今好容易回到了书院的同窗鹤真章,笑着打听道:“老鹤,认不认识厉害的丹师?” 鹤真章诧异的看方寸:“问这干嘛?” 方寸想了想,道:“你猜呢?” 鹤真章微微一怔,诧异道:“你要买练气丹?” 周围不知有多少人瞬间脸色大变,眼神古怪的向方寸看了过来。 “其实我更想买个丹师……” 方寸心里想着,嘴上也只好顺着道:“我买炼气丹提升下修为不是很正常的吗?” “这哪里正常了?” 鹤真章已经显得十分无奈了:“你这还给不给别人活路了?” 一边的同窗脸色皆憋屈的厉害…… 蓝霜亭方二公子如今可已经是书院出了名的怪胎,学东西那叫一个快…… 如果你如今连修为都想提上来,那你干脆上天吧好不好啊老兄…… 方寸只好和气的笑笑:“学识与修为,毕竟是两码事嘛……” 这倒是实话! 修行,其实是一件非常复杂而庞大的事情,有学识与修为之分。 如今论学识,方寸已经以一种极为可怕的天赋,渐渐赶上了蓝霜亭的众学子,甚至还超越了不少,诸般天资过人之举,把个蓝霜先生都折磨的又酸又爽,而这些蓝霜亭里本来在整个书院都算是顶尖学子的仙苗们也被折磨的心态崩了好几个,但修为上面,他尚缓慢! 如今方寸入书院,已过去了小半年,修为也达到了炼息高阶,算起来,已经是非常之快了,但这个高度,在书院众学子之中,却还属于中等偏下,也只比元执亭学子强些。 顺着这个思路去想,方寸买练气丹,提升一下修为,倒确实是件很合理的事情…… …… …… “方二公子要服丹,这个……” 鹤真章平时在蓝霜学亭里,还是很老实的,与他当初在流月楼很是嚣张的斥责方二公子不守规矩的样子不同,听见方寸询问,倒也有些担忧的道:“对于咱们炼气士来说,服丹养气,本来就是一种最为常见的手段,修为进境慢了,需要服丹,快快提升,内息耗尽,需要及时填补时,也会选择服用炼气丹,可以说,身为炼气士,就没人不服炼气丹的!” “人皆言炼气士花费巨大,便有相当一部分,在这炼气丹上!” “不过方二公子你……” 他看了看方寸,道:“其实不要碰这玩意儿吧……” 方寸有些诧异:“为何?” 鹤真章苦笑道:“说白了,炼气丹虽有助于修为进境,也几乎每一位炼气士都服用过,但以丹药提升的修为,根基总是不扎实的,服用太多,垮了都有可能,所以能够不借炼气丹来提升的,往往都不会服用炼气丹,起码也是平时不用,只在偶尔冲击境界时,才服用一颗两颗,便如孟仙子,她从炼气开始,直到养息境圆满,便纯靠自己修炼,一颗也未服用!” 而在解释着这些时,鹤真章看向方寸的眼神,也有些难掩的羡慕,孟知雪不借一颗炼气丹,修行到炼息境大圆满,在书院本是奇事一件,别人很难比得上他,可是眼前,便又有一位天资同样惊人,甚至许多人都觉得比孟仙子更惊人的方二公子,这玩意儿怎么比? 尤其是他不但天资好,还有钱,之前那小青梦姑娘…… 跑题了! 人家天资好,又有钱,偏偏还不需要炼气丹。 但有些人天资不好,钱财也短缺,偏偏又需要炼气丹…… 怎么就不能出现那种天资好的需要炼气丹,但又缺钱,或是天资不好的需要炼气丹,但是又不缺钱这么种公平一点的情况呢,还好那种天资不好需要炼气丹又没钱的情况不多…… ……不对,挺多的,只是那等人成不了炼气士! “唉,话虽如此说,但时间不等人啊……” 方寸听着鹤真章的话,也只好配着他无奈的一叹,道:“只能选些好的丹药了,此事既然如此重要,那寻常丹师肯定不行,却不知鹤老兄你认不认得一些厉害些的丹师?” 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找到了合适的丹师,那么顺势请教些丹道窍门问题应该不大。 对方若不肯传,那就买他的笔记! 若是他笔记不肯卖,那就干脆把他这个人买下来…… …… …… “厉害的丹师……” 鹤真章闻言,倒是认真思索了一下,摇头道:“咱们白厢书院,以《草经》为本命经的炼气士还真不多,大家伙买练气丹,多是去城守一脉设下的灵药坊……” 说着撇了撇嘴,道:“但是贵,还不好……” 这种情况下,方寸自然是不想往这两个方向跑的,便笑道:“听你意思,还有其他的?” “倒是有……” 鹤真章拉着方寸出了学亭,小声的告诉:“还可以去夜坊……” 方寸微一怔:“夜坊?” 鹤真章道:“不错,就是不通过城守的押印,直接各自炼了丹药来授卖的,那里野丹师不少,而且价格可比书院丹堂与城中灵坊低多了,整体上,价格起码便宜三到四成呢……” “当然了,去夜坊买丹,需要极高的眼力劲儿,否则一不留神,便被骗了!” 方寸听得眼珠微转,忽然笑道:“那你陪我去走一遭儿如何?完了我请你去流月楼……” 鹤真章本想拒绝,听到流月楼又犹豫了,道:“我陪你去一趟可以!” 小声补充:“但可不是为了流月楼!” 第七十八章 吃颗葡萄 有明便有暗,有朝堂便有江湖,有官面灵市,自然便有荒野的夜坊。 方寸没废多少力气,就说动了内心坚定的鹤真章,当天放学之后,便邀着鹤真章一起坐上了马车,蹄声得得,车轮驾驾,慢慢向着城外驶了出来,看到了这传说中的夜坊…… 说是坊市,其实并不准确。 别说与前世超市相比,便是与商业街都不如。 准确的说,这应该类似于乡里的大集! 每逢初一十五,便在城外野山之中,汇聚而来,无论是有炼气之丹、宝、符、法要出售,还是有此类需求的,便都悄然过来,寻找适合自己所需之物,双方见着了面,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买亏卖赚,全凭个人的眼力劲,一旦钱货两清,回来再找,人家可就不认了。 “方二公子真要买炼气丹?” 坐在了马车里,鹤真章还有些不解,疑惑的问着。 “怎么,你是担心我钱不够?” 方寸笑着,歪了歪脑袋,反问鹤真章。 “没有没有……” 鹤真章连连摆手,心想谁会怀疑柳湖方家的财势啊,低叹道:“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而已,若是我有方二公子这样的天资,那我绝对不会碰炼气丹的,起码在炼息境圆满之前不会碰,这修炼内息,还是自己感应天地,盘息吐纳,读书明理的最好,也最为纯正,服了丹,看似修为进境极快,节节暴涨,可实际上却是毁了根基了,服的越多,这根基毁的越厉害!” “练气丹嘛,本是用在内息不足时临时补充的,但如今倒成了修行所需……” 方寸明白他说的道理,这就跟拿药治伤一个道理,人在虚弱或受伤时,才会需要药物来医治,使得肉身健壮起来,可是若为了一昧追求健壮,便大量的吃这些丹药,那结果可能却背道而迟了,非但无法但灵药宝药,修成强大的肉身,倒有可能坏了根基,伤了根本。 “既然明白这个道理,那你又为何要服炼气丹?” 方寸笑吟吟的反问鹤真章。 “那是因为没办法!” 鹤真章闻言倒是苦笑了起来,道:“哪个入书院的,一开始没有个雄心壮志的梦,只想着绝不碰炼气丹一下,只凭自己的本事提升修为,但渐渐的,却发现自己不是这块料,便如令兄和孟仙子这样的人,世上又能够找得出几个来呢,好人终究是难做的啊……” “嗯?” 方寸心里有着自己的盘算,本来只是有意无意与鹤真章闲聊着,但忽然听到了他的话,却微微一怔,倒是来了一些兴趣,笑着看向了鹤真章,道:“你这个话又是怎么说的?” “不是说了读书明理才是炼气根本嘛……” 鹤真章苦笑着道:“人啊,一旦行得正,站得直,自身便会养出气魄,读得书,明得理,一身内息便愈发纯正,令兄与孟仙子,都是这等人物,他们愈是坚定道心,守正驱邪,便越是道心坦荡,法力反而愈发纯厚,修为精进,而我就不行喽,虽然我的本命经是《书经》,前贤道理看了无数,字贴描摹如山,但终究不如孟仙子那般本性纯粹,也是无奈啊……” 方寸听得这话,竟是莫名的心里一动,似乎隐隐捉摸到了什么。 “不会吧……” 他心里微生了个念头。 …… …… 柳湖城的夜坊,很快便到了。 以前方寸也听人提过这城西的夜坊,只不曾来过,只见在城西一方连绵山坡之间,沿着一条幽静小道,座落着黑影点点,各守一方,有的只是铺一块布,便席地而坐,有的扎起了一个小小的篷子,居然还有推个小车过来的,知道的是炼气士,不知道的还以为卖馄饨。 而在这小径之间,则有不少人来回走动,各取所需,皆穿了便袍。 一眼看去,整个夜坊之上,倒是显得极为热闹,也能从中大略看出个柳湖城的炼气士数量来,柳湖城也勉强算得一方大城,明面上的炼气士,只有书院的座师、教习、学子,城守一脉的神将、文书,以及下面的缉妖司衙差,以及某些世家子弟,老族人等等…… 若算起来,怕也只不过二三百人。 但再加上了不入士藉的散修,邪修,躲在了江湖中的奇人异士,数量可就更多了。 若无这么多的数量,也撑不起这个坊市来。 一眼扫去,方寸甚至还能从这些炼气士里,看到许多年青学子的模样,当然,都是换下了学袍来的,如今已快到了书院三年期满,这些学子们也按捺不住,纷纷想尽了办法提升修为,寻找门路,也是在这第三年的头上,他们是最舍得花钱的,当然,效果也是最差的。 “这里的练气凡,比起城守御下的灵丹阁要便宜了许多,高者,也不过二三百两银子一颗,差些的,三五十两也能买到,方二公子若是想买,不知去寻什么价位的合适?” 鹤真章一看就是常来的,一边漫步,一边介绍道。 方寸只是笑道:“你定然有相熟的吧?” 鹤真章笑道:“有倒是有,只是那丹师忒不会说话,方二公子待会莫要怪罪!” “无妨!” 方寸笑着应允,便由他在前面引路,一路深入坊市里来。 沿途看着,倒也大涨见识,只见这小径两旁,摊位众多,卖什么的都有。 有练气丹,疗伤丹,解毒丹等丹药,也有各种价值不一的符篆,有用古怪法门封印了起来,号称有奇能的各种巫虫,也有一些被人祭炼过的飞剑神丸,诸般诸类,但凡炼气士所需竟是都有,甚至还有直接摆了几个琉璃瓶,里面泡了些不知名肉块的,就敢卖万两银子的。 “那什么玩意儿?” 方寸好奇的问。 鹤真章看了一眼便脸红,小声道:“据说是某些妖兽的那啥,泡得酒,壮……那啥!” “这也行?” 方寸愕然,狐疑的看着鹤真章:“你是不是买过[]?” “胡说!” 鹤真章面露怒色,大袖一摆,道:“我从来不碰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 偏巧这时那摊子上的老板伸出了脑袋,笑道:“鹤公子又来了,这回有劲大的,要不要?” 鹤真章羞得满面通红,愤愤道:“要!” …… …… 方寸憋了笑,随着怀里抱了俩琉璃瓶的鹤真章,从坊市这头,一路走到了那头。 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了坊市的南角上,只见这里已经人影稀疏,没几个人光顾了,一般人从北角入了坊市,转一圈下来,早就得了所需,只不会跑到南角上来,但南角之上,却仍有几个固执的,死死守在这里,不挪窝也不吆喝,仿佛下一息,就可以发个大财也似…… “我要给方二公子你介绍的,便是这位曲先生了……” 鹤真章指着最头上一株大树下的某个小小茅屋,小声道:“这位曲先生,本是丹道高人,据说当年来柳湖城,是想入白厢书院做一位座师的,结果因着身份不明,入不得书院,但也无人查他,倒是流落在这柳湖城,成为了一位散修,借着一身丹法,在此坊市糊口,只不过,他的脾气,又倔又硬,冷口冷面,动辄翻脸刁难人,惹得生意不好,一般人都不来买……” “脾气大,便说明多半找对人了……” 方寸心里想着,笑道:“我来买丹的,只看他丹炼的如何,脾气关我何事?!” 鹤真章笑道:“他的丹倒是公认极好,只可惜啊……” 两人正说着话,走到了这茅屋旁边,偏巧旁边溪水边上,恰有位女子托了一盏瓷盘上来,冷不防便与方寸走了个面对面,小径路窄,差点撞着,抬头一看,恰好看到了方寸的脸,一双扑闪的大眼睛顿时瞪圆了,整个人都呆在了那里,迎着方寸的目光,脸慢慢的红了。 方寸也正抬头看去,便见这女子生得十八九岁,柔柔弱弱,模样清柔秀气,穿着一袭普通人家的青色衣衫,小家碧玉的模样,手里托着一个白色的瓷盘,上面放了一串晶莹剔透,刚刚洗好的葡萄,于是就顺手捏了一颗,填进嘴里,让开了身子,笑道:“姑娘先请!” 那姑娘脸顿时更红了,忽然将瓷盘往方寸怀里一塞,捂着脸跑了。 “额……” 方寸端着葡萄愣在了原地,这是什么情况? 一边的鹤真章也愣了,然后忽然脸色大变:“方二公子,快跑……” 第七十九章 曲老先生 “跑?” 方寸半晌没反过神来,我就抢了颗葡萄,为啥要跑? 话说这姑娘为啥要跑,你跑就跑吧,为何还要把这一盘子葡萄塞我怀里? “唉呀快跑……” 鹤真章来不及解释,拉着方寸便想溜,急急道:“曲先生就这么一位孙女,宝贝的很……” 话犹未落,便已听得一声怒喝:“是谁欺负我宝贝孙女了?” 随着怒喝声,便见那茅草屋里,钻出了一个怒气冲冲的老头来,手里还抄着一个小小的丹炉,一身怒意,满身威风,细狭双目里便似要喷出火来,一转眼便看到了旁边的鹤真章,便痛骂道:“好啊,又是你这个登徒子,今天不把你开了瓢,老夫白和丹炉打一辈子交道……” 喝骂声中,便要抄起丹炉向鹤真章脑袋拍过来。 鹤真章吓得浑身僵硬,急急直指着方寸道:“不是我,是他……” 老头子一愣,旋及更怒:“组团欺负我孙女来了?” 手里的丹炉就要先招呼方寸,但茅草屋里,已飞快的冲出来一道纤细影子,正是刚才逃进了茅屋里去的姑娘,死死的揪住了老头子的胳膊,低呼着:“不是,不是,他没有……” “你别拦着我,我吃不了亏……” 老头子愤怒大叫着:“他若不欺负你,葡萄怎么跑他手里去了?敢抢我孙女葡萄……” “不是,不是……” 那姑娘只是扯着老头子的胳膊,努力解释着,只是这般努力,但那个声音还像是怕吓着蚊子似的,提不起来,又见老头子动了火气,不肯听自己的,终于又急又气,快要哭了,忽然声音稍大了些,道:“他没得罪我,是我给他吃的……”说着满面通红,顿足跑了。 “你给他的?” “你干嘛把葡萄给他?” “哎,乖孙女,你莫生气……” 这一来又轮到老头子慌了神,急忙跑了过去,拉着小姑娘又哄又劝。 一边的鹤真章与方寸这时候倒成了外人一般。 鹤真章还不停的抹着额头的汗,小声向方寸道:“好险好险……” “这又有什么险的?” 方寸吃着瓷盘里的葡萄,笑道:“小姑娘蛮可爱的……” “还吃呐?” 鹤真章无语的向茅屋里看了一眼,然后悄悄离方寸远了一点。 “你们两个进来吧!” 半晌之后,茅草屋里,传出了一个威严的声音,鹤真章立时向方寸投来了一个询问的眼神,方寸笑着拍了拍他,便迈步入了那茅屋之中,只见空间不大,只有一案两椅,自己便在一张椅子上坐上了,随手将手里的瓷碟放在了案上,轻轻向对面老者行礼道:“见过前辈!” 对面坐着刚才那位要拿丹炉砸人的老者,如今那丹炉还在手边放着,他神色冷硬,面无表情的看了方二一眼,还忍不住被案上的瓷碟吸引了过去,然后脸上分明有些怒气,狠狠瞪了鹤真章一眼,把个鹤真章瞪的十分无奈,心想这葡萄明明是你对面那个家伙吃的啊…… “你们两个是来做什么的?” 那老者轻哼了一声,垂下眼睑,淡漠问道。 一边站着的鹤真章急忙拱手道:“曲前辈有礼,在下十分仰幕曲先生的丹道,因此特地带了好友过来,欲求几颗炼气丹,这位便是我在书院的同窗好友,方寸方二公子……” 方寸也起身,又行了一礼,方才坐下。 “方寸?” 那老者微微一怔,看着方寸道:“你就是柳湖城方家的……” “正是在下!” 方寸笑着道:“白厢书院学子,柳湖方家,方寸!” “哗!” 茅屋内间里,帘子轻轻动了动。 老者装作没有听见里面的帘子响,或许现在也确实因得方寸身份,微有些吃惊,认真看了方寸一眼,缓缓抱拳,向着空**手,然后说道:“令兄是位了不起的人,他不该死!” 自从兄长死去,方寸听过无数旁人或虚情,或真意安慰自己的话,有简单的也有复杂的,但还是头一回听到像眼前这位老先生一般说的如此冷硬干脆的,偏偏从这冷硬干脆之中,倒听出了些平时难得一闻的真意,他微微一怔之后,便也认真的还礼,道:“谢先生赞!” 老者摆了摆手,似乎是示意方寸不必客气,沉默了一会之后,才向着鹤真章看了过来,道:“我记得你小子,上次来我这里买丹,却欺负我这孙女,只恨你跑得快,没打断腿……” 鹤真章闻言都快哭出来了,天地良心,我明明就只顺口问了个名字…… “这次瞧在方二公子面上,我饶你一遭!” 而那老先生冷哼一声,撂下了话,然后才扫过了方寸与鹤真章,道:“不过,既然你们两个过来买老夫的丹药,那就得依老夫的规矩,就算你是大夏仙师的弟弟,也不能例外!” “买丹还有规矩?” 方寸笑了笑,心里想:“我知道的惟一规矩,就是给钱拿丹……” “又来了……” 鹤真章也显得有些无奈,只好拱手道:“不敢请教!” 老先生冷哼了一声,道:“你也知道,老夫的丹,要么分毫不取,要么千金不卖!” 鹤真章心里暗骂,瞎说,上次你三百两一颗卖的很开心…… 但又不敢揭破,顿时憋得难受。 方寸却在一边笑了起来,道:“那不知先生怎么个规矩?” 老先生冷哼了一声,道:“简单,识我丹者,分毫不取,不识丹者,千金不卖!” 鹤真章脸已快皱成一团了,心想,完蛋,方二公子白来一趟。 这老丹师臭毛病不定时发作,该你带了孙女住茅屋啊…… 倒是方寸,闻言却是来了兴致,笑着道:“这倒新鲜,请老先生指教了……” 老先生冷哼了一声,道:“取过来!” 帘子后面内屋里,半晌没动静。 他挑了挑眉毛,再次提高了声音,道:“取过来!” 帘子终于动了,那个身材纤细,模样秀气的小姑娘捧着一颗丹匣,红着脸小步走了出来,将丹匣轻轻放在了方寸面前,忍不住偷眼一看,只见方寸在向自己笑,目光接触,脸顿时红的更厉害了,倒像是被电了一下也似,匆匆放下丹匣,然后逃也似的跑回了内屋里去了。 老先生顿时不满,狠狠瞪了方寸一眼。 但还不等说话,忽又听得帘子响,那姑娘竟是端了一杯茶出来,放在了方寸面前。 鹤真章看着小姑娘再次逃回内屋的背影,呆呆的想:“我的呢?” 而那老先生则是掀了掀鼻子,忽然脸色暗变,惊道:“我的上品毛尖……” 在两个人一个心疼,一个羡慕的眼神里,方寸端起茶盏,轻轻喝了一口,皱皱眉头,便放下了,然后自己掀开了丹匣,只见匣中有四五个格子,里面各自放着一颗丹药,下面垫着软绸,每一颗的大小,色泽,甚至是香气,都不一样,甚至连上面的纹理,也似各有不同。 老先生只是盯着他,心想:你皱眉什么意思,嫌我的上品毛尖不好? 方寸没迎向老头子的目光,只是轻轻将匣子里的丹拈了出来,端详了一下,又拿出了另外一颗,笑着道:“我倒有些不懂了,这些都是炼气丹而已,又如何说什么识与不识?” 鹤真章忙踢了一下方寸的椅腿,暗示他说话谨慎些。 老先生倒没有生气,只是冷声道:“你们要来买炼气丹,给你看的自然便是炼气丹,只是皆是炼气丹,便都可算一种丹了么?呵,这世间行走,皆是一般的人,但也有仙师方尺这样的高洁义士,亦有这柳湖城里这无数钻地老鼠一般的无耻小人,能说都是一样的么?” “哦?” 方寸听得老先生这般说,心里倒是略有些重视了起来。 向老先生点点头,他开始认真看丹,《草经》之上,便有炼丹篇,而方寸已然背下了《草经》,对草木之道,便有高深的天赋,接触诸般法门,便可触类旁通,所以他虽然还没有过多的学习过炼丹之法,但根基却已扎下,最基本的审丹、看丹,辩识药性的本领还是有的。 而且这丹,倒也不像是故意难为人的,通过药性与色泽,气味,诸般分辩,方寸立时察觉,这些确实都是炼气丹,也是依着最普通的炼气丹丹方炼出来的,只是每一颗丹里,都加入了一昧普通炼气丹里没有药材,因为这种种不同的药材,倒使得这些炼气丹,无一相似。 仔细参研,他甚至可以辩识出大部分丹里添加的药材是什么来…… 但他没有急着开口,而是在心里琢磨着。 “我就这么说出来么?” “不行,这样也只普普通通,又如何能够显得本事?” “我来可不是为了买丹而已,而是要想办法从这老先生肚子里掏点真东西……” “得想想前世的高人们是怎么讲的……” 于是又微微凝神,脑海里瞬间闪过了无数会说话的高人的影子…… “宋江悟空诸葛亮,黛玉李逵格瓦拉……” “……” “……” 心里渐渐有了主意,方寸决定pua他。 于是他沉吟了许久,轻叹了一声,道:“这丹,一般呐……” 第八十章 公子大才 “一般?” 在一边等了半晌,看着方寸似模似样的品丹辩丹半晌功夫,已然对他的态度与手法表现出了一定期待的鹤真章,忽然听得方寸说出了这话,吓得差点就要立马夺路而逃了…… 这方二公子,怎么回事,买个丹还得打一架不成? 而那位坐在了方寸对面的曲老先生,闻言一张脸也顿时沉了下来,差点控制不住自己,便要一手夺回丹匣,一手去抓旁边的小丹炉,但终究是觉得这事毕竟是自己让人看的,再加上背后有两道目光紧张的看着自己,强行压了下来,冷哼道:“方二公子眼光很高啊!” 方寸笑了笑,道:“老先生客气了,我看过了这丹,发现它们每一颗都是炼气丹,但又与普通的炼气丹不同,每一颗丹,都在原有丹方之上加入了一昧灵药,以致于药性生出了变化,各有不同,唔,这一颗里加了大蓟,因而色泽微青,那一颗加了山丹草,因而色呈乳白,这一颗倒是有些苦涩气味,让我想想,应该是放了妖雾里面生长出来的小柳芽儿吧?” “这……” 一番话说了出来,整个茅屋里人都有些愣了。 鹤真章怔住,是没想到方寸真能看出来,毕竟方寸在他们学亭,虽然极有天资之名,但毕竟修行时间尚短,学识不足,本以为他能够看出一两颗,便已经是学识很不错了。 可没想到,他居然看出了四五颗,而且像是还能看出更多? 而那老先生则更是惊疑之间,微带了些紧张。 若是方寸看不出他这丹的妙处来,他还可以把方寸当成个不学无术的白痴,也不必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可如今,方寸居然说的头头是道,倒是让他有些下意识紧张了起来…… 仙师方尺的弟弟,学识眼力高些,也是有的…… 难道我这丹炼的真一般? 而迎着他们的目光,方寸心里得计,便洒脱的笑笑,继续道:“我能够理解先生这般炼丹的原因,想是考虑到了各位炼气士体质或是修行法门不同,因而所需炼气丹也不同,这放了大蓟的,因大蓟性阴柔,可调和火气,所以应该是更适合修炼火相法门,或是天生体质火旺的修士,那颗加入了山丹草的,因山丹草属金,所以适合肝气过旺,或受过伤的……” 鹤真章听得已经呆了:“他居然真看得出来?” 老先生也暗暗的呆了一呆:“不但看得出丹理,连我为何这么炼也猜出来了?” 脸色仍板着,没有半分变化,声音却有点发虚: “既然方二公子有如此眼力……咳,那老夫倒想听听方二公子的高见了……” “到关键时候了……” 方寸心里暗想着:“pua老头倒也简单,第一步便得打击他,但后面就得捧他,但还得捧得高明,捧里带讽,讽中带赞,把他捧得极高,还得显得我同样与众不同,天资过人……” “捧好了,这老头估计能把他孙女嫁我……” “捧不好,估计他当场就敢拿丹炉砸我……” 心灵保持了冷静:“莫慌莫慌,想想前世那些会装逼的都怎么说来着……” “古龙无名郭小四,高僧家卫黄药师……” “……” “……” 心间很快有了答案,不动声色,淡淡道:“考虑到炼气士不同的体质,每一颗丹都炼入一昧不同的灵药,偏偏又在多了一昧灵药的基础上,还全然不破坏炼气丹本身该具备的药性,甚至还使得药性更佳,单单只说这份苦心与手法,前辈便已经算得当世罕见的高人了……” “啥?” 鹤真章闻言都傻了:现在开始拍,是不是晚了点? 而那曲老先生也愣住了,眼神古怪的看着方寸,脸色倒开始冷硬了起来。 好哇,你小子若是故意调侃我,那我可就…… 话犹未落,方寸忽然道:“但恕小子直言,先生落在了立意!” 曲老先生微怔,凝眉向方寸看了过来,硬梆梆的扔出了一个字:“说!” 方寸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先生这丹,炼的精巧,本是炼气丹,却有了调和阴阳,甚至根据不同体质来养根基的作用,手法高明,火候精妙,可是晚辈作为一个刚刚背下了《草经》没多久的人,却还记得,炼气丹究竟是做什么的,老先生难道就把这点给忘了?” “炼气丹,本就是提升修为之用的啊……” “若要调和阴阳,自有水火相济丸,若要养伤,便有疗伤丹,要辟毒,有辟毒丸!” “先生本要炼练气丹,却偏要加了这么多灵药,花了这么大精力,只炼出了别人轻轻松松就可以换种丹药解决的问题,难道不是失了根本,反而忘了炼气丹最初的作用?” “而如今世间的炼气丹,药性颇杂,借以炼气,便灵息不纯,根基难稳,先生既有这等大才,那便该不断改进药方,使得炼气丹愈发精纯,一步一步,比得上别人传渡,比得上读书浩然气,甚至比上先天之气才是正道,可你居然将精力花在了这种地方……” 一口气说到了这里,他轻轻将丹匣合上,慢慢起身。 “丹道本是大道,可影响国运,可助万万炼气士,小子心疼先生神技蒙尘,倒是多嘴了……” 向曲老先生深深揖了一礼,道:“还请先生责罚!” …… …… 茅屋里静静的,半晌无人说话。 鹤真章腿都有些软,愣是不知道这时候该逃还是该跪下…… 自己知道这位曲老先生好多次了,见过他发怒,见过他……发怒,反正这老头就是怼天怼地,就没见他对谁满意过,可如今还是头一回,在他脸上看出了一种铁青般的凝重来…… 这次他恐怕真要杀人了吧…… 嘭!嘭!嘭!嘭! 这是帝王引擎的声音…… 然后就在鹤真章几乎想要夺路而逃的时候,只见那位曲老先生,忽然沉沉叹了一声,鹤真章与方寸都很紧张,一个想着往外面逃,一个想着是见到不妙先把鹤真章拉到前面来挡着,可也就在此时,便见那位曲老先生轻轻摇了摇头,抬头看向了方寸,低声道:“公子大才!” 鹤真章:“?” 方寸:“!” “我先前还道方二公子真像别人说的那般不学无术,浪荡一方,如今才知……” 曲老先生轻轻一叹,神色竟似有些黯然,抬手向方寸拱了拱。 “咦?” 方寸心里微动,觉得这老先生反应不太对。 若只是被自己这番话说的开心了,或是唬住了,这时候怕是早就起身笑脸相迎,商业互捧了,可如今,虽然他确实在捧,但是反应却不对,倒像是被自己说中了某个心事一般。 沉吟半晌,方寸说了个最稳妥的回答:“班门弄斧罢了!” “公子过谦!” 老先生摆了摆手,道:“若无班门弄斧的胆量,又哪有入得班门的资格?” 说着,长叹一声,似要将胸中郁气皆吐出来。 然后伸手一推,便将丹匣推到了方寸面前,道:“送公子了!” 方寸忙挥了挥手,道:“不必不必……” 曲老先生忽然瞪起了眼,道:“此前老夫便已说过,识丹者分文不取,不识丹者千金不卖,公子合了老夫的意,难道还想让我食言不成,今后你来买丹,老夫皆分文不取……” 鹤真章彻底的懵了。 而方寸,心里也是微微一凝,转头看了一眼周围,只见茅屋破旧,光线黑暗,便是一应器皿,也多是凡人用度,可见这位丹师混成了什么样子,尤其是内室那边,还有着一位腼腆可爱的小姑娘正在偷偷的瞧着……堂堂方二公子,能够在这种时候丢了自己的脸面么? 于是方寸笑了笑,忽然道:“小青柳!” “小的在……” 小青柳从外面不知哪里钻了出来,笑嘻嘻的向茅屋里看着。 方寸道:“拿银子!” 小青柳立时将一叠银票拿了出来,双手捧着,恭恭敬敬放在案上。 那曲老先生见了,神色已有些愠怒,胡须都飘了起来。 “先生的丹,或是分文不取,或是千金不卖是什么?” 方寸迎着曲老先生的目光,轻声笑道:“那本公子便以万金来买,不算破了规矩吧?” …… …… 茅屋里一时安静了下来,众人表情,皆无比诧异。 鹤真章是一下子瞪圆了眼,嘴巴张的可以塞进一个最大的丹。 还能这样玩? 曲老先生是呆呆的看着方寸,忽然觉得自己今天怎么好像硬是凶不起来了? 而在那帘子后面,有个小姑娘捂住了嘴,眼睛里有星星! 惟有小青柳,满面钦佩的看着自家公子,心里就想着:“我的个乖乖,公子瞧上谁了?” 方寸则是一脸诚挚的看着曲老先生,他觉得这个老头应该是拿下了…… …… …… “哈哈,哈哈,老夫很久没有被人说的这么哑口无言过了……” 过了良久良久,那位曲老先生,才忽然大笑了起来,笑声甚是欢愉。 一边笑着,他一边起身,捋着自己的那把山羊胡,向那躲在了帘子后的羞涩姑娘笑道:“乖孙女,今个有冤大头来给咱送银子了,咱不要白不要,你想买玉脂斋胭脂有着落了……” 过了很久,那个害羞的姑娘才走了出来,小心翼翼的拿走了案上的银票。 但是一转手,她却又将一袋子丹药放在了方寸面前。 一袋子! 第八十一章 吾心本善 得了一袋子丹的方寸,心情很是不错,而收了万两银票的曲老先生,心情同样也不错,鹤真章几乎像是傻了一样,看着这位夜坊出了名的古怪老丹师,与书院里出了名的浪荡方公子两个坐在茅屋之中,高谈阔论,说到尽兴处,甚至还撵他出去打了酒来,对饮畅谈。 从世间奇丹,说到了炼气士服丹造成的影响,从炼气士服丹造成的影响说到了整个大夏的前途命运,又从整个大夏的前途命运,说到了隔避那条癞皮狗偷了一根骨头的事,又从这癞皮狗偷骨头的事情,说到了如今在柳湖城闹得满城风雨,人丹被盗的事情…… “王八操的妖邪,炼人丹这丧尽天良的鬼玩意儿,让我逮着了,一手掐巴死俩……” 老先生提及人丹,恨的怒气快要掀翻屋顶。 方寸附和:“对!” 曲老先生接着骂:“这种人,别说炼了,动动念头就得打死!” 方寸附和:“对!” 曲老先生骂:“柳湖城出了这玩意儿,城守和院主都难辞其咎,合该严惩!” 方寸附和:“对!” 曲老先生骂:“那盗人丹的也不是好东西,也得……” “……” 忙忙的转移了话问题,一脸的疑惑,道:“话说,我也听人讲过,那人丹精光四射,气机诡异,那盗丹之人是如何于众人眼下盗走了人丹,竟直到现在,无人发现的?” “人丹?” 曲老先生听了,满面不屑:“些许邪物,算得什么,我起码有七种方法封印它,七种!” …… …… 直到天色已深,方寸才在鹤真章期待的眼神里,与依依不舍的曲老先生道别,出了茅屋,坐上马车,曲老先生破天荒头一回送人出来,还热情的邀请方寸,没事就过来坐坐…… “啧,方二公子就算收了这一袋子丹药,整体还是赔的吧?” 坐在了马车上,鹤真章看着方寸一脸满足,十分开心的样子,忍不住道。 方寸笑道:“鹤兄这就不懂了,面对前辈高人,就得仗义疏财,没准什么时候就能帮上……” 瞧他那么开心,鹤真章决定杠一下子:“啧啧,万一帮不上你呢?” 方寸闻言顿时笑了起来:“帮不上,这点钱损失也不值什么呀,对不对?” “……呸!” “……” “……” 到得了柳湖城门口,方寸笑着与鹤真章作别:“今日鬼市一行,倒真个发现鹤同窗见识非凡,教人惊叹,以后这修行上的事情,方二要向鹤兄请教的地方,还多得很呐……” “哪里哪里,彼此见教罢了……” 目送着方二公子的马车远去,鹤真章还处于感慨之中。 忽然觉得缺了点什么,过了一会才傻傻抬起了头来:“不是说好了去流月楼么?” “又不去啦?” “……” “……” 回到了方宅,方寸陪正等他回来的方老爷子与方夫人说了会话,回到了自己房中,先从曲老老先生给的丹里,挑了一颗好的出来,借一盏茶,慢慢吞了下去,然后凝神静气的坐着。 不多时,便觉得那药性化开,竟如一股子热流,流转全身。 方寸忙摧动法力,绕身而走,一丝一丝,将这药性炼入了经脉之中,足有半个时辰过去,才觉得药性已经化尽,这时候再内视自观,竟觉得自身修为,似又明显提升了一线,精神也远比服丹之前更为旺盛,不由得赞叹起来,一赞曲老先生的丹,果然非同小可,厉害…… 二赞这服用炼气丹,果然对提升修为有异,而且十分明显。 倒也是通过买这一次丹药,无形之中,打开了方寸的另外一个思路…… 此前鹤真章一听方寸买丹,便想到他想借练气丹提升修为,原因便在于,方寸如今的修为也确实比周围同窗低了些,倒不是方寸不愿提升,主要是,如今他每日炼化一百功德,速度便已是十分之快,倘若再继续提升的话,身体倒是受得住,可进境是不是太快了? 修为不比学识,提升太快,真会被人当成怪物的。 但今日与曲老先生一番畅谈,倒是让方寸想到,自己修行是不需要服练气丹的,但自己可以假装服练气丹啊…… 提升修行速度,简单,每日炼化一百功德的,换成两百功德即可! 至于惹人怀疑…… 只要自己多吃几颗练气丹,别人还怀疑什么? 也正因此,他决定从今日起,开始每日炼化两百功德…… 今日吃这颗丹药,便是为了感应丹药的药性,以免后面说起来,对不上。 …… …… “公子,我准备好了……” 而待到凌晨,方寸一应修行准备完毕,门外便也响起了小青柳的低呼。 方寸见外间守夜的丫鬟已经睡熟,便也悄悄点头,挟着那把旧伞,悄然出门。 来到了方宅花园之中,小青柳便推开一座假山,两人走了下去。 穿过了弯曲曲的石阶小径,却是来到了一方小小的地窟之中,而在地窟里面,则正支着一口锅,里面熬煮着一些黏稠的药腊,不时的冒出几个汽泡,却是烧融了的蜡,里面又加入了硫磺,炼化的玉屑,珍珠粉,宝参汁液等等,一应融作一处,炼化出了这等明黄物质。 “这玩意儿就能封住人丹气息?” 小青柳看看方寸,又看看这一锅的蜡,有些难以置信。 “你当我陪老头吹了半天的牛逼白吹的?” 方寸白了小青柳一眼,慢慢的走到了蜡锅前,仔细的看着。 在夜坊之上,哄得曲老先生高兴,一番畅谈,方寸起码学到了七种以上封印各种丹药气息以及药性的法门,这里面,有需要高深修为才能做到的,借助一些特异法宝才能做到的,于丹道或阵道有着极为高深的造诣才能做到的,而方寸则选择了其中最贵的那种…… 贵的好哇! 不需要什么修为法宝禁制辅丹等花里胡哨的,拿好材料往上堆行了,容错率极高…… 于是这一锅东西就很快炖出来了…… 宝蜡! 借种种古怪宝才,炼出一种药腊,借此封印人丹气机! 封在蜡中,便可暂时保得丹药气机与药性不外泄,平时这都是用来保存一些珍贵的宝丹乃至神丹的法门,好让其更耐贮存,药性不致流失,但如今,封印人丹,却是最方便…… 缺点是容易化掉,也经不得磕碰! 但对方寸来说,也已经够用了…… 望望锅中蜡水已差不多,方寸便小心的拿出了那柄旧伞,让小青柳做好了准备,锅下熄了火,然后戴上了一副特质冰蚕手套,不惧高温,伸手抓了一把药蜡,然后探手入伞中,将那一颗人丹裹住,这才慢慢抽了出来,然后将整颗人丹,慢慢的,深深的,放进了锅里。 整个过程之中,没有分毫让人丹暴露在虚空之中。 直到看见整颗丹深入锅里,然后蜡水快速的凝固,方寸才长长吁了口气。 成了! 半晌后,整块蜡取了出来,慢慢雕琢,一层一层蜡皮刮下,很快方寸手上,便只剩了一颗婴拳大小,色泽乳白的丹药,看起来,便与炼气丹相似,满封蜡衣,卖相倒很是不错。 “公子,这就行啦?” 小青柳好奇的看着那丹药,更钦佩的看着自家公子。 “短时间内没问题了……” 方寸轻轻吁了口气,总算不用再浪费功德来封着这颗人丹了。 “这颗丹药咱们怎么用?” 小青柳搓了搓手,一脸兴奋的模样。 “鱼饵在手,自然是用来钓鱼了……” 方寸声音低低的笑道:“最近柳湖城很是热闹啊,无论是书院,还是城守一边,全都忙活起来了,也难怪,当时人丹炼成,精光四射,方圆百里,每一位炼气士都感觉到了,不可能瞒得过上面的仙宗与郡府,对于现在的书院与城守而言,替罪羊都已有了现成的,直接将灵秀教习报了上去便罢,可因着人丹消失,这件事已经不是找到罪魁就结束的了……” “一日不找到那颗人丹,他们便一日不可能得到安生!” “而时间拖得愈久,上面给的压力愈大,他们便愈心急……” “在他们已经心急如焚,恨不能杀人时,这丹药出现在了哪里,哪里就会……” 说着话,他五指一摄,然后猛得张开:“呯……” “就爆啦?” 小青柳兴奋道:“公子把他给我,我给它扔进那黑水寨里去……” “现在先不急……” 方寸笑道:“那老朝与城守关系不清不楚,书院的态度也不明朗,现在就算把这人丹送到了黑水寨里,他们也不一定就会有灭顶之灾,说不定暗地里一商量,就混过去了……” 小青柳微微一怔:“那咋办?” 方寸笑了笑,道:“他们将戏台子搭起来了,那咱们又何妨让这出戏唱的更热闹些?” 小青柳眼睛瞪大了些:“怎么个扮法?” 方寸拿书卷砸了小青柳的脑袋一下,笑道:“何必自己上台,请几个戏子不好么?” 说着,面上笑意倒是更浓了些,道:“柳湖城有颗人丹藏着的消息,透露出去吧,想必那些散修、邪修,四地流离的妖怪及各种江湖朋友们,听到这个消息一定很感兴趣的!” 小青柳呆了一呆,旋及跳了起来,伸出大拇指道:“公子真会害人!” “胡说,本公子分明是在斩妖除魔……” “公子真会斩妖除魔……” “……过奖,我只是本性善良!” “……嘿嘿嘿嘿嘿!” “……哈哈!” “……” “……” 一主一仆相视而笑,火光映在他们两人,显得十分阴险。 第八十二章 天罗地网(一更) 开始了那个缜密而又复杂的钓鱼计划之后,乖巧俊俏的方二公子,表面上看起来却没有什么不同,仍是每日照时起床,在四个丫鬟的服侍下起床洗漱,更衣起床,然后坐上自己那一辆明明精致华丽,但又过份低调的马车前往书院修习,仍是每日经过卖豆腐的铺子时,看一眼那个卖豆花的小姑娘,顺便被街坊四邻的年青娘子老太太们看几眼,赞一声俊俏。 该扔给街边乞丐的碎银子还是会扔,该调侃车马行老板大肚子的还是得调侃…… 若非说有些不同的,倒是方二公子修为又精进了。 有了曲老先生那一袋子上好的练气丹后,方寸的修为进境,也一下子提了起来,原本他的修为,已经颇为让人赞叹,如今却是又快了许多,每日都会突飞猛进一截子,前后也不过才半个月左右的时间,便已再次顺利的跨过了一个小门槛,达到了炼息境高阶了…… 这时候的方寸,修为已经超过了书院的大半学子。 众学子皆感慨着。 虽然方寸这修为进境极快,但心里却已没有了此前的嫉妒劲,反而摇头感慨着…… “可惜的方二公子哟……” 方寸可不仅仅是得了曲老先生一袋子丹,暗地里偷着吃而已,他吃的很豪放,除了曲老先生送的这一袋子丹外,还让老黄管家每日里往外路,无论是城守那一脉的灵丹坊,还是那几个小有名气,暗中被书院掌控着生意的正丹堂,皆光顾了一圈,好丹不知买了多少。 别人问起,老黄管家也不避诲,反而挺着胸膛说: “咱家二公子要修行哩,别个公子都不短了丹药资源,咱们方家又怎么能给他短了?” 于是,如今整个城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方二公子在疯狂吃练气丹,提升修为。 但在如今看到方寸修为提升精进的情况下,眼红的人反而少了。 对方寸那份天资的态度,从“嫉妒”,下降到了“赞叹”! “吓,方二公子都服练气丹呢,那咱有啥可不服的?” 如此,非但催生出了一批小小的购丹热潮,也有不少学子重新找回了修习的初心。 惟一遗憾的是,虽然众学子们似乎乐见其成,挺开心看到方二公子和自己一样服用练气丹的,但是这段时间一直在外面忙碌的蓝霜教习,在偶尔一次回书院时,听说了这个消息,却不由得大吃了一惊,急急的唤了方寸来教训:“你现在才多少修为啊,就服练气丹了?” 方寸见蓝霜先生脸色不好看,心里也没底,只好揖礼道:“先生最近辛苦了……” “我辛苦你个大头鬼!” 蓝霜先生愤愤的教训:“别说这种好听的,你是怎么回事?” “这个……我只是提升了一下修为而已嘛……” 方寸神色尴尬,关切道:“先生最近累不累?” “我累你个大头鬼……” 蓝霜先生道:“修为有你这么提升的?” “服丹也很常见嘛……” 方寸瞪大了眼睛,道:“听说那人丹找着了?” “找着?” 蓝霜先生大感意外,道:“我怎么不知道?” 话题转移成功了! 方寸忙道:“最近各种风言风语呢,有的说人丹找着,但已经被人私藏了,也有的说人丹已经被暗中捣毁了,还有的说书院与城守两方悬赏万金,要搜罗这颗人丹呢,你看,咱们蓝霜亭里的学子们都人心私动,不肯留在亭里修习了,尤其是鹤真章,他好几天没来了……” “这群傻孩子们啊……” 蓝霜先生摇了摇头,叹道:“心是好的,只是终究太年青了些,哪里知道轻重……” 方寸笑着道:“我也是如此想的,毕竟有院主和城守做主……” “院主与城守?” 蓝霜先生闻言,却是冷哼了一声:“指望他们……” 似乎是觉得在方寸这等学子面前,说院主与城守不好,便只微一摇头,就此打住。 方寸心里却暗暗想着,表面功夫做的再好,只消行得不正,便也会被周围人看在眼里,自己早就察觉到了书院与城守一方的某些猫腻,书院教习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事实上,就连孟知雪那样的呆子,也已经察觉到了,不然的话,她也不会选择某些事亲力亲为的去查…… “这么久都没有下落,会不会已经有人带了人丹离开柳湖了?” 微一感叹,方寸随口说着。 “逃走?” 蓝霜先生闻言,倒是淡淡一笑,指着窗外道:“那是什么?” 方寸看着细雨蒙蒙的天,道:“这场雨下了有段时间了!” “呵呵,这不是雨,而是天罗地网!” 蓝霜先生感慨了一声,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脖子,叹道:“自那日人丹失窃,我们便得不着空闲了,钟老先生亲自主持,又请出了书院苍先生出手,布下了这一方行雨大阵,云气笼罩柳湖三百里,但凡有人想要离开,都会生出感应,如此,只消守住了各大路口,诸方严查,那除非有洞天异宝,欺天之术,否谁也不可能带着人丹离开柳湖,盗丹之人要倒楣了……” “书院苍先生?” 方寸听着这话,微微一动:“他懂得行云布雨之术?” 白厢书院,院主之下,有四大座师,钟苍梁鹿,各有所长,方寸入书院时间短,对他们尚不熟悉,只是听过钟越座师讲道,知道他擅长《术经》,对其他三位座师却不甚了解,不过模样倒也勉强能对上号,隐约记得,这位苍先生,似乎是一头银发,平素不苟言笑。 蓝霜先生闻言倒是感叹了一声,道:“苍老先生平素极少出手,也不爱多问事,但一身修为当真不错,其擅《算经》,知阵理,与钟老先生联手,扯来云气,笼罩柳湖,布下这等天罗地网,当真不凡,不过他辈份高,年龄大,在书院呆的时间倒比院主还久些,便是院主也不好向他发号施令,这一次他主动提出帮忙,却也是我们想象不到的,省了多少力气……” “知阵理,辈份高,主动出手……” 方寸眉头皱起,过了一会,才道:“这样的高人,一念之间,便可逆转天象吧?” “兴许可以吧……” 蓝霜先生有些好奇,道:“你又不求雨,问这作甚?” 方寸只好笑道:“家里田产多,正是禾苗抽节时候,下得雨多,担心涝了……” 听得了蓝霜先生的话,他倒是微微放心了。 他初时确实有些担心,万一城守与院主两方,皆认为盗人丹的人已经逃了,那柳湖城的局势,反而有可能松驰下来,自己再做某些布置,便也麻烦了,如今城守与院主一方既然都下了功夫,确保了人丹不会离开柳湖城,那此间的局势便会越来越紧,越来越好玩…… 至于行云布雨,德高厚望,搜罗人丹…… “咦,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 正想着时,蓝霜先生忽然一怔:“唤你过来是要问你服丹的……” 方寸无奈,想得太深,一时没接上话,倒是被蓝霜先生反应过来了…… 忙道:“我只是看着大家都在寻那颗人丹,这不也想着要不要去立些功德……” “你还是不要去跟着那些人浑闹了!” 蓝霜先生缓缓摇头,叹道:“我倒并非不让你们去做这些有益于天下百姓之事,只不过,如今你们怕是还不了解许多事情的复杂,身为学子,便当以修行为重,尤其是你,纵是天资过人,但毕竟修行时间太短,要学的太多,考虑一下如何进入郡宗修行,才是正经啊!” “进入郡宗?” 方寸听了,笑道:“那不是还有半年多么?” “半年?” 蓝霜先生无奈摇头,道:“外人看起来还有半年,实则诸般批注,早落下来了……” “嗯?” 方寸听了此言,倒不由得认真了些。 第八十三章 多走半步(二更) 书院学子学满三年,便都会离开书院,各取出路,这些出路之中,最好的,自然便是进入郡宗,修行更高深的法门,而依着由来的规矩,进入郡宗,便需要得到教习的批注,须得是天资、学识、修为、家世、功德,皆上上之选,才能够得到被郡宗长老选去的机会。 不过,正常情况下,郡宗择徒,都是会在学子们于书院满三年之后,才会有个结果,倒是没想到,这道批注,竟是已经从现在便开始了,郡宗长老们看起来,也很心急呀…… 但是方寸,倒是并不太着急。 如今自己天资、学识、家世,自不必说,功德也是书院稳占前十。 惟一欠缺些的,便是修为。 而他这段时间,借着吞服练气丹来掩饰,加快修为的提升,也是在为此做准备。 人设既是天才,便该有个天才的样子。 虽然自己修为比旁人少了两年,但也一定要在一年之内,挤身书院佼佼者之列才好嘛! “你既在我蓝霜亭修习,批注之事,便不必担心!” 蓝霜先生轻轻一叹,向方寸道:“教习批注乃大事,关乎学子前途命运,我也不会偏向于你,但论起出身与天资,学识,你确实当得上上之评,便是修为,依着你的天资,提升上来,也并非没有希望,只是啊,入郡宗之事,某种程度上,怕是比你想得复杂……” 方寸笑道:“我若各方面皆是上上之选,还会无人选我?” “如今的郡宗,已经与之前不同了……” 蓝霜先生闻言,却是无奈一笑,道:“此前的郡宗,挑选学子,倒是以功德为重,余者次之,书院学子建下功德者,便是天资差些,也有资格进入郡宗,且得到重点培养,但如今,功德之准,倒是渐渐不被重视了,虽然还名列五准之列,却已成了最为可有可无的……” 说着话,已微微摇头叹惜:“你知不知道当年你兄长入郡宗的事?” “兄长?” 听得蓝霜先生提到了自己的兄长,方寸神色,微有些沉凝。 对这件事,他还是了解的,当年的兄长南山斩妖,逼得老院主退位,很是出了一个风头,但也因此得罪了无数的人,明明那时候他无论是天资还是学识,又或是书院功德,也皆都达到了最高,可是偏偏就是没有郡宗想要,分明他是个出类拔萃的天才,却像是被人忽略了。 许是自那时候起,功德之准,便开始不值钱了。 方寸平静想了想,笑道:“那倘若我修为也提升到了上上之列呢?” 这等做法,却是当年自己兄长的破局方法。 当年兄长如此出类拔萃,却被诸方郡宗无视,而他的做法,倒也简单。 他居然在自己的座师病重,其余人等对他避之如虎的情况下,自己琢磨,修炼成了五气炼元身,筑基成功,一时名动四方,天生异象,那些郡宗便是想装作看不见他,都难了,最后时,果有清江底蕴最浑厚的九仙大宗一位长老出面,力排众议,将他收入了门下。 “修为……” 蓝霜先生神情似有些萧索,缓缓摇头,叹道:“我已向你说过,由来的规矩,是书院给出了批注,交到那些郡宗长老们手上,再由他们挑选合适的学子,即是说,最终挑选了谁去,还是要看那些长老,你表现的再好,若无郡宗长老愿意挑你,那又有什么用呢?” 方寸听了这话,也是无奈的轻轻一叹。 除了蓝霜先生,大概整个白厢书院,也不会有别的教习跟自己说这般大实话。 自己能否被郡宗长老挑中,与这书院批注有关么? 其实无关! 倘若有人愿选自己,自己毫无修为,行事浑蛋,一样会有人将自己选走。 倘若那些郡宗长老都怕惹什么麻烦,那自己批注再好,他们又敢不敢冒这个险? 那若要如此说,自己岂不成了只有被动的等人挑选了? 方寸皱起了眉头,他喜欢掌握主动,而非这等完全被动的局面…… 倒是蓝霜先生,在与方寸说出了这个问题之后,自己的神色,也变得有些沉凝,似乎这虽然是实话,但这般向方寸讲了出来,他却也感觉有些为难,看着方寸沉思的表情,心里也似有些不忍,足足沉默了好一会,才道:“你是早就已经准备好,要进入郡宗修行的么?” 方寸轻轻点头,道:“我是这般想的!” “所以你这般服用练气丹,急于提升修为,也是为此考虑?” 方寸微一迟疑,还是点了点头。 虽然他没有服用练气丹,但他在大家可以理解的程度之内,将自己的修为提升速度加快了一倍,也确实是为了在三年期满之前,修炼到宝身境,以图更大的机会,进入郡宗。 “丹药并非不可以吃,但为了你以后考虑,还是少吃为妙!” 蓝霜先生如此想着,神色倒是有些黯然,过了半晌,才低声叹着,道:“修为提升固然重要,但是太过心急的话,还是极不可取,想那世间天才之辈,一年之内,便可以修炼成宝身的不是没有,但为何族中长辈,学中师长,却非要他们在书院里呆足了三年再说?” “无非便是因为,修为提升太快,虽则惊艳,但也容易根基不牢,并非好事!” “学生明白!” 方寸点了点头,笑道:“但若照这么说,难道我还真没希望进郡宗了?” “若全由了他们来选,你自然会受些钳制……” 蓝霜先生说着这些,倒也像是内心里经过了一番迟疑,但也很快,便做下了一个决定来,转头看向了方寸,笑道:“可谁说了,书院学子,就一定要被那些长老们挑中才行了?” 方寸脸色有些古怪:“不是你刚才说的吗?” 蓝霜先生做出了决定,倒像是神色微露轻松,笑道:“此事,我可以帮你!” “嗯?” 方寸倒是微微一怔,很是有些意外。 他抬头看向了蓝霜先生,看到的,乃是一张收敛了笑意,神色认真的面孔。 急忙起身,揖礼道:“请先生解惑!” “不必多礼,当初收你进学亭,便准备好了应这些麻烦!” 蓝霜先生摆了摆手,轻叹道:“你可知炼息境圆满之后,下一步又是什么?” 方寸道:“炼息境满,便是修炼宝身,筑就道基!” 蓝霜先生微一点头,忽又道:“那你又是否知道,宝身是如何炼的?” 方寸倒是微微一怔,道:“听说书院里便有炼宝身法门,但学生修为尚浅……” “这正是我要告诉你的!” 蓝霜先生笑了笑,道:“宝身,便是筑基,修为到了炼息境圆满,便会内息充盈,灵蕴鼓荡,时时刻刻,滋养肉身与奇经八脉,久而久之,便是不练,肉身也会显露出些异于常人的强处来,而若是有相应法门引导,加以滋养磨炼,肉身便可以脱胎换骨,超凡入圣,无论是力量还是六识,甚至是自己的寿元,都出现相应的增涨,而这,便是传说中的宝身!” “大道修行,从宝身起,是为道基,因此,宝身境又被称为筑基境!” “炼气大道,三关九劫,第一关便是宝境,第二关神境,第三关仙境,便由此而来!” “天资低者,便需稳当,一步一步,循续渐进……” “……” “……” 蓝霜先生轻轻说着,看向了方寸,道:“天资高者,却未必不能多走半步!” 多走半步? 蓝霜先生的话,实在是方寸闻所未闻,整个人都已稍稍怔了一下。 虽然自己是如今才入了书院,但身为仙师方尺的弟弟,方寸接触修行之道,却是极早,自然懂得一些里面的说道,人之修行,根基为重,一步一步,不可儿戏,如建屋筑殿,惟有根基打得实了,将来的成就才会更大,而这修行的每一步,也都是前人参悟,步步扎实,可谓是半步也不可错得,他如今却还是第一次,听说可以比别人多走半步的说法! 最关键的是,自己时间已经如此紧迫,多走半步,岂不更比旁人慢了? 仿佛是看出了方寸的疑惑,蓝霜先生轻轻点头:“你想进郡宗,关窍也在这半步!” 第八十四章 将法还他(三更) “请先生解惑!” 方寸听到了这里,便也已经由为认真了起来。 而蓝霜先生,则是因为决定已经做下,倒轻松了,笑道:“书院第三年收一次弟子,每次也不过三四百人,这三四百人,能够在离院之时,修成宝身的,也不过区区十数人而已!” 说着问方寸:“你可知他们的修行之法,都是从何处来的?” 方寸忙道:“愿请教先生!” 蓝霜先生道:“书院学子,出身不同,将来修成宝身的机缘,自也不同!” “但大抵上,也不过是三类!” “其中一类,便是在书院三年,却连炼息境圆满,都没有修到,这一类的学子,在书院期间,是没有机会接触宝身境的修行的,只会在他们离院之时,将修成宝身之法,传授给他们,然后无论他们将来去了哪里,走向何方,都只管自己寻找筑基造化就是了!” “第二类,便是在书院之中,表现颇佳,脱颖而出,这一类的学子,便以我蓝霜亭居多,书院会在他们炼息境圆满之后,由教习,乃至座师,指点其修行宝身之法,若在离院之前,修成了宝身,便算是学成了,郡宗,乃至郡府,都有可能给他们机会,接引过去的!” 方寸听着,点了点头,也知道这是书院里面人尽皆知的事情。 不仅如蓝霜先生所言,达到了炼息境圆满,便可传授修成宝身之法,甚至还有时间方面的考量,往往只有在入书院两年时间之内,修到了炼息境圆满,且在其他诸道,表现的悟性也不差的,才会得到宝身修法的传授,所以在快两年时,书院学子都会拼命提升修为。 而若是在书院第三年,才修到了炼息境圆满,便是书院肯教,修成的机会也不大了。 “而在这两种之外,还有第三种!” 蓝霜先生看着方寸,笑道:“那便是天资惊人,早早的被郡宗乃至郡府的人看上!” “别看书院里皆说,三年期满后,便有郡宗过来择徒,但事实上,那些郡宗早就盯着书院了,每当有天资过人的学子出现,他们甚至会提相抢夺,并赐予他们宗门所独有的宝身之法,甚至是护身法宝,灵丹宝药等,助他们在书院三年期满之时,便修成宝身……” “如此,待学子离开书院之时,便直接进入了郡宗,修习他们的仙宗神通法!” 说着,倒是一笑,道:“院主亲传,孟知雪便是此类,早在一年之前,清江郡九仙宗便已经有人来过书院了,那时候,便已经将九仙宗月身修法传给了她,她如今虽在我这学亭之中修习,其实学得与你们并不一样,只是在跟着我,修习一些关于筑基方面的法门!” “原来如此……” 方寸沉吟片刻,抬头看向蓝霜先生,道:“这么说,书院与郡宗的宝身之法,并不相同?” “宝身种类,千奇百怪,各有所长,自不相同!” 蓝霜先生笑着解释道:“宝身便是筑基,定了大道根脚,但也因此,有了区别!” “我书院所传的宝身之法,其实是咱们大夏皇族所传下来的五气炼身法,只是些粗浅法门,人皆可修,在咱们大夏境内,也不算是个秘密,而入了郡宗,甚至是神宫,修炼的宝身,便又各自不同,最出名的,便是净宗金身,隐宗玉身,我大夏皇族修炼的皇身等……” 方寸听了,有些好奇,道:“哪种宝身更好?” “更好?” 蓝霜先生笑了笑,摇头道:“宝身没有好与不好,只是对应的是你修成了宝身境界之后,可以参悟的一些神通法门,虽然术法神通之间,多有交织重叠,但也有一些秘法,只有相应的宝身才可以施展,便如佛门的金身,便施展不了道门的玉身秘法,各大郡宗挑选弟子,也往往是传了他们宝身之法后,其他人便是再来抢他,无法修行自家秘法,抢去也无用了!” 方寸听着,便不由得若有所思。 而蓝霜先生,则轻叹着向方寸道:“以你的资质,再有数月,想必就可以修炼到炼息境圆满,也会得传书院所传的五气炼身法了,只可惜,我可以向你明言,以你的资质,若只学书院的宝身法,怕是就浪费了这一身的天资,将来想要有所成就,怕是也会十分艰难……” “这……” 听到这里,方寸已有些为难。 虽然事实如此,可又有什么别的办法? 自己又没有被九仙宗看上,哪里有修行其他宝身的机会? “我可以传你九仙宗的九气月华身!” 蓝霜先生像是在说什么家常一样,轻轻笑着开了口。 “嗯……” 方寸随口答应着,忽然声音一提:“嗯?” 望向了蓝霜先生的眼神,一下子就变得又惊讶,又惊喜。 蓝霜先生笑了笑,道:“我便是出身九仙宗,这也是知雪如今跟着我修行的原因,只要我此时传你九仙宗的九气月华身,你便可以提前打下根基,炼化诸脉,如今看起来,是比旁人多走了半步,但是在你炼息圆满之后,却可以突飞猛进,以最快速度修成宝身……” “虽是看起来多走半步,但实际上,反而是速度更比旁人快了……” “……” “……” 听着蓝霜先生的话,方寸整个人都怔了一下。 他无论怎么想,都没想到蓝霜先生会这么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可是这……” “你是担心九仙宗没有看重你,所以提前学了他们的法门不好?” 蓝霜先生看出了他的担忧,笑了笑,道:“按如今的情形来看,九仙宗确实不一定敢收你进去,虽然当年你兄长也是出身九仙宗,但毕竟如今你们方家风雨飘摇,九仙宗如今的掌教,又是个胆小怯……呵呵,且不说他,但你若想进九仙宗修行,反而简单了……” “这……” 方寸忙起身道:“敢问先生,该……怎么做?” “还有什么?” 蓝霜先生笑了笑,倒有些老狐狸的神色,笑道:“先斩后奏罢了!” 他风清云淡,展了展大袖,认真的看向了方寸,道:“你兄长是位好人,可惜也因他行事正直,倒结了不少冤仇,如今他已身死,便不知有多少小人暗中窥伺,给你带来了许多凶险,可同样的,也有许多受过你兄长恩惠,或是敬佩他品行的人在暗中看护你方家……” “你因你兄长,多了些凶险,但同样也多了些造化!” “便如此前我们所言,就算你天资再好,若等着那些郡宗来挑你,怕是也希望不大,但同样的,若是我先传授了你入九仙宗的宝身之法,然后再送你入九仙宗的话,呵呵……” 说到了这里,他倒是甩甩大袖,冷笑道:“倒要看他们敢不敢拒绝你!” “……” “……” 听着蓝霜先生的话,看着他面上的笑意,方寸心跳越来越看。 虽然如今自己修为还不高,却也不是傻子,自然可以听得出他话里的深意。 这种先斩后奏,送自己入九仙宗的法子,确实可行,其实当初自己入书院,不也是因为这种微妙的心境,凭着书院或许不想收自己,但却也不敢强行拒绝自己而进来的? 只是自己想归自己想,蓝霜先生,却已替自己想到了这么远,那就…… “只要入了九仙宗修行,那便大道可期……” 蓝霜先生轻轻笑着,脸色甚为轻松。 “先生……” 他望着蓝霜先生面上温和的笑意,心间已是明白了过来。 蓝霜先生看起来,说的很轻松,但实际上,方寸知道他做出这个决定有多难…… 蓝霜先生,说的方法,自然可行。 但他没说的是,这样送自己进入了九仙宗,他又会得罪多少人? 一时间之间,方寸心情复杂,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入得书院之后,无人敢收自己为亲传,蓝霜先生也没有。 但固然没有这个名份,他却是将自己当作了亲传弟子来对待的啊…… …… …… 良久之后,他才慢慢起身,向蓝霜先生行了一礼。 蓝霜先生甚为宽怀,只轻轻颔首,道:“莫要负了你兄长之名,便好!” 方寸轻轻点头,认真道:“不会负了兄长,也不会负了先生……” 蓝霜先生点头,然后笑了起来,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若不是当年你兄长助我,我也没有今天,你这小儿,听着便是,莫要效那小儿女惺惺作态,来,我教你!” …… …… 无论是方寸,还是蓝霜先生,都未留意到,窗棱上,一只小小甲虫,轻轻振翅飞走了。 “小小书院,也有人敢做仙师的朋友?” 半晌之后,在柳湖城某一个颇不起眼的酒肆之中,有人端起酒盏,低声开口。 “将主,由得他去学那九仙宗月华身么?” 那位将主闻言,冷笑道:“呵呵,说什么宝身无高下之分,不过是个人尽皆知的大笑话,倘若宝身之法,没有高下之分,那一品仙圣二阴阳,三品金玉四琉璃的话又是哪里来的?” 面上,似乎有些感慨,又似带了些隐隐的冷嘲:“况且,虽然当年方尺仙师,乃是修行咱们大夏最为普通的宝身法修行起来的,但如今他已贵为仙师,柳湖方家也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柳湖方家,这方二公子作为仙师惟一的弟弟,又岂能再修这等四品宝身之法?” “那……我去斩了这位多事的教习?” “不必!” 端着酒盏的人淡淡道:“我们只需将他该得的法,还给他便是了!” 第八十五章 无相宝身经 “炼息高阶,便开始运转内息,滋养肉身……” “待得炼息圆满,宝身根基便也已经打下,反而比别人更快半步,修成宝身?” 下学之时,方寸仍在回想着蓝霜先生今日传授给自己的所学,并且深深地感受到,有老师教导,与没有老师教导,果然是完全不一样的。同样一条修行之路,但因着某些关窍点的侧重,某些精力的分配安排,却可以使得自己在某些时候走得更比别人快些…… “蓝霜先生指出来的,确实是我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 “只不过,若真如此修行,将来我也只有进入九仙宗修行了……” “……” “……” 心里带着这样的念头,方寸回到了方宅,吃罢了晚饭,便平静地思索了起来。 他先将蓝霜先生传授自己的法门,在心里过了一遍,愈是深入思索,便也愈是觉得这九仙宗月华身,异常的玄妙,若只是普通的筑基与宝身,那么修炼成功之后,只是拥有了超于常人的肉身与力量,超脱换骨,驭使五气,而这月华身,则分明于五气之上,更高明一筹。 这,还是根基而已! 月华身修炼成功之后,更是可以修行以此宝身为根的神通法门,御敌手段,便更多了! 普通宝身与炼息境相比,那是进入了另一个天地。 而修习了这月华身之后,与普通宝身相比,又是进入了另外一个天地! 当然了,就算暂不提这些,仅是蓝霜先生帮自己提前争取到的半步,也已极为难得。 若依着目前的速度,自己再有一个多月,便可以修炼到炼息境圆满,到了那时候,修炼宝身,便又是一个难题。孟知雪是从一年前开始修炼宝身,到如今,也才不过修行过半,自己若只有半个月时间,那又有几分机会,可以在离开学院之前,便将宝身彻底修成? 提前了这半步,把握却是大了许多了。 “只是,我真就这么接受蓝霜先生予我的这份恩赐?” 方寸盘坐在了榻上,平静想着。 “公子……” 也就在方寸心间这个决定,将定未定之时,门外响起了黄管家的轻声呼唤。 “何事?” 方寸收了内息,平静问道。 他知道,在自己吩咐了下去之后,若无要事,黄管家一定不敢随时跑来卧房打扰自己。 “刚才有人拜会,说是送来了大……大公子的遗物!” 老黄管家的声音,有着压不住的颤抖之意。 “唰!” 方寸猛得睁开了眼睛,一眼瞳孔都不由得微微一缩:“兄长的遗物?” …… …… 一时心里出现了无数的疑惑,但他还是很快便出了房门,随着老黄管家,来到了外院的凉亭之中,只见这亭中石桌之上,已经放了一个黑色的匣子,但却空无一人,问老黄管家时,才知道对方送来了黑色匣子,讲明来意,便立时退走,府里的仆役们追出去,却没见着人。 方寸左右看了看,见小青柳的身影已不见,便也不再多问。 他只是皱眉,向着那黑色匣子看了过去,良久之后,缓缓抬手,探向了匣盖。 “公子……” 老黄管家忽然颤声叫了一声,抢在了方寸身前,回过头来,央求道:“我来吧!” 方寸看出了他的担忧,沉默了一会,轻轻点头。 老黄管家颤抖的手按住了匣盖,犹豫了一下,又道:“若不然,公子您先退得远些?” “不必,打开便好!” 听着方寸的吩咐,老黄管家才深吸了一口气,微闭双眼,然后猛然掀开。 掀开的一瞬,他立刻便向后外跳开,同时伸开双手,挡在方寸的面前,以防有什么变故。 但是匣子之中,寂然无声,没有半点变化。 老黄管家闭着眼睛等了半晌,见没什么异状,这才稍稍放心,伸脑袋向匣子里面看了一眼,神色似乎有些迟疑,转头向方寸道:“公子,这个匣子里,好像是一本经书……” 方寸微微歪头:“经书?” 老黄管家连连点头,道:“叫什么……无相宝身经?” “无相宝身经?” 方寸眉头微微一挑,然后也走上了前来,定睛看向了那匣子里的经书,却见那是一方白色封皮的手抄经,最上面一页之上,正是《无相宝身经》五个字,而看那字迹时…… ……方寸心头微跳了跳,那是兄长的笔迹! …… …… “将主,已经将那部经文送到了!” 而在此时,柳湖城外,那八百里柳湖之上,正有小舟横溯,荡在碧波之上。舟内,有人戴了斗笠,烹了一尾鲜鱼,独自静坐品酌。听得下人的回报,他也不动声色,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端着手里的小小酒蛊,平静地闭起了双目,谁也不知道这时候心里在想着什么。 那送回了经书,又刚刚回来的下人,小心问道:“您说,他会修习吗?” “自然是会的!” 那持酒独坐的人过了一会,才小声笑道:“毕竟那是他兄长亲手写就的!” “可是……” 那下人迟疑了一下,道:“那毕竟是一部废经啊!” “不见得!” 持酒独坐的人静静坐了一会,才低声道:“堂堂的大夏仙师方尺,花费了三年多时间的心血,亲口说是为我大夏亿万万百姓推衍出来的无相宝身经,又怎么可能是一部废经?” “四大神王,七位皇子,甚至是仙帝陛下,不都已经找人修炼过这部道经了么?” 那位下人小声地道:“可是最终,无论他们挑选了出来的人天资如何,修为如何,品行如何,消耗掉的资源又如何,最终的结果,却无一不是差强人意。如今好多人都在说,这确实只是一部废经,其中记载的宝身法,也只与如今大夏流传最广,也以最下等的五品真宝身相类,别说皇族的仙身,佛、道二宗的玉身与金身,怕是连最根本的五气法也比不过……” “世间宝身,若分五品,第五品则是五气炼身法,而这无相宝身……” 下人微一沉默,小声道:“看起来,则是比五品法还低了一品,该算是六品……” “这只是常人如此认为而已……” 那位将主听了这话,却只轻轻一笑,道:“你也这么想么?” 下人犹豫了一下,小声道:“依着而今朝歌那些大人们公认的看法,大夏仙师方尺虽然天资高绝,但他还是太年轻了,一身修为积累,娘胎算起,也不过只有三十年,他学别人的法门,或许惊才绝艳,但自己想要推衍一道新的法门,底蕴却还是太浅,世间任何一道法门,不是世积月累,千锤百炼出来的,而他这道法,只是突发奇想,本质则是本庸至极……” “公认?” 那位将主沉默了一会,却是忽然笑了起来:“若他们真觉得此法平庸,怕是就不会再想尽办法搜罗一些世间奇才去修炼此法,以图挖崛此法的玄机了,或许在一些人眼里看起来,这确实只是一部废经,但若是放在了平庸之人眼中,再玄之法,不也与废经相类?” “咕咚……” 那位下人听了将主这句话,不由得咽了口口水,似乎有些害怕,过了一会才道:“但我们将这一道法门,如此轻易送到了方府之上,不会……不会引发一些可怕的后果吧?” “呵呵,纵是我们不送,也会有别人送的!” 那位将主笑了笑,轻声道:“仙师在他最后这几年里,有太多别人看不懂的地方了,他留下的法,虽然无论怎么推衍,都像是一道废法,但那些大人物,还是不惜浪费千百个天才仙苗的前途去修习,就是为了看这法里是否有些别人不懂的门道,但那些所谓的天才仙苗,又岂能比得上与仙师一母同胞的兄弟?若有人能发现这法门里的妙处,也惟有他才行!” “只不过,那些大人物们要脸面,正因为盯着柳湖方家的人太多,他们倒不好将这一道公认的废法交给仙师的弟弟,以防落得一个害人的名声,我们这般做了,其实正是入了他们的下怀,就算我们不做,呵呵,你信不信,一年之内,也至少有五道法门会送到方府!” 下人吞了口口水,小声道:“万一真的是废法,那方家二公子岂不是……” “不可能……” 将主轻轻笑了一声,声音变得有些低沉:“当年的小仙师方尺神通惊世,又机缘巧合,独自一人进入了连皇族天外天中人都进不去天道秘府,见到了本源天心,你说他……” 过了许久,后面的话才幽幽响起:“究竟得到了什么呢?” …… …… 舟内伸出了一根长篙,在水面一点,小舟忽然如箭般划去,隐入了雾中。 第八十六章 奇才方尺 “天道秘府……” “本源天心?” 方府之中,方寸静静地听完了小青柳偷听来的一些对话,眉心凝成了疙瘩。 小青柳点头道:“他们很警惕,我也不敢离得太近,只听到了他们传过来的几句言语。不过,关于这经文的话我可是听得真真的,他们说了,这根本就是一部废……额,大公子写出来的,自然不可能真像他们所讲的一般,是部废经。只不过,我也觉得,或许是因为大公子生前时间太紧,没有来得及将这经文写完吧。既然别人都修炼不成,那么公子你……” “他们是故意让你听到的!” 方寸皱着眉头,向小青柳说道。 小青柳皱了皱眉,又有些泄气地道:“我觉得也是,既然如此,他们的话就更不能信了!” “若是如此,他们的话,反倒可以信!” 方寸望着从匣子里取了出来的那部经文,过了半晌,才低声道:“他们也知道我心中定有疑难,所以才故意通过你的口将此经的来历告诉我。这虽然也算是个秘密,但却也不难求证,他的目的,其实就是让我修行此法,所以在这种事情上,倒是没有必要故意撒谎……” “有句话他说对了……” “既然这经文是我兄长写的,落在了我手里,无论如何,我都要参研一下!” “……” “……” 小青柳欲言又止,想到了公子平时的教训,又不敢在这时候乱发表意见。 “这随着我兄长的死讯,出现在了柳湖城的家伙,究竟是谁……” 而方寸脑海里,则也不由得闪过了一缕疑思:“他又究竟抱了什么目的留在这里?” “蓝霜先生为了助我进入郡宗,传了我九仙宗的月华宝身,而他,便又急忙赶在这时候送来我兄长写就的无相经。这么说,一直暗中窥伺,让我如芒在背的人,就是他?” “……” “……” 过了许久,方寸才终于叹了口气,决定先将这些念头压下。 让小青柳等人退下之后,他认真看起了那部白色封皮的经文,以及熟悉的字。 这字,便是兄长的字体,方寸一眼就认得出来。 只不过,这一部经文,却不是兄长当年写就的无相经原本。而是借助于一些炼气士的手段,拓印下来的。从小青柳偷听来的话里,可以想到,当年兄长手写的那部经文,早就已经被仙帝或是诸位神王拿到了。这部经文的内容,也绝不只有一人看过,他们甚至早就已经找了无数天资好的炼气仙苗,去修炼这部经文,以求从中窥见到一些他们发现不了的秘密…… 方寸静静坐着,心里闪过了诸多念头。 “因为他们想看我,是不是能够借此经文修炼出什么门道,所以这经文应是真的!” “只是既然这么多大人物,都认为此乃废经,我又如何能参悟出新的东西?” “他们刻意提到,兄长曾经去过一方唤作天道秘府的地方,并在那里见到了本源天心,那么这天道秘府又是什么地方,那所谓的本源天心,见到了之后,又能发现什么玄机?” “……” “……” 沉默了很久之后,他才起身喝了一杯冷茶,让自己冷静了下来。然后将砚台摆在了书案上的左上角,自己则慢慢的翻开了这一本由自己的兄长推衍出来的《无相宝身经》…… “无形无相,是为天道……” “人乃天地之灵,一气系于天地,领略阴阳道转……” “……” “……” “原来如此……” 只是稍稍翻得了几页,方寸便已经可以确定。 这《无相宝身经》,确实是一部关于修炼宝身的法门。某种程度上,这与九仙宗的琉璃玉身,最为普通的大夏宝身以及佛门金身,道门玉身,没有什么区别。里面记载的,都只是一种修炼宝身的方法而已。而借这法门修炼成的宝身,便是此经中所言的……无相宝身! 但也只是翻过了几页之后,方寸便已经明白,为何那些人会觉得这是废经! 因为此法门一开始,便已言明,修炼无相宝身,便是要气走诸天,参合日月阴阳! 刚刚才得到过蓝霜先生讲授九仙宗琉璃玉身法的方寸,自然知晓,修炼宝身,便是让自自脱胎换骨,筑就大道之基。而因为这修炼宝身的法门不同,所以养成宝身之时,内息的运转与炼化的经脉,便也各有不同。正因着这种不同,修炼出来的宝身,才有诸般威能! 可是这无相宝身法,却是要将所有经脉,尽数炼化。 别人只走一条两条,最多不过三条的路,而我,则是要一口气,尽皆走完…… “这不是鬼扯吗?” 方寸心里暗想着:“人之内息有限,总不可比拟天地,你像别人那般,挑几条路走,内息倒是足够。可是若想将所有的路都走出来,那么谁的内息能够用,谁的法力能达到?” “只有我!” 方寸心里浮现出了一个答案。 …… …… 这么大人物,寻找了那么多的奇才,修炼此法,却无法成功,无法窥得其中玄妙,所以他们才将这宝身法送到了自己身上来,想看看自己这位仙师的弟弟,会不会有所不同,他们或许觉得自己经过一段时间参研之后,能够在这宝身法上,悟出一些与别人不同的东西…… 他们猜对了! “其他人的内息,无论怎么修炼,都是后天之气,精纯有限。惟有我,借助于天道功德谱,可以将自己一身内息,皆修炼成先天之气。或说,我本来就是在以先天之气修行,也惟有先天之气,才能满足兄长著就这部经文的最初一个设想,那便是气走周天,无形无相!” 只有自己能够做到这一步,所以这部经文,就是给自己准备的。 只消一眼,别人就可以看得出来,这是一部废经! 但也只消一眼,自己就可以看得出来,这是一部专为自己准备的宝身经! 或者说,这是一部专为拥有天道功德谱的人著就的经文。 …… …… “所以,兄长不仅是留给了这天道功德谱给我,甚至还专门为我推衍出了一部修行法门,只是他也知道,天道功德谱,还可以借助那一封家书中的玄机,再由我平时猎杀妖魔所积攒的功德,绕过所有人的关注,传到我身上,但这样一部经文,却绝不可能避过所有人……” 方寸合上了这《无相宝身经》,心里暗暗的揣摩着。 “于是,他干脆从一写了出来,就将这经文传授四方,任他们去参研……” “他知道,别人根本不可能修炼成这等法门,在他们眼里看来,这就是一部废经,他也知道,那些人参研不出这经中的法门,但又不甘心,所以一定会将经文传授给我……” “那么,这花费了他如此之多的心血写就的经文,究竟有什么玄机?” “有了天道功德谱,我本就可以不输于众,又修炼此经……” “咦?” “不对,我好像忽略了干什么……” “……” “……” 方寸敏锐的捕捉到了一点,并快速的顺着这一点想了下去。 “兄长当年入得是九仙宗,修炼的是最普通的五气炼身法。只不过,便是普通的法,也被他修炼出了很强的境界,才入了旁人法眼,只不过,到了兄长修为愈高,能够推衍出这道宝身修炼之法时,修为早就已经半步仙境,甚至踏入了仙境。那么,他的精力应该放在了继续修持大道才是,怎么又忽然突发奇想,开始推衍这么一部对他自身已然无用的宝身经?” “从那些人的话里来看,他似是去过了一个神秘所在,有所领悟,才开始推衍……” “……” “……” 越想越深,方寸心里忽然一惊。 “本源天心……” “天道功德谱……” “这二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他若是三年之前,才进入了那天道秘府,见着了本源天心,那……” 神色显得愈发有些冷峻了:“我之前,一直认为兄长也是得到了这天道功德谱,所以才成为了那等耿直性子,眼睛里揉不得半颗砂子。但会不会,反而是我因为前世影响,本能里不相信这世间有如此惊才绝艳之人,便认为他是靠了金手指,才会有如今这样的成就……” “但实际上,他三年前才见到了本源天心,那会不会……” “这天道功德谱,其实与那天道秘府有关?” “会不会,兄长本来就不是借天道功德谱才有了如今的成就?” “会不会,其实这金手指,就是兄长炼出来的?” “……” “……” 此念一起,方寸的清宁识海,都变得有些乱了。 这个想法,实在太过惊人,倒是让他,都下意识里不敢相信。 这世间,人人都知道自家兄长天资夭矫,惊艳当世。而自己,反而因为前世宿慧的缘故,只是相信他借了金手指的力量,却未意识到,或许这世上,真有像兄长那般的天才…… 第八十七章 收割庄稼(一更) 当夜,方寸足用了很长时间,才重又使得自己内心恢复了平静。 想到那个惊人的可能,他竟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自家兄长天资如此惊艳,而自己,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 …… 也是重又将这些问题捋了一遍,他才在心里慢慢的做下了决定。 毫无疑问,这《无相宝身经》乃是如今的大夏无数人都在关心的经义,便如那湖上的人通过小青柳的口转达给自己的一般,太多人想要参透此经的玄妙,所以便也有太多人想让自己修炼这部宝身经,没有将主,还会有其他人,总而言之,此经一定会来到自己面前。 他们想看看自己能否参透其中奥妙,所以一定会传给自己此经,他们觉得,只要将宝身经送到了自己面前,因着此经乃是自己的兄长所著,所以自己就一定会修炼此经…… ……他们猜对了! 自己确实会修炼! …… …… 外人没有可能拥有像自己一样精纯而强大的先天之气,所以外人眼中看此经繁复深奥,猜之不透,这其实正是自己的机会,别人看此经太难,只以为自己便是参悟,也需要时间,可实际上,自己看此经,本就是一眼看透,若是修炼的话,更是可以轻而易举的开始…… 这便像是走上一条前人已经铺好的路,恰好可以放大自己的某些优势。 更难得的是,直接于人眼皮底下增加底牌…… 也因此修炼此经,须炼一百零八脉,所以若不在人前施展,若是有人直接把自己捉了去,一条一条的经脉探查,别人甚至不会知道自己修炼到了哪一步,甚至修炼的何经…… 便如九仙宗的琉璃玉身法,炼的是人体一百零八条大脉里面的三十六脉,而净、隐二宗的金身与玉身,炼得则是人体内之内的七十二条大脉,可是这无相宝身经,却是要求人炼化这一百零八条大脉,无相宝身,周游诸天,就等若是,包含了其他宝身法的运转经脉! …… …… “身炼一百零八脉,气须三尺三寸三……” “我的好兄长,你这一部经文,便显露此等大魄力,究竟是想做什么?” “这究竟是一步大棋,还是某道侫念?” 思虑了整整一夜,心神方才重归于平静的方寸,慢慢背着书匣,走出了方府。 抬头去看朝阳,似乎天地已有了些不一样的颜色。 得人毫厘,需还之尺寸! 这位兄长的行事,向来都是二世身的方寸所不认同的那种。 但同样的,他也是方寸在这世上最心疼的人! 所以,无论他身后留下的是什么棋,自己都要陪着他好好玩一手! 惟一的问题便是,修炼这无相宝身经,需要庞大而精纯的法力,需要消耗的功夫,更是旁人难以想象的深,若依着平素里一步一步慢悠悠的走,那便当真不知何年何月了…… 如今,需要大量的功德! 方寸暗暗的想着,自己种在柳湖城里的庄稼,也该收割了…… …… …… 此前不久,在方寸着小青柳暗中放出了消息后,没几日间,柳湖城就热闹了许多。 原本柳湖城便是一方偏僻小城,加上之前仙师方尺出身于此,有着某种震慑力,再加上书院与城守,甚至连同匪寨吞海帮、山间妖脉,各守一方,倒是不容易让其他的江湖势力与散修等等摸着插手进来的机会,因此那些散修邪修什么的,倒是很少会来这里晃悠。 可是如今,城中却莫名的多出了许多生面孔,谁敢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又是过来做什么的,只是一个个或戴斗笠,或持枪刀,神神秘秘的流连于柳湖城的街头巷尾之间,随着此等人物越来越多,倒是渐渐的给这柳湖城蒙上了一层神秘而暗流涌动的凶险意味…… 而随着这些人的出现,书院与城守皆压力倍增,就连偷懒跑回了书院的蓝霜先生,又再一次被书院给拉了过去做壮丁,一时之间,倒是顾不上再来检查方寸的学问与功课了。 这些江湖人士,最是让人头疼! 谁都知道他们是奔了什么来的,但又拿他们没办法。 人丹是天下第一邪丹,也是最恶之丹,甚至连江湖人士,都对此深恶痛绝。 但人丹的吸引力,却也是极为可怕的。 无论是破境,还是借此来修行什么邪功,人丹都能起到无法想象的大作用,哪怕是自己不用,将它拿了出去卖了,也可以卖出一个让人无法想象的天价,如今既然知晓这人丹便在柳湖城,那对许多散修与江湖人士而言,这简直就是一桩泼天大的仙缘,是场大造化…… 有很多江湖邪修,让他们炼人丹,他们是不肯的。 一是不愿担这个名,二是不敢承担这后果! 但让他们吃人丹,他们却是一点压力也没有,反正不是自己炼的…… 正是抱了这种想法,如今既有人丹在柳湖城现世,那怎么着也得过来碰碰运气才是! 若在以前,出现了这样的江湖人,吞海帮怕是第一时间便出面,将他们逐了出去。 哪怕不走,也只有一条路,或是死,或是加入吞海帮,为他们效力。 可如今,吞海帮自从灵秀教习炼人丹出事,而那颗人丹又诡异的消失之后,却忽然变得老实了下来,几近闭门不出,这便等于给其他外地来的邪修妖人一个机会,在柳湖城放开了一个口子,书院与城守,倒是想管,但满副精力皆在寻找人丹,又哪里有功夫去管? 甚至有人开始猜测:“莫非是有人故意放出消息,引来这些江湖人,便等着书院与城守和他们起了冲突,惹得一片大乱,然后那个人便可以趁机携了人丹,逃离柳湖城去?” 眼见得事态发展,已越来越严重,吞海帮忍得再厉害,也不可避免的与这些江湖人士起了些冲突,前前后后斗了好几回,而这么一来,城守一方,暗怪吞海帮躲着窝着,不肯出力对抗这些江湖散修,而那些江湖散修,又觉得吞海帮威胁极大,暗中联手对抗…… 这时候的吞海帮,倒是成了一种两头受气的局面。 亏得老朝在这段时间,一直忍得住,窝在黑水寨里不露头,才没有发生大的冲突。 但这表面勉强的平静之下,则是更为汹涌的暗流与杀机。 无论是城守一方,还是书院一方,吞海帮,或是外来的江湖散修,皆是如此。 心里一股子气,已然憋得越来越难受。 书院乖学子方二,坐在台下静静的看着这场大戏,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书卷。 …… …… “老鹤,最近都不怎么见你,在忙些什么?” 见得鹤真章这一日回了书院,方寸便也非常热心的上去跟他打了声招呼。 “唉,别提了……” 鹤真章一脸的苦相:“前不久我们南山盟,从吞海帮手里救下了一批险些被他们贩卖出去的女子,细细一问,竟都是些孤苦无依的可怜人,总不能扔在那里任由自生自灭,该好生安置才是,好不好的,偏将这事推给了我,我也头疼呀,十几个女子全养在我家,那也不合适是不是,于是我跑前跑后了数日,才终于将她们安置在了书院灵田之中,帮着看护去……” “这又是教导,又是调教的,可是把我累的不轻……” 方寸倒是没想到,鹤真章没有去参与调查老朝的事,而是安置那些女子了,只是听着他满口抱怨,却分明觉得他这脸上似乎带了些很是开心的笑容,究竟干啥了这么高兴? “难得见你一遭儿,我也不与你客气,下学之后,陪我去夜坊走一遭儿?” 方寸笑眯眯的看着他,还眨了眨眼:“完了之后,你懂……” “我懂!” 鹤真章笑容有些苦涩:“完了你又把我扔大街上……” “不会……” 方寸举手保证:“这次我肯定不会把你扔大街上……” 鹤真章犹豫了一会,看着方寸那张可靠的俊俏面孔,一狠心:“那我再信你一回!” …… …… “这一次你去鬼市又要买什么?” 鹤真章坐在了方寸的马车里,有些好奇的询问。 “我家老爷快过寿了,我这做儿子的,总要好好孝敬孝敬……” 方寸懒洋洋的回答,像是十分坦荡。 “原来是方老爷过寿……” 鹤真章听了,倒是微微点头,柳湖方家的方老爷子与夫人过寿,搁在以往,那可是柳湖城的大事,甭管是书院的教习,还是柳湖城的炼气士,世家主,哪个不削尖了脑袋想过去送份寿礼呢,不过方家谨遵仙师教诲,却是每年都关起门来祝寿,没给过这些人机会…… 以后倒是省了这份心了,怕是大门打开,也不见得会有人登门了。 他担心提起这点,会惹得方寸不快,干脆就忿开了话题,只是提着方寸道:“最近柳湖城多了许多不三不四的人,乱七八糟的,方公子你可也得小心,切莫一不留神着了道!” 不一会,便又来到了那鬼市角上的茅屋之前,只见门口曲老先生的孙女,正坐在了小杌子上,托着下巴,一手拿着蒲扇,正有一搭,无一搭的在那里扇火煮水,准备泡茶。 方寸撩开了帘子,笑道:“曲家妹子,好久不见了……” 正煮水的小姑娘猛然抬起了头,瞪大眼睛看向了方寸,脸颊开始升起红晕。 方寸笑着托起一个小香木匣,道:“上次听说你喜欢玉脂斋的胭脂……” 话犹未落,“嗖”的一声,人不见了,只有茅屋的门在轻晃,蒲扇在轻飘飘的落地。 方寸:“……” 第八十八章 炼宝丹(二更) “谁敢欺负我孙……” “……咦,原来是方二公子……” 方寸看着咕碌碌冒着热汽的水壶,满面无奈,然后便听着茅屋里一阵哗啦乱响,一个手里抄着丹炉的曲老先生怒气冲冲跑了出来,然后又看着他一见是自己,那满面的怒气顿时飞快消失,脸上堆起了笑意来,把手里的丹炉往边上一扔,笑着边拱手边迎了上来。 “拜见曲老先生……” 方寸笑着跳下了车马,一转身,小青柳便将两个坛子,一个盒子递了过来。 老头子皱起了眉头,道:“来就来,何必学那些庸人,带些破劳什子……” 方寸提了提手里的东西,笑道:“这两坛子,是那口老井里打水酿出来的玉露酿,放了三百年,没有开过封的那种,这一盒子,里面是云雾山上好的雨前毛尖,美人含着带出来……” “啥?” 周围多少有些人来来往往,听得这话,眼都直了。 鹤真章也是心里一跳:“卧槽,真舍得……” 众人目光里,曲老先生迅速变得面无表情,道:“拿进来,坐下说话!” “呵呵,不必了,晚辈只是来问些事情,若是不妥,还要去别的地方!” 方寸笑着将茶与酒,放在了屋前小木案上,向着典老先生揖礼道:“晚辈家中,老爷子过大寿,做儿子的怎么着也得表一表孝心,只是我家老爷如今见多了珍奇异宝,佳酿仙茶,等闲也入不得他眼,于是我今儿个来拜访曲老先生,却是想请教一下,我欲请老先生施展手段,集一些宝药,为我家老爷子炼上一炉延年益寿的宝丹来,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宝丹?” 周围本就被吸引了过来的人,顿时有不少耳朵支棱了起来。 “炼制宝丹?” 而曲老先生闻言,却也不由得一怔,宝丹与灵丹,虽只一字之差,但其间药性,价值,难度,却皆不可同日而语,寻常丹师,灵宝炼了无数,但宝丹却不一定敢炼,甚至说根本就是不会,不过曲老先生却没有犹豫这些,只是诧异道:“方家老爷,应该不是炼气士吧?” 世间丹品,既有灵、宝、神、仙四阶,丹品不同,自然药性也不同。 炼气士修成宝身,肉身强壮,才能够承受得住那强横药力,服宝丹甚至神丹,而倘若肉体凡胎,服了宝丹神丹,倒有可能直接被药性冲破肉身而死,是以正常情况下,凡人服丹,最多也只能服用一些低阶炼气士吃的灵丹,就这,还有虚不受补,反受其害的可能。 而若是想服用宝丹,那恐怕入喉命丧,比毒药还厉害了…… 别说凡人,便是未修炼成宝身的炼气士,服了宝丹,怕是都要遭几茬罪…… 而迎着曲老先生的疑问,方寸却是笑了笑,挥挥大袖,道:“我家老爷虽非修行中人,但吃穿用度,何时比炼气士差了,既然要给他老人家炼丹,怎么着也得炼最好的那种,至于药性,倒有不少缓解之法,或是泡酒来喝,或是奉在房中当熏香,同样也可延年益寿!” “拿宝丹去泡酒熏香,这……这还真是败家子啊……” 一边的鹤真章闻言都已经呆了,眼神古怪的看了方寸一眼。 宝丹药性虽好,但若是用这种方法,自然也可以缓和到足以让凡人享用的程度,只不过,丹药重点便在于锁住药性,而方二公子却是要反其道而行,还有比这更败家子的事么? 无论是泡酒还是熏香,这都是将九成九的药性挥散,只取一缕啊…… 一边想着,还有些担忧的看了曲老先生一眼。 世间丹师,有的只是炼,炼完了予人,凭其如何处理,但也有些人,将丹药视作自己的作品,这位曲老爷子,性子最为孤傲,怕是不会愿意别人拿了他的丹,这么去糟蹋…… 就凭这老爷子的坏脾气,此事怕是难成! “原来是这样……” 但出乎鹤真章意料,曲老先生听了方寸的话,倒是微微皱眉,道:“若是换了旁人,我早给他轰了出去,但这一炉宝丹,若是给仙师方尺的父亲炼的,却又与别人不同,你也不必如此糟蹋,宝丹成后,我自会再传你几道法门,缓和药性,使得凡人也可享用此丹……” 鹤真章闻言,嘴巴微张,然后又无奈闭上了。 人与人差别真大…… 方寸自己,也多少有些意外,然后深揖了一礼,道:“有劳先生了……” 曲老先生不动声,摆了摆手,示意方寸不必多言,只问:“何时要炼?” 方寸微想了一下,道:“就在这几日了!” “哦……” 曲老先生答应,旋及微微一怔,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为难。 方寸忙道:“老先生有何难处?” 曲老先生急忙摆手,道:“没有没有……” 说完了,面上忧色,却是更重了些…… 鹤真章与方寸都瞧出了不对,一个诧异,一个等着,但曲老先爷子硬是不肯说,终于在这时候,屋里的小姑娘忍不住了,轻轻撩开帘子,红着一脸,慢慢走到了方寸身前,看起来似乎脚步都有些发虚,缓缓向方寸行了一礼,脸都已经红透了,小声道:“方……方二公子!” 方寸微笑看着她,道:“曲妹妹何事?” 小姑娘强忍住了逃回茅屋的冲动,压下胸膛里疯狂跳动的帝王引擎,声若蚊蚋的解释着:“方二……二公子要我……爷爷炼丹,感激不……不尽,只是……只是炼这等宝丹,需要……需要很多上好的宝药,怕是……怕是柳湖城内都买不到,短时间内,凑……不好凑啊……”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番话,她说了出来,却是脑袋都快杵到方寸胸口了。 “哦……” 虽然她说的含混,但方寸与鹤真章却皆听得明白了。 小姑娘不好意思直说,曲老先生更是不好意思说,其实事情很简单,可以用来炼制宝丹的药材,无一不是世间奇珍,市面难寻,更主要便是贵,随便一昧,动辄数万两起价,甚至有些需要用龙石来购买,依着曲老先生如今这潦倒模样,哪里能够垫付得起呢? “呵呵,妹妹不必担心,柳湖若凑不齐,那便去清江郡里买!” 方寸忙笑了起来,道:“能请动曲老爷子炼丹,已是大幸,又如何还需老爷子跑腿买药,炼此宝药,需要什么宝药灵药,只管说出来便是,我自让人去清江郡买了,运送过来……” 听着这话,鹤真章心神忽地一慌。 他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周围,心里便已有数,忙上前轻轻推了方寸一把,小声道:“方二公子,这里毕竟是鬼市,说这等事的时候,还是要些微避着旁人些,以防隔墙有耳……” 就连曲老先生,也低声道:“方二公子还是跟我进屋里谈吧!” 方寸闻言却是笑了,摆摆手道:“不过买上六七昧宝药,最多也不过十几万两银子罢了,值得什么?我方家以往时常运送宝药珍玩,走南闯北,还没有谁胆大那么大,敢碰我方家的东西,再说了,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我到时候悄悄安排了镖局护送,谁找得着?” “额……” 鹤真章心下担忧,看了一眼周围,便见已经竖起了一排耳朵,不知多少人有意无意,悄悄的靠近了过来,有心想劝方寸,如今方家哪还能跟之前比,可这话说出来了又不好听。 而那曲老先生,也已皱起了眉头,直接走向茅屋,道:“进来谈!” “何必如此小心,几昧宝药而已……” 方寸只好答应着,似乎有无些无奈的转头向周围看了一眼。 周围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皆竖起耳朵听着,显得有些静悄悄的鬼市,于此时又轰然一声热闹了起来,没一个眼睛往方寸这边瞧的,或是挑,或是卖,好像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 …… …… 方寸自己似未察觉任何不对,与曲老先生定下了丹方,又在这鬼市上逛了两圈,像是最近心情甚好,将这鬼市上各种稀奇古怪的物什买了不少,倒不像是挑有用的,只像是挑贵的,每次跟了他走在这鬼市,鹤真章都心里难受得紧,你这银子花着自己不心疼是不是? 我都心疼了! 你买丹买飞丸啥的倒也罢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虫子你买他作甚? 听闻你方二公子除了《书经》之外,天赋尽皆极高,六经皆作当作本命经,那选什么不好,怎么倒非要选择在大多数人眼里都与邪门歪道有关的《灵经》来深入修行呢?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嘴,我《书经》学的就挺好,嘿嘿! “方二公子啊,休怪我多事……” 直到方寸逛的尽兴,抱了堆物什坐回了马车上,鹤真章暗爽完了,便也低声劝着:“你要找曲老先生炼丹,倒是没什么,但最好迟上几天再说,这几日里,最好不要走这一趟镖……” “怎么了?” 方寸笑着看向了他:“我自买宝药,有何不可?” 鹤真章脸色凝重,担忧道:“夜坊之上,交易什么的都有,消息也是一类,咱们在这里与人说的话,没准一回头,就成了别人卖出去的宝贝,可不能不防啊……” “无妨!” 方寸摆了摆手,笑道:“我柳湖方家,怕得谁来?” 见方寸劝不动,鹤真章也只能唉声叹气,到得了书院,便摇着头往回书舍走去。 走了几步忽觉不对:“我好像忘了什么……” 转头看看周围,脸上满满都是无奈:“这次确实没把我扔在大街上……” 第八十九章 一口吃了(三更) 位于柳湖城南三十余里处的黑水滩匪寨,如今可是低调得很,据说大当家以及几位护法,甚至都不敢留在城里,而是统统回了山寨,龟缩起来,看局势变化,绑票勒索,打劫行商,暗收商家供奉等等事都已暂时停止,惟有一些街面上乞讨的业务还努力奋斗在第一线。 如今,每个人都察觉了柳湖城的风向不对,城上有一朵阴云压着,而且越来越沉。 来自诸多的炼气士、散修、邪修们,似乎一下子多了数倍,每个人都在瞪大了眼睛,支棱着耳朵,盯着柳湖城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寻找着一个稀罕的物什,此等逾矩之举,在江湖人士眼里已经是非常嚣张的举动了,吞海帮如此家大势大,自然不可避免,与这些江湖人士起了几番冲突,可让人愤闷的是,几番交手,作为地头蛇的吞海帮,竟没能占了便宜…… 混江湖的,最重要是什么? 面子! 退一步海阔天空的事在江湖上是不会出现的,退一步,只会丢了面子。 而丢了面子,便丢了名声,丢了名声,就丢了好处。 退这一步,不知要往前冲杀多少次,才能将这面子夺来。 但这般连最底层帮众都明白的道理,偏偏那被柳湖城所有悍匪凶徒当作了神明的朝大当家,居然在这时候一改常态,变得异常低调隐忍,与这些外地来的散修妖人几番交手,也都未出力气,只是勉强应付罢了,而他自己,则是终日窝在了黑水寨里,甚至都没有露面。 起初,倒还有帮众说,大当家自有主意,大家须忍过了这一段再说,可随着时间一天天推迟,众帮众却忍不住了,大当家不出手对付那些江湖散修倒也罢了,怎么连下面人的生意都不让做了,受着别人的挑衅,大家勉强还能忍忍,但不让干活,却哪里忍得了? 也就在这种躁动不安的情绪闹腾到了极点时,忽又有一个惊人的消息传了出来。 柳湖方家,这几日里要走一趟红货? 柳湖方家,本就是柳湖城独一无二的大户,也是许多凶徒恶匪手里的肥羊,方家大公子没出事前,自然无人敢动方家的货,但凡有,这样的人也立时就得罪了书院与城守一方,兴许头一天刚打听了方家的消息,第二天一早,脑袋便已悬在了柳湖城南边的城门上了…… 但如今,方家毕竟已经不同了! 早在方家大公子刚刚殁时,便有不少人已经盯了方家,自然不敢真个对方家下杀手,但各路生意就放在那里,让人眼馋,难道上去咬上一口,还像以前那般有灭顶之灾么? 之所以过去了这么久,方家还是稳稳当当,纯是因为吞海帮之前在方家身上吃了亏。 连吞海帮都占不得方家的但宜,其他人自然更要掂量掂量。 只是,教训总是会忘的,贪婪则越积越大…… 如今数月过去,很多人看向了方家的眼神,又已经变得满是贪婪了,他们并不傻,每一次都把这贪婪劲儿压了下去,但很快便又更强烈的升腾了起来,他们每个人都恨不得立时上去咬一口,但又不敢做第一个,怕倒楣,偏又不想做最后一个,生怕连汤都喝不着…… 于是,随着这个消息放了出来,整个柳城湖有事业心的悍匪凶徒们,顿时都坐立不安了。 …… …… “去吧!” 精致而富贵堂皇的书房里,方二公子将一个看起来较为普通,但又十分金贵的匣子,递到了小青柳的手里,然后笑着问道:“这样的事情你也做熟了,知道怎么处理吧?” 小青柳笑嘻嘻的,道:“我敢直接塞到老朝的床头上……” “胡闹!” 方寸拿匣子轻轻砸了他脑袋一下,道:“干嘛要冒险去送,让他们自己来拿!” 小青柳接过了匣子,揣进了怀里,笑道:“我是怕耽误了公子的事嘛,这段时间我瞧着,那老朝应该是知道自己此前泄了底,如今整个吞海帮都夹起尾巴来做人了,自那一日在柳湖之上与书院学子打了照面,老朝便连他在柳湖的宅子都不回了,只躲在山寨里!” “便是连此前那些打劫往来客商,私底下里收小税科的勾当都停了,宁可自己拿了钱请寨子里的兄弟喝酒吃肉,如今柳湖城的百姓们都在传言呢,还当是那批凶徒改过自新了……” “……” “老朝不傻,山里妖魔倒楣的事情,他也看在眼里了!” 方寸听小青柳的话,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意外,只是轻轻笑道:“城守与书院,现在只想找到人丹,而老朝很警惕,知道这些事自己不好掺和,宁愿选择在寨子里窝着,也不想被人抓了把柄,他这么做,倒不能说是错了,只可惜,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由得他说了算……” “见了肥饵却不让咬,这也太难为鱼了……” “……” “公子说话就是有道理……” 小青柳装着好像认真琢磨了一下的样子,真诚赞道:“我这就去办!” “等等……” 方寸唤住了他,笑道:“凡事先考虑万一,知道出了事情,该怎么办吧?” 小青柳笑了起来,道:“我懂,破烂笔!” 说着话已经跑出去了。 方寸额头有冷汗流下,心间十分无奈:“好好的话让你说的像是在骂街……” …… …… 方家要走红货的消息传开,忍了这么久的柳湖城帮匪们,却是越发忍不住了。 吞海帮大当家凶名不可谓不盛,御下不可谓不严。 但偏偏,就是在有这等严令的情况下,吞海帮上上下下,无论是那些确实属于吞海帮的人,还是平日里是跟着吞海帮混饭吃的人,也都一个个被撩的心痒痒了起来,明明大家口上嘴上,说的都是大当家的吩咐,但是那手,那脚,那嘴,那刀,却像是有了自己的主意…… “听说了没,方家最近有批起码值得数万两银子的红货,要运回来了……” “早就听说了,方家的货,好动么?” “呵呵,现在的方家,又不是以前的方家,就算动他们家的大生意,有人暗中帮衬着,但他们送到了嘴边的肥肉,又哪有不上去咬一口的道理?这趟镖,简直就是送上门来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劫了它,对方家不痛不痒,就算有人暗中护着方家,想来也不会因为几万两银子事惹得满城风雨,而对我们,可不正好借着劫这趟镖,看看方家的底细么?” “可是,大当家那边,可是说了最近不打猎……” “只是说不让咱们下面人闹得太声张,别跟那些外地来的杂种们干起来而已,要真是连大当家都金盆洗手了,那光城南寨子里就几百口子人,都不干活,喝西北风去?” “就是,最近吃饭菜都少了,以前四个菜,现在两个了……” “可大家的命令,不是闹着玩的啊……” “呵呵,现在城里可不只有咱们吞海帮,多少外地的人溜了进来呢,咱们不动方家的货,你能保证人家不动么?人家就算真的动了,少不得也得落在咱们吞海帮的头上,没准大块肥肉人家吃了,名声栽给咱们,私下里还要笑我们吞海帮里只有一群怂蛋,活该呢……” “理是这么个理……” “不要说什么理不理的,你可不知道,那方家老二有多嚣张,说没人敢动他家的货……” “当真?” “非但说了,还公开笑我们大当家是缩头乌龟呢……” “当真?” “非但笑我们大当家是缩头乌龟,还说以后要把咱们吞海帮连根拔起呢……” “娘姥子的,欺人太甚……” “前不久,咱们可是都在那十二连环坞上栽了个跟头,此仇不报,更待何时?” “大当家的……” “咱们替寨子捞钱,大当家还能翻脸不认人?” “那……办他?” “必须办他!” “……” “……” 消息越传越烈,越动人心,终于还是引起了一番变化,暗中狠下了无数颗心。 无数钩子,悄然撒了出去,遍布在了柳湖城各大大小小的路口。 阴云密布数日的柳湖城,凭空增添了几分诡谲压抑…… …… …… “柳湖城又要热闹起来了啊……” 而在书房里,做完了一切布置的方寸轻吁了口气,招了招手:“拿过来!” 一边的小案前,坐在了小板凳上老老实实剥着瓜子的狐女小青灵,便将刚刚剥好的一碟子瓜子端到了方寸面前,两只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方寸,举过头顶,好让方寸方便些。 方寸拈了几粒,放进嘴里,望着窗外夜色,轻声笑道:“还是一口吃了香些!” 第九十章 空饵钓鱼(一更) 柳湖城的天,已经阴了不短时间,细雨飘飞,道路泥泞。 看似苍翠清幽的山道两旁,一大早便已藏了不知多少好汉,瞪着贼大的眼睛,看着那空空荡荡的官道,甚至有不少人,乃是昨夜便已过来,在这里盯了一个晚上的,之所以放弃婆娘的热补窝跑到这里来忍受凄寒苦因,原因也很简单,听说方家的镖已经快到了…… 也不知道谁说的,但是这消息一出来,大家便都相信了。 于是,他们瞪大了眼睛,不肯放过官道上走的任何一个人,甚至不放过一只蛤蟆…… …… …… 晌午时分,一辆竖着威武镖局镖旗的车,慢慢从小道上走了过来。 作为吃这行饭的行家,柳湖城某些业界精英们一眼就瞧出了这趟镖有问题,分明只有一辆镖车,却足足配了三十多个镖师。其中居然还有威武镖师的老镖师,江湖上响当当的金环大刀风老爷子押阵,通过一条可靠的公式就能推算得出来,那一辆镖车里的货得有多红呀? 于是,这一趟镖,很快便遇着了一堆火。 一排烂木加上枯草,被铺在了大路上,烧得极旺,黑烟升腾。 两侧山林里,蒙了面,提着刀弓与锄头的悍匪们,一涌儿赶了过来,足有上百人,将这镖局一行给围在了中间,领首的人大声呦喝着:“爷几个,咱们家里好几天没揭开锅了,今儿在这里遇着你就是有缘,你说是借我们点钱买粮,还是直接钻进锅里给我们填肚子?” 领首的老镖师风老爷子沉喝:“诸位江湖朋友,老夫乃是清江郡风震江,与这柳湖城的朝大当家也有一面之缘,不知哪位当家的在此坐镇,还请出来与老夫谈上一谈如何?” “谈你妈个头,兄弟们,剁了他们……” 周围的悍匪一声痛骂,大喊大叫着冲了上来。 老镖师不由得心里一沉,遇着了劫镖的,就怕这种,但凡里面有个头脸的,大家都可以攀个交情,商讨商讨,能不动刀子就不动刀子,惟独唯独这些流民出身的,只认钱,不认人,别说自家这江湖上的一点老脸,就算是天皇老子来了,他们也敢拿刀子冲上前来照量…… “护镖!” 老镖师一声大喝,抽出了金环大刀,一场大战就此展开。 威武镖局没想到遇着这么一帮不讲规矩的,上来就抢,而这群流民悍匪,也是见多了一见到他们冲出来便撒腿就跑,或是交货求命的行商,也很少与这样的镖局正面掐架,双方都说不通,便只有动刀子,没一会工夫,便已杀得一地血葫芦,两边都倒下了不少人。 见着威武镖局点子硬,这些悍匪便心下有些气短,但是周围,倒是源源不断的有人杀了出来,却是同样盯上了威武镖局的几路好汉,人渐渐地多了,胆气倒也大了,杀得凶猛。 眼见得这趟镖有希望拿下,却冷不防斜刺里响起了一个声音一个声音:“你们,都快退走……” 这声音很小,但因为是个女人的声音,还是很好听的女人声音,众匪便都不由看去,便见这大道之上,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羞答答的小姑娘,身材纤细,一阵风便要吹倒也似。 “兀那小娘皮,你刚刚在说什么?” 领头的悍匪瞧见了,眼前一亮,凶巴巴喝道。 那小姑娘已经害羞的像是要逃走了,但还是大着胆子道:“不许……不许你们抢方家!” “哎哟……” 那头目听得,不由大笑了起来:“小小丫头,也敢来管爷们闲事,一发抢回去……” 周围众悍匪早就按捺不住了,纷纷大叫着冲了过来:“抢她回去生娃……” “小娘皮你看我的刀亮不亮?” “……” “……” 刀、枪、矛、锄头,镰刀,一起向着那小姑娘招呼了下来。 眼看着,那一阵风便能吹倒的小姑娘,便要被这些刀枪给吓得软倒在地,但却没想到,刚才说话时,她还很害羞,但是如今动了些怒气,胆子倒是大了,纤纤小手,向身后一探,就见她手里已经多了两柄看起来起码也得有几百斤重的虎头大铜锤,左右提在了手里。 然后,望着那冲到跟前来的悍匪们,她纤细胳膊一抡,羞答答的砸了出去…… 轰隆隆…… 大地一阵颤抖,便见一群悍匪们飞到了半空之中。 有的被打得头破血流,有的骨折筋断,诸般兵器飞上了半空,煞是漂亮…… …… …… “炼气士,居然来的是炼气士……” 这一幕着实吓坏了众悍匪,瞠目结舌地看着,发一声喊,四下里逃窜。 炼气士的本事,人人都知道,尤其是这些刀尖上舔血的汉子们,若是寨子里的舵主或是师爷们在此,还有可能对付得了这炼气士,可是他们这些底层的,便只有挨打的份了! 眼见得众悍匪一声大叫,逃得干干净净,倒在了地上的也忙闭眼等死,那威武镖局的老镖师倒是愣了,讷讷的便要拱手道谢,却见那位小姑娘已经将大锤收了起来,羞答答的行了一礼,指着那大车道:“老……老先生,赶紧给方家送去吧,人家还……还等着用呢……” 这威武镖局的老镖师闻言倒是怔了一怔:“方家?仙师方尺那个方家?” 羞答答的女孩不大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老镖师也呆了一呆:“你是为了保方家的镖才出手的?” 女孩更羞涩了,犹豫了一下,才又点了点头。 老镖师却有些汗颜了:“可是……可是这不是方家的镖啊……” “嗯?” 女孩一下子呆住了,瞪大了眼睛看着老镖师。 老镖师也有些无辜地看着她,气氛一时显得有些尴尬。 “哎呀……” 过了半晌,那女孩忽然就羞红了脸,捂着脸转身就跑,身形倾刻消失不见。 “这个……” 老镖师愣着,低声感叹:“谁说方家不如以前了呢,瞧人家的护院,都是炼气士……” “还是女炼气士……” “……” “……” “哈哈哈哈,还是我家公子厉害,这又勾搭了一个……” 望着那害羞逃走的小姑娘,某个无良青柳笑地很是开心,一边笑,一边压下了自己的小青帽,扮作某个无辜旅人的模样,背着小包袱,快步向远处流匪逃掉的方向走去,嘴里小声嘟囔着:“公子说地对呀,咱方家是良善人家,哪能与人丹扯上联系,整个柳湖城里的土匪们都因为方家要走镖的事活动起来了,但他们哪里知道,其实咱方家根本就没走镖……” “人家钓鱼好歹用个饵,咱家公子就用一句空话……” “……” “……” 方家要走镖的消息不知惊动了不少人,也不知惊动了多少头目与流匪,守住了多少路口,但奇特的是,下了手的有好几个,有成了的,也有没成的,偏偏无论是成的还是没成的,却都发现,他们满心期待等着的方家那批红货,居然硬是没有踪影,这镖走哪去了? 一下子心里晃慌得难受,众匪便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了其他路上的行商旅人…… 好容易出来一趟,总不能空着手回去吧? 最近柳湖城周围,那些行商旅人听着最近贼匪们老实,趁机上路的本有不少,本以为不会遇着劫匪,钻个空子,省些银两,却没想到一下子遇着了这么多凶人,一个个都吓得腿酸腿软,乖乖交了供,尤其是里面还有些胆子小,一见劫匪,吓得扔了东西转头就跑的…… 这倒是让这些小头目们有些喜出望外。 东边不着西边着,方家大鱼没逮着,小虾米却是送上来了不少。 “赚得这几只肥羊,也勉强可以渡日度日了……” 晚上,几个小头目将劫掳而来的金银货品堆在了一起查点,倒是眼睛一个劲儿发直,大部分的包袱里,是没什么好东西的,最穷的一个甚至只有几个窝头和一身破衣裳,但另有一个青皮的包袱,里面居然有几十两碎银子,甚至还有七八个漂亮的白瓷瓶堆在一起。 “这……这不会是炼气士吃的丹吧?” 几个小头目惊的眼球子都要掉了出来,激动得难以自持。 “发了发了……” 几个小头目皆激动道:“以往抢了来的银子,七成都要交在上头,只留三成给自己,可是那些大爷们也说过,但凡遇到了这等符篆或是丹药之类的东西,就一定要交给他们,作为回报,银子什么的就不用再上交了,这几颗丹药一交,几十两银子可全归我们了……” 丹药是不敢私藏的,被查了出来,会被杀全家,这些小头目们也懂得规矩,立时就将银子全收了起来,连件破衣裳也赏给了下面的跑腿,这些丹药,却一发打包起起来,送入了黑水寨。 黑水寨里,吞海帮的供奉梁师爷看着眼前包袱里的几颗炼气丹,脸色阴冷。 “朝大当家不是说了,这段时间不许打猎么吗?” 下面小的也收了几两银子好处,忙道:“咱们吞海帮的兄弟没有人出手,只是那几个跟着混饭吃的泥腿子们去干的,都是一帮子穷鬼,三天下网天下来,全家人就要饿肚子了……” 师爷冷哼了一声,道:“哪里下的网?” 下面的忙回答:“本来是朝着方家的一批红货去的……” “方家?” 师爷吃了一惊,叱道:“现在可不是惹方家的好时候啊……” “没有没有,没惹方家……” 下面的忙道:“这帮子废物,没抢来方家的红货,倒是遇了其他几只肥羊,顺手劫了!” “那还好……” 师爷沉吟了一会,冷哼道:“大当家下的令,这些泥腿子们都敢不听,传令下去,把他们这次抢来的玩意儿全都给收了,再把那个领头吊起来打几鞭,让他们长长记性!” 下面的人忙领命去了。 而师爷则将包袱收了起来,其实他也明白,这段时间以来,下面的已经越来越乱了,私自动了手的,可不光是这几个小头目,多少人都已经暗戳戳的跑出去打猎了呢…… 心里叹着,他准备去拿给帮主过目,他向来是个守规矩的人。 知道在如今这要紧时候,更是得谨慎再谨慎! 第九十一章 怎么回事(二更) 师爷过来的时候,吞海帮的几位舵主与护法都在,如今柳湖城风声鹤唳,他们本也一直都留在寨中,风声过去之前,甚至连城里的宅子都不敢去了,以免惹着些不必要的麻烦。 坐在了东首,怀里挂着一个软腻腻妇人的阴鸷男子,乃是吞海帮里仅次于朝总把头的舵主林宜机,望着桌上的残羹冷炙,冷笑着往口中倒了杯酒,没话找话道:“刚才我看了一眼账簿,柳湖城里送来的供奉,倒是又少了些,那些眼里只盯着银子的混帐账行子们,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若是咱们再躲上几天,我看他们倒有可能真个直接转投到了书院门下去!” 一边懒洋洋歪着的几位舵主闻言,也皆冷笑道:“这段时日,咱们吞海帮流年不利,闹出这等状况也是不出意料的,如今那些闯到了柳湖城里的江湖人士,见咱们低调,赖着不走,在这里立字号的心都有了,就连一些常年供奉的小商户小头目,也拖欠了份子钱呢……” 众人对如今的处境皆明白,原本这吞海帮,便是柳湖城里的第一大帮,黑白两道通吃,凶风一时无两,可是从几个月前开始,却是逢着流年不利,倒是一连吃了好几次的亏! 先是盯上了方家的生意,结果十二连环坞没拿下,倒是碰了一鼻子血,名声受损,而在前几日,更又被书院学子,从手头上抢走了一船女人,江湖上更是丢了脸面,加之吞海帮这几日低调,不愿惹事,落在了一些不了解内情的人眼里,就更觉得吞海帮如今大不如前。 “大当家,如今满城里都在寻那颗人丹,为何我们不出手?” 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小心问道:“毕竟城守那边也已经许下了重诺……” 坐在了上首的老朝,忽然冷眼看了对方一眼。 这位舵主立时缩了缩脑袋,不再说了,只是面上仍有些遗憾。 有此表情的不在少数。 如今的柳湖城黑白两道,都在花了大力气寻找那颗人丹,便是城守也对吞海帮许下了好处,要他们帮着寻找,只是没想到,老朝居然下了严令,一直不同意吞海帮在这时候出手。 如此,非但让吞海帮少了一个发大财的机会,便是城守那边,也并不高兴了。 实在不懂老朝的想法。 “人丹之事太邪,我们没必要去碰!” 而留意到了众当家们的神色,老朝沉默了许久,缓缓开口,说着,他忽然拿起桌上的酒坛灌了几口,眼睛微微发红,犹如择人而噬的野兽,森然道:“不过你们也不必担心,现在柳湖城太乱,我们便都需要老实一些,但过去了这阵子风,却有得是肥羊等我们宰……” 有些话,他也是不好向帮众们讲的,只能先画张大饼。 说着话时,伸出搓了几把那张生满络腮胡子的凶横面孔,倒是露出了几分冷笑:“到了那时候,好日子也就到头了,第一个落入咱们手里的,便是如今风头大盛的方家……” “方家?” 其他几位舵主等皆吃了一惊:“前段时间不是说……” “呵呵,此一番也不算是没有收获!” 老朝冷笑了两声,道:“我已得了消息,本来还以为方家真有什么厉害人物护着,却原来只是那方家的老二耍滑头,将十二连环坞献给了书院,搅浑了水,这一招外人不好看破,但城守却是瞧得明白,等这波风头过去,方家却也正好拿来让我们立个威风了……” 众人闻言,皆面面相觑,旋及随即放声大笑。 此前为了夺方家的十二连环坞,他们吃了个大亏,也吓得不轻,还真以为方家有什么厉害的人物在身后护着,如今听了,反而明白了过来,倒觉得有些可笑了,如今却是正好,过去了这阵风,吞海帮正是个需要立威的时候,那方家偌大一块肥肉,恰好拿来填肚子! 也正在一群舵主与当家的心情转好,气氛再度热烈了起来,准备命人重新上一桌席面,再度痛饮起来时,坐在了一边,正面对着包袱里的几颗丹药慢慢鉴订鉴定着的师爷忽然轻轻“咦”了一声,周围人顿时被他吸引了过去,就见他手里拿着一颗丹药,正满面古怪的盯着。 “梁老鬼,你手里这玩意儿哪里得来的?” 众舵主见了,便皆笑了起来:“你又不懂炼气之法,捣鼓什么练气丹呢?” “这玩意儿可不便宜,你从哪里偷来的?” “……” “……” 徐师爷也不理会别人的调侃,兜起几颗丹药便来到了帮主面前,低声道:“手下泥腿子们劫了几个行商……我已经命人去抽他们鞭子了……赚得几颗练气丹,依着规矩交了上来,我看了一看,这几颗练气丹,丹品居然还不差,像是上品灵丹,最古怪的就是这一颗了……” 说着将一枚放在紫色小匣子里的白色丹药,递到了老朝的面前:“我也是见多了这些炼气士的小玩意儿的,便是宝丹也见过几颗,但这一颗丹居然有些瞧不大明白,您来瞧瞧?” “那群混账,又出手了?” 老朝闻言,便冷哼了一声,知道下面又有人不听禁令。 这本也是无奈之事,黑水寨摊子这么大,他能够严禁下面人这么长时间不动手,已经是难得了,尤其是这群人抢得了东西之后,还知道挑出好的来上供,便说明他们还懂规矩。 “回头将出手的小头目挑几个出来杀了,立立规矩……” 老朝冷声吩咐着,随手接过了那颗练气丹。 微一打量,便像辨别其他丹药一般,指甲一划,在丹外蜡衣上割了个口子。 划破蜡衣,去嗅药性,本是件很平常的事情。 下面人抢得了东西,挑出好的来送给黑水寨作孝敬,也是件很平常的事。 但这一次,却忽生了意外。 蜡皮被划破的一霎,便忽有精光四射,异香飘满了整个厅堂。 老朝“唰”的一声脸色大变,丹药都差点丢了出去,失声大叫:“怎会如此?” …… …… “喀嚓……” 柳湖城已下了很长时间的雨,虽不大,却一直未停。 天空也一直阴沉沉的,便似有乌云袭卷,聚散不休,如同沉重的黑色稠布。 柳湖城的百姓乃至炼气士,如今都已习惯了这样的天色,可在这一日,这看起来只有云气,细雨迷蒙的半空之中,却忽然有一道明亮的闪电横过了天际,犹如一柄巨刀斩过,将漆黑如墨的天空劈成了两半,而这一道闪电的一端,恰恰的指在了城外黑水寨之上…… “唰!” 也不知有多少炼气士,于此一霎,忽然心生所动,尽皆抬头看向了天空。 “咩……” 柳湖城的西北角,某一座小山上的凉亭之中,白厢书院院主公羊偃青,以及坐在了他左右两侧的一黑一白两位老者身影,同时被那闪电与青羊的叫声惊醒,转头看去,便见那一只青羊,这时候正睁开了一双漆黑的眼睛,静静的看向了东方,闪电斜斜指下的位置。 公羊偃青与左右两位老者看了一眼,眼底闪过了一抹阴沉之色。 …… …… 同样也是在此时,城守府内,一方足有十丈方圆的白玉圆盘之上,八方角上,皆有神符轻轻飘在半空之中,而在那闪电亮起的一霎,或者说,是在闪电亮起之前,这一方白玉盘上,挂在了东角南方向的神符,便忽然自动燃起,火焰化作一只小巧火鸟,向东南疾飞。 已经在正厅太师椅上静静坐了三天没动过的城守白化鲤,在这一刻猛然睁开了眼睛,身形瞬息便已扑到了厅外,追逐在那小巧火鸟之后,疾疾的向着黑暗之之中的黑水寨冲去。 …… …… 这样的事情还还有很多。 柳湖城某个角落里,有人拘勒在身边的十几只无主幽魂,在那黑水寨里的老朝划破了丹药外面的丹衣之时,便一下子像是受了极大刺激,无声嘶吼,向着东南方向扑来。 …… …… 有人面前点着的一枝青香清香,本是直直向上,忽然莫名被引动,飘向东南方向。 …… …… 唰!唰!唰!唰! 有那么一霎的寂静,仿佛时间凝止! 再下一刻,整个柳湖城内城外,四面八方,不知有多少身形飞腾而起,直向黑水寨扑来。 最近几日,柳湖城追查那人丹下落的炼气士本来便有极多。 无论是想要寻回那颗人丹,借此稍稍抵消一下书院教习炼人丹罪名的书院,还是急于寻回人丹,将这一方大案了结的城守一方,又或是那些想要借着寻回人丹换取功劳,甚至是带了些阴暗的想法,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找到人丹据为己有的江湖散修,皆在时时关注着。 谁也不知道那盗人丹之人,最初是怎么将它从众人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的夺走的,但众人却也明白,人丹与寻常灵丹宝丹不同,气息之上,甚至可与神丹相仿,极难掩盖,只要泄露一丝,便立时可以借助于许多手段发觉,众炼气士冲来,便让对方逃无可逃,死路一条! 柳湖城里的诸多炼气士,每一个都做足了准备,只等人丹出现…… 而如今,果然有人丹气息流露,众人便也在第一时间,就抓住了这个机会…… “唰”“唰”“唰”“唰” 四面八方,也不知有多少炼气士,或单独腾空御剑而来,或是三五成群快速摸到,犹如黑夜里的游鱼,迅疾无比,却又悄无声息的寻踪摸到了那一方座落在城南大地上的匪寨。 “寻来寻去寻不见,谁想人丹竟藏在了黑水寨?” “难怪这段时间,所有人都疯了一样去找人丹,惟有吞海帮闭门不出……” 第九十二章 老奴该死(三更) “大当家,这是……” 而在那一道阴沉沉的天空之中,突如其来的闪电横在半空之中,黑水寨厅堂之中,所有的护法与当家们,也都瞬间吓了一跳,急急起身,然后他们所有人的目光,便皆被老朝手里的那颗丹药吸引了过去,鼻腔口间,竟都是被那种奇异的药香充斥,一身法力都跟着涌动。 而那老朝望着手里的丹药,则先是一怔,旋及急急手指碾捻去,又将蜡衣封住。 精光顿时消失,可是那奇异的药香仍在。 望着这颗手里的丹药,周围众帮众,甚至可以听到老朝嘭嘭的心跳声。 大颗的冷汗,从他头上流了下来,忽然间他一步踏出,身子撞碎了身前的木案,竟是直直的冲到了师爷面前,然后一把将他抓在了手里,狠狠的大喝:“这颗……哪里来的?” 满厅皆寂,人人都听得,老朝的声音里,竟似有些惧怕。 “是……是下面人劫来的……” 师爷也没想到老朝反应这么大,已吓得满面苍白。 老朝急喝:“何人手里劫来的?” “据……据说是跑了,我……我这就去问他们……” “不用了……” 老朝缓缓松开了他,脸上已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惊恐表情,身子竟是一阵阵发颤,脑海里便像是有一阵阵的惊涛骇浪,不停的拍打着自己的理智,一瞬间也不知想到了多少复杂的可能性,但终于一时难以厘清,惊恐,愤怒,只短短数息间,他的脸色,便已来回变了数次。 “大当家,究竟出了什么事?” 其他几位舵主等等,皆站了起来,脸色凝重的大声喝问。 “遭人算计了……” 老朝声音里便像是有着无尽的重量,看着手里的丹药,低声道:“这是人丹!” “人丹?” 众舵主与当家们愣了一下,才反应了过来,急急要冲上前来看。 在这一刻,倒有不少人,脸色甚至显得有些激动。 这段时间里,多少外地的邪魔老怪,都专门赶了过来,只为了寻找这颗人丹,甚至关于这一颗人丹的悬赏,都已高达黄金万两,而城守一方,也早就向他们施压过几回,要他们出人,帮着寻找这颗人丹,甚至还许下了极重的诺言,他们早就已经动了心思了…… 若不是老朝屡次强行压制,满黑水寨怕是早就倾巢而出了。 只是被老朝强行压制,这才只好不情不愿的呆在黑水寨里枯守…… 谁能想到,这颗人丹,竟莫名的出现在了黑水寨? “到处都有人找的人丹,怎会在这里?” “若是人丹,那我们献给城守,岂不是大功一件……” 一时间,他们心间激动兴奋,难以自持,甚至有些人想着,大当家一直不让他们出去抢这颗人丹,难道是因为早就做好了布置,早就知道这颗人丹,会有人乖乖的送上门? “……” “……” “大功一件么……” 而老朝毕竟是混江湖的,已经在最短的时间,内心做出了无数的衡量已决定,忽然一声厉喝,震得厅内众当家哑口无声,傻傻的看着他,只见这时候的老朝脸上,已然是前所未见的凶厉,而在这凶厉之下,居然还隐藏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惧之意,瞳孔都缩成了针。 整个柳湖城的人都在找这颗人丹,惟独唯独他在躲这颗人丹。 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颗人丹居然偏偏找上了门来…… “真的是下面人无意中抢到了此丹……” “还是有人在暗中……” 心思一瞬之间,飞速转动,老朝心都颤抖了起来,一时竟有些空白。 猛然之间,他转头向着空中看去,便见这时候的半空之中,雨势像是下得更大了,而在远处,那漆黑一片,看不见的夜色里,似乎隐隐可以感觉到,正有无数气机交织在了半空。 “不错,此丹必须尽快交给……” 而老朝反应也算极快,一瞬间,便已有了主意。 “轰隆……” 但还不等他这一句话落下,忽然间便听得山寨门口方向,忽然生出一声巨响。 厅内众舵主并护法,本是满心惊疑,心思难定之际,顿时被吓了一跳,急急跳起,旋及便听见如闷雷也似的大地震颤之声,似乎有无穷煞气,向着厅内直涌了过来,而在外面,还能听到不知多少山寨匪众正又惊又恐的声音飘了过来:“那……那是什么玩意儿?” 透过雨帘,他们赫然看到,一尊足有三四丈高,黑漆漆的巨人,看起来居然像是十几具不知的尸体拼凑缝合起来的,说不尽的古怪与可怖,犹如天降的魔神,已然踏破了黑水寨的寨门,大步闯了进来,身上邪气散发,便也不知将多少黑水寨里的帮众们生生冻死。 “何人敢闯我黑水寨……” 众舵主感觉着那扑面而来的煞气,也皆大怒,齐声厉喝,想要冲出去。 但也就在此时,忽然西方响起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旋及一大片高大的栅栏墙被轰出了一个口子,不知多少游鱼一般的黑影向着寨里冲来,最里面的一个,身穿白袍,竟是纸作的,手里还举着一杆缠满了白纸的丧棒,发出了阴瘆瘆的鬼笑,指挥着数十只冤鬼。 “呼啦啦……” 东方有怪风吹来,被灯笼的微光一照,便见那风,竟是绿的,帮众迎着,纷纷倒下。 “嘭!” 而在身后,更是无数符光忽地炸裂,金光暴闪,将这黑水寨都轰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然后就见得无数妖邪怪人,皆争先恐后一般,或持兵器,或御飞剑法宝,或驱古怪毒虫,纷纷大喊大叫着,眼红而诡异,急急涌进了黑水寨里,倒像是潮水一般向正厅涌了过来。 “人丹……” “吞海帮的妖邪,居然敢窝藏人丹,速速交来……” “炼人丹罪无可恕,杀了这帮子妖匪……” “……” “……” 一霎那间刹那间,竟不知有多少诡邪妖人,闯进了黑水寨里来! 老朝心里,原本还抱了些许侥幸之念,但在望见了这些闯进寨子里的人时,心里便已生出了一种绝望之意,心间只是怒狂道:“是谁如此阴狠,竟逼我上绝路……” 遍目扫去,整个黑水寨,都已变得一片大乱,到处都是冲杀身影,众寨匪绝大多数,都只是普通人,如今又出其不意,哪能是这么多江湖散修与妖人的对手? “好大胆……” 而黑水寨里,众舵主与护法,忽见得这么多妖邪杀进了寨中,也已皆又惊又怒。 他们吞海帮坐镇柳湖城江湖这么多年,多少外地里来的江湖散修都被他们沉入了湖底,多少年没有人敢向吞海帮挑衅,又何曾想到,如今居然有人这般张狂,招呼都不打一声便攻了进来,心间惊怒,便要杀出,但眼见得涌进来的人太多,他们却也一时心惊了起来。 “大当家……” 下意识里,所有人都急急向着老朝看了过去,要听他命令。 而老朝,在这时候,脸上则是露出了无法形容的惊怒之意,却又知道这愤怒是无用的。 他只是咬紧了牙关,急急做出了一个决定。 “烧寨,走人!” 他忽然间猛挥一掌,将一个冲到了正堂里来的散修击飞出去,同时森然厉喝。 “什么?” 整个黑水寨里,所有当家与悍匪,瞬间大惊一片。 “若想活命,便听我的!” 而老朝在这时候已是强行维系着自己的理智,厉声大喝:“各自冲出去吧……” …… …… 唰!唰!唰! 夜雨愈急,从高空之中飘落,犹如道道飞剑。 而在这一片无星无月无光的雨夜,也不知有多少修为或高或低,路子或正或邪的炼气士,纷纷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急急向着黑水寨赶来,有人急急飞掠,只恨自己为何不能飞得快些,有人则深恨自己,此前怎么没能想到人丹便在黑水寨里,倒是被别人给抢了先…… “尔等妖[]邪,还不速速退去?” 但也就在那一片混乱,愈发惨烈之时,,忽然一声沉喝,自北方响起。 漆黑一片的夜雨空中,忽然绽放出了一片金芒,只见得柳湖城方向,竟有一道金光腾空而起,金光之间,可见一方拳头大小的金印,而此印迎风作涨,竟是倾刻间变得犹如一方小山也似,急急的飞到了黑水寨上空,金意流转,犹如一团云气,撕裂了周围的黑暗。 “这……” 众江湖散修心神被慑住,皆暗暗吃了一惊,不少人战意稍退。 城守来了! 因得这么一段时间,众炼气士各自寻丹,有不少外地来的炼气士,早就怀疑黑水寨,因此一直守在左近,但城守与书院,却未对黑水寨起疑心,反而一个守北,一个守南,因此人丹气息一现,他们倒还不如这些江湖散修们来的快,赶到这里时,已是一片混乱。 “窝藏人丹,乃是重罪,尔等匪徒,还不速速交来……” 北方黑暗里,一声沉喝,震彻虚空,犹如闷雷也似的向着黑水寨里传去。 听得出来,城守白化鲤满腔怒意,已然升腾到了极点。 但回答他的,却是轰得的一声。 黑水寨里,同时有七八个地方,燃起了熊熊大火,旋及寨匪,倾巢而出。 城守见着这火光,脸色也瞬间大变,咬牙低喝:“这老奴该死……” 第九十三章 江湖恶匪,杀 “不好,妖人要烧寨逃走……” 此时的黑水寨里,本就已恶战连绵,杀作了一团。 而在寨外,更不知有多少刚刚赶了过来的炼气士,正在死死地盯着黑水寨,想要冲将进去,只是城守急急赶来,祭起了金印,震慑众修,这才稍稍压制了他们的躁动。但如今一见火起,却立时什么也管不了了,贪婪之意瞬间被点燃,不知多少人大喝着冲向了黑水寨之中。 照常理而言,江湖散修,终究还是怕了城守与书院几分。正常情况下,不见得敢硬冲,可是见得如今大乱已起,那谁还得顾得怕与不怕,赶紧冲进了黑水寨中寻人丹才是正经…… “天啊,谁放的大火?” “快逃啊……” “牵上那头猪……” “红桃娘子快跟我跑……” 大火冲天之间,黑水寨里,同样乱作一团。 此时寨子里还有不少悍匪,这时候甚至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是看到了有人攻寨,其势难抵,顿时便慌了神。有的拔刀就砍,有的破口大骂,还有一些忙着趁乱打自己家的劫。更有许多,一见这么多炼气士攻了进来,便已什么都不管了,只顾着埋头奔逃…… 可寨子里如此混乱,局势却也更乱,火光闪烁之间,谁又看得清哪个是哪个? 眼见得战势倾刻间纷乱如麻,燃烧如火,将整个黑水寨都已笼罩,变得乱作了一团。 哪怕是城守的金印,也已经无法阻止这场乱象…… …… …… “大势已去……” 也是紧接着这乱象升腾时候,南北两个方向,皆有浩然气机涌动过来。 北方现出身影来的,正是头戴白玉冠的柳湖城主,白化鲤。他神色已然怒极,明明在祭起了金印之后,还有些许希望控制局势,内心里更是希望老朝会乖乖将人丹交给自己,却没想到回答自己的居然是寨中火起。一场大乱,他整个人也已变得面色铁青,咬牙切齿。 而在他身后急急赶来的柳湖神将与文书,以及缉妖司兵马,见此乱象,也皆惊怒不已。 黑水寨自己便已乱成了这样,他们又能如何? “白城守,妖人窝藏人丹,罪大恶极,你不快些缉拿,还要等他们自己出来?” 南方传来一声滚滚怒喝,霞光道道,惊人气机四射,便见得半空之中有一位身穿宽袍大袖的中年男子,身后跟着一只青羊,两侧乃是修为精深的座师与教习们,纷纷现身出来。 当先大喝的,正是书院钟越老先生,身边跟着白发的苍老先生,厉声大喝。 “哼!” 而城守闻言,也已怒极,冷冷扫了那座师一眼。 “乱势已起,止不住了,若被人趁乱盗走了人丹,便更麻烦!” 而与此同时,书院院主公羊偃青挥舞拂尘,踏空上前,向着城守冷声喝道。 城守神色愤恨至极,深呼口气,转头向着黑水寨中看了过去,没有看到老朝出来向自己献丹的身影,便知道大势已去,尤其是看着周围这么多望着自己的目光,终于低声开口:“这些江湖恶匪,不服王化,无视我大夏律法,仗了妖术,翻覆云雨,私藏人丹,罪不容赦!” 手抬了起来,似有些犹豫,终还是狠狠落下:“统统拿下,不可放过一个……” 哗啦啦…… 随着他一声令下,身后众神将、缉妖司人马,乃至文书,皆纷纷杀将了出去。 而在书院一方,钟越老座师与苍老先生见状,更是眉目森然,忽然皆大踏步冲进了黑水寨之中,一个身边陡乎间飞起了数十枚飞丸。所过之处,便爆起了一片血雾,根本就已经不管面对的人是谁,反正无论是黑水寨悍匪,还是江湖妖修,杀了总是不会有错…… 苍老先生则是急急冲进了黑水寨中,身边荡起层层雾气,寻隙钻角,急急向着深处赶去。但凡有挡在了自己身前的,弹指一挥之间,便乱起一连片的惨叫,留下了一地的尸首。 后面众教习见得两位座师如此,哪还客气,滚滚涌去,放手大杀…… …… …… 瞬间,战势已然爆涨数倍。 城守一方,书院一方,江湖散修,黑水寨匪,一时杀作了一团。 这时候,谁都已经分不清楚谁是谁了。 外地来的江湖散修们,只急着冲进黑水寨里,找到那颗人丹的痕迹,因此只是盯着那些像是头目,或是疑似朝大当家的,更有一些,眼见得涌进寨子里的人如此之多,干脆就放弃了那颗人丹,直接便向着黑水寨的地窟而去,只想着能够捞来一把,便捞一把…… 而黑水寨里的人,则是无心恋战,只要向外跑,城守与书院之人,则是严防于外围,惟恐被某些露网之鱼带了人丹逃掉,彼此各守一线,得了严令,谁冲出来,便要杀谁。 可是黑水寨那些无心恋战的寨匪们倒也罢了,但那些桀骜不驯的江湖散修,又如何会将他们放在眼里?若是平时孤身一人,遇到了城守或是书院的人,自然也会退避三舍,但如今乱势已起,加上自己这些人也不少,那还有谁把谁放在眼里,干脆就是乱杀一通了…… …… …… 而在这一片混乱里,城守白化鲤则是微一咬牙,身形陡乎之间,冲进了大火燃烧的黑水寨里。那漫天大火,伤不得他半分,闪电一般,来到了大厅之中,急急向四周扫了过去。 也是与此同时,书院院守,身形轻盈,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那厮逃走了?” 书院院主打量着周围火苗升腾,却空空荡荡的厅堂,低声问道。 城守冷漠不言,一语不发。 书院院主神色则多了几分变化,过了半晌,才道:“此前书院里那些孩子,便认定了吞海帮与人丹之事有关,一直暗中查探,我本还不信,但如今这人丹既然现身在了吞海帮匪寨,老朝又会带了人丹逃走,便说明她们反是对的,既然老朝也掺与其中,那么这人丹……” “那个人已经与我白家没有关系了!” 城守一脸冷漠,打断了院主的话:“你若非想借此事生难,也由得你,但事已至此,你不觉得我们二人也只有暂时放下成见,彼此相助,共渡了这一番的难关,才是道理么?” 院主沉默了一会,才道:“但人丹之事,不可纵容!” “他不仅是我的叔父!” 城守转过身来,冷冷看着院主:“也是你的先生!” …… …… 这一夜,就在此前不久还猖獗无度,纵横一方的吞海帮,遭到了灭顶之灾,那在无数城中世家与百姓们眼中就代表着凶横与可怕的黑水寨,只用了短短一个时辰,便给烧成了一片废墟,而那些平日里纵横一方,不可一世的寨匪,则一排一排被整齐地摆在了空地上。 尸首如山,乌蝇乱飞,血污横流。 有人忍着恶臭,挨个查验着这些寨匪们的尸首,以免人丹就藏在他们身上。 借着炼气士的手段,他们很快便清查了一遍,足有三四百具寨匪尸首,差不多已是所有吞海帮的帮众了。他们甚至在这里面,找到了所谓的吞海帮几个舵主与师爷等等。 除了几个机灵的,不知如何逃了,余者已尽数在此。 但其他人反而罢了,却有一个最为重要的人,在这时候,居然也消失了。 老朝! 那吞海帮的帮主老朝,不在此间,不知逃向了哪里。 同样不知在哪里的,还有那颗人丹! …… …… 柳湖城,某个山间偏僻的山泉,一道黑影从山泉之中钻了出来,缓缓变化,骨骼啪啪作响,仿佛是经受着极大的痛苦,良久才又恢复成了原本那高大的身影,浑身湿漉漉的,慢慢自山泉里走了出来,转头看向了那冲天的火光,他的心里,一时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还好,自己留下了一条连城守都不知道的地脉,还好,自己暗中修炼成了这道遁法。 “你又何必做到这种程度?” 在他身边,忽然响起了一个清幽的声音,显得有些苍老:“若是交了丹,未必没有生路!” 老朝似乎并不意外这个人会在这里等着,只是轻轻转过身去,向着那道似乎早就等在了山泉边上的身影拜倒,声音低沉:“纵是主人已经说过,不需要我再帮您,但这颗人丹既然落在了我手里,那我便只有将它献给主人,我知道,现在已经没有机会再炼第三颗了……” “现在,这人丹便是主人唯一的希望!” 过了许久,那黑暗里的影子,才轻轻叹了口气。 第九十四章 该当何罪 “吞海帮那帮悍匪,一夜之间,被城守和书院联手灭掉啦……” “恶贯满盈的黑水寨匪徒,全被杀死,一个不留……” “天啊,先灭妖窟,再除匪祸,城守护佑百姓,实为青天……” 第二日一大早,便有一个异常惊人的消息,传遍了柳湖城的大街小巷。 所有的柳湖城百姓们,皆在奔走相告,惊喜异常。 虽然昨夜里,便已有不少人看到了东南方向那冲天而起的火光,也隐隐听到了那个方向传来的嘶吼惨叫声,猜到了一些,心里毕竟不敢信。直到第二天城门大开,亲眼看到了城南芦苇荡里面那烧成平地的黑水匪寨,以及那如小山一般的悍匪尸首,这才终于相信了。 那些打家劫舍,无恶不作的吞海帮,居然真的被城守与书院联手灭掉了…… 这仿佛阴云一般笼罩在柳湖城百姓们头顶之上数十年的恶匪凶人,居然真就这么杀了? 此等大事,自然值得奔走相告,无数百姓在传递着这个消息,甚至三五成群,奔出了城外去看,更是有许多族老乡绅,感激涕零,凑钱打造了最好的牌匾,敲锣打鼓,一起送到了城守府前,乌乌央央跪倒了一片,颤抖着手,将那题着“为民除害”的四字匾额献上。 这等欢喜劲儿,不光传遍了整个柳湖城,便是高门深府里的方二公子,也被惊动了。 这吞海帮覆灭的消息传进了方家,可是比外面那些百姓们都要高兴。所有方家的丫鬟奴仆们,都还记得,当初大公子殁了,吞海帮就是第一个跳出来要对方家不利的,当时他们都吓得六神无主,还真以为这个待下人仁慈,月钱充足,说出去又让自己倍觉尊荣的方府要散了。后来二公子入书院,震慑了那些坏人,但头底这个阴影,还一直隐隐的挥之不去。 如今可倒好了,吞海帮居然一夕之间覆灭。 方府最大的威胁就这么消失了,看还有谁敢打方家的主意,哼! 老黄管家,一大早,就让人挑了鞭炮在门口放,方家爷子与夫人表现的甚为淡定,似乎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但将丫鬟撵出了房门之后,有人听到他们老两口在房间里哭来着…… 各种各样的动静,欣喜与唾骂,连府里的规矩都顾不上了。 方二公子可怎么睡? 昨日,他蒙了眼睛在花园里与丫鬟们捉迷藏,闹腾得晚,上床时已经是三更天了,这才睡了没几个时辰,便被从美梦之中惊醒,颇有起床气的嘟囔了几声,然后懒洋洋地坐了起来,小青柳还没有来给自己汇报具体的情况,但听着街外的动静,他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了…… “叮零……” 一声悦耳的轻响,方寸唤出了天道功德谱,心情便更好了。 除匪祸,佑众生,赐功德一万! …… …… “打水,洗脸,本公子还急着去书院念书!” 懒洋洋唤了一声,方寸等着外面的丫鬟赶紧进来伺候。 但那群可恶的丫鬟,也不知是不是仗着自己昨天被方二公子占了点小便宜,居然就狂起来了,没在门外候着,这时候也不知道哪到哪里去了。等了半晌,才听得房门一声响,小狐女吃力的端着一个似乎比她都要大的铜盆,一步三晃,慢慢悠悠送了过来,险些绊倒。 “你这么笨,也能做妖怪?” 方寸远远抬手,法力涌出,托住了水盆,实在无奈的看着小狐女。 小狐女吃力的放下了水盆,两只尖耳朵颤了颤,长长吁了口气,然后便捧着毛巾过来递给方寸,忽然抬头看到了方寸,不由地一怔,傻了一般地看着,背后尾巴都竖了起来。 “你年纪还小,不要被男人的美色迷倒!” 方寸接过了毛巾,捏了下小狐女的耳朵,自己走到了铜盆旁边洗面。 小狐女呆呆地看着方寸,叫道:“公……公子,你……头发……” “嗯?” 方寸意识到了什么,将两侧的头发向前一扯,便看到乌丝之间,夹杂着丝缕白色,他眉头微皱,便将一边的铜镜拿了过来。在身前一照,就看到一夜之间,自己的头发,居然多了许多白发,丝丝缕缕,怕不下百根,虽然不多,但在这黑发之中,已经显得极为惹眼了。 “用这等手段,终还是不好躲过罪孽临身么?” 方寸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小狐女,道:“过来帮我拔掉!” 天道功德谱很大方,虽然黑水寨大当家老朝逃了,还有几个护法与舵主也不知去向,但他还是将一万功德给了自己,似乎在他的眼中,那匪祸的象征,便是那一方立于城南的黑色寨子,寨子烧成了灰烬,里面再也无人聚集,那么给自己这除匪祸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但相应地,匪寨里面,一夜厮杀,那些罪不致死却死了的人…… “公子,我看完热闹回来啦……” 正想着时,外面的小青柳兴冲冲地跑了进来,抬头看见了方寸的头发,倒是忍不住一怔。 “讲讲吧……” 方寸不喜欢他多看,只是轻轻一笑,随口说道。 小青柳怔了一怔,见公子没有将白发放在心上,自己才心里稍安,忙道:“昨夜我一直在那边守着,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那匪寨里想是已经不小心露了人丹之气。几乎眨眼之间,那黑白两道,各大炼气士们便杀到了,我还以为老朝这时候会怂了,却没想到,他吞海帮倒是有底气,居然一把火烧了山寨,然后一哄儿闯了出来逃命,只可惜哟,外面人太多……” “总而言之,一夜之间,匪寨便被灭光了,我从来没见过书院里的教习,学子,还有那些终日里慈眉善目的世家老爷们下手这么狠,连匪寨里的厨子厨娘都给一个个剁了呀……” “……” “……” 方寸打断了一次,笑着道:“都看到了谁在当时出手?” “那可多了……” “钟老先生与苍老先生最凶,还有院主与城守也像是出手了,然后便是各位教习……” “只可惜,最后还是逃了几个,老朝与人丹皆未寻见,我瞧着,院主与城守脸都很不好看,似乎在最后查点黑水寨那些土匪们的尸首时,这两个人还争吵了几句的样子……” “……” “果然都是老狐狸啊……” 方寸心里暗暗想着,重新梳好了头,确保不会让方老爷与夫人看到自己白头发之后,这才来到了厅堂,陪着吃了一顿早饭,然后便背上了自己的书匣,坐着马车横穿柳湖城,往书院而来。一路之上,到处可见得柳湖城百姓们三五成群,欣喜议论,说着吞海帮的事。 来到了书院之后,便见得书院也是一样到处都是激动的议论声,不仅说起了吞海帮的种种,还在说昨天南山盟与书院里的十几位学子参与到了这场绞杀黑水寨的英勇事迹,以往他们谈起了南山盟,还有些不以为然,甚至是疏远之意,但如今,却一个个恨不能掺与其中。 而前面一段时间,书院里很少见到踪影的教习们也都回来了,只是看他们的模样,却与其他的百姓与学子们那等兴高采烈不同,似乎面上皆有着一层忧色,无法开心得起来。 方寸自然明白,这是因为老朝带着人丹消失的缘故。 对普通学子及柳湖城百姓来说,黑水寨被覆灭,便是大喜事一件,甚至是城守与书院为民除害,护佑百姓的大事件。但对于一直急着将人丹找回来,结了此案的书院与城守而言,除了黑水寨,却几乎等于是泄愤或说灭口之举,对于真正的大事,却无太大的帮助…… 恰恰相反的是,老朝带了人丹潜逃,说不定更难找到他了。 方寸来到了学亭之中,坐了一会,便找了一个机会,在书院里面溜达着。 走着走着,他脸色渐渐变得有些沉凝了起来。 心里似乎也经历了很大一番犹豫,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径直往书院后面的飞瀑院而来,飞瀑院后面,坐落着一些幽隐的洞府,其中一座在清泉旁边,门口栽了三株大柳树。 蓝霜先生果然也回来了,正在门口的柳树下面,静静地捧了一卷书在读。见到方寸过来,便轻轻放下了书卷,笑着看向他,道:“这几日里帮着院主与城守忙后忙后,倒是连你们这些学子也顾不上了。尤其是你,功课本就多些,时间尤紧,不知学得如何了?” 方寸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笑道:“先生便是不在,弟子也一样不敢耽搁功夫,您赐我的修行笔记,皆已通读了,并将七经前后熟练,一些基础的学问,也一直在用心参研之中!” “如此便好!” 蓝霜先生笑道:“此前在外面忙碌,最为担心的,便是你的学业,事后我要考校你,如今各郡宗长老们其实都已经在向书院讨要学子们的卷宗了,你的卷宗便在我手里,倒多是上上之评。只不过,你总也得下些功夫,好让我这个批语填的有底气一些才行……” 说着笑道:“此前给你布置的功课,不知你可有遇到一些难解的问题?” 方寸轻轻点了点头,道:“正有些难解处,想请先生释疑!” “哦?” 蓝霜先生放下了书卷,道:“讲来!” 方寸起身,认真行了一礼,看着蓝霜先生道:“请先生教我,炼人丹者,该当何罪?” 第九十五章 捉奸儿虫 “孟师姐,我们究竟在找什么?” 书院藏经殿内,南山盟五子皆坐在了如山一般的卷宗之间,埋头翻阅着那些让人头大的故纸文字。如今已是吞海帮覆灭,满城欢喜之时,而这么大的事件,他们居然没有机会去参与,而是一大早被孟知雪拉过来翻找诸般典籍,心情之抑郁,也实在可以想象了…… “十六年前的所有柳湖城炼气士卷宗,皆在此处了,绝无遗漏……” 梦晴儿将厚厚一摞卷宗放在了孟知雪前面,活动着自己的纤细的胳膊,嘟嘴道:“究竟该查什么,查什么人,你总得告诉我们吧,只是翻这些故纸片,又能找到什么呢?” 孟知雪望着那厚厚的一摞卷宗,沉默了一会,才道:“我在找人丹!” “人丹?” 南山盟五子,皆大感诧异。 昨日,人丹现迹于吞海帮黑水寨,又因着黑水寨覆灭,再次消失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柳湖。所有人都相信,吞海帮帮主朝荣已经私吞了人丹。他不惜烧寨惹动大乱,挟了人丹逃走,这时候有可能已经逃出柳湖了,孟知雪不去追踪老朝,倒在故纸堆里找什么人丹? “若我料得不错,人丹并没有离开柳湖!” 孟知雪快速地翻看着那些卷宗,同时低声开口:“老朝自己并不需要人丹,他是个聪明人,更是不会做出拿自己的黑水寨去换人丹的做法。所以他带了人丹消失,惹得黑水寨覆灭,一是因为他知道,人丹出现在黑水寨里的事情,既然已经被众人发现,那么黑水寨的覆灭已经是一个必然的结局;二来,他也想将那颗人丹,拿去给一个最为需要人丹的人……” 微微一动,她沉声道:“那个人,便在柳湖!” “究竟是谁?” 众人闻言,也皆心间微凛,急急来问:“是谁值得老朝这样做?” 孟知雪沉默了很久,还是说出了那个答案:“老朝原来的主人,老院主,白寿!” 轰…… 众人听得,已是惹起了一场骚乱,梦晴儿好奇的来试孟知雪额头:“没烧吧?” 孟知雪打开了她的手,转过头来,叹了一声,道:“你们不信?” “老院主已经死了十几年了啊……” 梦晴儿哭笑不得地道:“当年他被仙师方尺揭破了纵虎炼妖丹的事情,便受到了严惩,被迫退隐,再加上当时好多人落井下石,干脆将所有炼妖丹的事情,都推到了他的身上,以至于他心灰意冷,退隐之后没几年,便病死在了小院之中,这件事谁不知道啊……” 望着他们诧异的眼神,孟知雪心间有些无奈。 她一直没有说出自己的目的,便是因为知道他们会有这个反应。 本来她心里对此事也深信不疑,可是这时候脑海里,却不由得想起了方寸之前对自己说过的话,沉默了一会之后,她才低声说道:“炼气士的手段如此之多,谁又说得准呢?” 雨青离这时候开口道:“所以,孟师姐想查找卷宗,看老院主是否真的死了?” 孟知雪点头,道:“老院主退隐的时间,那几年发生的怪事,都要细查,不可放过一处!” 周围南山盟的几人,见她如此认真,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分别坐了下来。虽然心里觉得孟知雪怀疑的不一定对,但既然她提出了疑义,那该帮着她查看的,自然也要细查。 皆是炼气士,而且在这段时间里,已经将那几年各个方面的卷宗都找了出来,众人便也皆飞速地翻查了起来。虽然时间已久,卷宗多有缺失,但老院主当年本就是柳湖城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有关他的一切,记录本就不少,众人细细翻阅之下,很快便得到了许多痕迹。 “老院主确实是死了,下葬之时,曾有九仙宗的长老过来凭吊,作不得假……” “老院主退隐之后,在小院里住了三年又六个月,这段时间里,他似乎一直在悔恨,一直到死,都没有再出过小院一步,也不见外人,只有一个贴身的仆人陪在他身边……” “老院主有时候在深夜之中,会发出一些悲鸣哀嚎,如鬼如泣……” “咦,吞海帮便是在那几年开始壮大,渐渐有了名声……” “……” “……” 众人皆翻阅着卷宗,时时报出自己的发现,孟知雪则是一边自己也翻阅着卷宗,一边听着,待到聂全提到了自己发现的一处时,她忽然微微一怔,抬头道:“你刚才说什么?” 聂全愣了愣,扬了扬自己手里的卷宗,道:“这上面记载,吞海帮就是那几年起来的,老朝也是那时候出现在了柳湖城。这些江湖悍匪,在仙师方尺离开柳湖城,或说九仙宗后,便开始嚣张跋扈,初时几年,还只是小打小闹,最近几年里,才开始做得越来越大了……” 众人皆看了过来,不知孟知雪为何会关注这个。 而孟知雪则是微一凝思,忽然又看向了鹤真章:“你刚才看到的是什么?” 鹤真章怔得一怔,回翻两页,道:“老院主退隐后,便住在小院里,只有一个贴身仆人……” 孟知雪神色忽然变得凝重,道:“若是老院主退隐之后,身边一直有个贴身仆人,而老朝又是在那几年时间里开始于柳湖城江湖之上显露踪迹,那么陪在老院主身边的是谁?” 众人闻言皆怔了一下:“老院主身边还有一个人?” 老朝此前乃是书院老院主贴身仆人的事情,不难查证。 虽然已经时间颇为久远,但这件事,柳湖城老辈的炼气士,还有不少记得的。 但老院主生前居然还有另外一个仆人的事情,却无人知晓! 孟知雪神色已经变得有些紧张,又严厉,冷声道:“查,问题一定在这个贴身仆人身上!” 众人皆紧张地翻查了起来,但是时间毕竟太过久远,再加上这些卷宗,保管并不十分完善,缺失模糊,时而有之,关于那老院主身边仆人的事情,居然全不好翻找。倒是时时能够找到一些当年的朝荣,也即是老朝,跟随在老院主身边侍奉的痕迹,另一位仆人,有些时候能够看到一些他存在的痕迹,但对于他的真切记载,居然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这竟像是一位已经消失了的仆人…… “知雪小姐,您要的卷宗,我帮您拿过来了……” 也就在此时,徐文书带了一位青衣的仆人,抱着一摞厚厚的卷宗,来到了书院之中,望着埋在了卷宗里面的孟知雪,苦笑着道:“也不知道您为什么忽然对城守一方的机要卷宗这么感兴趣,照理讲,是不该给您看的,但您当着城守的面发火,我们也就只好……” “快拿过来!” 孟知雪见到那些卷宗,心里微惊,急忙要他拿来。 对于她来说,这也算是意外之喜,她想看城守一方的卷宗,但身为书院学子,却是没有这个职权。气恼之下,她也算是发了个火,稍微逼迫了一下,没想到真的送过来了。 众人这时候本就一头雾水,便也急急过来,取了卷宗翻阅着。 很快,梦晴儿便忽然低呼一声,像是十分震惊。 孟知雪等人急忙凑到了她的身边,低头看去,旋及脸色尽皆大变…… …… …… 也是在这个时候,方寸轻轻问出了蓝霜先生那句话。 一霎之间,苍翠轻幽的书院林木之间,鸟雀声忽然都消失了。 蓝霜先生静静地看着方寸,而方寸则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认真的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蓝霜先生才笑了笑,轻轻将手里的书卷放在了案上。观其蓝封,便见上面正写着“神九丹论纪”几个字,蓝霜先生是出了名的学识渊博,不仅修为精深,更懂得《书经》、《阵经》、《器经》等种种手段,但也是直到如今,方寸才知道他对炼丹之法,也有参悟。 “怎么找到这里的?” 蓝霜先生过了一会,才笑着向方寸说道:“翻找旧卷宗,还是打听到了什么?” “弟子比较懒,懒得去翻故纸堆,所以我方法更直接些……” 方寸打开了自己的书匣,从里面取出了一个浅蓝色的琉璃瓶,可以看到,瓶中有一个萤火虫似的小东西,正不停地的飞舞,时时撞向了蓝霜先生那一侧的瓶身,方寸将盖子揭开,便见那小虫飞了出来,似乎有些焦迫,轻轻在蓝霜先生的洞府里飞了一圈,落在了某个箱子上。 “此乃子母心虫,天生一对,若将其中一只的汁液提取,放在一件东西上,那么另一只无论在哪里,都会生出感应,千山万水,都可以寻踪而至。因其无色无味,甚至没有灵性,炼气士都难以察觉,常有炼气士借此追踪自家道侣,所以,又有人唤它作捉奸儿虫!” 顿了一顿,方寸才又道:“我是从灵秀教生的笔记里,学到了这些本事!” “捉奸儿虫……有意思!” 蓝霜先生笑了笑,才轻轻摇头,叹道:“没想到,我最后倒是败在了灵秀的手里!” 方寸平静的看着他,似乎不动声色,但目光却微微发红。 第九十六章 炼人丹者 “灵秀其实是位好教习,若不是因为我,她或许仍然留在九仙宗里修行!” 被方寸寻了出来,蓝霜先生的脸色,倒是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轻轻叹了一声,笑着向方寸看了过来,道:“如今她因为炼人丹,身败名裂,大家都在侮她骂她。但其实,她的心地很好。当初她其实并不想让你到我门下来,不是难为你,也不是因为你兄长的事牵连到你,其实她是在担心我控制不住自己,更不希望我再度与你们方家的人生出某些因果……” 方寸沉默地听着蓝霜先生的话,过了一会,才道:“老朝呢?” “老朝……” 蓝霜先生轻轻一叹,道:“我们本是师兄弟,当年一起跟着老院主……” “先生……” 方寸忽然开口,打断了他,声音里像是隐藏着一些激愤:“先生到了这时候,就不必再拿弟子当傻子来耍了。若只是师兄弟,老朝不见得会为你做到这一步,灵秀教习这等身份,更不会为了一位过往没有太深瓜葛的人,自甘背负下所有的骂名,所以先生你……” 他的话没有说下去,只是看着蓝霜先生。 而蓝霜先生的神色,也变得有些沉默。过了许久,他才忽然一叹,笑道:“方家的两个孩子,都是很聪明的,想要骗你们,果然不容易,你说的没错,老朝以前本是我的仆人!” 方寸深深吸了口气。 承认了老朝以前是他的仆人,也就等于是承认了他其实就是…… “朝荣是个很不错的人!” 蓝霜先生无奈摇头,苦笑着,叹道:“其实在我夺舍转生之后,便与他撇清了关系,放了他自在。但他仍然效忠于我,只是再不能像以前那样侍奉在我身边了,我本也说过,会与他斩断一切牵连,真正还他自在,但他在拿到了人丹的时候,还是想着要献给我……” 说着看向了方寸,轻轻赞道:“你这一招,当真不错!” 方寸面无表情的听着,但开口时,声音却有些不自然的地轻颤:“以前都猜炼人丹的人,是为了延寿,如今才知道,原来不是了延寿,而是因为你已经夺了舍,所以如今的你……” “夺舍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蓝霜先生叹了一声,道:“不仅要选好的躯壳,还要看他的天赋,他的身份,更是要时时防止他本身的先天之气反噬。当初我因南山纵虎之事,伤了本源,寿元将近枯竭,夺舍乃是无奈之举,但也正因此,夺舍之后,我修为大降,更日夜遭受这具肉身原来的主人反噬,痛不欲生,撑得了十几年,但终还是快要撑不下去了,能够做的,只有两个选择……” 方寸平静的道:“什么选择?” 蓝霜先生轻轻叹了一声,道:“要么,便是服人丹,壮大自己的先天之气,借此丹力炼化原主人的残魂,使得我能解了这折磨痛苦,好歹能够用这肉身,过得轻松一些……” 方寸看了蓝霜先生一眼:“第二个选择呢?” “第二个选择……” 蓝霜先生也平静的看着方寸,笑了笑,道:“自然是再夺一具肉身!” 方寸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苦涩了起来。 他过了一会,才向着蓝霜先生道:“先生觉得我这具肉身如何?” “上上之选!” 蓝霜先生笑了笑,道:“无论是天资,还是你的家世,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或许因着你的身份,夺舍了你之后,有可能会遭遇一些其他的问题,。但你也知道,当一个需要夺舍的人,看到了一具对自己来说,简直就是完美选择的时候,很难能够控制得住自己……” 方寸笑了起来:“所以先生在我进书院第一天,便看中了我?” “所以先生这般担心我服练气,毁了自己的根基?” “……” “……” 两人皆沉默了下来,案上的茶已经凉了。 方寸自己都不知道如今充盈在心间的,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情绪。 他只是勉强的,压制着自己内心里那些纷涌的念头,使得自己思维清晰,慢慢地说了下去:“又或者说,当初先生夺舍之后,来到了书院做教习,本来就是在挑选第二具肉身?” “你认真教我,解我一切惑,其实都是在为夺舍做准备?” 他轻轻地,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问了出来,到了最后,声音里便已有了些难以压制的怒意:“你曾经说过,若无我兄长助你,你也没有今天,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原……原来……” “此言倒非假的!” 蓝霜先生笑了起来,道:“当年他小小孩儿,便奔南山,割虎首,当众揭穿了我盗先天气延寿的事情,逼得我退位,受仙宗喝斥,囚居洞府之中,这难道不是他对我的指点么?他那等做法,使得我后面十几年里,日夜煎熬,痛苦不堪,难道还不算拜他所赐么?” 方寸听着这话,已不由得沉默了下来,良久未曾开口。 “至于我教你,帮你,倒不必想太多!” 蓝霜先生轻轻叹了口气,道:“教导一位天资卓绝的弟子,着实是件幸事,老夫能够教你,其实很开心。灵秀总是担心我会按捺不住自己,对你所做些什么,所以她一直在阻止我,但她还是小瞧了我,其实,若可以得服人丹,暂时压制,我也并不见得会对你下手……” “人丹……” 方寸低低叹了一声,神色黯然。 两颗人丹,六百人命…… 他沉默着,忽然看向了蓝霜先生:“当初在鬼牙峰后炼人丹的是谁?” 蓝霜先生沉默,没有回答方寸的话。 方寸微微咬牙,低声道:“我当时本道炼人丹的人修为不高,只是借了大阵之力,但若是先生你在的话,完全有足够的实力将我们所有人全部斩杀,将我们所有人灭口……” 蓝霜先生轻轻摇了摇头,许久才道:“何必非走到这样一步?” 方寸忽然就说不下去了,心间有异样情绪在涌动,过了许久,他才抬头看向了蓝霜先生的眼睛,道:“先生是在第二颗人丹失踪之后,才决定要夺舍我的么?从那时候开始,人丹消失,灵秀教习身死,你已几乎没有可能拿到人丹,再加上你又见我狂服练气丹,所以你才来阻止我,才会传我九仙宗月华身炼法,是因为……是因为我修炼了月华身法门,便有了与你一样的根基,更方便夺舍么?” “你与你兄长,真的很像……” 蓝霜先生听着,倒是笑了起来:“当年你的兄长初入学院时,天资虽高,但也很能惹祸。他背后那位老教习,其实是很难护着他的,倒是我暗中帮了他几次,只不过啊,我却也没有想到,我自己欣赏并暗中扶持的这位小天才,终究还是与我为敌,逼我到了绝路……” 方寸漠然地听着,像是面无表情,又像是情绪太复杂,反而无法表达。 “你和你兄长一样聪明,但你比他贼多了!” 蓝霜先生笑着看向了方寸,道:“若是他的话,只会像那些南山盟的孩子一样翻故纸堆,查找证据,他太守规矩,行事太正,自然也就容易被人被牵着走,容易被人算计。但是你却不同,你选择的是一步一步设下了圈套,逼得我们不得不按你的计划走,便如当时回头夺丹的灵秀;便如明知中计也要将人丹送给我的老朝;便如知道危险,还是接了此丹的我……” 方寸的神色紧紧绷了起来。 若是早知最后找出来的人魈,会是蓝霜先生,那自己还会不会做这一切? 或许,没有如果吧…… 从自己要开始追查人魈时,便已经…… …… …… “你手段比你兄长高明,但我不知你是否也与你兄长一样固执!” 蓝霜先生看向了方寸,轻声道:“虽然我没能收你作亲传,但也好歹师徒一场,此事便就此揭过了吧。我会带着人丹,远走高飞,你也当没有来过这里一趟,觉得如何?” 方寸的脸上,隐隐闪过了几缕绝然之色。 他沉默了好一会,才向蓝霜先生道:“这正是刚才我问先生的,请先生为我解惑……” “吾等炼气士,见到了炼人丹者,该不该杀?” “……” “……” 蓝霜先生忽然沉默了下来,他望着方寸认真的眼神,脸色也渐渐变得有些凝重。过了一会,他才轻声开口,道:“作为你的先生,我会告诉你,炼人丹乃是炼气士第一大罪。一旦发现,天怒人怨,鬼神憎恶,便是至亲亦可杀,知情不报者或纵容者,与其同罪!” 方寸神色出现了片刻的凝重,与隐隐的悲绝。 他望着蓝霜先生的眼睛,强行控制住了自己有些僵硬的身子,起身,行礼。 “谢先生教我!” …… …… 书院里,不知何时飘起了一缕缕的雾气。 尤其是三株大柳树坐落的洞府之前,这雾气更是萦绕不去,仿佛帘子一般遮住了这洞府门前的石案,也遮住案边的人。蓝霜先生便在这雾气之中,面容都似乎已经显得有些模糊,而他的声音,也透过了雾气,幽幽荡荡,传了过来,莫名给人一种压抑而低沉的感觉。 “我以先生的身份答了你,现在却想以一位老人的身份来问你……” 他同样是平静地看着方寸,但给人的感觉,却像是变了一个人。隔着那层雾气,方寸隐约觉得,自己看到的已经不再是那位喜穿蓝袍的儒雅先生,而是一个面目深沉的老人。 “我算不算一位好先生?” 方寸听着这声音,沉默了许久,回答:“算!” 那苍老的声音在雾气之中回荡:“我于书院任教六十四载,教导学子无数,功德大不大?” 方寸回答:“大!” 那境渐渐显得冷厉了起来,似乎有着无尽的讥嘲:“既然我已为大夏,为这世间,培养了这么多成才的学子,我建下的功德无数,以后我若活着,我还会教导更多的学子,还会培养更多于这天下,于百姓有益的炼气士。我活着的贡献,将比这柳湖所有的人都多……” “既然如此,我只是掳几位生死都无人注意的流民炼丹续命,那有什么错?” 第九十七章 唯一遗憾 听着蓝霜先生的话,方寸静静的坐着,无法形容他这时候的表情,隔着雾气,能看出他这时候显得十分平静,但是那平静之中,又似乎涌动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失落与抑郁。 “你不该来独自寻我的!” 而在石案前,蓝霜先生扯开了衣裳,这才能看到,他看起来飘逸出尘,丰神俊朗,但他的胸膛之上,居然已经生满了毒疮,看起来淋漓可怖,难怪他平时身上总会有着淡淡的香气,之前方寸还以为他是一个优雅而讲究的炼气士,但他或许只是为了掩饰身上的腐臭。 方寸还没有回答他的话,而他也同样没有等着方寸的回答。 他只是像是发泄一般的讲出了那些夹杂着无尽怒意的喝问,同时整个人似乎都显得有些疯狂与妖邪,或许是周围浓雾的遮掩,又或许是他太过癫狂,因而自身的气息升腾,竟使得他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模糊了起来,仿佛有一道黑影,破壳而出,铺展在了半空之中。 那黑影,隐约呈现了一个老者形状,幽森而诡异,不段变化,惟有双目猩红可怖。 “我这一具肉身,纵是已经快要枯败,但我的修为还是远高于你……” “我不知道你来之前又做了什么布置,但在我洞府前的大阵里,你无法离开……” “你出现在我面前的一霎,便已注定此路……”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当初你兄长害我至此,正应了此债由你来还……” “……” “……” 嘶声大笑里,那黑影已然在空中蔓延,不停的扩散,竟似变成了一片阴云也似,笼罩在了方寸的头顶之上,而在那阴云之中,不停的震荡,响起了声声仿佛要钻进方寸心底,将他理智撕裂的声音,更是挟着一种无法形容的震慑之意,像是将方寸整个人定在了那里。 甚至方寸肉身之中的某几条经脉,这时候都被那黑影吸引了起来,法力开始不受控制,在体内涌动,仿佛背叛了方寸一般,要帮着那黑影打开一道天门,吸引着那黑影进来…… 那几条经脉,正是方寸此前为了修炼九仙宗月华身炼出来的经脉! 蓝霜先生说的不错,在这力量面前,他几乎没有抵挡之力。 “你很聪明,但你还是慢了……” “在你修炼了我传你的九仙宗宝身法时,便已注定了这个结果……” 方寸感受着体内经脉之间涌动着的法力,甚至在压制着,他听着那犹如疯狂一般的嘶吼,只觉心神如同被煮沸了似的,感觉到一种无法形容的愤怒,但又发作不出来,于是,他只是看着蓝霜先生的眼睛,竭力保持着平静,向蓝霜先生道:“先生,我并非一个好人,但我还是明白一个道理,那些流民的性命似是卑贱如草芥,但那并不是因为他们皆不如我们……” “而是因为,在我们生下来时,便已经占了很大的便宜……” 话音落下时,浓重的黑雾,已经将方寸吞噬。 而方寸强压在了经脉之间的先天之气,也已不受控制,逆冲而起…… …… …… 雾气渐浓,幽森古怪。 妖阵里面,魔意森然,鬼气十足。 而在雾气之外,却仍然是那个清幽安宁的书院,阳光明媚,清风和煦。 惟有那三株大柳树间的雾气,诡异而寂静。 “蓝霜先生……” “弟子拜见蓝霜先生,还请打开大阵……” 但也就在这时候,忽然平静的书院里,响起了孟知雪的焦急的叫喊声。 此时的她身边,乃是鹤真章、聂全、梦晴儿、雨青离等人,急急向着洞府掠来,此时的孟知雪手里,尚持着一卷看起来极为古旧的卷宗,神色异常的焦急,而在她们的身后,居然还有着书院的几位座师与诸教习,更靠后些,白厢书院院主与柳湖城守,居然也在其中。 “坏了,妖阵已然启动,方二公子……就在里面!” 南山盟五子一起冲到了这怪雾之前停下,也皆感受到了这三株柳树之间的怪雾之中散发出来的诡异气息,她们对此怪雾,自然毫不陌生,对这怪雾里的阵光也极为熟悉,正是此前在南山之中见过的,因此她们也就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每个人脸上都已惊的毫无血色。 “蓝霜先生,速开大阵,休怪弟子无礼了……” 孟知雪心急,已是引动飞剑,急急斩了过去,但飞剑锋锐无比,斩在了那怪雾上,却只发出了“叮”一声脆响,无形无质的雾气,居然像是实体,撞得火星四溅,弹了回来。 紧跟着,鹤真章的符、聂全的刀、雨青离的无形之力,皆撞向了那怪雾,结果却是一般。 他们的修为与实力,比起那洞府前的怪雾来,还相差甚远! “师尊,叔……叔父……” 孟知雪着急了起来,急急转身看向了身后的两人。 跟在了她们身后的,正是书院院主公羊偃青以及城守白化鲤,再往后面些,还有书院的座师及教习,城守身边的神将与文书等,每个人脸上,皆露着些惊愕与难以置信的焦争之色,惟有院主与城守两个人,面上只有一片冷漠,看到孟知雪向他们看了过来,才同时点头。 “蓝霜……先生,恕罪了!” 他们二人在缓步走上前来,内心里也像是做出了极大的决定,一句话说过,便已一个伸出左掌,一个伸出右掌,无形法力交织向前,犹如巨大的手掌,撕向了前方的滚滚怪雾。 周围南山盟学子及教习等人,皆满面担忧,看向了怪雾。 从她们查出了那件事,便急急禀告了院主与城守,赶过来时,没想到还是晚了…… 听同窗们讲,方寸半个时辰前,便来到了蓝霜先生这里,那…… 轰隆隆! 出人意料,城守与院主探出的无形之力,还未触到那怪雾之上,却忽然听得里面一阵暴响,似乎还夹杂着一些人的闷哼与器物破碎之声,又似里面出现了一股子极为恐怖的力量,那怪雾竟没有被从外面撕碎,而是由里到外,整个裂成了碎片,然后飞快消散在了半空。 众人皆惊的后退了一步,定睛看时,便只见到,三株柳树间的怪雾与邪阵,都已消失的干干净净,惟余一片狼藉,后面的洞府,还有前面的石案,甚至是地面,都出现了道道裂隙,触目惊心,而蓝霜先生与方二公子,则隔了石案坐着,两个人皆神色平静,面无表情。 看他们的模样,倒像是正在喝茶叙话一般。 方寸似乎连身上的白色学袍,都没有弄污一点,崭洁如新,只是静静坐着。 惟有眼神,在这时候显得很复杂,似有愤怒、同情、难过,更多的则是悲伤。 而在他对面,蓝霜先生却显得有些呆滞,他这时候身上的外袍已然撕裂,露出了一身的毒疮,每一个毒疮之中,皆有鲜血流落,使得他看起来倒像个血人一般,身上的气机更是在飞快的消弭,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如今的他,成为了一个空壳子,惟余眼底的惊色。 “这……” 众人看着他们两人的模样,竟是心里一惊,不敢上前搀扶。 “原……原来如此……” 蓝霜先生看着方寸,也不知闪过了多少疑惑与不解,甚至还有些不甘,但终究,这些情绪,都在他眼中快速的流逝,最后剩了下来的,倒惟余些许的无奈与自嘲,他缓缓开口,身上的戾气尽皆消失,低低的叹:“灵秀的担心是对的啊,我确实……确实该离你们远些!” 方寸不答,又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沉默许久,只低声道:“我修炼的……” “呵呵,不必告诉我!” 蓝霜先生轻轻抬手,制止了方寸开口,只轻轻叹道:“既是天才,便总有些让人不理解的地方,只是可惜啊……”在他说着话时,体内忽然响起了一声仿佛瓷器破碎一般的声音,他的肉身,竟然在这时候出现了一道可怖的裂痕,从胸前,一路蔓延到了额头位置。 他的脸已经分成了两半,但脸上的神色,却显得十分从容与平静,望着方寸,轻声道:“若是可以将你教导出来,也不失为一桩幸事,只可惜,我应该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随着声音颤动,就连他的身上,居然都开始掉下了一些碎肉来。 方寸缓慢的抬头:“先生为何不先服人丹,再来……那样明明会有更大的把握……” “你还愿意唤我做先生?” 蓝霜先生看向了方寸,眼神似乎有些复杂。 方寸认真的回答:“先生是我入了白厢书院之后,第一个愿意教我,用心教我的人!” 说着这话时,脑海里也不由得闪过了初入书院,被逐出学亭时,无所事事之际看到的凉亭之内那一袭蓝袍,想到了他尽心为自己讲解修行之道,炼气之法,想到了他被自己折磨的头疼,将一身学识倾囊相授,只是单纯有目的接近自己,与用心教导是有极大区别的…… 方寸可以明显感受得出来其中差别…… …… …… “其实我也有些不懂……” 蓝霜先生听了方寸的话,神色也似有些感慨,他沉默了许久,忽然笑道:“快要死时,总是害怕死,但身边人一个一个都没了,我也觉得……这些其实挺没意思的……” 方寸有些艰难的启齿:“先生后悔了?” 蓝霜先生笑着摇了摇头,面上裂痕更多,他认真的,轻声的回答: “无时无刻,不在后悔!” “……” 方寸一时怔住,抬头看向了蓝霜先生的脸。 那瓷器一般布满裂纹的脸上,此时满满皆是遗憾与难过。 那遗憾不知道是遗憾什么,但应该不是为了没能夺舍自己而觉得遗憾…… “先生……” 方寸一时心里涌出了无数的疑问,他还有很多话想问。 “原来死也没有这么可怕,唯一遗憾的便是……” 可在这时候,一阵微风吹来,蓝霜先生那已崩碎的肉身,忽然倒塌,化作了一篷烟尘。 连带着他最后的话,都已被风吹得模糊了。 方寸能够看到的,只有那脸上最后一个有些歉疚的眼神…… 第九十八章 斩了人魈 “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望着蓝霜先生忽然间消失的一幕,周围无论是座师还是学子,尽皆大惊。 刚才妖阵崩溃之后,因为看到的场景太过诡异,他们反而不敢上前去问,或是去劝。直到此时,忽然看见了蓝霜先生化作了烟尘,心里这惊愕才猛然之间升腾了起来,不知有多少人急急向前冲了过来,望着那已被风吹拂,消失不见的烟尘,每个人面上只有惊愕。 而孟知雪等南山盟五子,则也急急地冲上了前来,看向了方寸,只是望着他这时候宛若石雕一样的面容。他们想要安慰几句,或是查他的伤势,但竟然不敢去触碰他…… 谁也不知道,这时候触碰了方寸,他会不会也像蓝霜先生一样,化作烟尘。 …… …… “蓝霜先生……蓝霜先生怎么会是……怎么会是那炼人丹的人?” 而在这时候,方寸也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切。 他看到了周围的书院教习与学子越来越多,看到了有人急急冲进了那破败的洞府,想必也找到了蓝霜先生藏起来的人丹。而更多的人,则只是纷纷惊愕莫名的打听着,隐隐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南山盟孟仙子翻找旧卷,查得蓝霜旧身,推测出了他此时真正身份”种种。 终于,隐隐了解到了真相的人越来越多,尤其是看着眼前这一片狼藉,看着此时坐在了石案一边怔怔出神的方寸,想到了烟消云散的蓝霜先生,更是想到了一些可怕的场景。 “若非孟仙子翻找旧卷宗,找到了以前蓝霜先生与灵秀教习的一些勾当,怎么会推测得到,蓝霜先生其实就是与灵秀教习合炼人丹的妖修,又怎么会想到他隐藏的这么深?” “那……那他刚才对方二公子做了什么?” “教才刚才说到,妖雾里有神魂出壳的气息,这……这怕是要夺舍啊……” “天啊,既然如此,方二公子又怎么会没事?” “谁知道?” “……” “……” 而在一片惊慌失措的窃窃议论之中,一直立身于众人身后的书院院主公羊偃青与柳湖城守白化鲤二人,一直都只是静静地立着,便是看到蓝霜先生化作烟尘,亦没有半分变化。 直到如今,书院里已有教习将蓝霜先生洞府周围拦住,防止闲杂人等踏入,甚至已经进入洞府开始搜集信息,清查痕迹,他们才缓缓上前。周围众学子们,立时便让开了一条路来,只见他们走到了方寸的身边,平静地看着他,目光扫过了方寸的周身,道:“出了何事?” 方寸抬头看向了院主,一时没有回答。 而在周围,钟越老先生已是按捺不住,沉声向方寸道:“我等已看到消息,蓝霜先生便是那炼人丹的邪修。方寸,他唤你来这洞府做甚,他刚才……是不是在准备夺舍你?” 问着话时,自己都不由地有些紧张了。 而院主与城守,神色在这时候也显得有些沉凝。 其实所有人这时候心里都有些惊疑,也人人都可以看得出来,刚才方寸一定是经历了一场极为可怕的事情。只是谁也不明白,无论发生什么事,方寸与蓝霜先生的修为相差如此之巨,都该没有反抗之力才是。那为何,妖阵被破之后,烟消云散的竟是蓝霜,而方寸却…… 听着钟越老先生的话,看着院主与城守两个人的神色,方寸心里便已明白,蓝霜先生事发了。无论是谁找到的卷宗,也无论那卷宗里面说的是什么,这时候既然他们两人都已经来了,便说明他们心里已经有了决定。蓝霜先生在这一日的结局,本来就是注定了的…… 或许他们这时候也很好奇自己无事,可他们更多的,则是想要自己一个回答。 只要自己回答了,这件事便已定性了。 自己回答了,书院便会少了一位先生,多出一位藏身书院,夺舍学子的老魔…… 然后他的心里,便又不由得想起了蓝霜先生的模样。 心里忽然涌起了一种莫名的烦躁,只觉得看着周围的一切,都生厌了起来。 于是他沉默了很久,道:“没有!” …… …… 周围霎那间一片寂静。 众学子与书院教习,乃至院主与城守,皆意外地看向了方寸。 如今看这洞府的残迹,他们便几乎可以确定刚才发生了什么。之所以询问方寸,也只是因为他们当时被邪阵挡住,所以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具体的事,才向他确认而已。 但谁能想到,方寸居然会说“没有”? “方家二郎,此事事干人丹邪修,罪大恶极,你须得讲实言!” 钟越老先生一怔之后,已是满面怒色,厉声呵斥。 就连一边的孟知雪,也神色复杂的看着方寸,低声道:“这时候你不该隐瞒……” “我说了,没有……” 方寸忽然鼓起了剩下的力气,沉声回答。他抬起头来,眼睛发红,扫过了身边所有人,勉力维系着自己的平静,冷声道:“我……我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但蓝霜先生……” 他沉默了一下,再次回答:“他终究是我的先生!” 周围忽然变得无比安静,所有人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本是已经铁证如山的事情,但在这时候,因着方寸的话,竟变得让人为难了起来。 “我今日只是来拜访先生,求教一个问题而已,没想到会出这等事!” 而这时候的方寸,则已站了起来,转头看了一眼那破败的洞府,以及被阵势摧垮的三株柳树,慢慢转身向外走了出去,声音显得十分的疲惫,轻声道:“其他的,我皆不想讲!” “你……” 望着方寸起身离开的样子,孟知雪想要搀扶,却被方寸挡开。 她也直觉地感到,问题似乎没有这么简单。但想劝的话,竟不敢说出口。 钟越老先生这时候也是万分不解,却又不知该如何问,他说没有,还要逼着他说有么? 倒是城守与院主两个人,看到了方寸如今的态度,神色倒是稍稍有些暧昧了起来,他们本可以进一步地逼问,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问题,两个人神色,都变得有些沉凝…… …… …… 蓝霜先生是好人还是坏人? 他教自己的时候是早就抱了夺舍自己的心思,还是确实想教自己? 他最后时…… 这些看似很简单的问题,将方寸头都撑得炸了。 他已烦闷不堪,因此只想快些回府。 前方人群里,小青柳已驾着马车赶了过来,完全没有理会书院里面马车不许行驶的禁令。而在他的脸上,则满满皆是恐惧,这时候眼眶都是红的,可是在这时候,他也不敢跟公子说话,只能飞快地跳下马车,将车门打开,只想等公子上了车,快些拉他回府里去。 “叮零……” 也就在方寸将要登上马车之时,有清脆声音响起。 眼前出现了片刻的黑暗,天道功德谱主动显化在了方寸的眼前。 斩人魈,赐功德三千! 与此同时,后面忽然一阵骚动,似乎看到了什么惊人的变化。 “他……他头发怎么白了?” 有学子失声惊呼声响起,更有人急急上前涌来。 而在无数人惊愕的眼神里,方寸微怔抓过了自己的头发,便看到里面夹杂了无数白发。 一时间,面上却是露出了些痴笑:“扣我功德,罚我白发……” “只因为,我不说出真相?” …… …… 斩人魈的功德本是一万,如今却只得三千! 而更重要的是,自己明明没有惹上什么罪孽,但头发却忽然白了许多。 只一瞬间,方寸便已明白了其中的缘由,炼人丹,欲夺舍,无论从哪个方面讲都是大罪。所以天道功德谱认为就该将其除掉,罪恶落于卷上,盖棺定论。可是方寸没有,他拒绝了回答那个问题,便等于是替人魈将罪过掩盖了起来,所以功德被扣,同时罪孽沾身…… 对天道功德谱来说,每个任务,都有一个核心。 妖祸,便是指那些妖魔盗百姓生气,视炼妖丹为天经地义的风气。 匪祸,那便是那高耸于大地之上的黑水寨。 而人魈,其核心便是这炼人丹之后,那错综复杂的真相…… 只是…… “非要将一切都公之于众么?” “非要为了这点功德,逼着我将所有事都做绝么?” “呵呵……” 方寸心里升起了这些念头,忽然猛得一掀车帘,钻进了马车。 “去你妈的吧!” 他在心里狠狠地骂着,眼神变得无比阴冷: “你功德扣尽也没关系,让我头发全白了也没关系!” “反正老子只会做我喜欢做的事!” 第九十九章 半头白发(一更) 方寸做了一个很久的梦,梦到了自己的兄长纵马南山,斩虎妖,提虎首,掷在了蓝霜先生的面前,大声说出了他做的恶事。众人皆在指责唾骂蓝霜先生,而蓝霜先生居然没有半分怒气,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兄长,轻声问他:“你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与自己的先生为敌……” “值得吗?” 方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没有听到兄长的回答,心间有郁气冲撞,醒了过来。 豁然坐起,他看向四周,出现了些许的迷茫。 周围的一切,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书案,砚台,窗棂……自己正在家中。 三天之前,自己就已经回来了。 在发现了蓝霜先生才是真正的人魈之后,他便时常做这样的怪梦,梦里有时候自己变成了当年的兄长,有时候变成了蓝霜先生,这使得心绪一直不稳,便也一直没有去书院。而书院似乎也知道这么大的事情发生在了方寸身上,给他调养时间,所以主动给他批了假。 方寸知道,这段时间,外面一直非常的热闹。 白厢书院蓝霜教习炼人丹并夺舍学子的事情,已经在整个柳湖城传开了。 人丹在蓝霜教习的洞府之中被发现,又有人查出了他与灵秀教习,与吞海帮之间的某些交易关系,如今他的罪名便已得到了证实,只是让人不解的是,分明大家看当时的模样,都猜到了蓝霜教习最后对方二公子做出了夺舍之举,但对这一恶行,方寸却偏偏否认了…… 当然,否认归否认,他忽然白头的事情,却也落入了无数人眼里,引发无数猜测。 少年白首,并不是件好事,若非根基有伤,本源亏损,又怎么会出现忽然白头这样的事情,所以现在,已经有人无数人相信,无论方寸承认不承认,当时的方寸,就是在被蓝霜先生夺舍,只是因为夺舍被打断,所以失败,但在这夺舍的过程中,还是伤了他的本源。 …… …… “公子醒了……” 候在了门外的丫鬟见方寸坐起,便都小声地传告着。 很快便有人端着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一个瓷盏,盏中乃是方夫人亲手熬的首乌汤,望着方寸头上那黑白交杂的头发,小丫鬟莫名的就有些心疼,忍不住鼻子皱了皱,就掉泪。 “哭什么?” 方寸瞪了她一眼,拿起首乌汤喝了一口,道:“淡了!” 小丫鬟捂着嘴巴,道:“夫人说了,您现在身子弱,不能吃太咸的!” 方寸摇了摇头,道:“说过好多次了,我没事!” “是,是……” 小丫鬟看着方寸的头发,又忍不住要掉泪。 “先出去吧!” 方寸无奈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此前小青柳驾着马车送自己回来,方老爷子与夫人,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头上的白发,与失神的模样,便如天都塌了下来一般,再加上城里的流言,更是担心得不行,也不敢多打扰自己,更不好问,便只是体贴地让方寸留在房里休息,每日变着花样给他补身子…… “唉……” 拿过了旁边案子上的铜镜,方寸看了一眼,便又厌烦地盖上了。 自己的头发,起码白了近三成! 只是因为自己没有将人魈炼人丹的事情公诸于众,便受到了这么严重的惩罚…… 但方寸并不后悔这件事。 惟一遗憾的,白头发这么多,便不好再拔掉了。 再拔,便要秃了! 他也不明白,这白头的惩罚,究竟代表着什么。因为自己并没有感觉到,肉身在变得虚弱。也就是说,这白头,并不代表自己的生机减弱,而无论是法力还是内息,也仍然充盈鼓荡,一身修为,倒像是比以前更扎实了,那么,这白了头发,究竟算是惩罚在了何处? 莫非,是自己的寿元? 头发全白了之后,自己难道就会无病无灾,忽然夭折? 此事方寸一时也无法印证,他只知道,起码目前看,这头发里的丝丝白发,除了惹得方老爷子与夫人深感担忧,使得自己不得不天天吃这些大补之物外,尚无别的坏处…… “吱呀……” 小丫鬟刚走,门就悄悄被推了开来。 一对狐耳先探进来,鬼鬼祟祟地向房内张了张,一眼就看到了方寸皱着眉头的目光。 小狐耳顿时颤了颤,然后磨磨蹭蹭地走了进来,手里还着一叠纸,小心翼翼地来到方寸榻前,两只手捧着递到了方寸面前,纸上,乃是抄写的整整齐齐的小楷,非常的认真。 方寸接了过去,扫得两眼,便放在了一边,道:“一点也不工整,再抄十遍!” “哦……” 小狐女低声答应着,便要悄悄溜出去。 方寸皱了皱眉头,道:“在这里抄就好了!” “是……” 小狐女低着头答应,便小步跑了出去,不一会,抱着一叠宣纸与自己专属的文房四宝,还有一部厚厚的书经,来到了书房里的小案前,搬个小板凳,坐在了下来。然后拿起似乎比她还要高的狼毫笔,一板一眼,认认真真地抄写着书经,背后尾巴蔫蔫地耷拉着…… “腰挺直,腕悬空……” 方寸皱着眉头提醒,吓得小狐女尾巴一抖,腰板一下挺得笔直,手腕也抬高了。 “儿子醒了?” “小声点,在教小狐狸写字呢……” “他自己那个字写得跟狗爬一样……还教别人?” 窗外响起了老两口悄悄的嘟囔声,已经压着声音,只是他们也不知道,如今方寸修为提升,耳聪目明,自是听得清清楚楚。连他们两个你推攘我,我鼓动你先进来说话的动静都听到了,心下有些无奈,这老两口这几天一睁开眼就来看着自己,生怕一不见自己就溜了。 不愿他们再进来期期艾艾问东问西,方寸便将身边的经书拿了起来。 老两口一见方寸要念书,便也顿时收起了要进来说话的心思。看了一会,蹑手蹑脚地走了,走出了不远,便又听到他们在小声商量着晚上做点什么给方寸补补身子的话…… 方寸无奈抚额,不出意外,晚上自己又有参汤喝了…… 手里的经义,只是看了一会,便丢在了一边,他已全背下来了。如今的他,七经之中,除了书经之外,皆已尽数靠了功德背下,烂熟于心,便是连相关的笔记,都看了许多。 惟一没有背下的,便是书经! 这是蓝霜先生的本命经! 不过,这是蓝霜先生的本命经,却不是当年那位老院主的。 那位老院主的本命经,据说是《魂经》! “公……公子……” 门外,响起了老黄管家迟疑的声音:“书院孟仙子,又来拜访了,要不要……” 方寸放下了书卷,轻轻吁了口气。 这几日里,前来拜访的人不少,无论是书院教习,还是城守一方的文书,都曾前来拜访,想见见方寸,但都被方寸给拒绝了,书院学子之中,也有不少过来的。但如今的方寸心情烦躁,却不想见,一个个都得婉拒,没想到,孟知雪倒是心诚,已经过来了好几回了。 本也想再次拒绝,但这次方寸微一迟疑,道:“让她进来吧!” “唉,是……” 老黄管家有些激动,急忙去了。 公子肯见外人了,这倒是好事,要禀告老爷和夫人。 原本男女有别,哪怕是书院同窗,正式拜会,也该在正厅相见,但方寸懒得出去,孟知雪便直接被领到了卧房来。她倒是并不介意,走到了门前时,稍稍放缓了脚步,让丫鬟在门外候着,自己悄声进来,便见方寸坐在榻上看书,小狐狸则是坐在小凳子上认真练字。 孟知雪的视线,落在了方寸的白头发上,心里顿时微微一颤。 想到了如今外面那些传言,便更担心了。 迟疑着,也不知怎么开口,沉默了一会,轻声道:“都怪我,当时……还是太慢了!” “哦?” 方寸放下了书卷,笑道:“什么太慢了?” 孟知雪看着方寸,又忍不住低叹了一声,道:“当时我怀疑老院主还活着,便去查他身边的一切。倒是无意间,在城守那里翻出来的一卷旧典籍之中,看到一些关于蓝霜先生的记载,他当初本是与灵秀教习一起来到了书院,但二人却一直保持着刻意的疏远……” “据说他出身九仙宗,可是我又查到,九仙宗并无名唤蓝霜的弟子……” 说到这里,倒是微微摇头,道:“我察觉到不妙,越看疑点越多,便去禀告了师尊和城守,急急带他们过来,却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那时候你已经被蓝霜先生给……” “难怪当时你会忽然带人过来,原来也已经查到了端倪……” 方寸闻言,笑了笑,神色却有些冷嘲。 孟知雪能够查到,是有人刻意引导她往这上面查。 甚至那卷宗,都是故意送到她手上的。 第一百章 试一试他(二更) 若没有如今与孟知雪的对话,方寸甚至还不敢确认。 原来院主与城守,果然早就知道蓝霜先生,或说是老院主的事情。 甚至说,之前蓝霜先生炼人丹,一直无法被人发现,本来就有他们两人的刻意掩饰…… 心思微转之间,又忍不住想:“此前他们一直包庇,甚至纵容,为何忽然又让人查到他?” “是了,因为这件事闹得太大了……” “……” “……” 整件事在方寸心里,渐渐清晰了起来,原本他便已隐隐猜到,如今只是证实而已。 书院与城守,毫无疑问,非但早就知道蓝霜先生的真正身份,说不定,老院主夺舍重生,却又可以进入书院做教习。本就是因为他们二人帮忙,而在蓝霜先生炼人丹的过程之中,他们非但没有详查,反而一直在替他遮掩,甚至借着他炼人丹的事情,做些对自己有利的事。 便如当初嫁祸青狐山! 嫁祸青狐山,得了便宜的是炼妖丹的人,而不是蓝霜先生。 只不过,正是因为人丹的事情闹得越来越大,终是超出了他们的把握能力。 尤其是柳湖城这一场大乱,已经使得上面郡宗与郡守的目光向下看了过来,所以他们二人也怕了,于是他们终于决定,主动将蓝霜先生交出来,以尽快地平息这件事情…… 或许说,蓝霜先生当时其实也预料到了这个结果,所以他才……放了自己一马? …… …… 直到如今,方寸想起了蓝霜先生夺舍自己时的情形,都有着太多不明白。 寻找人魈时,他本不打算亲自去揭露对方的身份,但因为愕然发现炼人丹的居然是蓝霜先生,这才决定自己过去亲自相见。过去的时候,他已做好了准备,知道无论蓝霜先生做什么,都无法伤害到自己,但是最终,却让他有些错愕的是,蓝霜先生的行为非常诡异…… 他传授了自己九仙宗月华身炼法,以此增加夺舍成功的可能。但事实上,他在激起了自己经脉之间精纯的先天之气时,便已经可以察觉到,自己修炼的本不是月华身了。在那种情况下,他夺舍自己,便是送死,而若他想要收手的话,时间还是完全来得及的…… 但是他没有! 那时候人丹已经在他手中,他完全可以服下,再图夺舍…… 他也没有!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夺舍…… 方寸脑海里,已经想到了前世电影中,被一排的枪指住时,仍要抬枪指向对手的人! 原本的他,并不太明白蓝霜先生为什么这么做。 但如今听了孟知雪的话,了解到了当时发生的事情,却也已明白了。 其实那个时候,无论自己去不去找蓝霜先生,他都是死路一条。 在自己通过捉奸虫儿蛊找到他时,孟知雪等人也在卷宗里发现了他的破绽,蓝霜先生明白那时候自己已经被人教出来了,所以那时候的他才会说,身边的人一个个都不见了。因为帮着他炼人丹的灵秀教习死了,老朝逃走了,院主与城守,也已经决定了彻底将他放弃…… 所以,与其说他那时候是想夺舍,不如说,他本来就是在求死…… 慢慢地想着这些事,方寸嘴角已经轻轻抿了起来,他还记得当初蓝霜先生传给自己九仙宗月华身修炼法门时的神色。看得出来,那时候他便十分纠结。当时自己本以为他纠结,是因为传了自己这法门之后,便有可能因此而遭到九仙宗的指责与惩罚。可也是等到了最后这个结果之后,才意识到,原来他当时纠结,只是因为心里在做着某些艰难的决定…… 或者说直到最后,他仍然在做决定。 若他得到了人丹,他便不需要夺舍自己,而他若决定了夺舍自己,那其实便不需要人丹。正因为面临着这种选择,所以在黑水寨覆灭之时,明知道那时候拿回人丹非常凶险,但他还是拿回来了。他拿回人丹,或许只是因为有了人丹,便可以不必再想着夺舍自己…… ……而自己,却借他拿人丹的事情,找到了他! 何必呢,你明明只是个坏人,却偏偏…… …… …… “我……我不明白……” 而望着方寸沉吟,孟知雪也一直没有说话,她只是看到了方寸头上的白发,整个人都已有些酸楚,眼眶似乎罕见的有些红,轻声开口道:“方二公子,明明……明明你做了这么多好事,为什么却是你受了这样的伤呢,你……城里现在都在说,你已经被夺舍,伤了根基……” “嗯?” 方寸倒没想到,孟知雪也会有这等小女儿之态,却是觉得好笑。 过了一会,才轻声道:“我没事的!” “你放心……” 孟知雪轻轻上前了几步,轻声看着方寸道:“我已经寄书给家里人,为你求得一颗神丹,弥补亏损的根基,想必很快就会送过来了,到时候你一样会是白厢书院天资最高之人!” “神丹?” 方寸诧异地看了孟知雪一眼,心里笑笑,这玩意儿可不是谁都能接触到的…… 丹分灵丹、宝丹、神丹、仙丹…… 这柳湖城里大部分的炼气士,怕是连神丹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 孟知雪居然能够求来? “不必到时候……” 心情倒是微畅,方寸笑着站了起来,道:“现在我便是白厢书院天资最高之人!” 孟知雪自然是不信这个话的,但是见方寸心情好转,却也顿时放心了些,轻轻点头,笑道:“你一直都是的,别人或许不知,但我却知道,这世上再无比你天资更高,更聪明的人!” “你这话说得过份了!” 方寸转头看了她一眼,道:“我最多只是世上天资最高好的人……之一!” 孟知雪眼眶还红着,却已配合的用力点了点头。 方寸笑道:“晚上留下吃饭吧!” “吃饭……” 孟知雪听了,脸色微苦,低头看看,道:“在你家吃了两次饭,我已胖了……半斤!” “那想必今天会胖的更厉害些,桌上全是大补之物!” 方寸笑了起来,然后又转头看向了孟知雪,道:“我明日便回书院!” 孟知雪听得一怔,旋及用力点了点头。 一边的狐女小青灵见他们两个说着话,便悄悄把腰松了下来。 方寸头也不回,道:“腰挺直……” 小狐女“唰”的一声又把腰直起来了,只是脸色显得更苦。 …… …… 方老爷子与夫人,是真的不希望方寸再去书院。 那一天,方寸忽然多了这么多白发,失魂落魄地回来,老两口都担忧的不行。在他们眼里,甚至这破劳件子的书院,修行之路,便是不走了又能如何,总是平安重要啊…… 老大已经没了,若是这个老二再出了事,方家就真的完了。 可是方寸难得心情好了些,要去书院看看,却又使得他们想劝,又不敢劝。 马车笃笃驾驾,走过了柳湖城的大街。 街边卖馄饨的,卖吃食的,所有百姓皆停了下来张望着。 看着那辆精致的马车,知道前不久传说出了事的方二公子又出来了,作为街坊,都想着该说些什么。但这次,方二公子没有撩起帘子向那卖豆花的姑娘笑,也没有停下车来打趣车马行老板七月怀胎似的肚子,马车只是静静地行驶过了大街,大家便都觉得像是缺了点什么。 来到了书院时,书院学子们也与柳湖城百姓是同样好奇的心境,甚至有些教习与执事,也感觉到莫名的心惊,纷纷借着各种理由,来到了书院前面仔细地看着马车里下来的方寸。 马车帘子掀开,方寸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这……” 众书院学子的心,顿时不由地一沉,旋及便是一片片的感慨叹惜…… 果然啊…… 看那一头白发,就知道了! 传言是真的,方二公子被夺舍,虽然对方没有成功,但也已严重地伤了他的本源。 此前的方寸,闯后山,修六经,天资之高,让无数人惊叹,乃至嫉妒。可是后来,他大量服用练气丹,提升修为,便隐隐有人觉得可惜,认为他根基已然不稳,那种态度,便也从嫉妒,减低了一个层次。而如今,忽然看到了他的白发,这态度便已又减下去了…… 人对天才的态度,便是赞叹,嫉妒,崇拜,恐惧。 如今方寸甚至已经从赞叹这一级别掉了下来,成为了负面的惋惜! 而惋惜这种态度,又有一个更不好的形容,叫作:幸灾乐祸! 方家的老二,矫矫天资,已经毁了啊…… …… …… “真的毁了么?” 而在如今的柳湖城,某个不惹人注目的地方,清波嶙峋的柳湖之上,小舟之中,却也正有人淡淡笑着。如今整个柳湖城,都在说方家二公子遭的这一难,这个人却轻轻摇了摇头,淡淡道:“少而乌发,老而白首,本是天理循环,白发之人,便是本源始伤,根基有亏,这倒很有道理,只不过,我却也有些好奇,他是真的因为被夺舍,而导致本源亏损了么?” “那位老院主,虽然因为夺舍之后,倍受折磨,修为大降。但那可是原本半步踏入了神境之人,修为再降,又怎么可能连夺舍一个小小的炼息境都做不到?当时,就连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出手,保住他的这条小命,孰料想,他居然不需要我出手,自己就解决了这问题……” 身边的仆人笑道:“将主觉得这二公子不简单?” “他何时简单过?” 那将主淡淡一笑,道:“连我留在柳湖城,都时常看不清楚他的一举一动,本来这也无妨,身为仙师惟一的弟弟,身上若是没点秘密,反而有违常理。可这一次,他能够凭了自己的本事,在那老怪物的手底下活下来,这份秘密,倒是让我也感觉有些好奇了……” 那仆人闻言,小心道:“既然如此,那我去试试他?” 将主倒是轻轻笑了起来:“真要试,又何必你去?” 仆人闻言,先是一怔,然后倒是渐渐地明白了过来,笑道:“果是将主高明,若想试那位方二公子的分量,可不就有一个现成的人么,小的这就去给您安排妥当了他……” 将主由着仆人前去,自己则慢慢思忖着,缓缓眯起了眼睛。 “行事小心,聪明,谨慎,倒不像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只可惜啊……” “无论你再聪明小心,都不可能保得住你兄长留下的秘密,这与你怎么做没关系,既然你是方仙师的弟弟,既然仙师已经死了,那你惟一能做的,便是放弃所有的秘密,安稳作为凡人渡过一生,或许还有三成可能保命,除了这些,你无论做什么,都是愚蠢的……” “这与你能藏多深没有关系,而是你根本没资格藏……” 第一百零一章 德行有亏(还【无情老橘子】大佬的加更) 在已经没有教习的蓝霜亭里,方寸平静地坐了一天。 平日里教授自己的教习,忽然变成了夺舍旁人的邪修,而此前那个天资绝顶的同窗,却一下子少年白首,伤了根基。对于蓝霜亭众学子来讲,这多少都有些让人难以接受。只不过,好在每个人这时候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哪怕心里再震惊,再可惜,也都还要顾着自己的学业。好在如今他们都已在蓝霜亭修行了两年多,该学的已学会,有没有教习已不重要。 这时候的他们,都已经开始考虑自己在书院三年期满之后的去留,心里最为担心的,反而是自家教习出了这样的丑事,是否会因此影响到郡宗那些长老们对自己的考量。 不过书院学子里,倒也有不少人过来瞧了瞧方寸,说些劝慰的话。 鹤真章小心地过来与方寸谈了一会,本来有心说要请方寸去流月楼坐坐,但看着方寸虽然神色平淡,却情绪不高,这话便也没好意思说出口。而梦晴儿、聂全,甚至于总是一脸阴鸷看起来就像个坏人似的雨青离,也都来蓝霜亭转了一圈,稍作安慰而已…… 惟有梦晴儿说的话还中听些:“头发白了,人更俊了……” 对此方寸也只觉得无奈。 过来看他的人还有很多,有些是听说了方寸白头,特地过来瞧的,也有想过来安慰。但总终没有进来说话的,方寸不经意间,都看到了申时明和自家表兄曹昌的影子。也不知道他们面上那同情而感慨的神色究竟是发自内心的,还是也像别人一样在心里幸灾乐祸着。 “虽然我也一直想着再拉低一下自己的存在感,但这印象未免也降得太快了吧……” 方寸感叹,却是懒得去细想这些东西了。 “方二公子,这是你的书院批语与荐书……” 孟知雪给方寸递过来了一道狭长的紫木盒子,里面乃是一道绸面折子。 方寸打开了折子,便看到上面乃是教习留下的批语,字迹正是蓝霜先生最擅长的正楷。 天资:上佳 根基:上佳 修为:上佳 …… …… 最后的一项,乃是品行,但却空着。 看着这折子,方寸心里,也生出了一种极为古怪的感觉。 书院学子,三年期满之后,皆需要拿到教习给自己的批语,这也就是荐书,无论去郡宗,还是入城守一方效力,甚至是去守夜宫,都需要这一封荐书。而蓝霜先生在出事之后,整个洞府,已经被仔细搜查了几遍,一应物品,尽皆封存,倒是这些学子们的批语留了下来。 毕竟他也确实教了这些蓝霜亭学子很长时间,而且明面上,因为方寸的否认,他还是书院教习,所以他这些批语,还是有效的。而其他学子的批评,如今早就已批注完毕,惟有方寸因着他入书院本来就晚的缘故,批语乃是最近写的,似乎能感觉这墨迹都没有干。 “先生帮我吹嘘了一下……” 方寸看着,都不由得有些感慨。 自己的天资与根基,乃至家世,自然都是上佳,这没什么可说的。 但自己的修为,如今不过是炼息高阶,蓝霜先生竟给自己批了个“上佳”,可不是笑话? 又或许,蓝霜先生确实认为,自己在这一年结束时,修为也能超越众人? 这般想着,方寸又看向了最后“品行”一栏。 空着的! 方寸心里,不由得轻轻低叹了起来:“先生是想说自己不配作此批语,又是别的什么?” 凝思良久之后,方寸将这批语收了起来。 事到如今,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评论自己这位先生了…… “方二公子,虽然我们真正离开书院,还有小半年时间,但上面一些郡宗的长老与郡守文书,都已经开始留意书院学子了。你品行一栏还是空着的,蓝霜先生不在,我们也不知该找谁帮你填上。不过最近,你还是多去行知院,立些功德为好,因为我已听说……” 孟知雪咬了咬嘴唇,小声道:“因为你之前不肯说出蓝霜先生夺舍之事,所以……所以书院里有些老座师,觉得你行事有亏,德行一道上面,怕是没法再给你填写……太好……” 孟知雪在一边,小心地劝着方寸。 “因我德行有亏?” 方寸听着孟知雪的话,神色忽然显得有些冷意,转头看了孟知雪一眼。 迎着方寸的眼神,孟知雪倒是心间有些愧意,竟不敢抬头了。 不过方寸心里这不满,倒还真不是朝她去的。 “呵呵,德行有亏……” 方寸面上,露出了一些冷淡的笑容。 到了这时候,他倒是真个越发的摸清楚了城守与院主两人心里的想法了。 这两人是有多么急着希望快些与蓝霜先生定罪啊…… 实际上,他们通过蓝霜先生的洞府里搜出来的那颗人丹,便已经足以给他定罪。只不过,毕竟只有一颗人丹,以及一些卷宗上翻找出来的痕迹,还显得单薄了些。若是就此上报给郡府,恐怕还会引起上面人的一些质疑,所以在这时候,自己,便成了证实此事的最好人选。 最后一个见到蓝霜先生的,是自己! 而因为见过了蓝霜先生,被害的满头白发的,也是自己。 所以,只要自己承认当时是在被人夺舍,那么,这件事便板上钉钉,铁证如山。 而他们这么急着为蓝霜先生定罪,是因为想要斩断蓝霜先与书院老院主之间的联系,是想让世人都知道炼人丹的是书院教习蓝霜,而不会去联想到当初的书院老院主,只是蓝霜先生的话,他们二人罪责不大,但牵扯到了老院主的话,他们两人身上都有推卸不掉的责任! 可偏偏,他们没有想到,方寸居然否认了…… 这却一下子使得他们陷入了两难之间:一方面,他们已经开始推动蓝霜夺舍学子,盗窃人丹的行为;一方面,又十分想说动方寸,改口证实这件事。只不过,因着方寸的身份,他们却不敢明目张胆地来逼迫,所以,便也只好用这等不轻不重不尴不尬的言语暗示自己了。 或许这时候自己应该把这件事说出来,毕竟夺舍行径是真的…… 但是,凭什么呢? 炼人丹关乎到六百人命,自己不会替他掩饰什么。 但夺舍关乎的只是自己,所以,自己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 …… “方二公子,或许你应该去找书院的座师,详细说说……” 孟知雪小心地,犹豫地劝着。 “不必了!” 方寸平静摇头,将那写有批语的卷宗收了起来:“倒要看他们敢不敢来找我!” …… …… 抱着这种想法,也慢慢考虑着如今的事,方寸自己的心倒是平静了。 分明如今整个书院,或是整个柳湖城,都在关心着这件事,但他倒不放在心上了。 第二日一早,便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照例一早往书院来。 车厢外,可以听到有不少人声音在议论着,甚至可以感到许多同情看向自己车厢的目光,那些皆是柳湖城的百姓。在昨日方寸于白厢书院露面之后,方寸伤了根基的事情,便已经被坐实,在柳湖城一下子传了起来,各种各样的传言,都在感慨着,轻叹着,惋惜着…… “可怜哟,方家怎么会这么倒霉呢……” “方家大公子,那么年轻便毁了,方二公子又遭了这么一难……” “唉,方家本是个慈善人家,怎么就偏偏这么倒霉呢?” “……” “……” 听着那些声音,方寸沉默良久,然后也只是淡淡地笑笑。 只是就在他心里想着这些时,却忽然感觉到,周围的声音,忽然变得越来越少了。 “公子……” 小青柳的声音响了起来,竟是前所未有的紧张。 方寸心间微凛,慢慢掀开了车帘,便见到如今马车已经走到了柳湖城门前。出了城,过了那条青柳小道,便是白厢书院,但是如今,马车却已经停了下来,因为有人拦在了前面。 老朝! 此前人丹被发现在黑水寨,吞海帮顿时迎来了灭顶之灾,死的死,逃的逃。这一个纵横柳湖城多年的匪寨,等若是一朝之间被人拔起,而也因着吞海帮卷入了人丹之事,连得老朝也只能逃命。不光明面上城守在通缉他,哪怕是在江湖里,也有人对他发出了追杀令…… 甚至还有传言说,如今的柳湖城群龙无首,已有约定,谁可以杀得了老朝,谁便可以成为柳湖城江湖里的大当家。只不过,老朝在黑水寨被毁掉之后,便彻底消失了,不知去向。 可没想到,他如今居然出现在了城门处。 这时候的他,看起来有些狼狈,身上穿着一件粗布短衫,外面却又披了一件黑色的盔甲,背后斜斜地背着两柄大刀。在他身周,有着一条一条,一道一道,犹如铁链一般的黑气缠绕,这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凶气迫人,杀气腾腾,头顶之上,黑气凝聚,犹如一团乌云。 “方家人,都该死!” 立身于大道之上,老朝一身凶气,吓得周围百姓都远远退开。有的甚至冲进了屋里,紧紧关上了门,然后透过窗户紧紧地看着。整个大街上,一时干干净净,只剩了方家的马车。 老朝的神色很古怪,似乎满是杀气,但眼神却有些呆滞。 他咬着牙关,缓缓向前走来,森然喝道:“当初,方家的老大忘恩负义,毁了主人的名声,如今,方家老二同样忘恩负义,竟敢杀了主人。凡是对你们方家有恩的,你们便要害死,那凭什么,你们方家人还要活着?今日,我便要为了主人,要你们方家还了这条命……” “嘭!” 他说着话,已然狠狠向前迈出,一步踏落,青石板都被他踩的粉碎。 “当街行刺,你不要命了?” 坐在了马车前面的小青柳,低声冷喝,死死地盯着老朝。 “要命?” 老朝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我一介江湖草莽,换得你方家绝户,不亏!” 大喝声中,他猛然之间迈开大步,拔刀在手,狠狠向前冲了过来。 而小青柳迎着老朝那一身的凶气,也是脸色大变。忽然之间,急急扯动缰绳,两匹拉车的马便瞬间迸发出了惊人的力气,几乎将马车都甩了起来,急急地转入了旁边小巷。 第一百零二章 无人现身(一更) 老朝实力很强,来得也很快。 对于他这等修为来说,十余丈的距离,几乎一步便可以跨过,手中长刀震颤,荡出了犹如银辉一样的刀气,浪潮一般向前卷了过去,沿途无论是木头还是岩石,尽被斩裂。 可是他也没想到,小青柳的反应会这般快。 早在他扯动缰绳之际,那一辆精致奢华,看起来简直像是银子直接堆了出来,要多华贵有多华贵,就是看着不怎么结实的马车里,已隐隐响起了弓弦绷紧之声,旋及便有十几道弩箭,陡乎之间破空而来,撕裂了层层空气,霎那间便指在了正面冲将过来的老朝脸上…… 车中竟会有暗弩? 老朝森然冷笑,牙关咬紧,瞳孔微缩。 周围内息狂涌,化作了法力,密布在身周虚空之中。 只一瞬间,那十几枝弩箭,便被那无形法力阻止住,像是凝固在了冰中。 而老朝大步向前冲来,那弩箭倾刻之间便已被撞飞,像是撞开几只苍蝇,纵是箭矢锋利,但没有了速度的加持,在他宝身境界,钢筋铁骨一般的肉身面前,也没有半点危胁。 只不过,也是趁着这一霎,马车已急急拐入小巷,向前冲去。 柳湖城的人皆知方二公子的马车轻便,精致,拉车的马神骏非凡,但若非亲眼所见,却也不知这骏马居然可以快到这种程度,于狭窄小巷之中,齐头并进,居然全没有撞着绊着。 一身神力使发,倒是像在平地飞腾一般,拉着马车向前急冲,倾刻数十丈。 “哈哈哈哈,到了这时候,还想逃?” 老朝冲进小巷,森然大笑。 在他眼里,靠着马车之力,想要在炼气士手底逃命,本来便是个笑话。 “哗!” 他周身法力涌动,整个人便已腾起在了半空,饶是那骏马奔腾极速,但他还是数息之间,便已赶了上来,手中长刀刀锋,骤然间发出了嗡嗡作响的龙吟,那是因为一瞬间有太多太强横的法力加持到了刀身上的缘故,这一柄刀像是变成了邪物,顺势挥出了数丈长的刀气…… 全不容人有反应的时间,刀气已遥遥倾落在马车之上。 宝身境全力斩出的刀气,可摧枯拉朽,切金断玉,斩山开石,易如反掌! 可也在刀气袭来的一霎,那马车顶上,一方精致的花纹之间,却瞬间有惊人流光闪动了起来,如同屏障,而这流光的源头,可以看到一块圆滚滚,婴拳大小,色泽玉质的石头。 “唰!” 骤然出现的灵光挡在了这一刀前,将刀气尽数接下。 老朝这满蕴杀机的一刀,居然没能将灵光斩灭,反而推得马车急向前冲去。 “哗……” 马车已彻机冲出了街巷,拐入大道,而后向东狂奔。 “龙石?” 老朝望着那灵光,咬牙低喝,似乎没想到这样的东西会出现在一辆马车之上。 上等炼气士修行才会使用的玩意儿,居然就这么放在了马车上? “方家果然藏了不少秘密……” 他的心里,反而升腾起了更强烈的杀意,借着那一刀之势回转身形,尚未落地,便已遥遥向着前方抓去,周身流转的黑色气息,倾刻间凝聚了起来,隐隐化作了一只黑色虎首模样,便如一只巨大的手掌,直扑三十丈外,虎口猛然张开,狠狠向着方家的马车吞落下去。 “啪……” 虎首吞没之力,与那马车周身覆盖的灵光相撞,爆发出了惊人灵光。 这力量达到了极致,那一枚白玉色石头,已忽然变得灰白,出现了无数裂痕。 也是在这一瞬间,马车之上,灵光骤然消失。 “他妈的……” 小青柳狠狠骂了一句,全力鞭策起了那两匹骏马。 筑基境炼气士出手,居然有这等神威,一块龙石的力量,只能挡得住他这一击么? 不过心里骂归骂,小青柳反而更为冷静,两条缰绳在他手里,倒像是活了过来一般,将那两匹马紧紧的扯住,甚至可以通过缰绳直接向它们下达命令,如臂使指,尤其如今已经拐入了大道,速度更是放开,马车如飞一般的直向着前方奔腾了过去,惊起一地烟尘。 “方家人忘恩负义,皆该死……” 愈是深入城中,便愈是没有回头机会,但老朝在这时候,居然全不在意,似乎满心满眼,都只有那一个念头,斩杀了方寸,为自己的主人报仇,大步奔腾,向前赶来,几步之后,已然凌空而起,整个人都飞在了半空之中,犹如从半空中扑落的饿鹰,急急的接近了马车。 “唰!” 也就在他快要接近马车之时,马车里面,便已骤然飞出了一道灰蒙蒙的物什。 于半空之中猛得展开,竟是一张由细密暗灰丝线编出来的大网。 倾刻间将老朝网在了里面,上面还生满了倒刺,借着老朝向前冲出的势头,灰网倒卷,上面的倒刺瞬间便一根一根的钩进了肉里,伤口酸麻可怖,明显便是喂了极为厉害的毒。 饶是老朝这等修为,被网住之后,也不禁的动作一缓,被这等怪网网住,一动便痛,越是挣扎,倒刺钩的越紧,但老朝只知道嘶声怒吼,居然恶狠狠的咬牙,用力扯住了怪网,硬生生从自己身上撕了下来,整个人一下子就像是被剥了皮一般,血肉模糊,淋漓可怖。 “哈哈,痛快……” 而这种满面剧痛,甚至还有毒性渗入体内的感觉,却让老朝更疯狂,竟是大笑了起来,脚步迈步更大,犹如一头疯虎一般,挟着那让人胆颤心惊的杀意,狠狠追在了马车之后。 “那是……” “天啊,怎敢当街行凶?” “那是方家的马车,方二公子被人追杀……” 沿途之中,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杀戮,瞬间便惹出了惊人的大乱,不知多少百姓惊呼奔逃,急急躲避,有些躲闪不及的,更是直接被老朝身周的法力裹在了其中,瞬间撕成了一堆烂肉,更有一些人,在这时候已经认出了老朝的身份,仅是他这名头,便已吓得胆颤心惊…… “吞海帮……” “吞海帮的老朝怎么敢来追杀方家公子?” “快……快去请缉妖司的人来啊……” “……” “……” “逃不掉了……” 而在前方,赶着马车的小青柳,急切间一回头,便看到身后仿佛涌来了一片乌云,疯虎一般的老朝,已然冲到了马车之后不足三十丈,满身血淋淋的,洒了一地,心神瞬间绷紧,他知道这马车上有多少布置,有多少机关暗弩,可是在这时候,却已全然失去了用处…… 马车上的,多是凡人手段! 而凡人与炼气士之间的差距,那该有多大? 尤其是,此时追杀了过来的,还是一位宝身境的炼气士…… 一位宝身境的炼气士,不顾性命一般的要杀人,又怎么可能靠些机关给逼退? “哗啦……” 说时迟,实则一切只在电光石火之间。 就在这街道之上骤生大乱,众皆奔逃之时,老朝已追近了三十丈内,他咬紧牙关,双目猩红,狂声大笑之中,大手遥遥向前按出,身周滚滚黑雾向空中升腾,化作了一头咆哮的虎头,而法力则已倾刻间布满了虚空,直达三十丈外,死死的抓住了方家的马车…… “咴……” 在他这强横法力撕扯之下,两匹骏马都瞬间被扯在了原地,啪啪数声,一匹骏马挣断了缰绳,急急向前冲去,却一头撞在了路边商铺之上,骨折筋裂,另外一匹马却是直接被扯的人立了起来,惊慌嘶吼,任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已不可能再拉的马车向前移动半分…… “哈哈哈哈……” 而在身后,老朝还在厉声大笑,法力狂涌,竟是直接要将马车扯上半空。 “公子,我先过去!” 小青柳一眼瞥见,狠狠擦了一下鼻子,身形陡乎之间便窜了出去,一脚蹬在旁边的商铺廊柱之上,身形便如一枝离弦之箭,扑进了尚在半空的老朝怀里,挥刀割向他的脖子。 此时法力狂涌,要将那马车扯将回来的老朝,门户大开,竟是毫无防范。 可是也就在小青柳一刀割在了他脖子上之后,却瞬间睁大了眼睛,锋利的刀锋划过了老朝的脖子,却只给他黝黑的皮肤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印子,竟是鲜血都没有流出来,而老朝已是厉声大喝,分出一只手,狠狠向着小青柳的脑袋拍了下来,几乎有遮天蔽日之威。 小青柳顾不得惊慌,脑袋一缩,身形急为滑溜,绕到了老朝身后。 再次一刀向前割去,只是却是割向了先前老朝扯动鱼网之时,倒刺钩出来的伤口,而且这一刀,他已经不求伤敌,只求更快一些的将刀上的毒,通过老朝的伤口,送进他体内。 “唰!” 一刀斩在伤口之上,小青柳成功了。 但也因此,他动作一缓,老朝嘶声怒吼,法力狂乱涌向四方,小青柳顿时跌翻了出去。 老朝顾不得小青柳,只是大步向马车冲去。 但被这一影响,他的法力也已断开,仅剩的马已拉着马车向前疾奔了过去,哗啦作响。 但少了一匹,且无人驭马,速度已大不如前。 “公子……” 小青柳急声大叫,从废墟之中爬起,急急赶向了马车。 他此时满心恨意,吞海帮的老朝,怎么就敢有这么大的胆子,在柳湖城行刺? 而最恨的是,此时周围皆是惊慌的百姓与散乱的人群…… 可是,城守府里的神将呢? 文书呢? 书院里的先生,教习呢? 他们这时候绝对都已经得了消息,可为什么,竟直到此时,都无人现身? 第一百零三章 南山五子(二更) “老朝过来刺杀我,是真的想为蓝霜先生复仇,还是别的什么?” 听着外面的惊慌骚乱,方寸静静的想着。 “如今他本就已经自身难保,一旦现身,黑白两道,都会杀他,所以他出现在了柳湖城周围,便已经是死路一条,尤其是,他居然还敢冲进城来,当街行刺我,更是与自投罗网差不多,这定是已彻底失去了理智,除了杀我之外,什么都不再想的疯子,才能做得出来……” “可他若是这样的疯子,早在出事的第二天,便会冲进方府了,但他没有……” “所以,他其实是受人指使?” “更准确的说,他应该是被人以高明摄魂法制住,驱赶过来杀我的?” “那么,想杀我的是谁呢?” 外面愈乱,方寸反而愈平静了下来,冷静,甚至有些淡漠的在想:“城守与书院院主?” “不对,他们没有这样的胆子,不过,他们也想让我死,倒是真的!” 看向了空荡荡的大街,街头巷尾,空中天上,没有半点动静。 如今是在柳湖城,在书院与城守两方的守护之下,无论是城中哪里出现了问题,只要他们想,都可以在第一时间里赶到,可是如今,却都没有动静,其实不难想象背后缘由,这不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如今这边发生的事情,只是出于某种心理,都暂时选择按兵不动罢了…… “因为如今真正知道了蓝霜先生与老院主之间关系的,只有我一个,而且我没有如他们的愿,帮着他们将所有脏水都泼在蓝霜先生这个身份上,所以他们其实也想灭口?” “他们没有胆子亲手安排这场杀局,但既然老朝来了,他们也乐见其成……” “真有意思啊……” “……” “……” 方寸心里在低叹着。 老朝赶了过来,宁拼一条命,也要刺杀自己,杀死方家的血脉。 而理由,则是恩将仇报! 当年自己的兄长,于南山斩虎,逼老院主退位,震慑宵小,借将此柳湖城盛行猖獗的妖丹之事逼得躲入了暗中,可是他却也因此,落得了很多人口中“恩将仇报”,“不思感恩”的名声,而自己,苦心布局,终于揪出了炼人丹的人魈,却也因此落得被人刺杀的下场…… 最关键的是,书院与城守皆按兵不动,坐视这一切发生…… 柳湖城里的炼气士,此时也没一个露头,没有一个过来阻止这疯狂的老朝! 究竟有多少人想让自己死? 方寸默默的想着,心里像是有许多隐藏极深的东西,在疯狂的滋长着,涌动着。 …… …… “老爷,大事不好了,二公子在南城被人刺杀……” 柳着柳湖南城大街上纷乱骤起,得到了消息的老黄管家跑的鞋都丢了一只,大步的冲进了方府中去,沿途丫鬟奴仆听得这个消息,皆先是一惊,旋及慌忙的跳了起来,有的已然吓得大哭,还有的则是顺手便抄了扫把与哨棒,连同那些手持弩箭的护院,便要冲出府去。 “什么?” 正在厅里与夫人相坐饮茶,顺便盯着小狐狸念书的方老爷子与夫人,差点便吓得摔倒在地,方夫人猛得站起,大叫一声“我的儿”,便已脸色惨白,直惊得差一点晕了过去。 “扶着她……” 方老爷大叫一声,撩起长袍下摆,便向厅内跑,一边跑一边叫着问:“怎么回事?” “前面传消息说是吞海帮的老朝刺杀公子……” “书院呐?城守呐?” “没见人啊……” 方老爷冲到了大门边上时,已然明白了事情原委,更是明白了现状,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已然气得脸色发青,咬牙切齿,大叫着:“浑蛋,浑蛋,快给我备马,快给我备马……” 这时候府边上方府的仆役护院早就聚成了一团,各自手持哨棒与弩箭,甚至还有几个胖大的丫鬟拿了扫把混在其中,一听方老爷叫嚷,早就有人牵了马来,便一拥而出,准备跑去城南救自家的公子,但孰料,方宅的大门用力去拉,竟是无论如何都已经拉不开了…… 门口两座石狮子,一只歪头,一只咧嘴,但看起来已经不再滑稽,而像是有杀气。 “门打不开……” “翻墙,翻墙……” 方老爷似乎明白为什么大门打不开,一迭声的大叫着。 机灵些的仆役护院,早就冲了过去要翻墙了,但每一个爬到了墙头上,却都莫名的被某种力量影响,或是脚一滑,或是身子不受控制,尽皆从墙头上跌了下来,摔回院子里。 “王八蛋的小畜牲,光知道顾着别人,不知自己的命金贵吗?” 方老爷已然气极,忽然撩起长摆,便向着东墙一处冲去,拨开杂草,便看到这里有一个隐藏的狗洞,方老爷子这一身绫罗绸缎,却是想也不想,一低头从狗洞里钻了出去,顾不得扑去泥土,便已大步向前跑去,每几步便已撞见一个牵马的人,大叫道:“马给我……” 对方乃是车马行老板,见状大惊:“方老爷这是做什么?” “我儿子被人追杀……” 方老爷大声叫着,便将马牵来,一翻身就骑了上去,拍马便跑。 但他冲去的方向,却不是城南,而是一咬牙,冲向了城北,隔了三条大街,便已是柳湖城城守府的所在,建筑森严华贵,有着一股子肃杀之气,寻常百姓走到了这里,都会下意识的压低声音,不敢喧哗,而方老爷纵马而来,却是高声大喊了起来:“救命,城守救命……” 若在平时,有这样的高声响起,城守府怕是立时便有了反应。 可这一日,任由方老爷的叫声,回荡在城守府之前,却只显得空空荡荡,死寂一般。 谁也不知柳湖城城守府里养了多少炼气士。 但如今,这里面却不像是养了炼气士,只像是养了一群死人。 方老爷子那肥胖的脸上,肉哆嗦着,不知是气的还是累的,大颗的汗水滴落了下来,喊过了几嗓子后,他便也彻底明白了过来,眼神里竟透出了一股子愤怒恨意,忽然一声大叫,不再喊救命,而是破口大骂了起来:“我操你大爷的白化鲤,你给老子滚出来……” “我儿受人行刺,你敢袖手旁观?” “若我儿有个好歹,你信不信老夫拼了这方家家底,也要拉你白氏一族陪葬!” “……” “……” 愤怒骂声回荡在城守府前。 谁也不知道城守一族,多少年没有被人这样骂过了。 而在这等死寂里,城守府的大门忽然打开,一位颌下三缕长须的文书走了出来,定睛一看,顿时大惊上前:“原来是方老爷,城守如今外出公干,不知方老爷此来乃是……” “去你娘的外出公干,我儿在南城被凶人行刺,你们敢在我面前装糊涂?” 方老爷子已是气的粗声粗气,破口大骂。 “二公子被人行刺?” 那文书大吃了一惊,立马高声叫道:“快,府中神将都唤出来,前去缉凶……” 一行人,忙忙的牵马点将,乱作一团,看起来异常的焦急,就是速度不怎么快,待到集结起来十几位炼气士,骑了快马跟着方老爷子往城南赶来时,却已经是一柱香之后了。 …… …… 而早在此时之前,一身凶狂的老朝,早就大步横穿了街道,身形如一团飞在空中的乌云,几步之间,便已赶到了那辆被一匹马拉着的马车之后,大手一挥,便已将马车拉住,脚底用力,已将地面踩出了一个大坑,那拉着车的马居然被他硬生生扯住,半点也动弹不得。 “哈哈哈哈,方家老大死在荒原,老二便要死在我手……” 嘶声大笑之中,老朝扯着马车一挥,连车带马向旁边撞去,马匹顿时被生生撞死,马车也滑在了一边,但这马车异常坚固,撞得这么一下,居然都完全没有出现破损迹象。 “欠债还钱,欠命抵命,给我还命来……” 老朝嘶声大笑,挥舞大刀,刀气滚滚犹如银龙,狠狠向着马车劈落。 此时,小青柳尚在后面急急追赶,腿伤受伤,追之不及,方老爷此时还没奔到城守府,而书院那边,似乎完全不知道这边的状况,周围的百姓四散奔逃,只觉得畏之不及…… 眼见得那一刀落下,便要将马车,连同马车里的方二公子斩成肉酱。 “唰!” 可也就在这一刻,一柄白玉色的飞剑,忽然横穿整条长街而来,斩在了老朝高高挥起的那柄大刀之上,虽然飞过了太远的距离,法力已竭,但还是将那一刀勉强挡了下来。 一剑之后,便是第二剑,第三剑。 一剑一剑的斩了过来,将老朝硬生生逼得后退了一步。 街那头,向来端庄严谨的孟知雪,竟是连鞋都没有穿,一双赤足踏着虚空,头发也没有梳起,背后斜斜背了一道白玉剑匣,剑匣之上,一道一道的飞剑接连不断的向老朝斩了过来,因为她此时刚刚赶到,距离尚远,但又不得不出剑,因此她每一剑,都是消耗了数倍的法力。 更远一些的虚空里,有黑影横空而来,那是借法力飞腾赶来的聂全、鹤真章等人。 南山盟五子到了。 第一百零四章 来!(三更) 城守神将没到,书院先生没到,却是南山盟五子到了。 孟知雪一边向前冲来,一边不停的祭剑斩出。 而老朝挥刀斩去了数道飞剑,却也已双目猩红,骤然之间,抄手捏碎了腰间的一块白色骨头,身周顿时有滚滚黑烟飞腾而起,飞在了半空之中,挡下那些飞剑,而后他转过身来,双手握刀,虎吼一声,再一次向着那黑色的马车斩落了下去,竟是不顾一切要先杀方寸。 “离方二公子远点……” 但也在这一刀落下的一霎,身边斜刺里,一个矮壮身影飞快闪过,却是同样手持大刀的聂全,眼见得老朝这一刀落得太快,无法逼他收手,他竟是一咬牙,嘶声厉吼着,直接钻到了马车之前,双手举起了手里的大刀,横在身前,结结实实的接下了将老朝斩落的一刀。 当! 一声剧响。 聂全虎口已鲜血飞溅,双腿更是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将青石板砸的粉碎。 哪怕他已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哪怕他所有的法力都只试图接下老朝的这一刀,但炼息境与宝身境的修为相差实在太大,这一刀也直接将他的刀势劈垮,浑身骨头都险些碎了。 也好在,聂全本命经本就是武经,武道娴熟,身强力壮,再加上他的修为也极高,在书院都是数得着的,而且此时的老朝被孟知雪分去大半精力,刚才又受伤已久,且中了毒,这一刀的力量也被削弱了极多,居然被他拼着吃了一个暗亏的情况下,硬生生的挡了下来。 “哗……” 老朝一刀收回,旋及法力一扫,便已将聂全扫飞了出去,再次一刀挥落。 “铮……” 但也在此时,七八道金符已飘在了半空之中。 每一道金符之上,都绽放了无尽的金色丝线,交织相连,便如大网,将老朝罩在了里面,而在街边,鹤真章手挥朱笔,符纸挥洒,一道道的金符被他勾连,向着老朝周身飞来。 与此同时,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儿,出现在了老朝身侧,面上堆起了甜甜的笑。 又有一道身影阴森的出现,法力急挥,推着那马车向远处逃去。 “该死,该死,尔等都该死!” 老朝被金符控制得半息功夫,身上狂意却更强,他竟似已什么都顾不上,周身血液都燃烧了起来,那种火焰诡异至极,金符之间的丝线甫一接触,便立时被烧得节节断裂,狂乱的力量向外迸飞了出去,鹤真章已然被这力量扫中,脸色突地苍白,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 再一转头,老朝便看到了那正向自己笑的女孩,目露杀机,魔气滚滚涌去。 “不好……” 梦晴儿急急向后跳出,叫道:“他中了更强的摄魂法,我影响不了他……” 而老朝大步向前奔去,却是狠狠一掌,拍向了那推着马车向前冲的雨青离,这个阴鸷的青年身形猛得兜转,避过了大半掌力,一手施展法力,推向着马车更为远离老朝,另一只手却寒光一闪,竟是多了一根寒光闪闪的银刺,宝光暗藏,直向着老朝掌心里扎了过来。 老朝神思难明,竟未躲过,瞬间被这银刺刺穿了手掌。 但也在此时,他狂暴法力激荡,却也顿时将雨青离的身子拍的急急向后跌去,不过迎着这狂暴的一掌,雨青离身形却也极是滑溜,在空中转得三转,稳稳落地,竟未受伤。 “嗖”“嗖”“嗖” 背后破空声已然响起,却是孟知雪已趁机赶到近前,飞剑急急斩落。 “滚滚滚……” 老朝狂势愈显,竟是全然不顾斩到了身后的飞剑,只顾着大步向前奔去,全凭了自己周身的烈焰抵挡飞剑,硬挨了几剑,然后大步的冲到了马车之前,又是一刀狠狠斩落。 周围南山盟五子也没想到老朝竟是如此可怖,像是不惜与方寸同归于尽! 眼看着他这一刀斩落,也都已经神色大惊。 “大胆妖人,何敢行凶?” 哗啦! 也是在这时候,街道一股子狂风激荡,吹得飞砂走石,众人看时,便见到这众人奔逃,空空荡荡的街首,居然已多了两个人,一个是身穿蓝袍,神色冷硬的老者,身边则跟了一个手里提着巨大的铜锤,柔柔弱弱,神色似乎害羞,但这时候却只透着一股子愤怒的姑娘。 这老者抬手疾按,法力狂涌,急急向前撞来,老朝一时不察,竟被撞得退了几步。 而借着这一瞬,孟知雪剑匣之中,飞剑接连飞出,化作道道白色剑意,交织而来,瞬间斩在了老朝周身破绽,已逼得他痛吼一声,小山也似的身躯猛然跪倒在了地上,而鹤真章则咬紧牙关,连祭十几道金符,再次金线交织,化作了一方囚笼,将老朝死死缠住。 “是谁,谁在砍方家公子……” 另一厢里,有怒吼声响了起来,众人一惊,看去时,便见得一群百姓,有卖糖葫芦的,有卖馄饨的,有开车马行的,有开绸缎铺的,还有开窑子的,杀气腾腾一群人,或是带了仆役伙计,或是带了三五地痞,挥着枪,举着棒,挟着一股子打群架的气势冲了过来…… “欺负方二公子,就是欺负我们这些街坊……” “王八操的,不知道我八岁的小孙女已经看上方家老二了么?” “逢年过节就指着方家发钱……不,老实人家不容你欺负!” “……” “……” 冲到了跟前,便见老朝已跪在了地上,那一身血淋淋的,凶势可怖,倒是让人害怕,不敢靠近,但还是骂骂咧咧,将篮子里的烂杮子臭鸡蛋还有用过的鱼膘等向他砸了过去。 “城守未至,书院未至,倒是呆子和傻子,城外三十多里的夜坊,邻居们到了么?” 方寸冷静的看着这一幕,心间低叹。 也是在此时,眼见得老朝重伤,毒发,再加上各种手段,还有曲老先生震慑,已死死被困在了当场,动也动弹不得,谁都知道他绝无力气再挣扎,稍稍放心,急急向周围看去。 “哒哒哒……” 远远的有马蹄声响,却是方家老爷在前,领着一众城守府的神将们赶来了。 另一方虚空里,有云气激荡,那是书院里的先生们也急急赶来了。 大势已定…… …… …… “真是讨厌啊,这么多找麻烦的……” 但也就在此时,不远处混乱的人群里,一个仆役模样的男子面露惊慌,与其他人一起躲着,但是眼底却露出了一抹厌恶,趁人不备,他缓缓伸手,一掌印在了身边的地面上。 一道无形法力,顿时激射而去。 “哗……” 也在这一霎,那看起来已经认命,头颅垂了下来的老朝,忽然抬头,双目圆睁,竟是厉吼一声,周身力量狂涌起来,似乎有某种东西,在他体内炸开,竟使得他这一身力量,瞬间提升三倍不止,摧枯拉朽一般,震碎了身边的金符与孟知雪的三道飞剑,跳在了半空…… 这时候的他,身上黑气暴涨升腾,竟尔化作了一只猛虎形状,无声咆哮,踏空而来,身边两道长刀同时抓在手里,拼命拼舞,便有滚滚刀气向着四面八方涌去,如浪潮袭卷。 出其不意之下,无论是谁,都被他这力量逼得四下里跌开。 孟知雪双眼发红,祭剑斩来,老朝身周魔光大盛,却直接将飞剑弹飞了出去,曲老先生急急施法,但强横法力涌来,居然皆被老朝身周的魔光湮灭,旁边“嗖”一声窜出来了一只小狐狸,发起了狠,张开嘴巴便向老朝肩膀咬下,却也瞬间弹飞,崩断了半颗牙。 笼罩在了那一团魔光之中的老朝,这时候赫然有了种金刚不坏,难以悍动的意味。 挟着无尽魔光,他冲到了马车之上,狠狠一刀斩落。 “什么?” 周围一时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怔在了当场,浑身发寒。 谁也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谁也没想到老朝竟还能挣脱那束缚…… 谁也没想到,眼看着已经脱困的方二公子,居然又…… 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不忍直视一般的向着马车里看了过去,然后…… 他们的表情,瞬间一下子就变得异常呆滞! 马车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于是周围人便都停了手,由着老朝去斩向那一堆碎片。 便是老朝,虎吼着,发泄着,但也渐渐发现了不对,他那满是鲜血的脸上,已然露出了无尽扭曲,不甘,愤怒的神色,声音里甚至带了哭腔:“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在里面……” “方寸,方老二,你在哪里,你给我出来……” “……” “……” “所以说,老朝其实是被人驱使过来试探我的?” “不惜布了这样一个局,就是为了看看我究竟藏了什么底牌?” “呵,行事再小心,再不露破绽,他们也不放心啊……” “或许在他们眼里,我就没有藏什么的资格,我好好活着,便是一种罪……” “既然如此……” “……” “……” 也是在这时候,方寸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慢慢做下了决定。 举杯将残茶饮尽,方寸慢慢起身,旧伞夹在了臂下,从街边的茶馆里走了出来。 微微转头,看向了着刚刚被老朝的魔气弹飞到旁边台阶,这时候正张着那缺了半颗牙的嘴不停发狠,像是随时要再扑出去的小狐狸轻轻摇了摇头,轻声道:“说过不许你咬人!” 小狐狸猛然转身,顿时惊得呆住了。 周围所有人目光看来,然后全都呆住了。 方寸来到了门边,望着一身魔气的老朝,轻声道:“我在这里!” “来!” 《白首妖师》上架感言! 兄弟们,明天中午十二点,《白首》就要上架啦! 一百零五章,三十来万字的免费期,在起点书里应该也算不错的啦,不过毕竟要恰饭,总是要上架的,而上架的这第一章首订,不用我说,大家也都知道,超级重要的一个数据! 首先,真的要感谢各位大佬们,这本书不容易。 本来这本书是我准备的最为充足,存稿也最多的一本书,但是中间家里出了事,挺长时间没顾上,只拜托了朋友,把存稿一天天的往上传,没有及时调整与修改,与群里的朋友们也没有多少交流,但大家还是一直这么支持我,这份感情真真的,我觉得可以领证了。 然后必须得感谢主编北河和责编拂尘,在我出了事的情况下,他们真的是一遍遍帮我审稿,通电话,商量怎么修,怎么改,怎么保证呈现给大家的是最好的故事与剧情,我这人其实不怎么会说感谢的话,当时就觉得,如果可以把他们拉出来痛快的喝顿酒就好了…… 照山东人的习惯来说,起码得喝个两箱才足以表达。 可惜,他俩酒量都一般,而且都在上海…… 好了,说回正题,上架是非常重要的,但老鬼也不是第一回上花轿了,别的也不去想,只求着能够有个好的开始,首订当然是越高越好,能先来一个亿,我也是可以接受的…… ……不用滋,醒了,咱还是奔着首日精品去吧! 当然,光说这个是没用的,真玩意儿拿出来才是本事。 明天怎么着也得爆一下更,初步计划是五章,而且不会有断章,一定保证大家看爽! 而在以后,老鬼也会改成每天三更的习惯。 放心,不是大章变小章的三更,也不是狂水之后的在三更,就是最标准的,三更! 好了,再说下去我都骄傲了。 明天见! 一起爽! 第一百零五章 给你们看(五更求订阅) “方二公子?” 看到了一身白袍,臂下夹着旧伞,神色平静的方二公子,所有人都感觉懵了。 难以置信的看了一眼那已经被劈成了碎片,凄惨无比的马车,又看了一眼旁边那一身是血,浑身上下凶气弥漫,又似透露着一股子悲愤惨烈气息的老朝,心里的感觉就更古怪了。 合着老朝刚才追杀了半天,拼掉了大半条命,追杀的只是一辆空马车? 方二公子其实一直在旁边的茶馆里喝茶? “不好……” 而在一愣神之后,众人又旋及脸色大变。 方寸在被追杀的过程中,逃出了马车,坐在茶馆里饮茶,自是一个聪明之举,但你既然已经成功脱身,这时候又何必非要再现身,就算要现身,也得等老朝彻底制服再说啊,如今的老朝也不知施展了什么手段,看起来伤痕累累,但他一身魔意加持,却比刚才还要可怕…… 此时的方寸在这魔头面前现身,无异于找死! “吼……” 而也在众人心间闪过了那个念头时,老朝已然凶气勃发,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 无人知道,这时候的他还剩了多少理智,也无人知道,分明看到书院教习与城守一方的神将都已赶来,仍然只是一心想要杀了方寸的他,这心底的杀意有多强烈。众人只能看到他那双眼睛骤然变得血红,似乎要渗出血来,浑身魔气大涨,猛然向着方寸冲了过来。 一步踏落,大地都被他踩出了一个坑,浑身鲜血,淋漓洒落。 只一瞬间,那股子腾腾凶气,便已乌云般涌起,化作一只虎首模样,向方寸咆哮! “方二公子速退……” 另一厢里,刚刚被老朝那一身魔气逼退的孟知雪已沉声厉叱,怀抱白玉剑匣,便已抢到了方寸身前,剑匣之中,白芒大作,便要直接迎上冲过来的老朝,给方寸退走的机会。 另一厢里,曲老先生的孙女也已挥舞大锤,便要向着老朝砸落。 就连后面的狐女小青灵,都已四爪扒地,呲起了断掉半颗虎牙的小嘴…… “不必这么紧张……” 而在他们都已同时出手,急急冲来之时,方寸却忽然轻轻摇了摇头。 目光有意无意,看向了远处。 在此时的街道周围,有堪堪赶到了柳湖城来的书院教习与座师,也有刚刚催马赶到的城守神将,以及满面惊骇,担心到了极点的方老爷子,更有着那些挥舞哨棒赶来的街坊四邻,还有都爬出了一身草屑,大步狂奔,向着这条大街冲了过来的方家护院与奴仆…… “做出这样的安排,就是为了看我方家的底蕴?” “就是为了看看我究竟有什么样的潜力?” “就只是为了试探我?” 方寸心底,从看到了老朝出现,并推算出了这一切幕后交织的势力与用意之时,便开始涌动着的怒意与杀机,彻底放开了压制,便如火山一般,在他心底爆发升腾了起来…… 然后他咬牙笑了笑:“好,我给你看……” “……” “……” 挟着这种念头,方寸目光落在了老朝身上,身形陡乎闪动。 一动之间,他周身法力便已滚滚升腾,潜藏在了一百零八条大脉之间的法力同时凝聚。 因为方寸炼一百零八脉,法力尽皆分散藏于脉中,所以他平时的修为,看起来也只有炼息境高阶,圆满都没有达到,更是显得气机不足,看起来像是根基极为不扎实一般…… 但在这一刻,方寸内息鼓荡,汇作一处,却使得他一身气机,呼啸升腾。 “唰!” 他身形快得,犹如一道白影,倾刻间便已穿过了孟知雪与曲老先生的孙女,直接来到了老朝的面前,也正面迎向了那一身魔气,看起来已如彻底化作了魔物一般的老朝…… “杀……” 老朝嘶吼,滚滚黑气化作的虎首,血口狰狞,向着方寸撕落。 而在这一霎,方寸拧身,开伞! 旧伞张开,犹如一盾,恰恰的挡在了那魔气滚滚的虎首之前。 那虎首魔气如此可怖,看起来哪怕是曲老先生这等修为,也不敢正面去接这虎首的魔气,哪怕是孟知雪这等天资,抱了剑匣异宝去挡,心里也是抱着一种被他击成重伤的念头。 可在这时,旧伞撑开,却直接将虎首接了下来。 滚滚魔气冲荡,似乎可以摧毁一切,但硬是没有摧毁那柄旧伞。 惟有此时的方寸可以看到,虎首冲到了旧伞上面来时,他自身的功德,正在飞快的下降,二百,五百,一千,倾刻之间,功德下降了两千,然后停止,而在这时候,那虎首所蕴含的力量,也已尽数被旧伞消弥,任其凶狂暴戾,让人惊怖,却连伞面都没能毁得半点…… “哗……” 但也紧随其后,老朝已大步赶来,挥刀疾斩。 这时候的他理智都近乎彻底消退,根本没有意识到那旧伞的厉害,只想斩杀方寸。 而撑伞挡住了虎首魔气的方寸,则是顺势拧身,自伞柄之中拔出了那柄名唤“银蛇”细长软剑,身形转到斜侧,一身法力,尽皆加持到了这一剑身上,一霎间剑光暴涨…… 踏步挥剑! 方寸一剑斩在了老朝胸腹之间。 在这加持无尽纯粹法力的剑光之下,老朝那如金刚铁骨,刀剑难伤的身上,瞬间便被斩出了一道深可及骨的血痕,鲜血狂喷,洒落四方,老朝的身子也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但他一步前踏,止住跌势,却根本不知道害怕,急又转身,再度一刀向方寸斩落…… 而这时候的方寸,一剑斩出,便已连绵不绝。 他身形游走,看起来竟像是无比轻松一般,避让过了老朝那狂猛的刀势,而后一剑一剑,只是接连不断的斩在了老朝身上,看起来,像是一团白影,挟着一道银光在飞舞…… 几乎是倾刻之间,老朝胸前后背,臂弯腿筋,皆出现了无数的伤口。 饶是老朝疯狂无比,魔意滚滚,这时候却也已经像是一台被拆散了的机器,他身上还有着让人心惊的魔意,但是他却手脚都已动弹不得了,他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轰然一声跪落了下来,口中还荷荷作声,像是无穷的恨意在体内汹涌,但只是无法再发泄出来了! “我不知道你来找我报仇,有几分是自己的本意,又有几分是被别人操控了神魂,但你刚才喊出来的话我皆听到了,现在,我便也认真的回答你一句,让其他人也都听听!” 方寸转到了老朝面前,望着他那渗着鲜血的眼睛,轻声道:“方家不欠任何人的!” “要说欠,也是这世界欠了方家的!” “……” “……” “你……” 老朝像是拼尽了所有力气,暴声嘶吼,甚至要向前咬来。 但方寸却已不再听他的话,顺势一剑向前割来,身形与老朝擦肩而过。 背后,老朝一颗头颅,已然冲天而起,飞到了半空之中。 “这……” 无法形容周围人这时候都是什么样的表情,这一剑斩首的一幕,尽皆被周围人收在了眼中,无论是街坊四邻,还是南山盟五子,又或是曲老先生等人,或是刚刚来到了半空,脚踏云气的书院先生,骑在马上远远看着的城守一方文书与神将等等,皆看到了这一剑。 心底,几乎难以想象…… 怎么可能…… 那个只有炼息高阶的方二公子,那个传说已经伤了本源的方二公子…… 他怎么可能一剑斩了魔头老朝的脑袋? 或许是因为老朝伤重,或许是因为老朝毒发,或许是因为老朝强弩之末? 但无论是什么,这一剑都让人意想不到啊…… …… …… “这个方二,果然……” 而看着这一幕,隐藏在了混乱人群里,某个神色惊愕的奴仆,也已大惊失色。 心底急急得到了答案,便已准备溜走。 可也就在此时,一剑斩了老朝脑袋的方寸,竟是脚步不停,他目光转向四方,看到了周围人满面震惊的眼神,却只是轻轻一抖手中银蛇剑,左掌一招,远处的旧伞已飞回手中。 而后,他一手持伞,一手持剑,忽然腾空而起,身形如白云,一掠数十丈。 飞掠之间,他便已来到了一方惊慌的人群上空,而后一剑斩落。 “还有你!” “……” “……” “唰!” 那里有个身穿锦袍的绸缎商,一见剑来,顾不得伪装,翻身而起,便要逃走。 但方府前面的两个石狮子,森然看向他看了一眼。 此人身子微僵,方寸剑光掠过,便已斩落了他的脑袋,颈血喷到了半空之中。 旋及方寸向下一个掠去:“还有你!” 卖山货的猎户脸色大变,猛然从包袱里抽出了一柄巨剑。 可是剑还没有拔出,便已身子僵住。 方寸已继续向着下一刻冲了过去,也是在此时,人群里齐齐跳出了许多身形如闪电般的人影,有的修为高,有的修为低,各自扮作了不同的样子,日夜盯在了方府的周围。 而方寸则是身形游走于这些人之间,大开杀戒! 第一百零六章 不知死活(二更) “不好……” 看到方寸斩当街斩杀老朝,便已经心惊不已的众人,忽然看到方寸竟又冲进了人群里大开杀戒,更是心惊莫名,第一反应,倒是以为方寸疯了,可紧接着,便立时感觉不对,那些人,看起来都是普通人打扮,可怎么一个个的皆身怀修为,有些看起来修为还很高? 更难以让人理解的是,他们修为如此之高,如今在方寸面前,怎么却无还手之力? 而在一片惊恐之中,却有一人,暗道不妙,正是之前一直躲在了惊慌人群里,观察着老朝刺杀方寸之事的青衣仆人,待得见到方寸大开杀戒,他便已感觉不妙,而在发现方寸的眼神,已然急急向着自己看了过来时,更是心惊的几乎要炸开,想也不想,便飞身而走。 “不是一直在这里看得很开心么,为何要走?” 方寸清淡的声音响在了他身后,这青衣仆人回头一看,便见方寸一手持伞,一手执剑,踏着虚空,倾刻间赶到了自己身后来,分明依着方寸如今的修为,根本不可能对自己造成威胁,但这一瞥之间,他便隐隐感觉到,方寸瘦削身后,竟像是出现了两只狮子的影子。 一左一右,歪头咧嘴,正森森然的看着自己。 被这两个家伙看着,青衣仆人,几乎瞬间便放弃了其他所有打算,只是转身急掠。 他修为极高,一掠之下,犹如闪电,倾刻百丈。 “唰!” 而在这一霎,方寸同时转化功德,无穷法力激荡,身形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前方,他与那青衣仆人,一高一低,一青一白,皆闪电般横跨了百丈距离,那青衣仆人身形刚刚才微微一缓,但见得头顶之上,方寸已然持伞落下,手里的银蛇剑上,涌荡出了惊人的银辉。 “方二公子莫要误会……” 这青衣仆人哑声大叫,身形陡乎一转。 “嗤” 方寸一剑斩落,将他头颅削飞,但无首之躯立时变化,化作一道符纸缓缓落地。 而这仆人,却已兜头转向,竟向着城守一方人冲了过去。 城守一方,徐文书以及诸位神将,也皆在此时,瞠目结舌的看着方寸杀人,心里满满皆是难以形容的惊恐,忽见那青衣仆人向自己冲了过来,立时大惊,纷纷凝聚法力提防。 “吾乃凰城御守王飞离,柳湖守将速来救我……” 那青衣仆人冲来,却无出手之意,反而急急掷出一物,正是一个赤红颜色,背着有着凤纹的令牌,一边喊,一边向着城守一方的众神将冲了过来,而那徐文书本是一脸惊愕,听到了他的大喝声之后,微一迟疑,才反应过来,双手接住令牌,吃惊叫道:“凰城?” 只此一霎之间,那青衣仆人便已冲到了他的身后,叫道:“护我……” 不仅是徐文书,周围诸神将,以及不远处的曲老先生,乃至孟知雪,听到了“凰城”二字,也皆是大吃了一惊,难以置信的向着那个青衣仆人看了过去,面上竟有惧怕之意。 凰城御守? 这看似普通的青衣小仆人,居然会是来自凰城的御守大人? 惟有方寸,此时面无表情,仗剑追来。 “这……这凰城御守,怕是身份比城守都还要高啊……” 徐文书只用了一息时间,便已做出了决定,急急向前迎来,叫道:“方二公子,你……” 方寸道:“滚!” 徐文书顿时大惊,然后看到了方寸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他用了半息功夫,再次做出了决定,忽然躬身退在了一边,不敢抬头。 青衣仆人顿时愣住了…… …… …… “你们到柳湖城来盯着我,我忍了!” “你们鬼鬼祟祟送来我兄遗物,我也忍了!” “但你们居然胆子大到,敢鼓动人来刺杀我,就为了逼出我的底蕴?” “好,你们成功了!” 而方寸仗剑直冲到了身前,声音冷淡,但谁都听出了里面惊人的杀意,而那青衣仆人见得徐文书居然让开在了一边,已是魂胆皆丧,他心间发狠,猛然向着一边的方老爷子看了过去,只是倾刻之间,那些神将便忽然壮起胆子,站成一排,将方老爷子护在了身后。 而他也只是微生此念,便已打消,急急飞腾而起,向着城外窜去,大叫:“将主救命!” 方寸冷眼看向了半空:“将主?” …… …… “这方家的老二好生凶狂……” 而在此时,远在百里之外的柳湖之上,小舟之上,有位身穿旧甲,神色沉冷的男子静静坐着,手里持着一盏酒,他神色不动,却似已将百里之外的柳湖城中,发生的一切尽收心底,待得见到自己的仆人都已遭遇险境,甚至被人追杀之时,他的脸色也变得一片铁青。 “为什么……” 他喃喃自语:“还是看不透?” “柳湖方家,如今究竟藏了多少秘密……” “为何连那两只凶物,居然也甘心来到了柳湖城,为方家守门?” “……” “……” 凝眉之间,他低叹了一声。 他没有想到,自己这试探之举,没能看明白方寸,却是把方家的一些其他东西逼了出来,或者说,他本是只想看到一些简单的秘密,却没想到那位板正仙师的弟弟,表面这俊俏公子哥的掩饰下,竟是这么一个光棍的性子,直接便将一些大的吓人的玩意儿唤了出来…… 这反而让他眼花了,想看的东西反而看不清了。 无奈之下,轻轻摇头,他大袖轻轻荡起,决定还是先将仆人救下来。 同时,他心里已经有了决断,或许这段时日,自己白等了,时机不合,自己该回去了…… 但也就在他这个念头升起之时,他忽然脸色大变。 挥在半空的大袖停住,他周身法力,尽皆凝住,不敢有半分变动。 “天行道?” 过了许久,他才轻声问道。 有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你来自凰城!” 将主不敢随便回答,良久之后,才只轻轻点头:“既然你知道……” “这对我来说不重要!” 身后那个声音淡淡响了起来,道:“方家仙师给了大夏太多东西,也立下了太大的功劳,小地方的人或许不知道,但你既然来自凰城,便应该很明白这一点,如今他已死在了荒原,怎么死的,我不知晓,也轮不到我来管这件事,可你们在他死了才不到一年,便连方家仅剩的这一条血脉都敢动,我应该是说你不知死活呢,还是说你身后的那位神王,不知死活?” 将主沉默了下来,一声不敢吭。 他这时候整个人都已僵住,便如一块岩石,封住了所有的气机。 “喵……” 他看不到背后那人的影子,只能看到自己身前,一只小奶猫爬了过来,也不怕人,直接跳上了他面前的案几,嗅了嗅,然后慢慢的吃起了他面前那一尾精心烹制的鲜鱼…… “原来是你……” 将主心间微颤,低声开了口,声音似乎有些艰涩:“你怎么也甘心来柳湖城……” 背后那人轻声道:“我只是来做生意的……” 将主心寒,忽然嘶声道:“你放过我,我这就离开柳湖,再不回来……” 背后那个声音淡淡道:“我只和方家做生意……” “你……” 这将主咬牙,深深吸了口气,忽然低喝道:“凭你也未必杀得了我……” 一瞬之间,他忽然身子猛得沉下,变得如同山岳,骤然之间,无穷无尽般的法力荡在周天,方圆百里之内一时变得风云色变,也是在这一霎,整个柳湖的水尽皆向天上扬了起来,惊天动地的水浪冲到了半空之中,远在百里之外的柳湖城百姓,都感受到了大地的震动…… 半晌之后,无穷的湖水,重又从天上跌落,重重砸回了湖间。 那浪潮起落,前所未见,竟使得平日里如镜般的柳湖,有了几分怒海之相。 半晌之后,在这上下起伏不停的波浪里,一个身穿考究衣袍的男子踏着水波,缓缓走了出来,怀里抱着一只像是刚刚吃饱,舔着嘴唇的小奶猫,身后两只小狗,拼命的游水跟着…… 来到了岸边,他向柳湖城方向看一眼,低语道:“又是五千金,价都提不上……” …… …… 而在此时的柳湖城里,随着外面柳湖方向,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声,似乎每个人的心神,都受到了剧烈的震颤,一颗心竟似狠狠的跌到了谷底,然后又弹了上来,站都站不稳。 方寸赶上了那青衣仆人,一剑杀了,然后将他的令牌拿在了手里。 目光扫扫,便收了起来。 然后他回身,将银蛇剑插进了伞中,目光向周围看了一眼。 只见这时候的书院院主公羊偃青,座师钟越老先生,以及其他几位座师,还有几乎全部的教习,尽皆出现在了城边,沉默的注视着这一切,而在另一边,城守白化鲤似乎刚刚从远处赶来,看着这城中的一片狼藉,脸上也似乎多少有些惊愕与呆滞之意,神色阴阳难定。 方寸将伞夹在了臂下,慢慢走到了书院院主公羊偃青身前。 微一施礼,然后将一封书涵递给了院主,只见上面乃是他在书院的批语。 “德行一道,我想来想去,柳湖城也没人有资格可以帮我批注,所以便自己填上了!” 方寸笑着看向院主,道:“你没意见吧?” 院主脸色失青,良久之后,才缓缓点了点头。 方寸笑笑,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后,一眼瞥见了院主的青羊呆呆的站在空中。 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不顺眼,于是他一脚踹去,将它踢到了正走过来的城守腿前。 羊不敢动,城守也不敢动。 被踢了羊的院主,同样也不敢吱声。 而方寸则终于觉得有些满意,夹着旧伞,缓步走下了云端。 第一百零七章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三更) 此夜,方府设酒,宴二公子的同窗,好友,街坊。 正厅一桌,外院十八桌。 白厢书院里的同窗好友孟知雪、鹤真章、梦晴儿、聂全、雨青离,以及夜坊里的老丹师曲老先生和他害羞的孙女坐在了正厅一桌,由方老爷子和夫人亲自坐陪,方二公子坐在了下首,许是有些不合辈份与规矩,但方家请来,却是理所当然,这些人,都是在自家二公子遭人刺杀时,赶过来相救的,那么,无论他们的身份、年龄,还是辈份,便都有资格坐下。 而在外院,街坊邻居们坐满了十八桌,大声说笑着,议论着,吃喝着方家这不要钱的流水席,要不怎么说方家与别个不一样呢,摆在了外面的流水席与正厅里的正席居然都是一样的佳肴与酒水,而且与正厅不一样,外面的流水席吃光了,还能喊着方家下人再上一盘。 只是帮着方家二公子打了场架而已,还没能真个出手,这般丰盛,太客气啦! 可是方家却觉得这还不够,不仅老黄管家带了府里几个酒量好的下人来回劝酒,就连方家老爷与夫人,也出来敬了三回酒,方二公子也出来了一回,还笑着与人划了几回拳。 老黄管家看着这场热闹,心里已充满了感慨意味。 竟莫名的,从这场酒宴,想到了半年之前那场大公子下葬时的丧宴。 有些是相同的,有些又是不相同的。 相同的是,这一次正厅内坐着饮酒的,还是那么少,倒是外院里流水席上吃吃喝喝的街坊四邻特别的多,而且柳湖城里那些身份尊贵的世家主、书院教习、城守府的文书神将,都没有过来,但不同的则是,分明感觉方家在柳湖城百姓们眼中的地位又已经不同了…… 柳湖城炼气士们来的少,并不是他们不爱来。 此时的方府之外,便有不少府里的管家,手持敬贴厚礼,想着入府问训。 毕竟方家二公子遭到了吞海帮余孽的行刺,有没有受惊呀,这些丹药拿着养身子呀…… 不仅是这些城里的世家炼气士们,都持了请贴试图拜访,被拦在了门外,甚至连白厢书院的院主与城守白化鲤,二人也过来了一趟,只是他们来到了街角,看着方府门前簇拥着的那么多人都进不去,看着方府门前的两座石狮子,他们终究还是没敢来到方家门前…… 相视一叹,转身离开。 这对视一眼里,彼此皆有着无法形容的担忧与失落,只是说不出口。 …… …… 谁能想到方二公子竟有这等惊人手段? 方家大公子殒落之时,整个柳湖城里的人,都知道方家或许要完! 但他们也知道,方家大公子那么大个名声,方家或许也一定有些底蕴藏着。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方二公子用这等手段,给他们展露了这底蕴…… 一剑于街头之上,斩去了吞海帮老朝脑袋! 仗剑游走,借着那两道让人心惊的凶狂力量加持,于他们面前,斩杀了来自于凰城的御守,更是一不做二不休,将隐藏在了如今的柳湖城,根本不知道来自于哪里的密使,一剑一个杀了个干净,他们是堂堂书院院主与柳湖城城守,但硬是被这一剑杀到了胆寒…… 尤其是,城外那异象…… 柳湖之水倒翻上天,震碎了三座大山,跌出了半湖死鱼! 那究竟是什么境界的力量在交手? 此前他们因为不知道敢安排刺客当街行刺方家二公子的是什么人,所以他们不敢插手这样的事情,他们只能躲着,可如今,方二公子在这场刺杀之中,忽然展露了方家底蕴的一角,却也让他们生出了无法形容的恐惧与担忧,毕竟这行刺是发生在柳湖城,若是方家不肯罢休,硬要查个明白,那么他们身为柳湖城一域两方势力的首领,又会面临怎样的压力? 失控了…… 他们忽然生出了一种极无奈的感觉! 此前不去插手那行刺之事,直到现在,他们也觉得是对的。 可行刺之事出现后,他们又发现,无论自己插不插手,都无法摆脱这件事的影响! 能怎么办? 这时候他们分明可以再入方府,想必方家的管家不敢拦着自己两人,仍然可以在方家二老与方二公子面前,嘘寒问暖,仍然可以在做过了这些表面功夫之后,将一切理由找足,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可是如今,他们硬是不敢去这么做,只因担心触怒了方二公子…… 那柳湖城的异象,那两只石狮子,已经让他们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方家或许真的快亡了,但想拉个垫背的,一点难度也没有。 …… …… “哈哈,我就说那些人都是吃醋多了酸的,见天的说什么方家没了顶梁柱要完了,二公子受伤了不能修炼了啥的,现在可都老实了吧,咱与方家做了这么多年街坊,就没见方家欺负过人,就那后院墙上的木瓜,我家哪天想去吃了就摘一个,方家人都从来不说啥……” “就是,平素里一个个说这说那,现在可都老实了吧?” “后院木瓜长哪了,我回头也去摘一个……” 前院里,已经有不少人喝的醉熏熏的,被自家婆娘拿菜刀威胁着回去了,一个个的极是尽兴,方家二公子今个儿在街上大展神威,可不仅仅杀出了方家的威风,便是他们这些街坊四邻也都跟着沾面子,以前他们一说是方家的邻居,没人敢惹,以后估计也没人敢惹了。 只是与外院的兴高采烈不同,内院里的那桌酒,却始终有些热烈不起来。 饶是方家老爷与夫人殷勤的劝酒,饶是方家厨娘不停的将各种平素罕见的美味佳肴端上桌来,但是大家劝酒便饮,劝菜便夹,可是每个人的脸上,却始终都还有些不快之色。 “方……方二公子,我也是今儿个才知道,原来你……” 鹤真章想活络一下气氛,端着酒叹道:“原来你这本事,比我们要大的多……” “我这一身的本领,都是借来的,不算得自己修为!” 方寸端了酒杯,笑道:“倒是听闻方二有难,诸位能够赶来相助,这份情义,方寸是记下了,这一杯酒,我再敬曲老先生,曲家妹子,还有诸位书院的高窗高义,来,饮尽……” 诸人闻言,便都举起了杯,只是神色略有些感慨。 “要是早知道你那时候根本不在马车里面,我们就不来了……” 聂全也闷闷的,无奈的挠头。 “我在不在马车里不重要,诸位来与不来,方才重要……” 方寸笑着,斟酒,道:“再来一杯!” “哼!” 脾气最大的曲老先生,却是重重放下了酒杯,怒哼一声,道:“我们不过是些闲云野鹤,未学成的学子,来与不来,又有什么要紧,倒是那书院与城守,分明便在左近,听得此等凶事,居然一个来得都没有,如今这世道,居然都已变成了这等烂到根子里的局面了么?” 听得此言,孟知雪等人,神色便更难看了,皆闷闷的放下了杯。 曲老先生倒是第一个把他们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也正是他们内心里最压抑之事,孟知雪在听闻了这个消息之后,鞋都没穿,头发都没有梳,便急急赶来相助,甚至传信于南山盟诸人,就连他们,都能够在得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赶来,那为什么,城守与书院却没来? 事后确实是到场了,但那也是被方老爷子骂来的。 他们平素里学方尺,行好事,虽然大部分学子有些不理解,但师长也多会时常称赞,可如今经了这么件事,他们才忽然间意识到,好像自己如今正在做的事,竟是如此孤凄! 他们本以为有烈日腾空,自己只是除些烈日下的阴影,如今才发现…… 自己面临的,竟是一片无垠的黑色怒海! “怎么了,是我方家的酒不好喝,还是我方家的菜不好吃?” 方寸看出了南山盟诸人心间的郁郁,笑着看向了鹤真章:“又或是少了些助兴的?” 鹤真章脸色尴尬,挥挥袖子,道:“哎呀,说这些做甚……” “既然如此,那何不满饮此杯?” 方寸笑着起身,执杯向诸人劝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方二借此一杯,敬诸位!”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方寸只是随口一说,但场间诸人听得这八个字,竟有不少微微出神了起来,尤其是孟知雪与曲老先生,一个年轻一个性子犟,也是场间诸人里心绪最低落之人,但是听得方寸无意说出了这八个字后,心间竟像是莫名被触动了一下,一时满怀心绪,竟似通透了许多。 “老夫一把年纪,竟是被这小年轻点醒……” “方二公子,多谢你……” “……” “……” 人人满杯,尽皆饮下,愁绪倒似一扫而空,气氛也明显高了起来。 而见诸人开心,方寸面上也露出了微笑,低声向鹤真章道:“鹤兄,完了莫走,我请你……” 鹤真章满不在乎的夹菜,道:“你就别哄我了……” 方寸低声笑道:“放心,这次是真的……” 第一百零八章 我的江湖(四更) 老鹤同窗实在是有些信不过方二公子那张嘴了,也打定了主意吃完饭就要走。 但偏偏吃过之后,觉得有些口干,便留在了方家客厅里喝茶,喝完了茶,又觉得有些累,就坐在了太师椅上休息,直到连老黄管家都觉得有些不对劲,过来体贴的问鹤公子今天是不是要在方家留宿之时,换好了衣袍的方寸终于出来了,笑着邀请鹤真章一起出门…… “居然真的要去?” 鹤真章见了,已是激动得手掌发颤! 去了! 居然真的去了! 走进流月楼大门的时候鹤真章都觉得自己踩在棉花上,方二公子居然真的请自己来了流月楼,这如何能想象,这如何能像是真的,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这简直就是…… “啥,这就要走?” 还未从那莺莺燕燕里缓过神来,鹤真章便又愣住了。 他看着进来与老鸨说了几句话便立时要走的方寸,差点哭了出来。 这是要干什么? 不来就不来吧,怎么还刚来就走? “只要有了这么多小娘子相陪,哪里又不能是流月楼呢?” 方寸笑着揽住了鹤真章,抬手指去,鹤真章就看到了那楼梯之上,一排一排轻纱薄裙的女子缓步走了下来,笑语盎然,媚眼如丝,整个人便像是坠了了梦里一般,然后就一直在这种梦里,看着方二公子包下了流月楼十八个最顶尖的小娘子,看着十八个小娘子坐满了足足三辆马车,又被方二公子塞进了一辆坐了足足六位小娘子的车里,一路向回驶来…… 方宅前面,已经搭起了一个帐篷,锦布香熏,倒比流月楼的雅间还要好,而在那方家的台阶上面,则摆放了几个小案,上面放好了酒菜,方寸与鹤真章一人一个小案坐下了,便笑吟吟的一抬手,命那些小娘子们就在这方宅门前舞起来,跳得越妖越好,穿的越少越好…… “还有在自家大门口玩的?” 鹤真章头晕脑胀,如在梦中,感慨不已:“别说,还真另有一番风味……” 而看着鹤真章那销魂傻乐的样子,方寸则是无奈的摇了摇头,轻轻举杯,转头看向了自家门前的两只石狮子,一个歪头,一个咧嘴,看起来像是更不正经,也像是更开心了。 …… …… 方寸倒了满满两樽酒,一只石狮子面前放了一樽。 其实把流月楼小娘子往家里的行径他也感觉丢脸,但没办法。 门口这两位爷难伺候,只要请得它们出了一次手,那就得请它们看这种正经的舞…… 鹤真章其实是个陪客,当然,他产不知道自己现在在陪什么样的凶悍存在。 而在此时,方寸自己倒是没太有心情享受这些。 一句“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可以解开孟知雪与曲老先生的某些心结,但对于上辈子喝了太多鸡汤的方寸来说,却是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他只考虑最为实在的问题…… 望着远处的夜空,他知道如今的城守与白厢书院院主,一定还没有睡。 他们在担心自己的报复。 他们皆以为自己如今肯定恨透了他们,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何等报复行径。 但他们其实不知道的,方寸不恨他们,他们还达不到让自己去恨的级别与程度。 方寸只是很失望! 城守与书院,一者代表了秩序,一者代表了传承。 这两地,本该是柳湖百姓的守护神,若是一方恶了,还能让人有些盼头…… 但倘若,两方皆是烂到了根子里,那又该怎么办? 炼气士若要炼人丹,对普通百姓而言,便是灭顶之灾,只能指望城守与书院,可若是城守与书院,皆成了炼人丹的帮手,那么,这些普通的百姓,真就只能等死了么? 就像被刺杀时候的自己,若自己没藏有后手,便只能光天化日之下被杀? 求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滋味太难受,好歹也得给普通人留下点希望才是啊…… …… …… 低叹声中,远处的巷弄黑影里,出现了一道负手而立的身影。 方寸看向了旁边,鹤真章这时候已经兴高采烈,眼神恍惚了,便无奈一笑,起身直向着那个人走了过去,秦老板站在巷弄的尽头,分明可以看到他的身影,但有些时候,又会觉得他已经与黑暗融在了一起,方寸知道,若是秦老板不想让自己看到,自己便看不到他。 “五千金!” 秦老板淡淡开口,干脆直接。 方寸不由笑了起来,道:“居然又只是一剑?” 秦老板沉默了一会,道:“做生意要实诚!” 方寸揖礼,笑道:“这样的生意,大可以多作几回……” 秦老板淡淡道:“现在的柳湖城,很干净!” “只是现在干净而已……” 方寸笑道:“你也知道,我很懒,并不喜欢时常打扫……” 秦老板微微沉默了一会,道:“看样子你已经有了主意了……” 方寸笑道:“我在想,当年仙帝立国之初,便于地方设下了书院与郡守,一者主传承,一者主庇佑,也有让他们相互监督制约之意,可若是这两方都靠不住了,又该怎么办?” 秦老板不回答了,过了一会,才道:“我只是个做生意的,你说的这些我不懂,也不想去管,你和你的兄长才是天生做这些事的料子,我能告诉你的,只有那个人的身份,他来自凰城,而凰城的那个女人有些麻烦,而且她是众所周知,这世上最恨你兄长的人……” 方寸微怔:“为什么?” 秦老板淡淡道:“因为你兄长打过她!” 方寸:“……” 秦老板道:“更重要的是,若是凰城已经盯上你了的话,其他盯住你的,想必也不少!” 方寸知道秦老板指的是什么,以凰城为例,那么他话里的“其他”,便一定不会是什么小打小闹的小势力,大夏立国夜原之西,拓荒逐蛮,朝歌坐镇于心,而凰城、麟城、龙城、雀城等等神城镇守八方,诸位神王各辖一域,每一位都是有着通天之能的大人物…… 凰城的将主现身于柳湖,也就是说,如今盯上了自己的,已经是这等级别的存在? 他没有感觉意外,反而像是更轻松了些,笑道:“以后再做什么,风险更大了?” 秦老板淡淡道:“你应该明白一个道理,你的风险大不大,与你做什么不做什么无关!” 方寸沉默了一会,忽然道:“我兄长活着时只有敌人,没有朋友么?” 秦老板摇头,道:“他活着时,仇人很多,朋友也很多!” 方寸道:“那为何我看到的却更多的只是……” 秦老板平静回答:“因为债是会追过来的,恩反而是要去讨的……” 方寸轻轻吁了口气,道:“这话说的有趣!” “方二公子,你干什么呢?” 不远处,被两个小娘子夹在了中间喂酒的鹤真章一见方寸身影不见,便醉熏熏的四下寻找,一眼瞥见了正在巷子里与秦老板说话的方寸,便摆着手大叫了起来:“过来喝酒啊……” 方寸笑着回答:“稍等,我与朋友说几句话!” 鹤真章叫道:“什么朋友,叫过来一起喝酒哇……” 方寸笑着摇了摇头,道:“他应该不想与我们一起喝酒……” 鹤真章顿时不满了,叫道:“谁啊,这么大架子?” 转头看向了秦老板,道:“说你呢……” 秦老板面无表情的看了鹤真章的方向一眼,醉熏熏的鹤真章忽然觉得心里惊了一下。 “我该回去陪酒了……” 方寸笑着向秦老板揖礼,道:“先生莫急,银子很快送去!” 秦老板沉默了一会,忽然开口询问道:“你刚才说的办法是什么?” 方寸:“嗯?” 秦老板道:“若书院与城守都让人失望,那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 方寸笑着,忽然向秦老板道:“你听没听说过江湖?” 秦老板沉默了一会,道:“你说的江湖,似乎与我所知的江湖不同?” “确实不同!” 方寸笑道:“我所知的江湖之中,有仁义侠客,有英雄豪杰,他们义薄云天,锄强扶弱,若世间有不公,他们会仗剑除之,若有灾难,他们会一力挡之,他们追求逍遥与自在,游离于朝堂之外,藏身于江湖之间,若人间黑暗,他们便会出来守护最后的公平与正义……” “你说的这些不可能存在!” 还不等方寸说完,秦老板便已兴趣缺缺,出口打断。 “确实是不太可能存在的……” 方寸笑着看向了秦老板,道:“但你说我能不能造一个出来玩玩?” 秦老板沉默不语。 方寸也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揖手一礼,转身向门前走去,笑道:“我会试试的!” 秦老板立身于黑暗之中,待方寸快要走远,才忽然道:“我可以帮忙!” 方寸惊喜回头。 秦老板道:“五千金一剑!” 方寸脸色顿时变得有些无奈。 “其实你赚了……” 而黑暗之中,秦老板那张经年不变的冷峻脸上,居然像是勾出了一抹笑意。 只是还不待方寸看清楚那笑,他便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第一百零九章 曲家妹子(五更) 后面几天里,方寸没有去书院,理直气壮的告了假。 毕竟方二公子遭吞海帮余孽刺杀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柳湖城,那么方二公子在家告假养伤,自然是一件非常合理的事情,就算满柳湖城的人都知道,其实方二公子其实一点伤也没受,但方二公子说自己受到了惊吓,要在家里休养几日,难道书院教习还能不批么? 堂堂白厢书院,可不是这么不讲道理的地方。 当然,主要原因还是不敢…… 毕竟,那可是个敢踹院主家那只羊的狠人…… …… …… “曲老先生来看,炼制宝丹的一应之物,皆在此间了!” 而没去书院的方二公子,则是邀请了曲老先生,住在了方家之中的一个小院。 这是专门给曲老先生腾出来的,此前方寸便已去过夜坊,邀请曲老先生帮着方老爷子炼一炉宝丹,而依着这世间炼气士炼丹的规矩,帮人炼制宝丹,固然可以奉上银钱,由丹师炼好之后,定期来取,也可以直接请得丹师上门,伺候一应起居饮食,让其安心炼丹。 方二公子选择的是第二种方法,非但要将曲老先生接到府上,而且曲家小妹子也接过来了,并且专门腾出了一方清幽小院,甚至还给曲老先生订做了一个昂贵而精巧的丹炉。 “这么多上好的宝材,方家居然真的可以短时间内筹齐,着实难得啊……” 曲老先生倒是没有关心那丹炉,更是没有关心那给他准备的小院,倒是看到了方寸准备好的那些宝材,十分感慨,什么千年生的雪参啦,什么万丈山上长的灵芝啦,什么经了七次九毫雨的宝莲啦,一种种,一件件,皆是上好之物,别说炼一炉宝丹,便是炼三炉都够了。 把个曲老先生看得十分满意,笑着向方寸道:“跑了不少地方吧?” “还好还好,若先生觉得合用,那就有劳先生了!”” 方寸谦虚的叹着,心里想:“花园下面堆得是,再不拿出来晾晾,该长毛了……” 曲老先生摆手,道:“客气什么,丹师为人炼丹,天经地义,何况方二公子给的钱多?” 方寸笑道:“便是有钱,也得请得动好丹师才行,况且方二也不是没有私心,请了曲老先生来府上住着,帮着炼丹,一是方便,二也是可以时常请教,多少学一些本事……” 曲老先生闻言,已是怔了一下,惊喜道:“方二公子想学丹?” 自从在夜坊之上,与方寸一见如故,这位老先生对方寸的天赋之高,早就感慨不已,虽不至于说收徒,但也颇想指点于他,只是对炼气士来说,修行术法,提升修为,才是正道,而丹、蛊、符、阵,虽不说是歪道,也多少算是偏门,因此倒是他一直不好意思提出来。 如今听得方寸主动说了,倒一时有些惊喜。 方寸一脸诚恳的道:“本不想学,但见了曲老先生这一身本事,却动心了!” “哈哈,哈哈,好,好……” 曲老先生闻言已是大笑:“方二公子但有不懂,尽管过来问我……” 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了自己的孙女,道:“回头将老夫的的丹经拿来,给他抄录一份……” 曲家小妹子红着脸,将一部蓝色封皮,一看就保管极好的笔记,递到了方寸面前。 “我是想让你抄录一份给他,没说把原本给他啊……” 曲老先生眼神都直了,想要提醒,又怕自家孙女面上过不去,顿时憋得难受。 “老先生的笔记,外人岂可擅自翻阅,曲家妹子回头抄录一份给我就好……” 倒是方寸,笑着看向了低着头,想看自己,似乎又不敢看自己的曲家小姑娘柔声说道,一边的曲老先生听了听了,心里顿时大感满意,然后便又听得方寸笑道:“不过我初入门,仅是翻阅丹经,怕是还有诸多不解之处,若是曲家妹子不嫌弃,倒要多指点指点我……” “年青男女,这个指点……不妥吧……” 曲老先生心里忽然有点不得劲儿,心里暗想着,轻咳一声,道:“苏儿还得帮我炼丹……” 话犹未落,曲苏儿便轻轻点头,声若蚊蚋:“好的……” 曲老先生:“……” …… …… 炼丹之事便就此敲定,方寸安排了一辆马车,亲自相陪,去夜坊茅屋里面,将曲老先生的一些日常家当都给接过来了,中间有些意外的是,曲老先生倒是没有用方寸给他准备的那个上好丹炉,反而将自己一个已经用了不知多少年,黑糊糊的铜质老丹炉给专门带了来。 也是自这一日开始,他便开始参研药性,准备炼丹,期间不仅检查各类药材,然后命老黄管家出去买一些作为辅药之物,更是为方老爷子与夫人号脉辨体,却是不仅炼宝丹,还要依着方寸要求的,要炼一炉符合方老爷子与夫人的体质,更容易让他们化用的宝丹来。 专业不专业,从这些细节,便可以看得出来了。 名师出高徒,曲老先生有这等丹道造诣,身为亲孙女的曲家小姑娘,丹道自然也不差,尤其是听说了方寸准备要学丹后,小姑娘便兢兢业业的承担起了方二公子的丹道启蒙身份。 于是,平时在曲老先生炼丹时,方府里的花园里面,便时常看到这样一幕。 凉亭之间,身材柔弱纤细的曲家小姑娘手里拿着一卷丹经,轻轻在亭子踱着步,认认真真的讲述着,一个字也不敢讲错,每一道丹经义理,炼丹法门,都尽可能讲得明明白白。 而方寸与小狐女两个,则坐在了凉亭石凳上,每人面前摆了一卷笔记。 “小先生讲的真不错,深入浅出,条理明白,该赞……” 讲完了一段,方二公子直起身来,感慨的摇头,由衷的称赞。 曲苏儿小姑娘已经做了他好几天的老师,但脸红的毛病还是没有改掉,只是比以前自然多了,听得方寸的夸奖,也只是撇过头,露出了浅浅的笑,然后转过头来,向方寸道:“学习丹道,倒是前期难些,太多丹理与草药学识,都需一一理顺,不知你们可学会了?” 一边石凳上坐着的小狐狸用力点了点头。 方寸笑着道:“我还有些疑问……” 曲苏儿小姑娘忙看着方寸道:“方二公子请讲,我帮你解答一下!” 方寸看着她的眼睛,笑道:“你多大了?” 曲苏儿微微一怔,旋及面红了双颊,过了一会,才小声道:“十五……” “也不小了……” 方寸笑着看向了曲苏儿,回答道。 曲苏儿脸红已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似乎有种想要逃走的冲动。 “不能太过火……” 方寸心里想着,便又笑着问道:“曲家妹子才只有十五岁,一身丹道学识便如此深厚,着实让方二感觉钦佩啊,我有些好奇,你小小年纪,是如何学来这身本事的?” 曲苏儿被他这么一夸,更是羞得不行,但心里总是有些开心,便小声道:“这个……我不聪明的,我小时候学丹经,可没现在的公子学得快,我只是……我只是从小就看爷爷和伯伯他们炼丹,看得熟了,其实……其实我现在丹道水平还不够呢,跟伯伯他们比……” “已经很厉害了!” 方寸称赞道:“你的本命经便是《草经》么?” 曲苏儿轻轻摇了摇头,道:“不是的,我的本命经是《武经》!” 一边说,一边纤手捏住了那上等青岩雕出来的石案,喀喇一声,掰下了一块来。 一边的小狐狸尾巴上的毛都竖起来了。 方寸心里也是咯噔一声,不由变得正经了些,清了清嗓子,坐直了身子笑道:“苏儿妹妹不是外人,丹道学识又如此高明,我倒有些正经的学问想请教,不知可不可以?” 曲苏儿闻言,忙用力点头,道:“可以可以,公子请讲!” 方寸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小狐女。 小狐女这时候正看着那被掰掉了一块的青石案发呆。 方寸清了清嗓子,又用力清了清嗓子,小狐女这才反应了过来,呆呆看着方寸。 “你以后少跟孟知雪接触!” 方寸先吩咐了一句,然后使个眼色:“先生讲了半天的丹经,你不去端杯茶?” “嘤?” 小狐女看了看方寸,又看看曲苏儿,这才反应了过来:“哦!” 望着那一条毛绒绒的大尾巴消失在了花丛里,方寸这才转头看向了曲家妹子,笑道:“我这几日听妹妹讲丹经,说到了许许多多不同的丹药,除了灵、宝、神、仙四品丹丸之外,又有治病的药丹,害人的毒丹,各有不同,但不知,妹妹可曾听说过一种丹药,可以将蛊虫藏于其中,僵而不死,长久封存,若一旦喂人服下,便可蛰伏于心窍,直到被唤醒?” 曲家小妹子本来害羞的等着,不知方寸想跟自己说什么,待到发现他是真的在向自己请教,倒是一怔,慌忙道:“有倒是有的,公子说的这类丹药,名字唤作丹蛊,乃是一种极为邪门的丹药,虽称为丹,丹师却很少炼制,倒往往是炼蛊之人才会参研炼制此物……” 方寸听了,忙低声问道:“那妹子可知该怎么炼?” 曲苏儿脸上露出了明显的犹豫之色。 方寸露出了温柔的微笑,身子前倾,望着曲苏儿的眼睛,道:“帮帮我好不好?” 曲苏儿脸都快红透了,轻轻点了点头:“好的呢!” 第一百一十章 钻心虫儿蛊(一更) 方寸已经借功德背过了丹经,丹道天赋自然不差,只是学丹,也非一日之功,天赋再好,也只是让自己学得快,想要一蹴而就,单凭学是不行的,找个悬崖跳一跳或许有可能! 是以,他想炼丹蛊,便只能找帮手了。 找来找去,又有谁更合适呢? 曲老先生,应该是最合适的,但这位老先生为人太正了,方寸不怎么敢找他请教炼丹蛊的事,生怕聊着聊着,就聊崩了,于是想来想去,最为合适的,便是曲苏儿曲小妹子了。 好在曲老先生最近忙着炼宝丹,时间充份,而曲小妹子也是十分听话懂事的,让干啥干啥,自从方寸决定要了要炼丹蛊之后,她便开始了参研与尝试,据说她小时候见过丹蛊怎么炼,但离家之后,曲老先生视丹蛊为邪物,不教,也不让她碰,已是很多年没炼过了。 初时方寸还担心时间离得太久,她记不起来,后来发现想多了。 讲丹经的时候,曲家小妹子一脸柔弱,炼丹的时候,怎么说呢…… 原本买来给曲老先生炼宝丹的丹炉没用上,这时候便正好给曲家小妹子使用,于是方寸带了狐女小青灵,小青柳两,都是一脸兴奋的跑过来看,然后就看着一脸紧张的曲家小妹子,一昧一昧的灵药丢进了丹炉里,好像生怕错了每一步,炼投几昧,还要紧张的看看笔记。 如临大敌一般炼了足足半个时辰,她在方寸、小狐女、小青柳三个人的目光注视之下,慢慢停火,然后紧张的打开了一个气孔,便有黑色的烟雾从丹炉里面徐徐飘散了出来…… “怎么会呢?怎么会是黑色的?” 曲家小妹子微微一怔,满面不解,急忙去翻丹经。 “果然失败了……” 方寸与小狐女,小青柳三个,同时无奈的摇了摇头,倒是不出意料。 毕竟时隔这么久…… “不应该啊……” 曲家小妹子翻了半晌的丹经,似乎有些急躁:“步骤没错啊……” 方寸清了清嗓子,准备安慰一下。 然后就见曲家小妹子半天没找着问题出在哪,生气的一掌拍在了丹炉上:“哪里错啦?” 嘭! 玄铁杂掺了赤铜锻造出来的上品丹炉,已经被拍出了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呼……” 一缕紫气,从那丹炉里喷了出来。 曲家小姑娘有些惊喜,羞涩的转头向方寸道:“炼成啦!” “这个……” 方寸脖子有点僵,缓了缓神,客客气气的起身,揖礼道:“有……有劳仙子了……” 后面几天,曲家小姑娘炼丹的时候,方寸与小狐女还有小青柳三个,都挺配合的,要啥递啥,端茶倒水,而方老爷子与夫人见到自家儿子每天忙着跑来跑去,说是在炼丹,觉得很是欣慰,有一次便也腼着个将军肚,过来看看,想要鼓励一下认真做学问的小辈们。 然后来了一趟之后,就再也不来了,还把那方院子划作了禁地。 但无论如何,第一炉丹,总是被曲家小姑娘一巴掌拍出来了,后面又渐次炼了几炉,也都成功了,只是铜炉之上,多了好几个巴掌印,看着总给人一种有些可怜的样子…… …… …… 而在母丹炼成之后,后面便是开始炼蛊。 如今方府假山之下的洞窟中,已摆满了瓶瓶罐罐,甚至一些琉璃缸,草纹匣,琳琅满目,又显得甚为古怪,这些东西里,既有之前帮了他找到蓝霜先生的“捉奸儿蛊”,又有许多奇奇怪怪的“钻心虫”、“噬魂蛊”、“金线蛇卵”、“草精萤”等等古怪的虫儿花儿。 所有的东西,都是方寸在夜坊之上买来的,借功德背过了《灵经》,又看过了灵秀教习那笔巫蛊十二道笔记的方寸,在这些虫蛊之道上,已经有着极高的天赋与眼力。 夜坊之上固然假玩意儿多,但真玩意儿也有一些,而最重要的,则是在灵秀教习死后,她留下的那些古怪虫儿蛊儿,皆被书院封存,或是毁掉,或是暗中售卖。其中有一些,便被方寸倒手给买了回来,而其中,方寸最为看重的,便是一种名唤“钻心虫”的蛊虫! 此虫在灵秀教习花费了大半辈子参研的十二道蛊虫之中,排名第七,乃是一种极为歹毒的巫蛊,一旦种在了人的身上,便可以借自己的心意催动,活将过来,便会钻进人的经脉脊髓,蚀人精魂,乱人心志,甚至可由炼蛊之人任意操控,委实是一种再厉害不过的巫蛊! “公子……公子你要炼的便是这种蛊[]吗?” 曲苏儿妹妹见到了方寸取来的蛊虫之后,有些好奇的看着。 方寸笑道:“不错,妹妹觉得这蛊怎么样?” 曲苏儿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挺好的,就是……用处不大……” 方寸:“!?” 曲苏儿见了方寸的表情,忙小声解释道:“我小时候听叔叔说过这种蛊虫的,依着世间灵、宝、神、仙四品排列,此蛊应该排在灵阶上品,虽然也算不错了,但是弱点也极明显,钻心虫儿是种厉害的蛊虫,可是生机太弱了,很容易便会修为高深之人借法力化去,纵是不被化去,若是封存太久,或是种在坏人身上太久,不加以唤醒的话,也会自己慢慢死去……” “灵、宝、神、仙……” 方寸微微点头,寻思道:“难怪在灵秀先生的笔记里只排第七……” 心间有了思路,笑道:“世间便无解不开的蛊么?” 曲苏儿轻轻摇头,道:“没有的,当初叔叔倒是说有,但爷爷与他争辩,说这丹蛊虽然歹毒,但解法也同样多,世间传言的那种种不可解之怪蛊,根本不可能存在的……” “只要有炼法,便有解法!” “当初他们还斗过法呢,叔叔炼了十七种蛊,种在自己身上,让爷爷来解,说如果你解不了,就让你死一个儿子,结果爷爷只用了一天时间,就把他身上的十七种蛊全给解了……” 方寸听得愕然:“然后呢?” 曲苏儿道:“然后爷爷就把叔叔炼的蛊虫全给煎了下酒,我还跟着吃了两个,从那之后,叔叔就离家出走了,说是要去南疆寻找传说中的仙蛊,怎么都得让爷爷死个儿子才算完……” 方寸:“……唉!” 缓和了一下情绪,才又轻声问道:“世间解蛊之法都有哪种?” 曲家小姑娘道:“炼蛊之法千变万化,解蛊之法同样也千变万化,爷爷虽然没教过我炼丹蛊之法,但解蛊之法却与我讲过许多,他说,万变不离其宗,若想解蛊,便需了解炼蛊人的初心,一者求控制,收发由心,否则这蛊,就失控了,变成了毒。二者也讲代价……” “便如你说的这等蛊虫,若想将其掌控,炼时便需以自身先天之气将养,才可一念牵系,收发收心,骗人吃了下去,就能害人,但是炼制此道,却有两个问题,一是大损自身先天之气,若不以足够的先天之气滋养,这蛊虫与炼蛊之人的心神相系,只要对方先天之气强大,你便根本不可能试图去唤醒对方体内的蛊虫,但用太多先天之气养蛊,又会伤了本源……” “二来,纵是你不惜伤了本源,以大量先天之气养蛊,若是对方的法力强过了你,也一样可以压制此蛊,强行隔绝你的神意,随随便便,就可以将这蛊虫给炼化掉了……” “……” “……” 方寸听着这话,已不由得愕然:“这么说,蛊虫的强弱,与先天之气有关?” 曲家妹子轻轻的点头:“是这样的呢,蛊虫借先天之气而成长,炼蛊人的先天之气越强,蛊虫的品质越高,越不容易被隔绝了神念,而炼蛊人喂养的先天之气越多,蛊虫的力量便越强大,越不容易被炼化,所以许多炼蛊人,都会去挑先天之气强大的徒儿做传人呢……” 方寸不等她说完,便已站了起来,面上露出了笑容。 正清清柔柔向方寸讲述着炼蛊之道的曲苏儿,一看到了方寸的笑容,便呆住了。 脸越来越红,声音也越来越低微:“公子……想什么呢?” 方寸笑道:“我在想,倘若炼蛊的时候,可以喂给它最强的先天之气,又一直喂给它先天之气,喂到饱,那么,这样炼出来的蛊虫会是什么样子的?” 曲苏儿听了,呆得半晌,道:“那是不可能的……” “哈哈……” 方寸展袖一笑,将蛊虫取了回来,认真的看着曲家妹子道:“有梦想,便没什么不可能!” …… …… 钻心虫儿蛊,莫说在曲家妹子眼里,便是在灵秀先生的笔记里,也只排第七,所以严格说起来,确实不算是什么厉害的蛊,甚至可以这样评价钻心虫儿蛊,只能用来控制一些修为比自己低的人,而且只能实现短时间的控制,灵品上阶这个评价,对它来说算是很中恳的…… 但灵秀教习之前有句话说对了。 自己在《灵经》一道的天赋,实在是高过了她太多!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一统江湖(二更) 要炼钻心虫儿蛊,有两个要点! 其一,以先天之气温养。 消耗的先天之气越多,蛊虫儿便越强壮,也越听话,与自己的心意越发相通。 只不过,对于寻常炼蛊人来说,先天之气,便等若是自身本源,平时偶尔损耗一点儿两点儿,问题不大,但若是损耗的太多,便有可能会伤了本源,无法再恢复了,所以他们往往只会用先天之气,滋养最关键的一段时间,其后,便只用内息,或说是后天之气来滋养…… 其二,便是防止蛊虫儿被人解去。 因为担心蛊虫儿被解,所以他们多会同时在虫儿丹上,加入各种毒粉毒药,使得其药性变得古怪复杂,便有人可以解去蛊虫儿,也解不得这些毒粉毒药,但如此一来,虽然可以在某种程度上,防止别人破去,但是这毒粉毒药,同样会伤了蛊虫儿的生机,得不偿失。 而方二公子炼蛊,别的没什么,惟两点:大气,豪放! 他炼的蛊虫儿,全都是靠了先天之气,且是最精纯的先天之气,没一点打折扣的,灵秀教习笔记上,只写炼蛊前三日,每日以先天之气炼蛊一柱香时间,其间杂以精血喂养,而方寸则干脆,他足足用先天之气炼了三天时间,把这些蛊虫炼的一个个膘肥体壮…… 而看着这些蛊虫儿,一天变得比一天壮实,方寸心里也觉得很是欣慰。 灵秀先生的笔记上本来详细记载着,炼制蛊虫儿,前三天是关键,喂养的先天之气越多,品质越多,这蛊虫儿便越强,下品色呈青黑,中品灰白,而最上品,则是玉质般白色。 而方寸,将源源不断的先天之地喂给了蛊虫,只用了三个时辰,便已达到了玉质白色。 这便已经是灵秀教习所为最上品的蛊虫了。 但方寸还是没有停止,继续喂给这些蛊虫儿先天之气,最纯粹的先天之气。 一天之后,这些色呈玉质白色的蛊虫儿,便分明长大了一倍,而玉质般的白色里,居然已呈现出了一种透亮的粉红,乍一看去,黑暗之中,倒像是一颗颗的粉红珍珠般动人。 尤其是,经过了灵秀教习所记载的炼灵之法后,方寸甚至感觉与这些蛊虫心意相通。 他还是继续喂养着…… 第三天时,这些蛊虫颜色便已是深红,甚至透出了些紫意来。 修行界里,紫为至贵之色。 方寸看着这些蛊虫儿,也当真是有些激动,意识到,自己可能炼出了了不起的蛊…… 于是,他再接再励,继续喂养着。 第四天时,他便看到这些蛊虫,一个个颜色呈深紫之色,蛰伏不动。 “这是炼出了什么了不起的特性不成?” 方寸没有在灵秀教习的笔记上见到过这种记载,心间微动,仔细的探究了起来。 半晌之后,他脸色黑黑的,将蛊虫倒进了厨房旁边的鸡圈里。 妈的,撑死了…… …… …… 方寸默默的记下了这个教训,在炼第二批时,将他炼蛊虫炼到了红里透出微紫的程度时,便不再那么强行给灌先天之气了,而是每灌一点,就观察一下蛊虫的生命特征,确实它们还活着,还能再吃一点,然后才会继续喂养先天之气,于是这么小心的,又过了一天…… 方寸一打开匣子,“哗”,一群蝴蝶飞了出来…… 方寸:“?” 望着那群天生便与自己十分亲近,围着自己飞来飞去的蝴蝶,方寸默默的回到了花园里,喝了一杯冷茶,周围就只见哗啦哗啦,一群蝴蝶飞来飞去,停在他头上,肩上,手上…… 周围经过的丫鬟们都惊呆了:“公子擦了什么粉,居然招蝴蝶……” “这他娘的像话嘛!” 方寸愤怒的把杯子摔了:“我一个大男人,你让我COS香妃呢?” …… …… 方寸默默的记下了这两次的教训。 也是从这时候开始,他意识到,步子不能迈得太大。 不是扯不扯着蛋的问题,而是容易影响自己在旁人眼中的形象…… 这一下子传了出去,说堂堂方二公子是个招蜂引蝶的人,名声还要不要了? 虽然确实是…… “炼蛊之人,将蛊虫分为灵、宝、神、仙四阶,不是没有道理的……” “或许,蛊虫确实有自己的极限!” 这样想着,方寸就稍稍收了心思,既然灵秀教习的笔记上,说了前期的炼蛊,只有三天,那自己就不要炼到第四天去了,于是第三批蛊虫,他小心的喂养到了第三天,待到蛊虫都已经肥肥壮壮,色质白里透红的时候,便收住了先天之气,而是开始以炼灵法炼化。 被炼化之后的蛊虫,便会僵硬蛰伏,生机全无,直到被唤醒。 而在这时候,将它们封入母丹之中,一颗蛊丹,便这么被炼出来了…… 前前后后,又是一通忙活,期间波折频生。 虽然如今的方寸,已是六经奇才,但再奇才,也没有一蹴而就的,总要有个过程,而曲家小妹子虽然家学渊缘,但是蛊丹平时炼得也极少,所以他们基本上都算是二把刀。 曲家妹子炼出来的第一炉母丹,封存之后,前后试验,发现多少也有些问题,或者是母丹里的毒性不匀,蛊虫封在里面,蛰伏时间太短便被毒死了,或是丹品不佳,没多久就被炼化了,曲家妹子很是不好意思,总是偷偷的跑去再炼一炉新的给方寸,拍的丹炉嘭嘭响。 方寸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 铜炉倒是并不值钱,可关键是觉得那炉子太可怜…… 于是,他一番沉吟之后,问曲家妹子道:“可不可以用别的丹药,改作母丹?” 曲家妹子小声道:“那太容易被炼化了……” 方寸笑道:“我们炼丹蛊,不怕被炼化,只求丹品好!” 曲家妹子道:“那……好吧,我们一起,去……去丹坊买呀……” 方寸摇了摇头,笑道:“何必这么麻烦,我们便用曲老先生炼出来的丹来好了……” 曲家妹子一听,整个人都懵了:“宝……宝丹?” …… …… 如今曲老先生在方家呆了一个月有余,已经炼出来了好几炉宝丹,将方寸给予的那些宝药灵材,尽数炼作了一颗颗圆润芳香,精光内敛的宝丹,而且不知他是不是因为见多了这么多的宝材,有些意动的缘故,期间也悄悄借着这些药材,尝试着炼了一些新的丹药。 这多少有些假公济私之举,老先生还觉得不好意思,期期艾艾的跟方寸说了一声。 方寸只是笑着说无防,然后第二天便让老黄管家过去,把老先生所需要的药材,送过去了一大批,并且拍着胸膛保证,老先生想炼什么,就炼什么,回头用功钱来抵就是…… 若不说工钱的事,曲老先生大概还不会收。 但老黄管家既然提到了工钱,便放心了,这才大大方方,借这些药材研究了起来。 有笔账也不知道怎么算的。 老先生在方家呆的时间愈久,工钱就越高,他工钱越高,能够抵的药材就越多,能抵的药材越多,他参研这些药材花的时间便也越多,时间越多,工钱就越高,工钱越高,就…… 嗯,很良性的一个循环! …… …… 也正因此,曲老先生炼出来的宝丹,越来越多了,老头老太太哪能吃那么多。 这可是宝丹,以他们的体质,每服用一颗,起码也得好几年才能消化得了,便是当成香熏来用,卧房一颗,正厅一颗,茅厕一颗,这也一共只能用得了三颗啊,其他的干嘛? 方寸的选择是,改成蛊丹! 将宝丹改成蛊丹倒是不难,加几昧灵药,重新炼制一下便可。 只是,这可是宝丹啊…… 而且是曲老先生炼制出来的,宝丹中的上品…… 曲苏儿本来下意识便觉得有些心疼,舍不得拿宝丹来炼这等丹蛊,但是在她看到了方寸拿着一颗宝丹喂狐狸之后,这个观念便立时改变了,扯过了满是掌印的丹炉,开始炼丹。 解决了两大难题,再炼丹蛊,便容易了许多。 前后几番折腾,第一炉成功的丹蛊,终于摆在了方寸面前。 圆圆滚滚,色如脂白,精光流转,宝意暗藏,让人一看,便能生出一种本能的渴望。 “这应该是……是我见过最贵的蛊丹了……” 曲家小姑娘看着这起码有自己一半功劳的蛊丹,也不由红着脸说道。 “也应该是最厉害的钻心虫儿蛊……” 方寸心里想着。 蛊虫儿用自己的先天之气喂养,而且是品质高达三寸三分三厘的先天之气,而喂养的数量,又远远超过了普通的蛊虫,可以说是无限接近了被撑死的极限,再加上这一颗由宝丹改炼而成的母丹,封禁着蛊虫,又源源不断的滋养着蛊虫,直到它被自己唤醒的一刻…… 钻心虫儿蛊,在灵秀教习笔记里,只排名第七。 但自己炼的这钻心虫儿蛊,在她那部笔记里,又能排名多少? 又或者说,这本是灵阶上品的蛊虫,如今已经被自己炼制到了哪一品阶? “公子,这玩意儿叫啥?” 小青柳看着眼神都直了,虽然不懂,但一眼就能看出这丹蛊的不凡之处来。 明明是害人的蛊,却生生炼出了种让人一看就忍不住想吞下去的感觉,你说厉不厉害? “以丹炼蛊,所以我给它取名为……” 而方寸则轻轻笑着,道:“……生死符!” 小青柳激动道:“做啥用的?” 方寸笑道:“一统江湖!” 第一百一十二章 呵,系统 生死符已经炼出来了,下一步,自然该一统江湖。 只不过,已经掌握了这一方异宝的方寸,却是没有着急出手,而是在考虑。 他在考虑,一统江湖,会给自己带什么样的影响! 而这影响,则主要是考虑天道功德谱的影响,倘若自己入了江湖,便不免会牵到一些因果罪孽,到时候,这些江湖人做的恶,会有多少算到自己头上,而他们倘若行了些善事,又能为自己赚来多少功德?这些事若不算清楚,那自己冒冒然入江湖,估计是要倒楣的。 这段时间天道功德谱一直没有动静,死气沉沉的,就连自己在柳湖城放手大杀,斩四方密使,甚至斩杀了来自凰城的将主时,都没有赐予自己功德,或是给予自己罪孽,也不知他是因为上次被自己骂,生气罢工了,还是在他的判断里,这种事乃是无关善恶的? 现在的方寸,是真的对天道功德谱很感兴趣了,这玩意儿究竟咋运转的? 基于科学原理还是玄学原理? 目前来看,只能感觉这天道功德谱,似有灵而非有灵,似全知而又非全知,他发布任务,赏赐功德与罪孽,似乎有他自己的一套算法,但这个算法,又似乎不那么精准…… 若非要形容,这时候方寸就觉得,这天道功德谱,便像是一只从天上看下来的眼睛! 高高在上,莫得感情,只是冷漠的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这样又怎么能成?” “难不成我好容易穿越到了这个世界,倒要活成了你的傀儡?” 方寸心下不屑,并且已经开始暗动脑子。 遇到了这种时时受限制的情况,那自己应该怎么办? 当然是PUA它! 首先第一步,就是先试着找出它发放任务的规律。 天道功德谱给予功德,有两种模式,一种是主动发放,明确任务,让人去做,另外一种,则是随便自己怎么做事,做什么事,只是做完之后,计算衡量,然后赐予相应功德。 那么,他主动发放任务的标准是什么? 带了这种心思,方寸坐上了马车,慢慢悠悠,来到了城南闲逛。于柳湖城而言,城南城北城西城东,住的人也各有不同,城北,多是城守一方的炼气士及家族聚集,而城西,则是多书院教习并柳湖城的一些世家等等,城东多是小富绅与光鲜体面一些的普通百姓。 而城南,则是整个柳湖城最为混乱的地方。 方寸来到了柳湖城南,选一个茶馆坐下,一壶茶尚只喝了一半,便看到了数起纷争,一会是一伙子身穿黑袍子的人,拿了刀子砍一帮穿着灰衣短打的汉子,又过了一会,便看见一帮子灰衣短打的汉子拿着铁钩鱼枪,将两三个黑袍的汉子堵在了小巷子里一阵乱砍。 每当有厮杀出现,便一阵鸡飞狗跳,打得极其热闹,街面上的商铺摊子被掀得乱七八糟,普通的百姓见状便也只能躲得远远的,一边防着自己被误伤,一边恨恨的骂骂咧咧。 小青柳在一边笑着道:“公子,那穿黑袍子的,就是老刀子帮,平时就收钱砍人的,灰袍子的,乃是泥腿子帮,平日城在码头上混饭吃的,这两边,算是如今的柳湖城里势力最大的,以前吞海帮在时,他们排不上号,也说不上话,只配跟着交供,但如今,吞海帮被灭了,他们两边倒也起了心思,现在都想着将对方打服,好自己来做那柳湖城大当家呢……” 方寸听了,并不觉得新鲜。 自从黑水寨被覆灭,柳湖城的江湖,便已彻底的消亡了。 但江湖又是不会彻底消失的,所以说,如今正孕酿新的江湖。 简单了说,吞海帮没了,留下来的,便是一桩桩最为惹人眼红的生意,这钱谁不想要? 复杂了说,统领数百下属,呼风唤雨,也是颇为威风霸道的…… 心里如此想着,方寸一边看着这些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江湖厮杀,一边静静的等着,但等来等去,一壶酒已经续了一遍水,天道功德谱却还是没有出现半点动静,像是死了…… “是现在还在生我的气,还是觉得这点动静打动不了你?” 方寸心间暗自琢磨,便又坐上了马车,慢慢行走在街道上,很快便看到了一个村妇,头上裹着花头巾,胳膊上挎了一个篮子,身上则是穿着件红袄,打扮得很像是入城卖鸡蛋的村中妇人,但身材却是极是窈窕,带了些熟透桃子般的风韵,很快便被两个在街上游荡的泼皮瞧上了,便上来言语调戏,见村姑老实,便半拉半扯,光天化日之下,给拉进了巷子里。 方寸过了一会,才下了马车,撑着伞,与小青柳来到巷子里看。 然后就见那两个泼皮,如今正浑身上下赤果果的,目光呆滞的叠在一起,一抽,一动。 “哎呀……这……” 方寸伸手捂住了眼,无[]奈感慨:“太狠了!” 小青柳嘿嘿笑着,道:“公子,刚才那个应该是以前吞海帮里绰号唤作美人蛇的红桃娘子,也是个狠角色,据说最擅摄魂法,此前吞海帮覆灭时,她不知怎么逃过了一劫,没想到如今又回来了,呵呵,想必也是奔着那柳湖城大当家的位子来的吧,以前吞海帮在时,这种光天化日之下拉着村姑进小巷子的事情倒是不会发生的,她这想必也是在故意撒气吧?” “美人蛇?果然蛇蝎心肠……” 方寸感叹:“若让别人看见,这俩泼皮还活不活了?” 小青柳笑道:“还好这巷子深,没人进来……” 方寸撑着伞往外走,笑道:“所以,你还是出去喊一声……” 小青柳:“……公子厉害!” 很快,这巷子里便已经堆得满满当当的人,柳湖城百们当真大开了场眼界…… 但天道功德谱还是没有动静。 方寸也不着急,就跟它耗上了,继续在这里城里转着。 来到了城北时,他看到一方精致的宅院之前,有位身穿碧袍,戴着草帽的男子,恭恭敬敬的将一个箱子送到了这宅院门口,让人将箱子搬了进去,然后老老实实的等着。 但是等了很久,宅院里却只出来了一位老仆,嘱咐了几声,这人便只能黯然退走。 小青柳道:“公子,这个庭院,便是城守府徐文书私底下买的一方宅邸,而这个送东西的人,便是吞海帮的副帮主林机宜,也是之前的漏网之鱼,他回来的比红桃娘子还早些,这几日里,没少往宅子里送东西,只不过,那位徐文书却是还一直没有露面见他……” “看样子,这些混江湖的,也不全是傻子……” 方寸笑着道:“有些个只认为自己拿刀子拼一场,把对手干掉了,自己便可以成为新的大当家,而聪明些的,则知道想做大当家,便非得城守或是书院一边有人支持自己才行,这个姓林的是个聪明人,选的路子也不错,只可惜,他不知道现在的城守与书院有多老实……” 小青柳笑道:“此人倒是心诚,一直没得准话,金银珠宝却是不停的送……” 方寸道:“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小青柳道:“最近城里正好有几家大户失窃,丢的金银珠宝可不少……” 方寸不以为意,道:“接着看看……” 这一日也没做什么别的事,只是漫无目的在城里逛,然后看到了三五个老丐,有意无意的走过了一处人家不多的街巷,却又不曾乞讨,只是看着某户人家门前胖嘟嘟的小男孩。 看到了夜里,一个无处可归的老汉,正蹲在桥底,端了一壶酒,拿着一块肉,慢慢的借着月光享用,然后便有一股子魔气远远的袭了过来,倾刻之间,便将老汉裹住,半晌之后,魔气消散,老汉整个人已然消失了,原地只剩了酒肉,不一会,便被野狗给叼了去。 方寸一直在不远处的树下,撑了伞瞧着,没有动。 这老汉似乎只是一个城里随处可见的老丐,但实际上却是丐帮的眼线,谁家的娃娃机灵可人,谁家的娘子水灵动人,谁家的墙边有了个洞,而男人不在家,他全都摸得一清二楚,许多城里的案子,也都是他先踩清了点摸清了底细,然后又勾结了其他人过来做的。 这等人,死不足惜,方寸过来,只是为了看这妖魔食人的一幕。 待到那魔气散尽,消失不见了,方寸才问道:“什么来路?” 小青柳道:“那厮乃是一位外地来的江湖邪修,似乎名唤壶山老魔,这老东西本是为了那人丹的事情才来到了柳湖的,但人丹已经被书院封禁,上交到了郡宗,此事已了,但他却还没有离开,似乎是盯上了柳湖城这一方没人在意的生意摊子,想留下来立个字号了……” “江湖邪修,十个里起码有七八个是修炼了邪法的,此人也是,据说他修炼的乃是一门邪功,每隔三天,便需要吃一副人的心肝,但他算起来,还算讲规矩的,你瞧他吃人心肝,也是将整个人都掳走,而不是留下一具无心无肝的尸首,因为留了尸首,便会惊动缉妖司!” “类似的老魔,还有不少,都留在了柳湖城,只为了夺这吞海帮留下来的地盘……” “……” “……” 方寸听了,低叹:“老朝死了,这柳湖城倒是更热闹了啊……” 小青道:“对啊,魔头反而比以前更多了……” 方寸道:“这样的惨事是不是也比以前更多了?” 小青柳道:“多多啦……” 方寸道:“柳湖城的百姓真是可怜……” 小青柳道:“好可怜的……” “叮零……” 方寸忽然心神微动,眼前悄无声息,浮现了天道功德谱的影子…… “妖邪环伺,魔流暗涌,江湖争恶,祸及百姓,当一扫阴霾,还以清明安定!” “赐功德,七千!” “……” “……” 方寸脸上渐渐露出了一抹冷笑:“呵,系统……” 第一百一十三章 选大当家(一更) 柳湖城的各路江湖好汉,已经实在忍不住了。 必须赶紧选一位新的大当家出来。 秩序,规矩,说起来或许可笑,但没了这玩意儿,也是很要命的啊…… 以前吞海帮在时,大家都守着吞海帮的规矩。简单来说,就是每做成了一笔生意,不管你是绑票来的,还是劫掠来的,贩卖良家女子来的,又或是趁黑摸进人家房里偷出来的,反正只要赚得了,那就得交一半给吞海帮,不交就灭你满门。 而除了定时交供之外,江湖仇杀,地盘划分,也是吞海帮说了算,若是私自寻仇,刚宰了仇家,回头便被吞海帮给宰了。 可是如今,吞海帮灭了,他们的份子钱倒不用交了,但也没规矩了。 一时间,整个柳湖城的地下势力,都已闹得鸡飞狗跳。有人趁机多做生意,拼命捞钱;有人喊打喊杀,争抢地盘;也有人趁机对仇家下手,杀人满门的。一下子惹得人心惶惶,又气又恨,这他娘的想好好打个家劫个啥都做不到了,你这让人的日子去怎么过呢? 我总不能去报官说那伙子黑心的影响我拐卖良家妇女吧? 还是出来个大当家吧…… 有了大当家,虽然需要交供,但好歹生意做得踏实啊…… 而在众人的呼声之中,这时候想跳出来接吞海帮这个班的,也不知有多少。 有些,乃是此前附庸在了吞海帮周围的流民土匪头目,也有一些,是之前在吞海帮覆灭之后侥幸活下来的余孽。还有一些,是之前因着人丹之事来到了柳湖城,忽见得吞海帮覆灭,柳湖城暗中的生意无人接手,于是考虑着是不是要留下来,在这柳湖城立足的江湖散修。 这些人,有的暗中谋划,有的已经急不可耐地来回厮杀。 只是,乱子出了好几起,人也死了好几批,这大当家的位子,却还是定不下来。 彼此之间,实力水平都差不多,实在没有谁是真的可以服众的。 按理说,这时候倘若城守,或是书院一方,出手扶持,便能够减少许多杀戮,成功扶持起来一个新的吞海帮,维持秩序。可偏偏,这时候的书院与城守一方,皆变得无比老实低调,对这暗中的纷乱厮杀,居然视而不见,像是忘了这一茬,彻底让这江湖直接放了羊。 既然上面无人管,那只有看个人的本事了,于是在经历了无数无谓的厮杀之后,那些有意于吞海帮的地盘,并且自认为有实力角逐这位子的人,终于决定要坐下来谈谈了。 谈的地方,便在柳湖上面的一艘画坊之中。 画坊,乃是柳湖城周字号响当当的舵口狠人曹把子雇来的,同时请来了柳湖城周围大大小小十几个头目,多的手底下有三五十人,少的就是一家三口专门在城外开黑店的。可以说柳湖城各行各业的道上头目,皆在此地了,满满了坐了七八张桌子,颇有几分英雄大会的气概。 而在这么多的人里,曹把子盯着的,却只有一人。 这曹把子,本是以前附庸于吞海帮,四处劫掠的悍匪之中最大的一支,因为没有正式被吞海帮请进去,因而不算是吞海帮中人,才在一个月前的浩劫之中幸存,又因为手底下流匪众多,所以便动了要接下吞海帮地盘的主意,只不过,城西老刀把子帮也有此意…… 老刀子帮是靠砍人起家,手下不如曹把子多,但敢打敢杀,却也不好对付,吞海帮覆灭之后,双方为了争夺吞海帮的生意,明争暗斗,大小七八场,都已经死了不少人手了。 今天这场谈判,说白了,就是他们两方准备瓜分地盘,定个章程出来。 “闲话咱也不讲,以前咱就是跟着吞海帮混饭吃的,规矩咱懂,以后这柳湖城的字号,便以我曹把子为首,你老刀子帮可以加进来,我给你一个副帮主的称号,你看这样……” 曹把子上来便表明了心意,觉得自己已经很够意思了。 不料老刀子一听就怒了:“我看你大爷,凭啥我要给你当副帮主,当我怕你?” “这他娘的跟怕不怕有个毛的关系,真要让你老刀子帮当了家,上上下下只知道收钱砍人,你们懂个屁的生意,真要让你做了当家,柳湖城这么大的生意,你们干得了嘛?” “混道的讲个屁的生意,柳湖城大当家老子做定了……” “凭你也想当大当家,我呸……” “你更当不了大当家,我呸呸……” “呸呸呸……” “呸呸呸呸呸……呵,啐!” “……” “……” 一上来就谈的不妥,尤其是当老刀子帮帮主一口浓痰吐在了曹把子脸上时,双方火气更是直接冒出来了,当场就要掀了桌子打起来。而周围那些小头目们,则抱酒坛子的抱酒坛子,撕鸡腿的撕鸡腿,急忙的扯了椅子向两边靠,也不劝,都只瞪大了眼睛瞧着他们闹。 管他呢,咱柳湖城只是需要一个大当家而已,谁来当,还真无所谓…… 但也就在曹把子与老刀子这就要小人动口不动手,此时,舟外忽然响起了一声冷笑,旋及火烛晃动,一道红影,飘进了舟舱里来,声音淡淡响起:“凭你们,也想做大当家?” “红……红桃娘子?” 曹把子与老刀子帮脸色同时大变,看向了那位生得娇媚动人,媚眼如丝也似的小娘子,仿佛虚空都变得凝住了,打从心底冒着寒气:“您……您什么时候回到了柳湖来的?” 红桃娘子本来就是吞海帮里的舵主之一,江湖地位还是很高的,这整个柳湖城里,据说有一半的男人想睡她,另外一半的男人都怕她。不过想睡她并且敢于付诸行动或是表露此意的基本上都已经被她给宰了,红桃娘子就喜欢这种别人想睡自己又睡不到自己的感觉…… 真要论起来,红桃娘子的身份,基本上就相当于“江湖第一美人!” “老娘就一直没走!” 红桃娘子坐在了上首,穿着绣花鞋,却没有穿布袜的脚往案上一蹬,便露出了晶莹雪腻的足踝,神情似笑非笑:“若真个走了,又岂能看到这山中无老虎,猴子充大王的戏码?” 曹把子与老刀子帮帮主两个顿时满面尴尬。 完犊子了…… 本以为吞海帮的人死的死,逃的逃,终于轮到了自己,谁曾想红桃娘子又回来了…… 望着她那看起来水蛇儿也似的一个人,似乎一刀就能砍翻,但想到了许多关于她杀人于无形的骇人传闻,曹把子与老刀子两个悍匪,在这时候却都怯了,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既……既然您还在柳湖,那么这大当家……” 曹把子反应快些,已是颤声开口,便要将红桃娘子先捧上去。 “这大当家之位,怕是还要好好商量商量……” 可还不等他们话音落下,便听得另外一个声音淡淡响起,众人看去时,心里不由得一惊,只见门外,已轻轻迈步,走进来了一个模样俊俏,身穿淡碧色衣袍的男子,手里持着一柄折扇,轻笑着出现在了舱中,众人一眼看到,便已惊得一颗心险些跳出了腔子来…… “林机宜……” 原吞海帮副帮主林机宜,修炼《算经》的江湖邪修,除朝大当家之外修为最高之人。 同样也是吞海帮覆灭之下,从那场杀戮里面逃走的当家之一。 “你也想做大当家?” 红桃娘子一见着了此人,娇美的面孔都变得扭曲,满面冷嘲地说道。 “怎么可能呢?” 林机宜闻言,却是笑了笑,道:“林某可不是做大当家的料,所以我想的也不是与人争这大当家之位。我考虑的,只是要寻一位大当家,然后好好辅佐,过个轻快日子罢了……” “选个大当家?” 曹把子与老刀把子两个面面对觑,犹豫了一下,没敢举手。 而红桃娘子则是冷哼了一声,看着林机宜道:“那你想选哪个?” 林机宜道:“肯定不是你!” 红桃娘子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你看他们像是山中无老虎,抢着称大王的猴子,殊不知在外人眼里,我们也是!” 林机宜看着脸色恼怒的红桃娘子,平静说了一句,而后转过头身去,望着外面漆黑一片的夜空,轻轻抱拳,笑道:“柳湖城而今群龙无首,正该有位高人引领统率之时,诸位都是名动四方的前辈高人,既然留在了我们柳湖城,那何不现身,与我们坦诚相待?” 舱内诸人听着他的话,皆不由得怔了一下,转头向舱外看去。 也在此时,周围虚空沉寂得几分,忽然响起了一片法力交织,劲风破空之声。 “呼喇喇……” 有黑滚滚的魔气搅动劲风,湖水掀起了丈余高的浪花,卷着一道黑影来到船上。 “唰!” 有飞剑破空而至,神色阴冷的紫袍男子,负手立在偿还上。 “哗哗哗……” 有身高足有三丈多高的巨尸淌水而来,肩膀上却坐着一个面上戴了青铜面具的女子。 而在更远处,仍然现出了不少黑影,有绿雾迷蒙。其中可以看到一个枯瘦的绿袍男子,有火光冲天,身材肥胖的老者端坐在一只火鸟背上,还有竖瞳赤发,脖子上缠了蟒蛇的怪人。 …… 这本是黑漆漆似乎空无一人的湖面之上,居然瞬间出现了十几位各种各样的江湖怪人。 皆是炼气士! 第一百一十四章 方二公子来了(二更) “这……这是怎么回事?” 舟上众修见得,已是神色惊恐,大惊失色。 他们这些人,敢来到这舟船之上,商量柳湖城新的当家,本来就是因为看到吞海帮已经覆灭,帮中舵主与护法,死了无数。就连朝大当家,也在街头被方家二公子斩了,那些平日里欺压在他们脑袋上的炼气士算是横扫一空,这才觉得自己出头的好日子终于来了…… 孰料,就在这时,竟有在之前吞海帮覆灭时逃走的红桃娘子与林机宜现身。而更为让人惊恐的是,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居然又来到了这么多江湖异人,瞧那一个个的诡异手段,分明皆是炼气士,而且一个个极具威风,其中居然有不少,便是比起当初的大当家也不差了…… 柳湖城何时出现了这么多的邪道炼气士? …… …… “糟糕,原来还有这么多人没有离开……” 而曹把子见到了这么多邪修现身,心里已是哆嗦了一下,暗叫不妙。 此前柳湖城有人丹现身,着实引来了不少外地的散修邪修。但在黑水寨覆灭,一应金银财宝皆被哄抢一空之后,那些江湖邪修目的达到,便已大部分都悄然离开,回了老窝。 可孰能想到,竟还有这么多留下的? “呵呵,看样子盯上了柳湖城这块肥肉的不少哇……” 一众纷乱现身的江湖邪修,这时候也皆在彼此打量着,盘算着各自的底气与实力。初时的骚乱之后,便有人轻声冷笑了起来,道:“瞧诸位同道,不少人都是江湖上字号响当当的,更有不少家大业大,怎么还能瞧得上柳湖这小地方呢,不如就让给我们这些没吃饭的吧……” 旁边的人闻言,顿时冷笑道:“南疆炼尸宗的弃徒青先生,你的万尸别院名头这么响,光卖妖尸便不知卖出了多少银子,如今怎么倒还哭起了穷来,与我们抢什么生意呢?” “哈哈,陈梅郡的青霜剑,三千两一剑,杀完目标杀雇主,不讲规矩两头赚。如今你杀了这么多年,那银子想必赚得海了,便是龙石,也已经赚了好几颗吧。听说,若不是你太不讲道上的规矩,便是天行道都要收你进去,这等样的身家,又跑柳湖来凑什么热闹?” “壶山老祖,本就家大业大,怎么也能将柳湖这点子小生意放在眼里?” “……” “……” 每听得他们彼此道破一个人的身份,曹把子与老刀子帮帮主两个人心里便哆嗦一下。 这些可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凶人啊,其中颇有一些,原来的名声就不比老朝差,更不用说自己这些江湖混子了,两人对视一眼,终于明白了过来,悄悄地后退,蹲在了墙角。 一边从旁边人手里撕了只鸡腿,一个从身后人手里夺了个酒坛,慢慢喝了起来。 完犊子了,还是老实点吧…… 任这些外来的强龙们去争,咱们地头蛇还是老实点,谁赢了奉谁当老大…… 而这些自外地而来,本就都颇有字号的江湖散修与妖修,也确实没有将这些柳湖城的地头蛇们放在眼里。他们本是为了人丹而来,虽然人丹没抢到,吞海帮覆灭时他们也各自捞了不少好处。既然见得柳湖城群龙无首,便也想着看自己能否顺手将这个生意给接下来…… 毕竟是整整一座城的不见光收益,份额还是很动人心的。 能夺下来,固然是赚,夺不下来,那拍拍屁股走人,其实也算不得亏…… 反正这时候的柳湖城,别说那些毫无修为的底层小头目,便是原来吞海帮的余孽红桃娘子与林机宜两个,也不过是修为低浅,在他们这些人面前,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哈哈,我本以为柳湖城如今乃是个没人捡的烂摊子,这才过来瞅一眼,却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多同道瞧上了这个破地方,怎么着,诸位道友,咱们也要过过手不成?” 这些人彼此对视,皆心下忌惮,已是森然冷笑。 “呵呵,若不动手,凭着吵嘴更不可能服众,那谁留下来做这个大当家?” 有人摇头,道:“咱们炼气士,一出手就是钱,若不是生死大仇,还是不必动粗!” 听了这话,已有人不耐烦了:“难不成大家脱了裤子比个长短?” “……嘿嘿,要这么比,那几位小娘子可吃了亏!” “别这么说,人家裤裆里有过的加起来没准儿比你个子还高……” “找死……” “噗!” “啊……” “现在谁是最长的不知道,但你肯定是最短的了……” “……” “……” 一时间船上乱糟糟一团,林机宜这时候也退在了一边,抓了一把花生米慢慢吃着。 局势与自己想得也不一样啊…… 本来他已经得了高人指点,知道柳湖城吞海帮留下来的生意,看起来是块大肥肉,实际上只是一个大坑。想在道上混,且要坐的安稳,终究还是看个人本事,因此他打算退而求其次,将位子让与强龙。但却没想到,强龙来的比想象中的多,倒是让局面更混乱了。 眼见得众人越说越怒,但硬是没人真个打算出手。 能在江湖上混,甚至混出了点名堂的,又哪有一个简单的,这时候盯上了柳湖城这块生意的不少,但柳湖城就这么大,收益有限,养得起一个大当家,却未必养得起两个乃至三个,众人没有妥协的余地,但也偏偏,谁也没有将其他人尽数挫败,逐出柳湖的底气。 修为低的,自不必说,修为高的,也不敢太过拖大,便如壶山老魔这等修为高深的老怪物,一眼看去,便也看到了一个袍服古怪的绿袍人,似乎是江湖上极有名头的虫师怪离,又看到了一个面上罩上青铜面具的女子,看起来很是棘手,使得他也不敢太过托大…… …… …… “公子,该露头的都露头了,那咱们……” 而在此时,柳湖城岸边,一辆黑色的马车之上,有仆人小声问道。 “还没到时候呢?” 马车里有个声音,轻轻笑道:“知不知道江湖之上,什么最重要?” 仆人呆了一呆:“本事?” “错了!” 马车里的人笑道:“是排场,排场很重要……” “……公子真了不起!” 仆人听了立时称赞:“虽然我总是听不懂你说啥,但越听不懂越觉得有道理!” “这个哏捧得好!” 马车里的人笑了起来,道:“懂不懂不重要,咱们的人都已经到位了吧?” 小青柳笑道:“到啦,现在只等着公子您登船亮相了……” “不急……” 马车里的人笑道:“我在等一句话!” …… …… 而在此时,那湖面之上,火光之中,众人已经嚷嚷不休。 有人冷笑起来:“你也想做当家,我也想做当家,谁也不服谁,也没个什么章程可以服众。难道咱们这些人就在这湖面之上,一直这么嚷嚷下去不成?我看还是各自露上一手,服众者留下,吃了这柳湖城的生意,不服众者等以后的机会,也算是留了一线善缘……” “呵呵,善缘能当饭吃么?” “嘿嘿,若有人能够给咱家奉上黄金万两,咱家便不争了,还可以帮他争……” “老孤头你打得好主意,想两头赚么,信不信大家先把你剁了?” “江湖自有江湖规矩,且商量个能够服众的来吧……” “服众?哪有什么真能服众的方法?” 有人冷笑:“诸修为,难道谁还能力压群雄不成?论靠山,能活到现在的,谁还能谁比差了?既然谁也没有这个把握可以服众,那柳湖城这一块无主的肥肉,谁吃合适?” “总该有个能让大家皆信服的说法才是……” “呵呵,说法?” “以前吞海帮老朝刚带了人丹逃走时,倒是有人说过,谁能斩了这厮,谁便是新的大当家,可老朝的脑袋被那位方二公子摘了,难道我们去将那位公子哥请过来做大当家的不成?” 众修闻言,却皆是大笑。 …… …… “终于等到了……” 但也就在此时,岸边马车上的公子长长吁了口气, 一声长叹,幽幽荡在了柳湖之上。 “什么人?” 那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使得船上众人皆大吃了一惊。 也不知那话是如何响起来的,分明没有感觉到有人靠近,但偏偏声音一起,便像是来到了自己的耳边,倒像是在自己身边说起的一样。尤其是这话里的内容,更使得他们一时之间,甚至无法理解,一惊之后,纷纷抢到了船边,急急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船上众修,皆是刀口舔血的悍匪凶徒,挖心食肝的散修妖邪,胆量不可谓不大。可这时候向着岸边看了过去时,心里却也不知怎地,忽然一跳,脸色都已变得古怪而惊愕…… 岸边方向,黑漆漆的,便如无尽的黑暗。 但渐渐地,却有一抹微光破开了夜色,缓缓出现在了视野之内。 那是一艘小舟,无风自动,向大船飘来。 舟首有一个身穿华贵衣袍的女孩,打着一盏灯笼照亮。 而在舟尾,则是一位白袍公子,臂下夹着一把旧伞,一手背在身后,笑得清淡。 “谁说方二公子,就不能做你们的大当家?” 第一百一十五章 谁赞成,谁反对(三更) “那人是……” 众人看到那艘小船出现,已皆是吃了一惊,待到定睛看去,便已有不少人认出了那船上的白袍公子哥,就算有以前没见过他的,见到了那花白的头发,那身几乎快成了标志一样的白袍与周身气度,便也猜出了他的身份,一时心间不已,还感觉自己是在做梦一般…… “他怎么会来?” “堂堂方家二公子,怎么会跑到我们这里来?” 心间正惊讶时,便见得那小舟已经来到了船下,舟上的公子身形微动,便已携了那个小女孩,凌空踏步,像是踏着无形的台阶一般,一步步走到了大船之上,不理会周围那或惊讶或诧异的目光,轻轻踱步,来到了已经没有顶的船舱之中,向着最上首的案几走来。 这里本来坐着的是那位青先生,但他看到了方二公子走过来时,心间惊愕,已经跳在了一边。只是眼神惊疑的看来,方二公子却没有看他,小狐女走在前面,扯过尾巴将那椅子仔细擦了两遍,又从身后包袱里取出了一个软绒的垫子,小心铺得好了,然后请公子坐下。 “难怪小小年纪,生得如此好看,原来是只小狐女……” 众修见了小女孩的狐尾,心里皆暗暗点头,果然不愧是方家二公子,会玩…… 不过旋及就意识到,如今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么? 堂堂方二公子,为何忽然现身于此? 他一个富家公子哥,怎么会如此淡然地来到自己这些江湖人中间? 尤其是,不久前,他才刚刚在闹市街头,一剑斩了老朝的脑袋,那么他如今…… …… …… 心间疑问太多,一时竟是无人开口,更不知该说什么。 “方……方二公子,你……你到此来,有何贵干?” 倒是那位原黑水寨的副帮主林机宜,见得方寸现身,心间已是惊颤不停。旁人可以不开口,但他毕竟以前是跟着老朝混饭吃的,老朝打方家十二连环坞的主意时,他也没少出谋划策,这时候见得方寸现身于此,便不由得心焦,已是担心的向着周围岸上看了七八遍…… “你们到此做什么,我过来自然也是做什么了!” 方二公子看了一眼案上的酒,小狐女顿时会意,从小包袱里取出了一只精致的酒杯,擦得干净了,然后将案上的酒给公子倒了一杯,两只小手捧着,默默送到了公子面前来。 方寸接过,闻了一闻,便泼掉了,放下酒杯,笑吟吟地转过头,目光从场间诸位散修,还有周围蹲在了舱边的那柳湖城各行各样,大大小小几十个头目面上扫了过去,每个人迎着他目光,都不由低下了头,只听得他笑吟吟道:“听说你们如今在选柳湖城新的大当家?” “这……” 众修闻得方二公子这句话,心里已是忍不住一惊。 以前的柳湖城大当家,可是与柳湖方家关系并不好,最后更是死在了眼前这人手里。 若在以前,他们大概也不会太将柳湖方家的二公子放在眼中,大不了就是互不侵犯便是,可是方二公子当街杀老朝,仗剑斩密使消息已然传开,却是谁也不敢再小觑柳湖方家了。 谁都看了出来,方二公子的修为,似乎只有炼息境! 但若真是炼息境,又怎么可能斩得了老朝,怎么可能杀得了那么多密使? 怎么有胆量,踹书院院主的羊? …… …… “方二公子莫要误会,我们这些躲在黑暗里捡些残羹剩饭的野狗,又哪里敢称什么当家不当家,不过是自己醉后说些浑话而已。另外,吞海帮已经覆灭,得罪过二公子的老朝也已死得其所,而且此人生前便敢窝藏人丹,勾结妖邪,便是二公子不杀他,我们这些江湖中人也不会放过他,此事已是一笔勾销,柳湖城里,无论是谁,也绝不敢再招惹方家……” 林机宜心间一凛,急忙作揖,一口气将所有话都吐了出来。 这时候的他,倒是真担心被方家的二公子误会…… 万一这位二公子再跟一个月前在柳湖城里杀人似的,放开了手脚把他们一通大杀,那大家可不就倒了血霉。据说方二公子当时杀的人里,甚至还有来自凰城的御守,这样一位为神王效力的御守地位究竟有多高,修为有多高,根本不是他们这些江湖人士所能想象的…… “我没有误会,就是冲你们来的……” 方寸听了他的话,倒是笑了笑,客客气气地道:“此前我听你们说过,谁若杀了老朝,谁便可以成为柳湖城新的大当家,做人要讲道理,既是我杀了,自然我便是大当家……” “啥?” 众修听得,已是有些傻眼。 刚才方二公子现身之时,便已说过类似的话,但谁也没放在心上。 可如今听着,这方二公子居然是认真的? 堂堂方二公子,居然跑到了他们这破船上来,要跟他们争大当家的位置? 你胡扯些什么? 你可是仙师方尺的弟弟…… “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便是柳湖城诸帮诸派的大当家……” 而在众修惊疑之间,方寸笑的和和气气,目光扫过众人,道:“谁赞成,谁反对?” 众修一时哑然,半晌没人吭声。 一时气氛古怪又沉凝,甚至都显得有些尴尬了。 “哈哈哈哈……” 也就在此时,一声狂笑响起在了舟舱之中,众人看时,却见发笑的正是半空之中,周身裹着一层魔气的壶山老魔,他笑着向方寸揖了一个礼,道:“此前确实没想到,方二公子居然也对柳湖城的这些破烂生意感兴趣,不过既然方二公子来了,那谁还敢跟方二公子争呢?” “只是,堂堂方二公子,居然要做一帮子江湖匪人的当家……哈哈……” 大笑声中,他已袍袖一展,黑风袭卷,顷刻之间,便遁入了周围的黑暗之中。 哗啦啦…… 也是随着这青霜剑遁走,夜色里倒有衣袍展动之声响起,似有数人紧接着便也离去了。 众修都看了出来,他们这是懒得陪方二公子胡闹,干脆一走了之了。 倒有不少人,也皆起了这等心思…… 方二公子胡闹也好,认真也罢,他一现身,那还有谁敢与他争什么呢? 今天这柳湖城大当家怕是选不出来了,另择时间吧…… …… …… 而见得众人心思浮动,时有人招呼也不打一声,便自悄然退去,方寸只是平和笑着。 既不阻拦,也不说话。 场间气氛,不由得显得有些尴尬,暗地里,无数道冷漠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 走了的,自是不屑,留下来的,也有不少,只是想瞧瞧这方二公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当场热闹来看,反正虽然一个月前,方二公子大展神威,杀了老朝,但那也只是展露了些许方家的底蕴而已,我们又不打算杀你,也不打算招惹你方家,你有何底蕴,关我们何事? “哗哗哗……” 但也就在越来越多人生出了离去的心思之时,舟外忽然响起了一连串踏水之声。 众人急急看去,便见黑暗里,一道黑影背了个布袋,踏水而来,飞快地窜上了舟船。然后便从布袋里面,取出了一颗一颗的脑袋,前后共有五颗,在方寸的脚下摆了一排。 恭敬地行了一礼,又一掉头,快速地向着黑暗之中钻了过去。 “壶山老魔?” “燕山三鬼?” “青霜剑?” “嘶……” 船上诸人,望着那五颗脑袋,一时惊住,心都像是结了冰。 “这是唱的哪出戏啊……” 湖上冷风吹来,大小头目与众修只觉得整个人仿佛都被冻透了。 堂堂仙师方尺的亲弟弟,柳湖方家的二公子,居然跑到他们这江湖上来与他们争大当家的位子?本来就够荒唐的,更荒唐的是,这位方二公子怎么下手这么狠,壶山老魔等人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悍匪啊,名头不比柳湖城的老朝差到哪去,怎么一瞬间,便只剩了脑袋? 最关键的是,众人竟没有听到半点动静…… 转头看向了柳湖周围黑洞洞的岸边,一个个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 …… …… “五颗人头,一颗五千,也就是……” 眼角扫过了脚底下的五颗人头,方寸的心,略微那么抽了一抽。 秦老板,是柳湖城惟一一个让他感觉有些贵的人…… 而今天,也是惟一一次一上来就让他感觉有些肉疼的投资…… 船舱里静静的,只有水花拍打船舷的声音。 而无论是蹲在了角落里看戏的大小头目,还是那些或坐在巨尸肩上,或骑在了火鸟背上,或隐藏在了斗篷里,或在夜色之中若隐若现的各江湖散修妖邪等等,一时皆满脸青凝。 这位方二公子,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他真是为了这大当家的位子来的? 还真有人放着好好的世家公子哥儿不做,偏要来土匪窝里做一个朝不保夕的大当家? “这些江湖人士的性子比我想得烈啊,我以为一开始不给面子的最多两三个……” 无声低叹间,方寸心里也在想着:“壶山老魔挖人心肝,修炼邪功,短短几天数桩血案,是要杀的。燕山三鬼拦路抢劫之后,还要将人商队杀个干净,要杀。那青霜剑……唔,是了,青霜剑是个不讲规矩的杀手,所以秦老板顺手也给杀了,或许这个可以不用付钱……” “但这样一来,我提前准备好了用来立威的鸡就不够了啊……” “这一局才刚刚开始而已,怎么也得再杀两波才能立足了威。但这样一来,除了那个潜入闺中,采阴补阳的老秃子之外,还能够再随时挑出来杀掉立威的,也就只有……” 心思微动间,他目光向着那原吞海帮的大舵主林机宜扫了过去。 “唰!” 一直静静躲在了人后的大舵主暗戳戳观察的林机宜忽然毛骨悚然,第一个做出了决断。 双膝一软,便已跪在地上,向方寸道:“朝荣带了人丹潜逃之时,我柳湖城的道上兄弟们便发出过江湖追杀令,谁能杀了这妖人,谁便是我柳湖城新的当家。后来老朝死在方二公子手里,大家伙本就该奉方二公子为主,只是公子身份尊贵,非我等江湖中人敢去冒犯。如今公子既然不嫌我等粗莽,愿来指点我们这些江湖虫孒,当真是我等三辈子修来的福气……” 说着拜了一拜,道:“林机宜愿受公子驱使,刀山火海,莫敢不从……” 方寸顿时有些牙疼…… 第一百一十六章 江湖散修(四千字) “这……林先生跪得这么快呢?” 眼见得啥话还没说透呢,林机宜就已经跪了下来,船舱里面,众人顿时都有些傻眼。 对视一眼之后,忽然有机灵的,慌忙将手里的鸡骨头一扔,赶紧跟着林机宜跪了下来。而便是不机灵的,一见别人都跪了,便也急忙跪了下来,一个个的大气也不踹,显得很老实。 混江湖的,不能冒险,更不能要脸…… 风紧,先跪为敬! …… …… 他们这一跪,便代表着起码目前,柳湖城大当家的位子,是方寸的了。 而周围众江湖散修见得了这一幕,则多少神色有些难看。他们刚才争了半天,没能争出个高下来,孰料这位方二公子一出现,倒是直接便让这些柳湖城的大小头目跪了一地。偏生在这时候,他们望着方寸脚下的人头,心里也着实有些忐忑,皆只沉默不语地瞧着。 倒是在这时候,方寸没有去看跪倒一地的柳湖城大小头目,偏生将目光向他们看了过来。 笑容很是亲切,向众人道:“他们给了答案了,不知诸位有何意见?” 柳湖城自吞海帮覆灭之后,便只剩一盘散沙,小猫两三只,收伏了也无甚难度。 倒是这些来自四面八方,一身邪术,心狠手黑的江湖散修,收着才有些意思! 当然,这些散修皆是当初敢打人丹主意的凶徒,也没有一个简单的。 论起修为,仅是宝身境,便起码有七八个。其他便是炼息境的,怕是也每一个身上都有不容小觑的绝活。且在道上混下来的,桀骜不驯,想要收伏他们,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而迎着方寸的满面笑容,这些江湖散修,同样心思浮动。 “这位方二公子,究竟什么意思?” “莫非,他连我们也想收伏?” 凭着他们的身份与修为,甚至江湖上的地位,自然不可能这么甘心就缚。只不过,这时候想强行动手,倒也不敢。毕竟刚才走的那些人,死的实在太快太诡异,他们不敢托大。这时候只是皆沉默着,心间飞快的闪动着无数的念头,思虑着如何能在这困局之下脱身…… 江湖人士被朝堂中人收伏,当牛做马充作鹰犬,倒是不少见。 甚至有些江湖人士,修得一身邪术,人生目标,就是要找一位大靠山,保自己一世无忧。 但再怎么找,又怎么可能找方二公子? 若是以前的方尺仙师来了,怕是什么话都不用说,大家也赶紧往上爬…… 但方二公子…… 尤其是仙师已经没了的方二公子…… …… …… 一片死寂压抑里,舟边忽有一个身材不足三尺的男子,愣头愣脑地看了方寸一眼,冷笑着道:“方二公子上来就杀人,当真是好大威风,不过你这意思我倒没有看得太明白,你要做柳湖城的大当家,那便做了就是,我们也没意见,可你强行留我们在此,却是想做什么?” “咱们都是路过柳湖的散修,本不欲多事,你这是非要为难我们不成?” 听得他一番话,周围众江湖怪客,神色便都微微变冷。 桀骜不驯江湖客,自也不是那几个人头可以吓到的,若只是单个,怕是无人敢反抗,但如今他们人却不少。这时候有人点明了这一点,便隐隐然要联手,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方寸听了,却只是轻轻点头,笑着道:“方二从不强迫别人,诸位要走,请便!” “嗯?” 众散修听得此言,神色也皆微变。 没想到方二公子答应得这么痛快,但也因为答应得痛快,倒是心里没底。 一时之间,气氛压抑,彼此眼神暗自交错,却无人动弹。 “既然如此,那便……多谢方二公子了……” 倒是那第一个发话的侏儒,一双怪眼转得了两下,忽然轻轻向着方寸揖礼。 话犹未落时,他忽然手持哭丧棒,猛然之间冲上了半空,大棒一挥之间,空中便已忽然出现了无数道冤魂,每一道皆绽放气机,竟与他身影极为相似,向着四面八方飞掠而去。 一时之间,满湖鬼气,根本难以辨别他的身形。 却是见到了此前那些人被割了脑袋,他也已经不敢大意,留足了足够的小心。柳湖阔大,湖岸绵长,就算岸边布置了什么高手,只要一时辨不清他逃向何处,也拿他没有办法。 也是在此时,趁着这侏儒声势浩然,借势遁走,船边另有一道人影,悄然消失。 却是想趁着那侏儒吸引了注意力,也要趁势遁走。 …… …… 而看着这满湖冤鬼,滚滚阴风,方寸只是平静地坐在了椅子上。 他似乎真的没有去在意这些人离开。 周围还没逃走的众江湖散修,见得这一幕,已是心间犹疑,不知自己是否也该走…… “啪啪啪啪……” 然后就在这时,忽然又有人急急踏了水面而来。刚才那个离去的青衣小厮,再次窜上了大船,轻轻将两颗脑袋放在了方寸的脚下,向周围人嘿嘿一笑,然后转身遁入暗中。 “唰!” 所有人的脸色都已大变。 他们望向了方二公子的眼神,已显得惧怕又忌惮。 分明已经说了放人离开,分明已经说了不强迫人,那这又是什么? 尤其是刚才走的这三个人,心机与一身本领皆是一等一的,而且他们都是分别逃向了不同的方向,就算岸边埋伏有人,也不能把整个柳湖给都包围了起来吧,他是怎么做到瞬间便将这三个人给杀了的?尤其是,在杀人期间,他们居然没有感受到分毫杀气与法力激荡? 这得是何等实力才能做到的? …… …… “又是一万……” 方寸心里微叹:“不能再杀了,再杀有可能破产……” 心里暗暗想着,面上却冷淡地开口:“我已经给出了你们选择,若不想奉我为主,那便可以不奉。家兄在下面,或许也缺几个使唤人,你们可以去为他效力,你们若想离开,我也不会拦着你们。四面八方皆是路,你们想走,随你们,但走向哪里,却是我说了算!” 众修一阵迷茫,这意思是说,走可以,但只能走向地狱? “方二公子好生霸道,连点江湖规矩也不讲了么?” 周围众江湖恶匪此时都已心间惊惧,鸦雀无声,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但也就在此时,周围湖水之中立着的一具高大怪尸的肩上,却有位戴了青铜面具的女子,淡淡开了口。 “规矩?” 方寸向她看了一眼,轻轻一捋白发,笑吟吟道:“在柳湖,本公子的话,就叫规矩!” 也不知怎的,这话说出来特别过瘾…… “你……” 那怪尸肩上的女子声音有些冷怒,但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来驳这如此可恶的话。 “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人,就别说这些见外的话了……” 方寸转看向了周围一众江湖怪客,淡淡道:“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今儿个你们撞在了我方二手里,想安稳的离开是不可能了。如今摆在了你们面前的,一共也只两个选择!” 说着话时,向小狐女看了一眼,她呆了一下,忙将一个袋子放在了案上。 哗啦一声,袋子里滑出了几颗晶莹的丹药。 方寸目光扫过众人,轻声道:“要么服丹,要么走人!” …… …… “丹……那是宝丹?” 众散修下意识,便向着案上的丹药看了过去,很快便是瞳孔一缩,那一颗一颗,居然皆是圆滚滚,晶莹透亮的宝丹,精光内敛,神意暗存。只消嗅得一丝,便觉得自身血液都似乎流动得快了一些,一时间竟难以置信,纷纷将惊疑不定的眼神投到了方二公子身上! 一言不合便要杀人,又一言不合便发宝丹? 众修心里,已经无法形容这诡异,手里捧着丹,但却无人敢服下,只觉周围气机压抑到了极点。便也在此时,人群之中有位身穿绿袍的男子,忽然道:“此丹,怕不是普通的丹吧?” 周围人心里一惊,齐齐转头看向了那绿袍男子。 有不少人都晓得这男子的身份,更是知道他擅长什么,听他一说,顿时皆满心诧异。 方寸听了,看他一眼,淡淡道:“当然不是,丹内有我亲手炼的蛊虫!” 众人顿时都露出了愕然的神色:居然就这么坦然说出来了么? 偏又因得他承认得太快,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看样子,今日我们只有服了此丹,方二公子才会放我们离开了?” 一片死寂般的气氛里,那位坐在了怪尸肩上的青铜面具,忽然轻声开口说道。 方寸看向了她,笑道:“便不服丹,也可以离开的!” 众人心里甚至觉得有些无奈了,心想,对,可以离开,就是得下地狱…… 所有人都已明白了方寸的意思,皆凝神看着眼前的丹药,心间迟疑难定。一片沉默之后,却见那位身穿绿袍的男子,忽然微微一笑,缓步上前,捡起了一颗丹药,道:“好厉害的钻心虫儿蛊啊,方二公子果然霸道,只是既然栽在了公子手里,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说着话时,轻轻将丹药放入口中,慢慢吞下,然后向方寸一抱拳,转身便走。 方寸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分毫阻止。 而众人看到了那绿袍人服丹而走,也神色皆有些诧异,更多的人,则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只是还是没有急着做什么,待到等了数息功夫,船外一直没人踏水之声传来,这才心间稍宽,有几个熟人悄悄对视了一眼,似乎已经不动声色的传递了什么消息。 “既然决定了要为方二公子效力,那么服不服丹,又哪里有什么区别?” 忽然之间,那位原吞海帮林机宜,也上前取了一颗丹药服下,道:“谢公子赐丹!” 周围众修见状,便也皆是心间一动,纷纷上前,各自取了一颗丹药。 倒是另一厢里,快被人遗忘的红桃娘子,神色惊怒,猛得跳了起来,叫道:“逼我们服丹,是什么意思,便是当初的朝大当家,也没想过借蛊虫来控制自家兄弟,你……” “我不是老朝,也没想把你们当兄弟!” 方寸笑着看向了她,道:“再说老朝也舍不得拿宝丹给你们服,对不对?” “你……” 红桃娘子大怒看来,一眼看到了方寸的眼睛,整个人忽然一怔。 旋及她死死盯住了方寸的眼睛,一点也不放。 良久,她一咬牙,居然也缓缓将宝丹放进了嘴巴里,一口吞下,目光只是看着方寸。 方寸平静地坐着,似乎对眼下这个局面很满意。 “方二公子,丹药我们已经服了,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怪尸肩上的青铜面具,忽在此时淡漠的开口。 方寸笑道:“请便!” 那青铜面具与火鸟老祖,以及周围几个袍服怪异的江湖散修闻言,便皆对视了一眼,站起身来,齐齐地向方寸揖了一礼,倒显得十分客气,只是心下想什么,便不知道了。再次得到方寸应允之后,众修才忽然各展手段,遁入了夜空之中,边遁走,边警惕地看着周围。 直到离开了柳湖岸边,见一直没有凶险,他们才皆放下了心来。 其中不知有多少人,眼神猛然大炽:“好个柳湖方二,倒敢用此等手段害我?” “果是一位浪荡公子哥,行事如此狠辣……” “不过是区区灵阶钻心虫儿蛊罢了,真当我们看不出来?” “只可惜,你若真觉得可以如此便轻易控制了我等,未免把江湖想得太过简单……” “……” “……” 也不知有多少人,心间瞬时便闪过了无数个可以陷害方家的计谋,心神已是冷厉至极。只不过,在施展这些计谋之前,他们却还是保持了小心,首先要解决的,乃是另一件事。 有擅长草经药理的,便已思虑解蛊之法,吞下驱毒丸。 有法力高深的,便已开始驱动法力,试图将那丹丸呕吐出来。 有识得《灵经》高手的,这时候便已急急向着那个方向冲去,找人解蛊。 …… …… “方二公子,你惹祸了……” 倒是此时船舱里面的红桃娘子,居然是个暴烈性子,虽然已服了丹,但还是满面冷笑,向方寸道:“随便使些手段,便想收伏这么多江湖豪杰,怕是在家里看话本戏文看多了吧……” “这等粗浅手段,你能收伏得了谁?” “你只会激怒了他们,逼得他们用各种手段来害你方家!” “他们不像书院与城守,多少还有敬畏之心,他们来报复时,只会让你永远后悔……” 第一百一十七章 完犊子了(四千字) “这该死的娘们……” 听得红桃娘子疾喝怒斥,场间众大小头目以及林机宜等,皆已脸色大变。怪这女人多嘴,有心想看她一眼,暗示她住口,但又不敢在方寸眼皮子底下做这么明显的小动作。 红桃娘子说的话,他们自然知道有理,可关键是好汉不吃眼前亏。方二公子做出了布置,便已经掌握了这柳湖上的局势,你这时候提醒他做什么,想着赶紧脱身去解蛊才是正经…… 他要找死,你让他找去呀…… “哦?” 就连方寸,听了红桃娘子的话,也似有些意外,转头看了她一眼。 这位江湖人称“美人蛇”的女子,约摸二十与三十之间,已褪去青涩,多了几分成熟风韵。瞧着模样,倒是眼熟,自己之前在查榆钱镇百姓失踪案,闯黑水寨杀人引流匪过来破妖阵时,应该是见过她一面,这时候她竟瞪大了眼睛,冷冷地看着自己,似乎一点也不惧怕。 说的话很无礼,但却像是在暗暗地提点自己什么。 “我话本戏文看得确实挺多,或许比你们所有人看过的都多……” 方寸笑着,道:“但谁说看多了话本戏文,就学不来真正有用的手段呢?” 这炼生死符的主意,可不就是前世话本里面看来的? 自然,生死符在前世不过是个巧妙的构思,又或是对某种让人痛恨的万恶之物的延伸变化。可是这一方世界,有炼气士,有无数的古怪蛊虫和秘法,却是让自己可以将前世某些小玩意儿变成真的,而他的作用,不说完全比得上话本里的描述,但应该也有几分的吧? “你……” 红桃娘子听了方寸的话,眉眼皆已满蕴怒意,冷冷地看着这个似乎全不知江湖险恶的富家公子,喝道:“你这手段怕是用处不大,行走江湖,谁还没几个炼蛊的法门在手,谁还没几个懂得解蛊的师长亲友,你以宝丹炼蛊,怕是宝丹只会便宜了旁人,但那蛊虫……” 一边的林机宜已听出了红桃娘子话里的意思,忽然接过了话口,向方寸道:“公子确实须谨慎一些。那些江湖妖修,皆修为不浅,尤其是火云老祖,怕是已经达到了筑基后期,修为比朝……荣都高,公子的蛊虫固然厉害,但以他的深厚法力,却不见得可以威胁到他……” 红桃娘子瞪了林机宜一眼,又转向方寸,冷笑道:“火云老祖倒还罢了,刚才那位一直不曾说话,只悄悄走了的碧袍怪人,名唤怪离,绰号虫师,乃是南疆巫蛊一脉弃徒。这等炼蛊施毒的手段,本来就是人家的老本行,你拿蛊虫去喂给他,恐怕就是班门弄斧……” 林机宜无奈地叹了一声,不动声色道:“那个紫胡须的老孤头,藏头露尾,但我看他应该是清江郡玉丹坊大掌柜,表面上炼丹行善,暗地里打家劫舍,也有解蛊的手段……” 红桃娘子向着林机宜怒目而视,又道:“还有那个戴青铜面具的,不知来历……” 林机宜面无表情,道:“那女子一直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但甚为倨傲,出身不俗。我看她那一身玄袍角上,有着一个浅色丝线绣出来的鬼面纹,说话时口音稍显生涩。若我所料不差,她应该不是大夏子民,而是来自南疆炼尸一脉,对于解蛊之法,她们也极为擅长……” “……” “……” 红桃娘子恨恨地看着林机宜,已是恨不能上前来咬他一口了。 老娘好容易看出这点东西,全被你说了,我还说什么? 倒是方寸,听得愈发有趣了,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两个,倒是觉得,江湖当真多奇人。 ……也多傻子! 红桃娘子说不过林机宜,便又转头看向了方寸,冷笑道:“我也不知方二公子从哪里学来的巫蛊之道,想必仙师方先生那等样人物,必然是不屑于这等歪门邪道的,书院倒是有教习擅长此道,但这些江湖中人,炼蛊炼虫的修为,却也未必比那些书院教习们差了……” “你拿从教习处学来的手段,去威胁他们,可不就是自找麻烦?” “呼……” 望着红桃娘子挑衅里带了些冷嘲,冷嘲里带了些不屑,不屑里又带了些傲娇,傲娇里带了些关切,关切里又带了些痴迷的眼神,方寸长长的呼了口气,道:“你说得对……” “我非江湖中人,对江湖的了解,不如你们深……” 红桃娘子脸上的傲娇之色顿时更多了。 然后就听方寸笑着道:“但谁说我炼的蛊,就一定比书院差了?” 见着方寸如此信心满满,活像个没出过大门的雏儿,红桃娘子已是心间愤恼。 然后也就在此时,忽然夜空里传来一阵哗啦啦袍服展动之声。众人心惊,皆去看时,便见得如今急急赶来的,居然是刚刚离开的一位绿袍男子,他回来的比走的时候都快。顷刻之间便来到了船上,恭恭敬敬跪在了方寸面前,低声道:“怪离未负公子所托,着实侥幸……” “什么?” 见得这一幕,红桃娘子神色惊疑,几乎难以想象。 一边的林机宜神色也陡然间懵了,傻傻地看向了这位绿袍男子。 南疆巫蛊一脉弃徒,虫师怪离,第一个服丹之人,也是最会解蛊之人…… 方寸笑着看向了他,道:“你演技一般,不过亏得那些人都比较信你的名号……” 虫师怪离垂首道:“要离只是薄有虚名,比不得公子的蛊,刁钻古怪,无法可解!” 方寸笑了起来,道:“多谢你夸奖了!” 一边的红桃娘子与林机宜两个,已经看得呆住了,无法想象发生了什么。 而方寸,自然也懒得跟他们解释。 自己虽炼出了理论上应该很厉害的生死符,但毕竟是第一次炼,又哪里会这么放心。所以自然要先找人试一下,而想试一下的话,那就自然得找如今柳湖城里流连不去的最强蛊师虫师怪离了。所以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小青柳找到了他,然后与秦老板一起上门。 剑架在脖子上,友好的请他试一下丹蛊效果。 吃下之后,又逼着他解蛊,确定他解不开了,这才算有了些信心。 当然了,虫师怪离来这场江湖大会,自然也是方寸让他来的,想让这些桀骜不驯的江湖人士乖乖吃下生死符,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惟有当他们之中公认解蛊最强的虫师辨认出了这是钻心虫儿蛊,又第一个放心的吃下了这丹药,才能让别人也跟着主动吃下这颗蛊丹…… 想哄人,没个托怎么行? 当然了,对方寸来说,其实最靠谱的方法,还是由秦老板出面,一个个的找上门去,剑架在他们脖子上逼着他们吃丹。只可惜,秦老板太实诚,只要出了剑,就得收钱…… 至于这一剑是架在脖子上,还是斩下去,没有什么区别…… 真要一个个找过来,不用收复江湖,方寸就先得破产! …… …… “原来……原来你……” 倒是忽然明白过来事情是怎么回事的林机宜与红桃娘子,看着恭恭敬敬跪在了方寸面前的虫师怪离,顿时满肚子的苦水,已是悔得肠子都青了,这回彻底完犊子了…… 而显然后悔的不只是他们。 刚听得方寸与虫师怪离说话没有几句,便忽听得周围接连响起了呼哗哗衣袍掠空之声。 只见得刚才逃走了的诸位江湖散修,这时候一个又一个接着赶了回来。 他们有的满面惊恐,有的大汗淋漓,还有的身上竟似血淋淋的。有的皮肤下面,甚至可以看到一道道坟起的血脉,望着既诡异又可怖,神色也各有不同,或愤怒,或慌乱,或不甘,或扭曲,急急冲回了船舱之后,看见方寸面前跪着的虫师要离,顿时脸色更为绝望…… 来到了船上时,他们还满面的杀气腾腾,但见到了跪在方寸面前的要离,却顿时显得有些绝望了。迟疑之间,他们也很快便生出一样的想法,便与虫师一样,急急跪倒了下来。 “辰老怪拜见公子……” “鬼书生拜见公子……” “青妖人拜见公子……” 到得了最后时,只听得虚空里哗啦一声响,却是一具高达数丈,浑身上裹着无穷怪雾的巨尸,趟着湖水,大步冲了过来。而在那怪尸肩上,站着的正是那位脸上戴了青铜面具的女子,露过面具的两个孔,可以看到她那愤怒到了极点的目光,感受着她那一身狂暴的杀气。 “你敢……你居然敢给我下这等怪蛊……” “柳湖方家,真当天下人都怕了你?” 厉喝声中,她已来到了大船十丈之后。忽然之间,飞身而起,青铜面具之下寒光森然,手掌狠狠捏起,掌心白光交织,居然化作了一只大手,掀起滚滚大浪,狠狠向方寸打了过来。 这一掌之力,竟比当时疯狂的朝荣还要强,一拳便要将大船打个窟窿。 而在船上,那些大小头目且不说,林机宜与红桃娘子,以及刚刚赶了回来的江湖散修等人,也皆是心里一惊。有人见得那戴着青铜面具的女子向方寸出手,心里居然也是微微一动,抬头看向了方寸,眼底已然露出了一抹狠意,似乎在快速地想着某些个如意算盘…… 身为江湖人,没点狠劲儿怎么立足? 如今若是大家一哄而上,将方二公子拿下,逼他交出解蛊之法…… …… …… 而迎着那女子击来的一拳,方寸指节轻叩案几,道:“停!”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着他们修为,甚至没有留意到方寸的法力施展,便见得那激荡起了一身法力,狠狠向着大船打了过来的女子,忽然身子猛得一颤。闷哼声中,整个人都僵在了半空,就连那已打到了大船之前,汹涌可怖的白光,也顷刻之间消失了。 古怪诡异,犹如妖术。 面上戴着青铜面具的女子,死死地瞪着方寸,不像是失了理智。 她只是不敢动。 方寸说出了那一个“停”字之后,便已有蛊虫噬咬,剧痛万分。这时候动一下都痛,运转一丝法力都痛,甚至是多说一个字都痛,痛彻心扉,难以忍受,所以她只能停下。 但她身上的怒意,却是更怒,狠狠地,择人欲噬般,死盯着方寸,厉喝道:“杀!” “吼……” 随着她一字吐落,随着她回来,但速度明显比飞掠的她慢了许多的怪尸。两眼之中,立时绽放寒光,闷声嘶吼之间,大步向前冲来。每一步迈出,都震荡出数丈高的浪潮,滚滚魔气,居然形成了煞气一般,比老朝复生时还要猛,狠狠地向着这船冲撞了过来…… 方寸平静地看着怪尸冲来,更是留意到了周围人眼中的惊恐与跃跃欲试的神色。 于是他又轻叩案几,道:“哭!” 那面上戴着青铜面具的女子,立时身子一颤,像是在忍受着极为可怕的痛苦,青铜面具遮着的眼孔之中,都有亮晶晶的泪水流了出来。而在此时,那怪尸也猛得一晃,活像是个断了丝线的傀儡,居然就这么硬生生地停在了半途,身子却还保持着继续向前冲撞的动作。 让她哭,只是以蛊虫影响其神魂,使得其悲意大作。 操控怪师,便是以神识为线,悲意大作,神识便乱了,怪尸自然也不动。 但这时候,那女子仍然强忍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身子虽然已经僵住,就连怪尸都控制不得,但那蒙了一层水雾般的眼睛,却还是仇恨地看着方寸,恨不能过来咬他一口。 “硬骨头啊……” 方寸低叹,再次轻叩案几:“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声音刚落,那面上戴着青铜面具的女子便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的极为疯癫,就像是一个极为怕痒之人,被人绑在了床上,然后用尽了办法给她挠痒一般,笑的几乎撕心肺裂,只是笑声之中,却满蕴着痛苦之色,那是一种痛苦到了极点,恨不得立时死去一般的笑。 “原来你是怕这个……” 方寸笑了一声,暗想:“我这生死符,其实也可以改名为含笑半步癫?” …… …… 也是到了此时,他才慢慢转过头去,望着大船之上每一个都噤若寒蝉,甚至像是在微微颤抖一般的众江湖邪怪们,笑了,神色亲切地道:“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好好聊一下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三死三杀(一更) “聊……” 听着方寸的话,这些平日里或是凶狠暴戾,或是阴险狡诈的江湖无油子,心里皆感觉有些绝望了:“那就聊呗……” “无论公子想聊什么,都可以,无论公子想做什么,也都可以……” 到得这一刻,他们终于还是怕了。 这他娘的,自己刚刚究竟服下了什么玩意儿? 一个月前才刚刚大开杀戒的方二公子出现在了船上,他们其实不怕,方二公子在岸边布下了那么厉害的杀手,他们虽然怕,但也不至于就崩了这心理防线,毕竟谁还没见过高手呀,大家伙若是一拥而上,若是都将自己的靠山与背景,各种手段使出来,也未必就完了…… 但看到了那个戴了青铜面具女子的凄惨模样,他们就彻底绝望了。 这女子来历神秘,但修为却很高,外行人看着她掌御的那具怪尸,便能够估量出她的实力,有这一具怪尸在手,怕是寻常的筑基境修士,都不可能是她的对手。 而内行人,则是更能够感受到,她身上还藏了更多的厉害手段! 便是火云老祖这等筑基后期的老修,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想和这等人交手……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居然被方寸彻底制住,没有分毫还手余地! 别说还手,连哭和笑的权力都被剥夺了。 事到如今,谁还敢不重视,谁还敢再把这当成一场笑话? 比被厉害蛊虫制住最可怕的,就是根本不知道制住自己的,是什么蛊…… …… …… 看到了众人惊慌敬畏的眼神,方寸知道,现在自己说话,有人可以听进去了。 于是他便慢慢转过身来,目光扫去,脸色渐渐变得有些认真。 “我来这个江湖,就是为了玩的!” 方寸思索了一下,轻轻笑着开口,道:“但我希望你们知道,我玩得很认真!” 众江湖恶匪脸色都有些古怪,不知该作何表情。 “以前你们守得是吞海帮的规矩,那么后,便要守本公子的规矩!” 方寸慢慢地想着,慢慢地说:“龙有龙途,鼠有鼠道,你们生在江湖,走在江湖,自然也有自己那一套生存于世的法则,我不会太过拘勒你们。只是有几条规矩给你们定好,你们要好好守着,不论你们以前靠什么营生,但在我的规矩定了下来之后,直到你们想死,或是想让我死,都不可能碰,否则的话,本公子虽然喜欢的是活人,但也是舍得杀人的……” 众大小头目听着,心里都已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谁还敢当你不会杀人呢,脚下底那几个人头还在那里瞪着我们呢…… “我的规矩很简单!” 方寸淡淡说了下去,道:“三者必死,三者必杀!” “拐卖幼童,挖眼削鼻,死!” “劫掠女子,窃阴补阳,死!” “绑票勒索,夺财害命,死!” “……” 方寸一边说着,一边看过了场间众修,继续道:“路见此等行径,必杀!” “炼人丹者,杀!” “夺灾粮者,杀!” “布瘟气者,杀!” “……” 听着方寸一一道来,下面跪着的大小头目,神色已然有些惊愕,听得方二公子娓娓道来,竟像是早就深思熟虑过,这么说,他是真的打算要在这江湖之上夺得一席之地了? 只是,这三死三杀,若真个遵守,岂不一下子绝了很多人的饭碗? 而方寸在这时候,则是面无表情,并不打算与他们商量。 江湖,一直是个有些浪漫的词,惹人向往。 但实际上的江湖,却是肮脏污秽,黑暗恐怖的地方。 是人都要生活,都要赚取银钱,那么这些江湖中人,豪掷千金,怎么赚? 前世话本故事里,极少提到大侠们是怎么赚钱的,但那或许只是因为写出来之后,会极度有损大侠们的形象。便如方寸便曾经看到过一位大神对中原五绝的职业猜想,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或许与人想象的皆有不同,东邪位于桃花岛上,奴仆无数,钱从何来? 其弟子便是太湖之上劫官银的水匪,黄药师就没请人吃过板刀面么? 西毒纵横西域,守着丝绸之路,率领马匪打劫商队,那自然也是逍遥快活。 南帝倒是好说,人家是皇家出身,渔樵耕读,收税即可。 而那北丐中神通,或许最为让人吃惊。 中神通是道家,替人画符祈福,便有源源不断的收入。 而丐帮则是最为黑暗,拐卖幼童,挖眼削鼻,绑架女子,索要财资,偷鸡摸狗,打家劫舍。这样的事情根本就是丐帮来钱的最主要手段,便是那净衣一派,帮人销赃,坐地分钱,也都是最本分的业务之一。否则的话,真当叫花子们一边讨钱,一边还要行侠仗义? 方寸如今便要将这柳湖城的江湖接在手中,但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柳湖城的这些江湖散修,做事只有可能比前世的更凶残,他不知道自己做了这大当家之后,这些江湖中人偶尔做个善事,功德会不会到自己头上,就更不确定他们若是做了恶事,这罪孽会不会归于自己身上了,所以还是提前定好规矩,避免着一些儿的好…… 退一步讲,便是没有这功德,身为穿越而来的二世身,也确实有许多行径看不惯。 “这……公子……” 听得方寸说得认真,众修皆深埋了头,不敢作声。 倒是半晌之后,有个大胆的头目小声道:“若这些都不让做,那银子从哪赚呢……” 方寸几句话,便已将这些江湖人士来钱的几条路子给断了,不让拐卖幼童,那街的丐头子怎么赚钱呢,仅靠偷窃赚不了几个钱啊,不让逼良为娼,那红桃娘子手底下就一下子要少很多人了,不让贩卖妖丹的话……吞海帮以前的最大生意,就是来回倒手妖丹的呀…… 至于不让杀肉票,倒还好,江湖规矩,取了赎金,肉票本就可杀可不杀…… “若你们除了这些门道,就不懂其他的赚钱法子了……” 方寸笑着向说话之人看了过去,道:“那我还留着你做什么呢?” 说话的乃是一位头戴黑巾,穿着绫罗,但却生得形容猥琐瘦削的汉子,方寸查过了他的底细,柳湖城那些在街上乞讨偷窃的小乞儿,大半都是他拐卖了来,放在街上的。 那瘦削汉子见着了方寸的眼神,心里已是一惊,还想再说。 方寸已轻声道:“谁替我杀了他?” 周围众人闻言,顿时都大吃了一惊。 那位瘦削汉子,更是神色大变,转身就要向船外跳去。 但也就在此时,一边的林机宜忽然起身,长袖一挥,便如游蛇,缠住了他的脖子。 那瘦削汉子身子只是一颤,便已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林机宜则是再次跪了下来,像是什么也没做过。 “赚银子的门路多得是……” 方寸当作没有看见这一幕,表示自己不在乎,只淡淡的开口:“以前你们管着的烟花巷馆,赌档黑财,仍可以做着的。从柳湖城各商铺那里收的小税科,也由得你们去收,其他的来钱门路,只要我不说话,你们还可以做。当然了,也别以为我只会阻止你们发财……” “我方二公子难伺候,但跟着我,有肉吃!” 微一顿后,他慢慢笑了起来,道:“城西的十二连环坞,你们去收回来吧!” “十二连环坞?” 众匪不由得大吃了一惊,有些人甚至哆嗦了一下。 那些外地来的江湖散修们还不怎么,可是柳湖城这边的大小头目们,眼睛都已瞪圆了。那十二连环坞又是小瞧的,整整十二个码头,几乎垄断了整个柳湖城及周围郡悬的水上货运往来,只此一道生意,便几乎要比得上整个柳湖城的黑道生意呢,如今方二公子居然…… “只管去,书院不敢拦着!” 方寸慢慢说着,又道:“对了,记得留一道红利,交给书院的张世贤教习……” 众匪惊愕之间,居然无人敢答应。 方寸并不觉得意料,只是轻声笑着道:“怎么,觉得我立得这规矩,还是难以遵守?” 众江湖散修面面相觑,一时无人吭声。 倒是林机宜,忽然大声道:“公子放心,属下自会处理妥帖!” 方寸轻轻点头,心里暗想:“这厮还是找个由头除掉的好……” “说罢了生意,该说些正事了……” 方寸目光慢慢扫过了那些跪在地上,已有些心焦如焚的江湖怪客们,慢慢地道:“既然你们来了柳湖城,那想留下的便留下吧,若不想留下,也尽可回去,只是不管你们以前是干什么的,以后我的规矩不能破,但凡破了我的规矩,那便只有死路一条,谁也救不得!” “此外,每月都要起码做一件善事,或是开仓放梁,周济流民,或是拯救孤寡,或是斩妖除魔......若是实在不知道该干什么,便是去修桥补路,扶老太太过马路也是可以的……” “啥?” 众流匪闻言,眼睛顿时一个个瞪圆了。 方二公子这究竟是玩哪一出? “我会着人将你们做的善事计作功德,每一千功德,便给你们一朵小红花……” 方寸慢慢补充:“每三个月攒够了十朵小红花,你们就可以来我这里换取解药……” “这样……” “你们就可以再活三个月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地主家,有余粮(二更) “做善事?” “领小红花?” “再活三个月?” 方二公子一番高谈阔论,直说得场间众江湖怪客彻底愣了神了。 一时间,他们心里居然生出了一种无法形容的荒诞感。 方二公子这是在做什么? 他究竟是真想从这江湖里面捞银子,还是想过一把发小红花的瘾? “话已经说得够明白了,再问也是没用!” 方寸将自己想说的都说了出来,缓缓伸个懒腰,道:“你们若是想自己悄悄将这生死符拔了,那也由得你们。只是友情提示一下,生死符种在了身上,你不动,它也不动,不会有害,倒会有服了一颗宝丹的好处,但若你试着炼化它,那蛊虫一发儿闹将起来的滋味……” 众修闻言,已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刚刚心间才生起的诸多迟疑荒诞感觉,竟是一发儿全打消了。 毕竟他们都已经尝过这滋味了。 无论是服丹逐蛊,还是以强横的修为炼化,居然都是一碰便发作了起来,那种销魂噬骨的玩意儿,直让人痛不欲生,所以他们才会立时就赶回到了方寸的面前。而也就在他们跪倒在方寸面前时,那种钻心噬骨的感觉,便真的立刻消失了,周身甚至是暖烘烘的舒服…… 凡人见了难以理解的诡异手段,往往称之为“妖法!” 可在他们炼气士的眼里,方寸这等手段,居然也有了一种“妖法”的感觉! 真正的妖法他们都见过无数,可这等手段,竟是闻所未闻…… “这生死符,当真是钻心虫儿蛊么?” 他们心里都在暗想着,旋及否定,钻心虫儿蛊,本就是江湖之上常见的怪蛊手段,没见过也听说过,很多人根本就不将这种普通蛊虫儿放在眼里。而方寸给他们种下的蛊,则是诡异刁钻到难以想象,所以他们下意识里,反而信了这不是钻心虫儿蛊,而是生死符…… “方……方二公子……” 一片迟疑与恐慌里,有人大着胆子,低声问道:“我们……是否有解蛊的机会?” 众修闻言,皆是竖起了耳朵。 莫名其妙被制住,谁的心里都有些不甘,若是方寸借此要挟他们,做某些事,或是付出什么代价,可以换来一个解蛊的机会,那么他们倒还可以暂时忍受,但若是一想到,此生余后,皆须受此生死符控制,那么这些逍遥自在惯了的江湖散修们,怕是没一个能忍受。 而方寸听了他们的话,却也轻轻一笑,道:“以后或许可以!” 众修闻言,便顿时明白了方寸的意思。 面面相觑,绿袍的虫师怪离低声道:“既已如此,那便只奉公子之命了!” 说着话时,他转过了身,又是第一个离开的。 而众江湖散修,则是面面相觑,也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想是有太多问题要问。 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再想与方寸谈条件便不可能了。 他也不可能再透露更多的秘密给自己这些人。惟今之计,只有暂时妥协,细问了虫师怪离,搞明白这生死符究竟是什么,如何才能有把握的解去,方可与这方二公子周旋…… 一道道身影,一位位江湖怪客,皆飞身离去,大船之上瞬间显得空空荡荡。 留在了船上的,仍只有那一个个显得老实巴交的大小头目,以及红桃娘子与林机宜两个。 大小头目们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这时候该不该走。实际上,从各角落赚银子的只有他们,而众人过来争夺并商量的,只是谁来收他们的供而已,所以他们反而是最淡定的…… “以后恐怕要多麻烦你了……” 方寸转头,看向了林机宜,和气笑道:“我这人不懂江湖,所以无论是以后江湖上的生意,还是各路人马的仇杀纷争,便都由你来管了吧。哦,对了,还有我如今成了柳湖城大当家的事,虽然瞒不住人,但我也不喜欢听到整座城的人都在谈论,还有各方的消息,收回十二连环坞的事情,与书院城守两边银钱怎么交割,关系怎么打怎么铺……你没问题吧?” 忽听得他说了这么多话,简直便是在培养自己的心腹一般。 红桃娘子眼睛都已瞪大了,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林机宜也有些懵,面露难色:“这……” 方寸似笑非笑,轻声道:“你若是觉得麻烦,也可以不用理会的!” 林机宜心间一凛,于此一霎,感觉到了某种危险警觉。 他忽然单膝跪地,沉声道:“公子放心,这些事都是做熟了的,属下会处理干净!” 方寸点头,道:“去吧!” 林机宜如获大敕,冷汗津津地站起了身,目光微一打量,便看出了方寸似乎没有其他的话讲了,便招呼着那些大小头目,一起跟了自己离开,直到跳上了小船,急急地向着岸边驶去时,心神才微一放松,紧张想道:“他一直对我有杀意,为什么?难道我表现得还不够好?” …… …… 众人皆已离去,船上便已显得空空荡荡,方寸转头,便迎到了一双直愣愣的目光。 红桃娘子居然还没走,只是坐在那里,冷冷地看着他。 “你还在等什么?” 方寸轻叹了一声,迎着红桃娘子的眼神问道。 “公子好大的本事……” 红桃娘子目光让人有些看不懂,慢慢道:“我本当公子到江湖上来,是胡闹来着,但看你既准备了生死符,又提前订好了章程,想必是真瞧上了我们这方江湖。只是,公子的手段,未免太想当然了些,你手段再诡异,也最多只让这些江湖人怕你,又如何能让他们服你?” “我为何要让他们服我?” 方寸笑着看向了红桃娘子,道:“我只需要他们怕我就够了!” 红桃娘子咬了咬红唇,沉声道:“在江湖上混,只让你怕你怎么行,若不服众……” 方寸轻轻站了起来,笑道:“有位前辈说过,怕得久了,自然就服了……” “你……” 红桃娘子已经满面愠怒,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依着平日里的脾气,甚至想要骂人。 但也就在此时,方寸道:“你也莫闲着,以后帮我盯着林机宜……” 红桃娘子下意识的就叫道:“我凭什么……” 话还没说完,方寸转头看向了她,笑着道:“好不好?” 红桃娘子脑袋里忽然就一片空白,她愣了半晌的神,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其实你还是穿红的好看……” 方寸笑了起来,牵着小狐狸的手,跳上扁舟,飘然而去。 而在这大船之上,只剩了红桃娘子,愣了足足半天的神,然后才激灵一下反应了过来,又是愤恼,又有些痴色,转头看向了方寸消失的方向,暗暗想着:“可恶,太可恶了……” “他这个人……他怎么可以……” “他居然夸我好看?” “……” “……” “江湖,江湖……” 而离开了柳湖的方寸,坐着自己的马车,向着方宅驶去。 想着自己今日做的事,倒是有几分感慨:“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一个江湖梦啊,虽然真正的江湖与我们想象的多少有些不同,但谁说我不能把这世界的江湖捏造成我想要的样子?” 捏成了,那就是方二公子魄力惊天,改变天下。 捏不成,就当顺手斩妖除魔赚功德了…… 反正两头都能赚! 当然了,做这件事,更重要的,则还是另外一桩安排。 能否真的一切都如自己的意,也要等着方寸看看天道功德谱后续的反应。 …… …… “七剑!” 黑暗里,忽然冷不防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方寸一瞬间便从那浪漫的江湖梦里跌回了现实。撩开车帘,便看到马车已经行驶到了方宅之前。巷弄口中,秦老板背着双手,安静地站在了夜色之中,像是若隐若现…… “三万金?” 方寸的声音,都第一次显得有点发虚。 秦老板淡淡道:“是三万五千金……” 方寸沉默了一会,道:“我们方家,好像也没有这么多的现银……” 秦老板默不作声地看着方寸。 方寸无奈地叹了一声,心想杀手的账确实不好赊…… 于是琢磨了一下,道:“龙石行不行?” 秦老板沉默了一会,随和地点头道:“三十五颗!” “好贵,龙石不是两千金一颗的吗?” 秦老板淡淡道:“在我这里便是千金一颗!” “好吧……” 方寸无奈地叹了一声,便让小青柳进入了府里,搬出了一个藏得极为严实,也极为昂贵的匣子。打了开来,便见里面有着一颗一颗,大小如龙眼也似的石子,说是石子,又似有些玉质,通体晶莹,如鹅卵石般光滑,一眼看去,好像每一块里,都蕴含着惊人的力量。 方寸便当着秦老板的面,将一颗一颗的石子捡了出来,共三十颗,装进了一个布袋。 秦老板接过了布袋,满意地点头,转身去了。 而方寸看着已经空空如也的箱子,却也无奈地叹:“方家银子也不是花不完的啊……” …… …… 抱着空箱子回到了方宅,有些失落的方寸和小青柳一起来到了假山下面的密窟之中,东边墙壁上,有着一方岩石天然形成的龙首,龙首下面,乃是一堆小山也似的石子,方寸捧着那个空箱子,小青柳拿一把铁锨抄了一锨,倒进了匣子里,哗啦啦洒落了无数。 望着箱子里满满的小石子,方寸欣慰道:“幸好方家的龙石是花不完的……” 第一百二十章 太年青,太耿直(三更) 三死三杀令的效果很明显。 但根据小青柳的观察,第二日起,柳湖城的江湖纷争便一下子少了许多。此前吵吵嚷嚷,争来争去的曹把子与老刀子两个,如今各自守在了自己的地盘之中,谁也不肯先露头了。 而之前那时常出没的江湖散修,也一下子少了许多,不知躲在了哪里。 就连之前形势稍乱,便一下子从四处窜了出来,在街巷之中横行霸道,偷鸡摸狗的恶丐与游侠儿,也像是一下子都学会了规矩,没人调戏大姑娘了,也没人终日贼头鼠目的在街上打量着别人家的墙,只是一个个蔫头巴脑的蹲在街边,都不敢正眼看人。 当然,这只是初期的效果,但毫无疑问,与前两天比是很明显的。 “效果如此明显,为何我的功德还没到账?” 方寸不出意外的等了几日,并且知道,自己该找天道功德谱聊聊了。 等到三天后的一个夜里,他便独自坐在了卧房,泡了一壶浓茶,摆出了苦口婆心的架势。 “系统,出来聊聊!” 方寸轻轻地唤了一声,然后静静地坐着等待。 天道功德谱,没有半点动静。 方寸便只好道:“天道功德谱!” 眼前出现了一片黑暗,那一道古朴厚重的天道功德谱,悄然浮现在了眼前。 方寸质问道:“为何还不给我功德?” 天道功德谱没有动静。 方寸道:“是因为那些邪修大部分还活着么?” 天道功德谱仍然没有动静。 方寸笑了笑,道:“他们确实还活着,但你应该已经发现,如今形势不一样了!” 不等天道功德谱回答,他便接着道:“以前街巷之中,颇多纷争厮杀,搅乱百姓清静,祸及安分行人,以前有邪修纵横肆虐,食人心肝,***女,以前有劫匪频出……” 说到了这里,他微微一顿,给出了天道功德谱回答的时间。 但天道功德谱,还是没有动静。 “好吧……” 方寸有些无奈了,轻叹着道:“或许,在你的判断里,邪修未走,歪风邪气仍在,所以你觉得我还没有做成你想让我做的事,迟迟扣着功德不放。但你想过没有,我究竟应该怎么做,在你的标准里才算是彻底的完成了这个任务,将这些邪修匪祸全杀光?那你估计又得罚我白发了,那我劝得他们人人向善,不再为恶?这种事你也知道是不可能出现的吧?” “而如今我的做法,非但使得他们不再为恶,甚至还去做好事了,岂不是更好?” “你不觉得,我这才是从根源上入手解决问题的吗?” “……” “……” 天道功德谱像是已经死了,一点动静也没有! “你还是太年轻啊……” 方寸幽幽的叹了一声,像是老大哥一般劝道:“我早就发现,你发布任务,计算功德,一是一,二是二,只追求清清白白,简简单单,可是这世间事,如何能够真的清白呢?” “比如说,你觉得杀人者有罪,教唆杀人者,也一样有罪吧?” “那我倒要问你,行善者有功德,教唆别人行善者,有没有功德?” “……” “……” 天道功德谱还是没有动静。 方寸一点也不着急,叹息着道:“不急,咱们换个角度看问题……” “害人者有罪,那么无心害人的呢?” “更深一步讲,若是为了救人,不得已更害人的呢?” “我请你代入一个角度,好好想想,有大河泛滥,肆虐汹涌,本会吞没沿岸城镇,淹死几千几万人,我若救了他们,便算是立下了大功德吧,可是如果我为了救这几千几万人,却强行改了河道,反而使得河流吞没了另一边的小村庄,害死了其中几百人,这是善是恶?” “若是我做了这等事,你会赏我功德,还是赐我满头白发?” “……” “……” 天道功德谱同样没有半点反应。 方寸轻轻地叹了一声,道:“你呀,还是太耿直……” “我不知你从哪里来,又为何一直摆着一个高高在上,泾渭分明的谱,但你若代表的是真正天道,那你就不该来到人间,你就该一直那么高高在上的在天上看着,世间一切发生了的,其实都是合理的,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这才是一个成熟天道该做的事情啊……” “不过呢,反正来都来了……”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来到人间的,无非两个可能,一个是自己在上面待腻了,跑下来的,一个是被我那位兄长带出来的。但既然你已经来到了人间,那便已经沾了红尘之意!” “别不承认哈……” “你已经有了善恶之念,有了功德与罪孽,这便是红尘!” “既入了红尘,便该有个自己准确的判断,那你究竟是论心,还是论迹?” “若你论心,那便该知道,我做这一切,目的都是好的,你再给我白发,便不讲道理!” “而你若是论迹,咱们凭良心讲,如今的柳湖城,是不是有了大的变化?以前吞海帮当家时是个什么样子,现在我当家又是个什么样子,你对比一下,总该清楚明白了……” “要不,你就直接对比两个时间的差别,把该给的功德补给我?” “……” “……” 足足说了大半天,方寸已忍不住喝了两口茶。 可等了半晌,天道功德谱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只是静静地浮现自己眼前。 难道这天道功德谱真是一点灵性也没有? 心间甚是无奈,方寸便故意沉沉叹了一声,道:“原来如此,终究只是死物而已,本就是不分黑白青灰,毫无主见,我这么多道理讲了出来,它又如何能够听得明白呢?” “且随它去吧,以后我也只敷衍敷衍,骗些功德就罢了……” “反正这劳什子功德谱,挺傻的……” “……” “……” “叮零……” 念头未落时,忽有一行字迹,浮现在了眼前。 “妖邪环伺,魔流暗涌,江湖争恶,祸及百姓,当一扫阴霾,还以清明安定……” “赐功德,三千!” “……” “……” “?” 方寸的眼睛猛得睁大了,只觉一股子热血瞬间流上了脑袋。 定睛看了看那功德之数,发现自己没有看错之后,他立时起身掳了袖子。 “没完了是吧?” “说不听了是吧?” “我苦口婆心给你解释了半天你当我是在唱曲儿?” 愤怒无比的他做出了一副愤怒无比的样子,猛然起身,来到门口,拉开了房门,指着门外道:“我方二不是个死缠烂打的人,我也不需要你帮着我逆天改命,既然大家三观不合……” “你走!” 天道功德谱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方寸继续发火,道:“你若不走,那我就……” “叮零……” 也在此时,忽然又有一笔功德到账,方寸倒是微微一怔,定睛看去,三百功德。 “三百功德你打发叫花子呢?” 方寸心里很是不满,嘟囔着,悄悄心神附着其上。 在他的眼前,立时浮现出一道画面,那是几个脸上蒙着黑巾的悍匪。方寸看得出来,对方正是柳湖城的几位劫匪头目,观其位置,似乎应该是在城外四十余里的山脚,如今已然夺下了几辆镖车,望着那几位瑟瑟发抖的镖师与行商,抬起了刀来,像是要顺手灭个口。 可是在落刀之际,忽然有人想起了什么,急急过来,扯住了那持刀之人的手臂,低声说了几句,隐隐约约,可以听到他提到什么“三死三杀”之类的词句。 于是这几个劫匪,分明便有些犹豫了起来,最终,这刀却是没有落下,而是飞起几脚,将这些人逐走了。 “该死的方老二……” 画面消失在了这些人转过身,一边查看镖车一边骂骂咧咧的时候。 旋及,方寸面前便只剩了那静静浮着的天道功德谱,惟有那三百功德,异常显眼。 “原来如此……” 方寸微微沉吟:“没有给我荡清江湖妖邪的完整奖励,但却给了我分成……” 心间慢慢地想着,脸上却是渐渐露出了些笑意。 这一次,他本来就不是为了讨要那完整的功德,毕竟这一次的任务,便是全拿了,也不过是七千,毛毛雨都不如,对于自己修炼无相宝身经而言,更是如杯水车薪,相比起来,倒是可以拿这些江湖散修们的提成,对于如今的自己来说,着实是一番极为可观的收入…… 自己便是拼了小命去做,能够做得几件任务,赚得多少功德? 这一次他找天道功德谱谈心,本来就是为了这个提成。 退一步讲,就算这一次天道功德谱没有把分成的机会给了自己,也无所谓。 只要能够确定它可以沟通就行! 就算没有沟通成功,也无所谓,起码证明了这是死物,死物的规则,更好利用…… 你不用管我在第几层,反正每层我都赚…… …… …… “呵,系统!” 方寸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轻轻摆手:“这一次算我让着你,下次多注意!” “退下吧!” 感谢书友们的鼎力相立,白银盟成就达成! 老鬼没想到,大家真的帮我筹了一个白银盟,一开始看到群里有人在商量,还以为起码得过一段时间,毕竟如今《白首》字数还少,读者进来的还不多,但没想到,大家这么给力,一天时间就齐了,一下子看到那耀眼的百万起点币,老鬼这口水顿时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白银啊! 我的天! 整整一年时间没看到了。 这是老鬼自写书以来拿到的第三个白银盟,太感动了! 看到读者让我加更,那肯定得加了,必须要加!虽然老鬼如今还是单身,虽然身边人都劝我应该赶紧找个对象,但是为了码字,为了加更,我还找啥对象啊,谁给我白银盟我就跟谁过! 一个白银盟,怎么也得加十更! 不过问题在于我现在每天三更,实在有点顶着极限了,所以加的估计会慢一点! 没事,咱们日子还长着呢! 先从明天开始加,一章一章的,总是可以还得清的! 另外,宣传一下订阅群797994083。 粉丝值满2000的可以加入微信群,直接找格格巫就可以! 最后,附上感谢名单 雪鹰:2000 吃饱打嗝:1500 上仙齐天1000 无情老橘子1000 道友站那别动1000 风语、800 芦苇700 华轩阁主300 安静就好iy200 zkc_202 山坡上的小牛200 大帝之资20278 星耀南沙200 曹曦月100 秦岭100 文轩小强100 谦谦公子润如玉100 桃花月落50 乱世当用重典40 我是小萌新38 故事人z26 孤独的守夜人20 陈睿睿睿睿睿睿睿睿20 寂寞花不开20 千罗小怪16 清淨無為16 面壁的老水母15 似有白鸟飞翔10 秦古六道10 小若风彬10 练子宁哦10 天降和一10 鬼舞医者10 风刀霜剑啊10 爱看书的雨人10 2466:10 藏起火种远渡88 毁灭少女亡天涯84 高呼好地方7 纞宸5 平安大侠2 抱住一只团子15 狂日天19 七岁1 ch_薇月88 特别感谢老鬼的运营格格巫,管理兼盟主无敌无橘子,曹曦月等帮着老鬼前后打理,真的辛苦了,欠你们一个扣脚大汉的么么哒,爱你们爱到骨头里! 第一百二十一章 十万功德(一更) 任何一件事物的存在,一定有它的核心与目的。 方寸觉得如今自己首要的任务,便是摸清楚天道功德谱的核心与最终目的! 它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运作原理是什么? 善恶划分标准是什么? 以及……有没有BUG可以卡一下? 当然了,这一切想要彻底摸清楚,还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自己接触这天道功德谱的时间,也确实还短,而且关于它的一切资料,了解也不够深,所以在这时候,能够略微的摸清楚它的某些规律与脾性,最初的底限,让自己可以赚到足够用的功德,就很不错了…… 讲真,当时义正言辞打开门让功德走时,方寸还真担心它真个跑了…… …… …… “有了江湖上的这些功德收入,无相宝身经的修行,便有戏了!” 好在有了从江湖上捞功德的权限,方寸的心情,也总算是变得轻松了些! 他已决定修炼无相宝身经! 而修炼无相宝身经,又是一件需要庞大功德的事情! 正常宝身,便如大夏最为普通的五气炼身法,需要炼化的大脉,乃是二十五道,九仙宗的琉璃月华身,需要炼化的大脉乃是三十六道,而修炼无相宝身经,需要炼化的大脉,却是整整一百零八道,乃是五气炼身法的四位以上,又是琉璃月华身的整整三倍…… 这只是数量,更重要的是,修炼这一百零八道大脉,还需要最为深厚与精纯的法力! 大夏那么多高人大能,参悟不透此经,只当其作废经,不是没有原因的。 某种程度上看起来,此经本就是几乎不可能修炼成功的。 方寸可以,但也并不清楚! 此前他便做过一个最为简单的计算,以自己先天之气三寸三分三厘的天资,不借功德,只按步就班的来修炼这无相宝身经的话,那么自己每炼化一道大脉,便起码需要一个月的时间,一百零八脉尽数炼化,就算中间不出任何忿子,也需要一百零八个月,将近十年! 而花费这十年的前提,乃是自己的先天之气,一直保持如此精纯而饱满的状态。 这是不可能存在的,所以是无解难题! 可有了功德,便自不一样。 直接转化功德作先天之气,归入肉身,炼化大脉,与一丝一缕的吐纳先天之气是不同的,方寸只消接连不断的转化功德,将先天之气导入经脉即可,而对此,方寸也同样计算过,差不多每转化一千功德的先天之气,便足以让他以最精纯的内息,来炼化掉一条大脉! 而这样算起来,想要炼化一百零八大脉的话,便需要十万八千功德! 十万! 零八千! 妈的…… 自己除妖祸,灭匪寨,斩人魈,也一共只得了不到三万功德,头发倒白了不少。 若要凑齐十万八千功德,那得猴年马月? 好在,既可以从这些江湖散修们身上捞取功德了,这件事也就能够看着希望了…… 喝着茶,听着曲,捉着迷藏逗着蝴蝶就把功德赚了,这才是正道! …… …… 又用了一段时间,初步厘清了一些杂事之后,方寸也终于想起来,该往书院去了。 不知怎地,总有一种回到了前世,面临着暑假开学一样的苦恼感觉…… 但无论心里都有多懒,该做的事情总是要做,自己又不可能一辈子在柳湖城这个小地方瞎闹,下一步也是要准备的,如今白厢书院学子距离三年期满,已只有两三个月的时间,各人皆已为了自己的命运前途奔忙,方二公子也是一样,也需要去为自己的下一步计划打算。 梳头,穿衣,挂上玉佩,剪剪眉毛胡渣,额心点一颗红痣…… 丫鬟拿丝笔蘸了一点香露过来要给洒一点,被义正言辞的方寸给拒绝了。 还嫌本公子招的蝴蝶不够多吗? “曲妹妹早……” 走到二门际上,抬头看到了正手持两个特制的铁锁在那里打熬力气的曲苏儿,便向着她微微一笑,小姑娘羞得把两只铁锤一扔,捂着脸跑回屋里去了,大地都震得一哆嗦。 “咋这么害羞呢?” 方寸无奈摇头,看着那每一个都比人还高的巨大铁锁,就试着上前拎了一下。 然后他就默默的转身走了。 还是上学要紧! 精致而标志性的马车再次驶过了柳湖城的街道,不知多少街坊都亲近而激动的与方二公子打着招呼,卖豆腐的小姑娘捧着一碗豆花,只是瞧着那车帘,都忘了给客人送过去,慌得她爹娘急忙的过来劝她:“莫看啦,方家老二虚的头发都白了一半,以后那能行吗?” 小姑娘气的跺脚:“虚点怎么啦,我觉得虚点挺好!” 来到了书院时,便一下子不知迎来了多少敬畏而好奇的眼神,一个月前方寸当街杀人,在柳湖城这江湖里掀起了一片热议,而在书院之中,这影响反而更大,众学子皆意识到,没有了大公子的方家,也不是普通的方家,甚至在他们的感觉里,倒觉得更为不普通了…… 以前柳湖城的百姓也好,学子也好,只知道方家仙师很有名。 但究竟有多有名,反而不清楚。 尤其是方家一直守着仙师的家训,老老实实,和气做人,就算方家二公子是个出了名的浪荡子,经常做些荒唐事出来,但也从来不做那些仗势欺人的事,最多也只是跟人打个架,楼子里听个曲,街上调戏个姑娘啥的……而且凭良心讲,一半以上都是姑娘调戏他! 倒是在大公子没了,方家受到了逼迫时,露了一丝底蕴,惊动了满城之人。 不说书院学子,就连以前天天给方二公子喂马的杂役老余这时候都不敢往前凑了…… 毕竟都知道方二公子踹过院主的羊,万一院主来找自己麻烦…… 看着周围众人畏畏缩缩的目光,方寸很不喜欢这样的气氛,于是走下了车马之后,微微站定,看向老杂役看去,笑道:“老余,偷吃马饲料了,一个月不见,怎么胖了这许多?” 那老杂役呆了一呆,旋及赶了上来牵马,笑道:“二公子又取笑我老余……” 牵着方寸的马往里走时,心里居然觉得骄傲万分。 堂堂方家二公子,居然一下车先跟我老余打招呼哩,多大面子? 为了这面子,院主这边也顾不上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郡宗择徒(二更) 一路向着学亭走去,路上遇到了不少学子,方寸皆笑着一一招呼揖礼。 而众学子见了方寸,也皆都大着胆子,与方寸说笑两句。 要说老杂役是有些害怕触怒书院的话,那么这些学子们倒是不怎么在意书院态度了,毕竟三年之期将满,他们这些书院学子们,以后的前途命运,也差不多都已经有了定局。 或是入城守府,甚至郡守,得一道官身,公门里修行。 或是往守夜宫去卖命。 当然,也有一些,已经发起了狠劲儿,再过三个月休闲日子,然后遁入江湖。 遁入江湖,会被大夏通缉,但好歹可以不必去守夜宫。 只要不去守夜宫,只要还留在城里,便有机会打通城守一方的关节,混得一个身份。 当然了,出路最好的,还是前往郡宗。 …… …… 入了大夏朝堂,便往往要理俗务,驱妖魔,各司其职,为大夏效力。 虽然也有些炼法与灵丹的赏赐,却再也没有机会一心提升修为,某种程度上,很多炼气士这一辈子的修为,也就定阶于此了,或许有机会再晋升一阶,但大多希望渺茫。 而入了守夜宫的话,要斩魔物,探险地,面临那诡异荒原上的无尽凶险,虽然守夜宫无论是修行法门,还是丹药灵宝,赏赐都是异常丰厚的,但是能在守夜宫活下来的又有几个? 所以,惟有郡宗! 入了郡宗,便可以继续一心修行,提升修为。 每一位进入了郡宗的仙苗,此生都有希望突破宝境,进入神境…… 当然,概率多少,那也另说! 而此番方寸回书院,其实也是因为得到了南山盟五子相继递过来的消息。 清江郡诸大仙门的长老,如今已经相继来到了柳湖城,并且看过了白厢书院众学子的卷宗,想来,这批柳湖城白厢书院即将进入郡宗的人选,就要在这一两天里确定下来了。 …… …… “你怎么才来呢,三天之前,我就给你送信儿了……” 鹤真章一见方寸过来,便忙忙的迎了上来,有些嗔怪的看着方寸说道。 “我知道!” 方寸看着鹤真章笑,他还知道鹤真章到了方家,喝了一下午的茶,水都喝了三壶,还一个劲的打听方二公子最近忙不忙,有没有出去玩……只可惜那时候方寸不在府中,正去十二连环坞那边看林机宜给他准备好的新账本,了解柳湖城江湖的近况,却没来得及回来。 “昨日,九仙宗、乐水宗、云欢宗、灵雾宗、守山宗……清江郡六大郡宗长老便都已经到了柳湖城,咱们书院学子们的卷宗也都已经交了上去,怕是这会结果都已经出来了……” 孟知雪一抬头,看到了方寸,急忙站了起来,险些打翻墨盒。 清江郡,有六大郡宗,每三年一次,从清郡宗大小书院之中择徒,因为这些书院之中,或多或少,每三年都会出几个天资过人的好苗子,所以各大郡宗也抢得激烈,但是抢来抢去,觉得脸上无光,倒是形成了一种默契,在三年期满之前,大家暗地里争的厉害,你许诺一来就收作真传,重点培养,我许诺保你一人成仙,鸡犬升天,还有直接许诺给配个道侣的…… 但是到了最后关窍时,各方郡宗,倒是不争了,一个个闲云野鹤一般,相邀而来,走过各方书院,一来是看书院风气,二来也是大家一起看书院众学子们的卷宗,挑选心怡的弟子,似乎一点也没有什么争抢之心似的,而实际上,看准了眼的弟子,早就已经选定了。 “哦?” 方寸并不意外的笑笑,看着两人道:“你们的郡宗都已定了?” 孟知雪脸色似乎很平静,道:“结果还没出来……” 方寸笑道:“直接说了便是!” 鹤真章已是忍不住了,笑道:“鹤某不才,倒是撞了大运,一道书贴,递在了乐水宗陈长老的手里,被他老人家看上,三个月后,便准备往乐水宗去修行了,梦晴儿师妹于《魂经》一道有大天资,早就被云欢宗的宗主瞧上,聂全师弟则是早早便决定了要继承他家的祖传,留在城守府做缉妖差役,雨青离雨师兄,天资高绝,据说好几个地方都抢着想要他呢……” “而孟仙子……” 说着向孟知雪看了过去,道:“她是九仙宗……” 果然! 方寸并不觉得意外,事实上,南山盟五子可以进入郡宗,也确实不值得意外,他们五人天资都很不错,再加上于书院功德簿上,排名也稳占前五,放在前世,便可以说这五人全都是书院最顶尖的存在,尤其是孟知雪,她被九仙宗选中的事,早在一年之前便定下了。 九仙宗是清江郡公认的第一大宗,她去此地修行,也不值得意外。 “方……” 孟知雪见鹤真章已经说了出来,目光倒似有些担忧,微一迟疑,才向方寸道:“诸郡宗挑选学子的结果,还需到明日才会真正宣示,所以……现在的传言,其实都作不得准!” “哦?” 方寸倒是怔了一下,才忽然明白了她的话:“哦!” 一时觉得心累,原来这个呆子在这里吞吞吐吐,是存了这个小意心思,因为如今郡宗长老挑选的结果,其实大部分都已知会到了学子,所以虽未宣示,但学子们心里是有数的。 孟知雪其实是考虑到了自己如今还没有被郡宗选中,怕自己觉得难堪,才来安慰的。 “情商低的人还是不要想着安慰别人了……” 望着孟知雪认真又带了些呆气的表情,方寸心间只觉得无奈。 但既然提到了,便也只好笑着看向了孟知雪,道:“我的卷宗没有交上去么?” “交上去了!” 孟知雪道:“是我作为师尊……院主的亲传弟子,帮着送过去的,方二公子乃是以天资、家世、修为、学识、德行五道皆上上之选的批语,放在咱们白厢书院所有学子第一的位置,交到了长老们面前,而且城守在接待诸位郡宗长老的宴饮之上,还特地提及了柳湖几位出色学子,其间,尤其对你大加称赞,诸位郡宗长老也皆赞誉柳湖方氏子弟,天资过人,只是……” 她一本正经的说着,说着,忽然声音倒慢慢弱了下去。 倒是方寸,早已知晓此事,一点也不意外的笑道:“只是偏偏无人选我,是么?” 第一百二十三章 走动走动(三更) 既然自己的卷宗,是摆在了首位交上去的,诸位郡宗长老第一个看到的,自然便是他的卷宗,既然连城守都在对方二公子赞不绝口,那么诸位郡宗长老,自然不可能没有留意到方家的这位二公子,又或者说,就算没有城守称赞这几句,也不会有人忽略柳湖的方家。 而既然每位郡宗长老都看到了方寸的卷宗,而且方寸的卷宗批语,本来就皆是上上之选,那么,到了如今,方寸都还没有得到郡宗的知会,这本身,就已经是一种答案了…… 第三天的宣示,只是给别人看的。 每位能够进入郡宗的学子,在第二日时,便都已经得知了结果,这也是惯例…… 因为郡宗长老们,第三日便会离开,所以要留一晚上,方便活动。 孟知雪咬了咬嘴唇,低声道:“城守宴请郡宗长老们时,我以晚辈身份作陪,也说过……” 方寸轻轻摇了摇头,道:“没用的!” 一个月前,方寸展露了方家的些许底蕴,吓坏了很多人。 所以,书院院主才会默认他自己填写的卷宗批注,所以在呈交书院学子们的卷宗之时,特意将方寸列在首位,而城守,自然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才会在宴请诸位长老们时,对方寸大加赞叹,虽然方寸没有亲眼见到,也知道那时候的城守,表情一定非常的真诚…… 但是这没用! 方家的底蕴,确实能够吓到一些人。 但也同样的,便会让人知道,方家如今更为麻烦…… 毕竟,方寸于众人面前,当街斩杀了诸多密使,谁知道他们都来自哪里? 现如今,便是六大郡宗,甚至是郡守老爷,怕是也不敢招惹这时候的方家,但同样的,他们可以不招惹,完全不招惹,他们只是在看到你的卷宗时,轻轻将他放在一边而已…… 这本就是预料之内的事情! …… …… “所谓郡宗,本就是之前炼气宗门被诸位神王收拢之后的残留,虽然也受诸地神王制约,但还是有着极大的自主性,说白了,这些郡宗,就是他们自己的,既然是人家自己的,那人家当然就有权力选择要我还是不要我这位弟子,我又何必纠结这些没有意思的事情?” 方寸见孟知雪神色黯然,鹤真章脸色尴尬,笑道:“况且,谁说我一定要做郡宗弟子?” “什么?” 孟知雪与鹤真章闻言,神色皆是大惊。 就连一般看似埋头苦读实则在偷听的原蓝霜亭弟子,也尽皆大惊。 方二公子不入郡宗? 孟知雪已是慌了神,忙道:“方二公子,以你的天资,若不入郡宗,太过可惜……” 鹤真章也忙扯了扯方寸的衣袖,道:“想清楚啊,不进郡宗你能去哪里,入了朝堂想要修行就难了,况且你现在这么个情况,在朝堂里修行……嗨,且不说这个,守夜宫更不能去,你难道不知道每一批入了守夜宫的学子,撑过三年,能够活下来的也只寥寥无几……” 方寸听了这话,还未做得反应,倒是学亭里瞬间有几个学子神色黯然了。 他们就是要往守夜宫去的…… 莫名被误伤到的他们默默的将书卷放下,走出学亭,痴痴望天…… 要不……遁入江湖吧? …… …… “呵呵,不过是些小事,你们说这些做什么?” 方寸见着她们的紧张劲儿,倒是无奈笑了起来,道:“此番我来学亭,有事要找你们帮忙,如今我修为也已达到了炼息境圆满,但是我在术法一道,实在欠缺的厉害,所以想来书院里,寻些修行笔记,你们既是书院仙苗,那总不至于敝扫自珍,舍不得借给我看吧?” “你……既然修炼到了炼息境圆满,便该参研宝身才是啊……” 孟知雪看着方寸,神色又是显得有些着急,倒是冲淡了她身上的呆气。 方寸转头看她:“你不舍得?” 孟知雪也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实际上劝过一句之后,她便也知道,书院学子急着修炼宝身,便是因为有一个由来惯例,只要能够在书院修炼成了宝身,那便几乎一定会被郡宗选中,但同样的,若是郡宗已经有了定论之后,再强行去急着修炼宝身,也就没什么用处了,还不如多打些基础的好…… 到了这时候,反而是诸般术法手段,更为要紧。 “你等着,我去为你借来……” 孟知雪看了方寸一会之后,也只好答应了下来。 事实证明,这些学子们还是很大方的,并不像到了郡宗与神宫之后,开始将自己的功法法门看得比命还重,方寸说了要借修行笔记,孟知雪便将自己修炼的最好的术经笔记借给了方寸,不仅如此,还出去了一趟,很快便又帮着方寸借过来了足有十几本的修行笔记。 其中,有聂全的《武经》修行笔记,有梦晴儿的《魂经》修行笔记,有雨青离的宝身参悟心得,此外,还有一些其他书院学子们的《算经》、《草经》《灵经》等各方面的心得领悟。 可以说,白厢书院这三百余学子之中的佼佼者,大半笔记都在这里了…… 就连鹤真章,也期期艾艾的拿出了自己的笔记,向方寸道:“方二公子啊,我修习符法的笔记也都在这里了,只不过,那个啥……你确定还想看我们《书经》一道的符法?” “要!” 方寸随手接了过来,扔进书匣,笑道:“我家小青灵正在练字!” 鹤真章见方寸不是自己参悟,脸上露出了惋惜的表情。 想打! 借罢了笔记,方寸便已经没有必要在书院里停留,笑着与孟、鹤二人作别,准备回去。 而在这时候,随着借笔记之事,白厢书院里也已悄然流传起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堂堂柳湖方家的方寸方二公子,居然也没有被郡宗选中,而且打算往守夜宫去搏上一搏了? 惟有将要去守夜宫的学子,才会这般急于提升实力,以图保命啊…… 而在无数偷眼看来的目光里,方寸坐上了马车,打道回府,只留下一地的猜测与惋惜。 而方寸在来到了书院门口时,倒是遇见了书院教习张世贤腆胸凸肚的从外面骑马走了回来,便笑着掀起帘子与他打招呼,张世贤左右看看无人,便一猫腰钻进了车厢里来,望着方寸,叹了口气,拱手道:“正想着找什么机会去向方二公子道谢,倒是在这里遇着了……” 方寸笑道:“谢我什么?” 张世贤压低了声音道:“十二连环坞已经被拿回去了,院主居然什么也没说,甚至像是在等着你过来拿一般,其他教习有的感慨,有的愤叹,但都无可奈何,我倒是没想到,方二公子如此体贴,居然还给我留了两个养老,收益反而比以前多了,这可真是……感谢!” 方寸听了,也不多言,只是笑道:“该我谢张师!” “别张师张师的叫了,没得羞煞人……” 张世贤摆了摆手,低声向方寸道:“对于郡宗之事,方二公子没有想法?” 方寸笑道:“什么想法?” “在我面前还用装糊涂吗?” 张世贤皱着脸,道:“六大郡宗谁也不敢选你,那难道方二公子就真不进郡宗啦?” “别说没有机会,当初你来书院的时候,书院也是不敢收你,可结果怎么样?” “别的话我也不多说,只是告诉你,六大郡宗的长老,皆是提前一天来到书院,驻留一日,隔天离开,这中间留着的一天是干什么的?不就是方便一些人走动的嘛?” “方二公子不是个小气的人,何不趁着今天这个机会,该走动的走动走动?” “倒不一定要进入九仙宗那样的大宗门大宗派,天天摆谱,搞得就自家是上古宗派似的,惹人嫌……但其他几个宗派,还是可以打个商量的,别的不说,只说那如今已经势微的守山宗,哪里还算个真正的郡宗哟,几乎是拿钱就能砸进去的,实在太合适方二公子这样的……” “……额,仙苗!” “反正就一句话,好歹先进了郡宗再说,以后的修行之路,还是大有可期……” “这……” 望着张世贤一脸忠厚诚挚的脸,方寸都愣了一下神,叹道:“还是张师老辣……” “相比公子高义,这可不算什么……” 张世贤摆了摆手,掀帘子看看外面无人,便转头向方寸道:“话我就说到这里,方二公子可是要抓紧一些了,明日中午便要宣示放榜,在那之后,想要再改就不容易喽……” 说罢了话,向方寸拱拱手,一猫腰钻出车厢溜了。 “呵呵,若有机会将这位老兄请入江湖做一位谋士倒是不错……” 方寸坐在了车厢里,轻轻笑了几声,微一沉吟之后,他忽然敲了敲车厢:“先不回府!” 前面驾车的小青柳忙道:“公子要去哪里?” 方寸笑道:“去那些郡宗长老们下榻的馆驿,走动走动!”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大夏国运(四更) “诸位长老,请……” “公羊院主、白城守,请……” 翌日一大早,白厢书院中间,青山之下。 白玉岩铺就的广场之上,已筑起了高高的仙台,装点了些许玉饰红绸。 虽然炼气修士,不至于像凡俗那般遇着点什么节庆,便要大张旗鼓,张灯结彩,再拉一帮子人来锣鼓喧天,但每逢重要日子,也会稍作点缀,一来,是为了表现书院对此的重视,二来,也是给予这些远道而来,驾临白厢书院挑选学子们的郡宗长老一些儿尊重…… 今日,便是白厢书院学子们被郡宗选中之时! 也是书院学子三年期满之前,最为值得庆贺的一天…… 毕竟,在郡宗长老选人之后,便是城守一方挑人,以及守夜宫来人接收剩下的人了。 城守一方挑人,一般不会大张旗鼓,悄悄的便定了,而守夜宫来接人时,往往都是哭声震天,惨不忍睹,所以书院想要庆贺书院学子们三年期满,也只有这一天显得合适些…… 仙台一早就搭了起来,众书院学子们也各自换了新装,尽量打扮的或英武或儒雅,早早过来等候,而一众郡宗长老们,却是直到午后,才在书院院主公羊偃青与城守白化鲤,及书院座师、城守文书等人的陪同之下,来到了仙台之上,众学子见了,气氛顿时热烈了起来。 众长老与座师呵呵的笑着,分长幼尊卑,各自落座。 书院院主公羊偃青与城守白化鲤,乃是主家,便自一左一右,坐在了两头。 而其他的诸位长老,则是谦让了一阵子,最后时,却是九仙宗葛长老坐了最中间的首席之位,而乐水宗的闵长老,坐在了左次席,云欢宗越长老,坐在了右次席,依次排列下来,井井有序,到得了最后时,却是一位来自守山宗的年青人,模样木讷老实,腼腆的笑着。 乐水宗闵长老一见他还站着,忙拍了下脑袋,笑道:“是老夫僭越了,此席原是该由守山宗来坐的,更何况如今是小徐宗主亲自过来,来来来,还请坐在葛长老的身边……” 众人闻言,便都转头看了过去。 那位小徐宗主看起来不过三十余岁,天生一副沉默寡言,老实巴交的样子,闻得此言,已是红了脸,忙挥着手道:“闵前辈笑我了,于诸位面前,我乃晚辈,坐在了那里,才叫失礼,您且安坐,我坐在这里就好,坐在这里就好……”说着忙坐了下去,谁拉都不起来。 众长老见状,便都笑了起来,劝着闵长老坐下,又夸小徐宗主谦和。 …… …… 如今这个位子的排布,确实是大有门道的,九仙宗家大业大名气大,自然该坐首席,而原来,这次席,一直以来都是公认该由守山宗来做,更何况其他郡宗来的是长老,守山宗来的则是一位宗主,身份上又有不同,所以闵长老起身相让,其实也是合乎礼数规矩的。 但小徐宗主不肯坐过去,自然也是懂得明礼之举。 任谁都知道,守山宗如今已大不如从前了。 曾经的守山宗,乃是与九仙宗并称清河郡双璧的两大宗门,一个,号称立道以来,前后培养出过九位仙境高人,因而号称清河郡底蕴第一,而守山宗,则是于南疆大妖尊攻来时,借山势布下大阵,抵挡群妖三日之久,为大夏鼋神王争取了极大的时间,可谓功劳第一。 那时候的守山宗,别说坐次席,便是首席,也可以与九仙宗争一下。 但是近些年来,守山宗之颓势,却是人尽皆知,自从丢失了自家的宝身之法,整个宗门,都已底蕴大减,诸位长老走的走,死的死,疯得疯,只剩了潦倒数人,守着座空山…… 若要如实来讲,怕是守山宗都快称不上是个郡宗了。 只是神王念其曾经立下的功德,才让他们一直挂着这个郡宗的名头而已。 便如其他郡宗,皆是长老前来,守山宗却是这位年青的宗主亲自出马,原因为何? 手头上抓挠不住人啊…… 守山宗长老也不是没有,只是谁也不愿出来丢这个脸啊…… …… …… “拜见诸位仙宗长老……” 待到各郡宗长老落座,下方的白厢书院众学子们便已齐齐来至台前,躬声行礼。 喝声如潮,雄浑激荡,振耳欲聋。 “呵呵,免了免了……” 而在台上,九仙宗葛长老见得众白厢书院学子精神饱满,颇具气魄,便也笑着摆摆手,向最左首的书院院主公羊偃青道:“学子们修为不错,可见白厢书院是用心调教了!” “谢长老赞誉!” 院主公羊偃青含笑颌首,笑道:“此也非只书院之功,我柳湖城城守白先生,庇佑一方,黎民安居,衣食无扰,妖魔遁迹,众学子们也才好安心修行,不为世间俗事所扰……” 城守忙笑着行礼:“教导学子乃书院之功,化鲤却不敢当……” 坐在了中间的九仙宗葛长老闻言已大笑了起来:“你们啊,都不必谦让啦,我便是在宗门之中隐修,也听说了你们柳湖城这段时日里逐妖祸,斩匪患,义举连连,可敬可叹!” “诸位不闻范老先生解《书经》时所言的国运之说么?” “万民安居,衣食无忧,得教诲,明事理,便会日益壮大精神神意,滋养龙脉,龙脉壮大,我大夏子民便会体魄强壮,先天之气愈发充沛,一代一代,天资愈来愈好,培养出来的天才便也越多,而这一代一代的炼气天才,又会继续守我大夏百姓,保其安居衣食……” “简单而言,百姓益安,国基愈厚,国基愈厚,大夏昌隆,百姓益安……” “此道,便是国运之理,更是我大夏于此荒蛮之地,立世之本!” 周围众修闻得此言,顿时纷纷露出了一脸触动之态,皆揖礼道:“受教了!” 城守背后的徐文书听得此言,心里微松了口气:这一关过去了! 柳湖城最近妖除得多,匪杀的多,但闹得事情同样也多,城守与院主一颗心在这几个月里可是一直提着的,但好歹,没有白白奔忙,终于借着这一次九仙宗长老来到柳湖城选拔弟子的机会,将一切分说明白,关节打通,这位葛长老此时的话,其实就是给他们定心丸的。 当然,之所以这么顺利,也是因为城守与院主这一次交心交底,合作渡劫的缘故。 …… …… “看样子这些郡宗来的大人物们心情颇好,或许可以多收几个学子……” 而在下方,众学子看得上方诸位长老与院主、城守等人谈笑风生,心间也是颇为激动。 有人低声冷笑道:“多收几个又能如何,名额早就定下来了,你收到了?” 旁边的学子道:“也不能这么说,定下来是定下来,没准也会多几个呢,况且本来就有许多学子,昨天才刚刚去拜会了诸位长老,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结果,这会还不知道呢……” 正说得几句,便听得前方仙台之上,众长老说笑一番,已回到了正题。 那位九仙宗葛长老笑道:“该将我们选中的学子们唤出来亮亮相了!” 众学子心间一凛,最后的结果,终于要出来了。 挑选已定,自该唤出来让人看看自家郡宗都选了谁,所以这时候,被唤上了台的学子,基本上便属于第一次以此郡宗弟子的身份于众人面前露面了,这是一份荣耀,也是一种宣示,更算是对于三年一度,郡宗择取弟子之事的总结和句号,众书院学子们等的便是这一刻。 早就知道自己已经被选上的,自然期待着受众人仰幕的时刻,而昨日已经下了功夫,就等着看今天自己会不会被选上的,也同样期待着等到一个结果,至于一开始就没有被选中,昨日更是没有走动过的,同样也有些期待,倒是想看看,被选中了的人都会是哪些…… “孟知雪,任心越,李丹舟……向晚!” 九仙宗葛长老乃是众长老里面身份高的,自是由他先开口,轻轻唤了几个名字,却是早就众所周知的孟知雪,以及书院另一位术法修行极好的任心越,此外,还有两位学子,一个是修为虽然不高,但《草丹》一道的修习异常惊人的李姓学子,还有一个是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但家中有位族叔在清江郡郡守府里担任要职的学子,一共四人,每一位皆有不凡之处。 四位学子登台,便皆向着九仙宗葛长老行礼,向院主及城守行礼,又向台下众同窗行礼。 下方众学子则顿时一片欢呼,赞声如沸。 只是,欢呼声里,也很快便有人发现了问题所在:“果然没有方二公子……” 当年的方尺仙师,便是入了九仙宗修行,算是与九仙宗有了极大的因果,直至如今,世人提起九仙宗,还时常会说这九仙宗,其实可以改作十仙宗的,毕竟方尺也算一个…… 正因如此,虽然书院盛传方二公子已不准备入郡宗,却还都抱了一线可能。 凭着仙师方尺留下的一线善因,九仙宗真的不会收方二公子? 直到此时,九仙宗已经将自己选择的四位弟子唤上了台,众人才终于确定了此事。 方二公子,果然不在九仙宗选择之内…… …… …… “真不知方二公子此时,心里该是何等的……” 不知有多少学子心里闪过了这个念头,正感慨着时,忽听得后面一阵骚乱。 有人低声惊呼:“方二公子来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白袍方二(五更求月票推荐啦) “嗯?” 仙台之上,继九仙宗之后,正准备接着唤出自家弟子的云欢宗长老不由得微微一怔,没有唤得出来,而在台上,其他的长老以及学子等人,也纷纷都吃了一惊,转头看来。 只见得后方,学子们纷纷让开在两边,中间走进了一个人来,一袭白袍,片尘不染,灰白头发,束成了整齐的剑髻,模样生得十七八岁年龄,五官俊美,神色温和,两手抄在了袖子里,身边则跟了一只尖耳朵的小狐女,手上捧着一把旧伞,缓缓穿过人群,走向前来。 众学子们本来站得整整齐齐,但一见他来了,却也不由得心惊,急忙让开在了一边,有人让得太急,便不由得有些骚乱,被挤着被踩着也顾不得叱责,只是抬头看着方寸。 方二公子怎么会来书院? 不是都说他无缘郡宗,因而特意避开了么? 卧槽,总不会又过来大开杀戒的吧? “你……” 而一见得方寸现身,就连坐在了仙台之上的院主与城守,也都不由得一惊,下意识里站起了身来,在他们身边的诸位郡宗长老,更是脸色难看,面面相觑,都有些不解…… “柳湖方寸,见过诸位前辈……” 方寸却甚是平静,来到了仙台之前,旧伞由小狐女捧着,自己躬身揖礼。 众位郡宗长老都忙起了身来,还礼道:“方二公子不必如此拘礼,未曾拜会,失礼失礼!” 若依着方寸书院学子的身份,他们谁也不用在意这么个礼节,但依着方寸身为仙师方尺亲生兄弟的身份,那么即便他们是郡宗长老,这时候也都不能缺了半点礼数,非但要起身还礼,还要因为自己来到了柳湖城,却没有去方家拜会的事情陪礼,以免落下了口柄…… 人群里,倒是只有九仙宗葛长老没有起身,只是抱拳一揖。 他是九仙宗长老,而仙师方尺出身九仙宗,所以算起来,他算是方寸的师长,辈份更高。 “该是方二拜会诸位前辈才是!” 方寸笑着,与诸位郡宗长老寒喧,然后,缓缓登上了仙台。 周围诸郡宗长老都愣了一下,全然没想到他这个举动,一时竟无人说话。 就连已经登了台的孟知雪,见得方寸这模样,也不由有些疑惑。 “方二公子怎么跑到台上去了?” “他……他刚刚明明没有被九仙宗长老念到名字吧?” 台下的众学子,更是神色古怪,一时摸不清楚方寸的行径,有的心里诧异,有的心里觉得古怪,倒是谁也不敢在这时候说话,只是瞪圆了眼睛,看着方寸走上了仙台的背影。 “方寸小友,你到台上来是……” 一片诧异里,还是那位镇着大局的九仙宗葛长老先开了口,疑惑询问。 “晚辈登台,自然是因为晚辈非登台不可了” 方寸笑着,回答了葛长老一句,但又像是什么也没回答。 “不好……” 九仙宗葛长老听得了方寸的回答,心间不自禁的一跳,脸色也难看了稍许。 “难道他真要像别人传的那样,强行入我九仙宗?” …… …… 过来柳湖之前,葛长老便已想到过这一环了…… 柳湖方家的二公子,乃是一颗烫手山芋,六大郡宗,谁也不想收。 可是不收的话,却也要防着方家过来求情…… 若是方家来求情了,他们不答应,便是驳了那位逝去仙师的面子,怕是会得罪一批人,可同样的,若是答应了,在那位老先生已经表露了态度的情况下,怕是更难善了啊…… 正是抱着此念,葛长老这几天里,就一直在提心吊胆方家的人过来拜访,甚至准备好了一肚子说辞,可没想到,这几天方家人一直没来,刚刚才松了口气,便看到方寸居然在这众目睦睦之下出现了,这万一他要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跪求自己收录门下,自己答不答应? 为难,实在为难啊…… “方二公子……” 心间惊疑,这位葛长老已是抢着开口,先唤了一声,然后才呵呵一笑,道:“方二公子之才名,老夫便是在清江郡,也屡有听闻,着实惊艳,不输乃兄,呵呵,若不是近些年,我九仙宗修行[]功法大改,培养弟子也已与之前不同,无论如何也得将方二公子收入门下……” 说着时,已是再次呵呵一笑,看着方寸道:“对了,我此前听人讲,如今的朝歌,仙帝下令办起大夏道院,收录天下奇才,培养大夏栋梁,方二公子此等天资,不打算过去么?” 一边说,一边捋起了胡须,叹道:“此等天资,也惟有去了道院,才不算委曲了!” …… …… 诸人听了此言,表情顿时都变得十分精彩。 葛长老能够被九仙宗派谴下来选择学子,着实是有原因的。 如今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已说出来了好几层意思,每个人都听着有趣。 若方二公子真是想过来当众求情的话,估计心里便为难得紧,哪还能够说得出口呢…… “呵呵,前辈太夸赞晚辈了!” 方寸也不知听没听懂葛长老的话外之音,只是轻轻笑了笑,道:“大夏道院之事,可没有人来通知晚辈,哪里是我这等人可以去得的,至于九仙宗……这倒也确实是实话!” 他说着轻轻摇了摇头,道:“当年我兄长,也挺后悔入九仙宗的!” “唰!” 那位葛长老本是希望着能借这一番话堵住方寸当众求情的口,却万没想到方寸居然顺势来了这么一句,脸色顿时大变,他说仙师方尺后悔入九仙宗,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下方学子们的脸色,也已变得异常精彩。 方尺仙师出身九仙宗的事情,已经是九仙宗这么多年来,最值得吹嘘得一件事,世人提起方尺仙师,必提九仙宗,而九仙宗弟子提起自家宗门,也必提方尺仙师,正因着有这么一位仙师在,九仙宗的名号别说在清江郡,就是放眼整个大夏,那名声也是一等一的高。 可如今,方二公子居然说方尺仙师后悔入九仙宗? 那为何后悔? 因为九仙宗教的东西不够深,还是因为九仙宗行事品格不够好? 太容易引人猜想了…… “小子这是想毁我九仙宗名声啊……” 葛长老脸色难看,已是恨不能掐着方寸的脖子问他:你兄长何时说过这话? 但偏偏,他自重身份,这时候却也不能与他争辩。 人家随口说一句某年某日某天私底下说的,自己也不好辩驳啊…… 而在葛长老脸色渐渐变得难看之时,方寸却丝毫没有下台的意思,倒是那耳朵尖尖,尾巴毛绒绒的小狐女已经跑到了台下,奋力的举着一张比她身子还大的椅子跳上了仙台,然后一口气搬到了方寸面前,在放下椅子时,居然还向城守看了一眼,示意他往旁边让让。 这特么,不但上台了,居然还要坐下? 众人已皆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心间惊疑达到了极点…… “方二公子,如今乃是我郡宗择徒之时,你坐到这台上来的意思是?” 葛长老脸色不悦,说话也已经有些直接了。 方寸没有急着回答他,而是四平八稳的坐下了,还拿过旁边案上,城守没有喝过的茶盏,轻轻划了划茶叶,慢慢啜了一口,放下,才轻声道:“本公子上台,自是符合规矩的!” “你……” 葛长老一时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了,内心告诫了自己一万遍,不要惹柳湖方家。 但还是下意识的向着其他长老看了过去,难道是这些宗门有人收了这位方二公子? 诸郡宗长老见了,便皆不动声色的摇头,心想早就心照不宣的事情,谁又会冒这等天下之大不韪,葛长老也觉得这些郡宗长老应该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心下狐疑,看向了方寸的身边,只见此时他坐的位置,恰是在守山宗小徐宗主身边,眉头便不由得缓缓皱了起来。 “小徐宗主,莫非守山宗已经收了方二公子为徒?” 此言一出,周围众郡宗长老的目光,皆向着方寸与小徐宗主看了过来。 一个个的眼神里,都颇有些一些诧异。 守山宗收徒的规矩,或说目的,那也人人都懂,难道说这方二公子当真是自知入九仙宗无望,所以便退而求其次,想方设法拜入了守山宗,好歹先求一个郡宗的出身再说? 只是这样一来,守山宗是不将那位老先生的话放在眼里了? “守山宗何德何能,能收方二公子为徒?” 见得众人目光都向自己看了过来,那位小徐宗主连忙摇头,急口否认。 台上众长老心间微松了口气,旋及眼神更为不解的看向了方寸。 既然守山宗也没有收你…… “他是将我守山宗买下来了!” 也就在此时,那位小徐宗主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声,接着开口道:“昨日方二公子找到了我,一番商谈,已买下了我守山宗的三成灵脉,所以,如今他已是我守山宗长老了……” “唰!” 无论是台上还是台下,忽然间皆变得鸦雀无声,活像是被人迎头打了一棍。 不知有多少人的眼珠子,差点直接掉了出来…… …… …… 买买买……买下来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加一个(一更) “买……买下了守山宗?” 整个书院,忽然一下子变得安静了,所有人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 一时之间,他们还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看着方寸在台上安稳坐着,周围一群郡宗长老也是一样满面呆滞看着他的样子,便又知道自己耳朵没出问题,于是便只能一样呆傻傻的看向了仙台之上,满心满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浮现着,这……这郡宗,还能卖呢? 啥玩意儿啊,说好的做学子,你咋直接还跳级了? “这……佩服!”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台下的鹤真章,忽然大声叫了一句,便像是一下子关掉了静音,周围声音轰一声全响了起来,不知多少学子都一阵乱轰轰的吵闹起来,说什么的都有。 仙台之上的孟知雪,愣了足一会,才反应过来,想笑,又憋住,终是没憋住,还是笑了。 而在仙台之上,众郡宗长老则是忽然之间,同时转头看向了坐在方寸身边,显得老实巴交的小徐宗主,若是眼神可以说话,那这时候小徐宗主必定已经被无数雷鸣般的质问给淹没了,可是好在他们这时候只能憋着,于是便也给了这位年青宗主一个缩着脑袋装傻的时间。 也不仅是下方的学子,就连台上的诸位郡宗长老,还有院主与城守两个,也同样是愣了半天的神,面上皆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这……这从小到大,没听过郡宗可以买的呀…… ……不对,貌似可以! 十年之前,青桐吴家入主乐水宗。 三十年前,江首五大世家,联手打造云欢宗…… 这些其实都是一些世家大族买下郡宗,为自己培养人才的表现,只是这些消息距离自己太远了,平时提起,总觉得这是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觉得那是超然大族才有的底气…… 又或许…… 他们渐渐缓过了神来:其实柳湖方家,本来也是一方超然大族? “不对,就算守山宗如今已然没落,只剩了一个空壳子,也不是这么容易买的啊……” “多少家大势大的世族,底蕴深厚,高手如云,可若是没有神王亲自签押的立道神符,也不可能开宗立道,而更多的宗门世族,便是已经难以为继,但凡还能撑得下去,也不会出售立道神符,方二公子居然买下了守山宗的三成灵脉,这……这得花了多少银子?” 一转念间,却摇头,不,这已经不是银子的问题了…… 立道神符便代表着的立道资格,更重要的,则是立道山门之下的灵脉! 因着立道神符的存在,每一方郡宗,依着大夏的律法,其实都是一半归大夏仙殿,一半归郡宗自己,也就是说,守山宗得以支撑着自己的地底灵脉,只有五成是他们的,另外五成是大夏仙殿的,而方寸直接买下了他们三成灵脉的话,可不就是把守山宗买下来了? 大夏占了守山宗那五成灵脉,徐氏一族占了两成,方家可占了三成了。 当然,立道神符没法买,宗主之位倒是不好抢…… …… …… “好玩……” 而在无数惊疑目光里,方寸则是淡然处之,但心底却是很喜欢这些人古怪的脸色。 很早之前,他便已经意识到,自己入郡宗时,有可能会遇到类似的问题…… 如今,倒是果然遇到了。 而且九仙宗在态度上,做的比自己预料的还要绝。 观其神色态度,怕是不仅九仙宗不选自己,甚至与其他郡宗商量好了,都不选自己啊! 真是想彻底绝了自己入郡宗的路? 只可惜,除了在某个特殊的场合与行为之中,自己都不喜欢太被动! 谁说想入郡宗,就一定要被长老挑选了? 心里如此想着,他环顾四周,压下了周围的骚乱,笑着道:“些许小事而已,何必这般惊乱,如今学子们还都在台下等着,咱们这些做长老的,何不先照顾了他们,再论其他?” 众长老闻言,脸色却是更难看了:“这……小事?” …… …… 不过,纵是心里有着太多的疑惑,但该继续的还是要继续,只是回头要找着了小徐宗主好生问个明白就是了,诸长老养气功夫也是不一般的,深深看了小徐宗主一眼之后,便强压下了心间翻腾的惊疑与不解,清清嗓子,继续将自家郡宗选择了出来的学子们唤上台。 九仙宗后,便是乐水宗,也是轻轻唤了几位学子上去,却是以鹤真章为首的三人,其中两位,皆是《书经》造诣过人的,还有一位,则是《算经》一道,颇有过人才名的。 照理说,这也是人生高光时刻,老鹤是个闷骚性子,这时候要照例摆一番谱的,看他脸上搓的那厚厚的粉就知道了,可是如今,上了台后,他却硬是忘了自己搓粉的初衷,只是一个劲的向着坐在了台上的方寸看,那眼神怎么看怎么古怪,瞧着就像是在做梦一般。 方寸轻咳了一声,道:“身为学子,当正言正听,这小鹤却是贼眉鼠眼,瞎瞅什么呢?” 鹤真章一听气的差点跳起来跟他拼了,亏得其他长老威慑力足够,一声冷哼,眉眼便耷拉了下来,不仅不敢不敬,还得乖乖巧巧的向方寸揖礼,说:“方长老教训的极是……” 方寸没憋着,笑出声来了。 云欢宗之后,便是唤上去了以梦晴儿为首的三位女学子。 云欢宗弟子,向来以女子为多,也是众认的。 梦晴儿胆子大,上得台来,直接歪头打量了方寸几眼,叹道:“这么俊的长老少见……” 周围其他几个年迈的长老脸色都有点难看。 台上诸宗长老们依次唤出名字,前前后后,倒是足有二十余人被唤到了仙台之上,众学子们看得一阵阵心潮起伏,感慨不已,郡宗收去二十余位学子,在这几年里,已经算是多得了,只可惜,也只能满面羡慕的看着他们这些即将进入郡宗的天之骄子,心间感慨不已…… 不过感慨艳羡之余,忽然有人发现了一个问题:“不对,雨师兄呢?” 起初众人都被方二公子摇身一变,化身郡宗长老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却是一直无人发现,身为南山盟五子之一,天资也是白厢书院数一数二的雨青离,居然一直没有上仙台,有人诧异的四下里望去,赫然发现,雨青离这时候仍然立身于众学子之间,脸色有些苍白。 “怎么回事?” “依着他的天资与修为,甚至名声,怎么会没有被郡宗选中?” “对啊,不是早就传言他被灵雾宗长老看中了么?” 一时之间,众学子心间,倒是生出了无尽的疑惑,不知多少目光看向了雨青离。 而在此时的台上,孟知雪等人,也皆发现了这个问题,纷纷神色惊疑,看向了台上灵雾宗的长老,只见那位身穿淡黄袍子的男子,正不动声色的端茶而饮,像是什么也没发生。 此前所有人都只关注方寸之事,却绝未想过会有这一幕。 “我曾见过雨青离出手,他的修为比起孟知雪来,也只差一线,而且这还是因为他修行资源一直不如孟知雪的缘故,此人低调阴沉,并不惹人亲近,但天资没得说,德行一道也没得说,在书院功德簿上,一直排名第二,无论如何,也不该没有郡宗长老看中才是……” 仙台之上的方寸,一样在冷眼看着这一幕。 雨青离的事情,似乎并不简单,不仅是孟知雪等人,就连城守与院主,面上的意外表情也不是装出来的,而雨青离自己,似乎也没有想到会这样,再看那位灵雾宗长老的神色,以及他选出来的三位书院学子,便不难猜到,他似乎是有意做出了眼前的这一幕…… …… …… 台下,确定了自己名字不会被提到的雨青离,已然有些失魂落魄。 在周围无数或惊讶,或疑惑的眼神里,他身子微微晃了晃,抬头看向仙台时,他似乎看到了那位灵雾宗长老的目光,心间就更绝望了,脸上似乎也露出了一霎那的不甘怒意。 但终究,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慢慢转过了身,向着人群之外行去。 “这……” 而在仙台之上,众郡宗长老也皆诧异,有人对这位雨姓学子有印象,此前还想着收他来着,只是此人早早被灵雾宗看上,却无法再争他,如今见得灵雾宗居然没有选他,倒是微生心动,可是转念一眼,便看到了灵雾宗长老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这心思便也尽散了。 “呵呵,诸学子皆已登台,那么今天这择徒宣示……” 仙台之上,院主也已反应了过来,呵呵一笑,便要开口宣布。 虽然这个结果有些诧异,但这终究是件小事,还是尽快了结了这件事比较好。 虽然宣示一过,诸事落幕,再无回还余地…… “且慢……” 但也就在此时,台上的方寸忽然轻轻放下茶盏,开口阻止。 “这……” 院主面露意外,向方寸道:“方……长老,不知还有什么要说的?” 方寸转头看向了身边的小徐宗主,笑着道:“宗主,咱们守山宗收了几位弟子?” 老实巴交的小徐宗主见方寸问自己,道:“这个……四个了!” 方寸笑着道:“我觉得再多一个也无妨,对不对?” 那小徐宗主愣了一下,面露迟疑,道:“这个……不好吧?” 方寸笑道:“我也知道,郡宗择徒,都是有数的,一个萝卜一个坑,但事有特例,倘若我们见到了一位学子,天资过人,行事周道,那为他开一个特例,应该也合理吧?” 听得此言,孟知雪与鹤真章等人,皆是满面惊喜的看向了方寸。 而那位灵雾宗长老,则是脸色有些难看。 小徐宗主脸色更尴尬了,过了一会,才犹豫着道:“你说了算……” 方寸笑了起来,道:“刚才那位雨姓学子,我看就很不错,你觉得呢?” 小徐宗主脸色都像个苦瓜了,好一会才道:“他的根基,与咱们守山宗不符……” 方寸道:“年青人,总还是可以调教的,不是么?” 小徐宗主无奈的长叹了一声:“那就……听你的呗……” 方寸笑了起来,转头看向了院主公羊偃青,道:“我们守山宗加一个!” “这……” 院主微有些迟疑。 而在另一边,那位灵雾宗长老忽然目如闪电,阴冷的向着方寸脸上看了过来。 方寸也恰在此时,转头看向了他,脸色阴沉,猛得将手里的茶盏叩在了案上,啪啦一声,茶盏已是破碎了,一边的院主顿时吓了一跳,那位灵雾宗长老,也猛得收回了眼神。 方寸皱着眉头,道:“加一个!” 第一百二十七章 当然会回去(二更) 方寸还不知道雨青离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他甚至都不太了解雨青离这个人。 南山盟五子之中,孟知雪一向很喜欢往自己家里跑,对自己的事情也很上心,自己想不了解都难,而梦晴儿则是个最讨人喜欢的颜狗,每天见到她都被她夸的不行了,老鹤吧……这个更不用说了,惟独雨青离,他虽是南山盟五子之一,见过面不少,却一直不了解。 此人沉默寡言,神色阴沉,某些时候,更会给人一种阴鸷之意,这不是个好词,这等人一旦见着了,总会下意识的起提防之心,让人觉得不好亲近,甚至敬而远之,方寸前后与他相见次数不少,但话却没说过几句,不了解他的出身与性情,但有一点,方寸却是知道的。 此人在老朝行刺自己时,赶来相助了。 而且此人在书院的功德簿上,排名也一直是稳稳的前二。 甚至就连修行天资,在书院里,也是公认的前三…… 说是前三,这是因为有了自己与孟知雪的缘故,所以才排在了前三。 而在修行资源上,莫说与自己比,便是与孟知雪甚至聂全,雨青离都远远不如! 正因如此,方寸才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做下了这样一个决定。 而若非说有另外一个原因的话,那便是方寸讨厌这样的事,无比的讨厌! 每个人都有改变自己命运的权力,尤其是在这个人已经付出了努力的情况下! 这种权力,或说机会,才是最为宝贵的,任是什么人,都不可以剥夺! 灵雾宗可以不收雨青离,但通过这等手段,使得他不仅失去了进入灵雾宗的机会,甚至连进入其他郡宗的机会都给剥夺了,在方寸看来,这就是世间最为缺德的事情…… 所以,哪怕如今的方寸尚不了解雨青离身上发生了什么,也还是做下了这个决定。 …… …… “雨……雨青离,入守山宗!” 见得方寸发了火,院主终于还是将这一句补了上来。 台下众学子听见了这句话,皆是怔得一怔,旋及忽然大声欢呼了起来,他们也不知道这种突如其来的喜悦感是怎么回事,或许是因为雨青离在他们心中,本来就一直都是一位整个书院名列前茅的天之骄子,该入郡宗,又或许是刚才雨青离面上的绝望之意太深重了。 这时候,方二公子发话,将雨青离收进了守山宗,竟给众人一种狂喜之意。 就好像是,压在了他们头顶之上的某些东西,也被掀掉了。 而在这时,仙台之上的诸位郡宗长老,脸色则分明都有些难看,不仅仅是被方二公子针锋相对了的灵雾宗长老,其他长老也同样如此,本就已经习惯了在某些事,或是某些态度上共进共退的他们,因着雨青离这位学子的事,多少都生出了一种异常不舒服的感觉。 但事已至此,他们谁也无法说什么,只盼着此事快些结束,好生询问小徐宗主。 种种默然态度之下,这场择徒之会,注定草草了事。 …… …… “方二公子,雨师兄他……” 待到诸位长老,皆面色不善的离席,孟知雪等人,便也皆来到了方寸的身边,照理讲,郡宗择徒宣示结束之后,等着他们的,便是庆贺的仙宴,还要一起送郡宗长老们离开,但如今,却是因为出了雨青离的事情,谁也没有这个心思,都忙忙的聚到了方寸的面前来。 不仅是他们,就连因为要入缉妖司,今日不曾过来凑热闹的聂全也来了。 而诸位郡宗长老,似乎也因为有一肚子疑惑要问,没有将这些学子们带在身边教训。 “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找来问问不就是了!” 方寸笑着开口,与其他人一起往书院白厢书院之后的书舍而来。 雨青离并非本郡出身,而是从外地赶来白厢书院求学的,一直住在书院书舍之中。 “恭喜雨师兄,天资过人,终得伯乐相中,入选守山宗!” 众人来到了书舍时,便见得一间靠了假山的偏僻书舍之中,正忙碌着一个身影,却是雨青离在那里拎了一个水桶,正在一遍一遍的擦着地板,他住的书舍乃是一个普通的木屋,独立于众学子的书舍之外,因为简陋,倒是不必与旁人同住,只放了一张他自己的矮床。 虽然地方狭小,但却收拾的异常干净,片尘不梁,东西摆放整整齐齐,倒像是尺子量过的一般,旁人看来这已是完美到极致了,比大部分深闺小姐的闺房都干净,但是他如今却还在拿了抹布,一寸一寸的擦着,好好的木地板,硬生生被他给擦出了类似青石的效果。 众学子一并来到了他的木屋之前,便都心照不宣的没有踩上他的地板,只是站在了门外笑着开口,尤其是鹤真章说的最为诚恳:“雨师兄,你走运了,我们入了郡宗,皆是举目无亲,两眼茫茫,惟独你,一入郡宗,便有了位长老照拂,以后在守山宗,还不得横着走?” 雨青离将抹布放在木桶上,转过身来,望着众人,似乎神色也有些复杂,微一沉吟之后,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擦净了手,向着方寸深深行了一礼,道:“谢方二公子之恩……” 方寸笑笑,打断了他的话,道:“这等矫情的话就不必多说了,我身为守山宗长老,自该为宗门挑选好学子,你这等天资,入了守山宗,不是我对你有恩,而是你给我面子!” 一边众同窗转头看了看他,生出了两种感觉。 一种是:方二公子这么快就进入了守山宗长老的身份了? 第二种是:方二公子这个人,说话怎么就那么好听? 而神色本有些黯然的雨青离,听了方寸的话,也不由得愕然抬头,望着方寸那亲切诚恳,看不出虚伪之意的笑容,莫名的,心间竟是一颤,沉默着,眼眶却已变得微微发红。 “雨师兄,我当真替你气急,一听这消息便赶了来!” 聂全上前,拍了拍雨青离的肩膀,愤愤道:“跟我们说说,你究竟哪里得罪了灵雾宗的长老,竟会想出这等毒计害你,此事我们必不能与他甘休,早早晚晚,要讨回公道!” 其实周围众人,包括方寸,心里都有些好奇。 灵雾宗这一次,可谓是突施辣手,在此之前,谁也没想过雨青离这等修为,会不被郡宗选中,而灵雾宗,似乎也是故意突施毒计,为得,就是不给雨青离半点反应之机。 堂堂一宗长老,竟会为得一位书院学子,做到这一步,得是多大仇恨? 只是看着雨青离的模样,却似并不想说,只是默然摇了摇头。 聂全见他不肯说,便有些愤愤的,还想追问,但一边的梦晴儿见着了雨青离的神色,便已不耐烦的向聂全道:“问问问问你个大头鬼,这还没入缉妖司呢,便想着查案子了?” 聂全顿时一脸的羞恼,叫道:“我问问不是应该的么,你怎么又说我?” 梦晴儿道:“谁让你长的不如方老二俊来着?” 聂全:“……” 两道白气从鼻子里喷了出来。 方寸笑盈盈的看着众人,道:“诸位同窗,今日正是我等前程已定,即将各奔东西之日,留窝在这里说这些令人不快的事情做什么,不如找个地方,痛饮一番,忘却前尘不快?” 众同窗闻言,鹤真章顿时第一个叫好:“去哪?” 其他人见状,便也皆答应了下来。 在同行有两位小姐的情况下,方寸终还是没能满足鹤同窗的心愿,只是随便挑了一个城里的酒楼,众人一起前往时,雨青离故意落后了一些,与方寸同行,轻声道:“方二公子,有些事是我平时之耻,向来不喜欢说与外人,但方二公子帮了我,我不能瞒着你……” 方寸转头看着他,笑道:“其实可以不说,我并不在意这一点!” 雨青离沉默了一会之后,忽然抬起了头,笑道:“说也无妨,其实这个人该算是对我有恩的,因为无论是我,还是我的姐姐,都算是他养大的,依着辈份,我该唤他一声叔父!” 方寸闻言,倒是微有些愕然。 然后雨青离满面笑容的道:“当然,现在该改口叫姐夫了!” 心间微沉,方寸眉头也不禁的皱了起来。 “他与我爹本是结义兄弟,二人闯下大祸,父亲担下所有,挨了一刀,将我们姐弟两个托付给了他,他一开始对我们挺好的,只可惜啊,要怪,就怪我姐姐资质太好了……” “本来他是想除根的,当初是我像条狗一样求他饶了我的小命,再加上姐姐委身相劝,才使得他放过了我的,也是姐姐让我来柳湖城求学,因为这里是仙师方尺的出身之地,她觉得那个人胆子再大,应该也不会跑到柳湖城来追杀我,但我没想到,他居然还是出现了……” “更没想到,他这么不想让我郡宗,是担心我终究会回去找他么?” 雨青离轻轻开口,说着话时,脸上还挂着笑容的残留,显得十分平静。 就算是说到自己曾经像条狗一样求对方饶自己的小命时,他笑容也没有消失。 而方寸只是静静听着,沉默了一会之后,道:“那你会不会回去?” 雨青离道:“我当然会!” 方寸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道:“这个人当初犯的最大错误,就是不该饶你!” “不错!” 雨青离也跟着笑了起来,道:“当我回去的时候,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走在前面的众同窗听见他们的笑声,无意间一回头,便看到了他们相视而笑的模样。 一时间,竟觉得汗毛都像是竖了起来。 实在是雨青离天生长了这么一张阴鸷的脸,瞧着就不像是好人,平时不说啥的时候,就浑身上下,时时笼罩着一股子冷意,这时候他眼中含恨,笑起来就更让人惊恐了…… 偏偏这时候方二公子居然也在陪着他笑,怎么让人感觉…… ……这么吓人呢? 第一百二十八章 他们的,你们的(三更) “小徐宗主,怎会如此?” 而在方寸与众同窗一起去饮酒庆贺之时,如今的柳湖城城守府内,诸位郡宗长老,也皆是一脸的沉重,其中,尤以九仙宗葛长老与灵雾宗薛长老脸色最为不愉,一个带了些郁气,另一个则是满面的冷意,两人目光,皆有些不善的看向了那位年青的守山宗宗主。 众郡宗长老皆看出了他们二人的神色,对这一场送别之宴,便皆提不起兴趣来,对于九仙宗葛长老的不快,他们是可以理解的,而灵雾宗这位新晋的薛长老,却是不知究底,但同为郡宗长老,有些事大家也心知肚明,郡宗长老,一般不会花这么大的力气去为难一位学子,但既然他这么做了,便也说明,他一定有这么做的理由,自己最好装作没有看见…… 否则的话,但是无形之中,树了一位大敌。 可惜啊…… 薛长老做到了这一步,却还是被毁了! 被那位柳湖的方二公子给毁了! 又或者说,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那位小徐宗主? 那位小徐宗主见着众人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脸上,神色也有些尴尬,无奈的道:“诸位前辈,也莫要如此看着我呀,今日之事,委实超出了我的意料,可是我……我没办法啊!” 九仙宗葛长老冷哼了一声,道:“徐贤侄,范老先生的话,你该不会忘了吧?” 小徐宗主老实道:“自然不敢忘,可是我也确实没收他为徒啊……” 众长老听了这话,只气得七窍生烟,你是没收徒,可是你把宗门卖给他了…… “唉,守山宗最近有些难处我们是知道的……” 一边的乐水宗长老叹息着看向了小徐宗主,道:“但还不到售出灵脉的程度吧?” “其实是到了的……” 小徐宗主老实的回答:“毕竟你们不知道连长老的月饷都发不出来的窘迫……” 周围几位郡宗长老闻言皆有些尴尬。 葛长老愤然道:“哪怕真要出售,又何必予了方家,你难道不知柳湖方家如今的处境?” “其实是知道的……” 小徐宗主道:“但是他给的钱实在太多了……” 众人顿时一脸的关切:“究竟给了你多少代价,才让你答应卖三成命脉给他?” 小徐宗主道:“三百龙石,和一句话!” “三百龙石……” 众长老都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如今的方家,居然还能拿出三百龙石来。 龙石,本就是龙脉之中诞生出来的结晶,也是品质最高的修炼资源,比最好的炼气丹品质都要高,而大夏龙脉,一共便只有七条,每年诞生出来的龙石,要么便是赐予了诸位神王,要么便是予了皇室子弟,流落于外的着实不多,这也就导致了龙石价值的不好揣测…… 一枚龙石究竟能卖多少钱? 这件事并不好说,因为市面上的龙石,一直都不够。 但是在修行界里,倒是有许多的法宝与法门,都是非龙石不卖的! 三百枚龙石,已经是一个极为惊人的价格。 乍一听起来,大家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方家那位仙师,不是传说之中极为清廉,极少,或说是从不为自己捞好处的么,那么如今的方家,又怎会拿出了这么多的龙石? “呵呵,我早就觉得,世间怎会有那等蠢人?” 一片沉默里,有位郡宗长老,冷笑了一声,有种不出所料的冷嘲之意。 “若真与他身份来讲的话,三百龙石倒是不多,甚至还不到仙师一年的俸禄……” 倒是九仙宗葛长老,微一沉吟,看向了小徐先生:“他说的话又是什么?” 小徐宗主脸色变得古怪了起来,半晌才道:“不卖,弄死你!” “这……” 场间诸位长老一下子都说不出话来了。 望着那位坐在了角落里,老实巴交的小徐宗主,一时觉得有些荒诞,有不少人下意识想说,你堂堂一位半步神境的年青炼气士,怎么会被一位炼息境弟子给威胁了,但也有人无奈的摇头,看了一眼柳湖城,心里暗暗的想着,若是在柳湖城内的话,恐怕这句话…… ……还真不仅仅是威胁! “无论如何,事已至此,我们也说不得什么了!” 葛长老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缓缓叹了口气,道:“方二公子入郡宗的事,看样子已经阻止不了了,范老先生一片好心,先让方家多保存一段时日,但他既然这么选了,也是他做的选择,只可惜哟,这位方二公子,看起来不是个聪明人,入了郡宗不说,还要……” 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周围众人却也已皆明白,悄然看了一边的灵雾宗长老一眼。 明明自己都是一身的麻烦,这位方二公子,竟还不懂得蹈光养晦,低调做人,这还没有正式进入郡宗呢,却已经先不分青红皂白的得罪了一位灵雾宗的长老,实在是有些…… “哈哈,且不说他,咱们饮酒如何?” 有人见场间沉默,便笑一声,打破了周围的阴沉压抑。 其他人便也都跟着笑了起来,心照不宣的将手中酒杯举了起来。 而在一片笑声里,那位小徐宗主则是满面的无奈,笑容比别人多了些复杂。 只有他知道,方家二公子确实是用三百龙石与一句话,买下了自己这守山宗的三成灵脉。 但那句话,其实不是他说出来的这句! …… …… “干了,干了……” 如今的柳湖城古井楼里,也已经扔了满地的酒坛子。 诸南山盟学子,以及一些平日里交好,路上见了,便一起约了过来饮酒的众同窗们,都已喝得有些醉醺醺的,不知为何,这一日,他们都下意识喝的多了一些…… 聂全与鹤真章两个喝的最多,这时候一个眼神发飘,一个坐在那里呵呵傻笑,梦晴儿则是坐在一边,笑嘻嘻的扯着两位同窗,跟他们商量:“你们两个拼酒,我一人让你们两个,你们喝一碗,我喝一杯,若你们赢了,我就让你们亲我一口,若我赢了,你们两个互相亲……” “好不好呀……” 那两个学子已是喝的兴高采烈:“来呀来呀……” 方寸坐在了上首,此时倒还清醒,他喝的也不少,但有着前世经验的他喝酒知道拿捏一个节奏的重要性,于是虽然一杯一杯饮了下来,但不急不徐,却还稳的像条老狗一般。 孟知雪也多喝了几杯,玉白面颊上满是红晕。 雨青离喝的更多,只是哪怕喝了这么多酒,他的脸色还是阴沉沉的。 “这他娘的,什么事啊……” 一片热热闹闹里,鹤真章忽然用力的一拍桌子,愤声骂了一句。 又开始了…… 方寸无奈的看了他一眼,鹤同窗酒品不怎么好,这是他早就知道了的。 “以前特别盼着进宗门,如今忽然感觉,也没什么意思……” 见众人都看向了自己,鹤真章掏了掏鼻孔,神色有些愤愤的说道。 本是醉话,但听在了众人耳中,却忽然使得场间气氛有些沉默了下来,其实,经得了这一天的事,有了他这种感觉的,又岂在少数,下意识里喝了这么多的酒,本来也是想将这种不快的情绪驱走,只是没想到,喝来喝去,却喝得清醒了,这种情绪,反而更为明显了。 “我家……我家为了让我进入郡宗,田产、铺子、两个宅子……都卖了!” 忽然,一位入了乐水宗的学子哭了起来,捂着脸:“但我明明……明明自己修为也够了!” 周围人一片哑然,想劝,又不知该如何劝,他其实已经不错了,正因为修为也够,族中又使了钱,才得以进入郡宗,若你都觉得不甘,那其他根本入不得郡宗的,又怎么说呢? “雨师兄明明就是被设计了,可恶,他们竟敢在这种事上做手脚,而方……方二公子此等天资,与九仙宗若大渊源,他们竟也视作不见,方尺仙师若是知道了如今的事情……” 有人闷闷提起了此事,想也是喝多了,不然不会当着方寸的面说这些。 而听得他的话,孟知雪、雨青离、鹤真章,甚至聂全等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非常难看,本是皆对郡宗抱了无尽期待的他们,却在进入郡宗之前,感受到了一些压抑,而这种压抑的感觉,又恰是出现在了他们心念最为激昂之时,自然更让他们难以接受…… “怎么,诸位同窗,这便觉得失望了?” 看着众人情绪皆深深低落了下来,方寸笑着向众人看了过去,轻声道:“如今郡宗是他们的,规矩也是他们的,自然什么话都是他们说了算,又哪有什么好不服气的?” 众学子闻言,顿时皆是一怔,皆转头向方寸看了过来,神色古怪。 这一句话,竟似说在了他们的命脉上,让他们皆沉默了下来。 然后,方寸笑着举起了一杯酒,道:“但我记得有位了不起的人曾经讲过,这天下是他们的,但也是你们的,而且归根结底,终究会是你们的,所以,早晚还是你们说了算……” 方寸笑着,举起了一杯酒,道:“希望永远都在,敬诸位!” “是他们的……是我们的……” 场间诸同窗听着方寸的话,一时竟觉得有些迷茫,并不是所有人都立时听明白了这番话,但莫名的,却被方寸的话挑起了心底的某些情绪波澜,一时竟是觉得心间豪情万丈也似,纷纷大笑大叫着跳了起来,或搬坛子,或持酒盏,纷纷争着与方寸碰杯,然后一饮而尽。 “等着吧,妈妈的,等着吧!” 聂全猛得灌了一碗酒,愤愤道:“一群浑蛋王八羔子,等我将来成了缉妖司掌令,甚至大掌令,我早晚把这群浑蛋都当成妖魔鬼怪给砍了……” 另一位学子也猛一拍桌子,咬牙道:“我家的房子,田产,早晚十倍讨回来!” “王八蛋的周教习,就因为我家送银子送的不够,学识一道给了我一个劣评,你等着,等我修成了神境甚至仙境,回来一巴掌拍死了你……” “徐文书个龟孙子,收了我家万两……他倒是给办事了,但等我成了你的顶头上司,我要你加利息还我……然后我也给你办事……” “红丹教习,等我回来娶你……” “……” “……” 一时间,整场宴上,倒似群魔乱舞一般。 “不必抱怨,因为终还是要靠我们自己去改变这些,对么?” 一边的孟知雪亦转过身,认真的看向了方寸,道:“这句话我记下了!” 方寸:“……你酒没喝完,养鲸呢?” 孟知雪脸红,把残酒喝尽了,坚定道:“待我去了九仙宗,一定会找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便如仙师方尺,便如方二公子你……” 方寸低叹了一声:“你多努力!” 心里暗想着:“而我,只是想去把该讨的债讨回来而已……” 第一百二十九章 修六经(一更) “《术经》、《算经》、《灵经》、《魂经》、《武经》、《草经》……” 距离方寸荣升守山宗长老,引发了柳湖城一个不大不小的风波之后,又已过去了半月之久,而在这段时间里,方寸却是表现的很是低调,既然前途已定,自然也不必再去书院,所以他便也干脆的留在了家里,借着这些闲暇时间,慢慢的参研着自己的修行之路。 此前在书院里,他借来了许多笔记,皆是书院那些佼佼学子们的修行所得,而方寸身为六经奇才,对于这些笔记的领悟,自然不成什么问题,所缺的,也只是一点儿时间而已。 有一点倒不得不承认,作为这天底下炼气士们公认的修行总纳,炼气《七经》,确实每一道皆博大精深,同样本命经的两位炼气士,最终走出来的路,或许便完全不一样。 而方寸自己,翻阅着这些同窗们的笔记,也是每看一人的,便能生出许多不同的领悟。 “我《六经》皆擅长,但想学全了六经,也是不可能的!” 方寸现在时常生出一种感觉,便是只要给自己足够的时间,那么六经皆可参悟出了不起的本事,甚至可以一直参研下去,并最终在这一道越走越深,成为脱颖而出的大宗师! 但是,便如前世的学习要有计划,如今他参悟六经,同样也要有计划。 这一点说来倒是可笑,前世被学校里的老师耳提面命,脑袋都听得木了的一些老生常谈,在这一世的方寸脑海里,却时常浮现出来,并且被他当作了非常重要的金玉良言…… 大概是,这一世再也不会有前世那样的老师强迫着自己学的缘故? 人性,果然都是贱的! 依着这些想法,方寸自己,便也做出了自己的计划。 他并不贪心,只想学全了六经而已…… 书院学子在书院期间,往往要做的,便只有两件事,一是修行,自身修为提得越高越好,若能修成宝身境,那便是梦寐以求的大好事,而另外一件,便是寻找自己的本命经,当然,找到了还不算,还要从中寻到一条,最为适合自己,可以让自己克敌制胜的本领…… 在这一道本领上多下功夫,关键时候,便可用来保命。 这就是绝活! 方寸与其他人也没什么不同,同样也要寻找本命经,修炼一道绝活。 只不过,他有六道本命经,打算修炼六道绝活。 其间,《武经》自不必说,方二公子的伞中银蛇一向使得不错。 武道归根结底,还在于力量与技巧。 技巧一道,方二公子天生便是接近于点满技能的类型,而力量,则短时间内提不太多。 而《灵经》一道,方寸倒是修行不浅,这道生死符,便是他的绝活。 某些角度上来说,他在钻心虫儿蛊的炼制上,其实已经超越了当初的灵秀教习。 当然,这也不能说他就真个远比灵秀教习更强了,因为想要炼蛊,除了手法与心得,还要有着庞大的积累,便如走遍千山,寻找奇虫异蛊,再便如豁出自己的精力,常年伺蛊,又或是完全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终日与蛊虫蛇蝎生活在一起,甚至藏在身上等等…… 这一点方寸可不干,让他把蛇藏在身上,那还不如死了! 当然了,花园里那群蝴蝶,倒也不是不能稍稍的加深炼制,好好利用一下…… 再是《术经》,此道本是公认的正道,玄妙精深。 但对于炼气境初期的学子而言,此道反而是最为简单的。 一句驭物之术,便可以涵盖。 修炼《术经》,便是将那一股子无形法力,修炼得越精纯越好,越灵活越好,足够灵活了,那便是掌握了一道无形力量,借其飞腾,御剑,甚至布下结界,都易如反掌,在这一点上,方寸有着别人无法比拟的天赋,他的法力之精纯,一直远远超出了其他人的想象。 所以,平时只要稍作磨炼,便进境飞快。 至于《草经》、《算经》,一者是需要参悟天地灵物相生相克之理,需要庞大的积累,也非一蹴而就之功,方寸一直在翻阅诸般丹经药理,为得就是尽快熟悉了此道原理。 好在,曲老先生与孙女一直住在了方家,倒是给了他极大的便宜。 至于《算经》,方寸呵呵,题么,刷就对了…… …… …… 所以,如今惟一让方寸有些困扰的,便是《魂经》。 魂经,便是参悟神魂变化之理,了悟自身玄妙的经文。 某种程度上,《魂经》与《术经》,本就是炼气士最为重要的两大根基。 而炼气士的两大基础手段,驭物与摄魂,也是从这两经之中延伸出来的,所以,无论本命经是什么,甚至像方寸这种擅长六经的,修炼好这一道《魂经》,也是必不可缺的。 但方寸很苦恼…… 不是参悟《魂经》之时,自己不下功夫,实在是自己在此道……太有天赋了! 《魂经》初步的修行,便是了解自身神魂,并初步借助神魂之力。 而神魂之力的好处,有几个明显的特点。 其一,便是对危险的感知,每当有危险袭来,纵是险兆未现,神魂已自不安。 其二,便是对周围人或事物的影响,神魂强大者,哪怕看起来再普通,甚至再不堪一击,落在别人眼里,也往往会觉得此人与众不同,就好像其身上有某种说不出来的气质。 这种气质加以利用,便是摄魂法! …… …… 修炼摄魂法,由低及深,则也分几个阶段。 有人摄魂法一施展,旁人便心下忐忑,甚至愣神,而更高明一些的,则是施展摄魂法之后,男的,可以令周围的人对自己心生敬畏,不敢直视,女的,则多是展露妩媚之气,让人心思混沌,恋恋痴迷,照方寸的理解,这其实就等于是传说中的王霸之气与绿茶之气…… 当然,这一点也是很讲天赋的,王霸之气最好身材高大,本身便不怒自威。 绿茶之气么,对样貌还是要求挺高的…… 最困扰方寸的地方,便是在这里! 堂堂伟岸须眉,铁血真汉子,自己当然该修炼王霸之气才是…… 可当方二公子初步修炼成了摄魂法,出去试一试时,结果却有些出乎意料! 头一回,方寸在街巷里面散步,一眼瞅见前方一个在古井边打水的寡妇,于是趁四下里无人,方寸便暗动神魂,向着那寡妇微微一笑,瞳孔隐约变化,摄魂之法便已然摧动…… 依着常理,这寡妇应该忽然感觉到莫名的惊慌,甚至软倒在地。 但结果却是,那寡妇愣了半晌,羞红着脸,悄悄向方寸道:“晚上我不拴门……” 方寸:“……” 第二回方寸换了一位杀猪匠,本来就是天天宰杀牲口的,一身煞气,若是可以将他震慑到了,那便说明摄魂之法成了,结果方寸冷冷盯了他半晌之后,那位杀猪匠脸也红了…… 方寸:“!” 这他娘的像话嘛! 如此不正经的法,学来做甚? …… …… 若非说这段时间进展还算比较顺利的,便是功德入账了。 此前在收伏那些江湖之人时,前后斩了七位凶徒,也只给方寸换来了不到六千功德,与花出去的三十多颗龙石相比,其实是亏得狠的,但得了功德分成后,却渐渐开始有回报到了账,先是三百、五百,一千,两千,到得某一日,方寸竟一次收到了一个三千功德之数。 唤出了天道功德谱,方寸可以一一看到了这些功德的来历。 心神放在这些功德上面,他甚至还能够感受到赚来这些功德的过程。 幽森诡异的古堡里,有个仆奴打碎了一个茶盏,本就焦躁狂乱的辰老怪,立时便要一把将其抓过来杀掉,但是忽然想起了方寸的规矩,缓缓放开了手,只让人拉出去打个半死。 一百功德! 有几个鬼祟的汉子,背着一个布袋来到了某个阴暗的桥底,与人交易,布袋解开,里面竟是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子,这几个汉子笑着道:“其他地方来的,老规矩算钱?” 柳湖城这边的匪帮一看,便顿时变了脸色,抽刀子就捅了过去。 四百功德。 临郡久未有雨的荒田之中,富态而圆润的玉丹坊大掌柜,看着那跪了满满一地的流民荒民,想起了某个逃不掉的魔咒,无气无力的挥了挥手:“把后面舱里那些粮食取一些出来吧,做个粥棚,发给这些饿鬼……什么?发霉了?要不是发霉了我凭什么要白给他们?” 八百功德! 红烛燃烧的闺房之内,青妖人看着眼前那满面惊恐的大家闺秀,便要用强,忽然想起了方寸方二公子的话,顿时清醒了一些,然后脸色变得温柔,轻轻半跪在了那深闺小姐的面前,牵着她的手,柔情款款的道:“其实我对小姐心怡已久,若得一夜之欢,此生不悔……” 那小姐在他眼神注视之下,脑袋变得一片空白,缓缓点了点头,木然的解开衣裳…… ……十根白发! …… …… 方寸气的立马摔了一个茶碗:“这还能不能好了,他睡了姑娘,你罚我白发?” 第一百三十章 无相(二更) 虽然过程中也没少出现波折,但方寸也确实借着这些被他生死符控制住的江湖散修,得了不少功德,初时还少,不过三三两两罢,到得了后来,这功德竟是越积越多,三百五百,一千两千,短短一个月内下来,方寸赫然发现,自己的功德之数,又涨了接近两万…… 算下来,这已经接近了自己当初苦心巴拉除妖祸与匪患两大任务之和了。 诚然,期间也让自己多了不少白发,对此方寸虽然发火,心底倒也无甚怨言。 既有功德分润,自然也会有罪孽临身,本就在意料之中,而且他事后仔细推敲,也明白了这些白发的来源,倒并不是天道功德谱强行给自己分派了罪孽,而是其间皆有因果。 便如那青妖人,潜入深闺,祸害女子,本是抱了一个隐秘的想法,那便是借助妖法,将自己体内的蛊虫,转移进那女子体内,虽然最终还是失败了,可是他生出这等罪念,却与方寸脱不开干系,甚至方寸言语中也暗示过他们,可以想尽一切办法来试着解自己的蛊…… 当然,该杀还是得杀的。 妈的你用摄魂法祸害那良家小姐,和你用强有什么分别? 就凭这脑回路,也得宰了! …… …… “借江湖赚功德的计划,初步达成了,难点在后面!” 而确认了这些事后,方寸也在暗中思量:“是否只要我的生死符在这些江湖人身上一日,他们受我的影响一天,那么他们因而做的善事,或是他们行的恶,便都与我有关系?” “还是说当他们习惯了这样的做法之后,功德反而会越来越少,罪孽也分开了?” 方寸自己隐隐感觉,或许不会有自己想得这么简单! 这道天道功德谱的功德发放,本来就不是那种严格依着规矩来的。 便如当初自己天天打申时明,初时打一次,便有功德一百,但后来,却渐渐少了。 依着天道功德谱的这个习惯,那么这些江湖人初时行善,会算自己的,但是后面,估计会越来越少,尤其是当他们彻底习惯了行善,甚至自身也从中悟出了行善积德的道理之后,那他们的功德,便更是不会算到自己头上了,当然,自己可能会得一笔大的“教化”功德。 这就类似于,渐渐的从分成,转化成买断? 第二个难点则在于:“这些江湖人与我的联系,会越来越紧密,因果愈发纠缠不清,那么到了后来,会不会他们每做一件有罪孽的事情,这罪孽便也会同时积累到我身上?” 如今尚是初期,自己正在改变那些凶徒的行为习惯。 便如他们之前为恶是十分,在自己的影响下,便只为恶七分,八分。 中间少了的两分,便成了自己的功德。 可是当双方因果越来越大时,很有可能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天道功德谱对功德的计算,将不再是看他们减少了多少恶,而是看他们行了多少恶,到了那时候,自己赚到的,便不再是这两分的功德,而是他们做了七分八分的恶之后,同时分到了自己身上的罪孽了…… 这些都是方寸自己推测。 可是他觉得,依着天道功德谱这德性,很有可能会出现类似的局面。 自己必须提前考虑,以免最后措手不及! 做好人,总是累一些的! 但好在,眼下的局面,其实很让方寸满意。 尤其是,如今自己修炼无相宝身经的功德,已渐渐积攒得够了。 …… …… 第一个月,方寸赚得了小两万的功德,很是大发了一笔。 距离自己修炼成无相宝身经第一步,还只差了不到五万的功德。 第二个月时,方寸赚来的功德,竟是又多了一些,居然超过了两万,接近了三万。 这应该是那些江湖人发现确实解蛊无望,便只能寄希望于三月期满之时,来找自己解蛊,所以都在这一个月里花了血本,大量的做了一些功德,好来换自己许诺他们的小红花了。 第三个月时,功德少了一些,也只不足两万。 这应该是那些江湖人发现了窍门,不必花大代价,也可以很好的完成自己的任务了。 妈的,他们不会真去扶老太太过马路吧? 方寸觉得这件事回头有必要让小青柳细细的去查一下。 不过眼下,还是修炼无相宝身经来的重要! …… …… 对于无相宝身经的修行,方寸早就已经开始了。 而且走的路子,便是蓝霜先生当初教给他的方法,提前打下根基,少走半步。 早在拿到了无相宝身经之后的第三天,方寸就开始参悟这些法门,并在初步的熟悉之后,开始了增加对功德的转化,并借着这些功德转化的先天之气,对自身一百零八脉的炼化。 每日炼化功德,方寸发现自己也是有极限的。 平日里的修炼,他往往是以每日转化二百功德为标准,往多了修炼,不是不可以,只是转化的功德越多,自身凭空多出来的先天之气,对肉身造成的负荷也就越大,当这负荷超过了一定程度,那么先天之气就会流失,反而无法让自己从从容容的炼化,造成了浪费。 而这个极限,方寸已经发现,乃是八百功德左右。 不过,倘若自己修炼成了宝身,肉身强大,到时候能够炼化的功德应该会更多。 “最后还剩了七条大脉,一股作气,修炼成了吧……” 算算时间也已经不多,方寸便也开始了最后的冲刺,如今他的天道功德谱上,还剩了一万八千余功德,炼化这七条大脉,却是绰绰有余了,于是他便也向自家的老爷与太太,与管家下人,还有曲老先生等人皆打过了招呼,尤其是书院的鹤公子,来了直接哄出去。 本公子要闭关修炼,出关之前不见客!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方寸进入了自己的地窟之中,宁神静气,开始了最后七脉炼化。 每日转化八百功德,一天多一点的时间,就可以炼化一道大脉,而方寸自己需要做的,便是抱神守心,尽可能的清空了所有的杂念,一丝一缕,认真而慎重的引导着每一缕内息的游走,精致之处,颇有几分大姑娘绣花,或说前世的老工匠打造工艺品时的神蕴。 随着一天一天的时间过去,第九天时,方寸已炼化到了第一百零七脉。 此时的他,周身都已生出了异样的变化,自己盘坐在地窟宽敞的石台之上,周围则生出了一缕一缕的神光,便犹如活着的丝带一般,纵横交织,若隐若现,飘飞在半空之中。 每一缕神光,都对应着他的一道大脉。 如今已是生出了一百零七道神光,密密麻麻,萦绕在整座洞府之间。 “无相宝身,无形无相,善变善通,循环诸息,凝于一念……” “领阴阳道转,悟万物生灭……” “……” “……” 最后一脉,也即将于此时炼化,凝成,第一百零八道神光,在这时候已然隐隐有了雏形,并与其他的一百零七脉交织于一起,与此同时,某种玄妙的意蕴,忽然在方寸心底生出。 他的心里,忽然清晰的转过了无相宝身经的经文。 甚至在这经文流转之间,他像是一下子穿越了时空,看到了一个画面。 那是一个清秀而俊朗的男子,穿着一件灰朴朴的白袍,背上背着一个包袱,手里提着一柄剑,他走过了饥民遍野的农田,走过了妖魔环伺的幽寂深山,走过了经年不见阳光,漆黑如夜的荒原,走过了锦衣玉食,豪奢放纵的朝歌仙宴,走过了神圣而清冷的仙殿广场…… “我为何要著此经?” 他看到这个男子坐在了一方破旧而结实的书案前,像是在回答某个人的问题。 “当然是因为,此经便是人间惟一的解药!” 他回答着:“你们的路,都走错了!” “我看到你们每个人都在苦思冥想,想破脑袋,却不知该往哪里走。” “而我要劝你们的是,多想想自己从哪里来……” 说着这些话的他,笑容干净而清朗,像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挥笔写下苍劲的墨字。 无相! …… …… “呼……” 也是在这一刻,方寸最后一道大脉炼化成功! 一百零八道大脉倾刻于他体内变得通明,滚滚法力本是被他强行藏在了一百零八脉之间,犹如死物,但在这最后一脉炼成的一霎,却忽然间滚滚荡荡,像是最后一道淤塞倾刻打通,法力便一下子活了,像是有着自己的生命力一般,在他周身经脉之间飞快流转起来。 于此同时,他周围一百零八道对应着他经脉的神光,也一下子飞舞在了半空,交织变化,勾连接续,像是对应着上苍某种玄妙而精深的道理,不停的化作诸般古老而苍凉的画卷! 方寸的肉身,在这时候竟似变成了玉质。 好像他的皮肤与衣裳,都已变得透明,显化出了体内的一百零八道大脉。 上接苍穹,下应地脉! 周围的墙壁之上,那一方像是天然形成的龙首,在这时好像活了过来,静静注视着他。 门外的两座石狮子,歪歪脑袋咧咧嘴,像是在笑,也像是在感慨。 方府花园里,所有栖息在花瓣之间的胡蝶,都一下子受到惊动,飞舞在了半空。 小院里打着盹的曲老先生,忽然之间惊喜,却不知自己为何而惊喜,他猛得抬头向自己的丹炉看了过去,却发现自己参研了许久,一直都没能成功的丹药,居然在此时炼成了! …… …… 一切都像是变了,一切又都像是没有变。 洞府之中,方寸沉默了很久,才低声道:“兄长,你真了不起……” 第一百三十一章 讨恩杀人(三更求月票求订阅啦) 有些事,方寸之前以为想明白了,但事后却发现,其间还有深意。 便如这无相宝身经,初时方寸一眼便看了出来,此经是专为自己而写的,因为看此经,只有自己,或说只有天道功德谱的人,才能够修炼得成功,兄长只是为了将此经顺利的交到自己身上,所以才说是为了天下人而推衍,并一开始便公布了此经,以妨此经被埋没。 可是,在自己消耗十万功德,终于修炼成了此经之后,方寸却又发现,兄长或许另有深意,这道宝身经,当真是专为了自己而推衍的么,又或者说,自己只是关键的一步? 被自家大哥当成了工具人,方寸还能说什么呢? 大哥牛逼! …… …… 慢慢睁开了眼睛,方寸发现身边的神光都已消失。 经历了最初那种玄妙的变化之后,所有的神光,便皆已归入周身大脉,一切都已回归本质自然,便好像之前那种最为玄妙,与天地相通的感觉,只是自己的一场幻觉而已! 但方寸能够感觉到周身的不同。 他抬起手掌,可以看到自己的手掌,洁白如玉,十指修长。 与之前一样好看。 而与之前不一样的,他现在覆掌之间,便可以握住这天地之间的某些力量。 无相宝身修炼成了! 于是,方寸起身,出关! 如今的他,已正式筑基成功,成为了宝境炼气士。 此时,距离他进入书院,已近一年时间。 距离书院学子们三年期满,各奔东西,还差十天。 …… …… 回到卧房,方寸沐浴,换衣,整个人焕然一新之后,便来到了正厅里看老爷与夫人,如今这老两口正一左一右,看着压力山大的小狐狸练字,忽一抬头,看向方寸走了进来,足有小半个月不见,两人竟是皆吃了一惊,虽然方寸闭关之前已经详细跟他们解释过闭关是何物,但他们还是无法理解,如今一眼看到,倒是感觉像是方寸出了趟远门回来也似…… 慌得两人忙都迎了上来,上看看,下看看,下意识的就想说一句方寸瘦了,但仔细瞧瞧,又似乎没瘦,反而相比以前,更多了几分英伟之气,然后就想说我儿辛苦了,但转念念想想,方寸这个小半个月里,其实也没有出过门,说是辛苦倒也算不上,于是只能说:“变了!” 方老爷子也绕着方寸转了一圈,嘀咕道:“好像确实是变了……” 两人都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明明是有些变了,但又不知变在了哪里。 方寸自是明白,修为境界上的改变,凭他们老两口,还是无法分辩得出来的,好在,这时候的小狐女见方寸出关了,便也忙将自己这段时间练的字贴拿过来给方寸检查,心情大好的方寸拿过了字贴,一页页的翻看了一遍,便满意的点了点头,执笔批了一个“阅”字。 方老爷子与夫人两个瞧了瞧那个字,欣慰的点头:“其实也没变!” 而听得二公子终于出关,府里的丫鬟仆役们便也兴高采烈的忙了起来,不必吩咐,厨娘便已经准备了几道方寸最爱的菜肴,老黄管家挖出了坛子好酒,倒像是方寸离家许久也似。 方寸在用过了饭后,笑着道:“书院三年期满,我怕是也要往清河郡去了!” “这……” 方老爷子与夫人听了这话,两个人的表情,顿时就变得有些复杂。 他们自然也知道,方寸既然入了书院,便早晚会有一日,要像他当初的兄长一样,离开柳湖城,去清江郡,甚至是去更远一些的地方求学,历练,自此归少离多,这本就是所有炼气士都会做的事情,早在一年之前,便已确定了,这时候说出来,其实一点也不突然。 而方寸在说出了这句话后,便也认真的看着双亲。 他知道,双亲对自己有多么看重,尤其是在没有了兄长之后。 他也知道,其实双亲从一开始,就不怎么同意自己踏上这条路,尤其是,之前自己在书院里修行,还每日归家,但以后往郡宗去的话,那么以后多长时间,才能够再回来一趟? 但这件事,总归要说的。 方寸已经做好了劝慰的准备,想好了话来安慰。 “咳,我儿出息,这就要走出柳湖这小地方了,要去郡宗……做长老哩!” 但出乎意料,方老爷子微一沉默之后,却忽然笑了起来,向着方夫人道:“咱家的两个孩儿,就是比别人家的强,满城都说,咱家老二只学了一年,比别人家学了三年还好!” “还用你说?” 方夫人往方寸碗里挟着菜,白了方老爷子一眼,道:“随我的,能差得了?” “那是,那是……” 方老爷子笑着,向方寸道:“既然已经定了主意,那便去吧,家里有我,不必担心!” 方夫人又往方寸碗里挟菜,道:“回头我帮你收拾,穷家富路,莫短了使用!” 方寸微有些愕然,然后便笑了起来,举筷吃饭。 原来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方老爷子与方夫人,又如何不知道自己要走? 他们只是不想给自己添乱,增加自己的担忧。 “呵呵,当初你兄长离家时,年龄还小,不是很懂事,可是在外面没少惹麻烦,虽然他当时都不肯告诉我们,但也太小瞧我们做爹娘的了,啥事不知道呢,你如今好歹比他那时候还大些,这一次去了清江,可是要记得稳妥行事,与人为善,千万莫要……莫要……” 方老爷子笑呵呵的嘱咐着方寸,但说着说着,声音却是渐渐低了。 方夫人伸手握住了方寸的手掌,柔声道:“孩儿啊,娘可就只有你一个了……” “哈哈,你们大可以放心!” 方寸也微一沉默,才笑了起来,道:“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与兄长是不一样的,兄长老实,当年出去了,一直受人欺负,而我出去了,倒是别人要担心受我欺负才是……” “是极,是极,我儿聪明……” “也还是不要欺负别人,咱方家不被人欺负就好……” “……” “……” 用过饭后,方寸从厅堂里走了出来,找老黄管家送来了这几日的拜贴。 闭关这么几日,倒确实有不少人到符上来拜贴,其中有三道,都是鹤真章与梦晴儿、聂全等人,邀他饮宴的,还有一些柳湖城世家的一些炼气士照常的请贴,而其中倒有几道,没有是说是哪里送过来的,只在拜贴的最下方,不引人注目处,写了一个小小的“林”字。 “三月之期也快到了啊……” 方寸将拜贴放下,唤来了小青柳,慢悠悠出门去。 他先径直来到了城外,来到了那小小的野茶寮之前,看到了正挑着鱼骨头的秦老板。 秦老板听见了马车声响,头也不回,道:“古怪!” “嗯?” 方寸从马车上走了下来,笑道:“哪里古怪了?” 秦老板将一块挑干净了鱼肉放在了灰猫的面前,然后坐直了身子,转身看着方寸,似乎认真的打量了一下,才向方寸道:“闭关这几日,你已筑基成功,修炼成了宝身了?” “果然不愧是秦老板!” 方寸笑着,坐在了他对面,道:“我这宝身有什么不对么?” 秦老板缓缓摇了摇头,道:“正因为连我都看不出哪里不对,所以才觉得古怪!” 方寸知道秦老板这是在告诉自己什么,也就放下了心来,他看着秦老板又仔细的挑起了第二块鱼肉的骨头,有些同情的看了那两只在桌子底下拼命摇尾巴的小狗,轻声一叹,目光打量着这简陋的茶寮,向着秦老板道:“不知先生这一间小店,打算开到什么时候?” “我四年前来到了柳湖,租了这个铺子!” 秦老板一边挑着骨头,一边道:“当时定了七年之契,如今还有三年期满!” “三年……” 方寸看着这小店,却是笑了起来。 这个路边的小店,不如说是个棚子,若要买,怕是二两银子就够了。 秦老板是个守诺之人,说租七年,便要开够七年。 秦老板看了方寸一眼,道:“你若想让我将铺子开到守山宗去,须得你来补这个钱!” “哈哈,这倒不用!” 方寸笑了起来,起身,向秦老板认真行礼:“谢先生给我三年时间!” “我只是个生意人而已!” 秦老板抬头看了方寸一眼,道:“坐下,别吓着它!” 方寸看了眼那只似乎谁都不放在眼里猫,脸色顿时显得有些无奈。 秦老板像是在闲聊,慢慢的道:“你离开柳湖城比我想的要早,确定不需要我跟着么?” 方寸倒是笑了:“我若真是要求先生一路随行,先生会答应?” 秦老板道:“会,但我其实并不想去!” 方寸看了秦老板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过了一会,才笑道:“以后我若在守山宗想砍谁了,怎么办?” “那你以后就不仅得买我这一剑了……” 秦老板抬头,认真的看了方寸一眼,道:“还得给路费!” “更贵了……” 方寸无奈的笑,道:“还好我出去了更多的是讨恩,而不是讨债……” “这你就错了!” 秦老板认真的看了方寸一眼,道:“讨恩的话,说不定要杀的人更多!” “……” 方寸:“我发现老板你想不发财都难!” 秦老板脸上渐渐露出了一点笑容,道:“我们这行赶上了好时候!” 第一百三十二章 杀个人这么难(一更) 离开了秦老板的茶寮时,方寸已放心了不少。 得到了秦老板一句承诺,自己便起码会有三年时间,可以无后顾之忧。 当然,对这件事,他还不是很放心。秦老板确实是位高人,方寸也很相信他,但自己不可能将方家的一切都压在秦老板一个人的身上,更不能指望方家有任何一点小风小浪,便要请得秦老板过来杀人,所以自己玩出来的那个江湖,同样也是自己走之前要梳理好的。 如今三月之期已过,也到了该发第一批小红花的时候了。 这些江湖老袅,经得了这三个月的煎熬,想必已经明白了些道理,该杀的便要趁这一次机会杀了,该敲打的也要敲打,以后,能用他们做到的事情,说不定比秦老板还要多。 毕竟,秦老板贵…… …… …… 马车驾驾,径直来到了柳湖旁边一个热闹码头上,某个显得极为安静的小楼之中。 这个小楼里,到处都是些东倒西歪,垂头丧气的人。有的倚在了门框上发呆,有的坐在了窗台上看着外面的柳湖发愁,有的抱着酒坛子喝着闷酒,有的掰着手指头算着些什么,也有生得温文尔雅的男子,正一脸正经地坐在了书案之前,仔细的对着账,还有正不停地带了兄弟们往这小楼里搬运着银子进来,并教导他们一定不要盯着楼里的某个人看的…… 你们可不知道这些人都是什么来历,看一眼,便有可能丢了小命! 方寸来到了小楼前,便抬步走了进来,目不斜视,径直顺着楼梯走上了三楼。 而忽见得方寸出现,这小楼里的众人,便不由得都呆了一下,旋及呼得跳了起来,楼里只听得一阵噼里啪啦,衣袍呼啸,待到动静渐渐弱了下去时,三楼案前,便已跪了一片。 “辰霄拜见公子……” “书生李魂儿拜见公子……” “青妖散人拜见公子……” “林[]机宜拜见公子……” “怪离拜见公子……” “……” “……” 声声叩拜声响起,中间夹了点颤音儿。 方寸一眼扫去,便见三个月前中了生死符的人,已然少了几个,也不知是死在了哪里,本就在意料之中,倒也并不意外。这时候目光扫去,才算是认真看了一眼这些人,炼气士共有十五人,筑基境界的有七人,后面的则都是一些跟着过来拜见自己的柳湖城小头目们。 “青妖散人,凌云道人,,就杀了吧!” 方寸坐下了之后,直接开口说道。 “啥?” 下方众老怪,闻言顿时皆大吃了一惊。 方寸直接看着他们的眼睛,道:“青妖散人,于三个月内,前后两次坏了我的规矩,坏了两位女子清白,你以为借摄魂法乱了她们的神魂,让她们答应了,就不算奸淫了?” “凌云道人夺了三水镖局的红货,当面放过,却又着人暗地里追杀,算不算灭口?” 方寸轻声说出了原因,道:“你们跟我耍把戏,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你……” 那两怪听得方寸的话,已皆是心惊不已,方寸说的事,确实是他们做过的,但他们做这些事时,分明异常小心,绝没有走漏了半点风声,根本无人知晓,方二又是怎么知道的? “拿下他……” 心惊之下,他们看到了方寸那张冷漠的面庞,便也瞬间知道方寸是动了杀意,目光急急交织,忽然间便已目露凶光,居然不约而同,同时飞身而起,法力狂涌,便向着方寸拿了过来,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狠辣凶绝,既然辩驳不得,立时便要强行拿下了方寸逼出解药! 退一步讲,哪怕拿不出解药,也要拉着方寸同归于尽! 哗啦! 此一着冲突暴起,大出所有人的意料。 他们二人离得方寸又近,扑击之下,便已冲到了方寸的面前,竟是无人能阻止…… “呵呵……” 但也就在这时,方寸冷眼看着他们,轻轻动了动食指。 这两位凶人已经扑到了半空之中,似乎距离方寸只有寸许之遥,身子却已僵住,整个人便如同被定在了半空中,再也无法伸手半分,惟有眼睛瞪得越来越大,眼神越来越惊恐。 额心之中,渐渐地鼓起了一个包,越鼓越大,似有东西在蠕动。 “噗……” 忽然两个包裂了开来,两只婴拳大小的蝴蝶飞在了半空,绕着方寸扑闪着飞舞。 而两位江湖凶人却已噗通一声跌在地上,眼见得气机全无。 …… …… “这……” 所有江湖凶人皆已被此幕吓到,有人看着地上那两具悄无声息的凶人尸首,有人则看向了方寸身边飞舞的两只蝴蝶,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摄住了心脏,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噬人之后,居然会化作蝴蝶?” 就连方寸自己,心里其实也是意外的,扫了这两只蝴蝶一眼。 能够感觉到,这两只蝴蝶与之前直接拿蛊虫炼出来的又是不同,似乎比那些蝴蝶更多了几分凶气,便像是那两位筑基境炼气士的气机与凶焰,皆已加持到了它们身上一般,不过与自己的神魂感应上,倒还与其他的蝴蝶完全一样,甚至更多了几分掌控自如之意。 现在不是看蝴蝶的时候,于是方寸也只扫了一眼,便将目光看向了剩下的江湖人。 “哗啦……” 迎着方寸的目光看来,所有人都齐刷刷垂下了头,不敢直视方寸的眼睛。 “其他人倒是做得不错!” 方寸的声音响起,似乎是夸了其他人一句的意思。 众江湖散修先是微微一怔,旋及心间狂喜,皆已生出了一身的冷汗。 而方寸笑着,却又将目光看向了其中两个人,笑道:“只不过,辰先生和孤老掌柜不够地道,辰先生,你把自家的小妾逐了出去,只是网开一面没有杀她全家,这也能算做作一件善事么?至于孤老掌柜,你坑别人家祖传的法宝时,多给了十个铜板,也能算是一件善事?” “啪”“啪” 其中两人慌忙的跪在了地上,用力叩起首来。 “皆是第一次,便只扣你们两朵小红花,狗头留下,下一次加倍补回来吧!” 方寸笑着,却没有深究这两件事,其实过来吐个槽,也实在是憋得狠了。这些江湖人,一个比一个溜滑,他们做了善事,或是给自己惹来了罪孽,自己却是可以通过天道功德谱看到的,但不看还好,看了之后,实在有些时候被他们气的哭笑不得,一口老槽不吐不快! “谢公子……” 被点到了名的两个人竟有些劫后余生之后,急急扑倒在地,颤声大叫了起来。 摇了摇头,向小青柳道:“可以将丹药给他们了!” 小青柳笑着,便一颗一颗的丹药发了下去。 众老怪颤抖着双手接下了丹药,面上竟都露出了激动的表情,嘴唇双手皆在颤抖。 方寸不再理会他们,而是转头看向了林机宜,轻轻一笑。 这个人,三个月前就该杀掉了…… 林机宜迎着方寸的眼神,心间一凛,双手捧出了一叠账簿,道:“此乃三个月里,属下整理出来的一应账簿,连同柳湖城大小三十七位头目献上来的供奉,以及原属吞海帮,如今又被属下夺了回来的十七间铺子,所有收益,共二十五万八千六百四十二两三钱,皆在此处!” 方寸不接账簿,似笑非笑地看向林机宜,道:“我只让你管生意么,其他事……” 林机宜面色不动,放下了账簿,又拿出了另外一个黑色的账簿,道:“此乃柳湖城内于此三个月内,违反了公子规矩被杀的二十三位帮众名单,以及他们每个人违反规矩之事的详细记录与前后实证,观者证言,还有三位被我柳湖城看到,犯了公子忌讳,经过查证之后,被我们追杀而死的江湖邪修,同样也有一应实证,连他们的身份与来厉,也查得清楚了!” “……” 方寸想了想,道:“既是让你统领这柳湖城的事情,那此间江湖纷争处理得如何?” 林机宜放下了黑色账簿,又拿出了一道白色卷轴,道:“三个月内,大小纷争十九起,第一个月十三起,第二个月六起,第三个月没有,所有涉及纷争的帮会名字与人员,以及他们的罚处皆记录在此,公子觉得罚得轻了的,可以加重,罚得重了的,可以补偿……” 方寸心里想拍桌子,但还是只好表现得淡定,忽将目光看向了角落里的红桃娘子。 红桃娘子穿了一件大红色的袄,涂了红唇,脸上似乎也抹了红胭脂,见到了方寸目光向自己看来,表情顿时有些尴尬,过了好一会,才忽然道:“他……他别的没有,但是……对了,但是他打老婆了,前天时他这里传出了摔东西的声音,还有他老婆的哭闹声……” “嗯?” 方寸目光不善,向林机宜看了过去。 “属下没有打老婆!” 林机宜淡定的取出了一方手帕,擦起了脸上的脂粉,露出了一块乌青来,道:“属下是被老婆打了,那婆娘见我手上过了这么多的银子,要属下像以前一样做做假账,抽一份子出来,属下不肯,于是她便动了手,属下没有还手,也没有躲,由着她往我脸上捣了几拳!” 方寸:“……” 众江湖老怪:“……” 小青柳都忍不住竖了一个大拇指。 方寸认真地看了林机宜很久,林机宜则眼观鼻,鼻观心,内心忐忑,脸色平静。 那块乌青在他本来颇为俊俏的脸上,如此明显。 “算了,赐丹吧……” 方寸最终还是无奈的摆了摆手,向林机宜看了过去,道:“下次老婆打你时,可以跑……” 林机宜恭敬接丹:“是!” …… …… “走吧,既然都来了,那便跟我走一趟!” 在这小楼里左看看,右看看,方寸终究还只能失意的一叹,站起了身来。 众老怪皆慌忙地起身,不知他要去哪里。 而方寸则是径直坐上了马车,向着小青柳道:“去城守府!” 然后微一沉吟,又向林机宜道:“去请书院院主也往城守府里来一趟!” 林机宜立时答应:“明白!” 方寸看了他一眼,才笑着道:“放心,不是为难你,直接以我的名义请他,他不敢不来!” 林机宜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道:“是!” 马车缓缓入城,径直沿着大道走向了城守府,周围众老魔一个影子也不见。但方寸知道,他们其实一直在暗中跟着,这是他们的职业病,做什么事情,总是喜欢隐藏在暗中,鬼鬼祟祟地瞧着。不过方寸却是没有打算改掉他们这些习惯,让他们暗中跟着,其实挺好的…… 马车驾驾,车轮清脆,离着城守府越来越近。 还不等马车靠近城守府三里之地,城守白化鲤便已神色凝重,来到了正厅之中。 徐文书有些紧张,急忙过来询问:“城守大人……” 城守白化鲤轻轻摆了摆手,低声道:“他终于还是来了!” 徐文书想问一句“该怎么办”,但看着城守有些紧张的脸色,却没有问出口,因为他平时问出这四个字时,心里往往已经有了答案与建议,可是这一次,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出门去迎!” 城守白化鲤也是眉眼微凝,很快便有了决定,径直来到了府外。 当他到了府外时,正赶上东方有金光微浮,白厢书院院主公羊偃青也来了,没带他的羊。 两人便并肩立在了城守府前,望着那辆马车缓缓驶近。 周围暗处,有人影晃动,有魔气交织。 时值黄昏,夜色正随着那辆马车的驶近,不经意间降临,仿佛是那马车带来了这夜色。 终于,马车来到了他们面前,车帘子却没有掀开。 惟有方寸冷淡的声音,从车厢里传了出来:“两位前辈,有礼了!” 城守与院主心间皆是微微一松,忙笑了笑,同时想要揖手,向着马车行礼。 然后便听见马车里的方寸道:“你们想死还是想活?” 第一百三十三章 凰城神王(二更) “这……” 院主与城守两个听了方寸这句话,皆是脸色大变,无法形容的诡异。 对于方寸,对于如今的柳湖方家,他们实在是已经没有半分的轻觑与小看。此前方寸在柳湖城内放手大杀的事情,已经骇破了他们的胆,但他们还是下意识觉得,或许方二公子会给自己留几分面子,说话不会太难听。哪里想到,如今一见面,竟是问了自己这么个问题? 依着他们的身份,他们实在不愿回答这样的问题,这样的侮辱。 但心里有某种阴冷气息交织,却还是使得他们两人将那一礼施了出来,彼此偷偷对视了一眼,城守白化鲤清了清嗓子,道:“咳,方二公子,此前或有得罪之处,还望公子……” “我此来不是与你们算旧账的!” 方寸静静地回答。 城守与院主,刚刚才稍松了口气,就听着马车里声音继续传了出来:“虽然,在我兄长殒落的消息传来之后,城守手底下的吞海帮,就打起了十二连环坞的主意。虽然,我入书院时,分明有人招来云气害我,院主却视而不见,虽然,在有人暗施主意,着人行刺我的时候,你们两个都躲了起来,虽然我这个人很小心眼,连个对我不善的眼神都会记好几年……” 院主与城守,一下子便满腹苦水。 他们很想解释几句,但谁又能够说得口呢…… 有些原因,是越解释,便越显得苍白,另有一些,则是不敢解释。 便如,那位在方尺仙师殒落的消息传来之后,还没下葬,便已来到了柳湖城,但终究却是没有在方家人面前露面,就已经转身回了清江郡的老先生,他们又哪里敢提出来? 方寸接着说了下去:“我此来,是请你们照顾方家的……” “这个……分内之事,自然……” 院主与城守闻言,心间皆是微微一动,连忙点头。 只是,方寸还是没有听他们怎么回答,而是接着说了下去:“白城守,柳湖白氏一脉族长,其族源自清江,但已纠葛不深,今于柳湖,有族人一百四十七,白城守乃嫡脉长子,有一妻四妾,育有三子六女,此外还有养在外面的妾室两人,一人居于清水巷,无子,只得两个丫鬟服侍,一者而今居于古井街,生得一子,年方三岁,已经开始读《书经》了吧……” “你……” 白城守忽听得此言,神色顿时大惊,死死看向了马车。 而马车之中,方寸已再次开口:“院主公羊偃青,族人三十六,安于清贫,一生未娶,专心修行,但早年曾有一道侣,而今在云欢宗修行,且此道侣并不知晓,公羊先生一生未娶,却有过一位情人,如今居于古阳镇镇首,房上铺白苇,育有一子,化名卓寒,今……” 院主公羊偃青脸色也已大变,忽然重重向着马车一击,神色惊疑。 方寸也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稍一沉默,淡然道:“我知道你们都是聪明人,有些事并不见得是自己想管,只是不敢插手而已,但你们既然在柳湖,便该将自己担的责任担起来,从今天开始,柳湖方家,便要多劳烦你们照顾了,若不出事,大家都好,若是出了事……” 院主忽然开口,低声道:“若是小事,我们自当尽力,可若是……” “你们最好盼着方家不要出事!” 方寸轻轻笑了一声,慢慢回答:“我此来也不是找你们商量的,只是过来告诉你们一件事,自我离城之后,方家无论出了什么事,无论是因谁而起,这账,都算在你们头上……” “方家伤一人,无论丫鬟还是奴仆,你们两族,便会各死一人!” “方家两位老人出了事,你们两族,便会一个不剩……” “如此,说得还明白么?” “……” “……” 城守与院主,两个人都像是被浇了一盆凉水。 怎会有这等霸道的说辞,怎会有这等霸道的人? 他们心间,也涌动着狂躁不安的情绪,但在这时候,看着那辆马车,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发怒,应该驳斥,甚至应该让马车里的人知道自己的厉害,但终究,他们却只感觉冰冷的绝望从头顶浇了下来,头脑清醒了许多。 最终说出来的,只有一句:“公子放心!” “谢谢!” 马车里最后传出了一句彬彬有礼的笑声,然后慢慢驶去。 城守与院主,就这么在孤清的广场之上,站了很久,任由夜色彻底将他们笼罩。 “明明已是大厦将倾,他又怎敢如此张狂?” 城守白化鲤忽然低声开口,声音里似乎夹杂着恼怒却又无力的感觉。 “自然是因为他能做得到!” 院主公羊偃青低声开口:“再没落的方家,也不是我们招惹得起的。就算方家真要没落,就算已经有人将剑架在了方老二的脖子上,倘若方老二临死前提出来的请求,只是要拉着我们两族陪葬的话,也说不定会有许多方家的仇敌会答应,毕竟我们……实在不算什么!” “我们确实不算什么,谁都得罪不起……” 城守忽然有些恼恨地看着他,道:“可是我们夹在中间,该怎么做?” “自然是做该做的!” 院主沉默了一会,忽然道:“除了秉公办事,护好柳湖城的百姓,我们还能怎么做?” 城守一下子沉默了,不知该说什么。 秉公办事么? 听起来当真是一个可笑而又荒唐的字眼,但如今细想了去,竟是发现在这种两头皆得罪不起,夹在了中间左右为难的情况下,除了秉公办事,还能让自己多些底气,多一点儿面临抉择时用来作出判断的凭依之外,竟是完全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让自己倚仗的了…… 是啊,真遇着了这等难题,也只能说一句“我是在秉公办事”了! “真没想过,我居然也要拼命保护方家人了,就连方家老大活着时也没这么用心过……” 过了很久,面色发苦的城守,才轻声一叹,向院主道:“这何时是个头呢?” “以前我会说很快,但现在……” 院主说了半句,却没有说下去,像是想不明白。 “现在……” 倒是城守白化鲤,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向院主看了过来,低声道:“别的且不说,他此前在众人面前,斩了凰城的神将,那位传说之中最恨仙师方尺的神王,真能饶过他么?” 院主道:“这谁知道?” …… …… 大夏东南,面守无边愁海的一方神城之中,凰殿。 在那神光缠绕,精致华美的高大座椅之上,此时也正斜斜的躺着一位身材修长,身披凰纹的女子,她头上没有戴着神冠,玉足之上也没有穿着鞋子,甚至一双修长到让人惊叹不合理的腿,都只是光溜溜的,懒懒搭在了王座的扶手之上,怀里抱着酒坛子,已空了大半。 她坐在了大夏最神圣的几个位子上,但模样却一点也不神圣。 而在神座之下,大殿之中,已经有一整排的人,足足跪了半个时辰,也低头了半个时辰。 不敢看,会被挖眼的。 “是谁干的,你们想到了没有?” 这位大夏最具权势的女子之一,忽然懒洋洋地开口,问了一声。 整个大殿里鸦雀无声,所有人脑袋都垂得更低了一些。 “太欺负人了!” 这女子忽然坐了起来,轻纱垂落,无尽妩媚,但她却红着眼眶,像是快要被气哭了,指着那中跪得满殿之人骂道:“你们太欺负人了,我堂堂一位神王,手底下的将主却莫名其妙跑到了柳湖去,还莫名其妙的死在了那里,我想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居然不告诉我?” “就算是编,你们也要编一个理由给我听呀……” “就算是替罪羊,你们也要推一个出来让我杀了消消气啊……” “……” “……” 下面满殿的人脑袋都快垂到地上了,硬是不吭声。 倒是一边女官,终于有些忍不住了,悄悄上前了几步,扶住女子的胳膊,小声道:“神王殿下,您喝醉了,伯玉将主往柳湖城去的事情,本来就是自作主张,他死在了那里,也是因为他小瞧了方家,如今,柳湖城内外的密探,都已经被杀干净了,倒是不好去查……” “哼!” 这位神王一把推开了她的手,道:“我没喝多,我还要喝!” 女官:“……” 女神王转头看向了她,道:“密使都杀干净了,那方家老二这么狂呢?” 女官点头,道:“奴婢怀疑,那些密使里面,甚至有朝歌派去的,方家二公子惹了大祸……” “你们都知道方家是为了杀我的将主,顺手把密使都杀了,还杀了仙帝的密使,但又怎么能确定,那方家的老二,不是为了杀仙帝的密使,才会借着我的将主来大作文章呢?” “这……”女官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了。 女神王道:“哼,方家人都阴险狡诈,该死!” 女官只好点头:“对!” 女神王道:“方家人这么狂,活该大祸临头!” 女官道:“对!” 女神王道:“方家人眼都瞎了!” 女官道:“是!” 女神王越说越气,道:“我去弄死他!” 女官大吃了一惊,慌忙道:“殿下息怒,万不可如此……” 女神王道:“为什么?” 女官急忙道:“您是一方神王,私自闯进其他神王领地,不合规矩……” 女神王道:“那只乌龟敢不敢对我动手?” 女官微怔,道:“自是不敢……” 女神王道:“那我还跟他讲什么规矩?” 女官一时不知道回答什么了。 而女神王忽然之间,将酒坛子扔到了一边,满面醉意,在这时候似乎顷刻消失,她径直走下了神座,自满殿的臣将之间走过,声音变得异常清冷:“百里将军,你统领我凰城一百零八位神将,结果却忽然有一位跑去了柳湖,我不知你是装糊涂,还是真的在闭关,但这事你本来也逃脱不了罪责,所以,自己去天雷台上领罚吧,能够挨得几道雷鞭,就看你了!” “鹿先生,你忝为凰城总御,监察众神将,有失察之责,位子让出来吧!” “……” “……” 见得她身形走过,漠然扔下的几句话,满殿臣将尽皆大惊,却无人敢反驳。 只能尽皆叩首,道:“属下领罪!” “对了……” 而在此时,那位女神王如今已走到了殿前,忽然回过了身来,一双清醒至极的眸子,看在了紧随身后的女官身上,道:“朝歌的老七,如今是不是在鼋城养了一条狗?” 女官微怔,忙道:“是!” 女神王道:“我挺想看看,那是条什么狗!” 第一百三十四章 如此简单(今天一万两千字求票!) 回到了方府之时,天色已深了,方寸本打算早些休息,却见曲家小妹子轻轻叩开了自己的门。正当方寸狐疑的想着,这位小妹妹胆子怎么变得这么大了时,却见这小妹妹红着脸递给了自己一道请贴,转身跑了。方寸无奈地看着她那柔弱的背影,心想也不多坐一会…… 请贴是曲老先生给自己的,竟是要请自己饮酒。 都在一个院里,饮什么酒呢? 方寸心间狐疑着,但还是换了衣袍,领了小狐狸来到了曲老先生的小院赴会。 曲老先生已经在凉亭之中,治下了一桌宴席。看起来,居然是从外面的飘香楼里直接叫来的,这倒是真是下了本钱,只可惜,一看那菜色,便知道与方家厨娘相比还差点。 “方二公子,请!” 曲老先生笑呵呵地请着方寸坐下,斜坐了伺候局的曲家小妹子,便给他满上了酒。 方寸笑道:“老先生这是吃腻了我方家厨娘的手艺,专叫桌席面来开开荦么?” “方二公子取笑了!” 曲老先生看起来也特意打扮过,换上了一身新袍,洗去了平日里一身的丹火气,笑着执杯,敬了方寸,道:“此前方二公子请我过来,不过是为令尊令堂炼一炉宝丹将养身子……” “没想到老夫临了,却也厚了脸皮,在方家一住便是小半年,这段时间,老夫炼的宝丹,前后不过三炉。其他时间,倒是都在参研自己的那点小玩意儿,而方二公子不仅没有怨言,反而依旧好吃好喝管着,甚至连工钱都未短过半分。这份厚意,值得老夫向你好生道谢!” 方寸忙举杯回敬,笑道:“老先生说话太过了,能得老先生留下,是方家之福!” 此前炼宝丹,其实最多不过一个月,便也够了,但曲老先生炼完了丹没急着走,他自然也乐得留下。不说别的,若没有曲家小妹相助,他那一炉生死符,便没有这么容易炼出来。 “老先生的参研,已经成了?” 放下杯盏,方寸笑着向曲老先生问道。 曲老先生面色微窘,摆了摆手,笑道:“哪里有这么容易成的?不过实不相瞒,老夫此前也没想到,我参研此丹,早已十几年毫无进展。但来到了方家炼丹之时,竟是意外的又有了些收获,老夫也是痴了心思,这才一直赖在方家不走。但如今,听闻二公子书院学业已结,该往郡宗去了,老夫自也不好留下,今日这一顿酒,却是专谢方二公子,并来辞行的!” 说着话时,向曲家小妹点了点头,后者便取出了一个古旧的匣子。 曲老先生将匣子接过,放在了方寸面前,笑道:“方家给我开的工钱,我早就花出去了,想还也还不了,但这一枚丹药,乃是老夫藏了些年岁的底子,便用来报答公子厚义吧!” 方寸目光扫过,便见那匣子十分精致,但岁月打磨,却也一看就有了年头,里面的丹药不知是什么,但曲老先生能特地拿出来,便一定是价值不菲的丹药。毕竟,能值得这等造诣的大丹师,珍藏数十年的玩意儿,又怎么可能会是简简单单,平时随处可见之物? 惟一的问题是,藏了这么久,也不知过期没有…… “既然参研有了进展,老先生又何必要走?” 方寸没有去看那颗丹药,倒是看着曲老先生,笑着说了一句。 曲老先生闻言,神色倒有些犹豫,但还是轻轻一叹,笑道:“老夫留在方家,白吃白喝还拿工钱,这张老脸委实已经丢得尽了,趁着此番方二公子也要外出求学,那我……” “实不相瞒,老先生若离开了方家,未必便有在方家参研丹道的进境!” 方寸直接笑着打断了他,轻轻开口。 曲老先生闻言,也是稍稍认真了些,道:“老夫在方家炼丹,确实感觉如有神助!” 方寸微一沉吟,道:“老先生炼的是什么丹?” 曲老先生沉默了一会,并没有开口回答。 方寸微怔,便立时意识到,自己犯了丹师的忌讳,忙举杯道:“是晚辈唐突了!” 曲老先生忙摆了摆手,道:“公子多虑,老夫此时不说,并非是有意隐瞒,而是因为……” “前辈不必回答!” 方寸笑道:“晚辈相信,前辈炼的,定是救人之丹!” 曲老先生微怔,微露傲然:“这是自然!” 方寸便笑着向曲老先生看了过去,道:“那先生更应该留下了!” 曲老先生闻言,脸色已是十分为难。 他自己知道,为了炼这颗丹,自己已经耗费了多少的心血,更是知道,炼制此丹的艰难。自己已有近十年,毫无寸进,潦倒至此,倒是没想到,来到了方家,偶尔起意,稍作尝试,竟是一下子灵起神动,屡作突破。也正是这种惊人的进境,突破桎梏的欣喜,才使得他在方家一住便是小半年,直愿将这丹药一口气炼出来,若是换个地方,生怕没了这等状态…… 只是,自己已经住了这么久,且方二公子马上便要往郡宗求学…… “先生有大才,更有大雄心,大魄力,能够帮到先生,便是方家之幸!” 方寸看出了老先生的犹疑,便笑着道:“不过,我方二是个小心眼的,当然不能看着先生在我方家白吃白住白拿工钱,心疼。所以,我们还是合作些生意好了,反正老先生出去了也是炼些丹来卖,不如这样,以后曲老先生炼的丹药,便皆由我方家的铺子卖出去!” “赚得银子,我方家抽七成,曲老先生觉得如何?” “当然,作为回报,我方家便将这小院租给先生,每月十两银子,由得先生住多久,至于先生平时炼丹需要的一应宝材,也皆由方家出了,此外再多给先生一份工钱,如何?” 曲老先生瞠目结舌:“这……这怎么可以?” 乍一听起来,自然是方家在狠狠地剥削曲老先生了,可是曲老先生却明白方寸话里的分量。别的且不说,自己炼的练气丹,能卖多少银子,而自己平日里为了参研某些丹道疑难,消耗掉的宝材又有多么恐怖,别个人不知道,但曲老先生自己,心里是非常有数的。 最重要的,则是方寸答应将这小院租给他,每个月十两银子…… “先生不必拒绝!” 方寸看出了曲老先生的犹豫,便打断了他。 直言道:“老前辈,晚辈外出求学,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家中二老!” 曲老先生愣住了,认真看向了方寸,神色肃然。 而方寸也是认真地看着他,缓缓揖手,行礼:“有劳先生了!” 曲老先生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郑重起身,向方寸还礼,低声道:“老夫别的不敢保证,但教老夫还留在方府一日,有何妖人邪怪敢登门来,我先让他挨上我几丹炉……” 方寸长长地松了口气,道:“谢先生了!” 一边说,一边偷眼向曲家小妹看了过去,真要说武力值,这小姑娘应该…… 曲家小妹在一边听着,本来就有些激动,期待地看着方寸,而看到方寸的目光真个向着自己看了过来时,已是急忙红着脸站了起来,小手一伸,便不知从哪里拽出来了两个磨盘也似的大铁锤,本来想虚劈一下,但发现凉亭地方太小,怕给砸塌了,就顺手放到了地上。 凉亭顿时晃了一晃,青石磨出来的地面,硬生生被压出来了两个大坑…… 方寸与曲老先生两个,脸色都有些古怪。 曲家小妹小声地道:“方……方……方二公子,放心好了……” “我咋反而不太放心了呢……” 方寸脸色尴尬地笑着,暗想:“以后是不是不能让曲家妹子在家里练功?” …… …… 与曲老先生说定之后,方寸总算放心了稍许。 自己从入书院开始,便是注定要离开家出去求学历练的,但家中二老如何安置,如何放心,却是一个大问题。所以方寸见了秦老板,这是防着有某些厉害的老怪过来,又将柳湖城这个江湖拿在了手里,这是为着从暗处提防某些人对方家实施的诡计。他见了院主与城守,将方家的命运与他们绑在一起,这是防着当官面上有压力的时候,方家可以多撑些时候。 而请得曲老先生来方家炼丹,则是为了提防某些邪修于暗中使些蛊邪害人手段。 至于曲老先生会不会留在方家,从一开始方寸邀他来方家炼宝丹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每个在方家呆得久些的人,都会感觉到方家与别的地方不一样,方家的风儿,似乎比别的地方清些,花,开的似乎比别的地方艳些,就连方家的蝴蝶,也比别人家的个大…… 人在方家读书,会发现心思通透。 人在方家参研学识,则会发现灵思如泉,日益精进。 …… …… “这世上,再是找遍哪里,也没有比家里更好的地方了……” 做了一圈安排,也尽可能将自己能够想到的保护手段,都准备了一遍,都安排到尽可能地妥当,最后,方寸才提了一壶酒,来到了方府门前的两只石狮子处,神色倒显得有些感慨。 柳湖方家,当然是最好的地方,自己已经在这里过了十八年了。 而兄长做出的一些安排,有许多连父母都没有告诉,但却告诉了自己。所以这世上,大概没有比自己更了解这个家里究竟藏了多少的秘密,更知道这个家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每一个来过方家的人,都会生出一种不想离开的感觉,因为方家茶好,伙食好,花儿也好,人也好。若不是如此,孟知雪又怎么来了方家一趟又一趟,鹤真章为何来了就不想走,又怎么会有秦老板那样的存在,甘心在柳湖城一守七年,又怎么会有门口这两位仁兄,明明跺跺脚或许这座城就没有了,但偏偏还是就喜欢蹲在了方家门口看路过的小娘子呢? 只可惜,人人都喜欢来方家,惟独方家的两个儿子,却都要离开。 “有劳两位了!” 方寸拿三只酒盏,给这两位一位敬了一杯,自己陪了一杯。 然后他坐在了台阶上,默默地坐了一会,喃喃道:“修炼了宝身经之后,我便越来越不明白我那位兄长究竟是在做什么了,他究竟在走一条什么样的路,才会有这么多人恨他,又有这么多的人信他,他当初起意推衍这宝身经时,就真的不怕自己会遭天谴吗?” 两个石狮子,一只歪头,一只咧嘴,笑,却不言。 “算了……” 一声长叹,方寸便也举起酒盏,一口饮尽,起身向宅内走去:“他既不肯告诉我他的目的,我又何必想这么多。反正他既然相信我,便该知道我是个什么样性子的人……” “他重大义,而我重恩怨!” “他愿为天下而奔走,而我,只是不想让家人受了委屈,就这么简单!” 第一百三十五章 群魔随行(一更) “东西收拾好了没?” “两车!” “银票带够了么?” “三箱!” “怎么才三箱?” “……” “人……人怎么才带这么几个,去了守山宗,听说那是在山里呢,没人照顾怎么行?” “哎哟,我是去山里修行,又不是打群架,带这么多人做什么?” “让老黄管家跟你过去吧,是个做熟了的老人……” “不用!” “那就让春花秋月冬雪夏荷四个大丫头跟着你,也好服侍……” “不用!” “她还是个孩子,不找人伺候就谢天谢地了,哪能服侍你……” “这几个护院带着吧,路上不太平……” “……这个真不用!” “你这孩子,什么都留在家里,怎不想想到了外面自己怎么办?” “……” “……” 临出发前的几天,方家当真是惹得一片鸡飞狗跳,方夫人与方老爷子那架势,当真是恨不能把整个方家都给方寸带上,明明方寸已经说了很多遍,自己是去修行,不能大张旗鼓,不能带着管家,也不能带上一堆的仆人,更不能带上这四个水灵灵娇滴滴的大丫头…… 老两口还是不厌其烦的给方寸安排着,而方寸,也只好不厌其烦的给他们解释着。 最后,好说歹说,终还是堆满了两辆大车。 只是,方老爷让跟着的几位仆人或是护院什么,方寸却还是拒绝了,只带了小青柳和小狐狸两个,小青柳是一起做事习惯了的,非得带着不可,而小狐狸也不可留在家里,她生来便是妖类,自然不能像普通人一样等着长大了嫁人,修行这条路,她是非走上来不可的。 坐上马车,趁着清晨,马车驾驾,向柳湖城外驶去。 “方二公子要去清江修行啦?” “恭祝方二公子修行有成,回来当大官啦……” 本是想着自己这一去,该低调些,却没想到,左邻右舍却还是知道了,一大早便有不少人都在街道两边等着,待到马车出现在了众人眼中,便不知多少人大声恭喝了起来,有的随车送行,有的依着乡俗给方二公子送来了路上吃的鸡蛋,还有敲锣打鼓放鞭炮的。 但这几串鞭炮,可不是庆祝方二公子这个祸害终于走了,而是切切实实的善意,送行之时,鞭炮齐响,可以震慑妖风邪气,保佑方二公子这一去太太平平,安安稳稳,不遇小人。 热热闹闹气氛里,方寸足足告别了三回才罢。 但一片喜气洋洋里,倒也有不少与别人不一样的,便如卖豆花的小姑娘,便哭了一上午。 古井街的寡妇,叹惜着将自家的门拴上了。 肉案上的杀猪匠…… ……咳! …… …… 左邻右舍们热情的送方寸到了城外,说说笑笑,但气氛忽然有些低沉了,方寸顺着他们的目光看了过去,就见城外已有一骑等着,穿一身淡黑色薄装的雨青离,坐在了一匹瘦马之上,身后背着一个包袱,虽然在笑,但神色阴鸷,却一时把个众邻居们吓得高兴不起来了。 “你在那里傻笑什么,还不快过来帮着赶车?” 方寸远远瞧见了,有些无奈,劈头盖脸就是一句。 正努力让自己笑的又有风度,又温文尔雅的雨青离,一下子就懵了。 “此一去,你我便不再是同窗了!” 方寸道:“你为弟子,我为师长,帮着师长赶车,不是应该的么?” 雨青离顿时满面的无奈,道:“好吧……” 依言下了马,将自己的瘦马拴在了车上,自己却坐在了拉行李的马车上面,将暂时驾着第二辆马车的仆人撵回了方府,然后提起了马鞭在空中虚甩一计,倒是个老把式的样子。 告别了众百姓,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上了大道,离得柳湖城越来越远。 众百姓皆感叹着:“方二公子这是找了个啥样的人同行啊……” “忽然觉得,方二公子也是应该带几个护卫的……” “这一个就顶十个,看着他在那里一笑,我都忘了讨要赏钱了……” “……” “……” 就连方寸,看了一眼老老实实驾着马车的雨青离,也觉得有些无奈。 这厮长的也太有特点了,如果他不笑,便有种这厮已经勾结了匪盗,要在前头拦路,把自己做掉的感觉,如果他不笑,便让人觉得是不怀好意的在阴笑,心里在盘算杀人越货的主意,他不笑时,就给人一种分明已经盘算好了主意,下一息就要抄刀捅过来的感觉…… “我是不是真该找几个护卫的?” 方寸心里暗想着。 不过也就在此时,便见得荒道旁边,已有一排人整整齐齐的跪在那里等着了。 为首的,正是林机宜,另外的几个,则是绿袍的虫师怪离、红桃娘子,与鬼书生。 “如何?” 方寸撩开了车帘,笑着向那些人看了过去。 林机宜上前,低声禀告:“既然公子要往郡宗赴任长老,身边自然不能没有几个使唤的人,虽然公子没有吩咐,但属下还是自作主张,做了安排,这一次,便先由我们四人陪着公子往守山宗去赴任,我等不会与公子随行,以免旁人看见我们,影响了公子的名声!” “但若是公子有什么吩咐,只管传信于我等,属下自然便会现身效力!” “此人倒是聪明,我刚刚还在想留他在柳湖城,是不是会生出什么夭蛾子来着……” 方寸心里想着,却忽然道:“我让你看着柳湖城的事务,但你却跟我去了清江郡,那么柳湖城这一摊子事又谁来看管,若是这里出了问题,那我是找你呢负责呢,还是找别人?” 林机宜早有准备,道:“属下早有安排好,他们三人与老孤头,辰老怪,陆蝇三个,轮值替换,分别在柳湖城三个月,再留在公子身边伺候三个月,而属下则会一直留在公子身边听候差谴,打理俗事,自然,倘若公子觉得此安排不妥,也可随时再吩咐属下……” “这厮是知道我留他在外不放心,故意跑到我面前,好让我随时盯着……” 方寸看着林机宜,愈发觉得有趣了。 求生的力量果然是无穷的…… 他刚才提到的几个人,也正是之前方寸收伏的那些江湖散修里面,较为得力的几个,其中辰老怪,老孤头,鬼书生,虫师怪离四个,皆是筑基境界,倒是林机宜与红桃娘子,都只是炼息境,只不过,因着林机宜帮方寸打理一切,所以如今他倒是说话最有份量的。 他们这么乖巧,甚至想到了自己头里,不等自己吩咐,便要主动随行,甚至还排好了班,轮流来到自己身边当值,自然也不是真就这么忠心耿耿了,方寸知道,这三个月里的试探,他们已经对生死符死心了,这时候的他们,甚至比自己都担心自己万一丢了小命怎么办! “既然如此,那便依你说的来吧!” 方寸这次倒没有再试着去挑林机宜的错,只是随口交待。 林机宜道:“是,属下几人,这便去前面探路!” 方寸点头,道:“若有凶险,示警即可!” 林机宜等人皆点头,虫师怪离道:“我有金蝉,能传音十里,可用来提醒公子!” 方寸笑着点了点头,应允下来。 这几个人很快便已躬身退下,消失在了荒野之间。 方寸转头看了看后面赶车的雨青离,只见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一张脸阴瘆瘆的,方寸比起那几个江湖散修来,明显长的更有威慑力一些。 笑着看向了他,道:“你不好奇?” 雨青离道:“身为弟子,哪敢好长老的奇!” 方寸无奈扶额,这还记仇了不成? 摇了摇头,专心赶路。 如今世道并不太平,路上拦路的毛贼恶匪不说多如牛毛,但也实在不少,尤其是在方寸这一行人只有三人加一只小狐狸的情况下,更是特别容易招来一些不长眼的恶匪们。 但有了那几个魔头在暗中探路,却是不必担心了。 “乘车而行,魔头暗中随行,想想还挺带感,只是我收伏的魔头还少些,小猫两三只罢了,也不知会不会有一日,达到法驾一动,万魔随行,天地色变,万灵皆退的程度……” “呵呵,现在说这个虽然还远,但有两位筑基,两位炼息暗中探路,也应该已经……” 一个念头未过时,忽然远处响起了一声尖锐的蝉鸣! “嗯?” 方寸猛得抬起了头来。 刚才似乎便已经与林机宜等人说好,若遇得凶险,便以蝉鸣示警! 但一般的小打小闹,他们几人便也随手就料理了,除非他们料理不定的,才算凶险…… 这么快就来了? …… …… 意识到了这点,方寸、小青柳、雨青离,同时将目光投向了远方。 荒野之中,凄凄静静,惟有凉风拂过。 蝉鸣响自西方,说明凶险自西方而来,蝉鸣越来越近,说明那凶险来的极快。 雨青离忽然道:“方二公子且在马车之中等候,我去前面看一看!” “不必了!” 方寸笑了笑,抬手向前指去,道:“已经来了不是么?” 轰隆隆! 大地之上空无一物,但在空中,却忽然有汹涌的云气聚集,远远便见得,前方半空之中,居然有一片云气滚滚而来,到得近处,便已发现,那云上,赫然有着一艘青色的法舟,驶在云中,便如驶在水上,所过之处,阵纹搅荡,虚空模糊,犹如一座小山逼近了过来。 “这便是法舟?” 方寸抬头看向了那云间的舟船,神色有些羡慕。 “方二公子小心了……” 另一侧,雨青离则是袖子一动,两道精光闪闪的银刺滑在了手里,低声提醒。 法舟不是什么特别难见到之物。 但能够乘座法舟赶路的,也一定不会是什么简单的炼气士…… 尤其是看这法舟的速度与方向,分明就是正正的朝着方寸赶了过来的。 “来的这么快么?” 就连方寸,这时候也握住了身边的旧伞,心间暗叹着。 这才离了柳湖城不到百里啊…… 心念尚未闪过时,那法舟已到得头顶之上,陡乎停住,劲风袭卷,横扫一方。 而在那云上,则飞快的闪出了一道青色的身影,却是个身材窈窕,戴了青铜面具的女子,面具两个眼孔深处的目光急急的一扫,便已冷厉万分,急急的落在了方寸的身上,然后…… ……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哭声之中,她已猛得晕眩,急向下方跌来,口中尚自叫着:“快……快帮我解蛊……” 第一百三十六章 帮我解蛊(二更) 半晌之后,法舟再次腾空,地上只余了三辆空着的马车。 方寸来到了法舟最正间的厅里,静静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刚刚醒来的女子。 身上穿着的青袍看似普通,也没有某些宗门或是世族的灵纹,但是质地不菲,脸上带的青铜面具十分狰狞,似是某种法宝,一身气机含而不露,乍一看起来并不出众,但依着自己三寸三分三厘的先天之气感应,却隐隐可以察觉她体内似乎隐藏了某种极为深厚的力量…… 身材窈窕,腿长腰细…… 脸上已是不自禁的露出了笑意来。 此前服了他这生死符,而在前几天没有来到柳湖城拜见,献上小红花换取解药的,一共有三个人,方寸估摸着他们应该是活不了了,而且细细感应,确实可以发现有两枚生死符已经解脱,化作了蝴蝶,但还剩了一个,没有动静,但也一直没有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那自然就是此人了。 早在初次相见时,方寸就发现这女子实力很是不一般,如今倒可以证实了。 如今距离她服下生死符,已有三个月零三天,她居然还活着,便说明她修为确实高深,某种程度上,能够比别人压制这蛊虫儿更久一些,当然,也可以看得出来,她这几天里着实遭了不少罪,等若是逃命似的,在最后彻底被蛊虫吞噬之前,幸运的逃到了自己的面前。 看她身上这狼狈样子,就看出来了,赶路一定赶的很急。 也好在,她终于在这时候赶到了柳湖城,找到了方寸,再晚一点,必然会死。 这生死符,药性只会封存蛊虫三个月,前后误差七天左右,修为低些,体质差些的,或许三个月二十几天里便会有发作的征兆,而修为高,体质强些的,则可能会延迟几天。 但只要彻底发作了,便一定会死。 除非,在蛊虫发作之前,便不顾一切,转作鬼修,或是夺舍。 两者,代价都极大。 …… …… “帮我解蛊!” 方寸打量着这位女子时,她也在打量着方寸。 来到了方寸面前,体内的蛊虫儿便顿时蛰伏了下去,性情变得温和,哪怕没有药力压制,也不会作乱,所以这时候她倒是变得从容了许多,这时候只是正正的看着方寸,眼窝里投出来的两道目光显得非常认真,就像是在下命令一般,不容置疑的,强行要求着方寸。 方寸疑惑的看了她一眼,道:“呵呵!” 哪怕脸上戴着这个面具,也能感觉到这女子一下子急眼了,怒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方寸笑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女子顿时噎住了。 而方寸,则顿时觉得她更有意思了,此前林机宜等人便曾猜测,她应该来自于南疆的炼尸一脉。但现在看来,倒也不见得,若她是炼尸宗的弟子,怕是养不出这么大的架子。 只是,无论她是哪一宗的,要比身份…… 方寸不觉得她能比得上自己! 果然,这女子听了方寸的话,一腔怒火,也强行压了下来,死死的盯着方寸,过了好一会,才道:“好,仙师方尺的弟弟,手段果然不凡,在这件事上,我认输了,可不可以?” 方寸只是静静的看着她,脸上挂了淡淡的笑意。 女子已有些气急:“你……你这蛊虫,太可怕了,我根本不相信它是钻心虫儿蛊,你……你根本不知道我这三个月里,究竟去找了谁,试了多少解蛊方法,你……你也根本不知道当我意识到自己有可能赶不回来时,心里多恐怖,所以我……我认输,求你帮我解蛊!” 方寸:“呵呵!” 中了自己生死符的人,都必然会想尽一切办法去解蛊,这是方寸早就意料到的,不先让他们自己去想办法解蛊,并且经历一番绝望,他们也不会这么听话,但这个女子听起来像是为了解蛊,跑去了很远的地方,差一点就回不来,这倒是让方寸感觉有些意思了…… ……得有多头铁才敢这么干? 但凡她再晚回来一会,小命就丢了! 至于她说一句“认输”,便想让自己帮她解蛊,这就实在是有点…… “我……我可以交换!” 这女子见方寸冷笑,似乎也明白了过来,微一沉吟,才咬牙说道。 “哦?” 方寸闻言,却是笑了起来,道:“如何交换?” “三……” 这女子咬牙,一顿之后,才说了出来:“三十颗龙石!” “嗯?” 方寸闻言,倒是略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江湖之中,能够接触到龙石的野生炼气士绝对不多,能一口气拿出三十颗来的,更少。 女子已满怀希望,紧张道:“怎么样?” 方寸摇了摇头,笑道:“我别的什么都缺,恰是龙石,并不很缺!” “你……” 女子微微一咬牙,道:“那我用别的交换,之前我曾驾御过一具怪石,你可还记得?那是南疆炼尸宗的黑煞力士,乃是力量堪比筑基境炼气士的尸宝,同样的尸宝,我还有三具,甚至还有一道炼尸的法门,只要你答应帮我解蛊,那我……我就将这些东西,全都给你!” “我是正经人!” 方寸笑着摇了摇头,道:“不玩尸体!” 女子气急,身子向上一窜,但又坐了回去,咬牙道:“我拿一件上品法宝交换!” 方寸不语。 女子咬牙:“那我拿一颗神丹与你交换!” 方寸摇头。 女子愤怒的大叫了起来:“我拿一道宝阶秘法与你换……” 方寸甚至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唰!” 女子终于忍不住,忽然间掌心里探出一道白芒,猝不及防之下向着方寸划来。 但方寸根本连看也没有看她一眼,这女子已是猛得浑身一颤,瘫倒在了地上,便像是被人按着挠了脚心一样笑了起来,笑得极为开心,但是眼眶里却有泪水不停涌了出来……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饶了我这一遭儿……” 女子大笑着,复又大哭,直到方寸压下了蛊虫,她才坐起了身来,已是满面绝望,掀起青铜面具,擦了擦眼中流出来的泪水,又将面具给戴上了,死死看了方寸一眼,声音忽然变得楚楚可怜了起来:“你……你不觉得身为仙师方尺的弟弟,此事做的实在太过分了吗?” “哦?” 方寸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倒似有些好奇。 这女子咬了咬嘴唇,声音愈发显得有些让人怜惜,颤声道:“我……我只是自己跑出来历练一番而已,可是……可是何曾想到,竟是遇见了你,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你,无怨无仇,你居然用这种歹毒法子来害我,你……你甚至不允许我帮自己赎身……” 这声音几乎听得让人心碎,感觉自己有些罪大莫及了…… 可是方寸面上,笑意却似乎更浓了,忽然看向了她,道:“姑娘真觉得自己很无辜?” 女子愤愤一甩手,叫道:“我当然无辜,我何曾招惹过你?” “我也不曾招惹你呀……” 方寸笑着看向了她,道:“你我既是在江湖相遇,自该以江湖上的规矩说话!” 女子气道:“我又不是什么江湖上的人……” 方寸道:“这么说来,江湖中人最擅长的明争暗夺,谋财取利,姑娘也都没有沾过了?” 女子叫道:“我当然没有……” “胡说八道!” 方寸忽然脸色微沉,冷冷看向了她,道:“你若真像自己说的这般无辜,当初又怎么会出现在柳湖?又怎么会现身于黑水寨抢夺人丹?甚至人丹之事过去了许久,还流连于柳湖城里,甚至出现在了那一艘争抢绿林供奉的舟船之上,难不成是过去跟着看湖景的?” “我……” 那女子一时哑然,但旋及又理直气壮道:“我想夺人丹,也只是拿过来参研,看看人丹究竟有什么稀奇,惹得这么多人争抢,而我去柳湖之上,是因为……因为我当时没钱了……” “没钱了就去抢,或是江湖道上捞好处……” 方寸闻言,倒是笑了起来,道:“姑娘是个实诚人,这法舟,也是从别人手里抢来的吧?” 女子吃了一惊,眼中楚楚可怜之意尽去,惊骇道:“你……你怎么知道?” “猜的!” 方寸笑道:“法舟价值不菲,装饰华贵,饮食可供十人享用数日,说明这舟上本有起码七八人,一人为主,旁人为仆,舱间灵料[]不多,御风符阵磨损严重,说明本来没打算赶这么远的路,舟间法弩、剑匣,丹盒,大半为空,说明曾经有人急切迎敌,但不是对手,便被打下去了船去,是以诸般法器皆未归鞘,最重要的是……这舱里香露是青桑揉制,男人用的!” 这女子呆得半晌,强撑着道:“那就不能是我借来的么?” “借?” 方寸冷笑了一声,道:“若是借的,那何不将驾御法舟的奴仆也借来?倘若不是你驾御法舟不熟练,只是强行以分神手段来掌御的话,想必昨日就到了,也不会多受一天的罪……” 说着一叹,道:“下次抢法舟,将他的奴仆也一并抢了,完了再让他们驾回去,多好?” “有道理啊……” 这女子微微一怔,旋及反应了过来,恼怒的看着方寸。 而方寸则轻轻叹了口气,慢悠悠道:“黑水寨里抢人丹,柳湖之上抢生意,一言不合连别人的法舟都抢了过来,姑娘行事很有几分好汉味道啊,但既然江湖上的手段,使得一个比一个溜,临到头来,却又委委曲曲楚楚可怜,非说自己与江湖无关,这是不是有点……” 微微一笑,看向了她的眼睛,道:“欠了?” 女子青铜面具之下,瞳孔似乎都缩了起来,死死的盯着方寸。 而方寸则也看着她,忽然道:“你如此藏头露尾,是不是怕露了身份?” 女子咬牙:“要你管?” 方寸笑了起来,道:“那你信不信,我盏茶功夫之内,便可以知道你是谁?” 第一百三十七章 巫月部(三更求票啦!) 这戴了青铜面具的女子,此时已彻底被方寸挑起了怒火,看起来恨不得立时冲上来咬他一口,尤其是听着方寸提到了自己的身份,更是怒火都要喷了出来,叫道:“不信!” 而方寸在这时候,也早已有了自己的打算,只是冷眼看着她,目光冷漠,从发髻,一直向下看来,面具,眼睛,脖颈,衣裳,腰肢,手掌,双腿,足踝,甚至是脚上穿着的那双白色云纹的靴子,这等目光,竟是看得那女子都有些心间生凉,抱胸叫道:“你看什么?” 方寸轻唤了一声:“上茶,云雾茶最好!” 女子愕然:“你……” 方寸忽然看着她的眼睛道:“你是炼尸宗的?” 女子微微一怔,冷声道:“看出这一点又算什么……” 方寸摇头道:“你不是!” 女子:“……” 方寸道:“当初你操控的怪尸,乃是南疆炼尸宗所有,只是炼尸宗的人时常与尸首打交道,身上多少都会有些腐臭味道,指尖因为浸染尸毒,颜色微黑,你身上没有腐臭味道,反而有种兰花清香,便说明你不是炼尸之人,指甲涂成了易脏的月白色,也绝非炼尸人习惯!” 女子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方寸接着道:“你不是炼尸之人,却能够轻松驾御怪尸,说明你有类似法门……” 微一沉吟看着女子的眼睛道:“《灵经》里的炼神法,还是《魂经》里的分神法?” 女子眼神里明显闪过了一抹冷嘲。 方寸微微点头,道:“哦,原来是《书经》里面的符引法!” 女子眼神顿时微微一慌,但很快隐于无形。 方寸道:“你的官话不正,分明带了些南方的口音……” 女子大怒,叫道:“我官话明明很正!” 方寸不理她,径直道:“你若只有怪尸在身边,还倒罢了,毕竟南疆炼尸制邪,当法宝卖的不少,但你却连炼尸的法门也有,这就不合理了,难不成你连这怪尸其实也是抢来的?” 女子闻言,目光微乱。 方寸点头:“是了,你刚才很大方,三具宝身境怪尸,甚至炼尸一派的法门都可以给我,当作解蛊的代价,也惟有不是自己的东西,才如此不心疼了,否则的话,你就算舍得交出三具怪尸,但炼尸的法门却是自己的心得领悟,若非我主动讨要,你一定是舍不得给的……” 说着,又忽然看向了这女子,道:“你来自南方,口音本就与南疆有些像,再加上抢来了这么多怪尸,便被人认作了炼尸宗弟子,所以你干脆顺水推舟,隐藏自己的身份……” “是不是?” 女子微微咬牙,一声也不吭,像是怕方寸猜出来。 而方寸却是笑了起来,道:“你年纪轻轻,却懂符道里面的符引法,而且修为不低,说明出身也一定不差,想驾御符引法,本命经若非《书经》,便是《魂经》,那么你……” 女子瞳孔微微一缩。 方寸笑道:“原来是《书经》!” 女子眼睛里面已然流露出了有些惊异的神色。 方寸直直的看着她的眼睛,道:“南疆大夏交界之处,乃是公认荒蛮之地,有宗派聚集的地方并不多,那么你是来自于什么地方?”一边说,一边看着她的眼睛,道:“凰城?越州?温柔乡?夷岭?泰州?奉官?还是更偏西一些的蛮岭百国?拜月亮山的小梦乡?” 女子眼睛一直瞪得大大的,眼神已显得有些惊惧。 方寸捕捉到了她眼神里稍一霎的慌乱,笑着道:“原来是越州!” 一边说,一边取过了一份堪舆地志,轻轻翻开,看得几页,笑道:“越州不大,更近南疆,精于《书经》的宗门与世家,本来就只有那么几个,所以你是来自江尾陈家?墨河剑书宗?曲县鹿苑?三年前从朝歌辞官退隐的阮老先生的族人?还是新降了大夏的巫族月部?” 女子这时候已紧紧的闭上了眼睛,表情一动也不动。 方寸淡淡笑道:“我只消稍稍驱动蛊虫,你便无法封住六识,神魂照样会有反应!” 女子猛然之间,睁开了眼睛,死死的看住了方寸。 足足过了好一会,她才嘶哑着嗓子道:“我认真栽了,你不要再猜!” 方寸阖上了堪舆地志,轻轻笑道:“我可以不猜!” 见这女子稍一放心,才笑道:“江湖中人谈事,往往亮一亮身份,攀一攀交情,什么事都变得好谈了,可是你宁愿拿神丹、拿法宝、拿宝身修法来换我帮你解蛊,都不肯摘下你的面具,便说明你一定对自己的身份看得极重,所以你到现在为止都没敢让人知道你中了我的蛊,这真是因为说了出去,担心会丢了脸面?还是说你其实担心被人看破了行藏?” 女子眼神里,居然已有了些惊恐,声音微颤:“我说真的,莫要……莫要再猜了!” 方寸点头,笑道:“好,我不猜!” 也就在此时,舱门被打开,小狐女端着两盏茶走了进来。 方寸将其中一盏,放在了女子面前,道:“你来自南边,云雾茶应该适合你!” “你……” 这女子才知道方寸让人泡云雾茶,居然也是猜到了自己的来历,心间已是一片默然。 她没有喝茶,过了好一会,才道:“你要怎么做,才肯放过我?” 方寸轻轻放下茶盏,淡淡道:“我让你们去立的功德,你一点也没有做吧?” “你……” 女子心间微急,最终却是沉默了下来。 她这三个月里,只为了解蛊而奔忙,哪还能想到这些? 方寸见状便已笑了,其实就算她随口说自己做了十件百件,自己也无从查证,只是如今这个女人心已乱了,倒是连这种简单的小事都已想不明白,恰是最好拿捏的时候…… “算了!” 见她如此,方寸笑了一声,道:“你与普通江湖人确实不同,我可以给你解蛊!” “真的?” 这女子闻言,已是兴奋莫名,急急问道。 “自然!” 方寸点了点头,道:“只不过,既然你落在我手里,那依着江湖规矩,也不能一点儿代价不付出来,所以……”微一沉吟,道:“我帮你解蛊可以,但你也要付出些代价才行!” 女子闻言,已是连连点头,道:“你说,我定会帮你办到!” 方寸微一沉默,道:“首先,本公子说的话,便要算话,你想解蛊,便要依着我此前立的规矩,去做十件有大功德的事情回来,补这你这三个月的所缺,不然的话,其他人见了你这特例,怕是也都要找到我面前来求情了,传将出去,还让我怎么统御下面的人?” “你这样可怕的怪物,谁敢跑你面前来求情?” 女子心里腹诽着,却点头答应道:“我答应你,定会做到!” “另外……” 方寸看向了她,笑道:“你要替我办成三件事!” 女子一惊:“什么?” 方寸道:“我现在哪有事情要你办,等想到了再告诉你……” “你……” 女子气的咬牙,猛得站了起来。 “坐下,坐下!” 方寸笑道:“我不会拿这三件事来要胁你,会先帮你解蛊,然后再要你办这三件事!” 女子这一听,倒是顿时放了心,道:“这还好!” 一边说着,一边紧张的看向了方寸,道:“那你现在帮我解蛊?” “你想得美……” 方寸看了她一眼,道:“现在帮你解了蛊,你跑了怎么办?” “我……” 女子嘴唇都快咬出血来了,硬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方寸笑了笑,让旁边的小狐女拿过了一只锦囊,从中取出了三颗丹药,放在了女子面前,道:“这三颗丹药,每一颗丹药可以保你三个月无事,这三颗放在一起,便可以保你九个月,在这九个月时间里,你先去将这十件功德立了吧,何时立完了功德,何时来找我解蛊!” 女子明显犹豫,还要再说,方寸道:“我在明,你在暗,总不会怕我跑了吧?” 这一句话顿时让女子稍稍放下了心,沉默半晌后,将三颗丹药拿了起来,先填了一颗在嘴里,然后才仔细的将另外两颗丹药收好,然后便沉默的看着方寸,似乎不知说什么。 方寸道:“还等什么,这法舟是你抢来的,我没收了,所以要走的是你!” “你……” 女子咬了咬嘴唇,恨恨瞪了方寸一眼,便要起身离开。 “喂……” 方寸忽然笑着唤住了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女子微怔,旋及面上露出了冷笑,理也不打算理,转身便要走。 方寸道:“回答名字,这算是我让你办的三件事之一……” 女子一怔,眼神却有些惊喜,微一顿,才冷声道:“我叫寒妆,姓什么……你自己猜吧!” 说着话时,已飞身掠出了法舟,倾刻消失在了云间。 “寒妆……” 方寸慢慢的念着这两个字,然后从案下扯出了一条手帕来,手帕丝质罕见,瞧起来极为不菲,上面绣了一团云气,内中隐约可见一轮明月,可以嗅到手帕上有清寒的香气。 其实自己刚才能通过问答猜出这女子的来历与身份,与自己的经验、观察、反应都有关系,当然,最主要还是因为趁她昏迷时,从她身上找到了这条有着巫族月部族纹的手帕…… 嘿嘿,唬唬她而已! …… …… “巫族月部似乎皆是姓月,所以她的名字叫……” “月寒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守山宗(一更) “恭迎方寸方长老归山……” 有了法舟之后,速度自然不是靠了几个轮子的马车能比。 不过两日之间,方寸便已横穿大半清江郡,来到了位于清江东南的守山宗。而在法舟力量收敛,缓缓于那一片连绵山峰之上降落时,便见到山门前,已经在柳湖城见过的小徐宗主,并两位身穿黑色道袍的长老,以及几位守山宗执事,皆已立在了云端耐心等着自己了。 方寸自甲板之上现了身,一眼扫去,便看到了这守山宗那连绵山峰,幽深山谷,以及座落在群山之间的古殿山亭,云梯石径,稀稀拉拉来迎的几人,心里便只生出了一个感觉…… ……嗯,真寒酸! 在柳湖城时,便听说守山宗已近乎只剩了一个空壳子,现在来看,还真是如此。 乍一看去,便能够大体的判断守山宗的领地。 这判断方法也简单,凡是附近有建筑的,大概都能算是守山宗的领地,倒也有个百里之地,只是望着这山峰道道,却只见得山门古旧,建筑稀疏,别说方二公子想象中那种大殿在山上乱飞,云气于脚下聚散的仙家景象了,你这根本连护山大阵似乎都有些残破了呀…… 这哪里是个底蕴千年的大宗山门,确实不是烂尾别墅区? “呵呵,小徐宗主有礼……” 方寸满面笑意,自法舟之上下来,与小徐宗主相见,称赞道:“一看此宗,便古老悠久……” 言下之意是你们好长时间没修缮了吧? 小徐宗主似乎听出了方寸的言外之意,神色略有些尴尬,笑道:“守山宗本是吾徐氏先祖立道,历经数辈,也曾名震一时,只可惜文心无才,眼见得祖业在手中败落,却无力回天,而今得方二公子不嫌,法驾临蔽宗,或可一扫颓气,再复我守山宗昔日荣光……” 方寸笑道:“会的!” 寒喧数言,便由小徐宗主来向方寸介绍两位跟着过来的长老。 其中一位,是个枯瘦高大的长老,穿着一身松垮黑袍,乃是守山宗的戒律长老,道号青松,俗家姓名,名唤富贵,另外一位穿金戴银,腆胸凸肚,看起来像个富家老翁,若是方老爷子来了,倒是可以与此人并称双璧,却是守山宗的传功长老,道号寒石,俗名赵金银。 此二人外,据说还有一位长老,如今终日里呆在后山,却是没有出来相迎…… 两位长老之后,便是几位打理宗门杂务的老执事,再然后,没了…… “没了……” 望着这小猫两三只,别说方寸了,就连后面背着铺盖卷的雨青离,也有点发呆。 这他娘的是宗门? 怎么感觉还不如白厢书院来的正经呢? …… …… “呵呵,方长老里面请,已备下些许酒食,为方长老接风洗尘……” 小徐宗主倒是很客气,邀着方寸入了山,一场饮宴,也是颇为简单,这两位长老寒石与青松,一个满面堆笑,一边劝酒,一边审视的看着方寸二公子的衣着打扮及一应事物,看到了方寸公子身上穿的雪蚕丝袍,眼皮子跳了跳,看到了方二公子腰间的玉佩,眼皮子又跳了跳,看到了方二公子束发的金环,眼皮子狂跳,看到了小狐狸戴的珠子,眼都放光了。 另外一外,则是獐头鼠目,目光贼滑,看似不经意,却总是没话找话,一边感慨柳湖方家一门双璧,一边打听着各种秘辛,比如方二公子是否婚配啦,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啦…… 与这几个货坐在了一起,酒又如何喝得下去? 于是,也只是酒过一巡,寒喧几句,方寸便推说累了,准备休息。 “客房已经准备好了,方长老且跟我来!” 小徐宗主十分客气,便立时要引着方寸往主峰而去。 “客房?” 方寸闻言,倒是略一诧异,笑道:“我既来了守山宗,任作长老,以后自然也是要住在这里的,不知哪里有空殿洞府,安排一处便是,又何必再跑到客房里去住,搬着麻烦?” “这个……” 小徐宗主一听,倒是有些尴尬了,只好引着方寸出来,抬手指向了诸峰,苦笑着道:“咱们守山宗,如今宗门领地倒是不小,这些山峰及地底灵脉,皆归我守山宗所有,方长老若是喜欢,随处挑选一峰即可,只不过,许多峰上道殿,都已年久失修,那个……那个……” 方寸一看他的神色,便顿时明白了过来,忍不住笑了一声。 看出了小徐宗主的窘迫,守山宗确实领地不小,可供挑选的地方也多,只不过,如今几个道殿完整的山峰,皆是如今的诸位长老们各自住着,其他没住人的,也破的不成样子了…… 他明显是想先将方寸安顿在客房之中,然后等他挑选。 若是方寸挑中了哪一峰,便帮他修缮收拾,若方二公子实在瞧不上,跑了…… ……这笔钱不也省了么? “不必如此麻烦,我自挑选一峰,自己收拾便好!” 这等局面,倒是更合了方寸的意,便笑着与他并肩走了出来:“皆可挑选么?” 小徐宗主道:“守山十二峰,除主峰之外,青松与寒石长老二位各居一峰,另有一峰归诸位执事,还有两峰,乃是男女弟子各居,此外,靠近了后山的两峰,最好不要挑选……其他的五峰,便皆由方长老随便挑选便是了,挑中之后,我自来准备修缮,而修好之前……” 说着倒是略一犹豫,小声道:“若嫌弃客房,不如我先把主峰让给你?” 方寸一怔,笑道:“不用不用,哪有一来就抢宗主的主殿的?” 小徐宗主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他要真抢,自己还真不好意思不让…… 不过听这意思,现在不抢,以后…… 由小徐宗主扯来一片云气,方寸领着小狐狸随行,于山间环绕一周,小徐宗主随口为方寸介绍着诸般山间布置,倒也简单,一周转了下来,便已介绍的差不多,而方寸看了这一圈,心间也已经有了计较,便指向了守山宗偏西的一道秀丽山峰,笑着道:“便住在这里吧!” “玉境峰?” 小徐宗主看了一眼,便点头,道:“便依长老!” 方寸看了一眼此峰,心间十分满意。 此峰位于守山宗诸峰偏西一方,与山势地脉相较,乃是三脉交集之处,木秀水清,峰后有一瀑布,流水汇于峰前,却又形成了一方秀美湖泊,峰前地势稍缓,有一古旧殿宇,若是推倒重建,便正好可以筑起一方别墅小院,环水望山,居峰临湖,那简直就爽翻了…… 而在他欣赏着这峰时,小徐宗主也正悄悄的算着:“该怎么给他修缮呢?堂堂一位长老,尤其还是握着自家三成灵脉的长老,修行之地自然不能差了,起码主殿得好好修……” 而在他周围,陪同着一起看了一圈的青松与寒石两位长老,皆明白此时宗主所想,心间也不仅哂然,与小徐宗主偷偷递了个眼神,暗自传音:“人家可是堂堂方二公子,你只帮着修了主殿肯定不行,咱先不说偏殿膳房什么的,太贵……起码茅厕还是要给人挖一个的吧?” 然后这时候便听得方寸道:“看此峰殿宇已太过简陋,不如推倒重建好了,主殿当有一间,再有两方偏殿,此外,丹室,藏经殿,修武台,皆是要有的,峰前地势较缓,倒是可以再恳几方灵田,嗯,山道还是要修一条,另外护山大阵有些残缺,也要重新修善一遍……” “嘶……” 小徐宗主闻言一懵,与两位长老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六只眼睛,齐唰唰的看到了方寸身上。 方寸诧异,道:“不妥吧?” 一位宗主两位长老都有些为难,小徐宗主试探着道:“方二公子懂得炼丹?” 方寸摇头:“不懂!” 青松长老小声道:“方二公子有很多藏书?” 方寸摇头:“就七八本!” 寒石长老道:“那方二公子平时要修武,育灵药?” 方寸笑了起来,道:“武法倒是会修一些,但也不多,灵药……不懂!” 宗主与两位长老便同时松了口气,青松长老陪着笑脸道:“既然如此,那丹室,藏经殿,修武台,灵田,便都可以省了嘛,还有修行中人高来高去,还修什么山道呢,至于护山大阵,害,咱们守山宗的护山大阵本来就破了好几年了,玉境峰有没有的,差别也不大嘛……” “就是,就是……” 寒石长老笑着道:“修个主殿就挺好,最多再加个茅厕……” 方寸:“……” 一边的小狐女与小青柳、雨青离,也跟着傻眼。 “主殿偏殿丹室藏经殿,修武台与灵田小道,还是都要有的……” 无奈之下,方寸便直接不以商量的口吻,笑着道:“这些东西或许暂时用不着,但好歹有了显得好看不是么,我方二对此倒是不怎么懂,还是要多倚仗宗主与两位长老了……” 小徐宗主与两位长老,顿时满面的苦意。 然后就听着方寸道:“大体需要多少银钱,或是龙石,算出来后,来我这里取便好了!” “唰……” 忽然六道目光看到了方寸的脸上,寒石长老有些激动的道:“方长老要自己出么?” 方寸诧异道:“不是我自己出,难道要宗门出?” “好,好,好,长老放心,此事包在我们身上就好……” “哈哈,新来的长老住新殿,本该如此嘛……” 这一下子,场间氛围大变,小徐宗主长长吁了口气不说,寒石与青松两位长老也顿时神色大改,一迭声的答应,非但立时便将方寸修筑这一方大殿的活计给揽了下来,还你一言我一句的提起了建议,这个说建丹室是好手,那个自己掏的茅厕乃是一绝,方寸也笑着与他们攀了几句,对他们的建议尽数接纳,茅厕就要掏三个,方二公子一个,男一个,女一个。 这一下子,方寸满意,小徐宗主放心,青松长老兴奋,便皆落在了这玉境峰上,然后由着方寸指指点点,这里筑殿,那里修一方仙台,此地落个丹坊,这里辟一方灵田…… 才说得几句,便听得后山有嘻笑声响了起来,却见是一群年青弟子,正于山间烤了野兔那里烤,一下子撞了正着,都在那里发呆,青松长老第一个便已面露不悦,喝道:“没见到方长老过来么,还不过来行礼?另外,此后玉境峰便是方长老所居,不可再进来胡闹!” 众弟子稀稀拉拉的过来行了一礼,这才放他们退去。 隐隐约约听得有人不屑道:“什么玩意儿啊……” 第一百三十九章 想杀人(二更) “呵呵,似乎守山宗弟子,倒是都有几分傲气……” 方寸一直在身边看着,也没有多说话,最多也只是在这些弟子们向自己行礼之时,轻轻点头罢了,不过他一直站在了旁边,自然看出了这些弟子们甚为桀骜,嘀嘀咕咕,嘟嘟嚷嚷,似乎对长老,甚至是自己身边这位宗主,都不怎么惧怕,被他们驱散,反而有些不情不愿。 “这个……” 小徐宗主听了,脸色有些尴尬,看了一群那些各自离开的弟子,倒是轻轻一叹,向方寸苦笑道:“反正方长老来了,早晚也会知道,倒是不必再瞒着长老,我守山宗的状况,怕是方长老早已知晓,身为宗门,多有自己的宝身传承,一应修法,众弟子在宗门之中,可以修宝身,可以参神通,可以得宗门指引,建功立德,或入朝堂为官,或入神宫求道……” “可是我守山宗,这宝身修法……” 听得小徐宗主之言,方寸轻轻点头看他,道:“守山宗丢了宝身法之事,是真的?” “是真的,且已丢了好多年了……” 小徐宗主过了一会,才轻轻点头,道:“此前我守山宗曾经遭过大难,吾父以及守山宗老一辈的本宗长老,皆在那一场大难之中丧生,只活下来了一位长老,且也已经受到重创,如今只在后山,疯疯癫癫……唉,自那时起,守山宗便没了宝身修法,便是我,其实修炼的也是隐宗的玉身,这些弟子入了我守山宗,能够修炼的,也都只是五气炼身法而已……” 方寸听得,轻轻点头,很多事他早已不是初次知晓。 守山宗丢失了宝身法,便是丢失了一大根基,纵是他们宗门里还有不少神通法门,但没有了相应的宝身修法,这些神通法门,便也大部分无法参悟,某种程度上,守山宗弟子入了山,确实是在消磨时间,毕竟修炼五气炼身法,那哪里不能修,何必非要入宗门? “这些学子们,其实也不容易啊……” 青松长老,闻言也苦笑道:“来到了如今这守山宗的,其实都不过是混日子而已,高不成,低不就,高者,便往其他宗门去了,低者,又进不来咱们这个门槛,而如今进来了的,也不讳言,其实大半都只是为了打发时间,躲过守夜之苦罢了,如今留在宗门里,倒也是各自私下奔走,只想着有进一日能够在朝堂里面有了空缺,可以进去得一道大夏的官身……” “而我们,毕竟也指点不了他们许多,只好由得他们去!” “……” “……” 这些话不必多说,方寸也看出来了。 守山宗如今倒像是一个花钱卖名额的,只要进了守山宗,名义上便算是一个郡宗弟子,自然不必再去守夜宫拼命,也就有了足够的时间,各方打点,谋求官身,当然了,也正因此,买进了这守山宗的,其实自己心底下,对守山宗也不怎么瞧得上,没准倒是觉得这守山宗里的长老与宗主,都是靠自己的钱财养着的,所以无论是面上还是心里,都不怎么尊重! “简单来说,就是一群借了权势买学历的绔纨?” 方寸心里暗暗发笑,这些纨绔比自己还差点,毕竟自己直接买宗门…… 稍作闲谈,便不再理会,还是说些修筑宫殿之事。 转得一圈,方寸便已经将自己的要求尽数说了,而青松长老则一一认真记下,在这段时间里,方寸便已经让小狐狸和雨青离两个去打扫一下旧殿,暂时居住,这一下子,可麻烦了,据说当天晚上小狐狸被雨青离带着打扫了整整一晚上,累得趴在台阶上吐了半天舌头…… “既然我住在此峰,那以后倒要告诉弟子,不可再随意进出了……” 末了分开之时,方寸想起了一事,便认真的向青松长老与小徐宗主说了一句。 “这便吩咐下去!” 青松长老与小徐宗主皆答应了下来,并不以为意。 身为长老,自然都是有规矩的,没有谁愿意让外人任意闯入居所。 而一应嘱咐之后,方寸则让小青柳抱了一个布袋,独自漫步在了这玉境峰上,寻到了一处灵气最为充沛,繁花遍野之地,便将布袋打开,只听“哗”一声,无数蝴蝶飞了出来。 “这么几天了,都没有闷死,这些蝴蝶得有多壮?” 方寸看着这些蝴蝶,也是感觉有些好奇。 当初他饲养钻心虫儿蛊炼生死符,倒是无意中养出来了一群蝴蝶,本以为蝴蝶命短,没几日便死了,却没想到,这些蝴蝶居然活了数月之久,还十分欢实,而且这群蝴蝶,本就是他用先天之气养出来的,与他心意相通,倒也让他觉得有大用,因而带到了守山宗来。 虽然这些蝴蝶看起来无害,且能被他控制,但毕竟都是钻心虫儿蛊养出来的,方寸也担心自己一个不留神,便被它们伤了人,所以才会吩咐下去,不许别人随处闯入此峰。 …… …… 如是几天,大殿已在修筑,有了足够的龙石,两位长老便有了足够的动力,玉境峰上,很快便已大动土木,短短数日之间,一方殿宇便已起来,其他的丹坊与护山阵,以及灵田开恳等事,都是长久的活,慢慢来做便是,方寸在这守山宗,也算初步安稳了下来。 只是方寸也没想到的是,自己初来几日,封了玉镜峰,却已让不少守山宗弟子引发了不满,到得了夜里,便有不少弟子聚集在了山间溪流里,三五成群,远远看着玉镜峰方向,只见得数道通往玉境峰的小道,都已被封,他们便是想去小镜湖的另一面,也要绕大远了。 “这位柳湖城来的方二公子威风可真是不小啊……” 有人远远的看着峰上一日比一日完整的仙殿,酸溜溜的道:“这才刚刚过来,便摆出了长老的架子,又是推翻旧殿,修新殿,又是封山封路,不让进,你说他到底给了宗门什么好处,值得那位平时抠抠搜搜连我们的洞府都不给修的宗主,一下子为他修这么多殿宇?” “呵呵,不过沆瀣一气罢了!” 其中修为最长,神色冷淡的一位年青人,冷笑道:“我听闻他花了大价钱,买这守山宗长老的位子,这才刚刚赴任,便又迫不及待要把这些钱再捞回去了,什么柳湖方家,呸!” 周围众人听了,皆笑道:“还真没想到仙师方尺的弟弟,会来做我们的长老……” “仙师?” 那年青人面露讥嘲之色,道:“我根本就不信这一套,若是那位仙师,真个像说中的一般,两袖清风,一心为天下大义,方家又哪里来的这么多银钱买这长老之位?这种事我听得多了,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以前他活着时,位高权重,自然无数人帮着他吹嘘,如今他死了,许多真相不就露出来了么,呵呵,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可是明白的很……” 众人闻言,皆忙问道:“还有这些说头?” “呵,范老先生说的,那还能有假?” 一边说着,一边随口挑了几件事说了,头头是道,活灵现现。 众弟子也不是头一次听他说,如今更是越听越是情绪激奋,骂骂咧咧,热血暗涌,忽有人道:“死人的事且不说,这方家的老二,仗着自己兄长那点子名声,跑到守山宗来作威作福,一来便先逐了我们,害得我们现在想去看玉秀峰的师姐师妹们,都绕远了……” “呵,他瞧着倒像是要给我们一个下马威,但我们岂能让他这几下子给吓到了?” 那年青人便冷笑了起来,道:“想吓我们?倒要先给他一些厉害点的瞧瞧……” “总要让他明白咱们守山宗的弟子,可不是那小地方来的瘪三能吓到的!” “快想个什么主意……” “……” “……” 正自这些守山宗弟子们商量着时,方寸如今便坐在了玉镜峰旧殿之下,慢慢的翻阅着一些让雨青离去抱了回来的一些典藉,了解着这守山宗以及清江郡诸宗之间的近况,对于如今守山宗弟子似乎对自己封山之举有些不满的情况,他也知道,但是却也没有放在心上。 给他们准备的东西,多着呢…… 一方郡宗,弟子为本的道理他也是知道的,自己想做些事,便要从这些人开始。 正翻了几道卷宗,心间推敲着前后之事,忽听得峰外,竟远远的响起了一片鬼哭狼嚎,似乎正有许多人远远的向着玉镜峰怪叫,声音不大,但在夜色之中,却是显得十分清晰。 “嗯?” 方寸微微皱眉,放下了书卷,想着是随他们去,还是唤执事将他们逐走。 但也就在此时,那怪叫之后,忽有人怪笑着唱起了歌谣来: “仙师方尺,卑鄙无耻,自不量力,命丧荒原!” “浑蛋仙师,沽名钓誉,逞能乱搞,一命呜呼……” “……” “……” 一瞬间,似有电流从身上穿过,方寸整个人都僵在了当场,毛发都有竖起之感。 无法形容的愤怒之下,自他心间迸发,双眼都已变得微红。 缓缓转身,向着殿外看了过去,眼底头一次露出了那等惊人的杀气! 第一百四十章 愤怒的少年(三更) “什么人在这里胡闹……” “胆大包天,不要跑……” 在那嘻闹唱曲的声音响在了夜空之中时,很快便响起了寒石长老愤怒的大喝声,旋及,便是夜里有人飞腾大骂,以及几位执事的追拿喝骂声,以及一片嘻嘻哈哈,一边四下奔逃,一边还有人仍然在唱着那顺口溜的声音,清静的夜空,被这声音搞得有些混乱。 “啪啦啦……” 玉镜峰上这一座旧殿之中,也倾刻响起了一阵骚乱,方寸抬头时,便见到小青柳与小狐女,雨青离,皆是来到了正殿之中,雨青离身上只披了一件外袍,神色阴冷的看向了殿外,面上像是罩了一层寒霜,平日里总是没有个正形的小青柳,这时候则是眼睛都已红了。 “公子,这群浑蛋,怎么敢……” 方寸冷冷的看着殿外的夜空,没有说话,脸色只是阴沉的厉害。 听得出来,那是一群宗门弟子的胡闹,但他们很明显,似乎并不知道这胡闹的轻重。 “方长老……方长老可已安寢?” 很快的,殿外便有衣袍激荡劲风的声音,旋及就是几位长老显得有些紧张的询问。 方寸向小青柳使了个眼色,便去将人引了进来。 只见青松与寒石,还有小徐宗主,皆赶了过来,神色显得有些紧张,急急入殿,向方寸揖首行礼,道:“方长老恕罪,这群弟子……实在无法无天惯了,我当真不知道他们竟敢如此编排仙……仙师,此番已拿住了几个,方长老放心,一定会严罚他们,绝不轻易放过!” 方寸目光轻轻扫过了他们几个有些紧张的脸,最后落在了他们身后,被执事揪着的几个学子身上,只见他们皆垂着头,明显有些不在乎,尤其有一个,还梗着个脖子冷笑着。 于是方寸忽然就笑了笑,道:“无妨,毕竟只是孩子!” 小徐宗主大为紧张,连连向着方寸陪罪,这才将那几个学子拉了回去,罚去面壁。 直到这些人走得干干净净,小青柳才忽然向方寸道:“公子,我想杀了他们!” 方寸静静的坐着,良久才摆了摆手,道:“查清楚!” 小青柳咬了咬嘴唇,转头便走入了夜色之中。 而雨青离则是一直站在了殿内,也没有回偏殿休息,也不说话。 方寸缓缓吁了口气,道:“你觉得该怎么办?” 雨青离沉默了一会,才道:“你是刚来没几天的守山宗长老,正是根基不稳的时候,他们又是些不懂事的弟子,行事胡闹,没个分寸,所以照道理来讲,这时候确实不好做得太过,看那位宗主和长老的样子,确实是没有想到,而且直接去关了面壁,也已经是很重的惩罚了!” 方寸点头,道:“这是道理上,实际上呢?” 雨青离神色陡然变得有些阴冷,森然道:“若让我处理,我会让他们记一辈子!” 方寸沉默了一会,道:“去休息吧!” …… …… 守山宗对那几个弟子的处理,确实很重。 据说,那一晚上,几位执事便抓住了三个弟子,全都关在了寒崖之上面壁思过,一天只给一顿饭,对于某种程度上来讲,只是这些世家子弟们当作过渡,连师长之名都名存实亡的守山宗来说,平日里连个责骂都少见,这般重罚,其实已经算是很久没有出现过的了。 而方寸,也没有多说些什么,第二日,仍是照常在宗门之中闲逛,翻些典藉,看看宗门景色,途中自然也遇到了不少守山宗的弟子,看样子,他们对于那几位弟子被抓了去面壁的事情并不感觉恐惧,甚至还觉得那几位学子有些英雄行径也似,远远的看见了方寸,也无人行礼,只是远远的看着他笑,偶尔还能等到,他们都在小声的念着那几句“歌谣”…… “仙师方尺……” 方寸若是装作听不见,便会有人悄悄的将声音提高一些,像是在做什么有趣的事。 方寸若是回头看去,他们便轰然大笑,飞快跑散,喊着“莫被抓了面壁”! “这些弟子,应该大都是来自凌州吧,忘事忘的这么快?” 方寸轻轻摇着头,想到了自家兄长揭露了凌州三千里域内百姓生机被窃,因而被天行道的刺客追杀过很长时间的事情,他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凌州百姓的后人会这般骂他? 很快的,小青柳便已回来,这一次打探消息,他算是快得了。 看他这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像是几天没休息了。 “公子,那人乃是陈州周家的人,名唤周淮,此人年少时,在梅县书院也是一位远近闻名的小天才,天资学识,皆是上上之列,只可惜,其生母早逝,父亲再娶,从此在族中地位一落千丈,再无希望继承家族族业,也得不到家族的大力支持,从此有些自暴自弃……” “书院结业之时,未被郡宗选中,其父终还是有些心软,没有让他去守夜宫,而是送入了守山宗,但也自此不管不问,放任自流,他有一位家族之中对他很好的老奴,反而一直供养着他,因遭受不公,所以有怨天尤人,性情孤僻暴戾,如今入了守山宗已有四年,乃是如今的守山宗大弟子,于众弟子之中威望甚高,算是一呼百应……” “据说他与清河郡府走的近,已摸着了门路,不日便会入郡府之中效力……” “此人于族中,心仪某家小姐,传言说已定了终身,只等他有了出身,便会去求亲!” “平时于宗门之内,交好之人都有……” “……” “……” 打听得很细,方寸轻轻翻了几页,便已了解得差不多了。 然后他嘴角倒是露出了几分笑意,自语道:“原来是个愤世嫉俗的少年?” 细想了一会,将卷宗放在了案上,道:“去唤林机宜入山!” …… …… 三天之后,玉镜峰上的殿宇已经起来,再好好收拾一下,便可以住人了,而方寸也像是全忘了前几天夜里的那场风波,已经开始依着计划,过来接触一下守山宗的这些弟子。 守山宗弟子,分别住在寒景峰,与玉秀峰,前后有书舍及丹坊,膳房,藏经殿,功德殿等等,因为守山宗已经早就名存实亡,所以藏经殿,功德殿,乃至讲道台,都已近乎荒废,无人打理,倒是丹坊与膳房,还是一派热闹景象,每到午时,便有众弟子自四方赶来。 “没有校园的经历是不完整的,我带你去吃一次食堂!” 方寸领着小狐狸,身边跟了雨青离,慢慢踏着山路,来到了寒景峰,顺着山间小道往膳堂走了过来,沿途之上,顿时见到了许多守山宗弟子,远远见了方寸,便都有些诧异。 拾阶而上,若有人向自己这位长老问好,便轻轻点头,若不问,便视若不见。 径直来到了膳堂,几位执事见了,便也忙迎了上来,小心安排。 周围弟子们见到方寸竟会现身于如此,顿时都感觉有些诧异,无数目光远远围观着。 膳堂内的菜肴,各取了一份,方寸只尝了一筷,便放在一边。 倒是小狐狸吃的非常香甜,毕竟这几日在玉镜峰上,负责饮食的乃是雨青离,他倒是会做菜,而且做的还十分精致,不过旁人做菜讲究个色香味俱全,他却只讲究一个“色”,做出来的菜肴,怎么看怎么精致,简直便像是一副让人不忍动筷的艺术品,怕破坏了美感。 但真吃上一口,那滋味……还不如一直保持它艺术品的样子。 “哈哈,我回来啦……” 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骚乱,众弟子皆起身,忙忙的迎了出去,然后就见到远处的山道上,有人懒洋洋走了下来,向着迎上来的众弟子们挥手,看起来倒像是位回归的英雄。 正是周淮! 此前与他一同被抓住的弟子,早就已经下了山,他是主恶,却是最后一个下来的。 “周师兄,峰上滋味如何?” “哈哈,凉快的很!” “周师兄,你可知错啦?” “知错,哈哈,我一天唱八十回小曲,能不知错吗?” “周师兄小心,那位方长老在膳堂……” “……” “……” 一阵骚乱过后,方寸感觉许多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转头看去,便见周淮已经走进了膳堂,脸色似笑非笑,有些挑衅的看着自己,而周围众弟子,则都眼睛发亮,等着要看好戏一般,似乎特别想知道他们遇到了会说什么…… 方寸只是转过身,向着他轻轻点了点头,居然像是主动打了个招呼。 周围众弟子顿时感觉十分诧异。 “哈哈,快点上菜,本公子这段时间实在饿坏啦……” 那周淮见方寸向自己点头,也是有些意外,但旋及便是大笑,得胜将军一般在膳堂里坐了下来,甚至还有意挑了一个距离方寸近些的位置,然后拍着桌子,一叠声的呼喊。 “快上菜,周师兄吃饱了还要教我们唱新曲儿呢……” 周围众弟子也有几个人凑趣,皆笑着帮他喊,甚至还有给他拿酒的。 一边的小狐狸感觉到了那边传来的不善目光,忍不住呲了呲牙,左边虎牙还少了半颗。 方寸摸了摸她的脑袋,让她继续吃。 然后,也就在那边终于上了菜,大声说笑着吃将起来时,忽然膳堂之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慌慌张张冲进了膳堂,大声叫着:“周师兄在哪里?周师兄不好了,出大事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是我做的(一更) “出了什么事?” 这般嘈乱的声音,顿时将膳堂里乱哄哄的声音压了下来,无数目光向着门口看去,就见那闯进来的,乃是一位守山宗的低阶弟子,面上似乎带了见了鬼一般的表情,那位周淮大师兄见了他这样子,已经不耐烦了起来,骂道:“什么周师兄不好了,你才不好了……” “慌慌张张,发生了什么事?” 那弟子连喘了几口粗气,见得膳堂之内有这么多人在,微一犹豫,但周淮催得紧,还是急急的大叫了出来:“是……是郡府那边,缉妖司彭掌令的小印官位子,居然……居然……” “……被乐水宗的袁拐子抢去了!” “……” “……” “什么?” 周围膳堂里的众弟子,闻言皆是大吃了一惊。 而那周淮大师兄更是惊的脸色惊怒,猛得站了起来:“怎么可能?” 下意识的,所有人都觉得不可能! 众所周知,守山宗弟子呆在山里,无非便是四下走动,搏个官身,而周淮则是在这一块下功夫最大的,他平日里便多往郡府走动,与几位掌令都相熟,并且暗中不知花了多少代价,总算得到了许诺,即将进入郡府,成为一名小印官,怕是过不了几日,就要去赴任了。 他之所以不怎么将宗门长老与执事放在眼里,也与此有关。 可谁能想到,忽然之间,毫无征兆的,这小印官位子便一下子给了那姓袁的? 这姓袁的虽然一直在与自己抢这个位子,但他修为不如自己,暗中使得银钱也不如自己,此前袁掌令已经明确讲过,这小印官位子就是给自己留的,绝不会落那姓袁的手上呀…… 一时脑子都空了,只觉得异常诡异。 若是这小印官的位子被夺走了,那……那自己又要付出多少代价? 这暗中使得银钱,可是梁叔卖了大半家财换来的呀…… 心间惊怒之意尚未退去时,忽又听得外面一阵散乱,却是有人急急带了一位小厮儿赶上了山来,那小厮儿一脸的惊慌,急急冲进了膳堂里,一见得周淮,顿时大哭了起来。 而周淮见得那小厮,也是大惊,叫道:“虎子,你怎么上山来了?” “大公子,出事了!” 那小厮儿声音里带着哭腔,急向周淮叫道:“昨日传来消息,咱们福源号的一批货物,在小清河上被妖物吞了,几万两的华落得血本无亏,如今……如今债主们都登门啦……” “什么?” 周淮猛得睁大了眼睛,脑袋都有些发晕。 小厮儿口中的梁老先生,便是他的梁叔,此人以前本是自己生母的仆人,在自己离开了家族之后,便也跟着自己出来,对自己忠心梗梗,用母亲留的银子经营了一个小小的商号,供应自己修行之事,前不久,为了自己进入郡府做小印官的事情,本来就已经将那小商号里的银两钱财大半抽了出来,给自己作为打点之用,也是为了缓解这份亏空,这才贷了些银钱,买了一批货物,经于小清河,运往鼋城,孰料,这样一批要命的货物,竟会被妖物吞了? 那小清河上,多少年没听说有妖物出没了? 怎么就偏偏被自家赶上了? “公子,您快……快些赶回去吧,不单是生意上出了事……” 那小厮儿满面泪痕的哭着,声音微有些犹豫。 周淮闻言已是心头猛得起了警兆,厉声道:“还有什么,快说……” “小的,小的赶来报信时,见着……见着珠儿小姐,已上了别人的花轿了……” 那小厮儿急急的,带着哭腔说了出来。 “我……” 猛然之间,忽有一股子无法形容的热流,轰隆隆涌进了脑袋。 这怎么可能? 周淮满心满念,只有这个念头,几乎要摔倒。 珠儿小姐,珠儿小姐…… 他脑海里不由得出现了那位婉约可人,笑容羞涩的女孩子,头顶之上倒似有雷声轰隆炸响,这不应该啊,明明自己之前已经去过珠儿小姐的家里,明明自己已经拜会过她的父亲,她的父亲也答应了,只要自己有了官身,那就可以考虑自己与她的婚事,怎么突然就…… …… …… 此时膳堂周围的众弟子们,皆已傻了。 有人同情的看着周淮,更有人则是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周淮了。 一件事落在头上,便已经足够倒楣,如今忽然连续三件落在头上,这……这得多大运? 因为事情接踵而来,太过古怪,倒是让人想劝都不好劝了。 “这样的事……这样的事怎么会发生?” 就连周淮,这时候也已是脸色苍白,一时竟说不清该是愤怒,还是悲伤。 怎么可能一下子出了这么多的事? “呵呵……” 一片死寂里,方寸轻声笑了笑。 林机宜真是个做事不错的人,非但安排的让自己满意,甚至连这几个报信的前后间隔都考虑到了,确实,让这三个消息在差不多的时间里相继送到,这场戏看起来才好玩…… “是你……” 周围正是一片寂然,方寸的笑声,顿时显得尤为明显。 正是受到了接连打击,浑浑噩噩的周淮,忽然之间,便红着眼睛向方寸看了过来,看那模样,便如同要杀人也似,嘶声大吼着:“是你暗中使坏,害了我的,对不对?” 周围众弟子一时皆有些紧张,不少人都想上来相劝。 周师兄这是一时受到的打击太大,却是有些迁怒于别人了。 想那位方二公子本事再大,又怎么可能在这种事上…… “不错!” 忽然方寸轻声回答。 众守山宗弟子一时惊住,眼神如见了鬼…… “你……你……” 就连周淮,刚才也确实是盛怒之下,要找人撒气,下意识里便要质问冷笑的方寸,却没想到,方寸居然会真的承认,一时整个人都懵了,心神混乱,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而方寸则是半转了身,坐在椅上,正视着他的眼睛,平静的道:“你在郡府里面那个小印官的位子,是我帮着乐水宗的袁清夺的,我也没有做什么,只是给了他一张万两黄金的银票,再加上几件平日里难见的珍玩,让他送上去打通一下关节而已,而那福源号在小清河上丢的货……你或许不知,小清河北接柳湖,南接夷水,而整个柳湖,都是我说了算……” “至于梅悬野槐巷的那位珠儿小姐,呵呵……” 方寸说到这里,都不由轻声笑了笑,淡淡道:“人家本来便心仪隔壁巷子里的穷书生,只是因着父母之命,才不得不等你,我说服了她的爹娘,这桩天赐良缘,自然便成了……” “……” “……” 周围一下子变得无比安静,只有周淮的喘息声。 所有人都满面惊愕的听着方寸的话,直若见了鬼一般…… 竟真是方二公子做的? 他怎么在短短几天,便一下子安排了这么多的事情的? 而那周淮,也已经头脑晕眩,难以置信的看着方寸,更是难以想象,这三桩接踵而来的打击,竟是对方如此轻描淡写做了出来的,直过了良久,他才嘶哑着声音吼叫了起来:“凭什么,你凭什么这般害我,我究竟与你有何等深仇大恨,你竟要这么做,竟要这样害我……” 声如困兽,惹人心惊! “那我兄长,又是与你有何深仇大恨,要这般败坏死人名声?” 而方寸则是平静的看着他,缓缓开口。 “你……” 周淮一时惊怒冲心,竟是说不出话来。 就是为了这件事,难道就是因为这件小事,你害我到这等程度? 不仅是他,周围人群里,都有些难以置信的目光投来…… 方寸则是平静的看向了周淮,静静道:“你有不喜欢我兄长的权力,也有在我听不见的时候骂他的权力,但我既然听到了,便自然要好好论一论道理,或许你……”目光扫过了周围众人:“甚至是你们,都觉得并不认识我兄长,不欠他什么,爱怎么说,便怎么说!” “而我今天,便是要与你们辩一辩这个道理!” 一边说着,脸色已沉了下来,冷声道:“郡府的小印官原本皆是郡府世族继承,与尔等宗门弟子何干,正是因为我兄长七年前之前顶着世族压力,一笔批注,才延下了这个规则,你既觉得我兄长只是沽名钓誉,如今自然没有资格去担任由他为宗门弟子夺来的机会!” “柳湖、小清河、夷水一方水道,当年本是河妖肆虐,为祸日盛,莫说行船,稍一靠近了水面便被掳了去,正是我兄长率一众志同道合的同门,上下溯源三千里,斩尽河妖,震慑群魔,这才有了如今这便宜的水道,你既觉得他死不足惜,又有什么资格走这条水道?” “至于那位珠儿小姐……” 方寸冷笑,神色愈发冷漠:“她本出身凌州,十年之前才搬到了梅县,当年凌州三千里域,百姓生机被盗,幼子出生即死,无一存活,正是我兄长当年发现了此事,毁掉邪阵,公之于天下,才终救得了那三千里域内的百姓,为此甚至被天行道刺客追杀了很长时间……” “既然你觉得我兄长只是逞能乱搞,不自量力,那么……” 他微微咬牙,声音冷沉:“你他妈还有什么资格去惦记他救下来的小姐?” 第一百四十二章 我成全你(二更) 周围一片死寂寂,久久不闻人声。 一时间,他们似乎满眼都是方寸那冷凝愤怒的脸,都是他满是愤怒的话。 一时间,竟有种内心都被动摇了的感觉,初时他们忽听得方二公子自承安排了这些事,还只觉得似乎有些过了,毕竟在很多人眼里,周淮大师兄也不过是开了个玩笑…… 虽然,这玩笑性质有些恶劣…… 但如今听到了方寸一一分说明白,听到他的冷声质问,众人心里才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若不说这些细节,他们只会觉得方二公子做事狠辣,但说了这些原由之后,再看向方二公子,倒是在心寒惧怕的情况下,不由自主的生出了一种莫测可深之意,只觉敬畏…… “你……我跟你拼了……” 而迎着方寸的目光,周淮大师兄却是只感觉到内心一片冰凉,随即而起的,则是如火山喷发一般的愤怒情绪,他完全无法遏止自己内心的狂暴怒火,也根本没有将方寸的话听进去,他只知道,眼前这个人,居然敢使得这种毒计害人,居然敢将自己逼入到这种境地来…… 怒火冲烧之下,原本就没怎么把这个守山宗长老放在眼里的他,哪还顾得什么身份不身份,野兽一般的嘶吼,浑身法力便于此时激荡了起来,身边五气流转,震得虚空一片扭曲。 宝身境中阶,举手投足,可碎山毁石。 “不可……” “快拉住他……” 周围见状,顿时都大吃了一惊,纷纷抢上来前,拦腰抱住了周淮大师兄,这时候虽然他们心里也是又惊又恐,但还是明白的,守山宗哪怕再没规矩,弟子向长老动了手,怕是也要逐出师门的下场,尤其是这位方长老,修为本来就不见得比他们这些弟子们强…… 若是打伤了他,那就更没有丝毫回还余地了! “你们别拦着我,我要杀了他……” 被众同门扯住的周淮,奋力挣扎着,嘶声大喝道:“我要杀了这个卑鄙小人!” “姓方的,你敢暗中使坏,如何不敢像个堂堂正正的男人般与我一战……” “姓方的,你们一家都是如此卑鄙无耻,只敢暗中害人……” “……” “……” 盛怒之下,他什么话都喊了出来。 周围众同门纵是心下大惊,但拉着他已是勉强,如何还能捂得上他的嘴。 而方寸在对面静静的坐着,听着他的话,却是忽然笑了,道:“你们放开他吧!” “啥?”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难以置信的看向了方寸。 “既然他一定要向我挑战,那依了大夏的规矩,不成全他又怎么行?” 方寸笑着看向了那些扯着周淮的人,轻声道:“我不仅可以满足他这个愿望,甚至可以给他一个机会,倘若你能在我手底下走过三招,那我甚至可以把这些惩罚统统撤回来……” “当然,珠儿小姐就不用想了,人家确实没看上你!” “……” “……” “这……” 周围众守山宗弟子,一时愕然。 尤其是扯着周淮的那些,更是露出了意外的神色,倘若方寸直接让他们放开周淮的话,他们不敢,但既然方寸都已经说了,这算是给了周淮一个机会,那岂不是绝望里倒看见了些希望?尤其是,方寸居然说出了让周淮在他手底下撑过三招的话来,这也太自大了吧? 虽然大家皆是跑来守山宗混日子的,但是修为或许比不上其他的郡宗弟子,难道还比不上刚刚从书院里走出来的学子?方二公子的身份自然是高,但众人不是瞎子,也能看得出来,他一身修为似乎不高,怕是宝身境也刚刚结成不久,以前曾经传出过他在柳湖城大开杀戒的事,但也一直有人解释,那位方二公子,在当时应该是借助了别人的力量,不算自己本事…… 又或者说…… 有人心里微微一动,这其实是方二公子在故意给周淮一个机会? 他毕竟是长老,又怎么会让自己处于众弟子的对立面? 借着这场矛盾,既显露了自己的手腕,又给了大家一个缓和机会,以后才好站稳脚跟…… “放开我,还不快放开我……” 而在一片惊疑之色里,周淮奋力挣扎,终于摆脱了其他人的拉扯,这时候,因着方寸已经答应了与他较量,他反而不急着冲上来了,而是一双血红眼睛死死的盯住了方寸,嘶声道:“是你说的,你说我若是赢了你,你就放过梁叔的福源号,不再暗中使计谋害我?” “我说的是让你撑过我三招而已……” 方寸知道他是想打败自己,才这么说,也不解释,只轻轻点头。 “我还要加一个条件!” 梁淮忽然森然低喝:“若我赢了你,我要你向我道歉!” 一边说,一边说着牙,森森然开口:“而且,是代表你兄长向我道歉!” “快住口……” “莫要说了……” 周围人听见此言,已皆是大吃一惊,纷纷急喝。 而方寸倒是端坐不动,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道:“来!” “什么柳湖方尺,什么方二公子,除了家世,你们还有什么?” “我平生最看不惯,便是你们这些沽名钓誉,一脸大仁大义的虚伪之徒!” 周淮更是不说二话,神色扭曲,嘶声大喝,同时一身法力暴涨,狂风乍起,扫向周围,一众守山宗弟子,这时候皆被他身上的压力催动,忙忙的向后退去,瞬间让开了一个方圆四五丈的空地,而在此时的后面,得到了消息赶来的青松与寒石,小徐宗主等,也皆神色大变。 “呼啦啦……” 周淮咬牙,运转法力,竟是没有第一时间出手,而是将法力愈凝愈烈。 身边有五道肉眼可见的气息盘恒而起,犹如铁链一般,缠绕在了他的身上,而这五道气息,居然隐约分成五色,青、朱、白、玄、黄,便如东南西北中互相对应,在这五气运转之时,似乎有天地之间的力量,被他同时借了过来,一丝一缕,尽皆加持在了他的身上。 五气炼身法,借五方之力为己所用。 而在周淮力量加持到了接近极点之际,方寸竟还是坐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甚至他身上的法力,都没有半点摧动之相。 两相对比之下,竟给人一种感觉,像是周淮的身形,已无比高大,远远压过了方寸。 “呲……” 一边的小狐狸被这气机冲荡,心神一惊,已是屈腿,扒地,翘尾,呲牙。 就连雨青离,也悄无声息,向方寸投来一个眼色。 方寸缓缓摇头,然后平静的看向了周淮,向着轻轻点了点头。 “受死!” 周淮在守山宗弟子眼中,是大师兄,朋友眼中,是好汉子,便是在郡府那些掌令们眼中,也是个前途无量的好苗子,如何能忍受别人这般托大,暴怒大吼,已是陡然之间,一步狠狠向前踏了出来,与此同时,身上的法力便像是泄闸洪潮也似,倾刻间向方寸滚滚击来。 一时虚空激荡,飞砂走石。 在众人眼里,隐约看到了五条龙影,向着方寸迎前噬来。 “这……” “方二公子不会直接被他打死了吧?” 不少人都看出了周淮这一击里那盛怒与毫不留手之势,心惊暗叫。 然后也在这一霎的混乱之中,方寸忽然出手。 他起身,抬掌,拧膝,拍出。 “啪”的一掌,结结实实的印在了周淮的心口,无形劲力,搅得四周劲风狂舞。 周淮整个人都已僵住,根本不知道这一掌是如何印在了自己心口的,就连他那一身的法力,也似在这一刻顿时消散,他能够感觉到这一掌的力量极其雄浑,但也不知为什么,印在了自己心口之后,掌力却似没有喷吐出来,自己居然没有被这一掌给直接击飞出去…… 他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也无暇去想,只是略一怔后,便忽然间再次大吼,挥拳向着方寸砸了过来,拳锋引动法力,周围居然泛起了道道黑色涟漪,煞气惊人,犹如刀锋。 “啪!” 但也就在他挥掌之时,方寸掌力微吐,击得周淮噔噔噔后退了几步。 这道掌力击得周淮心脏都像是猛得一缩,但他一愣神后,却发现自己还像是没有受伤,反而一身法力犹如沸腾一般滚滚荡荡,于是他再次野兽一般嚎叫,忽然涌荡周身的法力,几乎比刚才还要凶猛,双眼血红,两爪如钩,引动无穷黑雾,狠狠向着面前的方寸抓来。 “神冥炼妖手……” 有弟子认出了这一式术法,已皆是失声叫了出来。 守山宗的术法秘传,极少有人能够学成,但谁也没想到,周淮居然参透了一式,更没想到的是,这本是一招致人于死地的术法,极为狠辣,周淮却毫不犹豫的施展了出来。 倒是此时的方寸,静静的看着已经向自己冲了过来的周淮,眼神渐渐变得淡漠。 然后就在周淮冲到面前之时,方寸忽然翻手一掌,拍在了他顶门之上。 这一掌没什么特别,只是显得无比之快! 嘭! 周围的飞砂走石瞬间消止。 周淮浑身骨骼啪啪作响,哗啦一声,便跪在了地上,双膝将地面砸出了大坑。 而最关键的是,他强运法力,正是周身内息狂涌至极。 随着这方寸这一掌拍落,周身法力顿时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束缚,骤然间横冲直撞,只听“啪”的一声,忽有一团血雾忽然从他背上爆了出来,那是周淮背上的一个大穴,也是某几道大脉的联接之处,穴位爆出血雾,便是这道大脉已损,而这还不是最恐怖的,在众人眼神之中,只见得“啪”“啪”连声,他身前身后,无数个穴位,竟同时爆出了团团血雾来。 “噗通……” 周淮整个人已像是失去了骨头一般,跌倒在地上,眼神无尽惊恐。 “刚才那几件事,是我代表兄长还你的!” 方寸坐在座位上,俯视着他,轻声道:“而这一掌,才是我这位做弟弟的还你的……” 望着他的眼神,周淮只觉内心一片惊恐,低声嘶吼:“你……你做了什么?” “成全你罢了!” 于周围无尽惊恐的眼神里,方寸已经回身,坐回了原位,身上衣袍,都没有出现半点皱乱,就像是没有出过手,望着周淮扭曲的脸,他淡淡开口,道:“既然你看不起那些与人为善的虚伪之人,自认为明白一切,那就作为废人,去感受下真实世界的滋味吧!” 第一百四十三章 理所当然(三更) “那……那是怎么了?” “周淮大师兄……周淮大师兄出了什么事?” “大窍崩废,内息流散……废了!” “废了几条大脉?” “……全部!” 望着周淮瘫软在了地上,浑身是血的模样,不知有多少人在这一刻,只感觉浑身发冷,就算是青松与寒石两位长老,也感觉有些莫名的心惊,死死的盯了周淮半晌,感受着他体内内息的流失,才终于确定了什么,短短几句话后,两个人的脸色都变得有些苍白了起来。 周围众守山宗弟子,看着浑身是血的周淮,直觉触目惊心,甚至匪夷所思。 即便是他们发现了方寸的实力,似乎比周淮强一些,但也觉得,好像没有强过太多,此时竟不明白,周淮大师兄怎么会倾刻之间,便被打的跪在了地上,甚至周身血脉爆开? 倒是惟有那两位长老,总算比别的弟子们眼光毒辣些,看出了原因。 方寸这一次出手,竟是什么神通,什么术法都没有施展,只是借着自己极快的速度与狠辣的眼力,一掌击在了周淮心口时,他便可以重伤周淮,但他没有,反而接连让了周淮两招。 第一掌,没有伤周淮。 第二掌,周淮运转法力之时,也只是一掌虚吐,逼退了他。 而这一收一虚之间,周淮盛怒之下,便已将一身法力疯狂的激荡了起来,到了这时候,才忽然一掌击在了周淮的顶门,雄浑法力尽皆施展,狠狠荡进了周淮的周身大脉之中…… 上有雄浑一掌印落,内有法力失控狂暴,周淮一身经脉,便顿时承受不住。 大窍爆碎,经脉已毁! 最关键的是,确实没有超过三招! …… …… “这……这……” 一众守山宗弟子,不像长老们看得那么准确,更是不知道方寸可以三招之内,将周淮打成这个样子,与其说是靠了实力,倒不如说是对周淮法力的拿捏,即便那一身的血雾,也差不多完全是靠了周淮自己激荡起来的法力才做到的,他们只是看到了周淮凄惨的模样…… 有几个当初跟着周淮一起关过禁闭,甚至在平时见了方寸,还曾经故意小声唱过那顺口溜的弟子,已经吓的两条腿都发软,忽然啪啪软倒了几个人,有一个连裤子都已湿了。 “先扶下去吧!” 一片死寂里,旁边响起了一声轻叹,是小徐宗主自人群之中走了出来。 经得他提醒,周围几位执事才忽然反应了过来,忙忙的上前,将浑身鲜血的周淮扶了起来,准备先送去丹坊为他止住血,这时候的周淮,已软塌塌的,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是不是……” 小徐宗主转头看向了方寸,微一犹豫,低声道:“这……是不是太狠了些?” 方寸神色冷漠,淡淡回答:“我给了他机会……” 小徐宗主顿时哑然,他自然也知道方寸确实是给了周淮机会的。 不仅是周淮主动提出的挑战,甚至连动手之时,他也一空手,一虚招,看起来都是给周淮的机会,但偏偏,周淮盛怒之下,控制不住自己,反而愈发的狂暴,于是最终一式狠手,便彻底将他废掉,这一幕来得太快,也太突兀,快到了他们这些人,都来不及阻拦…… 可若往深了想想,这真是给机会么? 这倒像是,周淮每一步都被人看透,然后等着他主动送上门来…… “唉……” 望着方寸淡漠的脸,小徐宗主看得他心里压抑着的怒意,似乎想劝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无法开口,末了,也只是低声叹了口气,低声道:“他毕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青人……” 周围众弟子,也同样有些人,偷偷将类似的目光看向了方寸。 虽然看不透里面的玄机,但只看周淮的下场,似乎也确实有些过头了…… 而听着小徐宗主的话,也感受到了那些畏畏缩缩,想看,又不敢直视自己的目光,方寸也忽然转头向众人看了过来,认真回答道:“我兄长死的时候,也只不过二十九岁!” 然后他目光环视周围,迎着所有偷摸着看向了自己,觉得自己下手太狠的看了过去,冷声道:“而在他当年做出这些你们认为只是沽名钓誉之举的时候,甚至还不如你们大!” …… …… 听得这话,所有人心里都莫名的一颤,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所有接触到了他目光的守山宗弟子,皆心惊压抑,急急低下了头去。 无人敢在这时候接触他的目光。 小徐宗主更是凝住,良久良久,不发一言。 而方寸则是慢慢站了起来,面露冷淡,看向了周围的众弟子,面无表情的道:“你们愤世嫉俗,对一切不敬,享受着那些人打拼来的一切,却又对他们毫无敬意,甚至污蔑辱骂,只因死人不会还嘴,便认为自己做这一切理所当然,那么,你们又凭什么觉得理所当然?” 所有守山宗弟子没有一个敢吱声,与之前他们见着了方寸故意的笑,或是故意的在他背后唱顺口溜时完全不一样,每一句话,都像是沉重的岩石一般砸在了脑袋上,而他们不敢躲,不敢用手去撑,只能任由这岩石砸在了脑袋上,然后把他们的脑袋砸得越来越低…… 而方寸,神色也是愈发的冷漠,像是罩上了一层寒霜,吓得这时候的小狐女,都跟着周围的众弟子一起低下了小脑袋,尾巴轻轻的哆嗦着,仿佛也犯了什么大错一般…… “我不知道你们以前在守山宗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也看得出来,你们皆是些桀骜不驯的人,但我要你们记住,我方二不是来守山宗拜师的,是过来做长老的,不要试图挑衅我……” 冷眼扫过众人,他冷哼了一声:“论地位,我比你们高!” “论权力,我比你们大!” “论名声,我比你们响亮!” “论天资……哼!” “哪怕是论钱财家世,我也胜你们良多……” “而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大方的人,所以你们不要来惹火了我,我说的话,你们要听,我要做的事,你们不能捣乱,你们可以对我不满,但一定记得,不要被我听到了……” “……” “……” 虚空寂寂,周围没有一个敢吱声的,不管心里服不服气,这时候也只能老实听着。 别说这些守山宗弟子了,连膳食里的掌勺大师傅都已挺直腰杆了。 “既然我来了,那你们以前的好日子便没有了!” 方寸看向了周围那压抑的神色,似乎对众弟子的反应很满意,便轻轻点了点头。 声音稍显得不那么冷漠了,道:“来到了守山宗这几日,我已看遍了你们的卷宗,实在是丢人丢到了极点,清江郡六大宗门,五宗弟子,皆争立功德,被无数百姓尊为小仙家,争相颂念,受人影仰,却惟独守山宗弟子,居然连功德簿都被虫蛀了,哪怕是下山帮青楼里的女子赎个身,也能换来一分两分的功德,可你们这二三十年里,居然就什么也没有做过?” 众弟子心里有些讶然,只是不敢反驳:“我们入山也没那么久啊……” 倒是在一边站着的小徐宗主与两位长老,脸不由得的红了,悄悄站得直了一些。 “既然我来了守山宗,以前的好日子,便别再想了!” 方寸目光扫过了周围众人,冷喝道:“从明天开始,你们也需时时出山,建功立德,也需一改颓唐,每日皆来讲道岩听经讲道,若有人不愿来,可以和你们的大师兄一起滚!” 哗啦…… 周围众弟子之间,倒是起了小小的讶然。 不少人皆面面相觑:建功立德?听经讲道? 就连一边的小徐宗主与两位长老,也不由得心里一慌,欲言又止,像是有话要说。 然而方寸在这时候,已经眉头一皱,忽然喝道“听到了没有?” 众弟子皆心间一凛,忙低头:“是……” 小徐宗主与两位长老也顿时收住了口,一时不敢说话了。 方寸看着众弟子被雨打过的鹌鹑一般,便知道自己此番立威,应该是奏效了,心里还是挺满意的,却故意“哼”了一声,作为收尾,然后一转头,就看到了这时候也正老老实实站在一边,低着脑袋和其他弟子一起听训的小狐狸,轻咳一声,唤醒了她,牵着她一起离开。 “这个……” 见方寸要走了,寒石长老才反应了过来,犹豫着道:“方长老……” 方寸微微驻足,转头看向了他:“让弟子们散去吧,回头将守山宗神冥秘典送我殿内!” 寒石长老微微一怔,下意识道:“是!” 青松长老也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忙开口道:“方长老,那功德……” 方寸道:“功德簿可以换新的了!” 青松长老忙道:“是!” 接连嘱咐了两件事,方寸这才转身再次向玉境峰走去。 倒是身后的小徐宗主忽然也犹豫着开口,迟疑道:“方……” “是了!” 方寸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你跟我过来!” 小徐宗主一惊,忙低了头,老实巴交的答应着:“是……” 第一百四十四章 疯长老(一更) 方寸带了小狐狸,回到了玉镜峰,然后便将之前准备的一卷经文拿了出来,似乎看出了方寸心情不佳,耷拉着耳朵不敢说话,只是悄悄的端了一盏茶过来,方寸接过了茶,看了她一眼,便立刻连尾巴也耷拉了下去,垂头丧气的跑到一边小案之上,拿出笔墨练起字来了。 小徐宗主很快便小心翼翼的来到了玉镜峰了,在殿外小声的道:“方长老……” “呵呵,宗主请进……” 方寸面上堆起了笑容,把他请了进来。 心想自己是不是有点过分了,看把人家宗主给吓的…… 小徐宗主走了进来,半边屁股坐在了椅上,身后还跟着青松与寒石两位长老,模样也都有些讪讪的,一个怀里抱着一部有些封尘的紫黑色书匣,正是守山宗的秘法神通卷,神冥秘典,另外一个怀里则是抱着一个破破烂烂的书卷,却是如今守山宗那被虫蛀了的功德簿。 三人向着方寸陪了一会笑脸,小徐宗主才清了清嗓子,试探着开口:“这个……方长老,刚才你说到了让众弟子听经讲道的事,这倒是宗门应该的,只是……只是讲什么呢?” 方寸看出了他的心虚劲,皱了皱眉头,道:“守山宗术法与神通,不尽可以讲么?” 小徐宗主不自然的调整了一下坐姿,道:“可以讲,只是……没用啊……” 方寸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便也只好笑了笑。 一般郡宗传授之法,不过两者。 一者,便是修为进阶之法,教导并指引弟子稳步提升修为,自筑基境,修炼术法,一步步达至凝光,并准备结成金丹,二者,便是教导相应的术法神通,此为御敌保身之用。 如何守山宗的,相应的术法与神通,却是有的。 只不过,他们的神冥宝身经,却已经丢失了,而丢失了宝身经,那么,以神冥宝身经为根基推衍出来的诸般秘法与神通,便皆成了空中楼阁,其中固然也有一小部分,可以借由五气炼宝身的根基来驱使,但一者可以催动驱使的太少,二来,也根本无法发挥真正威力。 所以,守山宗便是有不少术法与神通,教导也没用。 众弟子都知道,你强行要教,人家也不会学。 在这一道上,守山宗弟子与那些无根无靠的江湖散修,其实也没有多少区别,甚至说,江湖散修还能修炼一些邪法提升实力呢,而守山宗弟子,却是连邪法也不敢修炼…… 而另外一点,也正是守山宗教不了弟子什么,才愈发的穷困,愈是穷困,又愈是难以给弟子们赐下什么好的赏赐,所以便又失去了引着这些弟子们外出做功德的动力,于是,一步一步,一年一年,最终蹉跎潦倒,到了如今的地步,宗门不像宗门,甚至不如个帮派…… …… …… 方寸这段时间里,翻阅守山宗卷宗,再加上之前打探来的消息,早就已经明白了这里面的关节,于是微一沉吟,向小徐宗主看了过去,道:“守山宗炼身法是如何丢失了的?” 一听得此言,小徐宗主微微沉默,青松与寒石两位长老,也皆脸色有些尴尬。 似乎这牵扯到了一桩秘辛。 方寸见了,便轻声道:“小徐宗主应该还记得我买下你守山宗时,与你说的话……” 小徐宗主微微一怔,抬头看向了方寸,见他神色认真,便终还是心间有了决断,低声道:“此事已经是三十年前的旧事了,那时候,南疆大妖尊北狩,妖气浸漫万里之域,我鼋神王麾下诸宗,尽皆赶赴妖山一线,与之相抗,守山宗自然不能落后于人,只是没有想到……” 微沉默了一下,他低声道:“妖尊诡计百出,吾宗长老还是中了埋伏,等待支援不及,终是尽数死于那一战,但若只如此,倒还罢了……万没想到的是,门间,居然也恰有叛贼作乱,火烧宗门,藏经殿于那一劫之中被焚,宝身经也自此失去了踪迹,再也难寻了……” “长辈赴难,宗门叛乱?” 方寸听得小徐宗主的话,已不由得微微一怔。 他看了小徐宗主一眼,只见他神色低沉,能够感觉到,他似乎也隐藏了一些事情,或许当时真正发生的事情不像他说的这般简单,但大体上的事情,也应该不会差得太远…… “如此说来,竟真的没有一位长辈可以传下宝身经来么?” 皱了半晌的眉头,方寸望着小徐宗主道。 小徐宗主沉默良久,却缓缓摇了摇头。 倒是一边的青松长老,忽然道:“当时也不是没有长老幸存下来……” 方寸微怔,抬头看向了他。 寒石长老与小徐宗主皆有些神色古怪,喃喃道:“这不好吧?” 方寸笑道:“只是商量罢了,何妨说出来?” 青松长老叹了口气,看了小徐宗主一眼,这才道:“其实在与南疆大妖尊那一战,虽然我守山宗长老与弟子,尽乎全数覆灭,但还是有一位长老活着回来了,他也是如今的守山宗,惟一曾经修炼过神冥炼宝身的一位长老,只可惜……只可惜……这位长老如今已经……” 迟疑得半晌,才叹道:“疯了!” “疯了?” 方寸微有所悟,道:“便是如今的后山那一位?” 小徐宗主苦笑着点了点头,道:“神山长老本是我守山宗当年修为最高之人,据说连我父亲与其他长老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那一战里,也惟有他一人活着逃了出来,只可惜,自那之后,神山长老便已疯疯癫癫,无论见着了谁,都会喊打喊杀,别说求他传经了……” “不被他打死,就是幸事一件了……” “……” “……” “真可怜……” 方寸听了这守山宗的旧事,都不由得低声感慨了一句。 为了抵御大妖尊步伐,结果落得满门长辈尽亡,又有叛徒生乱,火烧藏经阁,惟一一位还有可能知道宗门宝经的人,还是一个疯子,这可就像是注定了守山宗要消亡于世? 不过,若只是疯了的话,那好像也不见得就完全不能沟通…… 如今最重要的,倒是这位神山长老,若是可以将他治好,那便可以由他来传下守山宗的神冥炼宝身,守山宗的秘法神通,也就有了用武之地,这方一年比一年更衰弱的守山宗,自然也就有了新的生命力,小徐宗主等人不放弃希望,或许也是因为还带着这些念头。 于是沉吟了一会,方寸道:“那位神山长老是如何疯的?” 小徐宗主与两位长老对视了一眼,轻轻摇头,道:“我们也不知道……” 过了一会,小徐宗主才道:“神山长老是在我守山宗门人尽数覆灭的一个月后,才忽然出现在宗门之中的,那时我年龄也还小,倒是听长辈们说过,在他回到了宗门时,整个人看起来都已经受了重伤,手里却拿着一幅话,曾经哈哈大笑,说至妙造化,尽在己手……” “但是大笑过后,他便已经昏倒在地,醒来之后,整个人便已有些疯癫,一直就死死的抱着他那幅画,但凡有人想靠近他,问些什么,他便说对方是来夺他那幅画的,要与人拼个你死我活,当时来了许多人,都想问他,但是神山长老修为既高,神智又不清,只得作罢!” “时间一日日过去,我守山宗门人,本来皆在等着神山长老清醒过来,但却没想到,他的疯癫,却是一日甚似一日,初时他只是不让人接近,怕别人夺他的那幅画,可是到了后来,他却终日苦恼,甚至是主动拿那幅画给别人看,但别人看过了之后,便又要喊打喊杀……” “画?” 方寸听得,已不由微微凝眉,道:“什么画?” 小徐宗主脸上顿时露出了苦笑来:“那其实是一幅空画……” “空画?” 方寸一时更诧异了。 “对!” 小徐宗主无奈的道:“神山长老当作宝贝一样的东西,别人又如何敢轻视,甚至三十年前,还一度有过传闻,说神山长老得了一方秘典,另说诸位宗主,便是连鼋神王手下的人也过来看过,拼着挨神山长老一顿打,也要看一眼那幅画,但无论来的人修为有多深厚,法门有多少,但最终看过之后,却都得出了一个结果,那幅画,确确实实,只是一副空画……” 方寸眉头皱了起来:“就为这一幅空画,疯了许多年?” “是,而且越来越疯了……” 青松长老心有余悸的点头,道:“此前我们便说过,让方长老不要挑选靠近后山的那两峰,便是因为这个原因,如今的神山长老,终日只是抱了那幅画在后山晃荡,每遇到一人,便会打开那幅画请人看,然后问画上画的是什么,若是别人说只是一张白纸,他便愤怒起来,要打杀人,若是别人说看到了,便紧张的问看到了什么,说的不如他心意,也要杀……” 越说神色越是无奈:“还好他一般情况下只是老老实实的呆在后山,不会出来,否则真要跑到宗门里来大吵大闹的话,那我守山宗也不必再等什么,干脆就可以关门了事了……” 方寸眉头微微一皱,觉得此事可能并不简单…… 第一百四十五章 我去试试(二更) 一位曾经守山宗第一高手,居然因为一副空画疯了? 这事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古怪啊。 一时间,倒是连方寸自己,都想看看那幅画了,不过,他也只是这么想着玩玩,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这疯子身上的疑惑之事实在太多,一时倒是不好猜出什么来…… “画不画的不重要……” 他琢磨了一会,才看着小徐宗主等人道:“如今确定无法从他身上问出宝身法来么?” 一句话问的小徐宗主、青松、寒石三个,都像是被揭破了伤疤似的苦恼。 “试过无数回了……” 寒石长老过了许久,才沉沉叹了一声,道:“这么多年里,我们当真已经将所有能够想到的办法,皆试过了一遍,或骗或欺或哄,甚至以前还想过找个漂亮小仙子过来引诱他……咳,这不重要,但重要的是,这神山长老真是见谁打谁啊,关键是他修为还极高,当年就连鼋神王麾下的神将过来,要夺他手里的那幅画,结果……最后是捂着一只眼睛走的……” “对啊……” 青松长老也叹:“前几年,小徐宗主也曾经入谷,哭着求他传法来着……” 小徐宗主脸一下子红了,道:“说这个做甚?” 方寸倒是好奇了起来:“结果如何?” 青松长老看了小徐宗主一眼,叹道:“床上躺了三个月……” 寒石长老跟着点头:“对,若不是我见机得快,打开了护山大阵,这宗主,就没了!” 小徐宗主默默无语,十分心累。 “这还是个武疯子……” 方寸听着,都有些无语,过了一会,又叹道:“还是个厉害的武疯子……” 两位长老与宗主也都有些无奈的抬头看向了方寸。 此事他们已经说过无数遍,也试过无数遍,但终究还是拿后山那位神山长老一点办法也没有,明知能够救得了守山宗的神冥炼身经就在他身上,可是偏偏没有办法问出来,还得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他,免得一不留神他跑进了膳堂里逮着厨子问:“这画上是什么?” “无论如何,既然守山宗没了炼身宝法,而这炼身宝法惟一的希望又在他身上……” 方寸自己也是想了一会,忽然道:“我去找时间去会会他!” “哦……” 两位长老与小徐宗主点了点头,忽然猛得一惊:“啥?” 方寸看了他们一眼,怪道:“你们为何要用这种不自量力的眼神看着我?” “不可不可……” 两位长老连连摇头,皆是吓得不轻。 这可不是觉得你不自量力,根本你就是不自量力…… 虽然方二公子,名声大得很,但你好歹还不是你哥啊,如今大家都指着你吃饭呢,自然下意识里都有点怕你,可是若论起修为,别说小徐宗主了,就算是我们两个也能轻易摁着你打一顿啊,连神王手底下的将主都拿他没办法的疯子,你哪里来的胆子,敢去招惹? 就连小徐宗主也是神色担忧,道:“方二公子,你身份不同,千万不要冒险,神山长老如今已经疯得越来越厉害了,下手毫无轻重,他不管你的身份,暴怒起来,真有可能……” 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方寸自然明白。 因着自己的身份,太多人会忌惮自己,不敢下杀手,但疯子可不管这些。 而万一自己真个在守山宗出了事,那引发了一系列变化,守山宗还真有可能抗不住。 “我已决定了!” 而看着他们的担忧与惊惶,方寸却是笑了笑,神色显得十分轻松,道:“明知宝身法就在后山,偏偏大家就都在这里坐看宗门没落,不尽一分心力试一试,又怎会甘心?” “这……这可不是尽心力的事啊……” 小徐宗主摇着头,还要再说,只是不好说的太明白,打击了方寸。 方寸在这时,却忽然抬头向他看了过去,道:“莫忘了我当初买灵脉时对你说的话!” 两位长老闻言,皆有些疑惑:“什么话?” 倒是小徐宗主,脸色忽然微微一变,像是想起了什么。 沉默了一会,他犹豫着道:“方二公子,真有……真有把握?” 方寸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小徐宗主见着他这模样,倒是一时也不好相劝了,而两位长老,本事不大,也是贼精贼精的,一见这样子,便立时猜到了什么,尤其是看着方寸淡定的表情,更是联想到,眼前这位方二公子,自然是修为不高,但他可是有一位名满天下,人皆称为“仙师”的兄长啊…… 虽然,那位兄长已经殒落,但谁知道方二公子手里还有没有些好东西? 此前,柳湖城曾经生出一场杀戮,不也是惊动了四方么? 若如此讲来,说不定他真有可能…… 一时面面相觑,心里想得太多,倒是不好再劝些什么了。 “神山长老,毕竟是一位元婴境……唉!” 而小徐宗主一番迟疑,终是苦笑一声,道:“方二公子既有此心,徐文心感激不尽,只是,最好还是多做准备,稳妥一些行事才好,没有宝身经,我守山宗也最多只是渡日艰难些,但若是方二公子你在我守山宗里出了事,那恐怕不到明天,我们守山宗就没了……” 方寸闻言,倒是笑了起来,道:“放心便是,我的命比那宝身经金贵!” 主意已定,便也不再留着宗主与两位长老,也不管他们看起来有好多疑问想问的样子,直接端茶送客,待到整个殿内只剩了自己,才缓缓的揉了揉眉心,面上露出了些笑意。 …… …… 这一夜,注定会有许多人无眠的。 尤其是小徐宗主与两位长老,一时想到方寸信心满满,似乎可以从神山长老那里问出宝身法来,想到了守山宗拿回神冥炼身法之后的前景,便心间欢愉,但一时又担忧,万一这位方二公子一个失手,被神山长老给打死了,那这么大一口黑锅,守山宗顶不顶得住呢? 不过,头一夜的满腹疑绪,却还比不过第二天的焦头烂额。 因得昨日方二公子在膳堂里大发凶威,将众弟子都骂了一个狗血淋头,命他们立功德,听讲道,众弟子里,倒也有不少是被吓着了的,虽然立功德的事,不会立刻就去做,但听听讲道还是可以的,于是眼见中午时分,讲道岩下,两峰弟子皆已稀稀拉拉的聚拢了过来。 这一下子,小徐宗主与寒石青松三位长老,却发了愁…… 方二公子把规矩定下了,弟子们也来了,可是他又没有露面,这道怎么讲呢? 弟子都已来了,总该出去说些什么吧? 于是一位宗主两位长老推搡了一阵,最终把修为最低的寒石长老推了出去。 望着众弟子们期待的眼神,寒石长老心里也一个劲的发怵,末了,却还是只能硬着头皮,轻咳一声,冷声开口道:“今日召见尔等前来,乃是有两件事要讲,皆须好好记下……” 众弟子见来的不是方寸长老,心下也都有些诧异,皆竖起了耳朵听着。 寒石长老清了清嗓子,在这么多目光注视之下,着实没底,但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其一,自今日起,奉方长老之命,将由我……与宗主和青松长老,为你们讲解神冥秘典!” 轰! 下方众弟子,顿时有些骚动。 守山宗宝身法失传,一应秘法神通,也皆成了无用之物,学来做甚? 见着众弟子的纷乱,寒石长老自己心里也发虚。 但事已至此,便也只能绷紧了脸,作出一副威严模样,冷哼一声,道:“肃静!还有一件事,那便是从今日开始,我守山宗将会重制功德簿,诸弟子皆需立功立德,借以修身!” “哗啦……” 一听得这话,众弟子更是响起了一片哗然。 身为宗门弟子,修身修性,立功立德,倒是应该,尤其是清江六大宗门,几乎是每一个宗门都是这样做的,宗门弟子立功建德,然后宗门依着他们立下的功德,赐下功法或是灵丹赏赐,可咱们是守山宗啊,功法没有,长老们比弟子还穷的守山宗啊,你要建功德? 咋的,我建了功德你还给我打白条不成? 寒石长老是个老油子,绝不给他们置疑自己的机会,明明看出了众弟子心间皆有疑惑,偏偏只作不见,冷哼一声,道:“好了,现在开始,便由老夫传授你们第一道秘法……” 第一天,总算是撑过去了。 第二天,第三天,也分别轮换着小徐宗主和青松长老,撑过去了…… 但一天天的时间过去,众弟子们都已满腹怨念,就差造反了,小徐宗主与两位长老,也终于开始发慌了,一开始他们还担心方寸入了后山,把握不大,会有危险,但如今眼见得这烂摊子实在收拾不了,却已忍不住变得越来越期待,事到如今,便只能指望方二公子了! 再不将宝身法拿出来,就真没法给弟子们交待了…… 但也终于,就在一位宗主与两位长老,被逼的快要闭关遁时,某个夜里…… 方寸放下了书卷,吩咐一边抄经文的小狐狸:“准备一下,我要去拜会一下那位疯长老!” 小狐女放下了手里的毛笔,摆得端端正正,乖乖道:“什么时候去?” 方寸道:“今晚!” 第一百四十六章 闯后山(三更) 夜,守山宗,群峰皆淹没在了黑暗之中。 星月无光,尤其是后山山谷,更是没有一丝光亮,像是凶兽怒张的口。 静悄悄的,似乎有无穷无尽的杀机,从谷内散发了出来。 便连这谷里的虫儿也不敢乱鸣。 而在黑暗里,却有一盏灯笼渐渐走得近了。 前面的,乃是打着灯笼的小狐女,走在了后面的,自然便是一身白袍,气度不凡,俊美无双,长身玉立的方寸方二公子,他臂下夹着旧伞,沿着山间小道,缓缓漫步而来。 很快,便有一位值夜的执事看到了灯笼光芒,急忙赶了过来,一眼看到,急忙行礼。 “原来方……方长老,如此深夜,不知去了何处?” 方寸看着那位值夜的长老,轻轻一笑,道:“也没什么,随便走走!” “哦……” 那执事闻言,心里暗想:“大半夜瞎逛什么,跟鬼似的,吓我一跳……” 面上却恭恭敬敬,也不敢多问,还好心提醒道:“那长老还请小心,对了,往南去的话,千万不要走得太远,那里是通往后山的路,长老想要散心,也最好往其他方向……” 方寸闻言,只是笑了笑,道:“我知道!” 拜别了执事,仍然是慢慢悠悠,继续向后山方向走去。 …… …… 林间,有两位抱着一个木桶,说说笑笑往小镜湖方向走去的守山宗女弟子,忽然看到了从后山方向走了过来的方二公子,借着灯笼的光芒,那一袭白袍在夜色里如此醒目,本就俊美的容貌,在灯笼的光芒里更是变得温柔了许多,整个人便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她们神色微痴,然后才反应了过来,这位是刚入山里不久的方长老。 “见过长老……” 身为弟子,见着了长老,自然要行礼,只是因为怀里还抱着浴桶,脸却有些羞红。 方寸向着她们轻轻点头,道:“夜深了,早些回去休息!” “是……” 两位女弟子被这温柔的提醒惹得心间有些慌乱,有位女弟子忽然发现了方寸回来的方向,顿时想起了宗门里的那一方禁地,顿时有些好奇的询问:“长老这是……要去哪里?” 方寸也没有架子,客气的笑笑,道:“我去前面随便走走!” 有女弟子好心提醒道:“莫走太深,快到后山了呢……” 方寸笑着回答:“我晓得!” …… …… 林溪边,有几个睡不着的弟子正摸了几尾鱼,烧了个火堆在那里烤着,低声的攀谈,说起了周淮大师兄的事情,自然不免有些唏嘘,又想到了那位方长老之前的吩咐,心下便都有些狐疑,暗中猜测着:“他说明天开始要听经讲道,可咱们这破地方,能讲什么道?” “呵,除非他能将神冥炼身法找回来……” “总不能是他要找一道新的炼身法来给我们?” 正说着时,便见后山方向,有人挑着灯笼慢慢走了过来,众弟子凝神看去,顿时大吃一惊,皆急忙站了起来,烤鱼背在了身后,一个个的头也不敢抬,齐道:“见过长老!” “这么晚了,不回去安寢休息,还等什么?” 方寸冷口冷面,训了一句。 几位弟子尽皆大惊,忙低声道:“是……是,这就回去!” “呆会悄悄回峰,听到什么动静,也莫要出来……” 方寸冷着脸,又嘱咐了一句,才与小狐女一前一后远去。 几位弟子随口答应着,忽然一怔:“他这是往后山方向去的啊……” “他说听到什么动静,也莫要出来……会有什么动静?” “……” “……” 一盏灯笼一只狐,伴随着方寸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小道尽头。 离着后山越来越近了,小狐女已经有些心慌意乱,打着灯笼的小手都微微的颤抖了起来。 走了几步,忽然回头看着方寸,像是有些祈求之色。 方寸淡淡训斥道:“怕什么,有我在!” 小狐女只好壮起了胆子,继续向着山谷里行来。 渐渐的,他们靠近了山谷,也感受到了那弥漫在夜空里的无边气机,那是因为有大炼气士在此,而且神智混乱,无法收敛自身的气机,才会形成的一种诡异而压抑的气场…… 缓步走到了谷内,方寸在一株青松之下站了一会。 他不动,小狐女也不敢动。 她有些祈求的看着公子,心想公子若真是进去了和那个疯子打起来…… …… …… 然后她就听见方寸压低了声音道:“好了,离我近些!” “?” 小狐女好奇的转过头,就见方寸已经将伞撑了起来,找了个隐秘的草窝。 “公子这是……” “嘘,别说话……” 方寸一把将她扯了过来,揽在怀里,以伞遮住了两人的身子。 然后,方寸默默的摧动了心神,于是,此时的玉镜峰上,便忽然有一群蝴蝶飞了起来,在这夜色里,一群蝴蝶并不起眼,它们成群成片,悄无声息的飞到了这后山里来,每一只都提着一道符篆,若是鹤真章在此,便能认出,这些符篆都是高阶货色,威力巨大的紫雷符。 蝴蝶飞过了后山,便将这些紫雷符,悄无声息的洒在了后山山谷各个地方,又悄然飞走。 小狐女呆呆的窝在方寸身边,躲在黑伞之下,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看到,公子嘴角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然后忽然之间,慢慢捏起了一个法诀。 “爆!” …… …… 轰隆隆! 倾刻之间,忽然有数道惊人的响声在寂静一片的后山响了起来。 随着这数道响声,紧接着便是更多,四五道,十几道,几乎整个后山,都像是发生了地震一般,雷光冲霄,亮如白昼,大地在轰鸣,也不知有多少山石,哗啦啦倾塌了一片。 “哗啦……” 在这一霎,几乎整个守山宗上下,所有弟子与长老、宗主,皆被这声音惊醒了。 而与此同时,爆裂可怖的雷声,以及引发的一连串的恐怖变化,也早已惊动了后山某个树上,一个抱着画睡觉的疯子,猛然跳了起来,嘶声大吼着:“夺我画,有人要夺我的画?” 大吼声中,身形顿时飞腾而起,狠狠的向着雷声传来之处砸了过去…… “哗” 雷声震裂了一片山岩,他便一拳砸去,将半个山壁击成了碎屑。 雷声响彻在大地,他便一脚踏落,大地顿时被他蹋出了一个深深的巨坑。 甚至有些紫雷符,还没来得及释放出力量,便已被他一把抓在了手里,直接塞进嘴里大嚼了起来,只听得“喀嚓”一声爆响,那雷符在他口中爆开,激荡无穷雷电,但居然皆被他硬生生的给吞了下去,一团雷电从肚子里爆开,他却浑然无事,甚至还打了个饱嗝…… “喀喀喀……” 明明方寸已经尽量让蝴蝶将雷符撒得距离自己远一些了,但都没想到,在那个疯子的身影出现在了虚空之中,疯狂的一掌拍落之时,还是有一道深深的裂痕,出现在了山岩之上,居然像是蚯蚓一般,一路蔓延,直直的向着他与小狐女藏身的位置延伸了过来…… “这他娘的……也叫疯子?” 就连方寸,都被这出乎意料的声势给惊动了,忙将伞护得更紧一些。 “吼……” “夺我画,谁敢来夺我的画?” “找死,找死!” “来啊,来啊,与我大战一场……” “……” “……” 雷声只是一片,倾刻之间响过,便已很快消失,但那疯子,却还在后山飞窜,疯狂一般,到处击打,不知崩碎了多少山石,摧垮了多少参天古木,但好在,他实在是找不到对手,疯狂的打了一阵,却只能看到一片满目苍痍,终还是空空如也,不见人影的空荡后山…… 于是,这疯子疯疯癫癫的嘀咕了一阵,最终还是又抱紧了那幅画,换了棵树睡觉去了。 后山,终于再次变得静悄悄的。 “不好惹,这个真不好惹啊……” 而撑着躲着的方寸,也着实捏了一把冷汗。 直到动静过去了许久,约摸着那疯子应该已经睡着了,才慢慢的撑着伞,领了小狐女向山谷之外走了过来,快到了谷口时,便让小狐女点起了灯笼,自己也慢慢的收起了伞。 …… …… 此时的后山,山谷之外起码七八里,守山宗上下,连宗主带长老,以及执事,更有一些大胆的弟子,皆已涌了过来,他们每一个都被那后山惊天动地的响声惊醒,满面惊恐的看着后山的方向,纷纷猜测着,议论着,也不知道为何忽然出现了那么惊人可怖的动静…… “方……方长老好像往后山方向去了……” 有不少人都证实了这个消息,顿时引发了一片猜想。 尤其是小徐宗主与两位长老,想起了方寸之前说过的话,更是惊的面无血色。 “他……他真去后山啦?” “听这个动静,难道……难道与神山长老交手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们直吓的心脏都要跳出了腔子来,听着那无尽滚滚雷声,中间还夹着一些神山长老发狂的大吼,他们腿都快要站不稳,只是满心里祈祷,千万莫要出事…… 终于,等到后山没有动静了。 但那位方二公子,还是没有出现…… 也就在小徐宗主与两位长老按捺不住,想着是不是要冒险冲进后山找一找方二公子时,终于,见到那条通往后山的小道之上,一盏灯笼亮了起来,慢慢的,走来了一人一狐。 前面的小狐女,粉雕玉琢。 后面的公子,长身如玉,白袍无瑕,不染片尘。 “方长老……方长老……” 待到看清了他们的身影,无论是宗主还是长老,又是执事与看热闹的弟子,皆是又激动又兴奋,更是感觉到了一些惊异,居然真是方寸方长老,他刚才果然去了后山,后山那惊天动地的响声,果然是他与神山长老惹出来的,最关键的是,他……居然毫发无损的出来了。 小徐宗主与两位长老,已顾不得一切急急冲了过来,上下看着方寸身上没有伤。 寒石长老声音都颤抖了起来,低声叫着:“你这是去……去做什么了?” 面对着众门人的激动,方寸神色平淡,笑道:“你说呢?” 小徐宗主与两位长老闻言,皆是一怔,旋及理会,脸上已是又惊又喜。 青松长老声音都发颤了起来:“那……那您已经拿到……拿到了?” 方寸看了他一眼,笑道:“你猜呢?” “这……” 一位宗主,两位长老听着这话,已是心间狂喜,无法用言语形容。 小徐宗主惊喜之余,后怕的向着山谷看了一眼,声音发颤:“你……你怎么做到的啊?” “这个……” 方寸笑了笑,不以为意的轻声一叹,道:“你们若想知道,可以去问神山长老!” 第一百四十七章 神冥炼身经 此夜注定无眠。 随着方寸长老入了一趟后山,惹出这么大的动静,整个守山宗都沸腾了。 虽然都知道后山住了一位终日怀里抱着一幅画的疯子,但多少年没有人敢闯进后山,又多少年纵是有人闯进后山,也没有引发这么大的动静了,而那位方二公子,分明看起来修为也不比自己这些人高多少,居然就只带一只小狐狸,一盏灯笼,轻松进去走了一圈? 有人看得仔细,后山乱成了那样,而方二公子,居然连衣袍都没有皱乱半分,惟一显示出了他曾经与神山长老交手迹象的,也只是衣袍角上,沾了些许不起眼的草悄而已…… 他是怎么做到的? 须知道,连当初宗主入后山,都是被抬出来的啊…… 尤其最让众守山宗弟子无穷猜疑的是,方二公子入这一趟后山,究竟是去做什么了? 最关键的是,他,已经做成了什么? 种种猜测,便犹如滚雷一般,瞬间传遍了整个守山宗。 不知有多少人,已然暗暗猜到了一个可能,但心里,甚至都不敢相信…… 只不过,方二公子并没有与他们多言,出得了后山之后,便只笑着说夜色已晚,让诸人尽皆回去,有什么话,明天再说,然后便带着小狐狸往玉镜峰走去,背后只留下了满面狂喜与期待的小徐宗主与两位长老,以及想到了什么可能,但又偏偏不怎么敢相信的众弟子…… …… …… 而在整个守山宗忽然都暗流激涌,满心惊疑之时,方寸回到大殿,轻吁了口气。 “妥了!” 一直在殿内等着,都没有回去休息的雨青离急忙站了起来,道:“有收获了么?” 自从入了守山宗之后,雨青离便一直跟着方寸住在了玉镜峰上,老老实实的帮着跑前跑后,而这一次,方寸与小徐宗主和两位长老说着要入后山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甚至一直在担忧,但却没想到,方寸这么快便回来了,多少有些惊愕,难以置信的看向了方寸…… 本来都做好了万一有个闪失,要冲进后山救人的准备了,居然真就这么解决了? “自然是有!” 方寸笑着道:“回头我会先给你一份,让你好生修炼,进阶品神冥身,想来以你的天资,问题应该不大,不过现在,先去殿外挡着,若宗主与长老来了,便先让他们等在殿外!” “这……是!” 雨青离听得方寸之言,内心已不知生出了多少波澜,但还是没有多问,答应了下来。 转身来到了殿外时,便见宗主与两位长老,果然已经来了,不单是他们,便是一些猜到了某种可能的弟子们,也实在按捺不住心间的激动,纷纷来到了玉镜峰,只不过,宗主与两位长老,可以来到峰上,而这些弟子们却深知方寸的禁令,只敢在峰外远远的眺望。 “方长老说了,他现在有事,请宗主与长老们先等一会!” 雨青离守在了殿口,伸手一拦,客客气气的说着。 “这个……” 寒石长老等人也不敢硬闯,但却着实按捺不住,陪着笑脸道:“好歹,让我们先问一声?” “嗯?” 雨青离脸色微微一沉。 小徐宗主与青松长老顿时心里一慌,忙拉着寒石长老退了回来。 望着雨青离那张阴瘆瘆的脸,先陪笑着道:“没事,没事,等会,等会嘛……” 虽然这只是位刚入门的小弟子,但这弟子毕竟是跟了方长老一起过来的,那可不能轻易开罪,尤其是,这个弟子长的这模样,一看就是特别容易记仇,特别容易发火的…… 不能惹,不能惹…… “咦?” 望着宗主与两位长老的模样,雨青离也是心间微生诧异: “我只是考虑了一下,他们怎么忽然就这么好说话了?” 想不通就不想了,好像自己的人生中经常出现这种莫名其妙的状况…… …… …… “一品仙圣二阴阳,三品金玉四琉璃,五气朝元辟大世,乾坤倒转见道时……” 而在雨青离拿了那一叠书稿,自去安排之时,方寸自己,也已经拿起了一叠,慢慢翻阅着,一边翻着,一边口中慢慢悠悠,念诵着一句修行界里,流传甚广,无人不知的歌谣。 据说,这里面讲的,便是世间宝身的品阶,以及可以达到的上限。 世间宝身,是仙圣为最。 其次,便是最为神秘的阴阳法身,因着某些忌诲,称之为阴阳。 但实际上,这里面的阴阳二字,其实也可以替换为“神”“魔”二字! 再其次,则是佛家金身与道家的玉身。 排在了第四品的,则是琉璃宝身,也是各大宗门,最常见的一类。 当然,还有第五品,第五品,便是五气炼宝身之法,也是大夏最常见的法门,无论是那些在书院里便可以传授的宝身法门,还是江湖散修们修炼的宝身法门,皆是五气炼宝身,而这五气炼宝身,乃是公认最低阶之法,可有一个好处,这宝身乃是可以继续修炼的…… 五品宝身,各有特点。 但基本上,低品阶可以进阶于高品阶,高品阶,同样也可以降落于低品阶。 倒是同品阶之间,一旦修成,几乎不可能转化。 “世间诸般秘法,皆与宝身相关!” “因有了宝身,才借着宝身之能,推衍出了种种神威不同,各有玄妙的术法与神通! “世间诸宗秘法,有极多只能由自家的宝身修炼!” “……” “……” 方寸心里想着,便又看了一眼手边的神冥秘典。 这神冥秘典,里面记录的便是守山宗的诸道秘法传承,而这其中的“神冥”二字,本来也是原来的守山宗宗派之名,只是大夏仙殿一统天下之后,才弃了原来的“神冥”二字,借用了鼋神王因功赐下的“守山”二字作为宗派之名,但相应的宝身与神通秘法,皆未改过。 神冥秘典里面记载着的术法与神通,也有高下繁简之别。 最为简单的一些术法,便如驭鬼术,化身术,只需消耗一些法力,便可施展,别说修炼神冥炼宝身了,哪怕只是修炼了五气炼宝身,也同样可以修炼并施展这些术法。 而中阶的神冥秘法,则只是五气炼宝身,有可能修炼成功,但发挥不出真正威力。 至于高阶的神冥秘法,不修神冥宝身,根本不可能修炼成功。 而反过来说,既然只有神冥宝身,才能够修习这些神冥秘典里的术法…… ……那通过这些神冥秘典里的术法与神通,可不可以将神冥宝身的修炼法门逆推出来? 这本就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当然了,这里有一个难点! 若没有神冥宝身修炼法门,自然也就不可能修炼成那些秘法,而那些秘法的修炼,也只会说到运转某某经脉,而不能让人直接窥见神冥宝身的修炼方法,所以这本是无解难题。 除非,有人本身就可以修炼成这些秘法,然后推敲出施展这些秘法的合适宝身! 只是,哪有这样的人呢? …… …… 方寸想着,不由笑了起来,看向小狐狸道:“把神冥炼宝身经义整理一下!” 小狐狸:“?” “去……去哪整理?” 方寸笑吟吟的看了小狐狸一眼,道:“我们不是已经去过后山了么?” 小狐狸呆呆的道:“可我们没问疯长老哇……” 方寸笑道:“就当我们已经问过了!” 小狐狸:“……” 方寸无奈的看了小狐狸一眼,将她平时一直在抄的经义拿了起来,提笔在上面写下了《神冥炼身经》五个字,歪头看了一下,又划掉了,重新递给小狐狸,道:“这个名字你重新写上,然后将你平日抄录出来的经义挑出来,订作三份,交到我这里,再唤他们进来……” 小狐狸望着那卷经义,一下子惊得耳朵都绷得笔直。 自己天天抄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望着小狐狸那呆头呆脑的样子,方寸不由笑的有些得意。 这世间可以通过术法与神通逆推炼身宝法的人,绝对没有几个…… 但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 …… “兄长谱写了无相宝身经,因之无相,反而可以化作诸相!” “因修一百零八脉,反而可以修炼世间诸般秘法,逆推世间一切宝身……” “这样的路,一旦被人走成,注定是要惊天动地的啊,难怪那么多的大人物,明明觉得这部宝身经,是不可能修炼成功的,却还是不惜搭上那么多的天才与心血,来推衍它……” “只是,兄长推衍这部宝身经,真就是为了让我偷别人家的法么?” 方寸自己,也不由得笑了笑,轻轻摇头,将这个念头放在了一边。 从他修炼成了宝身经,又有着可以靠功德转化先天之气的法门,能够快速的将守山宗秘法统统运转一遍,并且借此领悟诸般经脉修炼的前后急缓时,便已经明白了这一点,所以守山宗的神冥炼身法想要找回来根本就不难,惟一的问题,在于怎么向别人解释而已! 现在倒是简单了。 你想知道,可以去问神山长老呀…… 第一百四十八章 做大做强 “这……这就是我守山宗的……神冥炼身法?” 当小徐宗主与两位长老从天黑等到了天明,终于被请入了玉镜峰殿内时,走路仍是轻飘飘的,在他们看到了方寸手边,那一叠墨迹淋漓,看起来像是刚刚写出来不久的经义书稿,三个人便皆像是陷入了一场不真实的梦里,手颤抖着,竟像是不敢去触碰一般…… 便好似,这一触,便怕那经义书稿碎了。 “究竟是与不是,该得三位自己来判断才是!” 刚刚起床的方寸懒懒的喝着茶,模样像是熬了一夜未眠也似,笑着道。 “好……好,我们……我来看看……” 小徐宗主连声答应着,深吸一口气,慢慢上前,强行稳定着自己的手,将那一叠经义拿了起来,左右两位长老也早已将脑袋探了上来了,前后看得几眼,他们便已脸色凝重,旋及一页页的翻看着,心里默默的推敲着,三个人的脸色,便都已经变得又惊又疑,激动万分。 “是了……是了……” 他们越是看下去,越是不停的点头,眼眶都已经有些湿润了。 以他们的修为,没有宝身炼法时,束手无策,但一道经义放在了他们面前,稍加推敲,是真是假的,却是可以分辨得出来,最简单的方法,与神冥秘典里的术法一对应不就行了? “天可怜见,我守山宗竟真有再得回神冥炼身法的一天……” 小徐宗主嗓子都已哽住,向来沉默的脸上,如今也微露出了激动失态之色。 “是啊,是啊……” 就连两位长老,也跟着在一边,轻轻擦了擦眼角,感慨道:“方二公子的字,写的真好!” 方寸:“……” 这特么是小狐狸抄的! 但面上自不能露了什么,只是含着笑,轻轻向他们点点头,谦虚道:“差得远,还得练!” “?” 小案前坐的小狐狸抬起了头,一脸茫然。 小徐宗主与寒石、青松两位长老很急迫,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将翻看了一遍,越看越是惊疑,神也越来越激动,一时惊喜万分,低叫着“原来如此”,一时又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也有几处,看得有些难以理解,诧异的说道:“这一点怎会如此,似乎与记载中不一样……” “我也不知道!” 而每当他们疑惑的看向自己时,方寸只是笑着摇摇头,面带微笑,并不解释。 小徐宗主与两位长老,便顿时恍然大悟。 方二公子能够从神山长老那里,把这神冥炼身法的法门问出来,便已经是难能可贵了,而如今的神山长老疯疯癫癫,心思糊涂,便是将法门记错一处两处,也是意料之中,况且,这一处两点,推是推敲,便愈是精妙,恐怕也不见得是记错了,只是自己理解不了而已。 反正这一道经义,他们也需要充足的时间,再仔细推敲一遍。 “无论如何,可以确定了,可以确定了,这……这就是神冥炼身法呀……” “我守山宗,哈哈,终于熬出头来啦……” 无论如何,皆已可以确定了这经义的真伪,两位长老都已激动不已。 尤其是寒石长老,已经快感动哭了:“以后的月俸,终于可以按时发啦?” 众弟子们有了宝身修法,自然前途无量。 不过对于他与青松长老,甚至是小徐宗主而言,却于修行无甚大异,因为他们本来就已经修炼过其他的四品宝身法,想要重头修炼神冥炼宝身,乃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但这意义却非如此简单,有了炼宝身,便代表着守山宗与之前不一样了,代表着自己身份也不一样了。 更代表着,以后每月可以按时领到银子了…… 而在两位长老激动万分之时,小徐宗主则更是神色凝重肃穆,他深深呼了口气,取出了一个珍贵而古旧的匣子,放这一叠经义放了进去,然后向着方寸揖礼,道:“方二公子,此等大恩,守山宗着实无以为报,惟愿代我守山宗世代尊主长老,拜谢方二公子高义……” 说着,堂堂宗主,后退了一步,撩起长衫,竟是真的要揖礼拜下。 方寸却忙扶住了他,笑道:“我亦是守山宗长老,你这是要代表我拜我自己?” “可是……可是这神冥炼身法,对我守山宗来说,实在……实在……” 小徐宗主抬头看向了方寸,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方寸笑着道:“当初我跟你说的那句话,你以为我是吹牛的?” 小徐宗主哑然,好一会才道:“虽不至于认为方二公子是吹牛,但也确实……” 自己倒是说不下去了,微一摇头,才道:“不过,方二公子高义,文心不胜感激,当初方二公子以三百龙石及一句话,来买我守山宗三成龙脉,实际上是文心贪婪了,不必三百龙石,仅仅是这一份经义,便已足以让我守山宗上下永世感激方二公子,至于那龙石……” 方寸好奇,笑着看向了他,道:“你要退给我?” 小徐宗主脸顿时一红:“退倒是退不全,已有两百多枚,都炼入了灵脉之中了……” “哈哈……” 方寸挥袖大笑,道:“些许龙石而已,不必说这些,既然当初我给了你那一句话,自然便要兑现他,寻回这道宝身法,也不过只是一个开始,还有更多的事情需要去做!” 小徐宗主微怔,重重点头:“皆听方二公子的!” 两位长老更是跟着连连点头,一脸凝重:“谁发月俸听谁的……” 方寸看着他们认真的神色,便已忍不住笑了起来,有他们这话,就放心了。 …… …… “雨师弟,这便是神冥炼身法经义,以及神冥秘典全篇,你需好生参悟!” 好容易打发走了恨不得在这大殿里手舞足蹈的小徐宗主与两位长老,方寸便又将雨青离唤了进来,将小狐狸抄录出来的一份经义,以及守山宗神冥秘典,放到了他的面前。 雨青离望着面前的经义与秘典,沉默着,露出了要杀人一般的表情。 方寸微一沉吟,又道:“雨师弟,其实以你的天资,想要进阶四品神冥身,难度应该不大,我已给你准备了一些龙石与灵丹,专供你修行之用,希望你快些提升,莫要让我失望!” 雨青离沉默着,看那模样已经不仅是要杀人,还想找个人灭满门了…… “这表情……” 方寸看着都有些古怪:“怎么瞧着一脸不高兴?” 念头未落时,便见雨青离忽然泪水夺眶而出:“方二公子,你这恩德,我当真……” 声音都已哽咽了,忽然向着方寸,一揖到底。 方寸:“……” 原来你被感动的时候是这个模样啊,我还以为有谁得罪你了呢…… 这时候的雨青离,也确实是有些激动了。 其实论理来讲,以他的天资,其实入了守山宗,是有些浪费的,毕竟守山宗只能教导弟子修行五气炼身法,参悟一些极为简单的术法,这些法门,纵是他自己修行,也足够了。 但雨青离很知足,知道对于自己而言,这个机会有多得,也一直没有提过任何的要求,但心里若说没有类似的渴望,那自然也是假的,只是想着行稳定下来,慢慢寻找机会便是,但却怎么也没想到,这才入山几天,方寸居然就真的要将宝身法,甚至神冥秘典传给自己? 入了守山宗,在某种程度上,他其实已经比孟知雪、鹤真章、梦晴儿等旧日的同窗无形之中矮了一头,也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但何曾想到,居然不仅没有矮一头,反而高了? 须知道,就算是那些大宗仙门,也需立些功劳,才有资格被传授术法神通啊…… 自己,不仅立时得到了宝身法与全部的术法神通,甚至还有龙石…… 望着雨青离那感动而又不知该如何表达的样子,方寸心里忽然生出了些促狭之意,故意笑着说道:“这神冥秘典里面,记载了守山宗的各式术法,除禁法外,有术法一十九,各有神威与玄妙,其中一道名唤神冥显魔身,或许挺适合你的,你可以看看能不能参悟……” 雨青离丝毫也不敢大意,认真道:“我记下了!” 方寸心里顿时生出了些期待,那神冥显魔身,其实是慑魂术的一道进阶法门,可以显化神魔之相,震慑对手,他现在忽然有些期待,雨青离这身气质搭配上神魔气息的效果…… …… …… “那群江湖人如今怎么样?” 让雨青离离开之后,方寸便又将小青柳唤了过来。 “老实着呢,除了前段时间帮着公子做了那点小事之外,其他时间便只各自在周围租了小院住下,除了有事没有事出来看看有什么善事能做,其他时间都在屋里老实窝着……” 小青柳笑着回答:“现在他们的左邻右舍,都夸他们是大善人呢……” “可不是大善人么?” 方寸笑了笑,便将第三份经义拿了出来,随手从里挑了几页出来撕掉,然后将剩下的交给了小青柳,道:“将这神冥炼身法拿去给他们,就说本公子已经开始嫌弃他们了,要么是炼息境,要么是五品宝身的筑基散修,实在派不上用场,让他们自己下点功夫吧!” “四品法入江湖?热闹了……” 小青柳听得眼睛一亮,预感到了一波闹事的快乐:“公子这是要做什么?” 方寸笑道:“第一步,自然是做大做强!” “第二步呢?” “你猜?” 第一百四十九章 从此不一样(一更) 第四天时,守山宗讲道岩之前,众弟子来的比任何时候都多。 简直就齐了! 一眼望去,熙熙攘攘,一片人头,翘首以待,看起来像是在争食儿吃的一群大鹅。 前段时间里,众守山宗弟子因着方寸长老那一道规矩,被逼着立功德,参术法,本来就已经满腹怨言,连宗主与两位长老都压不住,所以虽然方寸那一次立威,效果算是非常显著,但渐渐的,还是有越来越多的弟子不当回事,懒得跑过来掺和,除了头一天之外,来到讲道岩下听法的人已是越来越少,下山立功德的更是不多,宗主与长老,对此也很是无奈…… 但在传出了方二公子入后山见神山长老,一场大战的传闻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如今众守山宗上下弟子,皆已听说了方寸长老入后山的事情,甚至连细节都出来了。 什么方二公子趁着夜色,执一盏灯笼入了后山,见着了抱着画呼呼大睡的神山长老,于是一个箭步踏上前去,打出一式神龙出海,神山长老醒来,还了一招老熊抱树…… 两人大战三百回合,几乎将整个后山都打烂,漫天雷光摧倒了好几道山峰,九天之上的明月,都吓得躲在了云后,终于,方二公子祭出了一道仙师方尺留下的摄魂法宝,安抚了疯狂的神山长老,并且从他混乱的识海之中,寻出了守山宗已失传的神冥炼宝身修炼法门…… ……别管我说的合不合理,不信,你去问神山长老呀! …… …… “长老们怎么还不出来?” “已经未时了……” “平时讲道这时候早开始了,怎么还不出来……” “方寸长老我爱你……” 一众弟子聚集在了讲道岩下,有的等的无比焦急,有的满心忐忑,有的充满期待。 明明之前每天要讲经讲道,被迫立功德,他们都颇不耐烦,偏偏在方寸长老入后山的消息传出之后,他们激动万分,但长老们却不露面了,足足三天,没有讲道,已是将众弟子们急得心痒难捺,但是有消息说,宗主与长老,正在推衍某些法门的真伪,却也只好等着。 终于,这一日宗门又要讲道,众弟子们都猜到了什么,迫不及待的来了。 一息一秒,都像是煎熬,等的难受万分…… …… …… “休要聒噪!” 也就在众弟子们等得心焦难捺,几乎要掀起一场骚乱时,斜刺里,却忽然响起了一声冷哼,众弟子心间皆是一颤,急急转头看去,便见到玉镜峰方向,忽然卷起了丝丝缕缕的云气,凝作一片腾云,眼见得云上有数道身影,正迎着阳光,缓缓向着讲道岩飘了过来…… 远远的那团云气之上,隐约可见得数道身影,居中而立的,正是一位身穿白袍,气度柔和的方寸方二公子,他身边,则是手里捧着一柄旧伞的贴身小狐女,而在他们身后,还有小徐宗主与寒石长老两人,看得出来,宗主与两位长老,如今看起来都与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挺胸凸肚,凝眉皱脸,分明多了几分底气。 刚才那一声喝,便是寒石长老发出来的,已经比平时多了无尽的威严。 要知道,以前弟子们吵闹,这位长老可是只知道弱弱的说一声“不要吵”之类的话的。 “方……方长老……” “方长老终于来了?” 有弟子瞪大了眼睛看去,看清了那云气之中的身影,顿时激动大叫了起来。 哗啦啦! 这一声喊,不知多少人被惊动,齐唰唰的向着空中看去。 远处近处,更是有许多本来没有到讲道岩来的弟子们急奔了过来,更远些的地方,就连膳堂、丹坊等地的执事们,甚至是扫地的仆役,也皆纷纷露出了脑袋,急急看了过来。 “还别说……” 而在云气之中的方寸,感受着周围传来的目光,心里也不仅默默的叹:“有点爽!” 形象还是要维持! 于是他只能绷紧了表情,缓缓散去周围的云气,慢慢的踏着虚空落下,实际上,这时候直接落下来是最节省法力的,反正这点高度也摔不着人,可是方寸深深的明白,飘到了半空之后,直接从天上掉下来,与背起双手,闲庭信步一般踏着虚空拾阶而下,绝对不同。 这是两种不同的逼格…… 这时候周围已经无数双眼睛都看到了他身上了,心脏随着他的脚步一跳一跳。 “寒石长老……” 落在了讲道岩上,方寸转身,轻轻开口。 “哎……” 后面的寒石长老急忙跳了过来,满面的激动与兴奋。 “我闭关之前,曾经建议门中弟子,参神冥术法,立宗门功德,不知做的如何?” 听着方寸的话,寒石长老微微一怔,忙道:“有的,有的……” 众弟子听到这里,一颗心也不由得悬了起来。 明知这话不是在问自己,也都跟着连连点头,像是一群鸡在啄食吃。 “如此甚好!” 方寸笑了笑,转头看向了讲道岩下,众弟子立时变得鸦雀无声,满面期待。 “既为郡宗,那么传授弟子修行之法,引其建功立德,本是应有之义!” 方寸望着众弟子,轻声道:“守山为乃千年古宗,曾有妖尊侵袭之时庇护一方百姓,曾于群魔降临之时守山卫道,此等理义,让人敬佩,让人感怀,吾方二不过假借兄名,侥幸而来守山宗,忝为长老之任,实在惭甚愧甚,然见如此昭然大宗,沦落于此,同样心痛……” 众弟子皆仰着头,目光一瞬也不瞬的看着方寸,像是待哺的羊群。 轻轻叹了一声,方寸缓缓摇头,又道:“而诸位守山弟子,明知宗门已落没,为传承义理,仍愿入守山守,护其尊严,守其信念,更让方某佩服,且为诸位前程修行悲惜痛哉……” “这……” 人人心间皆被方寸的话勾起了期待,心里倒有些特别复杂的感觉。 我们是为了传承守山的理念才进来的吗? 开啥玩笑,明明是因为别的宗门进不去…… 但虽然如此,可是方二公子的话说的是真好听啊,莫名还有些被感动到的意思…… “但好在……” 方寸说到了这里,已是忽然话音一转,众人的心也紧紧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可是在这时,方寸却已转身,看向了小徐宗主。 小徐宗主有些受宠若惊,得到了方寸的眼神鼓励,才定了定神,缓缓向前走来,望着无数交织于自己身上的目光,他清了清嗓子,沉声道:“自即日起,诸弟子皆学神冥炼身法!” “……” “……” “哗啦……” 小徐宗主那一句话出口之后,众弟子先是皆呆了一呆。 旋及,无数声欢呼,骤然响起,音浪如潮,几乎要将头顶的云气掀翻了过去。 一时间,竟无法形容众守山宗弟子们惊异欢呼的心情。 足足等了大半天,那种一直满心期待但又不敢确定,那种仿佛看到了某些光明前途,但却又担心这种好事落不到自己头上的心情,一下子沉埃落定时,那种突来的惊喜…… 言语,其实很难形容! 这只是一道宝身法而已,但却绝不简单! 此前,有这一道宝身法时,守山宗便是足以与九仙宗齐驾并驱的清江郡双璧,而没了这道宝身法,守山宗便成了清江郡诸大宗门之耻,甚至许多人提到清江郡宗门时,都不会说六大宗门,而是下意识的说五大宗门,宗门如此,他们这些弟子,自然也得不到应有的尊重。 论修行,他们只能与江湖散修及朝堂匠人一般,修炼五气炼宝身,论实力,他们甚至还没有江湖散修厉害,因为人家可以偷偷的修炼邪术,自己却只能修炼那几道下品灵法…… 而论名声,谁不知道守山宗就是一群混日子的呀…… 可如今有了这宝身法呢? 以前是五气炼宝身的,便可以进阶,修炼成四品的神冥炼宝身。 以前无法参悟的术法,也可以尽皆参悟,实力突飞猛进。 便是论起前景与出身,谁知道有了五气炼宝身的守山宗,会不会再回到之前那种繁荣昌盛,足以与九仙宗这等大宗门相提并论的程度,自己这些人,又是不是也可以像九仙宗出身的弟子们一样,不仅有着偌大的名声,更是可以走到哪里,都被众人高看上一眼? 这不是一道法的问题,根本就是一天一地的问题! …… …… “守山宗弟子,修神冥宝身,参神冥秘典,自是天经地义!” 持功德簿,方寸再次开口,周围的欢呼声顿时为之一静,皆认真听着他说:“然宗门弟子,斩妖除魔,护佑百姓,也同样乃是应有之义,此前我让你们建功立德,你们可做了?” 这话听得不少人心间一凛。 自从方寸在膳堂立了这条规矩后,便已经在众弟子之间,掀起了一片喧嚣纷乱,无论是来讲道岩听经,还是下山立功德,都是众弟子们以前没做过,如今也心不甘情不愿的事,来讲道岩还好,几步就过来了,但下山立功德,那却是个苦差事,谁乐意去做啊? 尤其是,本来就有些弟子,心间不忿,如何能听你这位新来的长老? 而望着众弟子各异的神色,方寸面上露出了笑容。 自己最爱的地方来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信与不信(三更) “这位方长老,本事真大……” 待到这一方讲道完毕,众弟子各自离去,但发酵才刚刚开始,就连小徐宗主与两位长老,也已经一起来到了主殿之中,望着那古旧匣子里的经义书稿,一时感慨:“脾气也大!” “值得了……” 小徐宗主望着那书稿上的经义,良久才低声道:“把宗主之位让给他都值得啊……” “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呢……” 寒石长老兀自按捺不住心间的激动,瞪圆了俩眼看着眼前这经义书稿:“之前方二公子说了这事,我还不信,就算方家人天资再高,本事再大,但谁真就有这本事,可以从疯子……额,神山长老肚子里掏出东西来呢,若真这么容易,咱们早就拿到了,可这……可这方二公子,明明只是个筑基不久之人,居然偏偏真的能够做到……居然真的将这宝身法给……” “咦,对了,之前倒一直忘了问……” 青松长老忽地想起了一事,诧异道:“方二公子究竟是如何将这宝身经问出来的?” 小徐宗主与寒石长老闻言,也皆一愕。 他们自见到了这宝身法,便一直赞叹方二公子的本事,却还没问过具体的方法。 “他若想说,怕是早就告诉我们了!” 沉默之中,小徐宗主摇了摇头,道:“方二公子修为并不高,更不可能是神山长老的对手,但他毕竟身份不一般,手里或许便有一些异宝,不是我们可以想象的……” 青松长老不由微微点头,感慨道:“毕竟是仙师方尺的弟弟啊!” 寒石长老也忽然道:“宗主说的对,无论如何,我们一定不能主动去问……” 小徐宗主与青松长老皆看向了他。 “你们想啊,那能够从元婴境大炼气士脑海里问出东西的异宝,得有多贵呢?” 寒石长老一脸凝重:“他若是让咱们报销怎么办?” 小徐宗主与青松长老闻言皆是神色微僵,然后深表赞同的点了点头。 “只是,方长老提出来的这个规矩,倒有些……” 青松长老微微摇头,轻轻叹了一声。 这位柳湖来的方二公子,入宗门不过半个月,便忽然间为守山宗立下了这么一个决定命运前途的大功,只是立了这功劳之后,一不要钱,二不求报答,三没有借机在宗门里面扩大影响力,敲定自己的根基,惟独提出了这么一条规矩,却是让他们都有些难以理解。 因为这样做,方二公子实在是亏了啊…… 一是短时间内,怕是无法传授太多守山宗弟子炼身法的经义,二是得了不少弟子的怨恨,想来凭着方二公子的家世,不应该不懂得收买人心之举,那为何又非要反其道而行? 纳闷之中,小徐宗主一直在仔细的看着那卷神冥炼身法的经义,目光停留在其中一道法门之上,留了很久,末了,却是轻轻将这一卷经义放下了,静静的看向了两位长老,道:“当初我卖出了守山宗三成灵脉时,曾说得了三百龙石与一句话,你们可还记得是哪句话?” 两位长老微怔,皆转头向他看了过来:“弄死你?” “……” 小徐宗主脸色有些尴尬,道:“那是骗其他人的,他其实没这么说……” 低低叹了一声,才道:“他当时跟我说的是:守山宗这样的宗门,不该没落!” 两位长老闻言,倒是不由得一怔,神色显得有些认真。 “我就是为了这句话,才决定将三成灵脉卖给他的!” 小徐宗主则是轻轻叹了一声,缓缓起身,道:“守山宗的没落,本已成了定局,你我三人,皆无力回天,而世间有无数人,猜测过我守山宗的命运,不知何时便会被神王收回立道神符,甚至赐予旁人,也有无数人过来给我出过主意,一改宗门颓势,但当时我在柳湖时,找上门来的这位方二公子,却是第一个认真对我说出了那句话,说我守山宗不该没落的!” “世人皆我吾父及诸位长老太傻,一力迎妖尊,结果落得此等颓唐,以致于宗门潦倒至此,需要我们这些后辈拼上了性命,花尽了心血,想着让宗门保命,或是死而复生……” “但惟有方二公子,觉得反而是因为父辈长老们值得尊敬,所以宗门才不该没落!” “这其实是不一样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了旁边的一道书贴,这上面写的正是方寸定下来的规矩,虽然宝身经炼法,乃是方寸寻回来的,而方寸的规矩,也已当着众弟子的面讲过,甚至众弟子们都已经接受了,可毕竟他是宗主,也只有当他在这上面签了押印,这条规矩才算定下来了。 “我当初信他,才卖了三成灵脉!” 小徐宗主笑了笑:“那又何妨再信他,真能让我守山宗恢复昔日荣光?” 说着话时,法力落在书贴之上,凝作了一方灵气氤氲的印记。 两位长老面面相觑,眼底倒是露出了几分沉思出来,青松长老忽然道:“仙师死后,世间人皆觉得柳湖方家,必然没落,早晚便会被某一道大浪卷来,粉身碎骨,不知有多少人提前押注,选择站在了不看好方家的那一面,便如九仙宗,便如郡府里的那位范……” “确实,看起来方家的确像是得不了好,毕竟方尺仙师只有一个……” 寒石长老呵呵一笑,拍拍胸口,身上的金银饰物,哗啦啦响:“但赢面大的注,本来就只有那些活的好的人才能下,咱们这种已经穷途末路的,还管他什么,有注便下就是了……” 青松长老严肃的点头,看向小徐宗主:“你可知道,为何这么多长老离宗而去,惟有我二人留下?” 小徐宗主倒是一怔:“难道不是因为二位实在没有宗门可去么?” 寒石与青松两位长老脸色都微微一红,大义凛然道:“当然不是,主要是我二人看好守山宗!” “不错,在没有宝身法时,我们便看好守山宗,更何况是现在?” “……” “……” “我已看过了这卷神冥炼宝身,其间法门,倒也不难理会,我会尽快将自己的五气炼宝身,提升为神冥炼宝身,并全心参悟神冥秘典,有了公子赐予的龙石,应该不会太慢……” “只不过……” 而在此时的玉境峰上,已经拿到了一卷完整神冥炼宝身修行法门,及神冥秘典的雨青离,目光呆滞了半晌,然后不动声色的将两道法门整整齐齐的收了起来,自己也像是经过了一番思索,然后认真的看向了方寸,道:“方二公子,你确定不会有人想到别的一些可能?” 微微一顿,又补充道:“毕竟一卷四品宝身的修炼法门,太珍贵了……” 方寸正歪在了太师椅上揉着眉心,小狐狸在身后给他捶着肩。 这段时间推衍神冥炼宝身的修炼法门,太疲惫了,不但自己消耗精力不少,小狐狸也一直跟着记录,整理,累的不轻,所以方寸让她给自己捶肩,也是为孩子好,多活动活动。 听着了雨青离的话,他笑着看了他一眼,道:“你看出什么来了?” “心里多少有一点疑惑……” 雨青离想了想,似乎也有一些儿犹豫,但还是坦然道:“我没有任何凭证,但总是会有些疑心,而既然我有,旁人也有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总是需要提前提防一些的……” 望着雨青离那张似乎随时有可能出卖人的脸,方寸笑了。 能够主动说出心里这个疑问,便说明自己没有白交这个人。 “其实提不提防,都没关系!” 继续揉着眉心,方寸慢慢道:“我倒觉得,有些事情,不必定要人信,因为你便是说了实话,也一定有人怀疑,所以,只需要他们愿意相信,又让他们拿不准某些确切的点就行了,至于守山宗的那位小宗主还有两个长老……唔,轻点……两位长老估计会信,毕竟他俩看着实在有些不聪明,至位那位小徐宗主,如果我所料不差,这时候他已经明白了什么……” 雨青离神色微凝:“那后事如何料理?” “莫慌!” 方寸忙道:“你一皱眉头我就感觉你是想去灭口……” “……” 雨青离:“我确实有考虑这件事!” “……” 方寸笑着解释道:“正是希望他明白过来,惟有他明白过来了,才知道我方家究竟还有没有底牌,也会被逼着在内心里做出一个选择,选择究竟是不是要在我身上赌一把……” 雨青离忙道:“公子这么确定他会选择我们?” “当初买下他这宗门时,我曾经对他说过一句话,你可知是什么?” “此间没有外人,公子可以不必卖关子……” “哦,抱歉,习惯了……” 方寸笑着,道:“其实当时我给他说了不只一句,不知道最后是哪句打动了他,第一句是,守山宗这样的宗门,不应该没落,你若是愿意给我一个机会,那我便会给你一个机会!” 雨青离道:“很惹人心动,第二句话呢?” 方寸淡淡的道:“你若是不答应,那我就弄死你……” 第一百五十二章 守山宗大弟子(一更) 无论诸方心间怎么想,守山宗上下氛围,已忽然间大变了模样。 此前在功德簿上,排名靠前的弟子们且不必说,已然被召进了守山宗主峰传功大殿,非但得传了神冥炼身法的法门,还得到了许多灵丹妙药的赏赐,尤其是此前功德簿上排在了前三的弟子,甚至得到了一颗龙石的赏赐,用来帮着他快速突破桎梏,修成神冥宝身! 而排名在了中间的守山宗弟子,则是在宝身法的激励下,一日之间全都下了山,如今正或是急急的寄书信于家中,让他们想尽办法,开仓放粮也好,济苦救贫也好,实在不行把城里的青楼女子全都买下来,然后一人配一个老实人家去过日子,强行救她们于红尘之中…… 其他的,也都是两眼放光,死死的盯着哪里有妖魔痕迹,跟寻宝贝似的。 颤抖吧,妖魔鬼怪与青楼女子,我守山宗弟子来了…… 至于排名靠后的弟子,需要立的功德多些,不是一夕一日间便可以完成,但见得其他弟子都已慌慌乱乱的忙了起来,心下也是有些按捺不住,有些终于还是一咬牙,跑下山去了,需要的功德虽然多,但若是真个拼尽了全力,再得到家族支持,其实也不算是太难。 毕竟能够入守山宗的,谁家没点底蕴? 反正神冥炼身法,自己是一定要学的,此时不赶紧下手,万一等到某段时间之后,宗门忽然又要重新定规矩,审定每个人所立的功德之数,自己还是不够,那不就倒大楣了? 也是因为抱了这心思,下山立功德的守山宗弟子倒是越来越多,已在周围几个城池掀起了一波一波的风潮,原本,身为宗门弟子,皆需要不定期的下山,一是为了历练,二也是为自己、为宗门搏些名望,清江郡五大宗门都是这么做的,惟独没有这第六宗守山宗…… 实在是守山宗弟子们也没啥动力做这等闲事! 可是如今,随着守山宗弟子们一个个红着眼睛,疯了一样的寻找立功德的机会,守山宗的声望竟是在短时间内,唰唰唰的往上涨,眼瞅着周围城里的青楼女子都不够买了…… 至于这样急功近利的功德算不算功德? 方二公子反正觉得无所谓,最近收成还是挺好的…… …… …… “虚伪,无耻,那……那根本就是卑鄙小人……” 而在守山宗上下,已经掀起了这场风潮之时,却同样也有一方阴云笼罩之地,守山宗男弟子们居住的峰上,屋舍之间,原来的守山宗大弟子周淮仍然住在了山上,甚至他还住在了以前这个专属于他这位守山宗大弟的洞府之中,而且有几位交好的师兄弟轮流照顾着他。 经得了长老用丹用药,他的外伤已好了大半,只是内息仍然空无一物,行动不便,时时躺在榻上,倒是脾气比以前更大了。 当他听得自己身边交好的师兄师弟,说到了如今守山宗已经寻回了神冥炼身法,而且众弟子都要急着下山立功德,以得到修行此法的机会时,便一下子怒火三丈,恨意入恨,厉声大叫着:“方家,方家没有一个好人,全是虚伪之徒!” “什么炼身法,我根本不信,全是骗人的……” “他所说的什么立功德,我呸,不过是为了让人替他方家搏名声而已!” “他……他若是真为了我守山宗弟子们考虑,那为何不先传了宝身经,再让他们去建立功德,那样把握岂不是更大一些么?岂不是立得功德更大一些么?再说……再说,建功立德,岂有被逼着去做的,他……他方家自己行事狠毒,倒要做这些欺世盗名的事,可恶……” “我但凡活着一日,都不会被这等小人所欺,不屑与之同流合污!” “……” “……” 周围几位与之交好的弟子,皆已沉默了。 类似的话他们已经听过很多遍,自从周淮被扶了回来,便终日咒骂不休,如今他是一位伤者,甚至是一位废人,大家彼此交好,自然也都只能顺着他来,甚至都不好开口去劝。 “你们不要理他,他……他分明便是在故意为难我们!” 周淮目光死死的盯着周围的几位师兄弟,咬死了牙关,恨声道:“他虽然说了所有人都可以得传宝身法,但以他的算法,到你们时,该立多少功德?” “十万?二十万?” “鬼知道需要多久才能积累得够,甚至永远都不可能积累得够!” “你们莫怕,扶我去,别人怕他,我不怕他,我倒要当面与他对质!” “既然我们都是守山宗弟子,花钱进来的,那他凭什么不传我们宝身经,有什么资格不传?” 说着要挣扎起来,见无人扶,便怒目而视:“你们怕了不成?怎能怕这等人?” “周师兄,你该消消气了……” 忽然之间,有位站在了床边,一直沉默的同门冷冷开口说了一句。 周淮大怒,死死的看向了他:“成师弟,你什么意思?” 那位姓成的弟子迎着周淮,以及周围几个同门的目光,脸色微有些迟疑,但旋及,却是愤怒压过了这迟疑,忽然直面看向了周淮,道:“直到现在,周师兄你还没有想明白吗?其实不必你说,我们也知道,你受了委曲,你心间有大恨,但是咱们凭良心讲,当初你带着我们跑去玉镜峰捣乱,唱那些侮辱方尺仙师的话……这件事,其实也确实很过份的吧?” “不说方尺仙师有没有做过什么于天下,于我们有恩的大事,大功德,我们是不是忘恩负义,仅是在人家方寸长老面前,侮辱人家死去的兄长,本身就已经很过分了吧?” “唰!” 周围一下子变得极为安静,无数目光看到了这成姓弟子的脸上。 有人讶然,有人愤怒,也有人本想说些什么,却最终闭上了嘴,若有所思。 “你……姓成的,你什么意思?” 周淮愤怒不言,几乎要从床上跳起,但却险些跌倒。 “周师兄你小心,莫要摔着自己!” 那成姓弟子脸色渐渐变得冷漠,低声说着,却没有搀扶之意,又道:“若我记得没错,周淮师兄刚入宗门不久时,也曾有同门与你开玩笑,无意间提起了你去世的母亲,结果你勃然大怒,浑不觉得这是玩笑,便将他打得呕血三升,从那时候起,我们便都怕了你……” “但既然你自己的生母不能提,为何你却要侮辱别人兄长?” 听得这些话,洞府内的诸人,更是沉默不语了。 “姓成的,你敢提我娘亲,我……你是看我动弹不得,造反了吗?” 周淮双眼喷火,咬牙切齿:“我白瞎了双眼,才会将你这等人当成了自己的兄弟……” “你若这么说,我也没有办法!” 那成姓弟子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道:“当初是你带我们过去胡闹,才害得我们两人随你一起被关了禁闭,在你受伤之后,也是为了照顾你,更是照顾你的情绪,我们这些人才没有任何人下山,哪怕象征性的立一点功德,如今落得了这个下场,你却不也是一点也不想着为我们考虑,反而一个劲得的怂恿我们,再接着陪你去闹事,去惹方长老吗?” “你已经……” 那成姓弟子说着,微微一顿,道:“已经是废人了,再惹祸也不会更糟,而我们,若还陪着你一起去胡闹,等着我们的又是什么下场,难道周大师兄,你心里真不知么?” 听得“废人”二字,周淮已整个人都懵住,脸色变得又愤怒,又苍白。 洞府里面的其他人,也皆是浑身一颤,似乎没想到他会在周淮面前提这两个字。 更有几个人,听到了成姓弟子的话,则是忽然反应过来,有些后怕。 “诸位师兄弟,我要走了!” 这位成姓弟子长叹了一声,看向了周围诸人,以及像是有着血海深仇一般看着他的周淮,轻声道:“我要下山去,寻找建立功德的机会,无论此时距离完成这些功德有多远,但只要去做,总是有可能完成的,但天天躲在了这洞府里一起骂人,却对事情没有任何帮助!” 说着话时,已经走到洞府边缘,却又忽然转头,看向了榻上的周淮,道:“周师兄,我知道待我离开,你又要骂我软蛋,没种,没错,这时候我确实不敢再随你去闹,因为我不知道自己闹得有没有道理,心里便没这底气,我如今也想问你一句,当初你从郡府那边,听来了许多传闻,便一口咬定方尺仙师是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名声……” “那我其实想问你一句,你听来的,便一定是真的么?” “就算方尺仙师做的那所有事,都只是为了名声,那他做的好事,便是假的么?” “……” “……” 说罢了这话,他已深揖一礼,转身下山。 身后,只留了一个沉默的洞府,以及神色渐渐变化,面色迟疑的众同门。 …… …… 于此同时,吃着葡萄被捏着嘴,看着手里的书卷吹着风的方寸,舒舒服服的看着一笔又一笔的功德入账,心情实在是好到了极点,这种功德分成,简直比那些江湖人舒服十倍啊…… 但也就在此时,天道功德谱自动显化,一行字迹出现在了眼前。 “浪子回头,千金不换,教化周淮,赐功德一万!” 是教化! 没有教训这个选项! 方寸微怔,将手里的葡萄扔进了嘴中,笑了。 是冷笑! 第一百五十三章 人间冷暖(二合一大章) 在守山宗弟子们都认清了局势,争着立功德时,周淮大师兄离开了守山宗。 此前,虽然他废掉了,但守山宗却没有逐他出来,而且给了他足够的灵丹与伤药,将养身体,也没有发生那等狗血一般的有人仗势欺他,将他从宗门大弟子的洞府之中逐出来的事情,只是,他终究还是呆不下去了。 他看不惯那些原本对他惟命是从的师兄弟们,一个个削尖了脑袋跑去山下建功立德,看不惯整个宗门弟子皆为了求个宝身修行法,便向那方二示好! “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 周淮心里骂着,收拾了一个小小的包袱背在身上,还将洞府门口的一株细梨树给砍了,做了一个拐杖。如今的他没了修为,别说腾云驾雾,便是走路,也比旁人慢些,但是他还是要走,他一天也不肯多留在这里,所以他便是柱着拐,也一定要一步一步走下山去…… 他不会向那方家老二求饶,因为他没错。 天下之大,总有我周淮立身之处! 于是他一步一步的走下了山,足足走了三天,终于来到了清江郡城里,远远的看着那一方高高露出了穹顶,仿佛有无尽的灵蕴,从那穹顶之中向四方流了出来的郡府,他只觉得自己看到了希望,已经走得发木的腿,在这时候也凭空多了些力量,走的倒是更快了些。 但是他没敢直接进郡府,而是往清江郡东的小桥巷走来,来到了一座白墙黑户的大院之前,他按捺着自己心间的激动,上前叩响了铜环,然后满面期待的等着有人来应门。 大门打开了,乃是一位身穿长裰的老仆,上下打量着周淮“你找谁?” 周淮忙道“宗山宗弟子……我叫周淮,我找彭掌令!” 当见到了彭掌令的时候,周淮几乎快要哭了出来,想要诉说心间的委曲,而彭掌令比他更早的开了口“此前那个小印官的事情,倒也该给你交待一声,不是咱兄弟收了你的银子,答应了你的事情不给你办,实在是人家袁小印出手阔绰,谁知道人家从哪找来的这么多奇巧玩意儿呢,你只找了我一个办事,可人家,却是上上下下都打通了,这小印官能给你么?” 周淮听说了这件事,便心里咬牙,但还是压下了火气,沉声道“我不怪彭掌令,我只想求彭掌令开恩,在郡府里帮我谋个差事,不必小印官,便是普通杂差也行,缉妖司的行走也行,掌令您身边的……身边的侍从也行,我……我只想先找个落脚的地方,我只想谋一个出身,我要……我要重新修行,我一定要修炼的比以前还强,然后……然后去找那个人……” “找那个人……” 彭掌令上下打量了周淮一眼,淡笑道“周大公子的事我听说了,那位二公子出手可是真的狠呀,这守山宗难道没有规矩了不成,周公子以前好歹也是守山宗的大弟子,他居然说废就废,说逐出来就逐出来,到底他是守山宗的宗主呢,还是那徐文心是宗主呢?” “不错,就是那厮,就是那厮,我一定要……” 周淮直觉彭掌令的话说到了自己心坎里,嘶声大吼,恨意都要崩发了出来。 “既然如此,周公子何不回去?” 彭掌令很满意周淮的愤怒,笑着看向了他,低声道“你先回去,假作知错,再请得他们治好你,男儿丈夫,报仇十年不晚,待你养好了伤,小心潜伏,等待时机,岂不是……” “回去?” 周淮听得怔住,满面瞠然,良久才缓缓摇头,凄然道“我已下山,哪里还能回去呢?而且我诸脉俱碎损,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医得好,况且,那个人做事太狠,一点余地也不留,留在山上,不立功德,我早晚也会被赶出来的,所以……所以我只求彭掌令你……” “诸脉俱损?” 彭掌令微觉诧异,一缕神识,搭在了周淮的身上,良久之后,他轻叹了一声“真惨呐!” 周淮眼中已感动的泛起了泪花。 然后便听得彭掌令叹道“可惜,我也帮不了你!” 周淮顿时愣住了,难以置信的看着彭掌令。 彭掌令轻轻笑了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周大公子如今已经不是炼气士了,二十五脉俱毁,啧啧,见过废的,没见过废得这么彻底的,您的要求倒是低了,杂差也行,行走也行,连做我的侍从都愿意,可关键是……咱郡府里无论杂差还是行走,都不要废人呀……” “我……我……” 周淮整个人都已懵了,仿佛第一次认识一般看着这位掌令大哥。 “这忙我帮不了你,找别的地方试试吧,咱公务在身,这还得去办差呢……” 彭掌令却已笑着,准备转身回府了。 而周淮一下子反应了过来,颤抖着上前哭求道“掌令大人放心,放心,我没有全废,我还是可以治得好的,我已经问过丹师了,他说我只废了二十五脉,废了以前的修为,但其他的经脉……其他的经脉还可以修炼,我……我还是可以修行的,我只需要一个机会……” “是可以修行……” 彭掌令看了他一眼,笑道“可你知道那得多花少银子么?” 周淮大惊“我……我以前给了掌令大哥的银子,您先还我……不,当先借我……” 彭掌令一张脸彻底拉了下来,冷冷拂袖,低喝道“给我滚!” 周淮被几个杂役扔到了大街上,一身本来还算整齐的衣裳,顿时沾满了灰土,但是这身上挨的拳脚与泥污倒不算是什么,心里却一时蒙蒙的,有血流一次次的冲击着大脑,让他感觉脑袋发麻,他无法理解,不能相信,这才几天时间,彭掌令怎么就能翻脸到这种程度? “我只是要一个重新修行的机会而已……” 他几乎要嚎哭了起来“你们怎么就这点机会也不肯?” 但是无人听他的,彭掌令家里的杂役们,已经骂骂咧咧的走了。 …… …… “好,好,你做事这么狠,我去郡府,我去求范老夫子,他老人家一定……” 周淮咬着牙,拼着命去了郡府门前,直挺挺的跪了下来,男儿膝下有黄金,但这时候他顾不得了,他只是要求范老夫子,他已经想好了,一天见不到,自己就跪三天,三天见不到,自己就跪到死,只求见范老夫子,但是见到了之后,自己不会说那彭掌令的事,以免得罪了他,自己只会状告那方家老二,然后求范老夫子收留,重新得到一个修行的机会,然后…… “叫花子滚一边去,谁敢让你跪在郡府之前?” 只是周淮没想到,自己刚刚跪下,郡府门前的守卫便已过去了。 周淮急忙要一个头磕下去,他想说自己不是来讨钱的,只是要讨一个公道,但是他话还没有说完,那守卫已经一脚踢来,周淮顿时飞跌了出去四五丈,摔得浑身骨头都要散了。 但是他不甘心,他愤怒的,咆哮着,再次冲过来,要跪在郡府门前。 “我乃守山宗大弟子周淮,我要见……” 话还没说完,他便又飞了出去,声音都给堵在了肚子里,没有说出来,等到周淮想要再咬着牙冲过去时,那守卫已经唰的一声,拔出了腰刀,冷冷指在了周淮的脸上“郡守大人半个时辰之后,便要出行办差,尔等刁民,可知老先生这么大年纪,每天要处理多少公事,却仍不知轻重,终日跑来搅扰,信不信这就定你一个冲撞圣人之罪,一刀结果了你?” 周淮望着那森寒刀芒,不敢吱声了。 但是他心里记住了那句话,范老夫子半个时辰后要出行。 于是他蹲回了街角,与那些乞丐们蹲在一起,他耐心的等着,当他终于看到一顶黑色肃穆的轿子从郡府里走了出来时,他咬紧了牙关,趁着周围护卫不备,一步向前窜了出去。 张口便要大声喊出自己的冤屈,只可惜,他还没冲出几步,便被一道无形威压震退了回来,飞得极快,整个人都冲撞到了墙上,摔的七荦八素,眼冒金星,一句话都没有喊出来…… 这一刻周淮都已懵了,他觉得范老夫子应该听到了自己的动静,可轿子没有停下的意思。 倒是之前逐他的几个护卫,已经眼冒杀气,把着腰刀赶了过来。 这一下,周淮直吓的魂飞魄散,他猛得爬了起来,扔掉了拐杖,夺路而逃,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以一介废人之躯,在那两位明显有炼气士手段的护卫手下逃掉的,他只知道,自己一口气便逃出了城,逃到了荒山野岭之中,大口喘着气,兀自回头看着。 总算,没有追上来…… 茫然四顾,自己该去哪里呢? 周淮迷茫着,他打死不敢回清江郡去了。 或许,自己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自己报仇心思,太急切了? 是了,自己应该先稳下来,慢慢的,慢慢的思索一下,然后再一步一步的走…… …… …… 于是抱着这种心思,他慢慢的再次起身,失魂落魄的向着一个方向走去,他自己都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觉天黑了又白,前后过了几天,终于他看到了那大大的院墙,高高的檐角,这时候他才恍然醒悟,自己居然回到了之前被逐出去时,就再也不想回来的家…… 自己已经发誓不回来了,但既然走到了这里…… 周淮想了很久,还是慢慢的向着大门走去,距离大门还有几丈,忽然看到大门打开,有一个老仆送了客人出来,他顿时双足一僵,定在了当场,那老仆也恰转过身,一眼看见了周淮,仔细辩认了一下,顿时神色大惊“你是大公子?大公子你怎么回来了?” 一声喊得,周围无数目光都向周淮看了过来。 周淮受不了那目光,转身便逃,他想着,老仆一定会追上来的,这个家里,那个自己再也不想叫他一声“爹”的男人,听到了这个消息,也一定会追出来的,到时候…… 所以他下意识的跑的慢了些,但他跑过了几条街,背后空空荡荡,只有一片诧异的眼神。 老仆没有追上来。 周淮慢慢蹲了下来,心里空荡荡的,他在这里等着。 但他等了很久,也没有人找过来。 于是他一直等到了天黑,终于忍不住,自己走回了周府之前。 周府门前,空空荡荡的,没有丝毫要出来寻人的痕迹,像是忘了他回来过…… 院内有笑声传来,温馨祥和。 这种温馨,深深的刺痛了此时的周淮。 “这个家,终究不是自己的家了……” “当初自己打了那个二娘一巴掌,愤怒的离开时,就曾经发过誓,绝对不再回来……” “所以,这时候自己也一定不会进去!” 于是周淮咬着牙,再次强迫着自己转过了身,强迫自己再一次离开这个家,他心里已经再次生出了动力,他要去找梁叔,那位一直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老仆人,自母亲死后,就一直是梁叔照顾自己,供着自己入守山宗修行,甚至还拿出了许多钱财,帮自己打通郡府关节! 只要找到了梁叔,只要到了他那里…… 自己,好歹有个饱餐,好歹有个人,可以说些掏心窝子的话。 周淮都不知道究竟是报仇的信念,还是那一餐热饭的信念,居然撑着自己,一路走了出来,他甚至已经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只知道木然的走,走的累了,便躺在路边睡一觉…… 终于,他来到了福源号,看到了那个柜台后面白发苍苍的老者。 “梁叔……” 周淮望着他,吃吃的笑了一下,几乎要晕倒过去。 若是这时候就晕倒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就在一个温暖的床上,有顿饱饭,该多好? 但是他没有晕过去! 因为他看到梁叔在看到自己之后,脸上便顿时露出了无法形容的愤怒与恨意! 他看到梁叔直接抄着算盘,就追了出来“你究竟做了什么?你究竟闯了多大的祸?老夫……老夫这一辈子的身家,都搭在了你的身上,就只是指望着你,可以混出一个名堂,指望着老夫这几个儿孙,可以仰仗你一位炼气士的照拂,可是你……可你做了什么?” “你花光了我的钱,你还毁了我的生意,你还成了废人……” “你……你居然还敢来……” 周淮看着印象里一直慈眉善目的老人,惟一让自己感觉亲近的人,这时候变得像是恨不得掐死自己,他只觉得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崩溃了,他不知脑袋上挨了多少下,只知道转身就跑,不停的跑,也不知道是因为怕挨打,还是因为不想再听到梁叔痛恨的咒骂声…… 而当他再次逃到了城外时,他终于彻底的绝望了,他想要嘶吼,却没力气,想要痛哭,却没有泪水,他只是想问“为什么?为什么每个人都这么对待自己,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对自己好些,为什么自己拿真心去交,去换来的,居然都是这样一副狰狞的嘴脸?” “为什么自己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这世上,就真的连一个好人都没有了吗?” 他失去了所有力气,只能躺着,看着头顶的星光,感觉那么近,那么亮。 周淮能够感觉到生命正在自己体内逝去。 他心想,若是自己不离开守山就好了,起码现在还有榻,还能吃饭,想到了吃饭,他便更饿了,他无比的渴求着,若是有人能够给自己一点儿吃的,有一点儿慈悲,就好了…… 身边有几个黑影出现,问着“这个人死了吗?” 原来是几个乞丐。 周淮能够感觉到那几个乞丐上来探自己的呼吸,于是他用力的呼吸着,想让这几个乞丐知道自己还没死,他希望这几个乞丐能够给自己一点吃的,甚至说,给自己一口水也好。 “还没死,快死了!” “那就当他死了吧!” 他只听到那几个乞丐说着,然后凑到了他身前,伸手在他身上摸索着。 他们争着抢着,把他的衣袍脱了下来,鞋子扒了下来,空空如也的荷包都拿去了。 然后他们说笑着,笑着,走了。 这世间终是没有一点慈悲的! 周淮绝望的想着,眼角有泪水缓缓流了出来…… …… …… “公子问你知道错了么?” 也就在这时,周淮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他大吃了一惊,尤其是听着那个人提到的“公子”二字,更是让他心里升起了一股子异样的力气,他猛然翻过了身,借着最后的力气抬头,就看到了一个笑得很和善的男子,对方俯下了身,平静的说道“我姓林,我一直跟着你,知道你这几天遇到的所有事!” “我来是因为公子来吩咐我问你一个问题,你现在知道错了么?” “我……” 周淮立刻便知道他说的“公子”是谁,也瞬间便有无数的画面涌进了自己的脑海。 有彭掌令的笑容,有郡府门前的护卫,有传来笑声的家宅,也有梁叔愤怒的脸色…… 但最终,却定在了一个人的笑容上“既然你看不起那些与人为善的虚伪之人……” “那就作为一个废人,去感受下真实世界的滋味吧!” “……” “……” 他一下子便明白了这句话里的含义,也一下子便感觉心间涌动起了某种异样的感觉,原来,自己如今经历的这一切,其实都早就在那个人的意料之中吗?自己这一路上,经历的所有嘲讽与冷笑,失落与辛酸,其实一直在被那个人当成是一个笑话一般的观看着吗? 他就因为自己侮骂了他的兄长,就要让自己尝尽这一切滋味? 内心充斥着无法形容的痛恨与懊悔,周淮的泪水,居然一下子疯狂的涌了出来。 这一霎,他悔到了极点,也恨到了极点。 他本想破口大骂,骂尽这天下所有的脏话,来宣泄自己的恨意。 但话到嘴边时,说出来的却是“我……我知道,我知道自己错了……” 第一句话喊了出来,下面的便没有半分压力。 他痛哭着,用尽力气大喊着“我不该……我不该说那些话……” “仙师是好人,是大好人,真的,真的是我错了……” “求你禀告公子,周淮知道错了……” “……” “……” 他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大声吼着,想要将自己心里的一切都喊出来。 他想用尽一切可能,打动眼前这个人,求得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先活下去…… 只要能活下去,便什么都有可能。 周淮的心里,在这时候像是涌动着什么,滋生着什么,这让他像是前所未有的清醒,也像是脱胎换骨,一样子想明白了太多的事情“是了,是了,男儿报仇,十年不晚……” “他们……他们不就是想要我低头么?” “我可以低头,我可以将姿态低到尘埃之中,无论他怎么羞侮我,我都会忍着,我会等待属于我的机会,待到我修成了神通,待到我有了足够的实力……” 等着吧…… 彭掌令、郡府门前的护卫,那个传来了笑声,但却已经和自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的家,那个忘恩负义的梁姓老奴,甚至……甚至那几个乞丐,甚至,甚至那个方家的二公子…… 你们,终会后悔如此对我…… …… …… 心间升腾着无尽的念头,周淮面上,却只有一片大彻大悟。 他看起来只是懊恼着,痛哭着,拜伏在了那姓林的男子脚边,痛陈着自己的悔悟。 “莫哭!年青人嘛,行差踏错,总是难免!” 那个姓林的男子认真记下了他的话,然后低声劝道“大公子会原谅你的!” 说着话时,他轻轻伸出了手,像是要拉周淮起来。 周淮满心狂喜,伸出了手去,却见他的手掌越过了自己的手,按在了自己脑袋上。 …… …… 周淮愕然,呆呆抬头,看向了那个姓林的男子。 然后他看到了对方满面的笑容,眼睛里,似乎可以看到一抹讥嘲与冷笑,仿佛在看着玩把戏的小孩“会原谅你的,是大公子,但他已经死了,现在你们要面对的,是二公子!” “公子说了,他早就知道你会认错,但他不准备原谅你!” 第一百五十四章 炼脉百八(一更) “咦?” 守山宗玉境峰里,方寸已准备要休息,但正毛手毛脚帮着他梳头的小狐狸却忽然发出了一声诧异的惊叫,然后捏着他的几根头发,结结巴巴的道:“公子,白……白头发……” 方寸伸手扯到了前面,看了一眼,便又拔了回去。 心里明白,林机宜已经把事情做完了。 这几根白发来的自己一点都不觉得意外,甚至一直在等着这几根白头发出现。 自从天道功德谱给了自己“教化”周淮任务之后,自己就已经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 他也明白,周淮若是下了山,就必定会遭受到一系列打击与希望的破灭。 这些自命不凡,心比天高的少年,往往总是习惯戴了一副滤镜看着这个世界,自认为看透了一下,实际上什么都没有看懂,他们觉得周围一切全是假的,但若是真的把一些真实世界给他们看时,反而接受不了,在这种情况下,若是教化,倒确实容易调教成才…… ……但是,我凭什么调教你成才? 或许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帮他一把,这个经过了绝望的人便会飞快成长,成长为自己的一个得力助手,他有可能真是的大彻大悟,会站在自己这边,也有可能学得更为阴沉,便如同一颗定时炸弹,毕竟,像这样的人,永远不会缺一个说服自己背叛任何人的理由。 所以,方寸并不想冒这个险,他固然有成为好帮手的潜力,但我缺你这个帮手么? 这世界什么都缺,惟独不缺自命不凡的少年! 死去吧! 如今,需要自己稍微下功夫考虑的,反而是另外一件事…… 周淮再自命不凡,也只是一个守山宗的小弟子。 他还没有胆子,也没有那个必要,去污蔑一位仙师,所以,他应该只是不知从哪里听来了一些话,受到了影响,将此当作了自己见识过人的谈资,拿来在同门面前炫耀罢了。 那么,这些话究竟是他从哪里听来的? 究竟是谁在说这些话? 方寸慢慢的琢磨着,脸色乃是一片古井般的冷漠。 这个答案,或许等到林机宜回来的时候,就可以大抵有数了。 一个忽然落魄了的人,往往第一个去找的,便是他最相信的人,而最能影响一个人的,也往往是他最相信的人,所以,只需要知道了这位周淮大师兄下山之后第一个找的人是谁,便大抵可以猜到周淮这些浑账话是从哪里听来的,也就可以有针对性的好生了解一下。 对于方二公子来说,初至守山宗,该做的事情有很多。 但他最关注的,却是这等小事! …… …… 心间有了计较,方寸便也很有耐心的等待着。 而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如今的他,也确实很有空闲。 局面好的很! 此前方寸推衍守山宗的神冥炼宝身,在不停的尝试三十六脉交织搭配的过程中,前后消耗了也差不多有一万三千左右的功德,几乎差一点就使得方寸身上留着急用的功德耗尽! 但如今,回报率却也大的惊人! 在一众守山宗弟子都拼了命的下山争抢功德之后,方寸几乎每天,都能得到数千功德的分账,有些时候,还会忽然过来一个大的,近万,或是突破一万,可见这些守山宗弟子们,为了那一道神冥炼宝身的法门,也都拼了命,有许多已经不只是单纯凭自己的能力去做些善事积累功德什么的了,干脆就是把家产都拿出了一部分来,强行行善,强行立功德…… 对此方寸并不介绍,只要立功德,就是好的嘛! 功德赚了,哪管他之后洪水滔天? ……这话是气话,不过先将功德赚到手里,倒是正经! 在这等热火朝天的氛围之下,方寸一个月时间里,便已分得了数万功德在手,如今的他,连同从宗门弟子身上分润来的,以及之前那个小江湖源源不断给自己分来的,天道功德谱里面,已经攒下了足有八万六千的功德,而且每日,还有稳定的一千两千不时入账…… 当然,偶尔也会出现一两根白发…… ……方寸看过,这好像是因为某几个被迫嫁了人的女子,喂丈夫吃了药? 乱!太乱了! 这功德谱真不讲道理,她们大半夜喊着大郎起来吃药了,关我啥事啊? 方寸对此表示很委曲。 但还好,毕竟白发不多,勉强也可以接受了。 如今需要考虑的,乃是如何将功德赚得更多一些的问题。 依着世间炼气士修为等阶的划分,如今的方寸,已经处于宝身境,再往上,便是凝光,以及金丹,凝光境,便是指宝身境修士,通过悟法,修炼,一遍遍打磨自己的宝身,从术法,乃至于武法及诸道之中,悟出天地之间的一缕神蕴,借此打开突破宝境的可能…… 那一缕神蕴,便是修炼境界里的凝光! 世间修士,按步就班,能够修炼成筑基,达到宝境上品的很多。 便是靠资源堆积,也有可能推到这个境界。 但是想要突破宝境,便没这么容易了,凝光一阶,是当真需要下苦功夫的。 而世间传言之中,凝光一境,也是最看天赋的。 便如雕刻,又或是书法,又或是绘画,甚至是练剑,修武,谁都可以修,修上一辈子,总能看起来像模像样,但若是想成为大师,却需要一定的天赋,惟有大师,做出来的雕塑才会栩栩如生,传递某种神蕴,写出来的书法,才力透纸背,名传千古,绘画触及灵魂…… 这里面缺的,便是那一缕神蕴。 也即是说,那些成不了大师的,只能一辈子注定在宝境上阶,突破不了。 当然,这一缕神蕴,还是后面要考虑的事。 便如在考虑如何让自己的画作名垂千古之前,得先学会如何画鸡蛋…… ……他现在还没有头绪应该如何修炼自己这一百零八脉呢! 宝身境的修行,便是通过术法,乃至神通的磨炼,继续炼化并提升自己的周身大脉,可以说,对术法的修炼与参悟,不仅是在提升自己的御敌之能,更是另一种程度上的修行,宝身境的品阶越高,需要修炼的大脉便越多,而方寸如今需要修炼的,便是一百零八之数。 守山宗的神冥秘典,只能让自己炼到三十六脉。 而且其中许多术法,甚至只能炼到三脉、五脉,七八脉。 术法品阶越低,炼到的大脉数量越少。 整个秘典里面,最方寸感兴趣的,乃是记载在了神冥秘典最后面几页的神通,且在翻开这几页之前,就已经以肃杀古字提前写上了“禁法”二字,并严辞标注:“伤本源,毁根基,逆天地,伤天和,不可传于弟子,若无刀枪加身之害,道统覆灭之忧,绝不可施展!” 方寸望着这些字,便也不由低笑自语:“有点‘欲练此功,必先自宫’的意思!” 禁法之所以被称之为禁法,是有原因的。 寻常术法,参悟之后,任意施展,非但不会对自身有损,反而有助于稳固根基,法力通透,而高阶神通,施展之后,固然会法力耗尽,但也可以轻松补回来,但惟有禁法,却与别个不同,所有被称之为禁法的神通,无一例外,皆有一个同样的特点:损耗先天之气! 人之先天之气有定,若稍有损耗,尚可弥补,损耗太过,则会永远缺失。 所以,大部分的神通秘法,都只消耗内息与法力,但也同样有一些神通法门,为了追求威力,便动起了先天之气的法门,借助于先天之气的燃烧,来换取一些超越平常的力量。 这样的神通,只要施展出来,便有可能造成先天之气的缺损。 这便是伤了本源! 而多施展几次,有可能小命直接就没了。 “这可真是天生就为我准备的啊……” 方寸看着,都差点笑出声来,而且他很确定,自己其实已经施展过禁法了。 当初他在家中,为了追求生死符的威力,拿先天之气炼蛊虫,其实就已经算是禁法。 而神冥宗的这一道禁法,名唤“神冥百兵!” 想要施展这一式神通,便要将神冥宝身所有的激力,尽皆激荡起来,也即是,每施展一次,都要用到这三十六脉,这还不算,在用到三十六脉的同时,还要消耗大量的先天之气,寻常炼气士,施展个一次两次,那就玩完了,别说补回先天之气,小命保不保得住都两说。 而对于方寸来说,这却真是一个修炼自身大脉的好方法啊…… 惟一可惜的是,哪怕是这一道禁法,能够帮自己炼到的,也只有三十六脉…… 剩下的七十二脉该怎么办? “不同的宗门炼身法不同,其禁法引动的大脉也不同……” “若是可以拿到其他宗门的术法神通,甚至是禁法,那可就太好了……” “只是这该怎么拿呢?” 方寸心里有些犯愁,不停的想着,再去买几个宗门? 够呛,太高调了! 况且不是每个宗门的宗主都像自家宗主这么不争气,沦落到卖祖产…… 那就,搜罗一伙子强人,到处灭门,抢秘笈,顺带抢仙子? 倒不是不能考虑…… 不过灭人宗门抢人秘笈,太累了,若是能让他们自己送过来就好了…… 方寸轻轻摇头叹息着。 怎么有了天道功德谱修行还这么麻烦呢…… …… …… 也就在方二公子悠然感慨,只恨没有一座经院直接摆在了面前让自己挑挑捡捡时,此前派了出去公干的林机宜回来了,他递回来的信贴里,不仅详细记录了周淮临死之前经历的一切,看到的一切,说的一切,而且在信贴的最后,还特以以朱笔写上了一行描粗的字体。 清江郡府,范老先生! 第一百五十五章 范老先生(二更) “方长老有礼……” “方长老好……” 正是晚霞持于西天之际,方寸穿一袭白袍,背了双手,没带小青柳,也没有带小狐狸,独自一人顺着刚修好的石阶小道,慢慢走了下来,出得峰后,山间偶尔可以看到行色匆匆的守山宗弟子,远远的看到了他,无不驻足凝神,又恭敬,又有些敬畏的向着他行礼问安。 若是遇到了女弟子,那么在方寸走后,还能听到背后有小声嘀咕传来“好俊啊……” 如今守山宗气象已与之前不同了,山间再无那等懒散景象,诸弟子皆是来去匆匆,若是急着去功德殿领功德,或是急于去藏经殿参阅经义,而在一片忙碌之中,便也自然而然,有种蓬勃朝气生出,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株枯死许久的老柳,而今已然抽出了嫩芽。 当然,随着这种变化,也生出了变化的,则是方寸如今的地位。 再也没有哪位弟子敢像初来之时一般不将这位年青的方寸长老放在眼里,而是既敬且畏,敬者是因为眼前这位年青长老,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有大恩于自己,畏者是之前那些得罪了这位年青长老的,如今那凄惨模样都已看在了眼里,没有谁现在还想去试试这滋味。 倒是众弟子对自己态度大改之后,方寸也变得越来越温和了。 每逢遇着了弟子行礼招呼,皆轻轻微笑致意,有时还会停下来说几句 “昌三,如今你宝身经参悟得如何了?” “妙四,神通经义可下功夫了吧?” “乔乔小师侄女,怎么感觉你如今好像胖了些?” “哎呀,小清师侄女,你这个妆描的不对,改日来玉镜峰上,我亲手教你……” “……” “……” 这一亲切模样,使得方寸在众弟子之间,风评极好,人人夸赞。 男弟子们说,方长老一点架子也没有,为人最是亲厚! 女弟子们赞方长老真是长的太好看了…… 男弟子们说,方长老最关心我们这些弟子了,有些穷困的,居然还会赐丹药…… 女弟子们赞方长老真是太好看了…… 男弟子们说方长老一来,我们守山宗各种奖赏,越来越多,所有弟子一视同仁! 女弟子们烦了咋的,你们还想跟我们抢方长老? …… …… 漫步走过山间,方寸刷了一波好感,也顺便巡视了一下自己的两个基本盘之一,然后便缓步来到了守山宗主峰神岩峰上,径直向着峰上的道德殿而来,还未到殿门口,便已听得此时的大殿之内,正有几个大嗓门哟喝着“宴无好宴,会无好会,这次怕是要受奚落喽……” 青松长老的声音跟着响起“这么多年了,分润龙石没我们的份,怎么这次倒想起来了?” “还用说么?我守山宗如今势头多好,那些人怎么坐得住?” “不错,咱们守山宗弟子短时间,立功德无数,其他几个宗门,都快被抢光了风头……” “我瞧呐,这次去了,他们指不定憋什么坏呢……” “……” “……” 方寸在门外听了半晌,推门进去,笑道“你们在商议什么?” 道德殿内,小徐宗主与两位长老见到他,便齐齐转过了身来,笑道“方长老!” 小徐宗主将一封诏贴持在手里,向方寸道“托方二公子的福,咱们守山宗这段时间,弟子们士气很是高昂,立下功德无数,倒也渐扫了颓势,有了几分声望,正巧这几日里郡府范老先生正在招见清江郡各大宗门之主议事,倒是有封贴子,递到了咱们守山宗来了!” “议事贴?” 方寸接了过来,笑道“这不是好事么?” “好事?” 小徐宗主苦笑了一声,道“按理说是好事,可是我守山宗已好多年没接过这贴子了!” 方寸笑了笑,细看这贴子。 他也知道郡府与这些宗门之间相处的关系,与柳湖城的书院与城守有些相似,但又有不同,各大宗门,皆有自己的灵脉,以及一应配备,但却也不完全是自给自足,而是需要郡府代表大夏仙殿赐予,便如龙石,守山宗的灵脉,因着没有龙石弥补,早就已近乎枯竭。 此前小徐宗主收下了自己的三百龙石,其中大半,便都填进了灵脉之中。 而平时,这些龙石,其实是需要郡府赐予的。 但郡府的龙石不是白给的,于整个清江郡而言,郡府与宗门,看起来皆有庇佑一方水土之责,但又各有侧重,郡府首在安民,而宗门则有教导弟子,以及斩除周边邪怪之任,清江郡六大宗门,基本上每三年都会有相应的考评,哪一方宗门立得功德多些,在赐予龙石时,得到的便会多些,立得功德少些,得到的龙石分配,自然也会少些,都已成了习惯。 对于清江郡,公推首位的,自然便是九仙宗,而快要被人遗忘的,便是守山宗。 范老先生也时不时的会召见各大宗门宗主及长老,商议大事,只不过,因为守山宗多年未有建树,连仙殿的龙石也不敢惦记,却是也早就已经形成了习惯,不参与这等盛会了。 倒是如今,颇有起色,才略动了些心思。 恰好这时候范老夫子也着人送了贴子过来,想是也有意要见一见守山宗。 按理说倒是好事,说明守山宗终于迎来了咸鱼翻身的日子。 无论是小徐宗主,还是两位长老都明白,无论守山宗将来想做什么,又或是说想做什么样,第一步肯定要重归六宗之列,但是小徐宗主与两位长老却都心下惴惴,如今守山宗才刚刚有了兴盛起来的苗头,与其他宗门比还差了很多底气,担心去了之后,受人奚落…… 毕竟,这一去,就是要分其他六大宗门的好处,人家能开心吗? 早点晚点,都比现在好。 若是早点,守山宗也没有资格分,大家也就死猪不怕开水烫,若是晚点,守山宗已经底蕴足够,说话自然也响亮,偏偏现在,正是青黄不济,两头不沾的时候,便最难受。 原本小徐宗主还想着,带一位长老过去,撑撑场面。 但是守山这金银与富贵两位长老,最擅长坑自家宗主,谁也不肯陪着去。 反而是你一言我一句,风凉话倒是说的很开心。 “重回六宗是大事,也是早晚的事,又何必在此磨磨蹭蹭?” 方寸轻轻将信贴放在了一边,笑道“正巧我左右无事,不妨陪你过去看看!” “方长老愿去?” 小徐宗主闻言一怔,似乎有些担忧。 金银与富贵两位长老也都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摇着头。 “怎么?” 方寸留意到了他们的模样,笑着道“我这位长老,没有资格去么?” “不不不,方长老当然有资格去……” 金银长老忙摆着手,苦笑着解释道“只不过呢,那个……唉,范老先生在咱们清江郡,那可是老神仙一样的人物,性情刚正,人人尊重,我们担心吧,方长老你这个脾气……” “是极是极……” 富贵长老也道“反正这次去了少得跟五大宗门一通掰扯,不是个好活,让宗主去得了!” 小徐宗主“……” 若不是自家守山宗长老实在太少,真想把这俩货给撵出去啊…… “这老先生刚正也好,奸猾也罢,与我有何干系?” 方寸笑了笑,在旁边太师椅上坐了下来,道“反正我又没得罪过他……” “这个……” 两位长老面露难色,似乎欲言又止。 小徐宗主则是微一犹豫,低声道“方二公子确实……避一避的好!” 看出了他像是有话要说,方寸便将目光向他投来。 小徐宗主低叹一声,道“论理说起来,方二公子其实真该去拜会一下这位老先生,但却不是现在去,而是等以后有时间了,正式一些,专程过去拜访他老人家一次……” 方寸看着他,笑道“为何?” 小徐宗主微一犹豫,向方寸道“难道方二公子不知,这位老先生与方家颇有渊缘?” 方寸不动声色,轻轻摇头,道“的确不甚了解,你细说说!” 小徐宗主轻声一叹,道“当年我亦年幼,自然了解不深,不过清江郡的老辈人物,大多数都还记得,这位老先生当年与令兄,可算得上是忘年交的,时常拜会,据说令兄的许多修行法门,都是这位老先生指点的,只是后来,令兄天资卓绝,名震四方,成为了天底下有数的大仙师,身份再也不同,却与这位老先生疏远了,所以,难免会有人说……那个……” 见他为难,方寸轻轻摆了摆手。 不必说他细说,自己也知道。 本是忘年好友,多有交情,其中一个忽然飞黄腾达了,便立时与旧友断了关系,忘了恩义,在许多人看来,这人的风评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便是骂一句“忘恩负义”,也是有的! 一边的寒石长老憋了一会,小声道“若只交情还罢了,传说他救过令兄性命呢……” “哦?” 方寸听了,却是坐得更正了些,道“若是这么说,我倒更有些兴趣了……” “不必着急,且与我讲讲,这位老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一百五十六章 办得就是公事(三更求票求订阅啦!) “这……” 听得方寸发问,小徐宗主与金银富贵两位长老,倒是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这范老先生,人人皆知,但要具体形容,却又似乎只能说一声,好! “这位范老先生,怎么说呢,唉,怕是可以称之为活圣人了吧?” 小徐宗主沉吟了一番,摇了摇头,叹道:“他老人家,乃是我清江郡内,或者说……鼋神国内,首屈一指的《书经》大儒,修身修性,德高望重,世人敬佩,多有赞誉!” “最可贵的,便是他老人家性情刚直,眼睛里揉不得半分砂子,当年众仙朝会鼋神王时,他当着九郡七府,万千炼气士的面,也敢当众直斥鼋神王太过软弱,放任温柔乡的那位大妖尊犯我西鼋界域,而鼋神王这等存在,也只能苦笑着向他老人家陪酒,而不敢翻脸!” “正是因此,老先生的名声,可谓远播四方,他老人家其实据说早就可以进入神宫,但却是甘愿留在清江任一小小郡守,护我一域百姓,大家皆敬其品行,因此我清江郡诸大宗门,百千炼气士,皆不称之为郡守,而是称之为老先生,以表对他老人家的敬重之意!” “……” “……” 方寸只是静静的听着,不置可否。 胆敢当面直斥鼋神王之过,听起倒确实像个刚直的性子。 大夏王朝,以朝歌为本,定鼎乾坤,而在朝歌之外,则有大大小小,数十位神王,各自封国,堪称遍地诸候王,而这位鼋神王,则是凰、麒、龙、夔、鼋、雀、烛七大神王中的一位,堪称大夏仙帝之下地位最高的存在之一,胆敢当面斥责他的罪过,又有几人够胆? 轻声笑了笑,方寸又问:“那这位老先生于我方家有恩的话,又是怎么来的?” 看到了方寸好奇的眼神,小徐宗主轻叹了一声,缓缓开始解释:“想必方二公子还记得,当年令兄揭破了凌州三千里域内,百姓生机被人盗取的事情吧?那你又知不知道,当年令兄揭破了此事之后,曾经遭到了邪派天行道无休无止的追杀,追杀了他很长一段时间?” 方寸听了小徐宗主的话,轻轻点头。 这件事他自然知晓。 当年有宗派冒天下之大不韪,设下邪阵,日夜盗取凌州三千里域内的百姓生机,此举虽非炼人丹,但却比炼人丹更为恐怖,炼一颗人丹,伤得是三百百姓性命,而这般盗取百姓生机,则是一口气盗取了凌州三千里域内无数的百姓,这些百姓生机被盗取,初时不显,但时间长了,却会衰弱疲劳,易病短命,若有婴孩出生,更是几乎没有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活下来。 当年的兄长在九仙宗,毅然揭露了此事,可后果也极为可怕。 竟有人在那时候,买通了天行道的刺客,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自己的兄长追杀致死。 刺客天行道,本来就是大夏最为恐怖的一个组织,其中皆是修炼邪法剑道的杀手,且行事异常疯狂,不收金银,只收龙石,据说,只要给了他们足够的龙石,他们便是连神王也敢刺杀,而且曾有过一个不知真假的传说,天行道的刺客,曾经谋刺过仙殿里的仙帝…… 无论如何,天行道的刺客,无人敢小觑! 而对当时只有筑基境界的兄长来说,被天行道盯上,似乎也只有死。 被那些人盯上,本来就只有死。 但后来,却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天行道刺客居然忽然偃旗息鼓,收回了刺杀之令,而自己的兄长,也安然归来,名声大噪,后来过了没多长时间,便入了一方神宫修行去了。 他事后极少与人提起这件被刺杀的事,世人自然也不知具体缘由。 就连方寸,与兄长平日通信之间,也未听他提过。 如今…[]…” “据说,当初,便是这位老先生,在天行道的刺客手下救了你兄长的性命!” 小徐宗主慢慢点头,道:“当年令兄被天行道刺客追杀,清江各大宗门,无一敢出手护他,就连他的师门九仙宗也做了缩头乌龟,在那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情况下,却是毫无畏惧的范老夫子,出面与天行道的刺客商谈,终使得他们答应不再刺杀你兄长!” “哦?” 方寸眼神微微一动,看着小徐宗主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小徐宗主叹了口气,道:“这倒是很少有人知道了,老先生从不与人细谈,只是有人猜测,范老先生或许应该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能说得动天行道那等无法无天,又神出鬼没的刺客组织吧,唉,其实范老先生,倒是很少说这事,但总归还是会有些人不满意的……” “范老先生,活圣人……” 方寸慢慢念了这名字几遍,面上也看不出什么喜怒来,只像是觉得有些趣味。 微一沉默后,他忽然笑了一声,道:“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 小徐宗主微微一怔,抬眼看来。 方寸望着他的眼睛,道:“当初我入郡宗,各位长老都不选我,是否与这老先生有关?” 小徐宗主闻言,倒是微微一怔。 他似有些迟疑,但迎着方寸的目光,却不好说谎,只是微一沉默,才道:“其实诸宗长老在去各方书院,挑选弟子时,都去拜会了老先生一次,但那时候,我却没有去到老先生跟前,因为这个老先生……额,他一直觉得我守山宗,没了宝身法,继续留着,有些坑骗弟子之嫌……唉,反正一同前往柳湖时,其他几大宗门的长老倒也确实提到过这件事……” 说到了这里,倒是低叹一声,坦然看着方寸,道:“但方二公子,我也不能在你面前说那些挑拨的虚假之言,只是实言告诉你,那位老先生确实提到过你,提到过方家,但他的原话,应该是方家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方家子弟太过出众,倒有可能被歹人盯上,所以,不如先放上一放,待一波风头过去,再加以提拔,如此,方才不负了仙师对大夏一片心血……” “多事之秋?先放一放?” 方寸轻轻重复着这几句话,末了却是轻轻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心间已是有了计较,拂了拂大袖,站起身来,笑道:“那我真该去拜访一下老先生了!” “这个,方长老真要现在去?” 小徐宗主看起来,脸色显得有些为难。 “这位老先生与我方家渊源如此之深,我不去拜访一下,岂不被人说是不知礼数?” 方寸笑着回答道:“尤其是,这里面还有着救命大恩呢!” “可现在去,却是公事呀……” 若真是想拜访自家兄长的故人,那怎么着也得私下里去啊,公事上相见,和私下里拜访,这可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小徐宗主很是头疼,方二公子好像不懂这些,怎么教呢…… “废话少说,本公子办的便是公事!” 方寸倒是不再与他多言,一句话便确定了下来。 小徐宗主不敢不答应,只是小声的嘟嚷着:“好歹我也是宗主呢……” …… …… 到得了第二日时,小徐宗主一早便已在山门等候,身上穿了一件黑色布衫,背上则背了一道厚重玄色剑匣,也不知是不是考虑到方长老修为尚低,怕是如此长时间的飞腾赶路,他法力不足,需要自己带着,所以才挑了一道这样宽厚的飞剑来用作赶路,坐着宽敞。 足等了小半个时辰,仍没有看到方寸长老现身,心里正诧异着,想着要不要去峰上催一催,便忽然看到玉境峰峰后,一团黑云升腾在了半空,缓缓飘过了虚空,往山门而来。 “这……” 小徐宗主一看那法舟,整个人都有些愣了。 方寸长老那俊俏的面孔在舟弦之上探了出来,笑道:“宗主还不登船?” “长老要乘着这艘法舟往清江郡去么?” 小徐宗主踏了虚空,飞腾进了法舟,苦笑着说道。 方寸笑道:“既有法舟,又何必到那飞剑上去受风吹之苦?” “只是……” 小徐宗主微有些犹豫,道:“范老先生向来禀承炼气之辈,当苦心磨砺,少炫耀张狂之理,尤其不可时常惊动百姓,所以等闲之间,都是不喜欢吾辈炼气士乘坐这等显眼又容易引发百姓惊动的法舟飞鸢等物,你是第一次去见他,我也是很久未曾拜会,就乘法舟过去……” 方寸笑着道:“那我是不是还得再换身衣裳,甚至打几个补丁?” “这倒不用……” 小徐宗主摇了摇头,向舱里一张,道:“你准备了什么厚礼?” 方寸诧异道:“出个公差而已,还要准备礼物?” 小徐宗主都快哭出来了:“能一样吗?你是晚辈,怎好空着手去? 方寸都要气得笑了,道:“哪有这么多穷讲究,走!” “哦!” 小徐宗主老老实实的上了法舟。 劲风狂啸,一片黑云腾空而起,渐往清江郡而去。 而在道德殿内,青松与寒石两位长老远远的看着,顿时皆松了口气。 “哈哈,宗主走了,太上长老也走了,放假啦……” “摸几尾鲜鱼,正好下酒……” “那鱼宗主不让摸……” “没事,回头就说弟子们干的……” 第一百五十七章 长辈问罪(一更) 清江郡,乃是鼋神王治下,最大的郡府之一,广域万里,极为辽阔,其中清江大郡坐守于中,四面八方,则是包括了守山宗在内的六大宗门各守一方,其中守山宗在南,距离清江大城,也有数千里之遥,但有了法舟代步,速度倒是极快,更免去了御剑风霜之苦。 不过方寸乘坐了法舟,却没有直奔清江大城而去,而是让小青柳驾御了法舟,自守山宗,一路兜转,边行边领略着天地风光,望着那山野湖岭,看着那连绵农田,村落镇市,时不时还与小徐宗主聊些风土人情,哪里像是办公差的,倒像是富家公子跑了出来游山玩水的。 “这片紫荆田妙得很呐,一眼无际,紫意蒸腾,点缀青天,仙意无边……” “方长老,咱们毕竟是去办公差的……” “咦,这小小村镇,倒是难得,荒野百里,就只一方镇落,倒还齐整……” “方长老啊,咱们还得去清江郡……” “前方好像有鬼气啊,那个村落里人已死绝了么?” “方长老,我们……” “闭嘴!” “……” “……” 一路之上,走走停停,兜兜转转,方二公子赏一会花田,看一看山野,还顺手撵着小徐宗主去除了个鬼妖,时间委实耽搁得不轻。不过也好在,在小徐宗主的苦口劝说之下,总算还是径直清江而来,也亏得法舟速度极快,调正了方向之后,便也很快就赶到了。 不过临近了那一方青天之下的神城之时,法舟却没有入城,而是依着小徐宗主的指引,径直向着城外百里,一座群峰掩映之间的清幽古山赶了过来:“不入必城,范老先生嫌城中喧嚣,平时倒更是喜欢住在山间别院,咱们赶来议事,也多是来到这山间别院拜会他!” “山间倒是好景致,只是他堂堂一位郡守,却嫌城里喧嚣?” 一路上逛足了瘾的方寸听着,只是笑了一声。 法舟于山间缓缓降落了下来,停在一处山腰里,然后小徐宗主便与方寸一起下了法舟。 稍稍整理衣袍仪表,神色变得有些肃穆,抬步向山间古观行去。 小徐宗主一脸凝重,落后了半个身位,跟在方寸身后。 方寸很自然的走了几步,忽然觉得不对,回头道:“该你走在前面吧?” 小徐宗主一怔:“为啥?” 方寸眼睛都瞪大了:“你是宗主,你问我为啥?” 小徐宗主脸色有些尴尬了:“就算我是宗主,这个……” 方寸道:“前面去!” “哦……” 小徐宗主老老实实答应着,忙向前走了两步,有点心虚的向前走去。 …… …… 顺着山间小径,很快便来到了那一方清幽小观之前,递上了贴子。 自有仆人领着小徐宗主与方寸两人,来到了西方偏殿中,待到他们二人入了此殿时,便见得殿内已经坐了一溜的人,正在喝茶说话,纷纷抬头向他们看了过来,见着这些人有男有女,皆是上了些年纪的,气度威仪,修为不俗,却皆是清江郡五大宗门的宗主与长老等人了。 “诸位前辈,有礼了……” “呵呵,小徐宗主,许久未见……” “这位便是方寸方二公子吧?” “……” “……” 小徐宗主十分客气,见了这些人,便行晚辈之礼,而这些宗主等人却也忙起身,以平辈之礼相还。小徐宗主论年龄,在他们面前是晚辈,是以行晚辈之礼,而这些人平礼相还,却是因为小徐宗主年龄再小,也是守山宗如今的宗主,地位上,乃是与他们平起平坐的。 倒是方寸入得殿来,不论见了谁,也只是笑着揖礼问讯。这种礼法,其实在某些人眼里,乃是不合身份规矩的,只不过,方寸的身份也同样是守山宗长老,他们却也不好挑毛病,再加上,方二公子满面堆笑,天生就给人一种亲切随和之意,却也让人不会感觉无礼。 但也自然,好奇的目光却有不少,皆偷偷的打量着他。 此前,这位仙师方尺的弟弟,居然大手笔买下守山宗的三成灵脉,在这清江郡六大宗门之间,就已经是一桩大事,引发了无数探讨,人人都在讨论着方家得有多大的底蕴。 不过,买下只剩空壳子的守山宗倒也罢了,更没让人想到的是,方寸才入了守山宗不到一个月,居然便又入了一次后山,不知用什么秘法,从已经疯癫的守山宗神山长老那里,问出了守山宗已经失传的神冥宝身法,在清江各大宗主们的眼里,这就更是一件大事了…… 一道四品宝身法,听着不算什么,但那却可以决定一方宗门的命运。 那是堂堂一方郡宗的立道之基! 与这件事相比,那三百龙石的事,反又不值什么了。 当然,就算心里对这件事再好奇,如今面上,却也是不好多问的,只能私下打听。 而在众宗主悄悄的打量着自己时,方寸在看这小小别院,院落不大,显得有些古旧,而诸宗主们过来,也皆是独身一人,身边最多带个弟子,或是童儿。如今范老先生还未现身,他们便也都老老实实的呆在了别院之中,喝茶叙话拉家常,看起来倒像一群富家翁一般。 别个仙会,无一不搞得神光流转,宝气仙风,恨不能彻底洗去了人间烟火,倒惟有这位范老夫子,硬是把一场清江郡修为最高、地位最高之人的聚会,搞得便如乡下走亲戚。 除了自己那艘法舟,山下也没有见着别的,想必这些宗主们,也都是御剑或腾云而来。 更有意思了! 小徐宗主坐下了之后,便暗中向方寸使了不止一个眼色,询问他是不是趁着现在,过去拜会一下范老先生,但方寸却只是安坐不动,小徐宗主也无奈了,只能由得他去。 …… …… “诸位宗主们皆已在殿内等候了……” 刚刚坐下,不到一会,便听见殿外有人笑着开口,殿内说话闲聊的声音顿时低了下去。 方寸转头向殿门口看去,便见得有位白须白发的老者缓步走了进来,方寸抬头看去,便见这老者身材不大,但却甚有威仪,身上穿了一件古朴宽松的白袍,头上束着一顶墨色玄冠,腰间佩了一把淡黄色的剑鞘,脸上无笑,但却似乎天生便给人一种亲和与慈善之意。 殿内众宗主见了,便皆起身行礼:“拜见范老先生……” “呵呵,免了免了,说了多少次,何必如此在意这等繁文缛节,没得烦躁!” 那位老先生笑呵呵的摆了摆手,然后目光于众人面前一转,便很快落到了众人间的方寸面前,居然就这么直接向着方寸走了过来,脸色一板,道:“好个方二,你可知罪?” 殿内众修闻言皆是一怔,心间微凝。 小徐宗主更是慌得差点连椅子也碰倒了。 方寸好奇的向这位老先生看了过去,他能一眼认出自己不奇怪,却没想到他一开口便要拿人问罪,老头这么硬的么? 范老先生望着方寸的表情,顿时大笑了起来,道:“你是方尺的弟弟,亦是老夫的子侄,若不来清江郡便罢,如今来了一个月有余,居然一直没有来主动拜会老夫,便是这一次,还是因为公事,才总算是见到了你,你说,老夫是不是应该先问你一个不敬之罪?” “这……” 众修闻言,便都有些恻目,老先生好像对方家的二公子很是亲近啊…… 一边的小徐宗主也悄悄松了口气:原来是玩笑来着! 而方寸看着这位满面堆笑的老先生,心里也有些无奈,只好揖礼一拜,道:“老前辈还请恕罪,实在是晚辈初至清江,山间事务繁忙,倒是耽搁了,以后一定改过,一定改过!” “呵呵,坐下吧,难道老夫还真罚你?” 范老先生呵呵一笑,摆着手让方寸坐着,已有仆从给他搬来了一张古旧的太师椅,老先生坐在了方寸对面,笑着道:“你的事,稍后我再与你说,公私要分明,先说公事!” 说罢了,便笑着,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看向了周围诸位宗主,笑着道:“此番召你们过来,也无甚大事,老生常谈罢了。我清江六大宗门,守一方水土,庇域内百姓,斩妖邪,立功德,本是炼气士的本份,倒无甚可夸耀,不过宗门以功德分龙石,却也是由来规矩!” 诸位宗主听到了这里,便都微微直起了腰背。 小徐宗主也悄悄推了方寸一把,示意他如今说到正题了。 诸宗门各有灵脉,汇聚山间,蒸腾灵气,造就洞天福地,但灵脉却有强有弱,亦有枯竭断续,所以时时需要龙石投入其中。从这等角度上来说,龙石便是修行界里最重要的修炼资源之一,诸宗门每三年,都需要从清江郡府获得龙石,有了龙石投入灵脉,灵脉便会愈发生灵,滋养山岳,灵草丛生,而宗门弟子与长老们的修行,便也会愈得进境神速…… 若无龙石,灵脉枯竭,山门破败,也越来越不像个宗门的样子。 “以前清江郡来的龙石,已有数年,只是给了你们五大宗门了,但今年,却不可忽视了守山宗。呵呵,这段时间,掌令来报,守山宗弟子表现极佳,功德立得着实不少……” 范老先生说着时,满是笑意的眼睛,已经落在了小徐宗主与方寸的面上。 “看样子,以后的龙石,该由五份,改成六份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功德三十万(二更) “果然!” 而听到这话,周围众宗主却也不由皆是心间一凛。 其实来赴此会之前,众宗主心间便已有预料,毕竟如今的守山宗闹得动静太大,让人想不关注都难,可守山宗闹将起来,与人无关,但若是守山宗从此宣布自己崛起,开始想着要分润每三年一批的龙石的话,那就完全与五大宗门相关了,龙石是有定数的,多一家分,其他人便要少分一些,以前守山宗老老实实的什么都不掺与,挺好的,现在这龙石…… “呵呵,守山宗最近弟子们确实挺活跃,不仅是急着立功德,简直就是抢功德了,最近听说,都已经有守山宗弟子跑到了竹县那边去斩妖除魔,甚至还与吾宗弟子起了些争执……” 左边,一位脸色有些阴沉的老者开口,分明有些不悦。 方寸向他看了一眼,便知道是暮剑宗宗主,谈玄成。 他们这暮剑宗,在清江六大宗门里排名第五,只比守山宗强一点,而守山宗若是真个起来,第一个威胁到的便是他们暮剑宗,所以这时候一得了机会,便立时表现出了不满。 小徐宗主闻言,心间不满,便小声的开口反驳:“谈前辈,此事也不能这样说,其实……其实那竹县,原本就是我守山宗庇佑之地,你们暮剑宗,以前倒是把手伸得太长了……” “呵!” 那暮剑宗主闻言立时冷笑:“以前你们守山宗弃百姓于不顾,难道我暮剑宗袖手旁观?” 小徐宗主缩了缩脑袋,没有再说。 而方寸也只是看着,并没有插口的意思。 这等事,本来就是说不出一个结果的,况且方二公子也不会轻易与人吵架。 “呵呵,这等事又何必吵?” 范老先生笑了笑,伸手虚压一下,道:“以前守山宗情有可原,对周边村镇百姓照拂的少了,暮剑宗义不容辞,本是好事,如今守山宗开始担起责任,也是好事,至于功德,呵呵,而今天地混沌,大道不昌,妖邪魔怪,层出不穷,若真有心想立功德,还怕无事可做么?” 周围诸位宗主听得这话,心都皆是微微一凛。 老先生说的倒是实话,如今的世间妖邪,当真是一茬一茬的出现,且不说那些流连于山野之间,窥伺人道的山间精怪,便是城池之属,市井之间,也往往有邪怪鬼物滋生,杀之不穷,斩之不绝,这头里刚斩完了一批,没几日便又冒出来一批,想立功德,当真有的是机会。 当然了,话是实话,可是敢这样当面说“天地混沌,大道不昌”之类话的,或许也只有眼前这位铁骨铮铮,便是当着鼋神王的面,一样也敢骂这朝堂诸公立身不正的范老夫子了。 就算是方寸,这时候也只能轻轻点头,认为他说的极有道理。 “呵呵,老先生说话,向来都是一针见血,极有道理的……” 而在这时,九仙宗宗主偃云子轻轻点点头,道:“不过,斩妖归斩妖,龙石归龙石,我倒也明白暮剑宗谈道友的担忧,我青江郡五大宗……呵呵,六大宗门,每三年一次,计较功德,得龙石,育灵脉,原是成了规矩的,如今三年之期将近,诸宗皆立功德不少……” 说着,微微一沉吟,轻声笑着道:“若是在这时候,忽然将守山宗加了进来,对其他诸宗……是不是会有些不公平呢,所以,我们倒觉得,是不是可以让守山宗等下一次……” 所有宗门听了,都暗暗点头,深表认同。 龙石分配,早有定数,如今忽然多一个人,那其他人怎么办,再说了,真加了守山宗进来,你又不可能只给他一块两块的打发了,定然也是分成给他,可是就看如今的守山宗,小猫两三只,功德了了无几,就算只分给他半成,其他的五大宗门都会感觉亏到家了…… 这便好像,我们这些人伺候庄稼,忙了一季,临收割了,你过来媷了两把草,就说自己也出力了,收粮食的时候就要也分上一成过去,五大宗门,心里又怎么会觉得舒服呢? “有道理啊……” “不错,咱也不是不让守山分润龙石,只是这三年里,守山宗立功德确实太少……” “若是以下一个三年为期,我绝无二话……” “……” “……” 其他宗主点头的时候,小徐宗主也跟着点头。 方寸不由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人家想着把你踢出去呢,你还点头?” 小徐宗主笑的与世无争:“我本来也没想分他们这一次的龙石呀……” 方寸:“……” 怎么有种前世带了不争气的领导跑出去跟甲方开会的感觉? 得了! 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慢悠悠抱起了双臂。 既然你个当宗主的不争,那我肯定也不争,看谁咸得过谁…… …… …… “呵,老夫就知道一提此事,你们定然会有许多说嘴……” 看到了诸位宗主的反应,范老先生等了一会,冷哼一声,诸位宗主顿时皆住了口。 只见这位老先生神色冷淡,道:“不过你们也放心,老夫在此任上十二年,你们何时见老夫做过不公不平之事?此番我招你们前来,也是与你们商量,我固然知晓守山宗虽然有了起色,但所立功德,与你们相比,还是太少,所以也早就想好给他们定个分界了!” 说着,苍老的目光在众人面上一转,道:“不如这般,且给守山宗定个三十万功德的门槛,倘若在这三年之期结束之前,守山宗上下,可立得三十万功德,这一次的龙石,便分配给其半成,若是不足三十万,那就让他们待到下一个三年之期,再来论定,如何?” “三十万?” 场间诸修,一时都微微怔住,面面相觑,皆有疑色。 对某一位弟子来说,三十万功德,自是一个天文数字,但作为一个宗门来说,三十万,还真不是一个太大的数字,便如九仙宗,在这三年之期里,所立功德,早就超过了百万,甚至接近了二百万,功德最少的暮剑宗,如今也已有五十万功德在账,比三十万多多了。 只是对于如今的守山宗来说,这三十万,却又不少。 尤其是,如今距离三年之期,也只有不过数月时间,想积累这三十万…… “这个……” 正当众宗主皆在考虑,要不要答应,或者说是在盘算守山宗有没有可能做出这三十万功德时,一边的小徐宗主却是脸色一慌,忙向范老先生道:“老先生愿给守山宗机会,文心感激不尽,只是……如今吾宗宝身法,也只刚刚寻得回来,众弟子们还需调教修行,实力尚弱,尤其是如今时间紧迫,吾宗想要立得三十万功德,恐怕有些……吃力,不如等以后……” “这位宗主,倒是知道不去逞强……” 方寸心里暗想着,轻轻点了点头。 而对他来说,同样也不在乎,如今的守山宗弟子,立了功德,皆有自己一份分润,但若是奉了郡府的命去立功德,方寸有些怀疑这样的功德,是不是还能够再分给自己…… 至于龙石的话,立了三十万功德才给半成,呵呵! “小徐宗主年龄不大,倒是个稳妥性子!” 倒是那位范老先生听了,却是轻声一笑,道:“不过你也放心吧,老夫让你们立这三十万功德,却不是在刻意为难你们,如今便有机会摆在你们面前!”说着,又看向了其他诸位宗主,道:“我要给守山宗这个机会,同样也是替你们考虑,让他们来分担你们的压力。” 诸位宗主皆是一怔,旋及看向了范老先生,行礼道:“还请老先生赐教!” 范老先生轻轻叹了一声,道:“你们也知道,我清江一郡,在鼋国已经是最为清明安定了,但也仍有不少妖魔古怪,实为老夫心头之刺,如今,便是该将这些问题解决的时候了!” “其一,便是那在我清江郡为恶多年的妖修鬼官!” “妖修鬼官?” 众宗主听得此言,已皆脸色大变,厅内气氛竟似有些压抑。 范老先生脸色微沉,冷声道:“此獠自现身于我清江大城,屠族灭门,私设法堂,断人生死,炼制鬼印,实为清江第一大恶,然老夫发下缉补文书,命尔等擒其数年之久,居然一无所获,反而折损在他手上这么多的人手,反而使得他的恶名渐传渐远,可令小儿止啼!” 说着话时,老先生怒不可遏,猛然挥掌,将案上瓷盏击碎,喝道:“老夫一心为民,除此祸害,几乎快要跪下来求你们多废些心,然则这么多时日过去,那鬼官首级何在?” 见着老先生发怒,场间诸位宗主,人人面色尴尬,却是不发一语。 范老先生沉着脸,目光扫过了每一位宗主,然后才沉声道:“这等话老夫已说过很多次,如今也不妨再讲一番,不管那鬼官究竟是真如传说中一般,来自冥间,还是有人装神弄鬼,毁我功德,只要谁能将此獠擒来,人头放我案上,那老夫便可坐主,赏尔功德三十万念!” “三十万功德?” 众宗主听得,人人倒吸了一口冷气,似乎生出了不少疑问,但终究,却什么也没讲。 而范老先生发罢了怒火,也才缓缓平静的心神,命一边的老仆将案上碎茶盏扫去,冷哼一声,又道:“除了这鬼官之外,则是如今的小太川乌鸦山一带,却也出现了一只大妖,似是从乌河郡那边逃出来的一只犬魔,此妖甚是凶狂,不仅四处劫掠百姓,以为血食,甚至还收揽群妖,占山据岭,为祸一方,此等妖魔,尔等还不去斩,难道要将它供奉起来不成?” “犬魔?” “妖魔还有如此凶狂的?” “好生找死!” 众宗主听得此言,便顿时皆愤愤连声,喝道:“该斩!” 第一百五十九章 老先生放心(三更) 方寸在一边冷眼旁观着,倒是可以明显看出来诸位宗主态度上的分别。 听到了鬼官之事,人人疑难,面露踟蹰,也没有人敢答应什么,但是听到了这犬魔之事,却顿时一脸愤怒,喊打喊杀,似乎恨不得立时便掳起袖子,跑去山里把它给宰了…… 这鬼官,也不知什么来历,但听得他们说话,似乎不像是简单的妖修,来历有些蹊跷,怎么倒又牵扯到了冥间等等,这世间据说倒是有冥间,恶鬼群集,时时降临人间,为祸一方,但可不曾真个见过啊,难不成,还真的会有一位阴司判官来到了人间,私底下作乱? 倒是那犬魔,诸般行径,一听便已明了,自然也就明白了诸位宗主的态度。 大夏境内,不是没有妖类,甚至可以说很多。 世间多深山古岭,人迹罕至,有山野兽类吞吐日月精华,化作妖身,本就是很常见的事,许多妖类世代繁衍,在这里呆的比大夏百姓住的还久,只不过,但凡是在大夏境内,这所有的妖魔或许也只敢在普通百姓面前显露凶横,于炼气士面前,却一个比一个老实,而但凡有些不老实的,想想在柳湖城时,那山里的三大妖脉下场,也就该明白他们的命运了…… 而这只犬魔,肆无忌惮的掳掠吞噬百姓,一点也不掩遮不说,居然还敢招揽一众小妖,占山为王,这可就是完全不将清江郡的炼气宗门看在眼里了,不赶紧弄死它怎么成? 当然了,这等嚣张拔扈,不知死活的妖怪,每年都会出几个,倒也不稀罕。 …… …… “呵呵,你们也不必着急,有你们斩杀它的时候!” 范老先生看得诸位宗主一脸愤懑的样子,似乎有些满意,又道:“不过除了这两件事外,却还有一件就在眼前的要紧事,也是需要诸位各献奇计,想出一个解释的方法来的……” 诸宗主一听,皆转头看来,九仙宗宗主忽道:“莫非,是灵井?” 范老先生叹了口气,轻轻点头,道:“前段时间老夫去探查,灵气又下降了一寸三分……” “一寸三分?” 诸位宗主闻言神色大变,甚至有些差不多要跳了起来:“怎会如此?” 范老先生面露难色,过了许久,才轻轻摇头,道:“天意罢了,老夫上任一十二载,最大的责任,便是看好这口灵井,但也不知为何,用尽一切办法,始终不能使得这口灵井灵气上浮,反而降的越来越狠,此前只是一分数厘,如今,居然一下子降得超过了一寸……” 说着时,他面上已露出了些担忧之色:“我担心,再不找到办法,怕是要枯竭了!” 众宗主听得此言,人人神色惊骇。 过了许久,才有人颤声道:“鼋……鼋神王那边……” 范老先生摇头,道:“那里我每年都会递上贴子,但又何时给过解释方法?” 一下子,诸位宗主的脸色愈发难看,竟是不知说什么了。 倒是方寸,望着众人疑惑神情,微微觉得有些诧异,转头向小徐宗主看了一眼。 灵井之事,似乎是一个朝堂隐秘,之前连他也只是略听过名字,却不了解真正的缘由,但看诸位宗主们的表情,便知道,身为宗主,应该知道这灵井是什么,而小徐宗主望见了方寸的神色,便也轻轻点了下头,示意他暂时不要着急,等离开了这里,再给他解释。 “好了,且不要摆出这样一个脸色来!” 范老先生沉叹了一声,却是板起了脸,冷声道:“吾辈炼气士,本就是参天地大道,解万物难数,这灵井枯竭之兆,虽是看似无人可解,但我们没有办法,也该找出办法来,只是愁眉苦脸,有个什么用,如今,我已请来了一些高人,帮着勘探,思索治井之道,而你们,皆有数千年传承,回到了宗门去之后,也该好生找找,看是否有什么救治灵井的办法……” 诸位宗主闻言,便皆低声答应,口中称是。 “鬼官、犬魔、灵井……” 众人说话之时,方寸也在心里暗暗想着这三者,冷不丁的,眼前便忽然出现了一片旁人看不见的漆黑,一道古朴的榜单,已自主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且显露一行行字迹: “鬼官横行,私审私杀,乱戒律,毁人心,寻之,斩之,赐功德十万!” “犬魔为祸,劫掠百姓,噬人肉,伤天和,诛之,赐功德十万!” “灵井渐枯,牵系一域生机,择良法医之,赐功德十万……” “……” “……” “我怎么一点也不感觉意外呢?” 望着那眼前浮现的天道功德谱,方寸心里无奈的叹了一声。 早就知道这时候天道功德谱会出来凑热闹,他还真就这么来了,只是看着他随随便便将这三个任务发了出来,便像是在交待什么简单的事似的,方寸也感觉有点头秃,如今自己还不知道那什么跟什么呢,就让自己去做这件事,那么……这十万功德是不是少了点? 正在方寸心里腹诽着这天道功德谱时,范老先生与六位宗主说了一番话,无非是些让他们回去多做准备,勒令他们定然要将这三件大事全部都尽快解决之类,然后才说了几句闲话,将目光投向了方寸脸上,笑着道:“老夫说了这么多,方家二小子,你可听明白了?” “嗯?” 方寸有些好奇,抬头向范老先生看了过去。 这位老先生呵呵一笑,道:“此前老夫说了,要你们守山宗立三十万功德,才可名列六大宗门,分配这一次的龙石,照理说,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你们要立三十万功德,怕是并不容易,但如今,有了这三件大事,但一件你们出了些力,都能得到不少的功德赏赐,到时候再攒这三十万功德,那就容易的很了,你与文心小友,可一定要将这些事放在心上……” 话已说到此处,小徐宗主与方寸,便也只好都答应着:“一定尽力!” 范老先生长长叹了一声,望着方寸道:“说实话,你入郡宗的事,老夫倒是没有想到,原本,我还觉得你应该在柳湖多呆些时候,避避风头……不过,既然你来了,那便也有来了的说法,行事要小心,为人要正,不能学你兄长那般呆板,但也不可做事太没规矩啊……” “嗯?” 这话倒是说的方寸心间一动,抬头看向了范老先生。 这位老先生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呵呵一笑,道:“你也莫要怪老夫说你,便是你兄长,在我面前,也是小辈,我连他都说得,难道还说不得你?自你兄长出事之后,你做的事我都听说啦,知道你天资不错,但你毕竟还年青,许多事不懂,某些事做的其实有些过火了!” 方寸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位老先生则是笑意不改,继续说着:“别的我且不说你,但之前你曾经在柳湖城大开杀戒,斩了不少密使,难道你不知咱们这大夏,也是有自己的律法的?或许那些人都是各方不怀好意派了过来的,可他们该打该杀,自有律法,你一介白身,哪能随便斩了?” 方寸听着,良久不言,忽然轻笑了一声,道:“老先生说的是!”微微一顿,又轻声一笑,道:“只是我斩他们,不合理法,那么他们偷偷潜入柳湖,甚至对我不利,倒合理法了?” 此言一出,周围气氛,倒是稍稍一僵。 众宗主皆看向了方寸,似乎没想到方寸会这么直接顶撞范老先生。 “呵呵,瞧瞧,瞧瞧,说他两句,倒不高兴了!” 范老先生倒似没有动怒,反而向着众人说了一句,引发一片讪笑,然后范老先生才向方寸道:“若非要找理由,那无论做什么坏事,都能找着理由,还是那句话,行事要小心,为人要正,这柳湖城的事就不说了,仅是你到了守山宗之后,才不过一个月,便听说你只不过因为一件小事,就废掉了一位弟子,这件事,就不能再怪老夫说你行事有些过火了吧?” 方寸笑着看向了他,道:“老先生消息真灵通!” 范老先生听着这话,脸色也似有些不自然,深深看了方寸一眼。 却只看到了方寸轻笑着的样子。 “不肯听人教训,这件事上,你不如你兄长!” 范老先生低低一叹,似乎不愿与方寸计较,道:“有许多事,老夫并不愿到处去讲,毕竟你兄长已经殁了,但在你们兄弟面前,老夫是长辈,却不能看你们走偏了路子,当年,便是你兄长到了我这里,我若训他,他也只能老实听着,否则的话,当年他被天行道追杀时,走头无路的时候,老夫又怎么肯担着偌大凶险,去替他了了这场必死无疑的杀局?” 方寸面上并没有表情,只是静静听着。 “所以,你身份与别个不同,因你兄长在,旁人都敬你,怕你,但老夫可不同!” 范老先生笑着,但却也已经凭空添了几分威仪,认真看着方寸,道:“以后,你须记着,你若不听劝,旁人或许不敢骂你,我敢骂你,你若做了错事,那我便是打你也是应该!” 说着,神色忽地一沉:“这么说,你可记下了?” “……” “……” 周围诸位宗主,忽然将皆目光投到了方寸的面上,神色有些玩昧。 而方寸在周围目光的注视下,脸上忽然浮现了一抹笑容:“老先生放心,我方家最是记恩记仇,于我方家有恩的,砸锅卖铁,也得报恩,于我方家有仇的,天打雷劈也得报仇!” 说着目光看了回去:“这么说,老先生可满意了?” 第一百六十章 宣扬宣扬(一更) “唰……” 场间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凝重。 分明大家皆是在笑着说话,但却莫名的,让人感觉到了一种冷凝压抑的气氛。 范老先生在看着方寸,方寸也在看着范老先生。 他们两个都在笑着,倒是一边的宗主等人却有些笑不出来了。 尤其是小徐宗主,莫名的想哭…… “哈哈哈哈……” 范老先生面上的笑意,渐渐变浓,忽然大笑了起来,指向了方寸,笑道:“你呀你呀,某些时候和你兄长真像,皆是天生一颗好胆,什么都怕,惟独不怕惹祸,只是有些话也只好当着老夫的面说,可莫要出去在人前乱讲,你也知道,如今你们方家……呵呵,要小心呀!” “呵呵……” 方寸也跟着笑了起来,道:“只是因为知道老先生不与我当真,才敢有话直言!” 听着他们二人的话,场间气氛明显松快了起来。 众宗主都没有发觉,自己居然下意识里,便轻轻松了口气。 “好了!” 范老先生拂袖起身,向诸人道:“此次请你们这些人过来,也只是为了说这三件事,无论是那妖修鬼官,还是那肆虐一方的犬魔,又或是这灵井枯竭的大事,皆需尔等尽些心思,老夫也不与你们说些虚言,此三桩事,无一不具大功德,但凡做得一件,老夫皆不吝厚赐!” 诸位宗主闻言,皆忙忙的起身,道:“谨遵老先生法旨!” “你们皆知道老夫向来不喜欢聚众饮宴,便不留你们了,自去吧!” 范老先生说罢,转头看了方寸一眼,笑着点头,然后双手一背,出了大殿。 诸位宗主见了,便也都松了口气,因为了解范老先生的为人,所以也不介意他不留饮宴,倒是各自出了别院,然后笑着商量,是不是要找一方野店,共饮一杯,尝些人间红尘味。 “小徐宗主与小方长老不妨一起来,恰好这清江郡三件大事,也要我们商量一番!” 虽然在别院里时,诸位宗主对于守山宗要加入这六大宗门行列之事表示反对,说话甚至还有些难听,但如今出来了,却又立时皆换了一副模样,而且还都十分诚恳的邀约。 “呵呵,诸位前辈相请,不敢有辞,愿为前辈执壶倒酒!” 方寸与小徐宗主对视一眼,便皆笑着答应了下来。 其他几位宗门之主,已然相视一笑,踏剑而飞,倒是方寸与小徐宗主二人,回身上了法舟,轰隆隆腾空而起,激荡一方云气,声势浩然,灵气氤氲,随在身后,虽然在短时间内,法舟的速度,或许不如诸位御剑或是腾云的宗主,但这身架,却明显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唉,这方家的二公子,委实年青,太过张狂,好好的山中清静,被他毁了!” 远远的,后方别院之中,看着那法舟腾空,一位年长老奴,便无奈叹着。 “呵呵,毕竟是年青人,不知收敛的道理!” 坐在了太师椅上的范老先生,呵呵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夫子,且恕老奴多嘴,这位方二公子,似乎不是那等谦虚求知的性子,刚才您好意教导他,劝说他,想这整个清江郡,有几人能有这造化,便是如今这大夏,还有几人能够给他说这等掏心窝子的话,可是瞧他那脸色,却似乎有些不高兴似的,实在是不知礼数……” 一边的老奴边说边摇着头,一副瞧不上的样子。 范老先生却是轻轻摇头,怫然道:“我既是他的长老辈,又岂能与他计较这些事?” “您是不想计较,可我们做下人的倒看不下去了!” 那老奴摇头,嗤之以鼻,向着范老先生埋怨道:“他方家别说现在,哪怕是以前,再威风,也能抖到您老人家面前来,连仙师方尺都欠着您一条命呢,更何是他这老二,下一次,他若还是这般对夫子您不敬,那我可不管他怎么样,说什么都要教训这小儿一场的……” “训戒几句便好!” 范老先生面上,也露出了几分慈悲之色,笑道:“多给年青人些机会嘛!” …… …… 入得舟舱,周围没了人之后,方寸的脸色,便微微一沉。 这时候,他的心情并不好。 倒也不是生气或是什么的,只是见了这位范老夫子,直觉的感觉有些不舒服,上一世的信息爆炸,光怪陆离,使得他就算两世加起来,也没有活到老妖精的程度,但眼光却是在的,有些事,自然不必说得太明显,心间便已有了某些直觉,只是不知该如何形容罢了。 “方二公子有心事?” 小徐宗主看出了方寸的神色,便主动询问道。 “也没什么,这位范老先生,看起来是位性情秉直,不流于俗的德高长者呀……” 小徐宗主听了,神色微怔,笑道:“活圣人之名,自不是虚的!” 方寸忽然转头,看向了小徐宗主,道:“你觉得他如何?” 不待他回答,便又道:“非是别人皆言老先生如何,而是你自己,觉得如何!” 小徐宗主像是并不意外方寸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微一沉吟,道:“范老先生乃《书经》一道有名的高人,一笔神碑体,写得苍劲淋漓,力透纸背,堪称鼋国第一,便于朝歌,都有无数人争求字,而其不但有圣人之名,看起来,他老人家似乎也配得上这圣人之名!” “自他任了清江郡守,着实两袖清风,秉身持正,他不贪图各大宗门的龙石,也不好美色妖术,他没有豢养妖仆于座下行走,也从没听说他手底下养了什么清客散修。他不欺下,亦不畏上,见了普通宗门弟子,也会笑面相劝,到得鼋神王面前,也该直斥直非,可以说,整个清江,无人挑得出这位老先生的毛病……” “这就更有意思了!” 方寸面上的笑意更明显了,只是面上越笑,眼底愈冷。 “这……这又怎么有意思了?” 小徐宗主一副想问,又不太敢问出来的样子。 方寸看出了小徐宗主的疑惑,笑着道:“我看到的清江城,是一个小印官身,花钱就买,价高所得的清江城;是一个妖鬼邪怪,斩之不穷的清江城;是一个赤地千里,百姓村镇,稀疏少见的清江城;是一个忠良之后,被排除在六宗之脉,近二十年未得分毫资源分配的清江城,而来到了这里之后,不论找谁去问,听到的,却都是一位刚正不阿,两袖清风,嫉恶如仇,百姓、律法、道义,成日里挂在嘴边,德行无瑕,几乎挑不出一点儿错处来的老先生……” 一边说,一边笑着看向了小徐宗主,道:“你不觉得,这本身就很有意思么?” 小徐宗主一时怔住,有些惊愕的看着方寸。 方寸神色冷淡,忽然问道:“范老先生救过我兄长的事情,是何人说的?” 小徐宗主微微一怔,迟疑道:“近几年里,偶有听闻……” 方寸道:“是不是最近才忽然多了起来?” 小徐宗主似乎没有把握,不敢回答,倒是前面的小青柳忽然道:“是!” 方寸轻轻点了点头。 小徐宗主在一边听着,神色已有些惊疑了起来:“莫非方二公子是在怀疑……” 方寸淡淡开口,道:“若此事是真,怕是整个大夏都会有人在讨论,又怎会只在清江郡大城之间流传,外人从未听过,甚至我也没有听说过?而更重要的是,天行道的刺客我见过,并不觉得这位老先生就有这样的本事,这样大的面子,说一句话,便可以让他们收手……” “这个……怕是不好乱猜吧?” “自然不好乱猜,毕竟我兄长已经死了!” 方寸面无表情的道: “死人不会说话,那是不是被他所救,是不是忘恩负义,自然是他说了算!” 小徐宗主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了。 此番过来见范老先生,那三桩儿大事,以及守山宗回六宗之列的事,才是大事,但他却没想到,方寸却是将重点放在了这件事情上。有些话其实小徐宗主也不好劝,如今的方家,确实有些四面楚歌的味道,在许多人看来,范老先生在这时候会向方家示好,将方寸当成是自己的晚辈,其实是件非常难得的事情,换作旁人,早忙不迭地扑过去了,他居然起了疑心? 而最无奈的是,就算起了疑心,又如何呢? 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仙师也已经殒落在荒原,又能问谁呢? 说句不好听的,哪怕是此事真的有假,你身为仙师方尺的弟子,这时候也不好多说什么吧,别的不用说,但凡是你稍微表露出一点怀疑来,周围人便不知将你骂成什么样子了。 就算心里有些疑处,你又还能怎么样? 有些事,本来就是糊里糊涂说不清的…… “老先生是个低调的人,当初从天行道手上救了我家兄长,十几年不提,直到我兄长没了,才又忽然间提了起来,而且还只是牢骚几句,不愿细谈,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 而在这时,方寸已轻轻笑着开了口,道:“但这样可不行,我方家人是记恩的!” “小青柳!” “公子,小的在!” “他老人家不愿宣扬,咱们替他宣扬!” 方寸微一沉吟,冷淡开口道:“你去让那几个天天在小院里憋得吱吱叫的家伙,都出去跑动跑动,老先生不想让这件事被太多人知道,咱们可不能不知礼数,非但要让更多人知道,还要让人都多想一想范老先生的本领,究竟得有多大,居然连天行道的刺客都给他面子?” 说着话时,神色已变得冷漠:“倒要看看传开之后,他老人家怎么说!” 第一百六十一章 老辣手段(二更) 听着方寸的话与安排,小徐宗主惊得眼睛都圆了。 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但居然又不知道该怎么劝,只好老实巴交作没听到状。 而方寸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多说,只是嘱咐了几句,便将目光看向了小徐宗主,笑着道:“这位范老先生确实是一片为百姓之心,督促仙门立功德,也是一件好事,只不过,那斩鬼官,诛犬魔之事,我倒可以理解,只是这灵井之事,却是听闻较少,不知究竟是什么?” “灵井?” 听到方寸终于说回了正事,小徐宗主心里莫名觉得松了一下,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叹道:“此事若非诸大郡宗,本就知之甚少,方寸公子应该知道这世间有龙脉之说吧?” 方寸笑道:“这个确实是知道的!” 小徐宗主道:“世间有龙脉,据说皆是我大夏仙辈自永夜荒原之上擒伏而来,每一道龙脉种在了大夏域内,便皆可以滋生出许多灵脉,人近了灵脉,便会生机旺盛,耳聪目明,炼气士近了灵脉,修行进境,远超于人,而普通百姓近了灵脉,也会延年益寿,百病不长!” “而这些灵脉,交织于大地之上,便如龙有睛,这些灵脉,也有灵眼!” “范老先生提到的灵井,其实便是这灵眼!” “我鼋国境内,每一方大郡大城,皆有灵脉交织,便也皆有这样一口灵井,内有灵泉,泉水时涨时竭,而诸位郡守最大的责任,其实便是看守这一口灵井。灵井之中,灵气充沛,灵泉喷涌,我整个清江郡诸道灵脉,便也都会灵气滋长,蒸蒸日上,而若是灵气下降,乃至于枯竭,便有可能会滋生妖物,祸乱百姓,也正因此,诸位宗主,才如此看重灵井之事!” 方寸听了一会,忽然道:“适才听得你们谈及,清江郡内妖魔频生,斩之不绝,难道也是因为这灵井愈发枯竭之事?只是,一眼灵井,又怎么会影响到鬼怪妖魔的滋长?” “这……” 小徐宗主闻言却是有些尴尬,苦笑道:“方二公子,我做这守山宗的宗主,其实也没多长时间,而且从我开始做宗主,就基本上没掺和过几回这清江郡的大事,这灵井之事……” 方寸微怔,旋及笑了起来,摆手道:“了解,了解!” 小徐宗主长叹了一声,道:“不过范老先生,也算倒楣,他老人家一直尽职尽责,守着这一口灵井,但偏偏,自他上任,灵井便一直下降,这清江郡的诸位炼气士与百姓,平时都说着呢,也就是老先生这般尽职尽责之人看着,才算是使得灵井下降稍慢了一些……” “若是那等无德之人来了,怕是早就枯竭了!” 望着小徐宗主那等感慨的样子,方寸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 “额,我也只是听说,听说……” 小徐宗主迎着方寸的眼神,倒有些不好意思,忙笑着解释。 方寸笑道:“既然如此,那范老先生给的这三道难题,咱们守山宗,可打算如何去解?” 小徐宗主微一沉吟,叹道:“若是说底蕴,咱们守山宗如今还太浅了些,没个几年时间,如何能够积累得出来,但老先生如今发了狠话,还力排众议,给了咱们守山宗一个机会,我们若是不好生尽力,既是会错失良机,又得落个不是,恐怕是……恐怕是不好做了……” 方寸倒是笑了起来,道:“我挺想知道若是不做,老先生会如何对我守山宗……” 正说着时话,小青柳已转头道:“公子,徐宗主,清江城到了……” 方寸与小徐宗主便不再说,缓缓起身,这时候法舟已经在城外落下,前方正是那高高座立于平原大地之上的清江大城,哪怕如今在法舟之上,远远看去,也可见此城极为辽广,占地无尽,远远眺望过去,竟似是见不着边际,内中更有高台楼阁,鳞次栉比,繁华昌盛。 “来者何人,好大的胆……” 刚刚才扫得一两眼,便忽听得那城中,有大喝声响起。 两人抬头看时,便见那城中,忽有腾云冲上了半空,一左一右,乃是两个炼气士,一个身披黑甲,一个穿着青袍,皆气机深厚,皱眉向着法舟看了过来,神色不善,喝道:“范老先生有令,任何炼气士的法舟法宝,皆不可擅闯城中,惊扰了百姓,尔等何敢如此猖獗?” “嗯?” 方寸听着舟外传来的话,笑道:“离城几百丈呢,清江郡规矩这么严?” 一边的小徐宗主则是微微一怔,忽然低声道:“你在舟里坐着,我出去应付!” …… …… 此时的那城池周围,正有无数百姓抬头看着那法舟,明显觉得这么一个庞然大物飞在空中,甚是新鲜,模样倒是跟前世方寸小时候看灰机一个样,正讨论着这么大个家伙,是如何飞那么高不掉下来的,便忽然见了城中掌令与文书现身,飞在空中,向着那法舟大喝。 诸位百姓们一怔之后,旋及便更热闹了,有人拍手,有人叫好。 纷纷赞叹:“范老先生平时规矩就严,不知哪里来的人,居然敢在清江城上张狂?” “看,要倒楣了吧?” “……” “……” 而在此时,小徐宗主已忙忙的整理了一下衣裳,来到了甲板之上,远远的揖首道:“两位大人恕罪,吾乃守山宗宗主徐文心,少来清江郡,不知规矩,这便泊下,这便泊下!” “守山宗?” 听得了堂堂六大宗门的名字,那位清江大城守将却并不太过在意,冷哼了一声,向着小徐宗主潦草抱了抱拳,道:“徐宗主,有礼了,你也休怪我等多事,实在是范老先生曾有严令,不让炼气士搅扰了百姓清静,莫说是你守山宗,便是神宫的人来了,也得听令!” 小徐宗主面团似的,一团和气:“是,是!” 一边空中的文书却忽然向法舟看来,道:“舟里只有徐宗主一个人么?” 小徐宗主忙笑道:“自然不只我一人,否则法舟不掉下来了,大人放心,这就泊下……” 说着连连向法舟里的小青柳摆手,示意后退。 “公子这招倒是新鲜啊!” 此时的舟舱里面,小青柳忽然转头,向方寸笑道。 方寸笑着点了点头,道:“我若是刚才出去了,这整个清江城的百姓,大概便都会听说,仙师方尺的弟弟乘法舟来,要闯清江大城,结果范老先生严令,不许搅扰百姓,方二公子碰了一鼻子灰,只能灰溜溜的后退千丈,深记了教训,传来传去,范老先生以规矩训晚辈的传闻自然被人争相传颂,而我这个被教训的晚辈,自然就是那传闻里的白鼻子丑角了……” 小青柳笑道:“幸亏这位徐宗主晓事,直接揽了下来!” “这么年青的宗主,却让守山宗这么个大空壳子,几十年不倒,又怎么会真的傻?” 小徐宗主提前意识到了这里面的问题,倒是不难,难得是他当机立断,立时便决定自己独自一人出去,将这一番小小的击打化于无形,却不得不让人高看一眼了。 虽然刚才与他说话之时,他一直表现的老实巴交,啥也不懂。 但若真不懂,反应又怎么可能这么快? 而在此时的法舟之外,那位掌令与文书似乎有些不甘心,但见法舟已退,便也不好多说什么,倒有种一拳打进了空气里的感觉,可人家已经听令往回泊去了,难道还硬要进去搜看? …… …… “这位老先生手段,倒是挺妙的……” 而此时的法舟之中,方寸也静静的想着:“那几位宗主约定了小聚之后,便自提前御剑入城,走的连影子也不见,也是因为猜到了或许会有这一出,所以提前避开了的?” 想着,倒是一笑:“这世间傻子果然不多!” “没事,没事……” 而这时候,小徐宗主也已准备回舱里,满面笑容的说着。 只是话犹未落,忽然一道惊人的神意涌来,整个法舟都哗啦一晃,竟是差点摔倒。 小徐宗主顿时大吃了一惊:“还敢动手?” 他急急转身,方寸也已长身而起,来到了甲板上,抬眼看去,不由脸色一变。 此时那清江大城的城头上空,居然出现了一片火烧般的云彩。 此云出现的极为突兀,似是一瞬之间,便犹如瀑布,自半空倾落下来。 整个大城上空,便顿时像出现了一片火海。 无论是那两位如今在半空之中的掌令与文书,还是那城头上的守卫,城中心里的百姓,这时候皆已惊得心脏都快要跳出了腔子来,纷纷仰着头,呆呆看着那半空中的异象。 “何方妖人,竟敢在此地施法?” 见着这一道异象,尚在半空里的文书与掌令第一个反应了过来。 他们才刚刚喝退了守山宗这一艘靠近了城池的法舟,便有人直接在城中施法所致,一时又惊又怒,厉喝声中,两个人便皆向着那火云赶去,周身气机升腾,急急向前逼出。 与此同时,城中也怒喝连声,却是有数位神将与守卫,察觉到了这城上异象,立时赶来。 城心之中,某个酒楼里面,也有数道气机骤然暴涨,直涌入云霄。 方寸站在了甲板上冷眼瞧着,他也不知道是谁忽然扯来了这一片火云,但这火云未免出现的太是时候,那掌令与文书刚说过了范老先生的规矩,连法舟都不让入城,这火云却垂在了城上,倒像是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不过这样一来,这施法的人,怕是也无法善了了。 城中掌令与文书皆在此地,清江五位宗主也恰好就在城中,这岂不是撞到了枪口上? …… …… “呵呵……” 也就在他们心间念头闪动之时,却只听得半空之中,忽然传来了一声冷笑。 随着笑声,所有人的心脏皆是狂跳,便像是受到了重锤打击一般。 “说我是妖人,你们是认真的么?” 那一片火海之上,有女子声音轻轻的传来,众人看去,便皆已呆若木鸡。 只见得那一片火云之中,有一个身披大红色绣凰纹袍子,体态妖娆,双腿修长的女子,缓缓踏着火焰,慢慢走了下来,火焰一现,周围的天光,便已暗了,而这女子现身,却是连这火光似乎都变得黯淡了,整个天地,似乎都已摒住了呼吸,出现了一片悄然死寂。 她冷淡的眸子缓缓扫过了场间,天地虚空,都像是变得沉重如山岳。 迎迎冲来,大声喝斥的掌令与文书两个,忽然懵了一下,催动起来的气机如冰雪般消融,一瞬间傻傻站在了当场,而刚刚从城里冲了过来的神将与守卫等人,也一下子僵在了半空。 刚刚城里升腾起来的五道惊人气机,忽然悄悄收敛了去,像是没有出现过。 第一百六十二章 凰城神王(三更) “你……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 城里的五道气机可以收回,但城前的掌令与文书,却是心脏狂跳。 刚才见着了异象,出口喝斥的是他们,但如今真个见到了对方,却一下子心惊胆丧。 对方只是甫一现身,便立时让他们感受到了一种如山岳一般的惊狂压力,而最让他们恐怖的是,他们如今分明可以看到那个女子,但却感应不到她,也即是说,身为炼气士所神识弥漫了出去,却根本触碰不着那女子半点的痕迹,便像是不在这一方天地间也似…… 这女子修为该有多高? 最关键的是,清江大城之上,怎么会出现修为这般高的存在? 呼喇喇…… 而在这女子步履轻盈,赤足踏着火云走了下来之时,那一片几乎弥漫在了半边天空里的火云,也已快速的收敛,到得最后,竟是化作了一只由火焰化作的凤凰,长翎神目,赤羽如焰,静静的飞在了半空之中,而那赤足红裳的女子,则轻轻倚在了凰背之上,妙目如丝。 那火凰身边零零星星的火焰,则飞快的消融,而后消融之地,则出现了一个又一个,身着宫装,头挽双髻的红袍女官,一个个神色清冷,静静立于空中,侍于火凰的两侧。 “身着火裳,头戴凤冠,此人是……” 那掌令与文书见得此女模样,尤其是看到了那一只由无尽神焰化出来的凤凰,以及身边面无表情,像是高居天上的仙子一般的侍子,心里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来,一时惊得心脏都差点跳了出来,急急低下了头,不敢看这女子的模样,而是颤声揖首,便要向着她行礼。 “离这么近做什么?” 那凤凰背上的女子扫了他们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头。 听得她的话,身边的女官顿时皱眉,轻轻挥袖,向前扫了过来。 随着这一拂之力,无论是掌令与文书,还是那些刚刚急急冲了出来,离得稍近些的神将与守卫,竟是皆立足不住,极为狼狈的向后退了过去,修为低的,已是从半空之中跌了下来,哗啦啦一片,砸塌了不少楼阁与屋舍,惊得下方百姓纷纷大乱,忙忙的跑回房中躲闭。 “拜……拜见……神王殿下!” 文书与掌令,以及几个没有被拂落空中的神将,却也不比那些掉了下去的轻松,反而更为如临大敌,对视一眼,似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一个个急忙裣衽躬身,恭敬揖礼。 大夏王朝,除非是对天、地、君、亲、师,否则并不要求叩拜,叩拜之礼,才是奴隶向主人行的大礼,炼气士之间,只行揖礼。只是,一般来说,面对着的人身份越高,地位越高,这揖礼,便躬身躬的越厉害,如今的掌令与文书,便已恨不得直接将身子躬到地面去了。 就算如此,他们还是心有惶恐,惟恐触怒了她…… 原因很简单,他们已经认出了这女子身上的凰纹,自然也就猜到了她的身份。 …… …… “我……我知道此人是谁了……” 而在后方,法舟之上,小徐宗主见得这女子,也没有花太长时间,便也猜出了她的身份,哪怕是在法舟甲板之上,仍然急急的揖到底,还想拉着方寸也行揖礼,同时传音:“方二公子,千万小心,这女子便是……她便是南凰神国之主,我大夏的惟一一位女神王啊……” “神国之主?” 方寸也稍一怔,便顿时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南凰神国之主,亦是凰城之主! 便是生于柳湖,他也听说过关于这几位神王的名声。 仙殿之外,有大小神王一百余位,但其中,领地最大,可为神王之首的,则有七位。 凰、麟、鼋、龙、雀、夔、烛,各自统御一方属国,无数神将,其间,麟神王好权,龙神王爱色,鼋神王最怕事,被人称为缩头乌龟,而这位凰神王,则是传说之中最为好杀! 甚至她虽然贵为神王,却一直有人在她名前冠了一个“魔”字! 而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是,方寸听秦老板说过,这世间最恨自己兄长的人,便是她! 而且,就在柳湖城时,便曾经斩杀过她手下的一位将主…… 她堂堂神王,怎么会出现在鼋神王的属国? 难道…… …… …… 也就在方寸心间急转念头之时,只见前面那只凤凰背上的女神王,这时候正懒懒的歪着,以手支颐,一般人做这个动作,要么是摆拍,要么手掌就会压得面颊变了形,显得很难看,但她以手支颐,却只显露了无尽的风情,便好似天地都在此时化作了她的陪衬一般。 而她身边,那跪了满满一地的人,却似乎根本没有入她的眼。 既不命他们起来,也不让他们退去。 “适才,是谁够胆,敢出言对神凰大人不敬?” 倒是她身边的女官,神色森然,冷冷向着周围一众掌令与神将看了过来。 “这……” 下方的掌令与文书,一众神将,顿时急的额头都冒了汗,整个身子都已绷紧。 刚才……刚才我们也不知道来的是你呀…… 但迎着这女神王的询问,他们却还是谁也不敢反驳,更不敢解释什么,又或者说,在这女子身上并非故意散发出来的威压之下,他们已经失去了所有解释或是找理由的动力。 “是……是在下说的……” 一边死寂里,那位掌令颤声开口,直接跪了下来,以额触地:“彭湘不知神王降临,出口冒犯,罪该万死,还望神王恕我不知之罪,我……我愿割舌禁言,作以自惩!”说着话时,竟是毫不犹豫的抬手,指间有白芒闪过,划在口中,一截舌头飞了出去,跌向地面。 周围众人见着这一幕,已是惊得汗毛倒竖,内心里生出了种毛骨悚然之意。 但彭掌令却还在身子颤抖,像是惟恐不够一般。 那位歪斜在了火云上的女神王,连看也没有看他一眼,像是什么也没有听到,更懒得看到,而她身边的女官则冷冷瞥了众人一眼,道:“难道说还非得让我们一个个的指出来吗?” 周围一时寂寂,满空里跪着的文书与神将皆面面相觑。 那位文书本来正在犹豫,忽然一转头看到了旁边的掌令,顿时明白了什么,想也不想,竟是一咬牙,直接自己也张嘴舌,一截舌头顿时飞了出去,而其他的诸位神将则皆是脸色大变,不明白这位为何一定要这么做,只是总有人反应快些,也是紧紧咬牙,学着做了。 “明明我刚才没有……没有喊……” 其中还有些年轻的神将,看着周围诸人的做派,已是惊得魂都要飞了,呆呆的立着不知所措,身边的一些老神将,便一咬牙,反手抓住,竟是直接帮着他们将舌头给割了。 倾刻之间,舌头掉落了一地。 这等情景,看在众人,尤其是下方众百姓眼中,已是惨不忍睹,骇人听闻之事。 …… …… “青江郡的炼气士反应倒快……” 云上那位女神王微微皱眉,懒洋洋道:“不要搞得满地腥臭,放过了他们吧!” 下面的掌令文书与众神将都快哭了出来,为什么不早说? 倒是一边的女官,望着那一个个紧闭了嘴巴,鲜血滴落的众人,只冷笑了一声。 “你们不必害怕!” 也在周围众人皆惊恐万分之时,那位女神王懒洋洋的摆了摆手,目光慢慢的从场间众人的身上扫了过去,慵懒无力的道:“有个叫方寸的,他现在在哪里,我是来找他的……” 哗啦啦。 周围顿时无数目光沉默的向着后面的法舟看了过去。 “坏了……” 而在这时的法舟上,同样躬身行礼,到现在都没敢抬头的小徐宗主,则是顿时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满面惊恐的向着方寸看了过来,并且悄悄的拉了他一把,示意他赶紧行礼。 但方寸没有,他仍是直直的站在甲板上,静静打量着那凤凰背上的女子。 而在此时,那位女神王也已经抬起了头来,目光淡淡看向了法舟。 四下里一片寂静,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方寸与那位女神王身上。 这位嗜杀成性的女神王,居然是来找方寸的? 所有人在这时候,都已想起了那个传言来,据说那位方尺仙师生前,可与这女神王乃是生死大仇啊,尤其是,前段时间,更是有凰城将主曾经现身在柳湖城,欲对方家二公子不利的消息传了出来,就更是坐实了这个消息,如今女神王亲自现身清江郡,难道是为了…… 正想着时,那位女神王,忽然从凤凰背上坐了起来,所有人便皆跟着心神一颤。 然后她缓缓伸足,踏入了虚空。 赤着的足尖每轻轻点下,半空里便会有一朵火焰凭空生出,恰好托在了她的足底,于是她便像是走在了半空之中,身上大红的凰纹袍子被风吹得飘飘荡荡,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那双眼睛,只是看向了甲板上的方寸,目光里似乎有些冷意。 “你就是方寸?” 所有人的心神,这时候都已紧紧的悬吊了起来,就像是水流冲到了半空,却掉不下来。 方寸身边的小徐宗主,这时候已经恨不得要自己来替方寸跪下回答了。 然后便见方寸轻轻叹了一声,赞道:“真美啊……” 第一百六十三章 南凰佳人(一更) “……” 因为周围这时候没有任何人敢发出任何一点动静,所以每个人都听到了方寸的话。 然后这一下子,所有人都便都感觉陷入了九幽地狱之间。 冰寒刺骨。 这他娘的什么时候,你还要说这种话? 尤其是刚割了舌头的掌令与诸神将们,更是惊得身子都一哆嗦,完了完了,早就听说柳湖方家的老二,性情有些浪荡,没想到竟是真的,他是真以为有他兄长仙师方尺的名声在,这世上便没有人敢杀他,还是觉得自己已经死定了,所以干脆在临死之前,过过嘴瘾? 只是你过嘴瘾也就完了,万一这位女神王只宰了你不过瘾,顺手把我们也宰了怎么办? 而一边的小徐宗主则是听了方寸的话,顿时整个人都一个趔趄,正是低着头的时候,一下子撞到了舟舷上,“咚”的一声,可他也顾不上疼,更顾不上丢了面子,只是欲哭无泪,几乎连站着的力气都没了,这回真的完蛋了,守山宗宝身经刚找回来,就没有以后了…… …… …… 只是在一片蛋疼的惊慌恐惧之中,他们悬着的心,竟是落不下来了。 因为过了很久,都没有听到对方的动静传来。 意想中的女神王发火也好,喝斥也好,甚至直接杀人也好,一点动静没有传出来…… 直到他们等了好久,竖起来的汗毛都酸了,想要倒回去,又不好意思倒回去时,才有人大着胆子,脑袋微偏,借着一缕余光向着那位女神王瞥了过去,然后顿时吓了一跳…… 那位女神王,她…… ……脸红了! 这时候她正微张了嘴巴,似乎有些惊讶,脸上浮现了一抹红晕。 眼看着,似乎她的身子,都有些歪歪斜斜,像是僵了。 而甲板上的方寸,则是面带笑容,仍是上下的看着她,目光十分大胆,不仅看她的脸,甚至还往下扫了扫,扫过了高耸的胸膛,纤细的腰肢与脂白的小腹,两条长到让人惊赞的双腿,以及那一对便像是由技艺最高超的大师,拿世间最美的白玉雕出来的无瑕双足…… “南凰有佳人,杀人不用刀……” 然后他缓缓摇头,再次赞叹:“真的好美……” 所有人都随着他的回答,一颗心再次高高的悬了起来。 而那位女神王却明显脸更红了,身子也更僵了,甚至都微微的一颤。 “大胆!” 眼见得女神王没有出声喝斥,周围众修也无人敢发出什么声音,倒是那火云旁边,侍立于一侧的女官忍不住了,总是不能看着自家神王这样被人唐突着,已是面露寒霜,出口喝斥。 “你才大胆!” 但她也没想到,自己话音未落,女神王便已猛然回身,向她喝斥了一声。 这女官大惊,顿时低下了头,再不敢言语。 直到这时,女神王似乎才慢慢转过了身来,神态竟似显得有那么一点儿扭捏,只可惜场间只有方寸能看到,然后她看了方寸一眼,又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看他,只一眼,便转过了目光,清了清嗓子,似乎想要恢复刚才那高高在上的气度,但又不知为何,展露不出来。 于是她犹豫了一下,忽然向方寸道:“你说真的?” 像是怕方寸不明白,犹豫着,微一指自己。 “当然是真的!” 方寸手按着甲板,笑着道:“我眼又不瞎!” “你……” 女神王脸上的红晕又出现了,但只出现了一霎,应该是靠法力压下去了。 当然,压得不彻底,一边压着,一边还是有红晕浮现。 过了许久,她才一抚胸膛,强行保持了镇定,抬步向上一踏,便像是走着阶梯一般,迈进了法舟之中,目光不看任何人,慢慢的走进了舟舱,然后维持着声音平稳,道:“开船!” “嗯?” 这时候正瘫在地上,倚在了舟舷上的小徐宗主一下子愣住。 方寸笑道:“没听到么,她说开船!” “哦哦……” 前面的小青柳忽然反应了过来,急急忙忙摧动了法舟。 小徐宗主如坠梦里,踩着棉花一般失魂落魄,一步一挨的走进了舟舱。 然后便看到了一双冷漠的目光:“出去!” 小徐宗主吓的魂都差点飞了,急忙又一闪身,退到了舱外。 然后他便又听见两个字:“出去!” 看了一眼舟舷外不停飞过的云气,小徐宗主一咬牙,翻身跳了出去。 而在此时,清江大城之前,也不知有多少目光,皆呆呆的看着那一艘法舟远去,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位女神王刚才居然没有盛怒之下直接杀人?而她忽然登上了法舟,然后随着他们一起离开,又是何意?难不成这位女神王想要杀人,还要带到僻静的地方杀? 这不对啊! 她又不是什么江湖老魔,她是堂堂女神王。 江湖老魔杀人或许还需要遮遮掩掩,但她是不用的啊…… 正在心里万分不解时,他们就看到一条人影从高高的法舟之上掉了下来…… 众修皆是心里一凛:“来了,小徐宗主都被扔下来了,所以这位女神王果然还是要……” …… …… “喝茶!” 而在此时的舟舱之中,方寸已亲手泡了两盏茶,用一个托板托着,走到了舟舱之中,一盏放在了女神王的面前,一盏放在了自己这边,然后将托盘随手一扔,在她对面的蒲团上坐了下来,望着这位女神王的眼睛,笑着道:“我方家的茶一向不错,不知你有没有喝过!” 那位生得如明珠一般的女神王,冷淡的看着他,好一会才道:“你似乎不怕我?” 方寸抬头看着她,笑道:“我为何要怕?” 女神王淡淡道:“整个大夏,皆知道我是最恨你兄长的人!” “你是恨我兄长,又不是恨我!” 方寸笑道:“更何况,我兄长已经殒落,整个方家,对于神王这等存在来说,等若是偏乡小户,你若真想对我方家不利,一个眼神下来,便不知会有多少人来将方家灭门,既然你没有,那便说明你还不想对方家下手,既然你不想对方家下手,那我又何必一定要怕你?” 女神王静静打量了方寸几眼,道:“也许我不急着向方家出手,只是为了名声呢?” 方寸笑道:“别人或许是为了名声,你肯定不会,南凰神王的名声……” 女神王忽然瞪了他一眼,方寸便忙住了口。 “不错!” 而这位女神王,倒是徐徐开口:“我若真想杀人,确实不必考虑名声!” “很多人都以为我要对你方家不利,所以也确实有不少人盼着我能像之前那样做事肆无忌惮,直接冲进柳湖城放手大杀,为此甚至不惜将我麾下的将主都送到柳湖城去了!” “既然如此,我又为何要遂了他们的愿?” 说着话时,微侧了头,目光带了点淡淡冷意,似笑非笑的看着方寸。 方寸也看着她,忽然笑道:“神王这是在向我解释,那位将主不是你派过去的?” 女神王微怔,脸顿红了,冷怒道:“不是!” “好吧!” 方寸笑道:“想来神王也不会给旁人解释什么,请饮茶!” 舟舱之中,那位女神王倒是沉默了下来,微坐了片刻,她却也真的将茶盏端了起来,轻轻饮了一口,然后便又放下了,没有说滋味如何,只是平静的道:“原来是云雾山茶!” 方寸笑道:“我们全家人皆爱饮南方茶!” 女神王转过头来,淡淡的看了方寸一眼,倒是轻轻笑了起来,道:“果然不愧是方尺的弟弟,这个胆子与模样倒真有几分相似,只可惜,你那位兄长可不像你这么会说话……” 方寸笑了笑,道:“神王似乎与我兄长很熟?” “能不熟么?” 女神王笑着道,神色似乎有些玩昧:“难道你不知道,我与你兄长有仇?” “这可就是我兄长的不对了……” 方寸看着这位女神王,笑道:“我若遇到了这般漂亮的女子,绝对不会与她结仇!” 女神王看着方寸,忽然笑道:“那你想不想知道,我与你兄长结了什么仇?” 方寸微微一怔,道:“很想知道,只是不敢问!” 女神王贝齿微咬红唇,轻轻一笑,道:“其实这世间之人,知道此事的倒也不少,四年之前,大夏仙殿,诸位神王皆一同参事,我与你兄长某些理念不和,倒是在大殿之上吵了起来,我从小到大,也没吃过这等亏,就想着等人少了,打他一顿,于是我就忍到了陛下离开,诸位神王尽皆退去,殿下只剩了你兄长一个人时,抄个砚台,悄悄的跑到了他身后……” 方寸听着,有些好奇:“然后呢?” 女神王无奈的叹道:“我是哭着出去的,所以世人都知道,你兄长打了我!” “哎哟……” 方寸微微摇头,很是感叹。 “其实不是,他怎么敢打我?” 女神王看着他的样子,笑的有些神秘,低声道:“其实他是亲了我一口……” “哗啦……” 方寸手里的茶盏都差一点打翻,这回是真惊着了。 女神王顿时笑得更开心了,道:“惊个什么,他这呆子怎会做这等事,我骗你的!” “哦……” 方寸一颗心缓缓落回了心里。 女神王忽又笑道:“其实,是我亲了他一口!”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天行道(二更) “你这……你亲他也吓人啊……” 方寸手忙脚乱的放下了茶盏,急忙拿手帕拍着洒到了衣裳上的水渍,心里满满的是无奈,看着那女神王甚至像是有些得意般的脸,心里的嘈快要压不住了:你们这可不是我那上一世啊,你们这里还是很传统的啊,你们这里一般人家的姑娘被男人看一眼都会赶忙躲起来的啊! 你堂堂一位女神王,居然主动去亲男人,这成何体统? 还有,你为啥还一副看起来很得意的样子? 倒是那位女神王,看着方寸惊乱的样子,却是越发显得有些得意起来。 面上似乎都有了些不一样的神采。 “亲完之后呢?” 方寸擦拭了身上的茶水,仍然关心的询问着,自己不差这点时间,一定要详细问问。 “之后?” 女神王撇了撇嘴,道:“然后他那张脸红的哟,呵呵,装什么小仙师呢,之后还不是一见面就躲着我,皇兄都看出他不对劲来了,还问我,我毕竟是女儿家,当然不能说实话了,于是我就说他欺负了我,心里有愧,这个呆子哪里敢反驳,也就只好自己背了锅呗……” “就这?” 方寸听着一脸无奈。 女神王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道:“还有什么?” 方寸轻轻摇了摇头,心想:“这俩人都是葫芦娃的水平……” 但这话也不敢问出口。 不过听得她这一说,倒是知道这天下皆知的“仇”,是怎么来的了…… 可不得有仇么,堂堂凰神王,居然被仙师方尺“欺负”了。 当然了,自家兄长是冤的,他是被“欺负”了。 …… …… “神王看样子对我兄长应该非常了解!” 方寸暂时打下了八卦的心,笑着向这位女神王看了过来。 “了解倒是算不上,他那心思谁能懂,不过那些子破事倒是都听说过!” 女神王嘀咕了一声,然后看向了方寸,道:“你想问什么?” “我想问的事情有很多!” 方寸笑着看向了她,稍显认真,道:“我兄长是个什么样的人?” 女神王白了他一眼,道:“他是你兄长,你却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方寸听着,倒是轻轻摇了摇头,道:“我兄长回家很少,我与他见面次数并不多,他平时有闲暇了,倒是经常与我通书信,只不过,哪怕是在信里,我们也多说些闲话,而他做了什么,又遇着了什么事,却是很少会告诉我,所以……我对他的了解,或许的确不完整!” “经常通信?” 女神王微微一怔,道:“可提到我?” 方寸笑了笑,道:“我想想,似乎……” “不用装了!” 女神王撇了撇嘴,道:“他那等性子,定然不会提的!” 方寸松了口气,道:“神王果然很了解我兄长!” 女神王忽然有些不满的瞪了方寸一眼,把个方寸搞得有些无奈,他不提你,是他的事,你知道他不会提你,是你的事,结果你这时候瞪我做什么,又不是我让他不提你的…… “你这里有酒没有?” 这位女神王像是想了一会方寸的问题,忽然问道。 方寸微怔,笑道:“应该有几坛!” 女神王道:“拿来!” “多少?” “全部!” “……” “……” 方寸依言将酒拿了出来,这是之前那位法舟的主人存在了舟舱里的,后来清理打扫的时候,却没有收拾出去,没想到这时候倒是派上了用场,本来还想整俩菜,但是这位女神王,却直接拍开了坛子,拎起来,一缕细流,缓缓的倒进了嘴巴里,悠悠叹了口气。 得了,看这酒量,是不需要下酒菜了。 于是方寸一琢磨,只是给她切了一个果盘。 …… …… “你的兄长……” 女神王默默的饮着方寸送过来的酒,倒像是喝水一般,喝得很慢,但却一刻也不停。 而方寸,也不催她,只是倒了一盏,慢慢陪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女神王幽幽一叹,抬头看向了舱外,空中繁星点点,过了一会,嘴角倒像是有了些笑意,转头向方寸道:“其实,他与你长的很像,你们兄弟两个一样的好看,一样的俊美,但是这俊美,却又是不一样的,你这张小脸蛋,长的确实好看,估计能迷倒很多小丫头,但在我看来,却是多了一点柔劲,而他虽然也很好看,但却像岩石一样坚硬……” 说着话时,她自己的声音都变得有些轻柔了,过了一会才道:“他是个真正的男人!” “……” 方寸懵了一下:“我也是啊……” 长叹一声,只好开口提醒,道:“我没问模样,我是想问……他这个人!” “人有什么可说的?” 女神王转头看了方寸一眼,似乎被他打断了,有些不高兴,道:“就他那人,呆,还傻,本事偏偏又大,性子又偏偏那么固执,呵,整个大夏,炼气士千万,每个人都可以活得好好的,惟有他,明明可以活的比任何人都好,但偏偏总是去做一些让自己出力不讨好的事……” 说着话时,眉头都像是有些皱紧了:“你说,他这是为了什么呢?” …… …… “为了什么……” 方寸忽然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家兄长所图谋之事,自己也说不清啊…… “算了,其实我知道,你想听的不是这些!” 一边沉默里,倒是这位女神王声音便已低了下来,过了许久,她才轻轻叹了口气,慢慢的转头看向了方寸,道:“我能告诉你的是,你的兄长,是一个很好的人,对谁都很好!” 微微一顿后,她补充道:“除了他自己!” 方寸听着这话,良久,才轻轻点了点头。 舟舱里一时变得有些寂静,并非压抑,只是有些伤感。 方寸有些不喜欢这个氛围,便笑了笑,忿开话题,道:“我兄长自幼外出求道,虽是一家人,却聚少离多,便是通些信件,也极少提及他遇到的事,做过的事,所以许多关于他的经历,我倒是从旁人品中知晓的……”说着微一沉吟,道:“神王对天行道了不了解?” “天行道?” 女神王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微一凝眉,道:“这是一群疯子,连我都不怕!” 方寸听出了她话里的重点。 寻常人说天行道,最多也只会说怕不怕他们。 而这位女神王说的却是,他们连“我”都不怕…… 很骄傲呐…… “还有么?” “你问题倒是挺多的!” 那位女神王叹了口气,道:“这群疯子,早在我大夏之前便已存在了,分明只是一群刺客,却天天喊着什么行天之志,立天之意类似的话,疯子多了,倒也挺让人头疼,他们确实做过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情,我大夏立国至今,起码有三位神王已经葬送在了他们手上!” “嗯?” 方寸有些意外,这件事在天下间流传并不广。 只是,这群天行道的疯子若真这么厉害,那自己的兄长当年又是如何活下来的? “其实你应该是想问你兄长当年在清江时的事情吧?” 女神王看着方寸,轻轻摇了摇头,道:“这件事其实我也问过他,不仅是我,挺多人好奇这一点的,只不过你兄长很少提起,当有人问,也就只露出他那副呆样子来……” 方寸:“……” 这说的好好的,怎么又开始骂人了…… “其实关于你兄长与天行道,倒是有过一个传言……” 女神王微微沉吟,像是考虑了一下,道:“你听未听过,天行道很邪性的!” 方寸忙抬起了头,道:“怎么讲?” “虽是刺客,他们却有几种人是不杀的!” 女神王慢慢的开口,道:“便如,自己人,天行道刺客之间,不会互相杀戳!” 方寸怔了一下:“这不是应该的吗?” 女神王闻言,却摇了摇头,淡淡道:“真正的刺客,别说另一位刺客,甚至连爷娘老子都杀,而这,本来也是刺客的宿命,但天行道却不是这样,他们隐藏在天下各处,各有身份与伪装,接到了命令,便会出手杀人,可认出了自己人后,便会立时收手,反杀雇主!” 方寸闻言都惊了一下:“这生意能好吗?” “别打断我!” 女神王白了方寸一眼,然后才慢慢的道:“也是因为天行道这个众所周知的规矩,所以倒有不少人猜测,说你兄长曾经加入过天行道,甚至是为天行道的那些刺客们效过力……” “天行道?效力?” 方寸听着这话,神色微微一怔,旋及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 天行道是刺客组织,自家兄长,又怎么会去做那等为银子而杀人的营生? “很多人都觉得不可能,包括我!” 女神王淡淡道:“但你兄长与天行道之间,确实有些事情很难说得清楚,在仙殿时,不是没有人想借天行道刺客的手杀了你兄长,但结果,却再没有天行道的刺客接过这个买卖,反而曾经有人遭到反噬,简单来说,便是要买凶杀人,结果反而把自己全家害死了……” “从这些事情来看,这个说法,倒也不见得是空穴来风……” 第一百六十五章 如火如血(三更) “这……” 听了女神王的话,方寸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一是觉得,这天行道当真是一个不怎么有职业道德的刺客组织,居然杀雇主…… 二是觉得,怎么听起来天行道好像真把兄长当成了自己人一般? 此事太过重要,他也没敢乱开口,而是沉吟了半片,脑海里瞬间梳理清了许多问题,才慢慢抬头看向了女神王,认真道:“神王说的这个猜测,可有其他的事情佐证么?” “若有佐证,便不是猜测,而是事实了!” 女神王轻轻叹了一声,道:“对于这个说法,其实很多人不信,因你师兄履历清楚可查,一步一步走的光明正大,哪有为天行道效力的时间?不过,确实有两件事不好解释得清楚,一件事,便是确实有人因为雇佣天行道的刺客行刺你兄长,结果却被天行道灭了满门……” 方寸神色微凝,抬头道:“另一件呢?” 女神王神色凝重了些,过了一会才道:“你兄长似乎懂得天行道的剑道!” “天行道的剑道?” 方寸微怔,这句话着实让他有些意外。 “不错,一种很厉害的剑道……” 女神王轻轻点头。 说着话时,她纤纤手指并起,轻轻向着方寸眉间指来。 动作很慢,但在这一霎,却像是生出了无穷的变化与意境。 方寸迎着这手指,竟有了一种心神被夺,生不出躲避一般的感觉。 就好似,这一指,本来就该指向自己的眉心。 指尖轻轻在方寸的额心点了一下,女神王收回了手指,笑着道:“能看懂么?” 方寸愕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默默的在心间回忆。 但很快的,便又放弃。 他发现自己无论怎么回忆,能够想起来的,也只有那简单的一指。 其中的玄妙与变化,竟似皆未在心间留下痕迹。 “这便是你兄长使的剑了!” 女神王轻声开口道:“不过,我便是摧动一身神念,也只仿得些许形迹,难得其真意,若真想问,这世间怕是也只有自称剑道第一,而且曾经与你兄长交过手的飞升道女剑尊能够回答了,她对你兄长的评论是,剑非人间之剑,虽然他使得堂堂正正,但本质却是妖邪至极,与她见过的天行道刺客使得剑似乎同出一源,但在某种程度上,却又超过了那些刺客!” 方寸意识到这个问题很重要,沉声问道:“那位女剑尊,也与天行道刺客交过手?” “她那不是交手!” 女神王淡淡道:“她是为了练剑,追着天行道的刺客砍过一阵子!” 方寸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那个女人虽然很不讨人喜欢,但在剑道之上,却向来认真,她看出了你兄长的剑与天行道本质有些相通,你兄长也没有否认过,当然了,还有更惹人起疑心的一点,那便是你兄长的剑道,足以与飞升道女尊争短长,但是偏偏,他在剑道一途,是没有传承的……” “剑道造诣既深,又不曾有过传承,且与天行道本源相通,那不是从他们那里学的……” “又如何解释?” “……” “……” 听着女神王的话,方寸也一下子有些糊涂了。 这些事,就连他也想不通。 这一方世界,又不是前世那种信息爆炸,各种文化技巧满网都是的时代,在这里,任何一种剑道也好,神通也好,诸般传承,皆被人视作珍宝,任何人一身的本事,都可以追根溯源,寻到来历,自己的兄长天资再高,那一身的剑道也不可能是从天下掉了下来的…… ……只是,饶是如此,让他相信自家的兄长,竟会与天行道有关系,也非常困难。 还是那句话,他相信兄长不是会为了银两替人杀人的性子。 当然,这个问题女神王及大夏这么多高人都想不明白,自己也不可能短时间内想得明白。 或许,自己有时间了,倒是可以回柳湖一趟,问问那个老板…… …… …… “我兄长的剑道如此之高,其他的本领自然也不差……” 方寸沉默了很久,才忽然抬头,认真的看着女神王,道:“他是怎么死的?” 女神王转头向方寸看了过来。 迎着她的目光,方寸没有避让,只有认真。 女神王的面上,露出了些复杂的神色,过了半晌,才道:“你听说的是什么?” 方寸道:“我听说他为了再伏一道龙脉,深入荒原,遭遇无穷魔物,死在了第四碑界!” 女神王缓缓摇头,道:“都是胡扯!” 方寸神色变得认真,低声道:“我想知道!” 女神王在这时候也向他看了过来,身上似乎有着无意识的威压绽放,使得方寸能够感觉到潮水一般的压力涌到了自己身上,这让他神魂深处便感觉到了敬畏,下意识便想要移开目光,但他还是微咬了牙,认真的抬头,认真的看着女神王的双眼,认真等待着她的回答…… “其实我这次过来,本来就是想看看你,并问你一个问题!” “请讲!” 女神王认真的看着方寸,缓缓开口道:“两条路,一条便是,你跟我回南凰,家人也一并接过去,我会保你方氏一世无忧,也可以传授你神通法门,但有一个条件,那便是从此开始,你就再也不要想着探查你兄长的死因,你甚至可以把他忘了,当没有这位兄长!” 方寸微微皱眉,道:“为什么?” 女神王淡淡道:“因为你跟了我去,最终无论如何用功,也最多只会成为第二个我,而只是第二个我的话,你便没有任何资格去探究这件事,知道了,对你反而是件坏事……” 方寸闻言,缓缓吐了口气,道:“第二条路是什么?” 女神王轻声道:“第二条路,自然便是把我所知道的,全都告诉你!” 方寸道:“我选第二条!” 女神王神色微怔,道:“你不要把我的话当成儿戏!” 方寸忽然笑了,起身,向着女神王深揖一礼,道:“我是他惟一的弟弟!” 女神王看着方寸的脸,似乎有些发愣。 过了一会,她才忽然一笑,似乎有些自嘲,轻轻摇头,道:“果然不愧是方家人……” 提起酒坛子,缓缓灌了一口,然后坐直了身子,眉眼微拧,便似重又变回了初现身时那位高高在上的女神王,神色有些懒散的看向了方寸,轻声笑道:“你兄长的一些事,不是谁都有资格知道的,这与身份无关,只是因为有些东西太重,进入了心里,会压死人的……” “所以,在我告诉你之前,你先去做一件事吧,做成了再来问我!” 方寸皱眉:“为何?” 女神王疏懒一笑,道:“因为我需要确定,你有多少本事,会不会一知道就害死了自己!” 说着目光看着方寸,道:“你越证明了自己的本事,我便会告诉你的更多一些,当然了,你也不要想着来与我谈条件,因为某种程度上说,我这时候什么都不告诉你,对你才是好的!” 方寸听后良久,才轻轻点头,笑道:“神王想要我做什么事?” 女神王看着他,道:“乌鸦山那边有条狗,你去把它宰了!” “乌鸦山?是那条犬魔?” 方寸心间一动,望向了女神王,道:“为何是它?” 女神王看着方寸的眼睛,低声说道:“因为那代表了别人对你方家的侮辱!” …… …… 知道了这件事后,方寸便顿时沉默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兄长下葬时,朝歌其实有过吊唁的人过来,也知道,当时过来代表仙殿吊唁的,肯定不会只是一位内侍,小青柳的本领,还无法打探到这些人的消息,但他能够猜到一些,他想过或许对方只是对方家有些不满,但却没想到,对方居然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女神王这时候也在看着方寸。 她轻声道:“那条狗如今挺凶的,你若觉得勉强,可以不做!” 方寸脸色变得如常,笑道:“又不是什么大事,不必说的这般认真!” “这番气度,倒还不错!” 女神王看了方寸一眼,轻轻一叹,将酒坛子放在了一边:“我也该走了!” “我送你!” 方寸也忙起身,笑着问道:“不知神王要去哪里?” “你有事情做,我也有事情做!” 女神王笑了笑,道:“有人害死了我手底下的将主,我当然要去问他一问!” “将主?” 方寸听着这话,心神微转,便一瞬间想到了许多:“她手底下的将主,应该便是秦老板杀的那个,她总不会去问秦老板吧?不会,那条人命,是算在我头上的,而且她一来,便已告诉我,那位将主,不是她派过来的,那么,应该是有人利用了她手底下的将主?” “所以她现在去找的人,实际上也就是当初真正想对我方家不利的人?” “……” “……” 女神王看着方寸的表情,便知道他已明白了自己的暗示,面上倒是露出了些笑意,轻声道:“看样子你比你兄长那个听不出别人话的呆子要强很多,兴许能够活的比他久些!” 方寸笑道:“神王去了,打算怎么问?” 女神王面上露出了些笑容,道:“若依着我之前的习惯,别人害死了我的一个人,那我怎么着也得杀他十个人才行,你兄长活着的时候,劝过我几次,要我不要杀这么多人……” 方寸微怔:“神王听了?” 女神王看着他,淡淡一笑,道:“从那之后,我便起码要杀二十个!” 方寸:“……” “但你兄长现在毕竟死了!” 女神王笑了起来,道:“他活着时与他作对,既然他死了,倒要给他一分薄面,便或许不需要杀那么多,九个就够了!” 方寸听着,无奈的叹了口气,兄长的面子……好大! “老二,好好活着吧!” 女神王不再多言轻哼一声,红袍飘荡,飞在了半空。 方寸便也向着空中揖礼:“神王也一定要小心!” 女神王低头看了方寸一眼,没有说话,一片火光闪动之间,身形已然消失于空中。 方寸站在了甲板上,望着舷外的夜空与云气,良久,低声一叹。 而在此时,那位披着凰纹红袍的女神王已出现在了百里之外,头顶只有一轮硕大的明月,她便在明月之下,缓缓踏空而行,走着,走着,眼眶便已湿了,有泪水从脸颊滑落了下来。 这泪水滑落到了地上,便化作了一颗又一颗红色的水滴状珠子。 如火! 如血! 第一百六十六章 既然,如此(一更) 待到凰城女神王离去,方寸静静的在法舟上呆了许久,然后道:“回去!” 小青柳直在都在法舟前方掌舵,将方寸与女神王的对话都听在了耳中,但在这时候,他却一句话也没有多问,方寸也没有与他商量什么,但自己的心思,小青柳无疑已经明白了。 适才与这女神王边说话,法舟一边无意识的在空中飘泊,竟是驶出了几百里来,此时方又向着清江大城驶去,而在这段路上,方寸静静的将那一盏茶喝完,心里便也已经闪过了许多事情,对于自己该怎么做,该如何应对这些后面有可能出现的事情,便已差不多了。 “方长老,你……你果然没事……” 临近了清江大城时,却是小徐宗主第一个看到法舟驶了回来,顿时又惊又喜,急急忙忙,窜上了法舟,看到方寸安然无事,这才吁了口气,瞧着那一脸紧张的样,倒不是假的。 “担心我?” 方寸笑着看向了他。 小徐宗主下意识一点头,道:“你若死了,我守山宗不也得跟着倒楣……” 旋及反应了过来,有些尴尬的看着方寸笑。 方寸笑了笑,并不理会他,只听得下方声声嚷嚷,到得甲板一看,便见不只是小徐宗主一直在这城边守着,便是那城里的五大宗主,也皆已赶到了城门口来了,不过瞧他们那样子,应该是一直在城里躲着,见到方寸法舟安然归来,这才忙忙的都迎了出来,紧张观看。 五大宗主之外,城门边上,聚集得百姓也是不少,皆探头探脑的瞧着,毕竟刚才女神王现身,火云倒倾数百丈,着实惊动了整个清江大城的百姓,看热闹的心是最强大的,哪怕他们都看到了掌令与城中神将们遭了殃的样子,但还是皆聚集在了这里,想看看后续。 “方二公子,适才究竟出了何事?” 五大宗主这时候看到了甲板上的方寸,确定他无事,便皆踏着云气,升到了半空里来,面上皆是担忧同情之色,但却无论怎么压,也压不下那内心里最真实的探究虚实之意…… 据说最恨方尺仙师的凰神王,为何会出现在清江大城? 她来找方二公子,所为何事? 最关键的是,依着她的性子,既然专跑了清江城一次,方二公子怎么还活着? 之前仙师方尺殒落的消息传来时,整个大夏,众说纷纭,自也有不少好事者都猜测着方家的命运,猜测会有哪位大人物最先按捺不住,向方家出手,而受人猜测最多的,可就是那位女神王啊,就她之前与仙师方尺那剑拔弩张的样子,不说是生死大仇,也差不多了…… “也没什么,亡兄生前故人,路过清江,找我说几句话儿罢了!” 方寸看着五大宗主紧张又好奇的神色,却没有多作解释,只是清清淡淡,随口搪塞。 他也知道,这女神王现身清江郡,与自己叙话的模样,恐怕很快便会传开。 也不知会一下子引发多少猜测,但他不准备解释,在这时候,无论是装可怜卖惨,还是趁机吹嘘,将那女神王的大旗扯过来护着自己,都是有好处的,可是方寸明白,若真想将这一次见面,化作无形的优势,那最好的方法,反而是不说,什么都不说,只让别人猜去吧! 他们脑洞越大,自己的好处便越明显。 而见得方寸如此轻巧的回答,几位宗主果然脸色皆变得迟疑,以他们的身份,见方寸不愿细说,自然也不好细问,只是看着方寸淡淡的神色,心里便顿时多了几分猜疑。 这种猜疑,自也可以说是高深莫测。 “呼喇喇……” 也就在众人略说得几句,法舟都还没有降落之时,忽然之间,只见城南虚空里,已骤然卷来一片青云,于那月色之下,漫漫而来,狂风袭卷,仅是看这云气的来势,似乎就可以看出那云中之人内心的怒火与焦急,云气尚有数十里,那怒喝声,便已隐隐传过来了。 “刚刚才是谁,来我清江作乱?” 众宗主听见,皆是一惊,齐齐向着南方过去,范老先生来了。 便是下方的惊疑又好奇的百姓们,这时候也皆纷纷抬头向空中看去,便见得那云气袭卷之下,倾刻间横贯了数十里的距离,急急卷到了近前,云气散开,却露出了一个披头散发,身穿软袍,手里提着剑的老者,白须飘飘,目光愤怒,手中长剑激荡半天的森然杀气。 “拜见范老先生……” 诸位宗主,皆急忙向着他行礼,心下好奇,倒没见过这老先生如此狼狈模样。 “我清江郡掌令何在,文书何在,神将何在?” 这位老先生冲到了近前,竟是毫不理会行礼的诸位宗主,只是厉声大喝。 而在此时,那城中早有神光道道,却是之前的掌令与神将等等,皆已拖着伤躯赶了过来,一个个的跳到半空之中,向着范老先生沉默的行礼,暂时没有一个能够说出话来的…… 便是炼气士,舌头被割了,也不是说长就长出来的啊…… “该死,该死,你们全都该死!” 范老先生满面愤怒,厉声大喝,向这些人戟指道:“平日里朝堂养你们是做什么的,老夫平日里是怎么跟你们说的,身为炼气士,便该无惧豪强,只护百姓,你们……你们居然只容得那妖……那女子闯我清江城,惊了我治下百姓,甚至还由得她拔去了舌头?” 一众掌令纷纷面色大恸,摆出了哭丧的脸,却无一人能够“解释”! “老爷息怒,老爷息怒啊……” 也在这时,南边又有剑光急急遁来,那剑上的,正是一位青衣老仆,手里还捧着一件外袍,像是急急忙忙赶了过来的,冲到了范老先生身边,将衣袍给他披上,声音里都像是带着无尽的担忧之意,训那些神将道:“你们究竟是如何做得事,竟由得旁人说闯就闯,老先生适才刚刚入关修行,一听得清江城有事,竟是不故一切,强行出关,连外袍都来不及披上,便慌忙的往清江城里赶来,毕竟已经上了年纪,这一下子,内息逆冲,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他说着话,范老先生忽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嘴角有鲜血流出,却被他挥袖逝去。 老仆人大惊,急忙轻抚后背,同时愤怒的眼神向众人看了过来。 一众掌令与神将,顿时深深的将头低了下去。 就连一边空中的五位宗主,脸色也变得非常尴尬。 倒是下方的城中百姓,见到这一幕,嗡得一声起了无数的议论。 若说实话,百姓们倒是没有伤到,只是被砸塌了几间屋舍而已,反而看热闹看得挺开心,这时忽见范老先生担忧自己这些人,这么大的年纪,一听有事,立时仗剑赶来,头发也不梳,外袍也不披,拳拳爱民之心可见一斑,已有不少人感动的纷纷跪下,嚎啕大哭了起来。 “快,快去安抚百姓!” 范老先生厉向身边的老仆喝道:“但凡百姓有伤,皆有郡府赐药,凡有屋舍之损,皆由郡府修缮,百姓乃我大夏之本,一纤一毫,皆是大事,此事你做不好,老夫斩了你的脑袋!” 那老仆连声称是,忙忙的御剑落下。 一时间,下方百姓们的谢恩与称赞之声,更如潮水般掀了起来。 “方寸贤侄,你没事吧?” 而直到了此时,那位范老先生才来到了方寸法舟之上,上下一打量,像是长长松了口气,愤愤道:“大夏有律令,神王守国,不得擅离,那位女……呵,堂堂南凰神王,居然悄无声息,潜入我鼋国,成何体统,规矩又在何处?我鼋国神宫炼气士,此时又在何处?” 一边说,一边安慰方寸:“你莫担忧,幸亏这次你没事,否则老夫哪怕一头撞去朝歌,也要为你讨个公道……以后也不用怕,只要你不惹事,不犯错,有老夫在,看谁敢动你!” 听着这话,感受着那凛凛威仪,周围人都沉默了。 五大宗主,悄然的别过了脑袋,似乎有些不愿意看过来。 离得近的小徐宗主,更是低下了头,脚尖轻轻踢着一截缆绳在那里玩。 …… …… 方寸转过了头,便看到了那位老先生面上犹未散去的怒火,与一脸的刚毅。 然后他静静看了半晌,忽然笑了。 既然……那就…… …… …… “老先生高才大德,晚辈感激不尽……” 当着周围诸位宗主,以及下方无数百姓的面,方寸忽然后退一步,轻轻一揖,声音朗朗,感慨道:“家兄生前,便常叹道,身为炼气士,便须得不畏强,不欺弱,以天下百姓为本,守正辟邪,方可对得自己这一身本领,晚辈本以为此等人物,世间罕见,没想到我清江郡便有这样一位老人,有老先生在,天下之大,晚辈又怕得谁来,诸位百姓又怕得谁来?” “额……” 听得方寸这一番话,周围的五位宗主,忽然都愣了。 小徐宗主更是跟见了鬼似的。 就连那位范老先生,也明显有些意外,似乎没拿准方寸的这个反应。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太低级了(二更) “当着清江百姓与诸位宗主前辈们的面,晚辈实言实讲!” 众人一片惊愕里,方寸倒像是越说越过瘾了:“晚辈自幼受兄长教导,知道该敬人,该尊重前辈,然实言讲来,有家兄这样的奇才在先,世间修士,能入我眼者,又有几何?” “惟有范老先生,惟有这位清江城的大圣人……” “以小见大,由斑窥豹,老先生平日诸多善举,自不必说,仅是今日一件小事,便可以看得出老先生这爱民之心,守正之道,此番老先生召我六大宗门过来,商议斩妖除魔之事,我守山宗本来还觉得势单力薄,怕是奈何不得那等妖魔,但既然有老先生这样的前辈,为我们当作后盾,那这天下间,还有什么妖魔斩不得,还有什么样的妖邪,敢在我清江作乱?” 说着话时,他已转过身来,向着天地一揖,倒像是向下方的百姓行礼,顿时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一脸凝重,道:“老先生刚才在别院之中,还与我们讲,那鬼官与犬魔,一在明,一在暗,乱我清江,祸乱百姓,令他老人家深受其扰,而今,我守山宗便要为范老先生,为清江百姓分忧,在此立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将这两个祸害给宰了!” 猛然转过身来,向一边五位宗主一揖:“不知诸位前辈宗主,以为可否?” …… …… “啥?” 这时候,无论是站在一边的五大宗主也好,小徐宗主也好,下面的百姓也好,静悄悄跪着的掌令与神将们也好,甚至连那范老先生与他的老仆,都已被这番话说的给愣住了…… 怎么了这是,忽然这么激动…… 而直到方寸一篇激昂言论,转身向着自己看来时,五位宗主才忽然反应了过来。 然后望着方二公子极有诚意的脸,他们一下子有些尴尬了。 这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经集中到了他们身上,仿佛一座座大山一般。 五位宗主面面相觑,也只好无奈的抬手揖礼:“这……自是应该!” “很好!” 方寸听了,立时回答,厉声道:“小太川乌鸦山一带,犬魔作乱,吞食百姓,妖气冲天,守山宗早就看不下去,要出手给他灭了,还我清江百姓一份清静,还我乾坤一片清朗,只是犬魔事大,守山宗孤掌难鸣,既得了五大宗门许诺,那这犬魔,便已是死到临头了!” 一边说,一边向着身边的范老先生揖了一礼,然后向着下方百姓揖礼,喝道:“诸位乡亲父老,在此见证,七日之内,我守山宗必将那犬魔之首悬在清江城上,为遭祸百姓出气!” 听着他的话,下方一众百姓先是怔了一怔,旋及呼啦一声,兴奋大叫了起来。 “斩犬魔,护百姓……” “守山宗斩妖除魔,当真仙人本色……” “谢柳湖方二公子为我百姓做主……” “……” “……” 无尽感激动容的声音响起,犹如浪潮,便似要掀到天上去。 而看着这模样,一边的五大宗主别提有多憋屈了。 这究竟是怎么个情况? 这范老先生刚刚给六大宗门派了下来的任务,还需要你再说一遍吗? 他们想得更深,这三个任务里,本来就只有一个是好做的,所以邀着来江清城里饮酒,其实也是六大宗门之间商量商量,通个气,定下这犬魔如何斩,谁为主,谁为次,攻时如何排兵布阵,最后的功德又怎么分,只是还没商量好,便被女神王的出现给耽误了而已! 这时候方寸一番话,竟是让他们的计划全乱了。 明明是六大宗门要一起做的事,怎么说跟你带了头似的呢? 而一边的范老先生,这时候外袍都还没披上呢,头发也还在夜风里无助的飘着,心里也着实有些诧异,明明自己刚才一片激奋而来,惹得百姓纷纷感激,怎么一下子倒似成了局外人,尤其是心里拿不准的是,这之前还想跟自己呛几句的方二公子,为何一下子就变了? 这夸人夸的都不好意思了…… 是不是刚才他与神王相见时,发生了什么? 还不待他想个明白,方寸已转过身来,道:“老先生感觉可否?” 范老先生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神色严肃,点头道:“心是好心……” “谢先生了!” 方寸像是得到了他的肯定一般,沉声道谢,然后转向了另一边的五大宗主,沉声道:“先有范老先生之命,又有清江百姓为证,吾等郡宗炼气士,于斩妖除魔一道,怎敢懈怠拖延,每容那犬魔多活一日,便不知有多少百姓遭殃,所以小子斗胆,便定于三天之后,于清江城前与诸位郡宗高手相会,齐往小太川乌鸦山去斩杀那只犬魔,诸位前辈,应该没有问题吧?” 一心想在旁边当路人,快点被人遗忘的五大宗主,一下子又被无数百姓目光笼罩了。 此刻,心里着实不知有多少问题想问,更是不想答应。 但迎着那么多百姓的眼光,这又如何问得出来,毕竟人家说了,每让犬魔多活一日,便不知有多少百姓遭殃,自己如今反对一声,谁知道那遭了殃的百姓,是不是要算自己头上呢? 面色都讪讪的,不敢不答应,又不想这么快答应,只能敷衍的点头。 “好!” 一见他们点头,方寸便沉声点头,道:“事不宜迟,晚辈这便要回宗门整顿人马了!” 说着话,他便再次向着下方百姓揖礼,顿时又惹来一片赞叹声潮。 “这……就算是说定了?” 几位宗主神色都无比复杂,心里无比的别扭。 偷眼看向了那位范老先生,发现这位老先生也像是有些拿不准的样子。 而在此时,方寸已面无表情,先向范老先生行礼,又向五大宗主行礼,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讲,转身便登上了法舟,于无数目光交织里,云气涌动,小山一般的法舟缓缓驶了出去…… 场间只留下了发懵的范老先生与五大宗主,以及一片欢呼激动的百姓。 …… …… “这……方二公子,是不是刚才有些……” 直到法舟已行出去了百十丈,舟上的小徐宗主才略略反应了过来,瞧那表情,也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一副满肚子的话想说,但又不敢说,只能委委曲曲憋在心里的模样。 “有些什么?” 倒是方寸,这时候已经恢复了平静,笑着向他看了过来。 “太……太莽撞了吧?” 小徐宗主犹豫着说出了“莽撞”二字,偷眼看了方寸一眼,见他没有生意,才忙着说了下去,道:“我真是没想到,你怎么忽然就把这件事给定了呢,那犬魔可不是一般的山精小妖,仅是看范老先生那等重视,便知道一定不好对付啊,尤其是它已经在乌鸦山收笼了一众山间精怪,快成了清江郡的心腹大患了,恐怕就算是九仙宗,都不敢打包票能除它呢……” 听着小徐宗主的话,方寸顿时笑了起来,道:“我懂!” 那只犬魔无法无天,行事肆无忌惮,但若是好对付,怕是在乌河郡便被那边的炼气士们给斩了,既然它好端端的,甚至愈发猖獗,便可见一定有几分为祸的本领,说不定是只堪比金丹高阶,甚至直逼元婴的大妖,再加上它招揽的一众蛇狐妖鬼,那势力得有多强? 保守了说,也起码是守山宗的三个大,夸张了说,有可能快赶上九仙宗了。 而面对着这样难缠的主,守山宗底蕴未足,一共小猫两三只,那是根本就招惹不起的,事实上,依着小徐宗主的想法,别说大包大揽了,面对这样的大妖,守山宗只要在五大宗门前去斩杀它的时候,不要被排挤在外面,跟着混点儿功德,有点参与感,就已经很好了…… “你懂……懂还这么说呢?” 小徐宗主不敢有怪罪之意,努力让自己的埋怨听起来温柔一些。 “我这不是为守山宗考虑么?” 方寸转头看向了他,笑着道:“难道我不知道五位宗主今日约着去饮酒是什么事么,若没有这只凤凰打忿,怕是现在咱们六大宗门该如何做这三件任务,该如何分这些功德,都已提前有了定论了,只是我更知道,若真如此,守山宗一定分不到什么真正的好汤水……” “好汤水咱也没资格分呀……” 小徐宗主苦着脸,道:“虽然寻回了宝身法,但就咱们守山宗那个样子……” 方寸笑道:“守山宗若想回六宗之列,便要有大功德,大声望,人心所向,才会水到渠成,但若我们只是跟在了五宗身后,由着他们分些薄荡寡水,那别说今年,便是再过三年,甚至六年,九年,也不一定可以成功,惟有主导一番大事,立些大功业,才有些希望!” 小徐宗主微微一凝,轻轻点头,道:“长老说的是!” 但轻叹一声,脸上却是罕见的露出了一抹自嘲,道:“但挑个头容易,五大宗门怕是没有这么听话,便是将好处都给了他们,斩妖除魔时还不见得怎么出力呢,如今咱们守山宗要占这个名声,没有被他们当场拒绝,甚至出口讽刺,便已经是给了你方二公子面子了……” “我晓得!” 方寸知道小徐宗主说的是实话,笑道:“有了名声,其实就够了!” 小徐宗主顿时有些不解的向他看了过来。 方寸笑了笑,道:“那位老先生也好,五宗也好,都知道名声的重要性……” “而我,却觉得他们那点子搏名声的手段,太低级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自有安排(三更) 法舟于第二日一早时,回到了宗门之中。 这时候,守山宗尚是一片宁静,有弟子在山间炼气,有弟子在采药,有弟子正准备出山去立功德,也有两位长老在道德殿里抱着坛子大睡,朝阳晨雾,一片仙家的清悠景象,还无人知道自家长老已经在清江郡百姓们面前夸下了多大的海口,给他们揽了一个多重的活。 但小徐宗主却是知道的,他不知道方长老说的“夺名”是何物,但无论如何,既然方寸长老已经许诺立誓,其他宗门且不考虑,自家却是一定不能扯后腿的,于是他在法舟之上,一夜未眠,已经初步有了些计划,无论如何,急召众弟子回山,商量对策,却是一定的。 只是,正当他准备着下了法舟,便立时去道德峰上敲响警心钟时,却没想到,方寸长老倒是打着哈欠,准备回玉境峰上去补觉了,直把个小徐宗主急的在甲板上跺起了脚来。 “一共只有两天多点的时间啊,方长老!” 这位方长老像扶不上墙的烂泥也似,睡眼惺忪的往回走:“你自安排你的便好!” 小徐宗主急的像追尾巴的猫似的团团转,满心无奈。 甚至想,难道方长老又打算用他兄长传下来的什么法宝不成? …… …… 任由小徐宗主去做一切他能做的努力,方寸却是真个回到了玉境峰,一头倒下,好好的补了个觉,醒过来时,一身轻松,再看殿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便知道又到了夜间了。 他与人约定,三天之后于青江郡相见,而守山宗至青江郡,便是乘法舟,也差不多要一天时间,如今又是睡过去了一天,也就是说,哪怕是连夜赶路,他也只剩了一天多些的时间,想必小徐宗主这会子,已经该急的要上火了,方寸叹着,然后爬了起来,准备用些饭。 雨青离,小青柳,小狐狸三个,都已经在殿里等着,想必已皆知道了方寸在清江郡的许诺,不过他们毕竟了解方寸,这时候虽然准备着等方寸的吩咐,却也没有太过着急。 方寸慢慢的将一碗莲子羹吃完,然后向小青柳道:“唤那几个老魔入山!” 小青柳立刻笑着道:“知道公子会用到他们,早在山外候着了!” 说着话时,便已窜出了殿,不过时,就见得殿外几道人影,恭恭敬敬走了进来。 “林机宜拜见公子……” “怪离拜见公子……” “鬼书生拜见公子……” “红桃拜见公子~~~” 来的正是从柳湖城一路追随方寸来到了守山宗的几位老魔,当然,以前在柳湖城时,方寸是炼息境,看他们还有些老魔的意思,如今再称之为老魔,却未免有些不合适了。 而这几个人,也明显比在柳湖城时,更多了几分恭敬之意,入得殿来,便老老实实的拜在了方寸面前,一个个垂首不语,但分明颇有喜色,尤其是,哪怕连方寸,都可以看得出,他们身上似乎都多了几分异样的气机,一身本领,比起之前在柳湖城时,又已强了不少。 看样子,那神冥炼身法的参研,倒给他们带来了不少好处。 方寸扫过了诸人一眼,笑道:“来了也有两个月了,最近你们过的如何?” 四个人面面相觑,齐身拜倒:“公子深恩厚义,吾等感激涕零……” 方寸细品着其中的话,可以听得出来,这里面确实是有些是真的感激。 毕竟他们这些江湖中的人,无论是修行法门,还是神通术法,修行资源,皆来源困乏,多半只是修五气炼身法的命,之前自己赐给了他们四品宝身法,其中的意义,对他们来说简直无法形容,尤其是对炼息境的林机宜与红桃娘子二人来说,更是泼天般大的造化。 当然了,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桀骜与野性难驯,自己若指望他们因了这一道四品法,便会真的从此之后,对自己忠心耿耿,火里水里,却也大可不必,人家混江湖的,又不傻。 “这次唤你们过来,是因为有些事要你们做!” 没有卖关子,方寸直接说道。 几位江湖散修一听,立时神色一凛,态度也凝重了些,林机宜腰背微直,恭敬道:“小的几人已经知晓公子在清江城许下的诺言,公子有事,自该由我等开山拓道,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还请公子直接吩咐便好,我们几个的命都是公子的,早就已经豁出去了……” 不仅是林机宜话说的好听,就连其他几个人,居然也一样如此,此前在柳湖城时,他们被方寸以生死符治住,便已是身不由己的命,如今又忽然得赐了神冥宝身法,简直天大造化。 但他们也不傻,江湖上没有天上掉的银子,人家凭什么给自己这么大的造化? 依着江湖规矩,越大的好处到了自己身上,便越是代表自己要准备好给人卖命了…… 只是他们没想到,听了他们的话,方寸却是笑道:“谁说我是因为这事唤你们来了?” 几位散修微怔,神色皆有些诧异。 昨日方在清江郡许下了重诺,今日便唤我们过来,不是为了这事,又是…… “清江郡这边的地盘,我看上了!” 方寸看了诸人一眼,轻轻笑道:“你们能不能帮我打下来?” “啥玩意儿?” 几位老怪听了,差点一头栽倒。 这刚刚才心里松了口气,怎么又来了更狠的? 这可是清江郡呐! 这个盘子确实比柳湖城大了许多,可同样也比柳湖城的水深了不知多少倍,其中多少势力,盘根错节,云遮雾绕,哪一个的靠山能简单了,哪一个的道行能浅了,先不说这些,就说想要在这里立足扎根的金丹老怪,一方巨擘,那便有多少,就凭自己这几个人的斤两…… “入江湖,需要时势!” 方寸似乎明白他们心中所思,淡淡道:“如今清江郡诸位掌令与神将,皆伤的伤,受惊吓的受惊吓,想是无心事务,而各大宗门,也马上要忙起来,顾不得江湖里这点小风浪……” “所以,这正是你们的时势!” 几位老怪对视一眼,心间皆有些诧异,不知道方寸为何如此清楚清江郡的局势。 但他们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虽然得了神冥炼身法,但时日还短,再加上清江郡卧虎藏龙,诸桩儿生意,分得头头是道,外人极难插手,以他们的本事,也只好在柳湖城装大爷,那还是趁着吞海帮老朝死了,书院与城守低调,整个柳湖城群龙无首的情况下装大爷…… 如今的清江城,与柳湖城大有不同,怎可同日而语? “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个道理我是知道的,所以你们不必担心!” 见了他们的神色,方寸笑了笑,忽然将一个小袋子扔在了他们面前: “加上了这个,有没有把握?” 众老怪见了,瞳孔皆是一缩,知道这是方二公子用来控制自己的生死符,也知道这玩意儿究竟有多恐怖,随着那袋子丢在眼前,心脏都不由得跟着跳了几跳,若是可以将这在虫师怪离口中近乎无解的玩意儿掌握在手里,去控制这清江郡里的一些老魔邪怪的话…… “再加上这个呢?” 方寸轻轻将一张银票,放在了小袋子旁边。 几位老怪望着银票上的面额,呼吸顿时都变得短促了些。 他们自然知道公子不只是真的只给这一张银票,这张银票,代表的是足够用的钱财! 然后不等他们回答,方寸便又笑着,端起了茶盏,道:“倘若再加上那道法呢?” 几个老怪已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了,皆傻傻的抬头看向了方寸。 此前方寸命人将一道四品法交给了他们,着实是他们没想到的,虽然也看出了那一道法,似乎有些残缺处,但同样是对他们来说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况且,方寸既然让他们看出了残缺,便说明只要他们好好效力,就有可能补全这一道法,反正背叛不了,还担心什么? 而传给自己,是一回事,可以外传,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四品法入江湖啊,这对那些修行路断,眼前看不到希望的人来说有何等吸引力? “公子……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一片惊喜到有些紧张的氛围里,林机宜忽然呼了口气,抬头问道。 方寸笑着看向了他,道:“你说呢?” 林机宜心神一凛,急忙又低下了头,道:“无论公子想要什么,都够了!” 方寸细想了想,竟发现再没有比这个回答更让自己满意的…… “去吧!” 挥手让这些江湖人退去,方寸便像是了了一桩大心愿。 倒是一边的雨青离见了,心底着有些不解。 如果自己没看错,方二公子这是让这些江湖人去打地盘吧? 可是眼下这斩犬魔的事情还没料理干净呢,你倒想着钻清江城的空子了? “乌鸦山的事关键点不在他们身上!” 方寸看出了他心间所想,便主动解释了一句,然后笑着向小青柳道:“此时那位小宗主还有两位长老想必已经在道德殿里急疯了吧,你去将金银富贵两位长老请到我这里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守山弟子,斩妖除魔(一更) “方长老找我们过来,有啥事呢?” 小青柳去了不久,便见得殿门口有两个探头探脑的,堂堂守山宗的寒石与青松两位长老,这时候看起来就显得有些发虚,一步一挨的走了进来,一脸的懵,而他们好歹还是进来了的。此时的峰外,同样着急,却没有被召见的小徐宗主也不敢进,只能在峰外探头探脑。 “两位长老请坐,上茶!” 方寸笑着起身相迎,然后吩咐着一边的小狐女。 两位长老急忙皆讪笑着:“不用不用,不喝茶不喝茶!” 方寸笑了笑,道:“那吃点水果?” 两位长老忙摆着手:“不用不用,客气啥……” “哦……” 方寸笑着坐了下来,便干脆直入正题:“诛犬魔的事,两位长老已经知道了吧?” 青松与寒石长老对视了一眼,神色顿时有些发苦,道:“一大早就知道了,宗主叫我们过去的时候,酒还没醒呢,一听这消息立马醒了,这个……方长老斩妖除魔之心,可钦可敬,我们两个是极为佩服的,就是心里还有些好奇,方长老究竟准备用什么法子来对付……” 不待他们说完,方寸便笑着道:“此事还要多仰仗两位长老!” “啥?” 两位长老听得一懵,差点跳了起来,青松长老苦着脸道:“这个,不瞒方长老说,我虽然这一身修为,也是个金丹,可是我这金丹,基本上是混来的啊,得十年没跟人动手了……” 寒石长老也跟着苦笑道:“那个,我打小就老实,老母亲不让我跟人打架……” “……” 方寸愣了一下:“说什么,又没说让你们去冲锋陷阵!” 两位长老松了口气,青松长老有些为难道:“只让宗主一个人上,是不是不太好?” 寒石长老叹了一声,道:“确实不太好,但谁让他是宗主呢?” 两人对视一眼,皆像是问题已经解决了的样子。 方寸:“……” 忽然有些明白当初小徐宗主卖给自己灵脉时为何那么痛快了! 不过倒是也能够理解这两位长老的想法,实际上昨天的小徐宗主也是这么想的,如今这两位,再加上小徐宗主,基本上就是整个守山宗能够拿得出手的“高人”了,后山那位疯长老,便是实力厉害,可若是过去请他,恐怕还不等到降妖呢,先就被他老人家降了。 凭这小猫两三只,想去对付那只占了山头,自封妖王的犬魔,只能说鸡蛋碰石头。 “我请两位过来,不是商量要你们出手的事情!” 方寸笑了笑,看着两位长老,道:“其实是有别的事情需要二位出力!” “不是出手……” 寒石长老想着,神色微变:“难道是出钱?” 方寸神色有些古怪,按捺了下去,道:“也不出钱!” 两位长老顿时脸色好看了许多,道:“那就没关系了,方长老尽管吩咐!” 方寸笑了笑,认真看着这两位长老,道:“我想问一个问题,两位长老,会骂人么?” “啥?” 青松寒石两位长老一下子就愣住了:“骂谁?” 方寸不答,只是道:“只要骂了,就给三块龙石,骂得好了,我满意了,给十块!” “哗啦!” 两位长老忽然站了起来,差点将椅子与案几都给带倒。 四只眼睛同时看到了方寸的脸上,神色威严,带着一股子惊人的煞气。 方寸都被他们这目光看得有些发毛了:“有问题?” “方长老,你知不知道,我虽是金丹,但这金丹却是混来的?” 富贵长老一脸严肃的开口:“所以,我平时能动口绝不动手,能骂人,绝不斗法!” 金银长老同样一脸严肃:“老母亲打小就不让我跟人打架,但她自己一个人能骂一条街!” 方寸肃然起敬,向两人揖礼,此事,稳了! …… …… 三天之期转眼即到,眼见得第二日便要与六大宗门一起往清江城相约,共赴乌鸦山斩妖之时,守山宗上下自然也只好动员了起来,小徐宗主在这两天里,可谓忙的焦头烂额,又是发布宗门功德诏,又是定制阵图等一应计划,又是用尽一切办法去打听乌鸦山的现状。 最后,他将整个守山宗上下都动员了起来! 足足一位宗主,两位长老,以及四十八位弟子! 就这些了! 小徐宗主这么好的脾气,也已经恨不得要当场摔茶盏了…… 这是要去送死嘛? 这几天他着实花了不少代价,已经基本上将乌鸦山那边的情况摸得差不多了,知道那一只犬魔现身于乌鸦山后,着实不知做出了多少大乱,与其他山间精怪知晓人族炼气士的强大,便是为祸也偷偷摸摸不同,这一只犬魔,竟是走到哪里,便吃到哪里,荡起妖风,掳掠百姓,毫不避人,甚至有个与乌鸦山较近的书院,初时还想对抗它,竟也被它直接闯了进去。 书院金丹境的院主,被它吞了,教习与学子,更是死伤无数…… 那可是书院,大夏学堂! 这等凶祸,放眼整个清江郡,都是骇人听闻的。 现如今,这犬魔已在乌鸦山聚众为王,底下将周遭十几路妖王都收拢了过来,也即是说,且不论这犬魔自身有多厉害,光是他手底下的草头妖王,便已经是让人心惊胆寒的了。 就守山宗这点家底,怎么跟人斗哇? “很好,很不错!” 方寸自玉境峰上过来,身边跟了小青柳,雨青离,小狐狸倒是没带,不用娃娃兵。 小徐宗主快要哭了出来:“这哪里不错了?” “精气神很不错!” 方寸笑着,深深打量了一眼,又笑道:“不过弟子们衣袍纷杂,法宝不一,看起来倒有些像杂牌军,而今这一次,乃是我守山宗初次挑大梁,诛妖魔,也正是该这清江郡百姓再次认识我们的时候,人靠衣装马靠鞍,小青柳,去将我给诸位弟子们准备的赏赐带上来!” 小徐宗主听得此言,倒是忍不住一惊。 方二公子不是不了解守山宗如今的情况,还敢大包大揽要去诛了那只犬魔,便说不定是早有准备,如今出发之前,便要赏赐厚礼,难不成说,这要一人赐一件法宝傍身不成? 而听得这话,众弟子们也同样激动。 他们倒是还不怎么了解那只犬魔有多厉害,只是听说这一次乃是与其他五大宗门一起去斩妖除魔,因此压力也不大,再加上守山宗此一回异常大发,功德诏令上说,只要参与了这次斩妖除魔,便有三千功德打底,而若是在这大战之中立了功劳,又有额外赏赐与功德。 这样的好事,谁能不来? 所以,但凡如今在山中,没有闭关,手头上没什么事的,倒基本上到齐了。 如今还未出发,便又有赏赐下来? 实在不知有多少弟子,已是激动得热血都狂涌了起来。 然后一片目光期待之中,便见得小青柳跑去了山脚,带着一众执事,从法舟之上一份一份的厚礼运了下来,交到了每一位弟子的手中,小徐宗主本是满心的期待,急不可耐的凑了过去一看,却顿时有些傻眼,这所谓的厚礼,居然只是一方剑匣,与一件崭新的袍子。 袍子是白袍,配有绣金丝的带子,宽袖窄腰,修身提劲,穿在了身上,便是没有气质的,也无形之中,便生出了几位出尘之意来,剑匣子往背后再这么一背,小仙家的样便有了。 而那剑匣之中,则是飞剑。 暗匣藏明剑,法力激涌,飞剑便破鞘而出,剑光如烈日,映照四方。 小徐宗主看着,瞳孔都不由得缩了几分,悄悄来到了方寸的身边:“方长老……” “嗯!” “那袍子倒是不错……” “确实不错,十两银子裁得一件,这个守山宗是要补给我的!” “飞剑似乎也不错……” “确实不错,最为精致华丽的下阶法器,飞起来可威风了……宗门也是要补给我的!” “这些都没问题,可关键是……” 小徐宗主忍不住要扯着方寸的袖子央求了:“可是有啥用呢?” 别说十两,就是一百两一件的衣袍,那也只是普通衣袍啊,火一烧就露个大洞,你让弟子们穿着怎么去斗法,还有那飞剑,当真是威风,法力渡入,立时精光四射,十里之外都能看得见,那若是闯进了妖窟妖阵之中,驾御着这样的飞剑,生怕敌人瞧不见自己呢? “你在担心什么?” 方寸都不由得好奇的转头看了小徐宗主一眼:“两位长老没告诉你什么?” “没有啊,我倒是听见他们悄悄的商量什么来着,……” 小徐宗主呆呆的道:“但他们又说这是什么大活,不能告诉我,免得我会抢他们生意……” 方寸也不禁笑了,拍拍小徐宗主的肩膀,道:“那你便只等着看好了!” 小徐宗主愣了一下,道:“你也不告诉我啊?” “毕竟我也是长老!” 方寸笑着道:“我与那两位前辈才是一帮的!” 小徐宗主彻底有些懵了,呆呆的看着方寸白袍飘飞,洒脱俊逸的走向了法舟,看到了那两位平时有事跑的比谁都快的长老这时候已经提前上了法舟,欢喜的迎着方寸,也看到了众弟子们各自换上崭新的白袍,背后背上了黑色剑匣,脚下踏起了那明亮而耀眼的飞剑…… 咋的,忽然感觉这守山宗就自己一个外人呢? …… …… “守山宗弟子听令……” 而在方寸等人都踏上了法舟之后,两位长老立于舟舷,一声朗喝。 仙意荡荡,直冲苍穹,剑光潇潇,光寒四野! “随吾出山,斩妖除魔!” 第一百七十章 现眼(二更) 一艘法舟,起在半空,漫天剑光,护驾随行。 无法形容守山宗那些留守的执事与弟子们看到那一幕时的心境。 黑云一般的法舟升腾在了半空之中,催动无尽流云,浩浩荡荡,直往山外。而在周围,则是四十八位弟子,皆身穿一尘不梁的白绸剑袍,衣袂飘飘,法力激处,剑光耀眼,便如四十八颗流星伴随在法舟旁边,神光激荡,虚空黯淡,直若看到了神驾天降,群魔辟避…… 哪怕明知那白袍,那剑光并不怎么值钱,也很激动人心啊! …… …… 而连守山宗这些知根晓底的执事与留守弟子们都被这浩浩荡荡的一幕所惊动,就更不用说这一路之上,途经的那些城地村镇百姓们了,无论是正在村口纳凉的,河里捕鱼的,磨盘旁边一人捧个大碗吃饭的,还是吹熄了灯趁着人家老公没有回来赶紧办点那什么事的…… 一个个皆被那高天之上激荡的气机所惊动,纷纷跑了出来向天上看。 四十八道剑光其实并不多,但每一道剑光都如此明亮的情况下,却给人一种纷繁无尽,隐有一种百千修士同时出行的印象,尤其是那剑光于空中掠过,拉出了长长的尾巴,便更像是有足足一队队修士在联袂赶路,而借着剑光,又恰好照亮了那隐藏在黑暗中的法舟。 “那是什么?” “是剑仙,那是……守山宗出来的剑仙?” “好多年没有见过剑仙出动了,这些仙家们是去做什么?” “天啊,原来守山宗剑仙这么多,前两天我还跑到他们山边偷果子来呢……” “……” “……” 一路行过,便留下了一路惊叹的目光与争议传说。 不得不说,非但在一众百姓之间,留下了这么惊叹的印象,就连那些空中飞着的守山宗弟子,也着实体验到了一把高光时刻,毕竟平日里飞天遁地对自己来说不算什么,可是当着那些平头老百姓的面施展这等小法门,多少还是有些羞耻感的,但如今整个宗的同门都这样做了,自己也就没啥不好意思了,剑光催动的越发明亮,飞掠的轨迹都玩出了几个花来。 当然,高光是高光了,惟一的问题是法力消耗有点快。 仅是一夜的路程,到了中途无人地方,这一群弟子们都不得不休息了一会,恢复法力…… …… …… 于第二日晌午时分,正是百姓们最忙碌时,守山宗一众弟子,赶到了清江城上空,一霎那间,便如他们这一夜里引发的无尽惊赞一般,整个城的百姓都惊动了,急急抬头来看,平日里因着范老先生规矩极严,他们倒很少见到这等仙家迹象,尤其是这么惊人的仙家迹象。 而如今,抬头向着空中看去,便见一艘极具压迫感的法舟,缓缓驶入了城池上空,悬浮不动,犹如一座飞在空中的小山,而周围,则是一个个踏剑白袍的弟子,整齐划一。随着法舟入城,然后便立身于法舟周围,停稳不动,剑气惊人,傲意激荡,犹如仙人自天上来。 “是守山宗……” “三天前说了今日要去斩妖除魔的守山宗弟子们来了……” “我的天,这就是仙家们飞天手段吗?” “咦,他们怎么直接进城来了?” “……” “……” 三天之前,方寸便已当众说过,在清江郡无数百姓心间埋了个引子,而如今众弟子如约而来,又如此高调,顿时引发了一片欢呼,倒像是这约定是与清江城百姓约好了的一般。 而另一点,之前清江郡规矩森严,不让人在百姓们面前展露炼气士的手段,以及惊扰,可守山宗,却是径直入城,飞在了半空之中,那种惊人的气势,也着实让人感觉新鲜,尤其是守山宗弟子皆一袭白袍,一样的飞剑,那份视觉冲击力,也着实不是轻易描述得清的。 “掌令大人,守山宗弟子居然直接入城了……” “是否要逐他们出去?” 也是在这时候,见得守山宗弟子高调入城,清江大城周围,那些神将与守卫们,也皆吃了一惊,平素里他们都了解范老先生的规矩,守山宗此举,可不是正犯了老人家的忌诲? 但是那此时正捂着嘴巴,一脸懒意的掌令,却是转过头来瞪了守卫们一眼,三天之前,刚被割了舌头,这时候正在服用一些生肌长肉的丹药重新养回来,正是说话都废劲的时候,再加上重新长出舌头的过程可真不舒服,心里只觉得莫名的烦躁,做什么事都觉得心慌。 三天前刚惹了麻烦,你今天再让我去找麻烦? 况且人家不是三天前就说好,而且是打着范老先生的名义来的么? 那领头的是方家二公子,可是见了女神王都好端端回来的人,有那么好惹? 心里想到的原因有很多,但这掌令一把扯过了纸笔,却只在上面写了一个字作回答。 “滚!” 一众守卫顿时不敢吱声了,老老实实与清江郡百姓们一起看热闹。 …… …… “好个守山宗,竟是如此无法无天!” 而在守山宗弟子们高调入城时,那城外百里处的山上,别院之中,范老先生自然不会不知道此事,见得老仆人一脸不满的样子,老先生亦是冷哼了一声,道:“三天之前,那方家老二忽地如此懂事,大包大揽,于百姓们面前立誓,原就是想替守山宗搏些声望来着!” “只不过,他说的是老夫说过的话,做的是老夫让做的事,打的也是老夫的名义,纵是小儿辈高调了些,老夫又能说什么,便且由着他去吧,此时且不要理会他就是了……” 那老仆人皱着眉头道:“老先生不愿与小儿辈计较,但我们做下人的却不能不理,守山宗高调入城,却将老先生以前的规矩放在了哪里?况且,他们这般嚣张拔扈,大包大揽,如是任之,怕是整个清江的百姓都会念他们的好,却又将一心为民的您老放在了哪里?” “住口!” 范老先生冷冷看了那老仆人一眼,喝道:“老夫一心为百姓,又岂是图虚名的?” “是是是……” 老仆人忙陪笑道:“老奴只是瞧不过这等哗众取宠的行径罢了!” 范老先生冷淡一笑,道:“值些什么,小儿持大戟,不过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 …… 也是在此时,守山宗弟子入城,引发了城中无数百姓的争相观望,掀起了片片惊呼,无尽赞誉,正是整个城池的百姓,都被他们所吸引之际,可是守山宗弟子出现在了城池上空,但周围却一片寂寂,静候了数息功夫,却没有等到其他五大宗门或郡府的神将们现身。 “出去问一问吧!” 法舟里面的方寸,静静的喝着茶,向小徐宗主说了一声。 纵是心里疑问无数,小徐宗主也只好整顿衣衫,来到了甲板之上,神色也已变得肃穆凝重,沉声喝道:“三日之约已至,正是斩妖除魔时,不知五大宗门的诸位同道而今何在?” 声音朗朗,向着周围散了去。 众百姓也都听着好奇,纷纷四下里张望:“对啊,其他五大宗门呢?” “当时不是说了六大宗门联手去斩妖除魔吗?” “对啊,三天前我就在这里看热闹了,听得真真的,怎么今天就来了一家?” “……” “……” 时间愈久,猜疑愈重。 不仅一众百姓心间生疑,纷纷打听,就连法舟周围的守山宗弟子们也觉得心里没底了。 他们一直在剑上摆造型,也很累的。 而小徐宗主问过了一遍,见周围没有动静,便又问了一遍。 眼见周围没有人现身,便更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隐隐约约觉得,下方城池之中投过来的目光,似乎已经多了些疑惑与玩味之意。 …… …… “呵呵……” 而在城中,一些暗中看着,懒得现身的城中掌令与守卫们,也都捂着嘴冷笑起来。 一把抓过了纸笔,写给手下人们看。 就俩字:“现眼!” …… …… “还是老先生看得准啊……” 城外别院之中,老仆人听着下人们的汇报,也已满面堆笑,满面称赞。 “哼,那些宗门里的老油子,又岂是他这么个小孩儿吃得定的?” 范老先生冷哼了一声,道:“准备车驾,过一会,还得是老夫过去替他主持大局!” 老仆人忙答应着去了。 他都不必问,便将老先生出行的时间,定在了半个时辰之后。 …… …… “方二公子,这……” 而问过了数遍,见无人现身的小徐宗主,也终于受不住,转身回了法舟。 满面皆是无奈又焦急的神色。 “意料之中罢了!” 方寸将手里的茶盏放下,笑道:“该请我们守山宗的高人出场了!” “高人?” 小徐宗主有些发懵,守山宗还有高人? 我怎么不知道? 然后也就在他一脸迷茫之中,旁边的舟舱里,已经准备了整整一夜,杀气早就有些按捺不住的寒石与青松长老,慢悠悠的起了身,清一清嗓子,神色凝重,犹如背负了山岳。 刚要出舱,小青柳来了,道:“两位老先生稍待,公子有东西给你们看!” 两人一怔,就见小青柳打开了怀里抱着的匣子,里面乃是一颗又一颗晶莹的龙石。 “公子说你们明白!” 小青柳嘻嘻笑着,扣上了盖子,退在一边。 两位长老死死盯着那匣子,身上的杀气,又骤然间提升了十倍!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大事不好(三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守山宗这么大阵仗,怎么却无人来呢?” “额……有种守山宗被其他五大宗门给晾在这里的感觉……” 清江城上空,气氛已经显得有些尴尬了,尤其是在守山宗小徐宗主喊过了两遍,却无任何人现身之后,更是出现了一种本是大家相继登台,最后却成了守山宗自己在这里唱独角戏似的感觉,激奋之后,便是落寞,守山宗刚挑起了无数人的欢呼,如今便落寞得很…… “呵呵,差不多了,毕竟同为清江一脉,还是要留些余地!” 而在此时,清江城中心的某座高楼之间,也正有数位气机不俗的炼气士相对而坐,期间有位老者望着半空之中那艘孤零零的法舟,笑着道:“请人去将那法舟里的方二公子请下来吧,再等范老先生过来,也正好商量一下这犬魔怎么斩,此番的功德,给守山宗留多少!” 诸人听了,便皆是笑:“守山宗想重回六宗之列,大家都理解,那位方二公子年纪轻轻,想立番声名,也能理解,但他若真觉得可以主持除魔大局,轻易赚了这功德,却也太天真了!” “六大宗门的主,又岂是守山宗能做得了的?” “哈哈,想必方二公子经此一事,也该懂事些,以后该不会再强出风头了!” 说着话时,便已准备要派一位弟子前去知会。 但也就在此时,便见得那空中的法舟里面,有两位老者走了出来。 这两位一个枯瘦高大,黑袍松垮,一个腆胸凸肚,穿金戴银,瞧起来气质……都不咋地,不过这时候却是一脸肃穆,显然极具威仪,自然,无论如何,能够修炼成金丹的,周围法力稍稍一蕴,先天之气摧动,总也可以显得自己极具威仪,这也算是炼气士们的拿手绝活了。 正是气氛微妙之时,也没人把这两位长老当一回事,只是在心里打着自己的算盘,然后他们就见着这两位长老走出了法舟,立身于虚空之中,忽然联声大喝:“五大宗门听着……” 声音如闷雷,骤然绽放,倾刻间涌向了整座清江大城之中。 不知有多少人,被这一声大喝,直吓得浑身一个激灵,手里的碗都掉在了案上。 唰!唰!唰! 倾刻之间,便无数目光下意识的被他们引了过去。 “这两位是……守山宗的长老?” 便是这小楼里的诸大宗门炼气士,抬头看到了他们二人,也觉得有些奇怪。 传说中守山宗没落之后,倒是还有两位长老,但没几个见过他们的。 大多数场合,都是小徐宗主自己亲自出来抛头露面。 如今他们二人…… 正心间诧异之时,便已见得那位身材瘦长的青松长老,面如古山,声沉色厉:“清江五宗何在?尔为清江大宗,享灵脉之利,得山水之秀,义在护道,责在安民,然则今妖魔猖獗,为祸一方,此正合我炼气之辈仗剑除魔,振我乾坤正道之时,尔等何敢隐匿不出?” 众百姓听得这一番话,神色皆是一凝,未能全明白,但已感觉到了某些义愤之心。 而在此时,寒石长老则已立马跟上了:“我操你大爷的九仙宗、乐水宗、灵雾宗、云欢宗、暮剑宗,你们都是整个清江有名有姓的,好山好水好灵脉都被你们占了,好吃好喝好姑娘全归你们了,可炼气士的责任就是斩妖除魔护百姓,现在那些妖魔快狂到天上去了,光明正大吃人,正该我们出手为百姓除祸斩妖的时候,你们怎么好意思只占便宜不出力?” 哗啦啦! 两个大嗓门加上了法力运转,滚滚传向了清江大城之中,惹得无数惊疑。 若只青松长老的话,百姓们还未听得明白,但加上了寒石长老,就一下子了然了。 那一番大骂,一下子就进了人的心坎里,清晰感受到了那种怒意…… 好了,明白了…… 原来这守山宗两位长老,是跑到清江城来……骂街的吗? 这多新鲜,得叫个好! 于是几乎倾刻之间,便有无数人满面兴奋,在下方高声欢呼了起来。 就连那高楼之中,五大宗门的诸位长老等人,听得这一番破口大骂,也先是一怔,旋及怒气冲天,守山宗好大的胆量,这两个长老更是不知死活,如何敢这样对五大宗不敬? 一时间怒气冲天,几乎恨不得立时将他们抓过来一把捏死! 可怒气朝天之下,却听着那两位骂的越来越狠了。 …… …… “尔知妖魔几凶?尔知百姓几惨?” “你们可知,那作恶为祸的妖魔,究竟是何等的猖獗?” 说着话时,一边的青松长老适时的大袖一抖,一道卷轴顿时荡了开来,上面皆是一副一副,血淋淋凄惨至极的画面,只是卷轴画面太小,又在半空,百姓们自然看不见,而这位青松长老,则是顺势挥掌印去,那卷轴上面的画面,顿时一片片铺洒在了虚空之中。 众百姓抬头看去,顿时惊得心脏都险些停了。 赫然见得,那一幅幅的画面,皆是妖魔横行,吞噬百姓的模样,有的妖魔伸手抓着人之双脚,正向两边扯开,有的是一群妖魔,守一堆火,上面以木棍穿了人之首尾,架在火上烤,还有的是一个又一个光溜溜的娃娃,被身高三丈的妖魔捏在手里,向着空中放去…… 这些画面,并不如何精妙,笔意也只粗糙,但却很是舍得用颜色,大片的深红泼在画上,本就有些触目惊心,再加上了那画里惨不忍睹的内容,更看得人毛骨悚然,汗毛倒竖。 清江城乃是一郡之心,妖魔远避,纵是城中百姓也没少听得妖魔害人之事,但也是隔靴搔痒,又有谁真个见过,又有谁真个去想过那妖魔害人时是何等模样,而如今,这一幅幅画卷经由炼气士的法力,印在虚空,坦坦荡荡铺在了众人面前,冲击力又是何等恐怖? “范老爱民,心忧如焚,誓斩妖魔,诸宗齐诺,尔等何敢欺之?” “诸位乡亲父老,范老先生是个一心爱民的活圣人,他老人家听说了这妖魔作祟之事后,立时找我守山宗商量,给我们下了死令,定要斩除了这些害人的妖魔,然我们六宗明明说好,更在诸位百姓面前立誓,三日之后,一起去斩杀那妖魔,孰料吾宗来了,其他五大宗门,竟尔不见踪影,此举如何教人忍得,难道你们五大宗门,竟将范老先生的话当放屁了不成?” “……” “……” 一腔义愤,满口指责,偶尔还会莲花绽放。 众清江城百姓何时见过这等炼气士骂街的场面,初一时,只是觉得新鲜,都跑来看,再见得妖魔食人那触目惊心的面画时,便已心生惊惧,汗毛倒竖,而又听得守山宗立誓与妖魔势不两立,便顿时对他们大生好感,而当守山宗忽然提到了声望极高,在他们心间便如活圣人一般的范老夫子时,那义愤填膺之气顿时烈火一般燃烧了起来,喝骂声瞬间如同潮涌。 妖魔如此凶狂,你们这些炼气士居然袖手旁观? 说好了六大宗门一起去除妖,结果居然只有人家守山宗来了? 范老先生这样的好人,你们居然敢将他的话当放屁? “五大宗门,无耻混帐……” “操你大爷……” “王八蛋的五大宗门,你们居然敢对范老先生不敬?” “五大宗门都谁来着?” “九仙宗,云欢宗,守山宗……” “不对,守山宗是骂人的,只有守山宗是好的……” “……” “……” 大夏王朝,宗门势力高高在上,声望与威严皆远比普通人所能想象,别说宗门,便是书院,在普通百姓心间,也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可清江大城,却是与众不同的,因为这里是范老先生做主,也因为范老先生时常为了“为百姓作主”,所以百姓的胆子也大一些…… 也正因此,百姓一怒,便怨气冲天,骂声盈日。 就像水,绵软无力,但怒浪一起,便可以掀翻大堤,拍碎广厦! …… …… “不好了,守山宗怎敢做这等事?” “可恶,阴险,守山宗是为了自家名望,有意要陷我等于不义之中么?” “那两个老贼,怎敢如此辱人,不怕不容于同道之间么?” 那高楼之中的宗门长老们,本是悠哉闲坐,只等着看足了守山宗的笑话,也等他们吃够了苦头,然后再将那守山宗的小徐宗主与方二公子请过来,给他们一个台阶下,让守山宗老老实实跟着五宗脚步走,不要闹事,却没想到,形势居然忽地出现了这样的逆转。 一瞬之间,立时便引发了众怒,杀气腾腾,恨不能拍死了那守山宗两位长老。 “坏了……” 而在一片惊怒之中,云欢宗的修长老是个多智擅谋之人,已经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豁然起身道:“若真由得他们这般闹下去,恐怕不容于同道的不是他们,而是我们啊!”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太低级了(二更) “妖魔猖獗至此,百姓悲怮难活,尔不见旭日无颜扯云遮目,妖风阵阵皆为冤鬼泣诉?今吾辈不出,世风不振,待到妖魔势大,入我城间掳血为食,吾清江百姓,何以安生?” “瞧瞧,瞧瞧,妖魔都狂成啥样了,老天的脸都让你们这几大宗门丢光了,乌鸦山那边的惨哭声都传到清江郡来了,周边百姓早晚被它们吃光,到得那时,它们直接跑到城里来吃人,我清江郡百姓怎么办,非要等它们冲到城里来大肆屠戮之时,才想起来斩妖除魔吗?” “……” “……” 清江城内,悲声已起,群情激愤,守山宗两位长老,也已然泣涕涟涟,声色并茂。 青松长老几乎已经双目血泪,一身悲壮,愤然大喝:“吾守山一宗,势微而气正,世守正辟邪,三十年前妖尊为祸,三百先辈恶战鬼愁崖,碧血累累,几近绝势,然今听得妖魔作祟,食我百姓,扰我神国,仍拍案而起,仗剑而出,势与妖魔不共存于天地,然尔等大宗,人多势众,夺尽气运,名满清江,时正守诺而斩妖魔时,怎敢毁诺不出,弃大义于不顾?” 寒石长老大喝:“我们守山宗以前就是为了保护百姓,几乎一门死绝,但如今我们还是来了,绝不让妖魔张狂,你们五大宗门呐,名声大的惊人,怎么他娘的这时候倒是怂了?” “此举岂为人子乎?” “你们都是孙子……” “守山宗誓护百姓,千代不绝!” “守山宗,就是好,五大宗门算个鸟……” “……” “……” 一开始还只是两位长老在骂,可如今,满城百姓皆已被挑起了怒焰,纷纷跟着斥责了起来,声势倒如狂风卷去,人人激愤,满心悲壮,形成了一种任谁也不敢忽视的怒流。 “守山宗可恶,竟使出这种手段来谋夺名声,陷我五宗于不义之地……” 而在高楼之间,五大宗门长老也皆已反应了过来,神色又惊又怒,眼见得守山宗那两个不着调的长老,已经在清江大城之中,掀起了这等风浪,简直荒唐,可是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们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惟恐引发了众怒,细想之下,竟已感觉事情棘手至极了。 “范老先生呢,此时也惟有他老人家才能平息此事了……” 细想之下,已有人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皆紧张的大喝。 …… …… “老先生,守山宗竟敢蛊惑人心,坏人清名,也惟有您出面才能正人视听了……” 别院之中,老仆人也已发现不对,神色惊异,低声劝道。 但出乎意料的,那位范老先生,却没有动身之意,而是侧耳倾听,面上竟露出了微笑。 “你看那百姓……” 城中的百姓,正怒火滔天,大骂五大宗门无耻,缩头乌龟。 “你说他们的话……” 正有无数人高声厉喝,赞范老先生高德厚义,骂那些炼气士有违老先生之命,天地难容。 然后范老先生笑道:“你觉得我这时候过去,合适么?” …… …… 由得城间一片喧闹混乱,南方虚空里清风寂寂,半个人影也没有。 “那位范老先生,难道……” 忽有人意识到了什么,神色微迟,暗暗咬牙。 “守山宗这是在替他老打名声呢,众百姓这无穷怒火里面,有一半是被那些妖魔噬人的惨状吓到了,另一半倒是在为他老人家不甘,经此一事,恐怕守山宗能够落三分好声望,但更有七分声望落在了他老人家头上,这样的好时候,他又怎么肯现身来帮着平息?” “总不能由着他们骂下去,我五大宗门的声望,难道就这么毁了?” “且现身吧,不能再拖下去了……” “……” “……” 而在这时候,两位长老怒骂连声,已经动了感情了:“乡亲们呐,炼气士斩妖除魔,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要不然凭啥这天底下的好事都被他们占了,担当却半点没有呢?” “你们说,这无不无耻?” 众百姓也皆被挑起了怒火,都跟着大骂:“无耻至极!” “你们说,这可不可恶?” 众百姓皆跟着大骂:“可恶至极……” 长老们忙道:“那你说他们分的赏赐,是不是应该都给我们守山宗……” “够了!” 话犹未落,忽然间有厉喝响起。 众人皆忙忙转头看去,便见得虚空之中,正有数道人影缓缓现身,走在了前面的,乃是五位炼气士,四男一女,皆气机深厚,踏着虚空走来,周围风声似乎都一瞬间弱了下去,明明踏空而行,没有声音,但偏偏每一步迈出,所有人的心脏,便都跟着跳动了一下…… 那感觉,便像是他们五人每走出一步,都踏在人心脏上一般。 “这……” 感应到了那五人的气势,诸位百姓都下意识的便将骂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我等五宗,皆已到了!” 那五位炼气士之中,走在了前面的一人,正是方寸此前见过的九仙宗葛长老,他这时候也是满面沉怒,冷声喝道:“范老先生平素里多有指教,命我等不可随意搅扰百姓,因此我五宗人马一至,便于楼间相会,只等你守山宗来商议,然你等非但来迟,反而在广众之间,言出狺狺,胡口大骂,毫无一点炼气士的风仪,难道,这便是你们守山宗的门风不成?” “哗……” 他气势既盛,又先声夺人,周身气机激荡开来,周围顿时一片死寂。 “这……” 而迎着他的威势,两位守山宗长老也是下意识里便有些瑟缩,看得出来,皆有些心惊。 毕竟,这可是九仙宗葛长老啊…… 虽然大家都是郡宗长老,但自己俩人跟人家比…… “五大宗门像是动了真怒啊……” 此时的法舟之中,小徐宗主见了,也不由得一惊,急忙低声与方寸商量。 说实话,他听见了两位长老的喝骂之声,才知道他们两人之前背着自己嘀咕的生意是什么,可是心里倒是更无奈了起来,这一通骂,听着倒是挺过瘾,可关键是有什么用啊,他已经考虑是不是这时候要自己出面,去解释几句,以免五大宗门太过仇视自己这守山宗了。 “无妨!” 方寸闻言,却是摆了摆手,道:“还有!” “啊?”小徐宗主彻底傻了。 “龙石!” 而在这时候,迎着那五位神色不善,明显动了怒意的五大宗门长老,以及清江城无数百姓们的目光,寒石长老一咬牙,低声向青松长老说了一句,然后两人便下意识的都挺起了胸膛来,看着葛长老脸上那几乎压抑不住的怒火,青松长老忽然大喝:“尔敢强词夺理?” 寒石长老跟着跳脚大骂:“放你娘的屁!” “唰!” 葛长老顿时脸色大变,惊怒之余,也多少有些不敢相信的意思。 他敢骂自己? 这两个老东西,哪里来的胆子骂自己? 就连其他四宗的长老,也大出意料,自己这些人都已经现身了,他们怎么还要骂? 念头未过时,青松长老便已怒声连喝:“此乃诸宗联手,斩妖除魔之时,六位宗主于三日之前于清江百姓面前立誓,而今自该由百姓见证,你们躲将起来,又是何道理?” 五位宗门长老闻言,顿时微微一怔。 乐水宗修长老反应快些,道:“说什么躲起,胡说八道,斩妖除魔不是小事,更不是一拍脑袋就决定的事情,我等也不过是因稳妥起见,在等着你守山宗过来商议一应计划……” “商量你大爷!” 寒石长老踏上一步,破口大骂:“三天前不是商量好了,你还要商量什么?” 修长老一时愣住,竟不知如何回答。 要商量的事多了,但这时候众人之前如何说得明白? 云欢宗一位女长老低叹了一声,面带笑意上前道:“两位长老听我说,那犬魔势大……” “我不要听你说,我要你听我说!” 青松长老神色俱厉,喝道:“正因为犬魔势大,才要赶紧斩了,难道不是?” 那云欢宗女长老顿时愣了。 暮剑宗栖梧长老神色阴沉,喝道:“除魔是六宗之事,该从长计议,你守山宗……” 寒石长老愤怒大叫:“从长计议,你可知拖延一日,便要死多少无辜百姓?” 栖梧长老一下子也愣了,不敢接这个话茬。 五宗长老面面相觑,竟是五张嘴都被这两个老东西给堵的说不出半句话来。 愈是说不出话,心里愈气,愈想说话,又愈说不出…… 看着守山宗这两个老不休气势张狂,内心里的滋味,委实难以说得清楚。 明明这两个货,看起来一掌便可以拍死,明明他们二人的地位与声望,在整个清江的长老们之中垫底都是勉强的,可偏偏,这时候他们气势却是强横到了极点,竟压着了自己。 面对着他们,自己这一身修为,竟似已全无用处! 而看着五宗长老愤懑之色,青松与寒石两位长老则是一脸肃穆,心间只是冷笑。 我们准备了三天! 足足三天! 什么样的反应没料到,什么样的话怼不了你? 第一百七十四章 守山宗,牌面(三更) “连范老先生都这么说……” 清江一片百姓们的欢呼声中,五大宗门长老心间一叹,大势已去。 其实早就在看到了百姓们一片声潮惊人之时,他们便也已经意识到了某个问题,只是内心里终还是存了一丝希望,感觉范老先生出面之事,兴许可以扭转这个不正常的局面,但如今,看到了老先生居然也顺着百姓们的话说了,便皆已明白,这件事已经成了定局…… 乐水宗修长老向九仙宗的葛长老看了一眼,缓缓摇了下头。 意思很明显,这件事,没什么可争的了。 守山宗搞出了这么大的阵仗,便已经决定了这件事定然会随着他们的意愿走,五大宗门想要拒绝,又如何能承受得了清江百姓的怒火,甚至说,是这位范老先生的怒火? “呵呵,守山宗是一片斩妖之心,五大宗门,也同样义不容辞,这些老夫都是知道的!” 而留意到了五大宗门长老眼神不悦,范老先生便也呵呵笑着,道:“便是适才有些争吵,也只是斩妖计划,稍有不合而已,些许小事,又何必因此而伤了六大宗门的和气?” 五大宗长老皆听了范老先生话里的安抚之意,只是心间仍是忿忿。 而下方,众百姓欢呼之声层起不穷,这时候反而也没有几个将范老先生的话听进去的。 还有人在高声叫着:“守山宗,就是好,五大宗门算个鸟……” 范老先生双手虚压,笑的更为温和,道:“既然我清江百姓,皆来见证,那老夫便也在百姓面前把话说明白,老夫不看你们来的人少或是人多,也不看你们宗门名声大还是弱,更不看你们说些什么,只看这结果,犬魔作恶多端,斩之有大功,老夫绝不吝功德赏赐,你们六大宗门,谁能将那犬魔首级悬在我清江城的城门之上,老夫便作主,赏其三十万功德!” “哗……” 上下左右闻言,皆是神色微凝。 百姓们其实不知道三十万功德代表什么,但一听三十万这个数字,就觉得很多。 而六大宗门之主则是一听三十万功德,便也心间微惊。 其实一开始范老先生刚说这犬魔时,没有定这么多的功德,如今,这一件斩犬魔之事,已经被守山宗搞得人尽皆知,于是他便非但不阻止,倒是又干脆在这件事上加了码…… 足足三十万功德! 哪怕是对九仙宗来说,这也是不容忽视的功德之数! 而对守山宗来说,有了这三十万功德,甚至可以直接重返六宗之列! …… …… “这……” 法舟之中,小徐宗主听得三十万这个数字,先是一惊,又不由得摇头。 苦笑道:“姜还是老的辣,方长老你造势不小,眼瞅着便将五大宗门名声压了下去,可老先生这一句话,便给事情定了性,最终,还是要看六大宗门谁能将这犬魔人头拿到手!”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守山宗造势如此之大,占尽声望。 若到了最后,反而没能夺那犬首,倒有可能在百姓面前更丢脸了。 而此事前后看看,守山宗得罪了人,五大宗门被打击了声望,最终获了好处的,竟是只有这位范老先生,他声望本就已经极高,经此一事,怕是真要被推上“圣人”之位了吧? “老先生声望本就已经极高了,再让他更高一些,又有何妨?” 方寸不至可否,轻轻笑了笑,道:“毕竟没谁生了翅膀,飞到了至高处,下落便是……” 小徐宗主忽地想起了方寸之前做的安排,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 …… “既然有了老先生的承诺,我等自然尽心尽力!” 而在清江城上,诸宗长老对视一眼,也皆缓缓点头答应了下来。 诸位百姓营造成了这等大势,范老先生又一口气赐下三十万功德,便已使得五大宗门没有任何其他的选择,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他们都已经没有了拒绝斩妖的理由了…… 大势已然如此,六大宗门降妖之行,已成定局! 只是看他们的脸色,明显对这件事的结果,都有些并不甘心。 “呵呵,好,老夫在此,等着为诸位设宴相贺!” 见诸大宗门答应,范老先生心情也是大好,朗声笑着,甚至许下了设宴的承诺。 “哈哈,亏得有老先生在此主持公道,我守山宗先谢过老先生啦!” 而那青松寒石两位长老,同样也是满面兴奋,好似一点也没听出范老先生给挖的坑,真将这三十万功德都到了自己手里一般,隐隐然已经将自家守山宗当作了这一番六大宗门联手斩妖的核心了,于半空之中哈哈大笑,向着众百姓抱拳,大手一挥:“六大宗门,走吧!” 五大宗门长老听着他们一副发号施令的模样,强行压下了要打他们的冲动。 皆冷着脸,大袖一荡,唤出了自家弟子。 九仙宗来了七位弟子,皆凝光境界。 乐水宗来了四位凝光境弟子,十位筑基境弟子。 云欢宗乃是四个身穿黑、红、青、紫四位裙装的女弟子…… …… …… 两位守山宗长老一看就乐了:“哟,你们就来了这点子人啊?” 五大宗门长老顿时向他们两个怒目而视,有几个还直接掳起了袖子…… 你们他娘的再装傻试试? 我们只来了这么几个弟子,可哪个不比你守山宗的强? 倒是下方的众百姓,忽然被守山宗两位长老提醒了,一怔之后,急急看去。 暗自一数之间,顿时又为守山宗刷了一波好感: “难怪他们一来就藏起来,原来根本没来几个人!” “是啊,守山宗一宗,便来了这么多弟子,都在天上,光明正大,牌面更大……” “无耻,可恶……” “守山宗,就是好,五大宗门……” “……” “……” “守山宗这两个长老胡搅蛮缠,简直是炼气士之耻……” “本就是你守山宗大包大揽,要挑这个头,那为何还要我们多出人?” “弟子们出山,那功德、赏赐,甚至是伤药,抚恤,难道是你们出的不成?” 下方一片嘲笑骂声里,五大宗的长老又不好向普通百姓解释,心里又是气极,一个个心里咬牙切齿,尤其是九仙宗葛长老,见着那青松寒石两个得意洋洋的模样,云气都快要驾不住了,愤怒的一甩大袖,厉喝道:“九仙宗弟子,驾起云气,往乌鸦山,斩妖除魔!” “尊长老之命!” 而在他身后,一众九仙宗弟子闻言,皆大声答应,一个个气机浩然,摧动法力,凝聚祥云,倾刻间便有朵朵云气汇作一处,虽只不到十个人,但云气却似小山一般,诸弟子各自手持法宝,跃在云中,一时仙威荡荡,便是连半空里的日头都被遮住,惹人心惊。 众百姓见得,顿时皆心间一凛,九仙宗弟子来的不多,但威风还是很大的呀? “乐水宗弟子,也随老夫出发吧!” 一念未闪过时,乐水宗修长老见了葛长老的吩咐,便已明白他的用意,同样也是法诀一掐,大袖一抖,从袖子里,骤然飞出了一道金符,这一道金符迎风变大,金光闪烁,如真似幻,竟尔化作了一道三丈余长,两丈宽的巨大金符,飞在了半空,便如一方金毯。 一众乐水宗弟子皆跳在了符上,迎风而立,青襟儒袍,俊逸出尘。 下方众百姓见得,也皆是心间向往,暗道:乐水宗其实也不赖嘛…… 云欢宗的女长老作道姑打扮,见了九仙宗与乐水宗的作派,也觉有趣,嘻嘻一笑,却是取出一只金铃晃了晃,便听得远方空中,有清脆鸣声响起,一点黑影破空而来,距离越近,看得愈清楚,竟是一只蓝铃彩翼的孔雀,双翅一展,便如同小山也似,遮天蔽日…… 众弟子们飞上雀背,左右四顾,掩口发笑,也觉得颇有荣光。 …… …… 一时间五大宗门各施奇技,展露手段,倒是让清江城的无数百姓们大开了眼界,此前他们对这五大宗门,还是鄙夷之心为多,这时候见了他们的奇妙手段,便是隐隐约约有了一种敬畏赞叹之心,而守山宗弟子衣服够鲜,剑光够亮,人数够多,却也压不住他们的风采了。 “呵呵,走吧!” 五大宗门长老此时很满意百姓们的反应,便呵呵一笑,彼此邀约,向前飞掠。 守山宗这等破落户,也想大包大揽,博取名望,却有些可笑…… 无他,底蕴太浅了! 清江诸宗,哪一家的底蕴,是这小小守山宗可比的? “哈哈,五大宗门现在倒露了点诚意,老夫很欣慰啊……” 但也就在此时,眼见得五大宗门先声夺人,已隐隐然将刚才被守山宗夺去的风头尽数抢了回来,诸位百姓心间,也不知升起了多少惊叹之念,守山宗两位长老则昂首挺胸,回到了法舟之上,对视一眼,便皆是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像是非常欣慰,然后,便大手一扬。 哗啦! 法舟上面,陡然有一道大旗哗啦啦展了开来。 足有三丈多高,一丈多长,紫纹墨底,金银镶边,迎风飘扬的大旗! “守山!” 大旗一摆,神威荡荡。 这一下子,周围那各展神通的五大宗门弟子,顿时变得像是一群跟班也似…… 五大宗门长老:“……” 小徐宗主:“……” 清江城诸百姓:“果然,还是守山宗更有牌面些……” 第一百七十五章 总猜不错(一更) “清江郡诸宗,随我守山宗一起,斩妖除魔……” 竖起了大旗,守山宗两位长老呵呵大笑,法舟晃动,带着这一杆大旗,摇摇晃晃向前飞去,周围众弟子闻言,则是各施法力,脚下剑光明亮如闪电,交织而前,护着在了法舟的旁边,一时间剑光耀眼,犹如闪电,交织着护在了法舟周围,拱卫着大旗,而五大宗门饶是金符也好,神鸟也罢,硬生生被比出了一种小家子气,一个个老实巴交的在旁边做陪衬…… 而另外的五大宗门,看着那惹眼至极的大旗,一个个的满面无语。 这他娘的守山宗,到了这时候还不忘了抢这风头? 面面相觑,眼见守山宗都快走远了,心间不情不愿,还是只好跟了上去…… 背后,清江郡百姓颇觉得新鲜,跟过了一个年似的,这时候纷纷在后面大声喝彩,叫好,鼓劲,还有预祝守山宗降妖伏魔归来的,有大声喊着“守山宗,就是好”的,瞧这局面,不仅是从场面上看,守山宗成为了清江诸郡的领头羊,就连在百姓们心里,也是头一个了。 …… …… “呵呵,倘若诸宗皆如守山宗一般,以斩妖除魔为己任,何愁我大夏不清平?” 范老先生也站在了城头,满面温和欣慰,笑着看诸宗出发。 身边的老仆人也在笑着,但目光里却似有些玩味之意,低声向范老先生道:“守山宗如今确实一下子搏来了偌大声望,只是他们借着老先生的声名给自己造势,未免有些不敬,这等手段,我看守山宗的小徐宗主是想不出来的,必是那方二公子想出来的鬼主意啊……” 范老先生笑容不变,道:“他毕竟是老夫的晚辈,便是有些出格,只要心是好的,老夫自然也要瞧在他兄长的面上饶他这一遭,况且,以后还有某些可能用到他的地方……” “也就是您老先生宽仁厚义,念着念情!” 老仆人笑道:“不过这三十万功德,他们能不能拿到,就看他们的本事了!” 范老先生轻轻摇了摇头,道:“这三十万功德,怕没这么好拿!” 老仆人微微一怔,向着范老先生看了过去,苦笑道:“老奴这便又不懂了……” 范老先生笑了笑,道:“守山宗挑头容易,大包大揽也不难,甚至想赚些声望也不难,可那犬魔,又哪里是这么容易斩的?那五大宗门,又岂是这么甘心吃哑巴亏的?” “我看呐,兴许这次守山宗好主意打不成,反而要吃个大亏……” “不过,也正是到了他们吃亏的时候,小辈的人才会懂些事,知道谁对他好吧……” 老仆人满面感叹:“还是老先生高明……” …… …… 也在此时,不情不愿跟了守山宗出城的五大宗门,同样满心怨念。 “这位老先生,活得一手好稀泥,却将我们当成了傻子不成?” 三十万功德一出,五大宗门中人,倒也确实有不少人一时心动不已,抢了这三十万功德,非但可以替宗门立下了这一件大功,更是可以落一下守山宗的脸面,出了今日这口恶气! 但同样的,身为五大宗门长老,却也看得更深了一些。 他们明白,三十万功德是高,却不是这么好拿的! 那乌鸦山犬魔的首级,又不是个球,就扔在那里的,谁抢到算谁的。 哪怕是六大宗门联手,也需要布阵设伏,围攻进去,任何一个宗门都做不到这件事,这就必然导致形势混乱,哪怕是真有哪个宗门拿到了犬魔的首级,也不可能独吞这三十万功德,毕竟别的宗门会说我攻山有功,牵制有功,我斩杀的小妖数量比你多,这嘴仗可怎么打? 而若真到了这一步,嘴仗打了起来,守山宗无疑是最占便宜的。 如今他们已抢得了名声,清江郡百姓皆深信守山宗斩妖除魔之志,哪怕到了最后犬魔首级不是守山宗抢到的,凭着这份名声与先机,他们也可以从这一战里硬吃到不少功德…… 这世间哪有这般便宜的事? 所以,眼神交织之间,诸位长老,便皆已心间有数,暗暗传信回了宗门。 斩妖之事已必行,但具体该怎么做? …… …… “这个大旗,还真是……有点威风!” 守山宗的舟舱之中,小徐宗主看着那面大旗,也是一脸瞠目结舌,向方寸看了过来。 方寸自己都一脸的感慨之色,见小徐宗主看了过来,忙摆了摆手,道:“别看我,这个主意不是我出的,若是我非要做这么一面大旗的话,别的不说,肯定不会镶这个金边……” “倒是真没成想,咱们守山宗还真出了这么大一个风头,百姓们也忘了都难,但是……” 说着话时,微一犹豫,抬头看了方寸一眼,低声道:“方二公子,已经到了这时候,虚言我就不讲了,五大宗门,怕是不甘心吃我们这么一个大亏,虽然如今被形势所迫,只得促成了这一次的斩妖之行,但我怀疑,五大宗门怕是不见得就一定愿意吃这个亏呀……” “有自信点!” 方寸看了小徐宗主一眼,道:“把怀疑俩字去掉,他们本来就不愿意吃这个亏!” 小徐宗主神色顿时一乱:“啊?” “做人么,总要善解人意,多替他人想想!” 方寸淡淡开口,道:“五大宗门本是清江大宗,根基深厚,但如今,却一下子被我守山宗抢了风头,斩杀犬魔之事,也成了我守山宗主导,五大宗门心里又怎么会觉得舒服?在这种不舒服的情况下,你觉得五大宗门会选择什么样的做法,才能出了这一口恶气?” 小徐宗主微微一怔,道:“抢着杀了犬魔,夺那三十万功德,好落我守山宗的脸面?” “你说的这个可能,倒是范老先生最期望的,甚至是他故意给出三十万功德的目的!” 方寸轻轻摇了摇头,笑道:“但如果他们真这么做了,我守山宗一样可以分到功德,毕竟就算犬魔不是我守山宗杀的,谁又能一口咬定我守山宗一点功劳也没有呢?反正这犬魔是我守山宗一力主张去斩的,那最后无论谁斩了它,这名声起码也落在了我守山宗头上……” 说着一笑,道:“所以,你说五大宗门的眼窝子,会不会有这么浅?” 小徐宗主一下子愣住了,凝声道:“那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方寸笑道:“若是我的话,才不会理这三十万功德,反正只要犬魔在那里,这功德便跑不了,早晚都会有,便索性做的更绝一点,直接冷眼旁观,任由这一次斩魔失败……” “这样一来,守山宗必遭重创,别说这次重返六宗,便是下一个三年,下下个三年,都不见得能缓过劲来,而经了这一次斩妖失败之后,清江人人皆知那犬魔厉害,范老先生便还要求到他们头上去,到时候,别说是这三十万功德了,甚至更多的功德都是有可能的……” “不会做得这么狠吧?” 小徐宗主神色都有些激动,沉声道:“除妖为大事,如何能为一己私怨,坐视除魔失败?” 有许多话他没有说出来,这一次失败了,谁知道下一次斩妖之行要拖到什么时候,再一点,斩妖失败,守山宗必遭重创,弟子死伤惨重,他们真就这么坐视守山宗弟子送命? 方寸神色平静,淡淡道:“很多时候,我也希望自己猜错了!” 也在此时,法舟之间,雨青离手捧一道阵图,来到了方寸面前。 “五宗商量的阵势图送过来了!” 阵图展开,方寸与小徐宗主一起看去,顿时一个笑,一个面上满是惊怒。 “甲丑位!” 小徐宗主压低了声音道:“这是六丁六甲中的主阵位,他们想让我们守这里,可关键是依着这一方阵图,我们起码要负责一个方向的总攻,承受两个方向过来的压力,想退都无路退走,而五大宗门,却只守在了几个偏门位置,进可抢功,退可自保,这……这阵图……” 脸色都已微有些扭曲:“这是想要我守山宗灭门吗?” …… …… 而在这时,看着阵图送进了守山宗中心那竖着大旗的法舟之中的五大宗门长老,面上也皆露出了一抹冷笑,倒是很有些期待守山宗看到了自己这些人做的阵图安排后的脸色了。 经得了与宗门传信之后,他们便也已定下了对策来。 三十万功德确实不少,但又何必急着取来? 这一次斩妖,五大宗门本不想来,是守山宗裹挟大势,逼着过来的。 但五宗可以过来,至于斩妖成功与否,却不是守山宗说了算了。 “呵,真当这乌鸦山犬魔是地里的庄稼,想收就收了?” “莫要怪我们心狠,凡事皆有规矩,这一次是守山宗先不守规矩的,若那方、徐二人聪明,这时候便该早些鸣金收金,背了这因果,否则的话,便是灭门覆宗,亦咎由自取!” “……” “……” “看样子我没有猜错!” 法舟之中,方寸看着阵图,笑道:“不能怪他们,毕竟这声望,是我们主动抢的!” “便抢声望,也是为了快些斩妖……” 小徐宗主说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直勾勾的看向了方寸。 方寸便笑了笑,道:“莫慌,先将青松寒石两位长老请来,我给你变个戏法!” “方长老,我二人这番表现,可值得那些龙石?” 很快的,守山宗两位大功臣便已过来,面有傲色,呵呵笑着,相当有高手风范。 “值得值得,远超方二想象……” 方寸连声笑着,向小青柳道:“二位长老,皆须多赠一块龙石,以表谢意!” 两位长老闻言,顿时神色惊喜,合不拢嘴。 “守山宗这一番,想来也赚到了不少声望,只是还有一件事,要劳烦两位长老!” 方寸笑着向他们两人道:“若谈成了,另有厚礼奉上!” 说着,还眨了眨眼。 两位长老顿时一个哆嗦,颤声道:“还……还有得赚?” 方寸道:“更多!” 两位长老顿时激动了:“公子请讲……” 方寸低声笑着,道:“呆会我请那几位宗门长老过来,二位与他们商谈一番……” 小徐宗主在一边低着,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两位长老立时转头,鄙夷的看了自家宗主一眼,然后向方寸道:“公子说的这件事,倒是不难,惟一让我们有些担忧的是……”略一犹豫,踟蹰道:“他们不会打我们吧?” “两位长老不必担心!” 方寸笑着道:“他们敢动手,咱就躺下!” 两位长老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思路被打开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肯定有诈(二更) “小徐宗主有礼,方二公子有礼,两位长老……呵呵!” 方寸安排了一位守山宗弟子去请,很快的,九仙宗、乐水宗、云欢宗、灵雾宗等诸宗长老便应约而来,毕竟这一次,方寸是以自己的名义请的,而此前众宗主得知了方寸已经与南凰神王见过一面,关系古怪之后,本来就不敢小瞧方二公子的他们,更是多加了几分小心。 虽然在清江城里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但入得舱后,见到了方寸与小徐宗主,还都保持着客气,一一揖礼,而见到了那两位长老,却顿时冷笑声声,皆是一脸杀气的看着他们。 青松与寒石两位长老神色都略有些不自然,老实坐在了角落。 “呵呵,诸位长老请坐!” 方寸笑着,请几位长老坐了下来,便道:“此一番六宗联手斩杀犬魔,实在是一件大事,我守山宗正得重返六宗之时,又得了范老先生点名,便是想不出力都躲不掉,只得尽力便是了,如今邀得诸位长老过来,便是想请教一下诸位前辈,探讨这斩杀犬魔的计划……” “探讨计划?” 诸位宗门长老听了,眼神微一交织,神色都有些玩味。 现在守山宗倒想起探讨计划来了? 刚才在清江城把我们骂的狗头淋头又是怎么回事? “呵呵……” 九仙宗葛长老笑了笑,向着方寸略一拱手,道:“方二公子,休怪老夫直言,老夫对二公子没有丝毫意见,只是事关宗门之间的大事决断,我便也不在公子面前卖关子了……” 方寸笑了笑,道:“前辈请讲!” 小徐宗主心下咯噔一声,先说不是不给方二公子面子,这就是摆明要不给守山宗面子了。 果然,那位葛长老笑了一声,道:“既然公子理解,那有些话也不防明说了吧,此番斩妖之事,乃是守山宗与范老先生一力决断,我们五宗……呵呵,却是连个拒绝的机会都没有,然斩妖除魔乃是天下公义,我们也不会推脱,只是有多大的力,便出多大的力就是了!” “那阵图已给守山宗看过,若是贵宗没有疑义……” 方寸笑着道:“其实是有些疑义的!” 几位长老微微一怔,面上便都露出了些玩味笑意。 守山宗当然会有疑义,那阵图的排布,差不多就等于要送守山宗去送死的,但是就算守山守看了出来又如何,排兵布阵,自是六宗商量,守山宗在清江城时,可以逼得五宗出来斩妖,难道到了城外,还要再一意孤行,硬是逼着我们五宗答应你们的排兵布阵之策么? 看谁理你! 然后便听着方寸笑道:“只给我们一个甲丑位,怕是不够,该将乙辛、丙寅之位给我们!” “啥?” 五宗长老闻言,皆是脸色一变。 此前他们将甲丑位给了守山宗,便已是一方送死之位,一旦战势展开,非但要承担最大的压力,甚至退都退不出来,本以为守山宗再傻,也不可能吃这个亏,孰料守山宗竟要反其道而行,非但要了那甲丑位,甚至还想多要两个阵位,这真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彻底么? “呵呵,你们就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啦……” 也在此时,一直坐在了墙角,似乎是担心会挨揍的两位长老,忽然冷声笑了起来,青松长老道:“其实我守山宗方寸方长老这次唤你们过来,可不是要求你们什么的……” 寒石长老接过了口,笑道:“反正无论什么计划,我守山宗斩那只犬魔都斩定了!” 青松长老道:“这几十年来,我们两位老人家修身养性,不与诸位同道计较,但如今守山宗宝身法已经寻回来了,正是吾宗重回六宗之列,甚至六宗之首的时候,我们也不能再藏着掖着啦,这只犬魔,那三十万功德,正是我守山宗此番在清江郡的头一个亮相!” “唰!” 他们两人一开口,诸位长老便猛得转过了身来,目光死死落在了他们身上。 想打! 而再听着他们两人说出来的话,那就更想打了…… “呵呵,两位道友口气倒是大的厉害……” 与方寸说话时,还考虑着彼此的颜面,留了余地,但一听这两人说话,几宗长老,便也顿时变了脸色,乐水宗修长老冷哼了一声,道:“久闻得守山宗神冥炼身法乃是一绝,却一直无缘得见,倒是正好趁了这一次斩杀犬魔,看一看这失传许久的守山宗神通如何厉害!” 两位长老嘻嘻哈哈:“那你肯定见不着,因为我俩也不会……” “……” 修长老直气的发闷,差点晕了过去。 九仙宗葛长老冷哼了一声,道:“既然两位道友也不懂守山宗的神通术法,那便不要说什么了,老夫只想问方二公子,你守山宗想要这三方阵位,就真不怕自己守不住么?” 方寸笑道:“前辈不必担心,我既然要,便有要这三方阵位的道理!” 五宗长老听了他的话,便皆有些凝重。 方寸的样子太自信,忽然让他们感觉有些不妙。 他们将甲丑位给守山宗,为难刁难,是因为确信守山宗自己没有斩杀那犬魔的本事,可是在看到了方寸此时的淡然样子之后,却忽然意识到,如今的守山宗可不仅仅是守山宗,还多了这位柳湖城来的方二公子啊,难道如今的守山宗,真有什么对付那犬魔的手段? 毕竟,这位方二公子修为不高,却绝无人敢小觑于他。 守山宗此前宝身法失传,不也是这位方二公子凭一己之力寻回来的么? 仙师方尺境界之高,远非场间诸人可以想象,如今仙师方尺虽然已经殒落,但他有没有给自家留下什么厉害法宝,那谁也说不定,方二公子能否斩杀了犬魔,更是谁也说不定! 而若真是被守山宗将那犬魔杀了,可就热闹了…… 六大宗门斩杀犬魔,正是扬名赚功德之际,结果非但这一次斩妖之行,乃是守山宗一力促成,甚至连那犬魔,都是守山宗自己斩了的,那么五大宗门这脸还要不要了? 到了那时候守山宗趁势而起,五大宗门又会少分得多少龙石? 事关重大,诸位长老皆心神古怪,居然一时倒不难答应了。 “呵呵,你们就不要胡思乱想啦……” 也就在五宗长老皆心间狐疑,不知该怎么将方寸的秘密掏出来时,却见守山宗那两位坐在了角落里,像是怕挨打的长老,却在这时候呵呵笑了起来:“实不相瞒,这次是我们两位老人家决定出手了,以前我们只是低调修行,不愿在清江争这些虚名罢了,但如今到了关键时候,自然不能再躲,既然已经决定出手,那区区犬魔,又算是个什么东西,说宰就宰了!” “嗯?” 听得这两位长老的话,五宗长老的怒气顿时又升腾起来了。 若他们真说是方寸能够做到什么,五宗或许还信些,但就两个货…… 乐水宗修长老一个忍不住,反唇相讥道:“二位若是能够将那犬魔宰了,老夫就……” 两位长老立时转头盯上了他,一个道:“就什么?想拜师?” 另一个道:“守山宗不收年龄这么大的!” 修长老大怒:“你们若能斩了犬魔,老夫便当众说服了你们!” “谁要你服?” 两位长老顿时冷笑,目光忽地扫过了诸宗长老,喝道:“那若不服气,何妨来赌一次?” “赌?” 五宗长老皆有些诧异,下意识道:“赌什么?” 青松长老冷笑道:“便赌我守山宗若是可以斩下那犬魔的首级,悬在清江城门之上,若我们赢了,你们五宗便须答应,全力支持我守山宗重归六宗之列,绝不可再有什么横加阻挠之言,而若是我们输了,呵呵,我守山宗便保证此一番龙石分配,只粒不沾……” “嗯?” 听得此言,五宗长老心间皆是一凛。 有诈! 都是老成了精的,谁不知道,但凡有人忽然说要赌,这里面肯定有大坑! 守山宗这两位长老拿我们当小孩了么? 旋及皆是冷笑了一声,却无人回答,也无人接这个茬。 而在此时,寒石长老忽又冷声接下了青松长老的话,掷地有声的道:“若我守山宗输了,非但此番龙石分配,一颗不要,另外,还可以将此前卖灵脉的三百龙石拿出来,送予五宗!” “哗!” 五大宗门长老闻言,顿时皆大吃了一惊。 三百龙石? 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便更确定了一个问题:一定有诈! 你出的赌注越厚,便愈是……应该……不能答应吧? 一边的小徐宗主都有些无奈了,五大宗门长老又不是傻子,哪这么容易上当呢? “既然要赌,那我也再加些彩头吧……” 也在此时,一边的方寸忽然也轻轻笑道:“两百块龙石!” “不过条件也得再加一个!” “众所周知,我守山宗寻回了宝身法,但术法神通,却多有缺失,所以,若是守山宗得了手,希望五宗可以给我们一个机会,进入你们的藏经殿,看一看诸宗的神通术法……” “……” “……” “啥?” 五大宗门长老的眼睛都一瞬间瞪得溜圆:“再加两百?” 拒绝的话本已到了嘴边,但硬是说不出来了。 有人在捂我的嘴…… 第一百七十七章 这个当,上了(三更) 整个舟舱里,忽然出现了片刻的惊寂。 方寸后面跟的条件,这时候反而没有人听了,所有人都已被那个数字惊动。 方家居然还能拿出两百颗龙石来? 那再加上守山宗卖灵脉的三百颗龙石,这岂不成了五百? 他们这是疯了吗? 几位长老面面相觑,都能看到彼此面上的惊愕。 明明都知道守山宗这时候忽然提出来要赌,一定不怀好意啊,一定包藏祸心啊,一定是想给我们挖什么大坑等着我们跳啊,这要是答应了,那一定是会上当的呀,可关键是,就算这时候想得再明白,内心里再理智,却总是磨不开一个问题,这他娘的赌注太大了啊…… 五百龙石,与一方郡宗相较,或许不算特别多,但宗门的是宗门的,个人的是个人的,若是可以将这三百龙石给了自己,那可就是足以让自己一跃而成为宗门巨富的数额啊! 神宗每三年批到清江郡的龙石,一共也才万颗! 分配给各大宗门,便是最多的九仙宗,每三年也只得三千余颗。 五百龙石,便等于九仙宗每年近半的数字! 嘭!嘭!嘭! 五位长老心脏都在狂跳了。 “不对,守山宗敢与我们打这样的赌,一定有所倚仗!” 乐水宗修长老忽然传音给其他几位,低声道:“事有反常,其必有妖,守山宗敢打这样的赌,便说明一定早有准备,没准真有什么压箱底的手段,我们……我们不能上这个当……” “那可是五百龙石啊……” “你们猜他们能有什么手段?仙师方尺留下来的异宝?” “便是有异宝,以他们的修为与实力,怕也没有把握斩下那犬魔的首级……” “那可是五百龙石啊……” “就算我们输了,也只不过是答应让他们重返六宗之列,便是他们想来看看我们的术法典藉,也修行不了,宝身法才是立道之基,术法神通不过是枝节……我们本身便没有什么损失啊,但若是,若是赢了……五百龙石,就算是我等均分,那也是一笔惊人的大财……” “可恶,明明知道好像有诈,但还是觉得……想赌这一把……” “对啊,毕竟五百龙石呐……” “……” “……” 神色各异诧异的诸宗长老,脸色不知变了多少回。 忽然有九仙宗葛长老起身,淡淡道:“滋事体大,老夫也不敢擅做决定,我要……” 微一顿,匆匆出舱,道:“去问一下宗主!” 其他几位长老见状,便也皆是心间一动,皆跟着快步出了舱去。 见得他们这模样,方寸笑了起来,既然他们要去请教宗主了,那这件事,便稳了! …… …… 果然,几位出舱去请教宗主的长老们,很快便都回来,答应了赌这一场。 或许守山宗真是有诈吧,但看在五百龙石的面子上…… 这个当,我们上了! 当然,在答应了赌这一场之后,他们又额外的定下了许多规矩…… 林林总总,花里胡哨。 比如守山宗在围剿犬魔时,是不是也会遵从自己这六大宗门的位置分配啦…… 是不是只要任何一宗的弟子或是长老拿到了那只犬魔的首级,这个赌注就算数啦…… 是不是守山宗确保没有请什么其他的高手来助拳啦之类的,甚至还问了一个,是不是就算这犬魔被守山宗的法宝击成重伤,但最后是五大宗门杀的,那仍然也算五大宗门赢了? 方寸一一笑着答应了下来。 至此,五大宗门便没有任何不答应的理由了。 哪怕他们也都觉得,守山宗越是答应的这么豪爽,便愈是可能会有诈,但他们还是忍不住要答应,一是那三百龙石,太过诱人,二是实在想不到自己有什么理由会输呀…… 退一万步讲,就算输了,代价也当真不大! 完全没道理不赌嘛…… 当然了,或许里面还有一个让人很难留意到的原因。 这个赌毕竟是青松与寒石长老两个提出来的,这俩货太气人了…… 如果不答应,几位宗门长老担心自己会道心不稳! …… …… 法舟轰隆,金符腾空,神鸟展翅,云气纵横。 六大宗门炼气士,哪怕是在商量这些事的过程中,也一直在向着小太川乌鸦山一带进发,速度一直没有提到最快,因为从各自的宗门之中调谴人手,都需要一定的时间…… 有了这样一个赌注,各大宗门都忽然认真了起来。 九仙宗便又召来了三十个弟子,外加一位擅长武法的长老。 乐水宗一下子便召过来了六十位弟子,两位长老! 至于云欢宗,更干脆,直接让人将两件护道法宝之一送过来了。 …… …… 每个宗门都在想方设法,增加自己的实力,某种程度上,这时候他们已经不是在考虑与守山宗的赌约输赢问题了,而是提妨着其他四大宗门,毕竟谁斩了犬魔的首级,谁便有最大的资格拿那五百龙石,虽然说,五大宗门其实可以选择均分这五百龙石的方法,但是…… ……凭啥要均分呢? 明明自己就很有希望拿到这批龙石! 也是在这种种想法之下,这一行斩妖行伍,人数越来越多,气机越来越盛,已隐隐有了乌云压顶之势,而在这等浩然气势下,中心守山宗法舟上的旗子,便也愈发显眼了。 沿途之上,不知多少世家、城守、书院、散修等等,皆记下了守山宗的名字。 别的不说,光是带着这么多炼气士出行,便已很威风了吧…… …… …… “这个……哎,那啥……算了!” 而在被五大宗门,无数炼气士簇拥在了中间的守山宗法舟之内,小徐宗主则是坐也坐不住,左右闲逛着,一会经过方寸的案边,轻叹一声,摇了摇头,一会又从他面前走过,欲言又止,神色尴尬,最后时把个方寸都绕晕了,敲了敲案几道:“你还让不让人看书了?” 小徐宗主立时坐了下来,道:“方长老,要不你还是告诉我吧……” 方寸微怔:“告诉你什么?” 小徐宗主脸色都发苦了:“你究竟藏了什么手段?” 方寸拿书卷一指舱门:“去!” 小徐宗主讪讪起身,一步三回头,想走又舍不得。 偏巧这时雨青离进来,道:“五大宗门新的布阵图已经送过来了!” 小徐宗主立时便又跟着进来了,道:“我也正好看看!” 方寸在案上,打开了布阵图,便见这一方阵势,用的仍是六丁布甲阵之图,意为由六大宗门,各守一方,齐进共退,乃是一种最为狠辣的进攻阵势,阵法不在于如何高明,而是困守四方,不给对手一点逃脱的机会,普通阵势,多是围三放一,留一道生门,此意在于让对手疲于奔逃,消耗精力,不至于狗急跳墙,但这六丁六甲,却是当真要把对方彻底困死了。 “看样子他们真下了狠心了……” 方寸笑着,又看守山宗的安排,只见原来守山宗后面的阵位本是“甲丑”位,如今却已勾去,重新填了一个“丁癸”位,且碍于此间山势,所需要守的,只是一条狭谷而已! 雨青离笑道:“这个位置,简直就是最安全的,光看戏就行了!” “光看戏的话,也就代表着我们根本接触不到几只妖魔,怕是连这场大战的边都挨不上,就算手里有什么厉害的法宝,都没有足够的空间可以祭出去……五大宗门这是有多害怕我们真能斩了那只犬魔啊,瞧这样子,他们是几乎恨不得要把我们撵回守山宗去才放心吧?” 小徐宗主看起来像是很淡定,却担忧的不行。 “如此不正好么?” 方寸淡淡一笑,将阵图扔在了一边,道:“真让我们守山宗弟子出手,也没把握不是,虽然有了宝身法,但这些弟子真想成长起来,还需要一段时间,现在,太勉强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方长老你的赌注?” “赌注的事情先不管!” 方寸笑了笑,道:“此前你最担心的,不就是五大宗门出工不出力,不肯尽力除妖么,现在倒可以放心了,瞧他们那心劲儿,怕是这世上没有人比他们更想除了那只犬魔了!” 小徐宗主心里有话,只是已经无法问了。 之前斩犬魔,是为了让守山宗有机会重返六宗,可如今,那个赌注里已经讲明,若是守山宗输了,六宗之列主动放弃,甚至连卖灵脉的三百龙石都搭上去了,那犬魔斩了与不斩,又还有什么关系呢?这个赌注要是输了,那就等于守山宗都要在这清江郡除名了啊…… “我心里有数!” 方寸笑着看了小徐宗主一眼,道:“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他们越是起劲,这个赌我们越是赢定了!” 小徐宗主愣了一会,背着手向外走去,低叹着:“我也不管了,心好累……” 话犹未落时,舱外有弟子叫道:“小太川到啦!” 小徐宗主猛得站下了,身子似乎都在微微的颤动着。 而方寸则是慢慢的站起了身来,将一把旧伞夹在了臂下,慢慢踱步,来到了法舟甲板之上,遍目扫去,就看到了五大宗门弟子皆已浩浩荡荡,自半空中向前扑了出去,轻轻一叹。 “好戏开场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累累白骨(一更) 小太川,乃是一片连绵深山恶林,地处清江与乌河二郡交界,约千里之域,多村落百姓,然而如今,方寸立于法舟之上,向远看去,便见此地而今竟已成了一片荒凉,随处可见烧成了焦土的村落,路边时有苍蝇落满的枯尸腐骨,大地都似乎染上了一片血腥之气…… 继续向前去,甚至在快到乌鸦山之地时,便看到了一堆小山,那赫然是人骨搭筑而成,里面有几个头骨,一看便是孩童之属,凄惨之意,让人望之毛骨悚然,本能的感觉恐惧。 “此乃妖魔惯用手段,借此骨山,宣示自己的领地!” 小徐宗主出现在了方寸身边,低声道:“只是,这等妖蛮手段,随着我大夏崛起,早已被绝迹,也就南疆那等妖地,也会有些妖魔,偶尔用此手段,但也深受我大夏炼气士斥责,却是没想到,在我鼋神国境内,清江大郡,居然也会出现这等惨绝人寰的景象……” 方寸远远的扫了那骨山一眼,淡淡收回了目光,道:“在清江郡时,便已听得这犬魔为恶,但若不亲眼看见,还是很难感受到妖魔的凶残可怖,看这千里赤地,不见人踪,便可知这犬魔作乱,绝非一日,只是我们身在山中,又如何能知道这山下百姓们的惨处?” “方长老,徐宗主,吾宗葛长老命我前来传信,再往前走,便已是乌鸦山地界,那些妖魔,甚是凶狂,此一战绝不能被他们逃了,吾等六宗各位弟子,在此时便要分兵,各自前往自家要守的阵位,一旦开战之后,便不可擅离阵位,逃脱了妖魔,那可不是小事……” 远处虚空里,一位身穿仙袍的九仙宗弟子御剑而来,在空中向方寸与小徐宗主行礼,朗朗传话已毕,便自行了一礼,然后急急遁了剑光而去,行事倒颇有几分干脆利落的劲。 “不让擅离阵位,便是担心我们去抢那犬魔的首级吧?” 小徐宗主低声开口,然后向方寸看了一眼,目光里似有询问之意。 方寸只当看不见他,道:“该过去了!” …… …… 一声嘱咐下去,小青柳便立时调转了舟首,向着西北角驶去,而在外面,一众守山宗弟子们也已各自换下了那身雪白的袍子,并将那一道精光耀眼的飞剑收了起来……他们也不傻,这一身行头在人前看着是很亮眼,但真到了大战之中,那是中看不中用,危险更多。 而在守山宗调转法舟之际,另外五大宗门,也已各自调转方向,直扑各大阵位,首当其中,正面向着乌鸦山而去的,却是九仙宗的葛长老,以及后续增援过来的一位陆姓长老,以及上下七位真传,三十余位普通弟子,各自踏了云气,并不掩饰行迹,急急扑将了过来。 “何人如此大胆,敢闯我家食月神君的山门?” 云气激荡,还不等得靠近了那群山之间的乌鸦山,便已忽听得前方一声大喝,便见得下方古木参天的山谷之中,居然出现了一座鬼气森森的白骨山,一颗一颗的骷髅垒成小山模样,而那声音,正是从骨山底传出来的,看起来就像那些被舔食得干干净净的白骨在说话。 九仙宗长老并弟子稍稍一顿,冷眼看下看了去,冷淡道:“谁在说话?” “哗啦啦……” 那白骨小山忽然倾倒,从白骨之中,赫然钻出了一条七八丈长的黑鳞大蟒来,周身妖气蒸腾,散发出了无尽凶煞妖气,巨大的蛇首不停的摇摆,渐渐便化作了一个人身蛇首,身上披着厚重的黑色甲胄的妖魔,手里拎着一件三叉戟,神色凶横的大笑:“是你爷爷!” 哗啦啦,周围的散碎白骨也尽皆破碎,一只只的小妖钻了出来,高声怪叫,鼓噪不休。 “这……” 见得这妖将拦路,九仙宗长老与弟子们,目光皆是一冷: “乌鸦山的妖魔这么狂的?” 见着了人族炼气士,不说立时退避三舍,或跪地求饶,还敢口出狂言? “难怪这乌鸦山能有这等凶名,如此猖獗的妖魔,也是有很多年没见过了……” 腾云之上,九仙宗陆长老长叹了一声,轻声叹道。 “确实,连老夫都忘了,有多少年没见过妖魔敢在老夫面前称爷爷……” 葛长老也点了点头,笑着叹了一声,然后向周围看了过去。 只见此时的遥遥空中,各处山岭,都有不少妖魔跳了出来,拦住去路,向着诸大宗门长老与弟子大喝,有的手持妖器,有的挥舞着旗幡,还有直接一口气吐出了一片毒焰,将整片山林烧着,当作路障拦在了众宗门面前的,腾腾凶焰,竟真让众人有了种战场相接之意。 “呵呵,早就听说清江郡那边有些人口出狂言,要对我家食月神君不敬,便见你们真个找上了门来,废话也不说,咱家食月神君与尔等清江炼气士无怨无仇,井水不犯河水,你们若就此退去,大家相安无事,若是非要犯我家领地,那就休怪我们下手无情啦……” 在葛长老与陆长老对面,那位妖将还在厉声大喝。 九仙宗一众弟子听得,便皆已怒气冲冲,但长老们没有下令,却也只能暂时忍耐。 一时间,九仙宗倒似成了沉默的一方,像是被那妖将吓住了。 …… …… “此地距离乌鸦山山门尚有三十余里,以我一众弟子们的实力,全力赶去,当需一柱香时间,最先赶到了乌鸦山的宗门,也势必会迎着乌鸦山最大的反扑,只不过,这便也最有机会提前接触到那只犬魔,而另外四宗,及时赶至的话,倒也可以立时帮我们分担压力……” 葛长老并没有理会那妖将的话,而是目光扫向周围地域,心间盘算着。 与此同时,其他诸宗,也皆抱有一样的心思,或是推算着诸宗的位置,以及自己与乌鸦山的距离,或是衡量着这些妖将的实力,盘算着自己在何种情况下攻进山中,最有胜算。 虚空里,并未出现那种激烈对抗的氛围,反而显得有些压抑。 而在此时,行进路线最偏,遇到的拦路妖魔也最少的守山宗,众弟子皆是满心紧张。 方寸神色平静,向雨青离道:“祭起神符!” 雨青离答应着去了,对那拦在了法舟之前,正跳着脚大骂的几只小妖视而不见,而是有条不紊的将一道神符取在了手里,然后旁若无人,打入法力,直接将其祭在了半空之中。 “哗啦……” 神符升空,顿时绽放无尽光华,数十里可见。 对面的几只小妖都愣住了,这是想干啥,我们在这里站着,你祭向空中做甚? 钱多烧的,把符篆当烟花放呢? …… …… “不好,守山宗抢着动手了……” 但也就在这一霎,随着神符祭在半空,周围五宗诸位长老,皆是脸色一变。 看到那神符祭起的方向,正来自守山宗,便立时心间都大叫不妙:“守山宗此前如此有自信,敢与五宗打赌,便说明他们确实存了某个厉害的后手,有把握将那犬魔击杀,如今他们抢着出手,难道是想第一个引起那乌鸦山妖魔的注意,也好引着那犬魔攻向他们那里?” 五宗长老,没人理会这些拦路的妖魔。 炼气士皆修养气功夫,见了累累白骨又算什么,被妖魔骂成孙子又算什么? 不值一提! 他们在意的,反而是守山宗的反应! 相比起这乌鸦山的妖魔,他们更担心守山宗赢了这场赌! 也正因此,守山宗一举一动,皆牵引人的心神! “哗啦……” 也在那神符升空,就连前面拦路的妖将注意力都已引去之时,忽然之间,九仙宗葛长老骤然身形扑出,倾刻间大袖一展,便已来到了那蛇首妖将的头顶之上,那妖将却也大吃了一惊,怪叫一声,蛇首顿时急向半空之中探了过来,竟尔有四五丈长,便要将葛长老缠住。 “呵,些许蛇虫,也敢称王称霸?” 葛长老冷哼一声,大袖一荡,卷起无穷法力,狠狠撞在了那蛇首之中,而后还不待它反应过来,便已大掌一挥,按落下去,直接抓在了那妖将的脖子之上,用力一扯,那妖将居然被他从甲胄之间扯了过来,化作了一条数尺长短的黑鳞白花儿小蛇,奋力缠着他的手臂。 “今日我九仙宗为民除妖,漫山蛇虫,不可放过一个!” 冷声厉喝之间,葛长老掌心燃起一团红焰,将那蛇虫瞬间烧成了灰烬。 也在这一霎,众九仙宗弟子皆高声厉喝,士气大振,倾刻之间驾御起各自飞剑与神丸,急急向前掩去,那十几只小妖,在他们这些名门弟子的手下,几乎没有半分抵挡之力。 而掩杀了这些小妖之后,葛长老与陆长老,也已大袖展开,云气激荡在了四方。 轰隆隆! 他们将众弟子卷在云中,摧动神通,急急向前赶去,速度之快,竟隐有风雷之势。 “九仙宗已经向乌鸦山攻去了……” “不好,莫要被他们抢了先……” “事关龙石大事,这时候还是莫要客气了吧……” “……” “……” 远远见得九仙宗忽然之间气势升腾,急急冲向了乌鸦山,其他四宗也皆已心间大急,依理说,这等攻山之战,都该妥稳才是,但一来这次五宗都准备的极为充分,二来事关五百龙石,谁也不敢大意,因此什么妥稳,什么小心,全抛到了九霄云外,纷纷急速攻来…… 一霎间,天地变色,云气翻腾,杀气盈霄。 三百里之地,便似出现了五道巨浪,翻翻滚滚,直涌向了乌鸦山! 狂风袭卷之下,犹如所有冤魂在哭喊,终可盼得大仇得报。 …… …… 而在五宗都已立显狂势,攻向了乌鸦山之际,守山宗法舟,仍悠悠停在半空之中。 “若是炼气士皆一直如此神威凛然,妖魔又岂敢真这么猖獗?” 甲板之上的方寸看着五大宗门凶势无两,冲向乌鸦山的一幕,也不由得微微一叹,然后他看向了那几个拦在法舟之前,一脸呆滞的小妖,面上露出了和气而温柔的微笑,提醒道: “人家攻你们山门呢,还不快回去?” 第一百七十九章 五行混元阵(二更) 腾云四布,神符飞天。 无论是乌鸦山一带的妖魔,或是五大宗门的弟子们自己,怕是也没想到说一声要攻,自家便攻得这般急,那乌鸦山反应已经算是快的,距离他们的山头还有足足数十里,便已经在山间布下了这么多的先锋妖将,划定领域。 可见他们要么便已是布守森严,十分有章法,要么,便是提前得知了清江郡各大宗门要来攻,因此在周围布下了妖将把守着了。 论起来,这些先锋妖将,兴许还有谈判,恐吓,示警一类的责职。 但谁也没想到的是,平日里皆是一团和气的五大宗门长老等人,说一声打,便立时打的这么狠,倾刻之间出手,便已显露手段,将这些先锋小妖王杀了不说,而且立时便已动用了各自的神通手段,便如风驰电掣一般,急急的向着明显还未反应过来的乌鸦山攻了过来。 便如天地之间的五道大浪,带着让人心惊的势头交织到了乌鸦山上空。 “攻进山中,上下妖类,一个不留!” 而到得了山间,五宗长老便皆已森然大喝,下了死令。 “清江郡的炼气士好生无礼……” 但也就在五大宗门上下弟子,尽皆赶到了乌鸦山上空之中,便听得那一方隐藏在深林之中,血腥味滔天的山间,忽然响起了声声凶狂大喝,也不知有多少妖气骤然腾空而起,犹如天地之间的灰色柱子,于半空云气之中,狰狞变化,露出一颗颗气机恐怖的妖首出来。 与此同时,那乌鸦山上,甚至还到处有阵光闪烁,交织成片,如同水纹一般荡漾,然后急急浮向了半空之中,便像是一个半透明的罩子也似,急急的将整个乌鸦山给笼罩在了里面。 []“不好……” 急急冲来的五大宗门长老与弟子,见状皆是一惊,冲势稍缓,脸色大变。 早先准备过来之时,他们便已听说,乌鸦山这一只犬魔,凶狂的紧,收揽了周围不少的草头妖怪,以乌鸦山为界,自封妖王,但如今看去,才发现自己之前打听到的消息,居然还是少了,仅这一霎之间,那乌鸦山里升腾起来的强横妖气,竟似有不下七八位的妖王。 这些妖王,实力都已堪比金丹大修,甚至是金丹中后期的炼气士。 某种程度上,这怕是已经堪比一方大宗门的底蕴了。 难不成不止这小太川,连乌河郡那边的不少妖类,也被它收伏了不成? 最让人意外的是,那乌鸦山上,何以会出现法阵? 妖怪们什么时候也懂得炼制法阵了? …… …… “这……瞧人家这阵仗,简直比我们守山宗更像是一个完整宗门了!” 而在此时,远远落后于五大宗门的守山宗,正老老实实的守在了自己的阵位位置,一个几乎没有人在意的狭谷,距离那乌鸦山,起码也有十几里远,而法舟,则是升在了半空,远远的向着乌鸦山看了过去,倒是将那五大宗门的攻势看在了眼中,一个个顿时脸色大变。 “不是简单,是已经远比我们更像宗门了……” 青松长老听着寒石长老的感慨,满面无奈的叹道:“咱们守山宗,可没有这么多妖王级别的高人坐镇,也没有这么多小妖可供驱使,就连人家的护山大阵……好像也比我们高级!” 寒石长老呆呆道:“这谁打得了呀……” “乌鸦山犬魔,果然足够凶狂……” 法舟上的小徐宗主,这时候也已脸色微变,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沉凝,低声向方寸道:“它招揽了周围的妖王为它效力,倒也罢了,但他这些护山法阵是从哪里来的?” “山野精怪,多半是不懂法阵的,便是懂,也没有这么多的布阵材料!” 方寸远远的望着那乌鸦山上的阵光,也低声一叹,道:“那你说能从哪里来?” 小徐宗主已然明白了什么,低声道:“该死!” 大夏王朝境内,凡多山水之处,皆有精怪滋长,这倒并不奇怪,这些山间兽类,痴愚混沌,但偶尔得了日月精华,便可以蜕化为妖,天生便懂得一些妖法,也是十分厉害,可这是他们在蜕变为妖之后,本能里化出来的手段,而法阵,却属于《算经》之属,它们哪里懂? 除了在一些南方的妖国,有着完整传承之地,或许会有些妖类习得七经学问之外,这些于山间野生滋生的妖类,怕是根本就不知道法阵为何物,然而这乌鸦山,却非但有了法阵,甚至还勾连成片,布在了山间,甚至形成了类似护山大阵一样的规模,那是怎么做到的? 虽然方寸没有直接回答,但小徐宗主也猜出来了。 这自然是有人族炼气士或是某些行商之辈,贩卖给他们的…… 将人族炼气士参衍出来的法阵法器,贩卖给这些吃人的妖魔,此举何其可恶? 无怪小徐宗主这样的好脾气,也立时杀气毕显了。 …… …… “呵呵,妖王群聚,还有护山大阵?” 而在此时,那些攻到了乌鸦山前的五大宗门,也已冷目看向了山间,只见得那乌鸦山上,足有八道惊人至极的妖气升腾,便可知起码有八个实力足以达到金丹境界的妖魔,再加上了那连绵成片,看似温和,实则暗藏杀机的护山大阵,便已经是一个极为棘手的局面…… “葛长老,我们怎么做?” 而在此时,那九仙宗弟子们身前,云雾展开,陆长老冷声询问。 “怎么做?” 那葛长老呵呵一笑,目光微转,便落到了周围远近不同的另外四宗身上,尤其是向着远远的守在了十里之外的守山宗方向看了一眼,心间念头急转:“此前便已推敲过,守山宗既然敢与我们打这个赌,便一定藏了某种厉害的手段,可以让他们确定一击即杀那犬魔……” “这手段,要么便是守山宗先辈留下的某种厉害法宝,要么便是仙师方尺的弟弟从柳湖带来的什么厉害玩意儿,又或者说,是他们已经请动了某个厉害的高人,于暗处找寻机会,甚至有可能是他们守山宗后山的那位疯长老跟着过来了……可能性不大,但也不得不防!” “无论是哪种盘算,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这时候的守山宗,一定在等待一个出手机会,说不定他们是想借着这个赌,让我们五大宗门全力攻山,消耗这犬魔周围的力量,同时也让我们五大宗门在这过程中消耗力量,待到他们有把握了,再冲过来给予那犬魔致命一击……” “所以,对我们来说,惟一稳妥的办法,便是完全不给他们机会!” “他们要让我们双方消耗力量,那我们便一口气将那犬魔直接斩杀于此!” “他们想找机会斩杀犬魔,那我们便不给他们机会!” 心间无数念头飞快闪过,葛长老便已骤然之间,急急神识激荡,传入了另外四宗执掌大权的长老们心底:“诸位道友,依着此前商定,我们改换大阵,使五行混元之阵……” 周围虚空里,那四宗长老闻言,皆是眉眼一凝,冷笑了起来。 “若使了此阵,那可真是太给这些妖魔面子了……” “哈哈,看看守山宗苦心谋算,最后却满盘皆空的样子也挺好……” “……” “……” “敢闯我乌鸦山,斩我守山先锋,便是仙门郡宗,也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而在诸念交织之间,那乌鸦山上的诸位妖王,此时皆在嘶声大喝。 在他们身后,那山尖之上,地顶之上,无数小妖钻了出来,争相嘶骂呼嚎。 “付出代价?” 正迎着乌鸦山的山门,正面对着山寨的九仙宗一方,葛长老忽然一笑,向着那山头上的各位妖王看了过去,朗声道:“尔等不过山野草莽,竟也口出狂言,学着威胁人了?” 说着,脸色忽然一变,厉喝道:“九仙宗弟子,正面攻山,让它们看看仙家手段!” 话犹未落之时,陡然之间,便有一道黑影闪过,却是他身边那位擅长武法的陆长老,此老看起来貌不惊人,但一声厉喝之间,陡然飞身而起,身边一道黑色长枪握在手中,向着空中一摆,天地之间竟似有无穷无尽的狂风劲气,皆向着长枪汇聚而来,力量不停上涨。 于此一霎,他陡乎间一步踏了出去,黑色长枪犹如一道龙影,轰隆击在山门之前。 “哗啦……” 那乌鸦山山门之间,顿时被他击垮了一片,山石倾塌,出现了一个巨大缺口。 而后,陆长老倒持长枪,骤然间冲进了山门之中,放手大杀。 在他身后,九仙宗一众弟子急急跟着冲进山中,各展手段,与妖魔杀在一起。 那看起来似模似样的护山大阵,在这堂堂仙宗大长老的眼中,竟如同虚设,只是一眼之间,便已看出了其中破绽,然后在众妖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便已打开了一条路。 确如葛长老所言,这些妖魔的手段,与炼气士相比,差得太远! 第一百七十九章 五行混元阵(二更) 腾云四布,神符飞天。 无论是乌鸦山一带的妖魔,或是五大宗门的弟子们自己,怕是也没想到说一声要攻,自家便攻得这般急,那乌鸦山反应已经算是快的,距离他们的山头还有足足数十里,便已经在山间布下了这么多的先锋妖将,划定领域。 可见他们要么便已是布守森严,十分有章法,要么,便是提前得知了清江郡各大宗门要来攻,因此在周围布下了妖将把守着了。 论起来,这些先锋妖将,兴许还有谈判,恐吓,示警一类的责职。 但谁也没想到的是,平日里皆是一团和气的五大宗门长老等人,说一声打,便立时打的这么狠,倾刻之间出手,便已显露手段,将这些先锋小妖王杀了不说,而且立时便已动用了各自的神通手段,便如风驰电掣一般,急急的向着明显还未反应过来的乌鸦山攻了过来。 便如天地之间的五道大浪,带着让人心惊的势头交织到了乌鸦山上空。 “攻进山中,上下妖类,一个不留!” 而到得了山间,五宗长老便皆已森然大喝,下了死令。 “清江郡的炼气士好生无礼……” 但也就在五大宗门上下弟子,尽皆赶到了乌鸦山上空之中,便听得那一方隐藏在深林之中,血腥味滔天的山间,忽然响起了声声凶狂大喝,也不知有多少妖气骤然腾空而起,犹如天地之间的灰色柱子,于半空云气之中,狰狞变化,露出一颗颗气机恐怖的妖首出来。 与此同时,那乌鸦山上,甚至还到处有阵光闪烁,交织成片,如同水纹一般荡漾,然后急急浮向了半空之中,便像是一个半透明的罩子也似,急急的将整个乌鸦山给笼罩在了里面。 []“不好……” 急急冲来的五大宗门长老与弟子,见状皆是一惊,冲势稍缓,脸色大变。 早先准备过来之时,他们便已听说,乌鸦山这一只犬魔,凶狂的紧,收揽了周围不少的草头妖怪,以乌鸦山为界,自封妖王,但如今看去,才发现自己之前打听到的消息,居然还是少了,仅这一霎之间,那乌鸦山里升腾起来的强横妖气,竟似有不下七八位的妖王。 这些妖王,实力都已堪比金丹大修,甚至是金丹中后期的炼气士。 某种程度上,这怕是已经堪比一方大宗门的底蕴了。 难不成不止这小太川,连乌河郡那边的不少妖类,也被它收伏了不成? 最让人意外的是,那乌鸦山上,何以会出现法阵? 妖怪们什么时候也懂得炼制法阵了? …… …… “这……瞧人家这阵仗,简直比我们守山宗更像是一个完整宗门了!” 而在此时,远远落后于五大宗门的守山宗,正老老实实的守在了自己的阵位位置,一个几乎没有人在意的狭谷,距离那乌鸦山,起码也有十几里远,而法舟,则是升在了半空,远远的向着乌鸦山看了过去,倒是将那五大宗门的攻势看在了眼中,一个个顿时脸色大变。 “不是简单,是已经远比我们更像宗门了……” 青松长老听着寒石长老的感慨,满面无奈的叹道:“咱们守山宗,可没有这么多妖王级别的高人坐镇,也没有这么多小妖可供驱使,就连人家的护山大阵……好像也比我们高级!” 寒石长老呆呆道:“这谁打得了呀……” “乌鸦山犬魔,果然足够凶狂……” 法舟上的小徐宗主,这时候也已脸色微变,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沉凝,低声向方寸道:“它招揽了周围的妖王为它效力,倒也罢了,但他这些护山法阵是从哪里来的?” “山野精怪,多半是不懂法阵的,便是懂,也没有这么多的布阵材料!” 方寸远远的望着那乌鸦山上的阵光,也低声一叹,道:“那你说能从哪里来?” 小徐宗主已然明白了什么,低声道:“该死!” 大夏王朝境内,凡多山水之处,皆有精怪滋长,这倒并不奇怪,这些山间兽类,痴愚混沌,但偶尔得了日月精华,便可以蜕化为妖,天生便懂得一些妖法,也是十分厉害,可这是他们在蜕变为妖之后,本能里化出来的手段,而法阵,却属于《算经》之属,它们哪里懂? 除了在一些南方的妖国,有着完整传承之地,或许会有些妖类习得七经学问之外,这些于山间野生滋生的妖类,怕是根本就不知道法阵为何物,然而这乌鸦山,却非但有了法阵,甚至还勾连成片,布在了山间,甚至形成了类似护山大阵一样的规模,那是怎么做到的? 虽然方寸没有直接回答,但小徐宗主也猜出来了。 这自然是有人族炼气士或是某些行商之辈,贩卖给他们的…… 将人族炼气士参衍出来的法阵法器,贩卖给这些吃人的妖魔,此举何其可恶? 无怪小徐宗主这样的好脾气,也立时杀气毕显了。 …… …… “呵呵,妖王群聚,还有护山大阵?” 而在此时,那些攻到了乌鸦山前的五大宗门,也已冷目看向了山间,只见得那乌鸦山上,足有八道惊人至极的妖气升腾,便可知起码有八个实力足以达到金丹境界的妖魔,再加上了那连绵成片,看似温和,实则暗藏杀机的护山大阵,便已经是一个极为棘手的局面…… “葛长老,我们怎么做?” 而在此时,那九仙宗弟子们身前,云雾展开,陆长老冷声询问。 “怎么做?” 那葛长老呵呵一笑,目光微转,便落到了周围远近不同的另外四宗身上,尤其是向着远远的守在了十里之外的守山宗方向看了一眼,心间念头急转:“此前便已推敲过,守山宗既然敢与我们打这个赌,便一定藏了某种厉害的手段,可以让他们确定一击即杀那犬魔……” “这手段,要么便是守山宗先辈留下的某种厉害法宝,要么便是仙师方尺的弟弟从柳湖带来的什么厉害玩意儿,又或者说,是他们已经请动了某个厉害的高人,于暗处找寻机会,甚至有可能是他们守山宗后山的那位疯长老跟着过来了……可能性不大,但也不得不防!” “无论是哪种盘算,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这时候的守山宗,一定在等待一个出手机会,说不定他们是想借着这个赌,让我们五大宗门全力攻山,消耗这犬魔周围的力量,同时也让我们五大宗门在这过程中消耗力量,待到他们有把握了,再冲过来给予那犬魔致命一击……” “所以,对我们来说,惟一稳妥的办法,便是完全不给他们机会!” “他们要让我们双方消耗力量,那我们便一口气将那犬魔直接斩杀于此!” “他们想找机会斩杀犬魔,那我们便不给他们机会!” 心间无数念头飞快闪过,葛长老便已骤然之间,急急神识激荡,传入了另外四宗执掌大权的长老们心底:“诸位道友,依着此前商定,我们改换大阵,使五行混元之阵……” 周围虚空里,那四宗长老闻言,皆是眉眼一凝,冷笑了起来。 “若使了此阵,那可真是太给这些妖魔面子了……” “哈哈,看看守山宗苦心谋算,最后却满盘皆空的样子也挺好……” “……” “……” “敢闯我乌鸦山,斩我守山先锋,便是仙门郡宗,也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而在诸念交织之间,那乌鸦山上的诸位妖王,此时皆在嘶声大喝。 在他们身后,那山尖之上,地顶之上,无数小妖钻了出来,争相嘶骂呼嚎。 “付出代价?” 正迎着乌鸦山的山门,正面对着山寨的九仙宗一方,葛长老忽然一笑,向着那山头上的各位妖王看了过去,朗声道:“尔等不过山野草莽,竟也口出狂言,学着威胁人了?” 说着,脸色忽然一变,厉喝道:“九仙宗弟子,正面攻山,让它们看看仙家手段!” 话犹未落之时,陡然之间,便有一道黑影闪过,却是他身边那位擅长武法的陆长老,此老看起来貌不惊人,但一声厉喝之间,陡然飞身而起,身边一道黑色长枪握在手中,向着空中一摆,天地之间竟似有无穷无尽的狂风劲气,皆向着长枪汇聚而来,力量不停上涨。 于此一霎,他陡乎间一步踏了出去,黑色长枪犹如一道龙影,轰隆击在山门之前。 “哗啦……” 那乌鸦山山门之间,顿时被他击垮了一片,山石倾塌,出现了一个巨大缺口。 而后,陆长老倒持长枪,骤然间冲进了山门之中,放手大杀。 在他身后,九仙宗一众弟子急急跟着冲进山中,各展手段,与妖魔杀在一起。 那看起来似模似样的护山大阵,在这堂堂仙宗大长老的眼中,竟如同虚设,只是一眼之间,便已看出了其中破绽,然后在众妖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便已打开了一条路。 确如葛长老所言,这些妖魔的手段,与炼气士相比,差得太远! 第一百八十章 食月神君(三更) “呼喇喇……” 九仙宗身为清江第一大宗,足足两位长老在此坐镇,一施手段,果然不凡。 借着那山前撕开的一个缺口,已然以一种狂猛之势,冲进了山中,然后便见得那位陆长老枪如黑龙,如群妖之间挥舞,道道惊人的枪劲直掠百丈,小妖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便皆已被他那无边惊怖的长枪给绞杀,而一众九仙宗弟子,也显露出了大宗弟子的风采,各自祭起了法器与法宝,迎面而来的小妖,几乎没有一合之将,倾刻间便已砍瓜切菜般一片片倒下。 而那位葛长老,则是借着陆长老那凶猛的枪势打开局面,急急向山间掠去,上空里有妖魔嘶声大吼,向下扑击而来,但他居然视而不见,像是惟恐被耽误了行程,反而折身绕开了一两个,全由得陆长老帮他抵御四面八方袭来的攻势与妖法,自己只是急着冲入山间! …… …… 另外一侧,见得九仙宗已经一马当先,冲进了乌鸦山,四大宗门也皆已着急。 “九仙宗不厚道,上来就抢人头……” 乐水宗修长老心间暗骂,猛得咬牙,厉声喝道:“祭雷符!” “诺!” 众乐水宗弟子厉声答应,忽然之间同时抖起大袖,挥舞笔墨,道道金色神符飞在了半空之中,他们来了足有近百位弟子,同时祭起神符,便是百余道,呼啦啦一下子全飘在了空中,倒像是一片金云,滚滚飘到了乌鸦山的上空,法印捏起,顿时符间有无数雷光劈落。 啪!啪!啪!啪!啪! 无法形容近百道雷符同时升在半空,劈落雷电的惊人场面。 看起来,简直便像是一片雷电森林。 乌鸦山西首,瞬间便已被这惊人的雷电给劈得黯淡无光,阵光接续无力,毕竟这乌鸦山与各大宗门还不同,各大宗门皆有灵脉,补充护山大阵及时,而乌鸦山则是普通山脉,护山大阵连续遭到重击,便会无法接续,自然而然也就出现了空隙,也正是针对性的手段。 “隐匿!” 而那乐水宗修长老见得护山大阵已出现了裂口,便紧接着厉喝。 “唰!” 诸位乐水宗弟子一样的动作,同时抄出一道青色符篆,贴在自己心口位置,顿时周围光线变化,竟一个个的失去了踪影,然后便在修长老的引领之下,大步的冲进了乌鸦山去,所过之处,头顶上的雷符跟随,无穷的雷电劈落,所有靠近了他们的妖魔,顿时被劈成焦炭。 与九仙宗相比,他们的手段,竟似更精妙,都不用出手,蒙头往里冲就是了。 …… …… “不要脸,一个个大男人,也不知道让着我们女儿家……” 而见着这两宗手段,云欢宗的女长老嗔笑了一声,却是纤手一抛,将一颗银铃扔在了空中,而后她一道法力打去,那银铃顿时晃动,清脆乐耳的铃声响起了一片,飘荡在了乌鸦山周围,这等声音,便是连那护山大阵都防不住,满山满野,似乎只有铃声来回飘荡。 而那护山大阵里的小妖们,听到这铃声,皆是一脸迷茫,像是困了也似,半晌之后,外面的那位云欢宗女长老娇声一笑,小妖们也顿时反应了过来,只是瞳孔却都已放大了。 旋及,它们忽然一拥而上,有的冲向了护山大阵旁边,要打开大阵。 另有无数,竟尔持刀执枪,向着周围的同伴们杀了过去。 …… …… “那五百龙石若是归了我暮剑宗……” 暮剑宗的萧长老摇头低叹,一脸期待,然后大袖一展:“使遁字剑诀!” 身后一众弟子大声答应,皆纷纷祭起本命飞剑,剑气迷薄,将周身裹住,忽然间同时向着空中飞去,然后攒足了势头,再猛然倒头栽了下来,只听得一阵“噗”“噗”“噗”之声,便如下饺子似的,一个接着一个,尽皆钻进了地面,大地一阵泥土翻腾,直往山间涌去。 …… …… “长老,我们……” 一见诸宗皆已各展手段,冲进了山中,灵雾宗的弟子们也着急了。 “不必着急,冲在了前面的,未必一定能占了先机!” 灵雾宗的越长老淡淡一笑,然后口中默念法咒,半晌之后,他猛然摘下了腰间的一个葫芦,用力往地上一顿,便听得“嘭”的一声,那葫芦里,有一缕淡红色的云气飘了出来,瞬间膨胀,已化作了一方笼罩数十丈方圆,诡异无比的雾气,将所有灵雾宗弟子遮在了里面。 旋及,这雾气便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径直向着乌鸦山飞去,到得了护山大阵位置时,居然也只是稍稍一阻,然后便渗透进了其中,旋及雾气再次暴涨,贴着地面向前急掠。 沿途所遇到的山精野怪,还未反应过来,便已被吞入了雾气之中。 雾气变越来越大,向前掠去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 …… 整个乌鸦山,瞬间变得一片沸腾,各处岩角,各处山头,皆已大乱涌动。 那些妖王厉声大喝,小妖上窜下跳,但居然硬是抵挡不住五大宗门强攻进来的手段。 “真不愧是五大宗门啊……” 远远的丁癸位,守山宗众弟子各施法术,看着那一幕幕,皆同时缓缓摇头。 “乌鸦山妖魔群聚于此,并不好惹,而且不知从哪里买来了那些护山法宝,甚至小妖们手里握着的,都是一杆杆刀枪飞剑,也确实力量不弱,只不过,与宗门相比,还是差太远!” 方寸像是有些感慨,笑着道:“这些宗门传承或数百年,或千年,各有先辈高手推衍出来的精妙神通,又有漫长时间积累的法宝底蕴,若真个只看修为境界,这些妖魔似乎与他们相差不远,但论起运转之精妙,底蕴之丰厚,却又远远不是这些妖魔们可以相比的了……” 说着轻轻摇头:“若是诸宗一直这般护着百姓,又哪有妖魔敢为祸一方?” 听着他的话,周围诸长老与弟子们,皆作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跟着点头。 尤其是青松寒石两位长老和小青柳,更是感慨不已,似有受教。 惟有雨青离,只是老老实实站在了那里。 “方长老见识当真极深,所叹之事,也引人发省……” 小徐宗主也跟着拍了一计,然后脸色就变得有些古怪:“可我们现在不应该感慨这种事才好吧,你们没看出来这五大宗门已经变阵了吗?他们这是直接使五行混元阵攻进乌鸦山去啊,我们现在守在这里,根本连口汤也喝不上,根本就别提那什么斩杀犬魔了呀……” 方寸被他打断了感慨,不满的回头瞪了他一眼。 青松与寒石两位长老也都不满的瞪了他一眼,道:“慌个什么,没个宗主的样子!” 小徐宗主欲哭无泪:“这场赌输了,我守山宗就没了呀……” “你们这是真的打算要卖了我这守山宗是吧?” “……” “……” “汪汪汪~~嗷~~~” 眼见得五大宗门各展手段,攻进了乌鸦山,那些小妖小怪在他们的面前,根本就不是一合之敌,倾刻间死了一片一片,就算是那些修为深厚的妖王,看到了五大宗门的可怖通神,居然也抵挡不住,或是一时之间,根本抓不着敌人,或是根本就无法阻挡他们的脚步。 眼见得一片摧枯拉朽之势,乌鸦山深处,却骤然响起了一声凄厉长吼…… 明明是凶悍至极的长吼,偏偏听着似乎有些好笑。 轰隆隆…… 也随着这吼叫声响起,忽有山峰倾塌,巨岩崩裂,旋及众人皆感受到了一股子森然魔气迎面而来,无论是攻进了乌鸦山的五大宗门弟子,还是一些守着乌鸦山的小妖,皆被那如来自幽冥一般的气息所惊动,压得一时喘息不过来,纷纷抬眼,向着那可怖气机源头看去。 一片黑色的山岳在动,前首有两盏慑人心魄的灯笼亮起。 擦一擦眼睛,才发现那不是山岳,竟是一匹足有四五丈高,十丈余长的巨狼……不,巨犬,周身生满了黑色毛发,便如一道道利剑露出了森然之气,巨爪如柱,恶口如渊,脖子之上,还有一串人头,定睛看去,那些人头,居然都是活着的,张嘴痛哭惨叫着…… “这……是那食月神君……” “乌鸦山犬魔……” 在这巨妖现身一霎,整个乌鸦山上,出现了一霎的沉寂。 不知有多少人心惊肉跳,从它身上,感觉到了极为诡异凶厉的气息。 传闻中皆说这犬魔是妖王境界,类似于人族炼气士的金丹,但现在看来,恐怕…… “很好,很好……” 那巨犬缓缓向前走动,巨口张开,却吐出了极尖细的声音:“本座自乌河到清江,自不量力跑来与我为敌的倒有不少,皆化作了我的血食,但有这么大的胆子,直接闯到了我面前来的却是不多,看样子,吞食了你们之后,本座也要往那清江城里去走上一圈了……” 它声音里带着森然寒意,以及无边的血腥气息。 望着周围沉默了下来的人群,它似乎也有些满意,正要缓缓再度开口…… “天啊,终于找着它了!” “快堵住,快堵住,千万别被它溜了……” “五百块啊,五百块啊……” “杀了它,都别抢,这是我的……” 忽然周围那些凝滞看着它的五大宗门弟子与长老们,同时反应了过来,像是被火烧了一般的激动,一个个厉声大叫着,气势竟比它还要凶,一个个争先恐后似的向它冲了上来! 第一百八十一章 血气滔天(一更) “混账蝼蚁,敢欺本座?” 那食月神君,或说犬魔,本以为自己现身之后,凭着一身凶势,无论如何也能震慑得住这些炼气士,便是要打,起码也得是双方言语交谈几个回和,谈不扰再打,却没想到,这清江郡的炼气士居然如此不懂规矩,连个话都没说完呢,便已浩浩荡荡向自己冲了过来。 那望着自己的眼中,全无对一位妖王的重视,倒像是…… ……猎物? 它最恨有人轻视自己,尤其最恨这种轻蔑的眼神! 一霎那间,便已怒意滔天,忽然之间厉声长吼,周身黑毛钢针一般节节竖起,更有无数化作了黑芒,呼啸漫天,向周围激射了出来,与此同时,身上腾腾血气像是炸开了一般的暴涨起来,一层一层的扭曲虚空以他仰天张开的嘴巴为核心,不停的向着周围扩散了出来。 哗啦啦…… 五大宗门长老,以及一些修为高深的弟子,此时皆已急急向前冲了上来,像是生怕这犬魔被人夺走也似,却未料到,这犬魔身上血气如此之重,才刚刚靠近,便已被那无穷气势压迫,堂堂金丹中境修为,竟有种喘息不过来的感觉,身形便如纸鸢一般向后了跌出去。 “不好,这犬魔怎生如此厉害?” 众长老皆意识到了不妙,神色大变。 这犬魔的修为,他们皆已看了出来,起码也是金丹后期,可是凭着他们的修为,其实并不怎么将这样修为的犬魔放在眼里,毕竟他们神通精妙,不像这些妖魔只有一些天生的本能与血脉里激发出来的神通诡力,再加上他们人多势众,群击之下,便是金丹圆满又如何? 但如今双方一经试探,却还是发现情况不对。 这犬魔的修为,他们预计的没错,但却没有料到这犬魔一身血气,居然如此的强横,一时间他们还以为自己在面对着一方无边的血海,血气冲荡之下,每个人都感觉阴冷噬骨,倒像是有一种面对着冥海,海浪滔天,内中有着无数冤鬼在向自己狰狞扑过来一般…… “这畜牲,究竟是吃了多少人啊……” 九仙宗葛长老已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一眼便看出了关键所在。 这犬魔修为确实不怎么高,但根基却异常扎实,尤其是,谁也不知道它已吞噬过多少人,吃过多少血食,无穷无尽一般积累在了体内,竟使得它拥有了无法形容的狂暴力量…… 人,毕竟是世间第一大药! 再无任何补药,能够比人更可以弥补气血,壮大根基! 而这犬魔,便是肆无忌惮,疯狂吃人而换来的这一身可怖气血。 它吃人,或许不是炼人丹那么精细,只是一口吞了。 但因为它吃的够多,却仍然生出了疯狂而恐怖的气血,犹如服食十颗人丹! “哈哈哈哈……” 那犬魔见得众修退得狼狈,亦疯狂大笑,口唇呲开,露出了两排血红的森然牙齿,尖细笑声像是将虚空也扭曲了,两只爪子猛然抓地,急急的向前冲了过来,身形一动,居然连大地都在颤动,犹如一座巨山一般,直冲到了九仙宗一众弟子的面前,冲势激荡虚空。 “嘭”“嘭……” 迎着这犬魔的冲击之势,九仙宗两大长老,都一时无法抵挡,葛长老被这冲势撞得急急后退,双手连连划动,陡出道道法力,急急扯住了两边虚空,退出了几十丈,方才止住。 陆长老则是直接被犬魔侧锋刮到,身形陀螺般急转,一枪钉在了石壁之上方才稳住。 与此同时,那犬魔左爪扫去,啪啦啦连声,却是击向了暮剑宗一方,幸得那位暮剑宗长老急急祭起近百道飞剑,犹如一般铁网一般横在空中,被这犬魔一爪子拍碎,但也算是阻得了一阻,众暮剑宗弟子这才有了时间遁入地面,然后泥鳅般从远处的地面破土冲上半空。 铁尾横击,乐水宗那一片雷云之下,众弟子有大半显露身形,口喷鲜血。 两只后爪同时扒地,向后掀动,大地龟裂,飞出一块块巨岩,砸向了云欢宗与灵雾宗。 …… …… 只一瞬间,五宗门人,便皆已大乱。 “这些炼气士不过如此,快快出手,将他们一并杀了……” “食月神君果是妖族奇才,一身神通举世无敌……” “哈哈哈哈,一起拿下这些炼气士,当作血食,皆是大补之物哇……” “那一群娘们留几个,有用……” 而见得犬魔出手,搅得五宗门人大乱,颇有几分狼狈模样,刚才被五宗门人杀得一片大乱,心胆皆丧的妖王与大小妖将们,也纷纷缓过神来,皆狰狞大笑,胆气再生,一个个成片成群,浩浩荡荡的向着五宗门人冲杀了过去,一时妖气滚滚,直盘旋到了半空中去…… 形势瞬间逆转,倒似这些五宗门人成了猎物,他们又成了捕猎者。 …… …… “我的天……” 眼见得乌鸦山上战势变幻,丁癸位上,守山宗上下弟子一个个皆张着大嘴发懵。 青松长老脸都变得有些白了:“那犬魔居然这么凶?” 寒石长老喃喃道:“本来还想着不行就把宗主给扔上去,现在看来……” 小心瞥了小徐宗主一眼:“十个宗主也不够人家塞牙缝的吧?” “幸亏……幸亏还是怂恿着五大宗门调集了更多门人过来……” 就连小徐宗主,声音也有点发虚,忽然转头看向了方寸,道:“到时候了吧?” 方寸诧异:“什么到时候?” 小徐宗主急道:“五宗明显支撑不住了,该咱们拿出压箱底手段来了呀……” 方寸一怔:“你有压箱底的手段?” 小徐宗主都懵了:“我哪里有,不是你有么?” 方寸道:“我啥时候说我有了?” 小徐宗主一下子憋得通红,泪花都快挤出来了:“你确实是想把我这宗门卖了是吧?” “哈哈……” 方寸笑道:“你放心,我们没有压箱底的手段,但有人有呀……” “谁?” “五大宗门!” …… …… 也就在他们说话之时,眼见得五大宗门长老及弟子,皆已被那乌鸦山上的各种妖王与大小妖将团团围在了里面,看似凶险万分,那些神色大急的宗门长老们,也皆都急急的向着彼此看了过去,这一个眼神交换之间,便都已明白了各自心思,脸色颇有几分感慨之意。 “别装了大兄弟……” “再装下去或许咱们的弟子们便要伤亡惨重了……” 也是在这一个眼神交织之后,九仙宗葛长老忽然大喝:“均分吧!” 诸位长老皆无意见,乐水宗修长老更是急急一道神念打入了诸位长老们识海:“守山宗龙石五百,郡府功德三十万,龙石一家一百,但最后谁斩了那犬魔,便可多分十万功德!” “此法,如何?” “善!” “妥!” “就这么着……” “谁还敢不同意咋地?” “……” “……” 一声急声厉喝之中,诸位长老忽然皆冲天而起,大袖挥舞之间,各种神通术法陡然炸在半空,不知有多少见着他们阵角大乱,想要过来捡便宜的妖王与大小妖将,都霎那间被他们的神通淹没,死伤了一片一片,就连两位金丹境的妖王,也一瞬间便已被他们打成重伤。 “诸弟子,除妖!” 紧接着,五宗长老同时大喝,心有灵犀,九仙宗葛长老、陆长老,乐水宗修长老,暮剑宗萧长老,同时翻身而起,手里或是祭起出了法宝,或是法力激荡,施展出了自家最为压箱底的神通手段,向着那一只犬魔击了过去,而云欢与灵雾宗的长老,则冲向了那些妖王。 轰隆隆! 无法形容这一刻乌鸦山上空的神通光芒,直若烈日一般耀眼。 九仙宗葛长老一声沉喝,后背已显化出了一尊高达七八丈的金色神将,面无表情,一身神意缠绕,下身虚空,上身披着金甲,哗啦啦一掌拍出,便抽了那犬魔一个大嘴巴子。 犬魔正森然望着战局冷笑,一身凶悍冷意,被这一巴掌直接抽懵了。 然后还不待它还过神来大喝,另一侧里陆长老便已冲了出来,个子矮小,还不如他手里的铁枪高,与这犬魔相比更是像个小豆丁,但老夫却甚是凶悍,滴溜溜一转,便已从犬魔两只廊柱般的前腿之间冲了过去,铁枪划出道道尖利的波纹,直戳向了犬魔两只后腿中间! “嚎……” 那犬魔一声痛吼,声传数十里! 乐水宗修长老直窜向了高空,甩开大袖,于空中急急画符。 空中符篆现形,便投印到了地上,犬魔身周百丈之内,皆涌现了密密麻麻的符文。 暮剑宗一口气窜到了高天之上,然后一个猛子扎进了地下,不见了。 …… …… “你看,我就说五大宗门肯定还有压箱底的手段吧?” 远远的守山宗位置,方寸指着乌鸦山的战局,向小徐宗主笑着说道。 “是啊……” 小徐宗主委曲的快要哭了出来:“可你们确实是想把我这守山宗卖了是吧?”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大局定矣(二更) 方寸猜的不错,五大宗门,自然有压箱底的手段。 而他们这些手段,本来是留着要在另外四大宗门手里抢这犬魔的首级的,可是见到犬魔厉害,却也顾不得了,于是他们在极短的时间内便达了共识,提前便将那些龙石与功德分好,然后立刻毫无保留的合作,不然的话,就算他们真能斩了犬魔,弟子们的死伤也太重。 而他们合作了起来之后,效果也立时显现。 葛长老摧动身后那一尊十丈神像,弯着腰,一巴掌一巴掌的向着那犬魔脑袋上招呼,逼得那犬魔不得不正面与他相抗,否则一个不留神,便会被他大嘴巴子抽的眼前冒金星。 而陆长老小豆丁似的,凶狠毒辣,只向着犬魔下三路招呼。 乐水宗修长老于空中展开大符,困住了地上的犬魔,正在不断的收缩。 暮剑宗萧长老则是遁入地面,时不时冒个头出来,向着犬魔的爪子就割,再结实的爪子也经不住他这么个割法啊,直恨得犬魔宁可挨葛长老几个嘴巴子,也要低了头不停的踩他,然后它一爪子踩过来,萧长老缩回了地下,它一抬头,萧长老又出来了,它一低头…… 犬魔一身凶状,已彻底变成了狼狈状,气的汪汪直叫。 而在另一厢,两位长老也已经率着诸宗弟子,直面迎上了剩下的五位妖王与妖魔。 云欢宗的女长老看似娇滴滴一个小美人,却是清笑声中,纤手捏印,背身后已经出现了一方四五丈高,两三丈宽的铜镜,镜面乳白色光芒闪过,顿时折射出了道道异样光华。 一只弯角大羊妖前蹄刨地,狠狠向着她冲了过来,却被她拨转铜镜,照向了她,这羊妖顿时看到了铜镜里面的自己,呆了一呆,半晌之后,忽然鬼使神差,一头撞歪了方向,明明是撞向了云欢宗那位越长老的,最后却一脑袋撞在了身边的一只野猪妖的屁股上。 “撞那边……” 野猪妖大怒,向着越长老一指,然后挥舞着狼牙棒砸了过去…… ……然后这一棒便莫名其妙的砸到了那羊妖的脑袋上。 “哎哟对不住!” “咩!” “你还顶我?” “咩……” “找死!” 两只妖王打起了眼,你一顶我一棒的朝着对方劈头盖脸打了下去。 另一侧里,云雾宗的申长老则是脸上露出了阴险的笑容,身边化出了一团团的青色雾气,飘荡在四方,而周围已是遍地妖尸,血流成河,这青色雾气于场间漫过,所有的妖血妖迹,居然霎那间变得干干净净,像是被雾气吸取,地面光秃秃的,青雾却已变成了红色…… 紧接着,这位长老诡异一笑,双手轻轻一拍,血红色的雾气里,顿时便有一只一只凶残可怖的妖怪冲了出来,似生非死,似死非死,向着他们生前最为膜拜的妖王们杀了过去。 “啪”“啪”“啪”“啪” 有拿了刀枪乱捅乱砍的,还有冲到了妖王们面前自爆的。 爆出来的,都是一种腐蚀一切的毒血,沾到妖王身上,那也是瞬间一个大疮。 长老们如此,五宗弟子们自然也不用说,这时候早就杀翻了性子,各宗手段也使将了出来,或飞剑,或飞丸,或刀枪剑戟,一个个的向着乌鸦山众妖斩将了过去,相比起来,居然比长老和妖王们的优势都要大,简直便像是割庄稼似的,一茬一茬的妖魔给斩翻在地。 …… …… “这热血朝天的,我都想出去杀一阵了……” 远远的躲在十里之外吃瓜的某个宗门,看着这场厮杀,都不由得有些冲动。 “此等战局,最为磨砺人!” 就连雨青离,这时候也慢慢点头,像是极为心动。 “莫急,人家五宗说了让我们守在这里,不可擅离!” 方寸笑道:“若是有妖魔逃到了咱们这里,那你们出手斩了不迟……” 众守山宗上下门人傻傻对视了一眼,心想看这局势,他们哪舍得放人过来啊…… 但长老的话不能不停,于是就一个个提起了精气神在半空里摆造型,摆了好半天,都累了,终于看到一个被乌鸦山的战局杀昏了头脑的小头目带着三两个小妖冲到了跟前来,一群守山宗弟子顿时嗷嗷叫着冲了上去,把那几个可怜虫瞬间打成了肉酱,临死都觉得委曲! “这场战局,似乎已是稳了……” 小徐宗主远远的看着乌鸦山上的战局,轻轻叹了一声。 “确实是稳了!” 方寸点头,抬头看去,便见那葛长老等人各自毫不保留的冲杀之下,犬魔已然狼狈不堪,它虽然气血浑厚,无法想象,但那也只是浑厚而已,论起神通与术法的精妙,确实不如这些宗门出身的长老,在人家相互配合之下,犬魔也就是一只比较经打一些的大肉块而已! 哪怕是它的袭杀手段,也只是张口咬,挥爪子拍,或是口吐黑色恶焰,但几位长老硬是不给它机会,这时候已几乎将它彻底困在了场间,遍体伤痕,就差给它补上最后一刀了。 而另外几处,几位妖王也明显支撑不住,这时候已是强弩之末。 至于乌鸦山的小妖兵们,更是快已被杀红了眼的五宗弟子们斩杀干净…… 方寸甚至可以感觉得到,那五宗门人,这时候已悄然变换了阵势,将自己与乌鸦山这个方向给拦住,不难想象,他们这时候已经在防备着自己出手袭杀那只犬魔了,恶战之中,还有精力可以考虑到这种细节,便可见这五大宗门的实力,甚至还没有完全施展出来呢…… 可以确定,哪怕自己这时候真有什么厉害法宝,突然祭出,五宗也能给自己拿下。 “他们战局稳了的话,那我们……” 倒是在观察着这个局势的同时,不只小徐宗主,就连两位不着调的长老,也有些担心了。 倘若真就这样被五宗斩杀了犬魔,那守山宗岂不是赔大了? “方公子你……” 咽了口唾沫,两位长老也不由得小声问了出来:“打算啥时候出手呢?” 小徐宗主闻言,顿时一腔心神,皆系在了他的身上。 方寸目光变得有些空洞,好一会才笑了起来,道:“我已经出手了!” …… …… “老先生,大局定矣!” 而在乌鸦山一片恶战,杀得上下一片血淋淋时,如今的清江大城之外,别院之中,范老先生也正于静室之中闲坐,在他的面前,摆放到了一道卷轴,卷轴之上,有墨迹淋漓,时时变化,而将神念探入其中,便可以纤毫无差的看到乌鸦山的这一场血淋淋斩妖大战。 此乃鼋神王所赐堪舆图,身为郡守,便可借其遍查郡内诸地。 身边的老仆人垂着双手,在一边观看,到了这一步,便已经忍不住笑道:“犬魔必死,这清江百姓势必感激老先生驱使宗门斩妖之令,呵呵,或许不只是百姓,就连乌河郡那位年青的郡守,从此见了老先生也要永远低一个头,便是鼋神王,也有可能会降旨褒奖呀……” 范老先生呵呵一笑,道:“此皆为虚名尔,斩妖除魔,护一方百姓,正是吾等炼气士的本份,有何可夸耀的?”说着一动,才又忍不住笑道:“不过那乌河郡守,由得这妖魔作恶多端,居然一直没能将它斩了,凭白落到了我清江郡来,倒是给了老夫一份现成的功劳!” “这也是老先生嫉恶如仇,眼里揉不得砂子的缘故……” 那老仆人低声笑着,又道:“不过守山宗经此一役,怕是要元气大伤呀……” 范老先生闻言,微微冷笑,道:“原本见得最近五大宗门越来越不知礼数,更是不肯好好出力,想要让守山宗进来搅和一下,却没想到这守山宗有了那位方家的老二,办事倒是鲁莽了许多,他手头上有什么厉害法宝,这不稀奇,可惜,与五宗相比,终是嫩了些……” 老仆人忽然压低了声音道:“随随便便就拿出了五百龙石出来赌……” 范老先生忽然瞪了他一眼,道:“老夫还能瞧上那位小仙师留下的东西不成?” 老仆人忙道:“是,是……” 范老先生沉默了一会,道:“但那方家老二若懂事,为这清江百姓做些事,也是应该的!” “那是,那是,仙师方尺的弟子,总该有仙师几分风范才是……” 老仆人笑着道:“况且守山宗输了这一赌,以后也只能投到老先生门下来了!” 范老先生笑道:“我是他的长辈,我不看护他,谁看护他?” 说着大袖一拂,道:“说这些尚早,先看看那犬魔的下场再说吧……” 两人正说着话时,忽然别院之外,有人求见。 老先生极为不悦:“老夫正在处理政事,是谁如此不知礼数,直接找到这里来了?” 仆人忙道:“本想逐他出去,先去郡府禀报,但是他说……” 老先生微怔,不悦道:“吞吞吐吐,讲!” 那仆人大着胆子,道:“他说,是来救老先生性命的……” 第一百八十三章 该我们了(三更) “斩妖除魔,护佑苍生,正是吾辈炼气士的本份……” “哈哈,诸位道友,便斩了此魔,正我清江炼气士威名如何?” 而在此时此刻,那乌鸦山上,一场大战,也已接近了尾声,这时候,乌鸦山几大妖王,皆已服诛,一众大小妖魔,更是惨死在五宗弟子手下,且因着五大宗门惟恐被这些妖魔逃了,用的乃是五行混元阵攻山,纵横交织,谨守阵位,竟是连逃出去的妖魔都没有几只…… 到了这时,五大宗门弟子,有大部分都已闲了下来。 有人走在场间,看哪个妖魔还能动弹,便上去补一剑,也有人早就冲进了这妖窟之中,将那妖魔搜刮的金银器物都挖了出来,于山前堆了一堆,更有一些人跑到了山下,却是从一个妖气弥漫的山谷之中,放出了足有数百个衣衫褴褛,惨不忍睹的平民百姓出来…… ……这些,却是被这乌鸦山的妖魔们,当作“活肉”给圈养起来的。 任是再铁石心肠,这时候五宗弟子们见多了这山上的尸山血海,见到了这些百姓们凄惨至极的样子,也不由得生出了同族相悯之心,一个个咬牙切齿,将那些满山的妖魔,更仔细的搜查了一遍,一个也不肯放过,然后皆怒气冲冲的来到了山前,看那犬魔怎么死…… “神仙下凡,拯救百姓,愿为神仙当牛做马,以谢恩德……” “苍天有眼啊,竟谴来这些仙人相救……” 一众百姓被麻木的驱赶到了山前,本来皆满心惶恐的等待着未知的命运,但看到了那遍地的妖尸,看到了前方数位仙人围着那小山一般的犬魔围杀的样子,终于反应了过来。 一时间,竟难以相信自己得救的事实…… 由着一位老者满面泪流,跪倒在地,无数百姓,皆向着天上磕起了头来。 “尔等妖魔,作恶多端,尽皆该死……” 而在此时,那团团将犬魔围住的五宗长老,余光看到了那些百姓,也顿时皆凭空生出了一腔恨意,大声大喝,出手更为凶狠,道道惊怖神通,皆向着下方的犬魔打了过去。 此时,那犬魔已全无了先前的凶势,倒是一身的狼狈。 它已几乎被五宗长老逼到了死角,浑身上下皆血淋淋的,恶狠狠的从自己颈下那一圈人头之上,扯了一个吞进腹中,才算是借着这力量勉强撑下了九仙宗葛长老的一击,想要飞身逃窜,但却已被乐水宗的修长老布下来的符篆死死困住,一时居然连动也动弹不得。 “吼……” 它拼命大叫,张口吐出一团黑色火云,暂时逼退了葛长老,余光扫见了周围的战场,心底也终于有些怯了,原本绝对不敢说出来的事情也顾不得了,厉声大吼:“你们可知我是……” “是你祖宗!” 陆长老飞奔过来,一枪砸在了它尾骨之上,喀嚓一声,尾骨已塌陷了下去。 这犬魔哀嚎,又急急吞下了一颗人头,大叫:“尔等哪里来的胆子,敢来杀我?” “斩杀妖魔……” 下方,暮剑宗长老猛得从土里钻了出来,一剑划过,这犬魔肚子都已被豁开了,旋及他又一头扎进了地下,从另外一个地方冒出了头来,高声大叫:“……还需要解释?” 犬魔怒喝连声,又惊又恐,高声大叫着:“你们找死……” “是你这妖魔找死,从你祸乱一方百姓开始,便已走上了死路!” “天下之大,看谁能救你……” 而在空中,五宗长老也皆已杀气提升到了凛然,心知这犬魔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还好中间没出什么忿子,还好这时候那守山宗仍然远远的看着,像是老实至极,还好这紧绷了一路的弦,在这时候终于有了一个可松开的时候,只是这斩杀犬魔的最后一击…… …… …… “什么?” 就在片刻之前,一脸冷肃的范老先生,看着这位大言不惭找上门来,口口声声说要救自己性命的男子,心底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凡他说的有一点不是,便立刻给他下入大狱。 但是在听完了这男子的话后,他却陡然间神色大怖。 那男子看着三十余岁,神色温和,八面玲珑,一脸凝重的看着范老先生道:“晚辈之言,绝无虚假,想那犬魔,在乌河郡作恶之端,惹得怨气盈天,那位年青的小郡守为何偏偏一直没有动它?为何明知这犬魔的存在会大毁自己的声誉,却还是一直对它视而不见?” “实在是不敢动啊……” 这男子低声叹着,摇头道:“再者说,老先生就没想过,纵是妖魔,也总该有个来历,周围山间各只大妖,哪一只不是从草莽之间厮混出来的,惟独这只犬魔,行事凶狂无度,偏又凶势惊人,但就往前说半年,都从来无人听说过它,倘若不是背后有位大人物的影子,那么它哪有本事在小太川立足,倘若不是有贵人们的喂养,它又怎么凭空生出的这一身本事?” 范老先生瞳孔都已缩成了针,急喝道:“他真是那位七……七殿下养的?” 男子点头,道:“千真万确,在下也是听说了这个消息,立时意识到是有人要害老先生,不忍心看老先生被人借刀杀人,这才冒昧前来相告,希望老先生莫惹了大祸而不自知……” “啪啦!” 范老先生豁然起身,将手中茶盏摔得粉碎,厉声大喝:“果然是有人要害我……” …… …… “这一场赌,我们果然还是……” 此时的乌鸦山周围,眼见得五大宗门长老皆已奋起余力,便要一鼓作气,将那犬魔击杀,无论是小徐宗主还是两位长老,又或是身边的众守山宗弟子,这时候也皆已脸色大变,紧张万分的向着乌鸦山看了过去,难道说,犬魔真就这么被斩了,那我们守山宗…… 而在乌鸦山上,五宗弟子,连同百姓,也皆瞠目结舌,满面期待的看着那一幕。 这只作恶多端的犬魔,终于还是要…… 神通已然凝聚,雷霆万均,交汇于半空,便要将那犬魔彻底斩杀。 所有人的心神,也都跟着悬了起来。 “不可杀!” 但也就在这一霎,虚空里忽然出现了一道裂隙,有一个惊恐至极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声音来的极是突兀,又太过惊狂,五宗长老,也不由得心间微动,急急抬头看去,便见得那裂隙之中,有神光冲了出来,于空中化作了一个人的形象,居然正是范老先生,这位平素里淡定雍和的老先生,这时候却已经显得神色惊惶,甚至都显得有些狰狞了…… 他几乎是扯着嗓子在大声喊叫:“快快住手,万万不可对它下杀手……” “什么?” 五宗长老尽皆大吃了一惊。 范老先生不惜消耗大法力,将自己的影子投到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个? 这……这全无道理啊…… “这妖魔……这……这妖背后的人是……” 而在空中,范老先生那个影子,也是又急又怒,说话都有些不连贯,他似乎是意识到将这件事直说出来不好,但又不能不说,一时气急,忽然神识一抖,急急传入了诸位长老耳中。 “什么?” 正满面疑惑的五宗长老,瞬间脸色大变。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们都急急向后退出了一步,满面惊恐的看向了那只犬魔。 “它……它怎么会是……会是那个人……” 而听着范老先生投影过来大喝,又看着长老忽然都像见了鬼一般退开,五宗弟子们也皆满心诧异,全然不明白这是忽然出了什么事情,竟可以使得诸位长老露出这样的表情,有些心急的,这时候已经忍不住向前奔出了两步,恨不得自己动手,替长老们杀了它…… “这些仙人……在说什么?” 而那些被救了出来的百姓,忽见炼气士们停了手,也皆已怔在当场。 发生了什么事情? 仙人们见了妖魔,为何不杀? “哈哈……哈哈……” 就连那只犬魔,也以为自己死定了,见这些炼气士全无畏惧,还以为自己背后那个人的名字已经不起作用,却冷不防忽然看到了这些炼气士们神色大变,它也忽然反应了过来,忽然嘶声大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不敢杀我,哈哈,你们谁敢杀我,屠宗灭门……” “七殿下,七殿下,我是七殿下的狗,你们这些杂碎,哪个敢碰我?” 乌鸦山上,死寂一片,只有它的声音在回荡。 …… …… “这是……” 而在此时,丁癸位上,小徐宗主等人,忽然皆猛得转身,看向了方寸身上。 每个人肚子里都像是有无数的话想问,偏又不知如何问起。 “果然还是如此……” 而在此时,方寸却已将身边的旧伞,拿在了手中,慢慢从甲板上走了出来。 他一身白袍,在阳光下极为耀眼。 而他的声音,却像是有着森冷的杀意:“守山宗弟子,该我们去斩妖除魔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我姓方,来自柳湖 “出……出了什么事?” “这些仙家们,为何忽然都停了手?” 乌鸦山上的气氛,一时变得异常古怪,所有百姓都已有些看不明白。 适才还在围着那只犬魔放手大杀,恨不得立时将它斩杀的宗门长老们,居然一瞬间脸色都已变得铁青,可以从他们脸上看到惊愕、恐惧、诧异,甚至是后悔与畏惧的神色,他们之前斩杀妖魔的凛凛神威,这时候已皆消失不见,一个个像是木头,只听着那犬魔的狂吼。 “哈哈,我早说过,你们惹下了大祸……” “我早说过,乌河或是清江,又哪有人敢惹我食月神君?” 而那只犬魔,初时那笑声里还有些发虚,倒有些色厉内荏之意,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却越发确定了这些宗门长老根本不敢杀自己,甚至他们敢来闯自己这乌鸦山,也可能是因为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于是它内心里的惧意已尽去,取而代之的,则是狂妄的怒火…… “别说你们,就连……连神王都不敢来动……动我……” “咳咳……” 怒火冲得太盛,它已忽然咳了起来,腥臭污血顺着嘴边的利齿外往流,伤势极重的它,几乎要因为这一阵猛烈的咳嗽死了过去,急忙挣扎着,将脖子上的最后一颗人头吞了,强行压着自己的伤势,目光狰狞冷厉的看着周围,似乎想重新站起来,但力气却有些不济。 伤势太重,那一颗人头丹,显然无法让它伤势恢复如常。 “等我……你们等我伤好了……” 于是它一边凶狂嘶吼着,一边目光看向了周围,想要想办法压制一下自己的伤势。 只是它那些人头丹已经消耗一空,一时间又哪里还有新的? 于是它眼中凶光一闪,忽然向前看了过去。 它盯上的,是那些刚刚才被宗门弟子们放了出来,正瞠目结舌的百姓。 这些人,本来就是它豢养了起来,当作血食的。 “嘿嘿嘿嘿……” 它忽然森然大笑起来,目露凶光,干脆拖着伤腿,向这些百姓爬了过来。 “哗啦……” 那群刚刚才从暗无天日的人圈被放了出来的百姓,心间阴影本就还没有散去,忽然看到这犬魔盯上了自己,纵是它这时候已像是连站都站不起来,但在百姓们心间还是无比的可怕,迎着它那瘆人的目光,也不知有多少人被恐惧淹没,惊骇心神,哭喊着大叫了起来。 “仙人……仙人快救命……” “那……那犬魔居然还想吃人……” 可是那些仙人听着他们的哭喊,却一时脸色变得更为阴深,便像是要下了雨一般,但眼看着那犬魔一点一点向着百姓爬了过来,已快要爬到百姓们面前,居然没有人动弹…… 有人脸色已阴暗到了极点,愤然的看向了周围人,却仍是没动。 “仙人们……仙人们怎么了?” “妖魔要吃吃人,仙人……仙人不是应该斩妖魔的吗?” 这些百姓们不明白仙人们为何无动于衷,心间生出了无法形容的恐怖。 他们有的人跪在五宗长老们的面前连连叩首,也有得惊惶之下,四下里逃散。 可是他们毕竟已经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被困了这么久,肉身虚乏,再加上被那犬魔的一身凶气慑住,竟有不少人想跑都挪不开步子,瘫软在了地上,眼睁睁看着犬魔爬近…… 看着那凶厉巨犬靠近了自己,阴影要将自己淹没。 “这……怎可如此?怎可让这妖魔当着我们的面吃人?” 终究,还是有宗门弟子看着这让人瞠目结舌的一幕,终于还是看不下去,在那犬魔即将靠近了百姓们时,一声大喝,便已祭起飞剑在空中,咬紧了牙关向着那犬魔斩将过去。 “哗!” 但他祭起的飞剑,却猛然间被身边的长老一把握住了。 “你不想要命了?” 这位长老猛然转过身,向着他厉声大喝。 这弟子迎着长老的怒视,一时惊住,捏着法诀的手都颤抖了起来。 “它……它要吃人啊……” 仿佛用尽了全力力气,这弟子拼命叫了起来。 在他喊出这句话,五大宗门,有无数弟子都跟着看了过来,像是无数弟子们在问。 长老迎着这些目光,也觉得内心压抑至极。 他居然不敢直视这些目光,缓缓别过了头,但握着飞剑的手掌却没松开。 “有许多事,你们……还不懂!” 他有一种极为无奈的声音说着,大袖一展,无形法力,将自家的弟子们笼罩在了里面。 众弟子们无人反抗,此时他们心里更多的,乃是迷茫。 因悲愤而升腾的怒意,在这时候烟消云散。 …… …… “哈哈,哈哈,你们果然还是聪明,果然不敢动我……” 而那犬魔,在刚才看到了有宗门弟子想动手时,心里也是一惊,但立刻便看到那弟子被宗门长老喝住,顿时放下了心来,厉声大笑着,直觉这时候虽然站不起来,但却比任何时候都威风,它更加用力的向前爬了过来,向着百姓们爬了过去,甚至口中还不停大叫着: “快,我需要血食压制伤势,你们……” “你们若想我不记你们的仇,还不快……快将百姓们填进我嘴里?” 听着它的话,周围的五宗长老,皆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他们终究是没有人这么做,在这时候,也只是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而已。 那犬魔当然也没真想他们会这么做,它只是在发泄着自己心里的怒意,一边急急的向着那瘫软在地的百姓们爬了过去,挑选着自己中意的血食,一边想着养好伤后该怎么办…… 看样子,自己没有必要一直窝在山里,城里又如何? 便是这些宗门又如何? 这般想着,它的眼睛里都已透出了几分残酷笑意,死死盯住了面前的那些百姓。 它口中流出了馋涎,一点一点,向着那些血食爬去。 “仙人救命啊……” “仙人……仙人为何不斩妖魔……” 无论的百姓哭号呼喊了起来,汇成了一片惊恐的求救声。 但没有人动,也没有人应声。 所有的仙人,在这时候都或是低下了头,或是闭上了眼睛。 仙人闭了眼,人间便只剩了黑暗! …… …… “诸位前辈,这场赌,看样子只有我们来赢了……” 眼见得那犬魔已经张开了大嘴,便要向着距离自己最近的百姓吞将过去,却忽然在这时候,半空之中,出现了一片阴影,旋及,便听得头顶之上,有一个声音淡淡响了起来。 “什么人?” 正满心狂喜的犬魔,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动作僵住。 猛然抬头,便看到一艘法舟不知何时驶到了自己这乌鸦山上,恰好悬在了自己头顶之上,而随着那声音,正有一位手中执伞的白袍男子,正踏了云气,缓缓飘落。在这五宗长老皆已沉默的一刻,这男子身上,却正散发出了让它感觉异常心惊的杀气,下意识缓缓后退。 “你……” 这些神色沉默而呆滞的宗门长老看到了这个年青人现身,身子皆是一抖,忽然有人想到了什么,心间顿时有无数的疑惑解开,急急向着他道:“是不是……是不是你早就已经……” “是!” 那位身穿白袍,一身华贵的年青人回答着,撑着手里的旧伞,缓缓落地。 而听着他的回答,周围五大宗门长老,一时脸色皆古怪至极。 原来是这样…… 可笑自己这些人此前为了赢这个赌,又是调集人手,又是准备法宝,又是布置阵势,简直做足了准备,只是为了不给守山宗,不给这位公子半分出手的机会,却没想到,原来他们的提防,他们的小心翼翼,本来就都是无用功,守山宗的杀手锏,本来就不在这些事上…… 守山宗,或说这位公子,赌的只是自己这些人的胆量而已! 这些长老们的脸色,既尴尬,又难堪,复杂至极。 而紧接着,他们心间便升起了无数的疑问:“这位方二公子明显是早就知道了这犬魔的背景,那么他究竟想做什么,他那位兄长,曾经入七王殿,与这犬魔本是同出一源……” …… …… “你想做什么?” 周围众宗门长老或是哑然,或是深深叹惜之时,那犬魔则是忽然意识到了不对,目露凶光,狠狠向拦在了它面前的年青公子看了过去,急急大叫:“你……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 方寸撑着旧伞,在周围一众百姓的目光,向着犬魔道:“当然是来斩你的!” 哗啦啦…… 周围无数百姓,这时候的目光本已绝望,但听着这话,眼底却忽然生出了新的希望。 “你……你敢……” 那犬魔则是心惊不已,厉声狂喝了起来:“你是哪一门的弟子,你可知我是谁?” “你可知动了我,会有什么后果?” “……” “……” “我知道宰了你,意味着什么,所以我才来的!” 迎着它的狂怒厉吼,方寸认真的看向了它的眼睛,笑道:“我姓方,来自柳湖……” “你懂了么?” “……” 这犬魔眼神出现了一息的迷茫,旋及褐色瞳孔猛得缩紧:“是你?” 心底骤然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惊恐升腾了起来,眼中凶狂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阵子心虚与警惕,像是在飞快的想着对策与语言,旋及干笑着,向方寸道:“其实我……” 方寸没有听它说什么,只是瞬间冷下了面孔,道:“杀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大道妙生丹 哗啦啦! 半空之中,忽然有流星一般耀眼的飞剑,尽数向着那犬魔斩落了下来。 此时的守山宗弟子,在来到这乌鸦山上空时,便已飞在了周围,隐隐将这犬魔围在中间,一听得方寸下令,便顿时将手中飞剑打落了下来,一时之间,便像是布下了一片流星雨。 若只是一柄飞剑,倒也罢了,但如今它们,却是足足祭出了四十八柄飞剑。 他们这些弟子可不明白五大宗门为何忽然就住了手,更不知道范老先生为什么会忽然现身阻止,因为不知道,所以胆子也大,再加上出山之前,他们都知道这一次跟着出山,若可以立下功德,回去了便有丰厚的赏赐,这时候自然谁也不甘落于人后,落得空手而归! 而在这一片法力交织之中,倒是小徐宗主与两位长老暂时没有动。 显然,他们是看出了问题所在的,所以他们也知道眼前这犬魔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在知道了这犬魔的身份后,仍可以肆无忌惮的斩杀! “你敢?” 倒是那犬魔,知晓了方寸的身份之后,本已急急的在心里想着该如何面对这方家人,究竟是言语恐吓,还是装着糊涂套套近乎,却全未想到对方居然直接下杀手,一时又惊又怒,急急荡起了刚刚吞下那颗人头丹恢复的法力,层层妖气瞬间便蒸腾在了妖躯的周围…… 噼哩啪啦! 守山宗弟子此时出的剑,皆是那耀眼的飞剑,中看不中用,再加上它妖力升腾,顿时将这一道道飞剑震得方向不稳,打着滑从自己身上溜了过去,可还是有一些飞剑斩得它疼痛不已……虽然这些飞剑还破不开它的肉身,但是它身上却是纵横交错,有着无数的伤口。 也不知哪个缺德的,竟是专往它伤口里面斩! “你真敢伤我?” 这犬魔又惊又怒,目光森然,狠狠的向方寸看了过来,几欲吃人。 “我不是伤你,而是来杀你!” 而在他面前,方寸一只手负在身后,神色冷静的回答。 而在半空之中,众守山宗弟子第一波攻势未能奏效,紧接着第二波攻势也已天女散花一般落将了下来,尤其是里面居然还夹杂着雨青离大喝的声音:“莫要乱攻,斩它伤口……” …… …… “居然真要斩那犬魔?” 五宗长老见到了这一幕,已皆是吃惊不已。 世间人只知道仙师方尺生前乃是七王殿的先生,与这犬魔背后的那位皇子本来就算是一脉,甚至可以算是大夏王朝关系最为亲近之人,但又怎能想到,这方二公子真要杀它? 一时间也想不通,只是觉得心间惊愕至极! …… …… “吼……” “找死,你们全都找死……” 而那犬魔,眼见得守山宗弟子真个对自己下了杀手,尤其是看着那站在了自己面前的白袍公子,一脸冷漠,便知道此人定是冲着自己来的,它自己这一身本事,如何来的,自己当然有数,见了任何人都不会怕,但惟独见到了方家的人,却会觉得心虚,觉得惊恐…… 于是,它也终于按捺不住,拼上了性命! 嘶声怒吼之中,巨大的身子猛然之间颤抖,一团一团的血气被蒸发了出来。 这些血气带着浓烈的血腥味散发在了空中,犹如一片血雾。 而在这过程之中,它的身形,却正在飞快的缩小。 噼哩啪啦! 身形缩小了,便有许多法器与神通的攻击,皆落在了空地上,有许多本是向着它的伤口打去的术法,也随之打偏,甚至有许多伤口,随着体形缩小,皆已挤在一起,消失不见。 “这就是那颗丹带来的妙处?” 方寸看着它的动作,眉头冷冷皱起。 从女神王那里得知,当初仙殿,无论是为了面子也好,为了安抚人心也罢,曾经赐给了自己家一颗丹药,丹药名唤九气九转大道妙生丹,因为这是自己兄长为大夏赴难,才赐下来的丹药,所以某种程度上,可以理解为,这颗丹药,乃是自己的兄长命性命换来的…… 而这颗丹药,便被自己兄长的学生,那位七殿下,喂给了这只狗。 方寸不知道那丹药有什么妙处,但从这只狗身上,却也能够看得出一二…… 其实它的修为并不高,毕竟它吞丹化妖的时间也不久,但它肆无忌惮的吞食血食,积累血气,却使得它气机越来越深厚,已然堪比金丹中境,甚至是金丹后境的一些大炼气士。 寻常妖魔,短时间内吞这么多血食,早就被冤魂反噬,走火入魔了。 但它却没有,反而凶悍异常。 只不过,这种力量,这些血气,都是它靠吞食血气来的,所以它才会一直保持着那样巨大的妖身,无法像其他的妖魔一样,学着修炼人相,反而更像一只妖兽。而如今它的做法,其实就是将这段时间强行用血气堆积出来的力量放弃了,等于是修行中人的自废修为。 “都给我滚开……” 而在那血气蒸腾了出来的一霎,那犬魔的怒喝声也响了起来。 从这喝声里,便可以看得出它终究还是极为心疼这些血气的,吼声之间,那些被它逼出了体外的血气,居然呼啦啦一声,尽皆燃起了熊熊烈火,犹如朵朵红莲绽放在空中。 而且,不知是不是看出了方寸的杀心,一不做二不休,大部分血焰皆向方寸逼了过来。 …… …… “不好!” 见着这一幕,已不知有多少五宗长老惊喝起来。 谁也没想到,这犬魔已是重伤之躯,居然还有这等手段,看着它利用强行逼出体外的血气引动的血色火焰,凶威可怖,便是他们遇上了,正面去接也困难,更何况是守山宗弟子? 尤其是,方寸此时距离那犬魔太近,若是一不小心被它烧死了,可如何是好? 毕竟这犬魔还是太强了。 守山宗弟子固然有斩犬魔之胆,但以他们的实力,又怎会斩得如此容易? …… …… “哗啦啦……” 果不其然,随着那血焰绽放,所有的守山宗弟子,皆被逼得急急向后退来。 然而迎着那血焰向前涌来,方寸却是寸步不退。 非但没有退,甚至还向前迈出了一步。 他的身后,便是那些刚刚被救了出来的百姓,他若退开,不知有多少百姓会被烧死。 于是他一步向前踏出,哗一声,撑开了手中的旧伞。 “轰隆隆!” 怒焰如浪,仿佛将天色都已染黑。 那无数百姓,这时候皆惊恐大叫,抱在一起,闭目等死。 可是他们,却没有等到火焰临身,睁眼看时,便看到了那一身白袍,撑着旧伞挡下了火焰,似乎可以将岩石都烧成粉末的恶焰,在这时候居然皆被旧伞挡下,没有烧着半分。 自己这些人,也没有一个被那恶焰波及到的。 一时之间,这些百姓皆呆呆抬头,看着那白袍背影,竟不知作何反应。 经历了大起大落,他们本已绝望,但却终于看到了希望。 原来,还是有炼气士会护着自己这些人的…… …… …… “哈哈哈哈,就凭你们这点子本事,也想伤我?” “待本座养好了伤,定然打上你们宗门,将你们所有人屠族灭宗……” “尤其是方家,本座会吃你全族……” 也是在这一刻,那层层血焰之间,犬魔狞笑声传了出来,竟似显得中气足了许多,而后在一片大乱里,它已借着那无穷血焰的遮掩,身形陡然之间,向着高空之中窜了去。速度势如闪电,全无伤重模样。而在此时,守山宗弟子皆已被它逼退,竟是无人能够拦它! “此妖果然还藏有门道……” 诸宗长老见得这一幕,也不由得心间微惊。 刚才犬魔身形巨大之时,看起来伤势极重,但谁也没想到,如今它血气逼了出来,修为看似低了一些,但速度却更快,更是换来了极为可怖的速度,想到了它刚才在诸宗长老们面前那伤重垂死的样子,便不由得心间微寒,说不定那时候这恶犬正想着突起伤人啊…… …… …… “屠族灭宗?” 而在这犬魔急要逃走,竟似是无人可拦之时,方寸已慢慢的收起了伞,目光冷厉看向了空中,声音低沉:“见狗而知主,连狗都敢说出这样的话,可见那位师侄死了也不冤……” 旋及一声冷喝:“给我回来!” “……” 哗啦! 随着方寸一声沉喝,周围那些刚刚被犬魔逼退,甚至显得有些狼狈的守山宗弟子,已急急的向着地面落来,与此同时,他们每个人都祭起了手中飞剑,狠狠向着地面钉去。 他们手里的飞剑明亮耀眼,虽不中用,但却也锋锐至极。 在飞剑齐唰唰被钉入了地面的一霎,那已冲到了空中的犬魔忽然便闷哼一声。 腾空而起的它,居然就这么重重跌了下来。 不仅如此,就连它刚才不惜逼出无尽血气,养好了的伤势,在这时候居然也再次处处崩裂,道道鲜血溅了出来,它口中发生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仿佛已然痛彻心扉。 见着这一幕,众修皆大吃了一惊,定睛看去,才见空中已布满了道道金线,如大网。 这哪里是斩妖,简直是打猎! 第一百八十六章 先轰三遍(一更) “那是……” 事出突然,眼见犬魔忽然坠落在地上,场间所有人,顿时大吃了一惊。 有长老反应快,运法力于双眼,急急看去,神色忽变。 只见那犬魔周围,赫然已不知何时,纵横交织,勾连了无数细细的金色丝线,每一道丝线,都连着一柄守山宗的明亮飞剑,而无数飞剑钉在了地上,便也将这些丝线连成了一片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网,极坚极韧,犬魔刚才若反应快些,便已是变成一堆碎肉的下场…… “金线云蚕丝……那是九股金线云蚕丝!” 云欢宗的女长老忽然大吃了一惊,低低喝了出来:“也惟有金线云蚕丝编织出来的丝线,才能够经得堪比金丹境界的大妖妖力,而且不是普通的云蚕丝,是九股蚕丝编出来的!” 这一霎间,所有人便已已明白了守山宗,或说那位方二公子的计策。 真狠啊! 此前诸宗只看到了守山宗弟子,一人一柄明亮耀眼的飞剑,只以为那是为了出个风头,为了好看,却没想到,这些飞剑年似中看不中用,斩将出去之后,连那犬魔的妖躯都斩不出,也只能借着飞剑上面的力量,稍稍压制它而已,但实际之上,却是皆内藏玄机…… 耀眼剑光,正是为了掩饰真正的杀机。 弟子们祭飞剑斩妖不是目的,借飞剑勾连那些金蚕丝才是目的! 飞剑剑光耀得人眼花,恰是为了让人不至于注意到这些近无形的金线存在! 在这些弟子们出手之中,犬魔无论是想向着方寸冲过来,还是想腾空飞走,便都是自寻死路,只不过,这犬魔也当真不凡,反应极快,一见不妙,便立时急急从空中栽了下来。 “伤我,你敢伤我,找死……” 那犬魔厉声嘶吼,显然也被刚才与死亡擦肩而过的凶险吓到。 然而没人回答它。 在它从半空之中栽落了下来时,方寸便已大袖飘飘,右手于胸前捏了一个印法。 此乃《灵经》里面的炼神印。 可以摧动人之心念。 而在方寸捏起印法之时,头顶之上的法舟之上,忽然哗啦啦作响,一只又一只的蝴蝶飞了出来,犹如彩云一般,十分炫丽,周围众修见得这一幕,已然大吃一惊,又满心不满,然后就见那无数的蝴蝶,皆飞到了犬魔的上空,然后道道金色符篆,自半空之中飘落。 “喀”“喀”“喀”“喀” 倾刻间便有滚滚雷电滋生,将整个虚空布满。 而此时被那九股金线云蚕丝困住的犬魔,完全无法躲闪这些雷电。 在它嘶哑而愤怒的嘶吼声中,道道雷电缠在了它身上,将它彻底淹没在了其中。 “那……应该都是上品宝雷符吧?” 有乐水宗的弟子看见了这道道雷符,已是惊得汗毛都直竖了起来。 一道上品宝雷符,便要千两银子…… 而眼下,这一下子便消耗了多少? 几百张? 而那五宗长老,看到了这一幕,同样惊得汗毛倒竖。 本来守山宗弟子的实力,与犬魔差距太大,便是捡漏都不好捡,说句不好听的,足有两个境界的差距下,便是人家躺在那里任你杀,你都不见得能杀得了,而就在他们刚刚还在想守山宗究竟打算付出多少性命来留这犬魔时,方二公子便让他们看到了这惊人的一幕…… 先以金丝困住,然后雷符轰炸…… 这简直也……太不讲理了吧? 他们甚至不由得要代入其中,自己被这么多雷符轰一遍是什么滋味? 而这么想的结果,则是纷纷一个冷战。 噼噼啪啪! 在那让人头皮发麻的耀眼雷光闪过之后,犬魔所在的位置,已经变成了一片漆黑,那犬魔正嘶声喘息着,伏在了地上,浑身上下,焦黑如碳,看起来像是已经半死不活。 “斩它!” 守山宗弟子之中,有人大喝,便要祭起法宝冲上前去。 但在这时候,方寸却忽然抬手:“退下!” 众弟子一惊,急忙收住了脚步。 然后就见方寸面无表情,再次捏起了一道法诀。 呼啦啦…… 刚刚那群丢下了雷符的蝴蝶已飞回了法舟之中,如今再次飞了出来,又是一片雷符洒落。 “吼……” 一见这群蝴蝶又来,那个瘫倒在地,看起来已全然没有半分力气的犬魔,忽然就跳了起来,惊慌失措,想要逃走,但旋及便被那周围纵横交织的丝线给绊倒在地上,也紧接着,无尽雷符便又一次在它身边爆开,滚滚雷电之海将其淹没,里面传出了它痛苦至极的吼叫。 一群众弟子头皮发麻。 一是惊于这犬魔如此狡诈,刚才居然装死,若是靠近了,后果不堪设想。 二是没想到方二公子下手如此狠辣,轰过了一片不算,居然转手便再次轰了一遍。 “又是几百张?” 有位乐水宗弟子已然失声大叫了起来。 再一次被雷瀑洗过了之后,那犬魔周围的地面,都已炸开了一个浅浅的坑,土壤散发着焦糊的气息,而它在这时候,看起来也已经不像是一个活物形状,身上大片的皮肤,都已分裂成了一块一块,而伤口之中,居然没有鲜血流出,只有难闻的糊臭气味,散发了出来。 有守山宗弟子见状,便已下意识看向了方寸。 “不急!” 方寸冷声吩咐,再次捏起法印,然后法舟之中,哗啦啦作响,又是一片蝴蝶飞了出来。 而这一幕,已不知看得多少人倾刻之间头皮发麻,倒竖而起。 “吼……” 同样惊得直接跳了起来的,还有那只犬魔。 眼看着它已半点气息也无,但却谁也没想到,它一见那些蝴蝶飞出,便顿时惊得嘶声大吼,陡然跳起,声音里也不知夹杂了多少怨毒与恨意,厉声长啸,周身焦糊的皮毛皆在此时炸裂,露出了血淋淋的身子,而这血淋淋的身子,此时居然在变化,似乎变成了半透明的。 它的小腹部位,则隐隐透出了一颗白丹的影子,散发出了无尽乳白光华。 “唰”“唰”“唰” 而随着那种光华透体而出,周围交织在半空之中的金丝云蚕线,居然也在飞快的结起冰霜,刚才随着它一起经历了两番雷电洗刷的金蚕丝,温度已经达到了极点,而在这时,却又飞快结霜,顿时所有的丝线都变得脆弱至极,有不少丝线在这时候已直接应声崩碎…… “是你逼我的……” 那犬魔血红的眼睛里透出了凶光,死死看向了方寸:“你敢逼我,我便吞了你……” 哗! 厉吼声中,它陡然间跳了起来,剩余的些许金蚕丝线,也立时被它挣断,整个人,不,整条狗,这时候都已直接跳在了半空之中,张开了森然冷厉的尖牙,直向方寸噬来。 “果然还是太勉强了……” 见得这一幕,五宗长老,人人心间一惊。 方寸刚才已连使诸般手段,将这本就重伤的犬魔洗了两遍,居然还是被它逃了出来。 毕竟修为差了太多…… …… …… 唰!唰!唰! 也在那犬魔噬向了方寸之时,忽然有三道影子急急抢了出来,其中两个,正是守山宗青松与寒石两位长老,他们一左一右,护在了方寸身前,大袖抬将,将方寸挡住,而第三道影子,则是瞬间冲向了犬魔,手捏一道古怪印法,狠狠砸在了这犬魔的头顶之上。 “嘭!” 犬魔直接被击退,而那道身影,则是稍稍一滞,便再次扑出,正是小徐宗主。 “你们终于还是肯出手了……” 方寸看了看他们,轻轻笑了一声。 “方长老啊,下次要斩来头这么大的妖,好歹提前跟我们打声招呼啊……” 远远的,青松长老无奈的向方寸看来,表情跟被人打了一样。 “对啊对啊……” 寒石长老苦着脸:“我现在心里都还虚着呢……” 方寸笑道:“是我不对,那现在便又如何?” 两位长老对视了一眼,都是一脸的无奈:“反正都已经动手了……” 旋及两人厉声冷喝:“吾守山宗弟子,见妖魔必斩,诸位弟子,还不快宰了这条狗!” …… …… “诺……” 众守山宗弟子听着两位长老大喝,倒是都微微一怔,旋及齐声答应。 不知多少人心里狂吐着槽:“我们刚才早就动手了……” 而在吐槽声中,却也是战意昂然,纷纷大喝着将法宝术法打将过去,有了宗主与长老之令,终归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心安,一时间势气大涨,几十位守山宗弟子摧动了本宗神冥法,竟使得这一片虚空里,都荡起了层层神魔之意,虚空荡荡,隐有魔神之音呼啸,卷在半空。 周围五宗之中,有些年长的长老,见到了这一幕,竟已莫名的心间突地一跳。 望着这激荡一方的神魔之意,竟莫名想到了曾经的守山宗…… 而看到了守山宗弟子们一个个大声呼喝,齐施术法的模样,一些五宗弟子,也深深的生出了一种复杂之念,那是一只罪孽滔天,食人无数的犬魔,那是每一位炼气士终日挂在嘴边,与之不共戴天的恶妖,可是在这时候,自己这些宗门弟子,却只能在一边看着…… 倒是那些之前被他们认为甚至不算是宗门弟子的守山宗,在冲向前去…… 似有隐隐的骄傲之意,正在此时瓦解! 第一百八十七章 妖魔斩了,如何?(二合一大章) “该死……该死……” “你们……你们所有人都该死……” “你们所有人,所有人,都会被七殿下杀光……” 那只犬魔本是被第三批雷符惊到,知道再躲下去就真的会死了,如今终于不顾一切,跳到了半空之中,它肚子里那一颗丹药,在这时候也已分明荡起了层层精光,一眼看去,竟是足有六层,不停的摧动着它一身的力量,一边嘶吼,一边左冲右突,狂怒的要杀人。 在它一身凶狂之气的激荡之下,周围一众守山宗弟子,皆已感觉压力倍增,屡屡遇险,也幸亏是小徐宗主这时候身形抢上,全力压制着它,才没有被它伤到了守山宗弟子性命。 但饶是如此,在那激荡的凶气之下,也分明有些围困不住它之意。 周围五宗长老与弟子,见得这一幕,已然心间颇为冲动。 有不少弟子都已起了上前相助之意,可是诸位长老不开口,总也是不敢随便出手。 “以神冥炼心经乱它的神念!” 也在此时,被守山宗两位长老护在身后的方寸,忽然低声喝道。 五大宗门长老与弟子们皆是一惊,纷纷向方寸看了过来,似乎有些不明白,修为只不过是筑基境的方寸,别说与场间恶战的小徐宗主,哪怕是大部分出手的守山宗弟子,都比他高些,与那犬魔,更是相差极远,在这当口,他怎么还敢大言不惭,出口指点了起来? 外行指点内行,本是最为凶险之事! 但外人如此看,那些守山宗弟子却是想也不想,便已听了方寸的话,他们神冥炼身法就是方寸帮他们寻回来的,再加上方寸给了他们很多机会,在他们心间的地位怕是比宗主与两位长老都高,这时候根本没有考虑什么修为高低,只是急急收身,齐齐捏起了法诀…… “嗡……” 他们身后,随着法力摧动,皆已显化出了一道淡淡的魔影,像是有神魔立于虚空,狰狞眉目,魔意激荡,诵念出了道道古怪而森然的经文,化作无尽气流,向犬魔交织而去。 “该死……” 而那犬魔脱困之后,本已凶狂不已,难以压制,身上似乎有着某些玄妙至极的气机缠绕,使得它滑不溜手,而这种气机,便是连小徐宗主这样的金丹境高手,都无法轻易摧垮,可是在这些弟子们的魔经诵念起来之后,那犬魔的无形气机,却顿时失控了一般,黯淡无光。 “小冥印!” 方寸接着沉声喝道。 众守山宗弟子想也不想,便已急急捏起一个印法,身后的魔影顿时幻化,却化作了一道隐有一尺多长,上面缠绕着无形魔气的令牌,散发道道寒光,森然古怪的映在虚空之中。 “喀”“喀” 在这印令寒光交织而来之际,那犬魔身形分明便被困在了半空,越来越慢。 然后方寸便笑了,道:“缚魔金!” 哗啦! 守山宗弟子们神通术法再变,倾刻间道道森寒铁链脱手而出,急急向着犬魔缚去,有的缠向了它的脖子,有的缠向了他的四肢,还有奔着它两条后腿之间的铃档去的…… 按理说这等术法神通,绝无可能伤到它,但如今竟是真个直接将它锁在了其中。 “吼……” 这犬魔瞬间凶狂之意大减,叫声里已有了些恐惧之意。 “唰!” 不知多少宗门长老与弟子,皆转头向方寸看了过来,神色皆极为惊恐。 刚才那犬魔摧动了古怪丹气之后,本已凶势滔天,眼看着难以应付,却没想到,方寸只句话指点,众守山宗弟子依令而行,居然瞬间便得了奇效,在这短时间内的大战之中,这些守山宗弟子们发挥出来的作用,某种程度上,甚至已经超过了身为金丹境界的小徐宗主…… 这是,变魔术么? …… …… “我猜的果然没错,那丹没有这么简单……” 而在守山宗弟子眼看着便要将那犬魔治住的方寸,这时候也冷眼看了过去。 从这一次出来斩妖,他便没有丝毫小瞧这犬魔。 或说,没有丝毫小瞧它吞的那颗丹。 经由仙帝赐下的丹药,再怎么说,又如何能够普通得了? 看起来,这只犬魔自从吞下了丹药,到现在不过一年时间,便已经从一只宫庭女侍养来玩乐的狗,化身成为了名震四方,慑伏诸多妖王的犬魔,甚至通过无止尽亦无后顾之忧的吞食血气,将自己的实力提升到了堪比金丹后期大炼气士的程度,已经是件极可怕的事情…… 但方寸却知道,这还不够! 犬魔凶名传遍四方,那是因为它肆无忌惮的吞食百姓,积累了大量血气。 但九气九转大道妙生丹,用处却还不止于此…… 此丹这犬魔根本就还没有炼化! 如今随着它与小徐宗主及一众守山宗弟子交手,便已看了出来,那丹药在它体内若隐若现,竟还是荡出了六层神光,而方寸在心底推衍,便也已隐约猜到了一些其间的玄妙! 九气九转,九道丹光! 这犬魔如今也只消耗了其中三道! 而且这三道丹光之中,怕是还有两道,就是在刚才的大战之中消耗的。 这丹光对于它而言,乃是比性命还要宝贵的东西,但一经消耗,却也是极为厉害,莫看它如今已是重伤之躯,可是拼命消耗了一道丹光之后,便立时凶威暴涨,哪怕是小徐宗主与几十位守山宗弟子加在一起,也分明有些不是对手,反而被它给压制住了的局面…… 但方寸既然知晓这丹的仔细,自然便有对策。 拼命不是那么好拼命的! 这犬魔已是重伤,妖躯虚弱,这颗丹对它而言,也是一种负担。 所以,先以神冥经乱它的神念,神念一弱,丹光便掌控不住,顿时黯淡混乱,甚至在它经脉之间乱走,影响到了它对妖躯的掌控,再施展小寒令,扰绕他周围的虚空法则,便立时加重了它行动的艰难,到了这时候,再施展缚魔金,这犬魔便几乎已经是待宰羔羊了。 方寸为了逆推神冥炼身法,深入了解了神冥秘典里面的各种术法。 没有人比他对这术法领悟多深。 自然也就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些术法的作用。 而在看破了犬魔凶狂之下的隐患之后,借助守山宗术法的神妙,压制它便极为简单! 当然,对方寸而言,这只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可是看在了五大宗门长老与弟子眼中,却感觉有些高深莫测了起来。 尤其是一些上了年岁的长老,看着那群守山宗弟子,居然倾刻间神威大作,压制了犬魔,这等凛凛魔威,甚至让他们想起了守山宗还不叫守山宗,而是唤作“神冥宗”的时候…… …… …… “老夫已经说了,此……此妖不可斩,尔等为何还不退兵?” 也是在犬魔被缚,守山宗隐然要赢之时,虚空里忽然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大喝声。 正是范老夫子。 哪怕是他,身为一郡郡守,有神王赐下的法宝,掌御一郡之地,但想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将自己的影子投过来,也是一件极为吃力的事情,因此刚才厉声嘱咐,见到诸宗停手之时,便已稍稍放心,只是心间总还觉得不妙,便又投来一看,以观局势,却发现了惊人一幕。 一声厉喝,响在半空,诸宗长老纷纷抬头看去,神色一时变得极为复杂。 “退兵?” 方寸抬头看向了空中,笑道:“吾等奉老先生之命,前来斩杀犬魔,为民除害,如今眼见得犬魔即将授首,又为何忽然要我们退兵了?那三十万功德,难道我们就不要了?” “你……” 范老先生大怒,但一时又如何能解释,只能叫道:“老夫自有安排……你们快住手!” “呵呵!” 方寸只是笑了笑,看向了身边两位长老。 青松与寒石两位长老脸色也变得十分尴尬,低低的叹了一声,忽然两人同时扬起了大袖,半空之中,顿时有乌云袭卷,却直接将范老先生的影子遮住,清楚的听着范老先生怒喝连声,但声音却已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弱,最终听不见了,虽是不甘,但却也没有办法。 乌鸦山接近清江边界,他能投过影子来,便已勉强,又怎能做些什么? 而方寸则再次将目光投向了犬魔,心间有了计较:“该结束了!” …… …… “可恨,可恨,汪汪……” 而那空中的犬魔,本就已是强弩之末,只是强行借着丹药之力才撑了这么久,如今被小徐宗主压制,撑得越久,便也越感觉自己气血都已沸腾,再斗下去怕是会爆血而亡,心间也终于绝望,尤其看到那空中老先生的影子都被遮住了,更是知道自己再无半分生机可言…… 到得此时,终是再也顾不得,身形一摆,一片气血喷了出来,化作凶焰腾腾跳动。 而它的身子,也已分明又小了一圈,速度却快,急急向远空飞掠。 好歹这时候已经没有了金线云蚕丝束缚,总是有了逃脱的希望,只是这蒙头蒙脑向着四方一撞,却赫然发现小徐宗主正从南面冲了过来,心间一惊,便要向西冲去,西面再看时,却有一位身材枯瘦的寒松长老已经在冷眼看着它,再一惊,又见东面寒石长老已到了。 它急念急转,没头苍蝇一般向着北方冲撞,却一眼看到了一个满面阴鸷的年青男子,正冷冷的守在了北方,身上神魔气息激荡,隐隐的竟在虚空之中化出了一尊身形幽暗隐晦,仿佛周身都有黑色闪电缠绕着的神像,便如同他身后守着的,就是那传说中的九幽之门…… “嗷……” 这犬魔瞬间便已放弃了与他交手的念头,再次掉头。 万念俱灰之下,它已是不顾一切,猛然之间再次摧动了一道丹光。 于它半透明的肉身之中散发出了六道光芒的丹药,倾刻间光芒又少了一道,而它周身也瞬间有无数血脉爆碎,露出了灰磷磷的血肉,一层滚滚魔云,旋风般环绕在了周身…… “你逼我上绝路,我便与你同归于尽……” 冷厉的声音里夹着无穷痛苦与绝望之意,它猛然冲上了半空,速度居然快逾闪电,倾刻之间冲到了距离这一片战场最近的方寸面前来,猩红血口,狠狠的向着方寸噬咬了下来。 “不好……” 小徐宗主与周围众人尽皆大惊。 谁也没想到,这犬魔居然还有这样的手段…… 如今它身上的气机已几近于彻底湮灭,但偏偏短时间内竟得了如此恐怖的速度…… 眼见得想要回身拦它,已然不急,眼睁睁看着它冲到了方寸身前。 方寸此时正在战圈边沿,身后便是那些被从乌鸦山之中拯救了出来的百姓,两侧则是五大宗门的长老与一众弟子,守山宗众人出手围攻这犬魔,如今已来不及折身相救,但相比起他们而言距离稍微近了一些,并且一直没有出手的五大宗门长老,却分明有这个能力…… “不好……” 那五宗长老们也瞬间脸色大变,一时身形微动。 但也只是微微一动,便又强行忍住,心间乃是极为艰难的念头。 方二公子不是普通人,被犬魔杀了,众人都有麻烦…… 但同样的,犬魔也不普通…… 那么,在这时候,我们究竟要不要出手相救? …… …… 谁也不知道他们一瞬间心里闪过了多少念头,也不知道他们最终做出来的选择会是什么样的,因为在犬魔终于快要冲到了方寸身前时,他面无表情,轻轻抬起了自己的手! 面对着似乎要冲到自己身前来的犬魔,他的神色,没有半分变化。 因为这本也是他逼迫这犬魔的目的! 于是在这一刻,他也只是口中轻吐四个字:“神冥百兵!” 倾刻间,忽然有令人可怖的气机疯狂从方寸身上激发了出来,天地仿佛倾刻之间变暗,四面八方,天上地下,都有令人心悸的神魔吼声传来,无法形容的狂暴乱流,在这时候淹没了方寸身前十丈范围的距离,然后一瞬间有各种各样的兵器,忽然出现在了半空之中。 这些兵器,有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有的是从地下长出来的。 有的是染血的断枪,有的是崩碎的神剑,有的是布满了裂纹的魔刀,还有钩、戟、锤、镗,甚至是琴弦与棋盘,让人看不真切,只能感觉到上面缠绕着悲怆与惨烈的气息…… 这些兵器,瞬间便已将犬魔整个洞穿,勾连,定在了半空之中。 而在此时,那犬魔距离方寸还有一尺距离! …… …… “这是什么神通?” 见着这突兀的一幕,五宗长老与弟子,皆大吃了一惊,竟只觉浑身冰冷。 适才他们看到了守山宗弟子各施术法神通,将那犬魔凶狂之意打掉,甚至困在半空之中的模样,便已觉得心惊异常,而如今,忽然看到了方寸施展出来的神通,更是如坠冰窑。 在这一霎,甚至连五宗长老,都感觉到了一些恐惧意味。 他们不是恐惧方寸的修为与实力,更是恐惧那一式神通里显露出来神异。 为何这一式筑基境施展出来的神通,会让他们也感受到一丝来自内心深处的颤栗? …… …… 而方寸在这时候,则完全没有理会其他人的目光,而是慢慢向前走去,看向了那被各种残兵给钉在半空之中,肉身残破的不成样子,就连眼神都已经在飞快黯淡了下去的犬魔。 “饶……饶了我……” 犬魔声若蚊蚋,却还在求饶:“我……我将丹还你……” “你杀了我,七……七皇子也一定不会饶……” “……” “我杀你不是为了这颗丹药!” 方寸靠近了它,轻声说道:“这丹药本来就没到方家,你吃了也与我方家无关!” 犬魔的眼神微凝,看向了方寸。 方寸望着他,声音低低的道:“我杀你,就是因为你背后有个七皇子!” “不杀你,他又如何知道我敢杀他?” “……” “……” “你……” 听得方寸最后一句话,那犬魔本已黯淡的眼中,都已瞬间激出了两道精光。 那是恐惧到了极点激出的精光。 哪怕它已确定了眼前这个人敢杀自己,也没想到他敢说这句话。 然而在这时候,方寸并没有与他多说,那一句话出口之时,他已骤然间一步向前踏出,瞬间抽出了伞里那一柄银蛇剑,剑光如银蛇,倾刻间耀亮了四野,而后反手斩落。 “嗤!” 犬首离开了脖子,飞上了半空。 脖腔处并没有太多鲜血喷出,兴许是刚才已经流光。 任是生前再凶狂,来头再大的犬魔,这时候被斩下了脑袋,也只显得普普通通,在地上滚了几滚,便停了下来,两只眼睛渐渐变得黯淡,惟有那震惊至极的表情,还残留在了它的脸上,仿佛在它被斩落脑袋之前,还有无数的话想说,还有无尽的怨气想要发泄…… 而方寸则只是一脚踩住了这颗犬首,反手将剑归入了伞鞘。 “这妖魔我已斩了,如何?” 这句话他是向着半空里说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洁白耀眼,一尘不染。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三件事 “那是……” “是一颗狗头,天啊,那是犬魔的脑袋……” 在看到了那一颗被钉在城墙上的狗首之时,清江大城里面,所有赶了过来看热闹的百姓,皆微微愣了一下,整体的气氛显得有些沉凝,虽然犬魔被斩之时,已经没了最初现身时的巨大体魄,但牛犊子一般的脑袋,仍然极有冲击力,呲牙咧嘴,血眼枯竭,看着极为骇人。 但这稍稍的沉凝之后,忽然便有无数激动的声音响了起来,顿时引发一片欢呼狂潮。 犹如大海一般,所有的百姓们皆争相叫喊了起来,甚至有人激动的痛哭流涕…… 实则,犬首为祸的小太川一带,乃是处于清江与乌河的交界,距离清江大城的百姓甚远,绝大多数的清江百姓,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一只犬魔为祸,却连听来的消息都不知真假,更不用说亲眼见到那惨状了,但这犬魔,乃是近几年里,为祸最为猖獗,凶名也最盛的妖魔,尤其是,六宗斩犬魔的前后经过,清江百姓都看在了眼里,自然而然,便有一种参与感。 于是,无法形容他们看到了犬魔首级高悬城门之上时的这种激动心情。 欢声如海,哭声连片。 而在一众百姓们激奋欢呼声里,守山宗那一艘法舟,已然驶到了清江大城之前,这一次却没有入城,而是缓缓浮在了半空,然后就见得舱门打开,走出来的,左边那个身材枯瘦,右边那个腆胸凸肚,正是守山宗青松寒石两位长老,皆一脸肃穆,凝重的向百姓们看了过来。 而在他们身后,一众守山宗弟子也被小青柳撵了出来,却只见得模样都有些狼狈,身上原本光鲜的袍子,破破烂烂,有像是撕扯的,也有像是火烧过的,便是背上的剑匣,也或是破损,或是干脆就拎着半截儿飞剑,与出发之前,那神采奕奕的模样,当真是天翻地覆。 这袍子与飞剑,确实都是中看不中用的,一触就损,不损,也得让它损了。 “诸位百姓有礼了……” 两位守山宗长老神色严肃,缓缓揖拳,向着下方百姓行礼。 清江城正有着无尽欢呼的百姓们,顿时声音微微一静,皆激动的看着他们。 青松长老道“呵呵,我守山宗为百姓考虑,奋不顾身,血战八千场,终于还是……” 寒石长老声音猛得提了起来“将这犬魔斩了!” “哗啦……” 听着他们的话,一众百姓忽然间高呼,声沸盈天,激奋难当。 无法形容,这两位长老所代表的守山宗炼气士形象,已然在百姓们心间高到了什么程度,只能看了出来,这些百姓看着这两位一身正气的长老,以及他们身后,那些衣袍破烂,法宝残缺的守山宗弟子,便已经可以想象,这守山宗为了斩这犬魔,究竟经历了何等惨烈大战! 那一身破烂衣衫,残破飞剑,比什么都有说服力! 再看其他几宗,呵,衣袍上一点烟尘土灰都没有,一看就没怎么出力! “啊这……” 而看着守山宗那两位长老沉浸在了无数百姓的欢呼声中,五宗长老与弟子,皆脸色难看。 这要真严格说起来,守山宗弟子们根本就是出来捡了个漏啊,尤其是,堂堂一宗,近乎上下齐出,斩一只强弩之末的犬魔,还废了不知多少功夫,这怎么说都是件丢脸的事情呢,可是在这时候,却是谁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皆只是默默的,看着守山宗享受着光彩。 谁让那只犬魔,自己确实不敢杀呢? …… …… 也在这一片欢呼声中,南方天空里,那位从别院里赶来的老仆人,便已经不敢靠近了,无奈的转头看去,见范老先生这时候也正踏了腾云,慢慢的向着清江大城方向赶了过来。 这位老先生,原本是想让自己的仆人阻止六宗入城,或说是阻止他们将这只犬魔被斩的消息公布出来,却没想到,守山宗竟不听令,二话不说,便已将那犬魔的首级钉在了城墙之上,而一众百姓欢呼之声已起,没奈何,他也只有现身,神色阴沉,缓缓飘到了城前。 “方家二郎,你做的好哇……” 谁也不知这一句话里,有着何等复杂的情绪。 众人只知道,范老先生已经多年没有运转法力,加重声音威严的事情了。 而忽见得范老先生现身,下方百姓也顿时声音低了下来,皆满面期待的向空中看来。 倒是五大宗门长老,还有正在一众百姓的欢呼目光之中享受着这份荣光的守山宗两位长老,心里皆是微微一沉,莫名觉得有些心虚,谁也不知道这时候范老先生心里窝着多大的火,也不知道这位老先生,看着城门上那一颗犬首,这时候心情正处于何等复杂的状态…… 听着是赞了方寸一声,可这一声赞,怎么都像是满浸了怨气呀…… “呵呵,多谢老先生夸奖!” 而迎着范老先生的话,法舟之上,一身白袍的方寸也已现身,笑着向范老先生揖了一礼,朗声道“斩妖除魔,本是份内之事,我等宗门晚辈,又如何敢居大功?这一切,都是依着范老先生的强令而行,老先生才是斩这犬魔的最大功臣,才是我清江郡的活圣人呐……” “哗啦!” 而下方的清江郡百姓,则忽然之间,欢呼声响成了一片,甚至比刚才看到了守山宗弟子与长老们时还要激动,不知有多少人高呼着“圣人”“斩妖”“护佑百姓”等等的话,一片一片的向着范老先生拜了下去,那音浪之高,几乎要将这位老先生,直接给托到云巅去! 五大宗门长老,听着这些欢呼,脸色都已古怪至极。 而最难受的,自然还是范老先生,几乎要一口老血咳了出来。 哪怕是他,也很少受到这么多百姓,这么多发自肺腑的赞誉与感激,可偏偏,这所有的赞誉与感激声,听在了耳中,却只让他感觉异常的难受,仿佛都变成了刺耳的噪音一般。 若是那犬魔没有这样大的背景,该多好啊…… 甚至说,若是自己没有阻止斩杀那只犬魔,该多好啊…… 可偏偏,一切都走向了最糟糕的方向! 五大宗门的长老与弟子,皆已听到了自己当时阻止斩那犬魔的话,可偏偏守山宗又硬是将那犬魔给斩了,如今当着五大宗门的面,自己又如何承下这等赞誉,哪怕是想在百姓们面前作场戏,可是看着五大宗门长老与弟子向自己投来的目光,他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呵呵,随你们吧!” 终究,在无尽的欢呼声中,范老先生只是看了方寸一眼。 然后他轻轻摇头,便要驾云而走。 这时候无论是满心的怒火也好,怨气也罢,竟是一时都发作不出来了。 “范老先生好似兴致不高呀?” 一众百姓之中,也有人看出了范老先生竟无开怀之色,皆是有些不解。 “老先生请留步!” 也就在这时,方寸忽然笑着开口,唤住了范老先生。 范老先生只能强行停下,转头向方寸看了过来,目光里只有一片冷意“还有何事?” “三件事!” 方寸说这话的时候,也微微运转了法力,下方百姓欢声微低,皆能清楚的听到他的话,只见他笑着向范老先生道“第一件,自然是老先生在命我们这些宗门出发斩妖之时,许诺的三十万功德奖赏,虽则斩妖乃份内事,但妖魔既斩,自然也该赏了这个彩头才是……” 范老先生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倒是下方百姓听得这话,自然也想起了范老先生之前的许诺,凑趣之人纷纷起哄。 然后方寸笑着道“第二件事,便是我守山宗此一役非但斩杀了乌鸦山的犬魔,更救出了许多被妖魔掳走的百姓,如今皆已随我们过来,该如何安置,还要请示下老先生才是……” “乌鸦山的百姓?” 范老先生脸色顿时一变,然后就看到法舟之上,几个木讷的身影显露出来。 一时之间,范老先生甚至感觉头脑都有些发晕! 你守山宗闯下了这等大祸,居然还要找我要那三十万功德? 尤其是,这些救了出来的百姓,直接放他们回去不就是了,须知道,当初他们都在那乌鸦山上,可也是亲耳听到了老夫阻止六宗斩杀那犬魔的话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说出什么来,本该让他们离得清江大城越远越好,你却偏偏要将他们带到清江城来,又是何意? 无法形容这一刻,范老先生心间的惊狂怒意,但他看着法舟甲板上方寸那张微笑的脸,看着下方一众百姓激动而惊喜的模样,终究还是强行压下了心间的怒意,冷声道“既是守山宗斩了犬魔,三十万功德,自该赐下,这些百姓,流离失所,也自有我郡宗安置……” 说着话,微微一顿,冷眼看着方寸“第三件事又是什么?” 方寸看着范老先生,笑道“第三件事便是……老先生曾经答应,若我等五宗斩杀了那犬魔归来,便要设酒为我等祝贺,那晚辈现在便要问一问了,这酒宴,要设在哪里?” “……” “……” “哗啦……” 下方无尽的百姓听着这话,皆高声欢呼了起来,声音几乎掀翻了天空。 而范老先生,则是险些晕了过去! 第一百九十章 最要紧的 虽然心里好气,但范老先生还是安排了这一场饮宴。 饮宴办在了郡府之中,只是老先生自己却只是草草敬了一杯,便离去了。 五大宗门的长老与弟子们,同样离去的很早,望着一脸兴奋,被许多百姓们围在中间敬酒,说着仰幕之话的守山宗弟子,他们实在觉得这酒太苦涩,而且经历了这乌鸦山斩犬魔之事,他们这时候心绪也极为不宁,整个宗门,都在等着他们回去,商量后续的对策。 “长老们请便,只是……” 方寸没有留他们,但笑着揖礼,道:“咱们那场赌,五宗应该不会赖账吧?” “那场赌?” 五宗长老闻言,皆笑的有些苦涩。 到了这时候,你还惦记那么一场赌呢? 那一场赌的主要内容,便是守山宗赢了,五宗便皆需全力支持守山宗重返六宗。 可如今,哪里还需要五宗支持呢? 光是看那些百姓们的欢呼声便知道了,如今守山宗斩犬魔,立大旗,已经在百姓们心间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这等声望,怕是比九仙宗还要高呢,况且守山宗已经得了范老夫子的许诺,赐下三十万功德,哪怕是没有五宗的支持,这重返六宗的事情,也已经成了定局! “方二公子不必担忧……” 一片尴尬的沉默里,九仙宗葛长老叹了一声,道:“我五宗好歹也是要些脸面的,这一场赌,我们输的心服口服,想不服都难,守山宗重返六宗之事,自然也毫无怨言,几个月后的六宗大仙会,守山宗定有一席之地……唉,只希望这场大仙会,可以照常操办!” “多谢几位长老了!” 方寸当作没有听见他后面的话,笑着揖了一礼,又道:“不过方二关心的并非此事,而是当时加的另外一个彩头,我等曾言道,若守山宗赢了,五宗便会给我们一个机会,由我们着人前去诸宗藏经殿,参悟术法神通,以补自身不足,这件事,诸位长老应该还没忘吧?” “入藏经殿?” 五宗长老闻言倒是面面相觑,而后皆点头,此事本来就没有拒绝的借口。 再说了,守山宗一开始说的便是入藏经殿,看术法神通经义,而不是要看五宗的宝身修炼之法,没有威胁到五宗的命脉,而且在打这一场赌之前,五大宗门的宗主也都答应了的。 “方二公子来时,我五宗自然扫榻相迎!” “如此我便放心了,动身之前,会提前传信相告!” 方寸笑着揖礼,道:“不留几位前辈了!” 待到这五宗长老,一个个如蒙大赦一般的率着众弟子们走后,这场酒宴,才算是真个热闹了起来。虽然范老先生对这场酒宴并不热心,但却不能不办的漂亮,而且郡府过来相陪的人不多,但城中百姓,各行各业,皆派了代表入席,在那酒楼之外,甚至还有成群的百姓,提着鸡蛋、馍馍、自酿的酒,一发儿往这酒楼送了过来的,气氛之热烈,几要掀破穹顶。 而诸位守山宗弟子,在这等热烈气氛之下,皆已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以前的守山宗弟子,那要么便是无人知晓,都算不得宗门弟子,要么便是被人当作扯了后腿的,走到哪都很难抬得起头来,又何曾想过,竟有一日,自己也感受到了这等英雄般的待遇? 这一趟出去,守山宗弟子有几人只是为了跟着混功德,有几人只是出功不出力,或者说没有轮到出力的机会,尚不好说,但经历了这一次饮宴之后,倒不知会有什么变化了。 “方二公子,这一次斩妖除魔,真个是……” 在这一场饮宴之中,方寸躲在了僻静的角落,他身边坐着的雨青离,倒是因此清静了许多,有不少本来想到他跟前来敬杯酒的,但是看了雨青离一眼,便硬生生的收住了脚步,转头跑到其他弟子那里去了,也是直到酒过三巡之际,小徐宗主才与两位长老一起过来了。 方寸笑着问道:“三位可满意?” “满意?” 小徐宗主沉默着,青松与寒石两位长老则是满面苦笑:“现在还心里冒凉气呢!” “那毕竟是七……是朝歌那边的人养的狗啊……” “……” 望着他们三人都是一脸担忧的模样,方寸笑道:“之前不是都想通了,现在又来问?” “那可不是想通啊……” 青松长老叹了一声,道:“当时在乌鸦山上,咱们守山宗乃是一门,你这位做长老的,还有那些弟子们,都已出了手,那我们无论如何也得跟上才是,否则岂不是被人看了笑话?但如今,妖魔已斩,这后面的事,总也让人心里不踏实,你说,斩了这犬魔的后果……” “不会有后果!” 方寸看着他们的神色,笑道:“起码后果与我们无关!” “这……” 一宗主俩长老都有些诧异,似乎没想到方寸会这么肯定。 方寸笑道:“诸位可知,为何范老先生之前会一定要让我们斩那犬魔?” 三个脑袋同时左右摇动。 这倒确实让他们有些不解,虽然在斩杀那犬魔之时,范老先生曾经不惜消耗大法力,投影过来阻止,但在那之前,老先生确实是想斩杀那只妖魔来的,三十万功德,便是证明。 “因为他在那之前,并不知道那犬魔的背景!” 方寸解释道:“在这位老先生知道这犬魔的背景之前,这乌鸦山的犬魔,只是一只横跨乌河与清江两郡,四下里为祸的猖獗妖魔,这样的妖魔,任何人斩了,都是大功一件,便是连神宫那边,怕是都会降下嘉奖,况且,这妖魔做事本来也出格,小太川一带,被它领着一伙子妖魔四下做乱,惹得千地赤地,人烟绝迹,这等事,便像芥藓,本也是藏不住的!” 小徐宗主忽然道:“既如此,乌河郡守,为何不斩它?” “我猜那位乌河郡守,应该是知道它的背景的!” 方寸细心解释,道:“也不知那位殿下,是不是瞧着那位鼋神王为人太过胆小,好欺负,才敢将这妖魔放在他的鼋神王养着,但无论如何,这位神王多半是知晓它的来历的!” “神王既知晓,那么神王的一些嫡系,便也会知晓,所以才由得它放肆至今!” 小徐宗主与两位长老也不知听懂了没有,脸色多少有些懵。 小徐宗主忽然道:“那为何犬魔忽然来到了清江郡?” “它来清江郡,应该是有人故意引过来的!” 方寸道:“不过它来到了清江郡,也恰好合了一些人的心意,神王再怂,七王殿的名头再大,但这样将一只妖养在自己的神国境内,面上总是看不过去,便是神王不开口,也会有其他的人动这心思,所以,这时候由谁来除这只妖,便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话题了……” 一边说,脸上倒是露出了几分笑意,道:“前后想着,我倒觉得这位范老先生其实也是入了别人的套,说不定有人刻意压下了那犬魔的来头,便是有意要钓这位老先生上钩的,毕竟,这位老先生的清名天下皆知,放着这么一只不懂规矩的犬魔在那里,又如何能忍住?” “而如今,虽然事有波折,但犬魔毕竟还是斩了!” 方寸笑着道:“所以,之前等着范老先生上钩的人,这时候想必也会开始有所动作了,而范老先生提前有了防备,应该也不会坐以待毙,由得他们两边去斗法好了,我们这些人,只不过是奉命斩妖除魔,赚些功德而已,又哪里会有人闲得难受,往我们身上撒气?” 听完了这一番话,三人皆沉默了下来,眉头紧皱。 过了半晌,青松长老才忽然道:“方长老啊,这个……确定不会烧到我们身上?” 寒石长老亦跟着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咱们守山宗本来就是这么个破烂样子,谁知道会不会他们斗法来去,最终倒楣的却是我们守山宗呢?” 一边的小徐宗主听到了“破烂”俩字,忍不住看了寒石长老一眼。 “不会!” 方寸又一次很确定的笑着回答。 青松与寒石两位长老有些瞠目结舌:“为啥又这么肯定?” “因为他们不敢!” 方寸笑道:“我们现在可不是以前的破烂样子了,我们现在是清江声望最响的大宗门!” 小徐宗主听到了“破烂”俩字,又忍不住看了寒石长老一眼。 “声望!大宗……门?” 青松与寒石两位长老眼睛里像是透出了股子不一样的神采,声音都有些激动的颤音。 “不错!” 方寸笑道:“现在整个清江的百姓皆认我们,整个清江的百姓都盛赞我们,我们就代表了百姓们心间的正义,代表了一切正向的力量,所以,别人会挨的骂我们不会挨,别人会遭的殃我们不会遭,在这声望被人夺去之前,我们做什么都是对的,别说范老先生,便是神王都要让着我们,因为在这时候,我们守山宗,背后站着的,乃是整个清江郡的百姓……” 听着这番新鲜,但又隐隐似乎有理的话,一位宗主与两位长老,眼睛都瞪圆了。 方寸笑着道:“在这种情况下,三位可知道最要紧的是什么吗?” 青松长老道:“好好在五宗面前出一口之前憋的恶气?” 方寸笑着,没有回答。 寒石长老惊喜的道:“涨月俸?” 一边小徐宗主憋的脸都红了。 方寸笑着摇了摇头,道:“宗主觉得呢?” “是杀人!” 憋了半天的小徐宗主认真的回答道。 方寸与两位长老皆吃了一惊,神色古怪的向他看了过来。 小徐宗主红了脸,忙道:“此一番攻破乌鸦山,斩了犬魔,也看到了乌鸦山上有大量郡宗严禁私下贩卖,更不用说,卖的是那些干系极大的阵道玉简与法器,如今犬魔是斩了,但这些视律法禁令于不顾,为了银钱,不惜将禁物卖给妖类的人,也必须一个个揪出来杀掉!” 听着这话,方寸脸色倒不禁的微微变了。 小徐宗主此人,看起来腼腆老实,逆来顺受,脾气好的仿佛怎么气他都不会生气,最简单的例子,便是守山宗这两位长老了,小徐宗主与他们共事近十年,居然一直没弄死他们…… 但这样的老实人,居然会认真说出了杀人二字,倒也让人觉得意外。 不过,在听到了他说的内容之后,方寸对他的观感,倒是生出了极大的变化。 第一百九十一章 五宗之行 贩卖禁物与妖类,确实该杀,尤其是这些妖类,还是那等吃人都不吐骨头的恶妖。 但说也奇怪,明明知道这些妖类势大,便会吃人,甚至有一天吃到自己头上,但却也总是不乏一些人愿意和他们交易,这样的事,方寸前世见过,而在这一世,却也明显并不罕见。 但方寸能看出来,小徐宗主对这一类人的恨意,明显超过了平常。 虽则没有与小徐宗主聊过这一类的话题,但结合自己入了守山宗之后,了解到的一些旧闻与卷宗,还有小青柳闲来没事打听过来的八卦,方寸倒是隐约捕捉到了一些什么…… 守山宗,应该是在这样的事情上吃过大亏的! 当年大妖尊犯北,妖焰烧遍万里大地,守山宗及鼋国南线各大宗门皆奋起抗争。 也是在那一场大战里,守山宗落得了一个长辈死绝,传承断代的结果。 而对于造成这种影响的那一战,其实传闻也有很多,有人说是守山宗得罪了神宫里的一些大人物,有意被放弃了,也有人说守山宗是被清江五郡所忌,有意没有及时驰援,还有人说是守山宗贪功,攻得太深入,该退时不退,终于被妖尊手底下的妖魔团团围在了里面。 而在这些传闻里,还有一些不起眼的猜测。 那便是,守山宗是因为太不知趣,而最终招惹了此祸。 鼋国一直有许多与大妖尊那边做生意的,当初妖尊犯境之时,消耗的资源,甚至是手底下的妖兵妖将们用的一些法宝兵器,便也都是那些人贩卖了过去的,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讲,守山宗都不会喜欢这种私下里与妖类交易的人,他们的先辈,便是死在这些人手里。 正因如此,小徐宗主如今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这件事。 也正因为明白这一点,所以就连两位长老,这时候也显得认真了起来。 …… …… “除恶务尽!” 小徐宗主见三位长老都没有调侃自己,才稍稍有了些底气,道:“犬魔作乱一方,惹下如此血祸,自然该杀,但酿成此祸,却也不见得只与妖魔相关,我守山宗如今既得百姓如此信赖,自然要尽到自己的职责,于公于私,那些敢与妖类眉来眼去的人,都该杀了!” 说着,有些敬重的看向了方寸,道:“方二公子,其实也是这个意思吧?” “咳,宗主说的没错!” 方寸不动声色,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其实他想说的是,守山宗如今有了这么大的名望,那么最重要的,便是要将根基弥补起来,名为虚,利为实,名望固然好使,可以让人所向无敌,但却很容易让人摔个大跟头,所以守山宗如今要做的,便是借着这名望,快速的夯实根基,这样才能一步步走得久远…… 便如,各地的商脉网络,与下方各处书院之间的交情与利益纽带,郡府安插自己人等等,甚至乌鸦山那些救了回来的百姓,也可以尽快的安置到守山宗周围去,当作宗门的根本。 毕竟,这些百姓,天生便对守山宗有好感,乃是最为合适的根基。 当然,因为小徐宗主说的也有道理,自己这个话题,也只好先暂时放一放了…… 心里反省,或许以后自己这个卖关子的坏习惯,真得改改? …… …… 一场欢宴之后,守山宗弟子于无数百姓的热情相送下,缓缓驶离了清江大城。 一番商谈,该做的事,也都已厘清了。 递贴子,要求郡宗严查那些与乌鸦山妖类交易的事情,自然由小徐宗主去做。 而乌鸦山一应的斩落,该如何与郡府及五大宗门分配,便由青松与寒石两位长老去做。 这一件事倒是放心,从乌鸦山妖窟之中抄出来的金银财宝,法阵玉简,甚至是一些大妖骨骸等物,皆是好东西,搁在平时,怕是郡府与五大宗都会抢破了头,可如今却不同了。 现在的范老爷子与五大宗门,怕是视这些东西为蛇蝎,定然是不肯抢的。 但是守山宗拿了回去,却可以用来打造法宝,布置山门大阵,甚至充盈宝库…… 而这些从乌鸦山救了回来的百姓,虽然范老先生已经说过会妥善安置,但那也只是方寸言语挤兑一下而已,终还是要带回守山宗周围落脚的,这是个精细的活,方寸考虑了一下,却是将这件事交给了雨青离,他是自己看好的守山宗真传大弟子,总该有些功德在手。 而方寸自己,却是没有多做耽搁,连夜便赶回了守山宗。 到得了山门之中,自然又受到了留在了山里的宗门弟子们的热情接待。 所有人都知道,自这一日开始,守山宗便与众不同了。 对于这些守山宗弟子们而言,虽然早就在炼身法找回来的时候,便已猜到了自家宗门会有这重新迎来辉煌尊荣的一天,但明显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如今距离那宝身法找回来,也不过才数月时间而已,孰料想守山宗便一下子在清江郡出了这样一个大风头呢? 非但这些亲身经历了一场大战的弟子们皆感觉满面荣光,便是一些之前心有担忧,没敢跟着去,或是当时确实在外面忙着立功德,没来得及赶回来的弟子,也都是满心的羡慕。 向诸弟子勉慰几句,尽到了长老的责任,方寸便回了殿内。 经得乌鸦山一战,他也有些事需要捋清楚。 …… …… “犬魔已斩,女神王回来的时候,便该将兄长的一些事告诉我了吧?” 对于方寸而言,这件事是最要紧的事。 虽然,他自己也知道,或许与兄长的事情有所牵连的那些人或是事相比,自己还显得太过弱小,在很多人眼中,甚至连蚂蚁都算不上,但是当有了可以了解到那些事情的机会时,他还是想赶紧的抓住,慢慢隐忍,提升实力,或许是对的,但那不是自己喜欢的做法。 人总是会忘一些事,时间长了,再深的仇恨,也有可能会淡化。 自己不想到那时候再做这个决定! 而想到了这个问题,自然也就会引出来更多的问题。 头一个问题便是,如今的自己,修为还是太低了…… 旁人看来,自己斩杀犬魔,步步为营,轻而易举,似乎不废吹灰之力。 可问题在于,斩杀这只犬魔,本来就应该轻而易举才是…… 毕竟,这只是那七王殿的一条狗。 在另外一种语境里来说,这甚至不能称之为狗,而是宠物! 能帮着主人咬人的,才叫狗,而这一只,之所以被扔在了乌鸦山,便是因为哪怕是服下了九气九转大道妙生丹,它也无法短时间内成长到可以帮那位七殿下去咬人的程度…… 而自己呢? 才刚刚修成宝身不久的筑基境! 怕是便想当作棋子入局都不够,只能算棋盘上的灰尘! 不过,有一说一,这一番斩杀犬魔,守山宗的术法,倒给了自己些惊喜。 尤其是那一式神冥百兵,更是让方寸发现了一些更深层次的秘密。 这一式神通,他私下里磨炼过许多次,却没有与人交过手。 而直到这一次在乌鸦山上施展了出来,才发现这式神通的威力,似乎超越了自己的想象,尤其是那种真正面对强敌时,全副心神施展出来的神蕴,更是让他感受到一种平时自己私底下怎么练习都无法生出的领悟,隐隐的,方寸感觉,这神冥秘典,似乎并没有这么简单…… “此前与兄长书信往来,记得他曾说过,任何一个宗门,立道时间超过百年,便会有自己的秘密,立道时间超过三百年,这秘密便肯定不简单,而守山宗,立道应有千年?” 方寸不由得往深了想了些。 “一品仙圣,二品阴阳,阴字可以换成魔,阳字可以换成神!” “守山宗原本叫作神冥宗,而其宝身法,则是唤作神冥炼身经,术法为神魔秘典……” “这个神字,是加上了显得威风,还是另有深意?” “……” 愈发想着,方寸倒是对这神冥宝身更感兴趣了。 “如今的我,修为还是太低,借着天道功德谱,有了三寸三分三厘的天资,也就有了对修行诸道常人所不能及的触觉,而借功德背下了六经,又使得我拥有了对炼气诸道的天赋,兄长推衍出来的无相宝身经,则让我对这方世界的修炼体系,有了一个根基上的突破……” “所以,我才能够逆推神冥炼身法,才能略微感受到这神冥法的神异之处……” “但我如今的修为,还是太低了,所以看东西像隔着一层纱!” “能看到那里有东西,却并不真切!” “所以,凝光这道门坎,我应该考虑着迈过去了?” 心里暗着,方寸的心思也定了下来。 斩得犬魔,他已有了十万功德在身,而这还不算,主要是通过守山宗弟子,以及自己之前驯服的那些江湖散修们等等的分成,前后这段时间的积攒,他手头上的功德,也已超过了二十万,那么,在筑基冲击凝光这一层面上,自己其实已经差不多有了足够的积累…… 毕竟,炼息破筑基,与筑基破凝光,是不同的。 想要筑基,需要修炼宝身,尤其是自己修炼的是无相宝身,所以需要大量功德。 某种程度上,甚至需要掩人耳目,因为这是打根基,无法作伪。 可是筑基破凝光,需要的却是天赋! 而天赋,自己已经有了! 身为仙师方尺的弟弟,在这一段,自己本就不该藏,反而要扬,扬得越高越好! “入五宗参经义,破凝光的机会已经拿到了!” “为免节外生枝,便该早日启程!” “……” 喝完了一盏茶,思绪也皆已梳理的清楚,方寸才将小狐女唤了过来。 “公子,给……” 耷拉着尾巴的小狐女将自己这几天里抄写的经义,双手捧到了方寸面前。 方寸一把抓了过来,翻得几翻,满意的点了点头:“我此次外出四天,每日让你抄写经义二十遍,四天时间便是八十遍,看起来倒是还不错,我数数……嗯,倒是够数了!” 小狐女立时露出了害羞的笑,尾巴向上扬了扬。 方寸忽然眉头微微一皱:“嗯?” 小狐女两只尖耳顿时支棱了起来,似乎有些紧张。 方寸慢慢翻了翻经义,目光落在了中间的那一叠上,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抬眼向小狐女看了过去,发现她已经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睛。 “去把掸子拿过来吧!” 方寸放下了经义,慢慢的说着。 小狐女尾巴拖地,垂头丧气的拿过了鸡毛掸子,递在方寸手里。 “手!” 小狐女把毛绒绒的爪子伸了过来。 方寸皱眉:“把毛褪了!” 小狐女就施展变化,毛绒绒的爪子退去了白毛,露出了白嫩的小手。 “这时候倒是精,知道有毛垫着不疼……” 方寸心里想着,脸色却是极为严肃,拉过小手就打。 “好好一只狐狸,还学会撒谎了你……” “看看别人家的狐狸……” “怎么就你这么笨,连个撒谎都学不会……”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三道丹气 小孩子不打是不行了,老实巴交一只狐狸,居然偷懒。 偷懒就罢了,还想蒙混过关。 那一叠经义,上面的,还有下面的,都是新近抄的,惟独中间的几页,一看那墨迹就是旧的,这是把自己离山之前让她抄的拿了出来,夹在中间凑数呢,方寸这一下子可是气不打一处来,手板一定是要打一顿的,不光是因为这小狐狸偷懒,主要也是因为她实在太笨了…… 离山之前她抄写用的是蓝靓墨,这几天给她留的是松石墨,能一样么? 你偷懒也不挑个墨一样的,这能不打? “啪!” “啪!” “啪!” 连在掌心打了三下,方寸道:“好好反省一下是如何被我发现的!” “是!” 小狐女耳朵耷拉着,尾巴也耷拉着,抱起了案上的经义,便要垂头丧气的走。 方寸道:“回来!” 小狐女立刻转过了身,站的板板正正的。 “不用紧张,一天最多打一次!” 方寸摆了摆手,看着她道:“当年你爹娘可有传授你修行的本领?” 小狐女忽然听得方寸问出了这个问题,不由得又呆傻傻的,好半天才摇了摇头。 山间妖类,往往是吞吐天地日月精华,生了灵智,蜕去兽身,它们的修行之事,多是依着本能,血脉强大之后,自然觉醒了出来的,这其实更像是一种本能,烙印在了血脉深处,便如把虎与羊一起养,哪怕没有人教,这只虎也一定不会生长成身边那些羊的样子…… ……当然,也不排除天下之大,会有那么几个二货! 兽类如此,化了妖也是如此,便如之前斩了那只犬魔,他所擅长的本领,并不是旁人教的,而是自己借着丹气开窍,又吞食百姓,力量渐涨,然后自然而然领悟了出来的! 但那犬魔,与小青灵这样的妖二代,却又有些不同了。 父母皆为妖者,已经开始参神通,学人礼,教导后代之时,便也不那么野蛮。 有些传承数代的妖窟,自己已经总结出了一些修炼的门道,教授后代,如人族大宗! 所以方寸才会问小狐女是否学过修行的本领。 而见她摇头,方寸便也大体明白了她现在的情况。 这小东西,在爹娘死时,年龄尚幼,怕是还没来得及学到什么。 况且,她们那青狐岭,也只是一个小地方的小妖窟,本来也不会有什么厉害的传承! 沉吟了片刻之后,方寸忽然笑了笑,道:“那你,想不想修行?” 小狐女的眼光顿时亮了些,然后看了一眼方寸手边的鸡毛掸子,却又陷入了沉思。 平时抄个经文练练字,都会挨打,若是修行起来…… 方寸脸色顿时沉了些。 小狐女激灵一下反应了过来,点头道:“愿意的!” 方寸道:“真愿意?” 小狐女犹豫了一下,然后又坚定的点头,两只小拳头用力的提了一下。 “我是让你修炼,怎么看起来跟让你去砍人似的?” 方寸看着她的模样,心里十分无奈,这看起来也不是个好学的主啊…… 分明是山里的妖怪,却活像只海里的咸鱼! 当然了,这或许也与自己有关系! 妖怪的世界是血腥而残忍的,比人类的世界还要直接,但这只小狐女却与别个不同,生下来便是一支妖脉的当家之女,虽然那妖脉不大,且屡受排挤,但照顾她这么个小东西还是绰绰有余,而到后来,也算是惨遭巨变,但还不等她真切的感受到妖类世界的黑暗,便被她那位有些心眼的姑姑,送到了自己身边来,然后方老爷子和夫人又是一番可劲的溺养…… 养来养去,倒是让她成了温室里的小狐狸了。 这样怎么行? 方寸看了一眼旁边案上的鸡毛掸子,寻思以后可能自己得给她补上这人间的黑暗。 “你先过来!” 考虑了一会,他便轻轻一叹,取出了一个白玉雕成的小匣子来。 打开之后,就可以看到这匣子里面,放着的乃是一颗淡白色的丹药,犹如拇指肚儿大小,丹气很是清香,浸人心脾,若将法力运着于双眼,便可以隐约的看到呈现着三层丹光。 这一颗,便是那九气九转大道妙生丹! 犬魔已斩,这颗丹药自然也就理所当然的拿了回来。 但毕竟是从狗肚子里掏出来的,方寸自己肯定不会服用这玩意儿。 不过,他也确知道,这颗丹药乃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炼制此丹时,怕是里面每一昧灵药,都是仙品,莫说是在如今的清江郡,守山宗,怕是放到神宫这个级别,这样的丹药,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仙品,虽然已被犬魔化去了其中六道丹光,但剩下的药性仍然极佳! 甚至可以说,愈是丹核,药性愈是珍贵。 犬魔不过是炼去了外层的六道丹气,最珍贵的三道,却留了下来。 方寸转头,见这小姑娘也正瞪着圆溜的俩眼瞧着,便笑道:“你看这丹药怎么样?” 小狐女骨碌一声,咽了口口水,道:“好香呀……” “……” 方寸无奈的摸了一把小狐狸的脑袋,道:“去将丹室里的炉子搬过来吧!” 小狐女耳朵抖了抖,也不知道方寸是何意,但还是老老实实跑去了丹室,不一会,便抗着一个比她三个还高的丹炉小跑了进来,这丹炉乃是方寸在玉镜峰上修丹室时,随手买来撑场面的,倒不算沉,三五百斤重,小狐女好在也是妖二代,天生便有妖躯,倒不在话下。 方寸将那匣子放在了丹炉之中,然后看向了小狐女,道:“从今日开始,你随我修养息法,只需搬运气血即可,每日一个时辰,坐在这丹炉旁边修炼,吞吐炉中散出的丹气!” 小狐女傻傻的听着,点头道:“哦!” 方寸又道:“每日练字也是要的,我帮你寻来的碑贴,以后每天临摹至少三个时辰!” 小狐女整个都呆了,过了半晌,才小声的叹了口气,黯然道:“嘤!” 听那动静,好似心很累! “好了,先去将你落下的经义再抄三十遍过来给我!” 方寸忍住笑意,撵着她去抄经文了。 也不知为啥,看着小狐女头疼,心里莫名的舒服…… 对于小狐女的修行,他已经有了初步计划,如今,便先是以这九气九转大道妙生丹来帮她奠定根基,只不过,自己不打算直接将她吃了此丹,那样未免太粗糙,也太野蛮,万一出了问题,不好调整,倒是置于丹炉之中,每日摧动丹气吞吐,才可稳固根基,打好基础。 而前期,也不教她具体的修行法门,先让她搬运气血。 气血强大了,便会渐渐觉醒狐族一脉的天赋,到了那时候,再定方向不迟! 而打发了小狐女离开,方寸又将小青柳看了过来。 这厮正吃的满嘴流油,嘴上还叼了个鸡爪。 “还没到饭点,哪里来的鸡?” 方寸有些诧异,但也懒得理会,直接问道:“你如今是何修为?” 小青柳听得愣愣的:“我没境界啊……” 方寸想了想,换了个话题,道:“我是想问你,秦老板当初都教了你什么?” 当初小青柳帮着方寸出去找杀手,结果找来了一个秦老板这种不讲理的,虽然差事彻底的办坏了,但秦老板倒是见小青柳机灵,又或是对他那一言不合就抽刀子抹自己脖子的狠意满意,倒是教过小青柳一点儿本事,只不过,小青柳一直喊师尊,但秦老板却没答应过。 一听方寸的话,小青柳顿时眉飞色舞:“公子你终于也忍不住要学了嘛,我跟你讲,师傅他教的本事可有用了,溜门撬锁,听人窗根,钻大姑娘床底,摸寡妇家的后门……” “停!” 方寸忽然叫住,眉头微微皱了皱。 且不说这些本事正不正经,他却是想起了另外一事:“秦老板似乎说过不让你外传?” 小青柳诧异道:“是说过,还发誓来着,但跟公子说怎么能叫外传?” 方寸沉默的思索了一下,缓缓摇了摇头,道:“秦老板的规矩还是要守,这也是对他的尊重,我唤你过来,主要是想问你一声,你的修行之路,需不需要一些特别的帮助?” 微一沉吟,才向了小青柳道:“唤你过来,其实是想问,你的修行,需不需要帮助?” “我这都不是修行的本领,还要啥帮助?” 小青柳傻傻的说着,忽然眼睛一亮:“公子,暮剑宗的神通我倒是挺感兴趣……” 方寸微怔,笑道:“你想学御剑术?” “不!” 小青柳道:“我是对他们钻地的功夫很感兴趣……” 方寸闻言都愣了:“……行吧!” 头一回觉得有些头疼了。 以着自己如今对无相宝身经的参悟,世间大部分炼气士的修行法门都能看出个端倪。 但惟独自己身边最亲近的这个,居然看都看不懂! 没办法了,小青灵自己还能教一下,小青柳便只能选择放养了。 不过,起码现在看,自己这个计划,还是有得搞的…… 守山宗已成为了百姓们心目中斩妖除魔的大宗,那么,下一步,自然就是推出几个偶像! 修行界偶像养成计划? 第一百九十三章 学霸之资 回到守山宗三天时间,方寸做了一些安排。 自己此前带去了乌鸦山的蝴蝶,尽数放回了后山。 这些蝴蝶虽然是自己当初无意中养出来的,看起来也没有什么明面上的强大力量,但方寸却愈发觉得,这些蝴蝶用的好了,倒是颇有效果,然后也是为着废物利用的原则,他还在玉境峰的后山,让人选择了一处清静无人的幽谷,周围设下了严密的法阵,专门养蝴蝶。 在这片幽谷之中,他埋下了从乌鸦山带回来各只妖王与犬魔尸首。 这些妖王的妖丹与妖骨,以及部分妖血,都已被尽数取出,各自封存,而这些妖躯,若随意丢弃,却有可能会引出许多古怪,所以,方寸便也都捡了回来,用来当肥料用! 他明白,若用得好了,这些妖王血肉,将会养出许多奇妙的存在。 尤其是那只犬魔,吞食百姓血食无数,妖躯至诡至邪,可以说,若不是五大宗连手,将这犬魔诸般本事消耗一空,方寸再如何设计,都不见得可以轻松斩了它,而它留下来的妖躯,也是经过了无尽血食滋养的,同样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或者说,是至妖至邪的存在。 世间妖魔无数,强者也无数,但有哪只妖魔,能在短短半年时间里,又服仙殿的大道姓丹,又吞噬无数的百姓,同时将这等至圣与至邪之气在小小妖躯之内达成一种平衡? 某种程度上讲,这犬魔的妖躯,极为不凡。 按理说,这样的妖躯,炖成一锅香肉,倒是不错。 只可惜,犬魔吃过人,方寸可不想碰它,不然会有心理阴影。 所以,惟一的利用方法,便是当成肥料。 妖躯朽烂,会化作腐土,生出腐草,《灵经》上面,有“腐草生萤”的说法,意为腐草枯日之间,死气盈胜,便会转作生机,诞生萤虫,对此一点,方寸倒也是理解,生萤其实不然,但这样的妖血腐土,确实有可能会诞生出一些厉害的蛊虫,所以他才在这里养蝴蝶。 这是一种记载在了灵秀教习笔记里的妖血饲蛊之法。 不过究竟会养出什么玩意儿来,方寸倒并不确定…… 不能怪他,灵秀教习笔记里记载的养蛊之法无数,可每一种都最多算是古怪离奇,而方寸所使的养蛊之法,条件之丰厚离奇,却完全不是当初的灵秀教习能够想像得出来的…… “哗啦啦……” 一群绚丽奇美的蝶,飞进了密谷之中,立时落在了遍地的妖尸之上。 蝴蝶的美,与妖尸的血腹古怪,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对比。 尤其是那两只足有团扇大小,生满了黑纹的蝴蝶,而是有灵性一般,在谷中飞舞了一圈,便向着那具埋在了一众妖王血肉之间的犬魔妖躯飞去,像是它们能够感觉得到那具妖尸里蕴含的诡邪之气,这两只蝴蝶当初就是吞噬了两位筑基境江湖散修才诞生了出来的,不光是个头,身上的妖异之气,也比其他的蝴蝶强了许多,如今又抢占了犬魔妖尸,这一下子…… 方寸自己,都忽然觉得没底。 “这样炼蛊,究竟会炼出什么样的玩意儿来?” 细细一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为什么感觉自己像个恐怖科学家?” 心下不敢大意,又命人在山谷外围加多了一层法阵,然后立了个入者必死的牌子…… 又想了想,这样的牌子威慑力好像不够…… ……于是又在旁边立了一个“内有妖灵,窃人**”的牌子! “这应该行了吧?” 方寸满意的拍了拍手。 …… …… 用了几天时间,彻底将这一片炼蛊地安置好了之后,雨青离也已经回了宗门,那些从乌鸦山救了回来的百姓,如今皆已安置在了守山宗山门东面的一片连绵平地之间,由守山宗拨了一笔银两,帮着他们修筑茅屋,再发放口粮,种子,安排他们在周围恳荒开田。 这些百姓本就是乌鸦山周围的农户,还有一部分是流民,别说又帮他们修筑房屋,又发放口粮了,其实只要守山宗愿意划给他们一部分落脚的地,便都会感激得日夜祷拜…… 他们本是守山宗所救,如今又身家有托,对守山宗的归属敬畏,自不言而喻。 “有计有谋,细致条理,雨青离这件事做的不错!” 对于雨青离可以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便将这些百姓安置的妥妥当当,期间甚至都没有借助自己的半点助力,方寸表示很满意,愈是这等小事,便愈是考较人的办事能力。 雨青离此人修行天赋高,办事也极得体。 当然了,雨青离自己是有点懵的,感觉好像一点也不难。 他先是去郡府那边,找文书商量接管这些百姓的事情,按理说这其实是替郡府分忧之事,可是那文书一见有事求上门,便习惯性的想要一些好处,言语之间,自然也多了些刁难。 于是雨青离沉下脸来想了想,该给多少好处合适? 但没想到,他还没想出答案来,那文书便莫名的一个哆嗦,直接答应了他。 而在安置这些百姓伐木烧荒,结草筑庐的过程中,各种小问题也很多,比如张家的不想和王家的住在一起啦,李家和孙家都想抢那片高地上的房子啦,董家的老汉与刘家的寡妇想直接搬到一块去住啦,诸如此类,乱七八糟,夹杂不清的小问题,都十分的让人头大…… 而雨青离直接一个眼神看过去,便立时没有任何争执了。 到现在董家老汉与刘家的寡妇还一个村东头一个村西头的住着呢,见了面话都不敢说! “这次五宗之行,你跟我一起去!” 方寸没有多向雨青离解释什么,只是告诉了他一声。 雨青离也没有问,只是道:“好!” …… …… 又过了数日,让小青柳置办的东西,都已准备齐全,而守山宗里的事务,也都已经开始有条不紊的运转着,方寸便也没有拖延,与宗门说了一声,便连着最近已经开始借丹气修炼的小狐女,小青柳,以及雨青离,一共四人,登上了法舟,缓缓离开了守山宗地界。 “方公子,我们真是为了补全神冥秘典里面的术法,才去五宗走这一遭的?” 而在此时,已然扬帆而起,遨游在了云气之上的法舟里,正是一片祥和的景象。 方寸正躺在了最舒服的藤椅上,一边喝着茶,一边翻看着手里的经文,小狐狸则在法舟另外一个布置了禁制的舟舱里练字,旁边就是那个里面放着九气九转大道妙生丹的丹炉,一边炼字,一边吞吐丹气,壮大血脉,那舱壁上有个琉璃镜,方寸随时能看见,她也不敢偷懒。 而小青柳,则是坐在了前面,一边掌着舵,一边唱着山歌: 什么牵牵妹妹的手,妹妹跟我走,摸摸妹妹的头,妹妹好温柔,拍拍妹妹的…… 这几个看起来都像是出去游玩的,只有雨青离还一脸的认真,前后考虑着各种各样的事。 “不然呢?” 听了雨青离的话,方寸放下了经文,笑着回头看他。 雨青离皱起了眉头,道:“可神冥秘典,不像是缺失了的样子,倒像是……” 方寸微怔:“像是什么?” 雨青离微一迟疑,道:“像是还多出来了一些的样子……” “学霸果然是学霸!” 方寸倒是诧异的看了雨青离一眼,心间赞了一声。 雨青离与其他守山宗弟子不同,其他守山宗弟子,乃是跟着传功长老,一点一点,得传神冥秘典里面的术法与神通,其中好些威力奇绝的上阶神通,甚至需要立下了大功才能传授,而方寸在乌鸦山上施展的那道神冥百兵,更是定要成为了真传,担当大任后才能传授…… 但雨青离,却是直接被方寸将神冥秘典塞了过来。 他是看过所有术法的。 但饶是如此,他能够察觉一些端倪,也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如今守山宗的神冥炼身法,便是方寸依着神冥秘典里面记载的神通术法逆推出来的,可以说,用他这种方法逆推出来的宝身,便已经趋尽了完美,可饶是如此,神冥秘典里面记载的一些法门,虽可以修炼,但却也仍然有极大的潜力可以挖崛,这便说明了一个问题。 神冥秘典里面记载的一些法门,本就是多出来的。 而这,或许便证明了原本的神冥炼身法,并不是修三十六脉的? 这种问题,方寸能看出来,倒不算什么,而雨青离可以看出来,却十分难得了。 每一位学霸都是宝藏!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方寸未多解释,只是笑道:“无论多还是少,都是残缺,想要补全,自然要多多参研!”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雨青离咂摸着这几个字,像是陷入了沉思。 方寸看着他认真思索揣摩的样子,只是笑着,并不打算打断他。 天才么,就让他瞎琢磨也挺好的! 也就在此时,前面的小青柳已经唱到了:“扛起妹妹的腿,我就开始……” 方寸手里的茶碗差点摔了,急忙转过头去,喝道:“住嘴,把妹妹的腿放下!” 第一百九十四章 那就告辞 五大宗门皆参与了那一场赌,自然也都输给了方寸。 而方寸要入五大宗门的藏经殿,便也需要一个先后顺序,他先选上的,便是暮剑宗。 暮剑宗座落在守山宗之西,约千里之地,其山门所在,乃是一位名唤剑林的群山,山间多奇峰,道道笔直向天,如鬼斧劈斩而成,远远看去,倒似柄柄魔剑,纷乱插在大地之上。 提前已经让小青柳过来递了贴子,暮剑宗自然知道方寸要来。 当方寸那艘法舟穿过了层层云气,于暮剑宗山门前降落之时,早有两位长老过来等着了。 “多有打扰,唐突之甚,前辈勿怪,勿怪!” 方寸于山门之前驻下法舟,客客气气,向着那两位长老行礼,寒喧。 而两位暮剑宗的长老,看着方寸,脸色多少有些无奈,早在此前暮剑宗与另外四宗一起输了这场赌时,便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宗门之间,也已多有商议讨论,看如何应对此事,倒是没想到,方二公子这么快便来了,而他们甚至还没有商量出一个好的对策来呢。 想来自家暮剑宗,本就是五大宗之末,比守山宗好不到哪去,而且两宗距离较近,许多利益冲突,也最为明显,如今随着守山宗寻回了宝身法,再度重归六宗之列,怕是第一个受到影响到的,便是暮剑宗,心里本就不情不愿,又如何能让两位长老开心得起来? 笑的倒与哭一般,只勉强道:“不知方寸长老打算看多久?” 方寸笑道:“多则月余,少则数日,若可赚些领悟,自然是好,若无领悟,也无怨言!” 暮剑宗传功长老叹了一声,道:“那公子随我来吧!” “你们且去泊下法舟,收拾一下礼物,待我呆会拜见暮剑宗主!” 方寸回身叮嘱了小青柳与雨青离一句,便笑着转身,踏着两位长老脚下的雾气升在半空,如今的暮剑宗,尚整个处于沉寂清幽的气氛里,看样子知道方寸来到了暮剑宗的并不多。 毕竟,前不久方寸斩杀了犬魔,已经惹得整个清江郡人心惶惶,谁也不知道顶在了上头的那位范老先生,会不会因此而惹来什么祸端,更不知道这位祸端,会不会一下子影响到清江所有的郡宗,因此这时候暮剑宗对眼前这位方二公子的态度,多少是有些敬而远之的…… “呵呵,好教方二公子得知,我暮剑宗传承八百年,神通术法,乃是从来不外传的,即便是从我暮剑宗学成下山的弟子,若不得到宗门的允许,都不可以将术法神通传承于后人,毕竟每一式神通术法,皆是先辈心血所凝,吾等后辈,轻易授于他人,岂不对先辈不敬?” 踏于腾云之上,左首那位越长老,便苦笑着解释道:“不过,乌鸦山一战,我五宗皆输在了方二公子手里,虽然这个……唉,无论如何,输便是输,我暮剑宗堂堂传承八百年的大宗,自然也不会耍赖,所以这个……方二公子要看,那没问题,只希望,莫要外传……” “术法神通,也不可外传?” 方寸笑道:“我若有了参悟,传给了宗门弟子,算不算外传?” 两位暮剑宗长老脸色顿时有些尴尬,道:“这个……我们觉得最好还是……” “两位长老何必如此担心?” 方寸笑着向他们道:“方二只看术法神通,不敢打暮剑宗宝身法的主意,若无宝身法,那术法神通再修再修,也只是外道,得不到暮剑宗的精髓,再说了,当初大夏仙帝一统东山,天下郡宗纷纷伏首,不也曾经被勒令交宗门术法秘谱于神宫之中么,难道暮剑宗没交?” 两位暮剑宗长老脸色都有些不好意思,尤其那位越长老,这时候更是有些无地自容了。 此前便是他率暮剑宗与五宗一起往乌鸦山斩妖,而与守山宗打这个赌时,其实也是向宗门说过的,得到了宗主的同意,可没想到,事后事发突然,暮剑宗这场看起来稳赢的赌,竟是输了,非但一点没赚到,反而连自家神通术法都要被看去,已是惹得宗主发了好大火。 宗主发了火,自然要有人顶缸,于是便搞得他如今在宗门之内处境艰难。 他自然也知道,这是宗主迁怒了自己,却又不好说些什么。 默默承受着就是了。 方寸也笑了笑,没有再多说,随两位长老径往剑林左后方而去。 也是在此时,方寸那艘法舟,也已经在守山宗执事们的引领之下,往暮剑宗左首来,不多时便已到了一方谷间,那执事道:“法舟停在此地即可,诸位平日,也可在这里歇脚!” “就住在这里么?” 雨青离看了一眼,忽然微微皱眉。 这是一方小小山谷,内中有三两屋舍,看起来破旧,结满了蛛网。 他是个爱干净的性子,一看之下,自然有些不舒服,心里想着究竟得打扫几遍,才能勉强住得下人,不过那几位暮剑宗执事,一看他的样子,便心里微微一沉,以为他很不满意。 但提前得了嘱咐,自然也不能退让,只是道:“若要住,就是这里了!” 雨青离从他们的话里,听出了些咄咄逼人之势,顿时微皱,向着他们看了一眼。 那几位执事吃了一惊,齐齐向后退了一步,如临大敌。 “哈哈,不要紧张不要紧张,我们没有恶意,先将公子准备的礼物搬下来吧!” 倒是一边的小青柳见了,忙笑着劝说起来。 雨青离见小青柳脾气居然这么好了,也顿时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 倒是那几位暮剑宗的执事有些不以为然,上行下效,他们皆知道宗主对于这场赌输了,且要将自家藏经殿开放给守山宗弟子的事情很不高兴,各种安排上自然也就无法太隆重,态度摆在那里了,反正我们暮剑宗就是这么个样子,你们要住就住下,要不住,也随你。 又不是我们入你守山宗的藏经殿,还需要看你们的脸色不成? 心里这样想着时,便见那小青柳已经扯着雨青离登上了法舟,开始往下搬东西。 几位执事在一边瞧着,也没有搭把手的意思,任由他们搬了三个箱子下来。 然后便见小青柳打开了其中一个箱子,眼睛顿时直了。 “这……” 他们声音都已有些发颤。 小青柳笑道:“我家公子从来不爱占人便宜!” …… …… 而在此时,方寸也已经在两位暮剑宗长老的引领下,来到了藏经殿前,只见这暮剑宗藏经殿高约七丈,显得十分森然,殿前守了几位弟子,看起来倒颇有几分古老庄严,推门进去之后,便见先是一片三丈见方的空地,而里面,则是一排一排,一列一列的黑色架子。 架子之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典藉,昭显着暮剑宗的底蕴。 “方二公子想看什么,请便好了,只是在看之前,额,与我宗执事打声招呼……” 那位越长老让自己脸上努力的堆起了笑,点头说着。 方寸轻轻点了点头,便缓步上前,随手来到了一处架子上,取了一道经义,慢慢翻了翻,然后便又放下,继续向前走去,似乎是想先大略的了解一下这藏经殿里究竟有什么。 两位陪同而来的长老,以及一众执事,皆有些紧张而心疼的看着他。 而方寸倒是没有留意他们,他只是缓慢踱步,左翻翻,右看看,很快便已发现,这暮剑宗藏经殿里,前面放着的,皆是对于大夏炼气士的某些记载与世间地理山河志,于修行一道的经义极为缺少,而再往里,倒是可以看到一些诸位摄魂、驭物等术法的参悟笔记。 而再往里,便见得经义越来越少,便是筑基境的术法也没见几道。 到得这藏经殿最后一方区域,明显可见禁制复杂了许多,架子也是玉质,并添加了一些驱尘、禁灵等专用于保护珍贵典藉的术法之地,却干脆看到这些架子都已经空了,一眼看去,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放置,与前面那些架子上经义典藉的琳琅满目,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是……搬空了?” 方寸看着,心里却是淡淡的笑了一声。 这暮剑宗看起来确实是有些小气啊,自己这一番过来,乃是因为赌赢了,而不是求着他们,但如今上了门之后,非但没有一场接风的仙宴,甚至连他们的宗主都没有露面,而这也倒罢了,最好笑的就是这藏经殿之中,珍贵的术法典藉,七大剑式秘典,尽数被搬空了。 那我还来你们这里看什么? 那些地志堪舆,奇闻异志,难道我不会上街上花几个大子去买么? 而在方寸转到了那最后一方区域,左右四顾时,暮剑宗两位执事与长老,也微有些紧张。 他们也担心,方寸看出了什么,过来质问,只是宗主不许,那又有什么办法,因此这时候心里都急急的回忆着自己之前打好的草稿,想着方寸质询的话,应该如何来回答…… 但出人意料的是,方寸没有质询。 他只是在殿内略略一扫,便笑道:“好了,走吧!” 两位暮剑宗长老微微一怔,试探着问道:“公子想先回去休息?” “不是!” 方寸摇了摇头,笑道:“暮剑宗的藏经殿,我已经看过了,自然便该告辞!”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不做交易 “啥?” 两位暮剑宗长老闻言,顿时皆大吃了一惊。 一时甚至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愁…… 本来两人就算心里准备好了解释说辞,但方寸若真个非要来质问的话,他们也会感觉难以启齿,只是厚着脸皮应付罢了,却没想到,方寸居然直接便要离开,一点质问的意思都没有,某种程度上,这倒像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结果,可莫明的,心里倒有些没底了起来…… 这位公子这么好打发呢? 而在他们心情忐忑之际,方寸便已笑着走出了大殿,面上没有分毫不愉之色。 两位长老急忙跟上,心里还在想着该说些什么,让面上好看些。 而在这时,那暮剑宗给安排的山谷之前,刚刚将三个箱子尽皆打开,已惹得暮剑宗诸位执事心间狂跳,甚至已手忙脚乱,给宗主都发过去了剑音传书的几位执事,便忽见得小青柳抬头一瞧,忽又将箱子搬了起来,转头向着法舟之中走了回去,顿时脸色变星一片愕然。 “这……这是又做什么?” “公子说暮剑宗的经义他不看了……” 小青柳一边招呼着雨青离搬箱子,一边将小狐狸抱的箱子接了过来,笑着向暮剑宗的几位执事说道:“我家公子从来不是一个爱占别人家便宜的人,但也不爱被别人占了便宜呀!” 说着大笑:“走啦,去下一家!” …… …… “这这这……” 眼见得他们真将三个箱子又拿了回去,这几位暮剑宗执事,已然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几乎下意识的,他们便上前一步,似要阻拦。 可是雨青离转头看了他们一眼,顿时又吓得他们后退了两步。 倒是这时候的方寸,也已经从半空之中,腾云落下,径直上了法舟。 他面上没有半分不悦之意,还在笑着向那两位过来相送的长老揖礼道别,口称“打扰!” 两位长老似乎也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能打发了这位方二公子,正一脸意外之喜的还礼,瞧他们的面上,都有些如释重负之意,想着这回可真是走了大运,不用再被宗主怪罪了…… 早知如此,或许宗主都不用特意躲起来! 法舟腾空,激荡云气,径直向着暮剑宗剑林之外飞去。 两位长老相视而笑,长松一口气。 可一边的执事眼见得法舟真要离开,已不顾辈份,急急扯住了长老:“不能让他们走!” 两位长老微微皱眉:“为何?” 心想这样的大事,又岂是你这小小执事说了算的? 平日里执事在长老们面前,也是处处小心行事,如今却顾不得了,只急急大叫: “他们带来了三份大礼……” “什么礼不礼的,休要在此胡言乱语!” 两位执事一听这话,都快要气笑了出来,拂袖道:“仙门执事,眼窝子怎如此之浅?” 他们自然知道方寸过来,是会准备礼物的,别说是过来求法,哪怕是过来串一串门,身为守山宗长老,也要准备些礼物相送,这是礼数,可是对暮剑宗来说,满心里只是不愿被守山宗看去了自家绝学,只想求着这位守山宗长老离开,又哪还会贪图他的些许礼物? 再贵重的礼物,又能有几分价值,难道还能比得上自家的术法经义珍贵不成? 而眼见得法舟走的急,两位长老又反应不过来,执事们已是急了眼。 “他准备的礼物是法剑、雷符、封窍诀!” “……” 两位长老闻言都蒙了一下:“什么玩意儿?” 话犹未落时,忽然听得剑林深处,有森然剑气急急荡起,旋及就听得大地之下,一阵轰隆作响,到得近前,骤然一道剑气破土而出,内中有一人摆开大袖,急喝道:“贵客在哪?” 两位长老瞬间大吃了一惊:“宗……宗主?” …… …… “我们真就这么离开?” 而在此时,方寸的法舟,已行出了数里之遥。 雨青离多少有些诧异,没想到真个说来就来,说一声走就要走。 倒是方寸,并不如何在意,只是笑吟吟的看着面前那三个打开了的箱子。 第一个箱子里,放着的乃是一柄古朴的长剑,看起来并不如何珍异,反而有些破旧,只是那剑鞘之上,却有炼灵铜纹,隐约勾划出来了一个月亮,以及几颗繁星点缀的图案。 这是他前后花了一万两黄金,各方面打听,最终借了些江湖手段,才买了回来的。 此剑,乃是暮剑宗立道祖师爷的佩剑,本身品阶不高,但却极有意义。 此剑原本一直供奉在暮剑宗的祖师牌位之下,可是当年大妖尊北上犯乱之时,暮剑宗彻退得急,将此法剑遗失,后来多方打听,一直没有线索,而清江郡炼气士知晓了此事,有不少人都暗中笑话暮剑宗,一听妖魔来了,光急着逃命,连祖师爷的佩剑都给丢了…… 也正因此,这件事一直被暮剑宗视为奇耻大辱,早就想寻回此剑来。 第二个箱子里,放着的却是一叠雷符,不下三百道。 这本是方寸之前准备斩杀乌鸦山犬魔时购来,没有用掉的,对于虽然比之前的守山宗强些,但其实日子过的也十分紧巴的暮剑宗来说,这已经是一部分极为可观的高阶资源。 而第三个箱子里,则是放着一卷手抄的法诀。 其名为神冥封窍诀,乃是守山宗里面的一道中阶术法。 此诀修炼之后,可以闭合诸身大窍,对于修炼遁法之人有大用。 尤其是与暮剑宗的其中一道遁地剑式无比切合,之前方寸在乌鸦山见过暮剑宗的弟子出手,甚至还看到了他们的长老与犬魔相斗,自然看出了暮剑宗以剑施遁法,十分玄妙,可是在破土而出时,却每每会被对手察觉,有了这封窍诀,到时候起码可以瞒过对手一息功夫…… 高人斗法,这一息功夫,便是致命的。 方寸翻遍了守山宗的藏经殿,才找到了这一道对暮剑宗有大用的法门。 所以这时候,他并不担心! …… …… “方……方长老,还请留步……” 果然,还行不到十里,便忽然听得法舟后面,有运转了法力的急喝声,从风里远远传来。 方寸笑了笑,起身来到甲板,小青柳已适时的让法舟变慢。 雨青离心间狐疑,也忙跟着来到了甲板之上,便见远远的云气里,数道剑光急急掠来,为首的一个,身穿青色大袍,头发披散,显得有些俊朗,在他身后,有两位长老急急的赶着,却与他落下了一段时间,瞧这修为与气度,便不难猜出,这位应该就是暮剑宗的宗主了。 “方……方二公子有礼了!” 趁着法舟稍慢,这位暮剑宗宗主终于赶了上来,喘了几口粗气,忙忙的在云间向方寸行礼,陪笑道:“适才我正闭关参剑,不知方二公子大驾光临,委实失礼,恕罪,恕罪!” 方寸笑道:“本想拜会前辈,得知你在闭关,也只好先行告退了!” 那暮剑宗宗主忙笑道:“这是哪里的话,若早知方二公子过来,无论如何也要出关相见才是!”说着还向后看了一眼,似乎是怪那两位长老不懂规矩,居然没有唤自己出关,然后才又向方寸道:“方二公子不是要来我暮剑宗参悟术法神通么,怎么才刚一来就要走?” 方寸笑道:“我已看过了,暮剑宗术法极多,却没有我需要的,便不好再打扰!” “不打扰,不打扰!” 那暮剑宗宗主急忙道:“或许方二公子不知,我暮剑宗术法神通,看管极严,本就不是放在同一个地方的,若方二公子不嫌弃,还请回来,主殿之上,还有一方藏经殿……” 雨青离听着这暮剑宗宗主的话,脸色已有些掩饰不住的古怪。 忍不住回头,看了那舟舱里的三个箱子一眼。 “不必了!” 法舟之上的方寸,却笑着摇了摇头,道:“晚辈已打算往乐水宗去,找找机会……” “这……” 暮剑宗宗主其实已经相当于说的很明白了,却没想到方寸还是拒绝,微一迟疑,他沉沉叹了口气,忽然道:“方二公子,明人不说暗话,我暮剑宗的那把祖师爷佩剑,已经找了许久,若是方二公子愿意割爱,我暮剑宗,愿意拿……拿两大剑式的剑诀来与你参悟……” “两大剑式?” 方寸笑了笑,并不回答。 他知道暮剑宗有七大剑式,借此立足于清江大郡。 而见方寸不同意,暮剑宗宗主眉头急皱,又松开,咬牙道:“三大剑式如何?” 方寸仍是笑而不语。 暮剑宗宗主见了,又如何不知道方寸是心里有气,故意刁难自己来着,心已经在滴血,但一想到那柄法剑,却还是心一横,咬紧了牙关:“既如此,四……五大剑式,总可以了吧?” 方寸笑着,摇了摇头。 “你……” 暮剑宗宗主见了,脸色已是难堪至极:“我已很有诚意了……” “这与前辈有没有诚意无关!” 到了这时,方寸才笑着开口道:“晚辈来暮剑宗参悟法诀,不是求来的,而不是我赢了那场赌注,天经地义来讨赌债来着,而那柄法剑,以及另外两样东西,则是我作为守山宗的新晋长老,亦是作为清江一脉的同道,过来拜见暮剑宗的前辈时,权当礼物奉上的……” 说着,他慢慢直起了身,道:“可既然暮剑宗不将我当作客人,我还为何要奉上礼物?” “既是来讨赌注,我又何必要与暮剑做交易?” “……” “……” “所以……” 他忽然一笑,转身回了舟舱:“今天算我让你暮剑宗一步,那赌债,我给你们免了!” “告辞!” 第一百九十六章 他想得美 “你这……真就要走?” 暮剑宗的宗主与两位长老,傻傻的看着方寸回了法舟,渐渐远去。 一时之间,心情复杂至极。 几乎不敢相信,方寸已然就这么走了,明明自家已经答应了至少将七大剑式里的五道剑谱给他参阅,他却还是说走就走,倒像是真个生气了一般,再者则是,见他真的连谈都不愿再与自己谈,那么自家那祖师爷的法剑可怎么办,难不成真就眼睁睁看着他带走不成? 其他的东西,珍贵或是稀罕,倒也都无所谓,可那法剑却不同呀! 若是换个人在这里,怕是这暮剑宗宗主便是动些手段,也会强留下这法剑了…… 可关键是,那法舟上的人,是方二公子…… 而眼见得那位方二公子连自家宗主的面子都不给,说一声走便走了,后面的两位长老,脸色也已变得极为难看,看出了自家宗主心情极是不悦,却也都不敢上前触霉头…… 只是心里难免在想,早知如此,一开始何必这般小气呢? 也就在他们心里腹诽着时,暮剑宗宗主忽然转过了头来,冷冷看向了他们两个。 “都是你们干的好事!” 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满蕴着怒火。 两位长老心里那滋味别提多难受了,但也只好行礼:“是是是,宗主莫怪!” “但是那法剑,我们真就……” “他想得美!” 暮剑宗主怒气未消,沉声喝道:“祖师佩剑,又如何能留在别人手上?” …… …… “真就这么走了?” 而在此时的法舟上,眼见得法舟于云间穿梭,很快便将暮剑宗宗主与两位长老甩得连个影子也看不见了,雨青离也分明有点懵,猛得回头看向了方寸,脸上满满都是疑惑。 好不容易暮剑宗宗主已经松了口,这便离开,怎么有种赌气的味道? 真这么走了,别的且不说,那柄法剑,岂不是白白浪费了银子? “礼数是礼数,交易是交易,半点错不得!” 方寸笑着翘起腿来,在那箱子上面点了点,然后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了些,道:“我倒可以将这法剑直接送与暮剑宗,这是礼数,可让我去换暮剑宗的五大剑式,却不可行,否则的话,三件大礼换来了暮剑宗的剑式,那其他四宗,又要让我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行?” 雨青离听着,沉默了一会,道:“那你来这一趟,就是为了给暮剑宗一个难看?” “不是为了给他难看,而是为了让人知道我们可以给人难看!” 方寸笑着道:“总得让人知道咱有脾气,才会让他们办事之前考虑下这个脾气!” 雨青离认真想了想,好像觉得自己并不需要这个。 每回遇着分歧时,对方好像都会下意识的就让自己一步…… 丢开了这个问题不想,他忽有些好奇的道:“那真就让暮剑宗一步,他们的法典不看了?” “他想得美!” 方寸闻言笑了起来,道:“五大宗门的秘典术法,一个不能少!” 说着,摆了摆手:“走吧,往乐水宗去,这次的待遇,或许该不一样了!” “……” “……” 法舟轻灵,穿云横空,直奔五大宗的另一宗乐水宗而来。 乐水宗位于清江郡之北,却与别个诸宗不同,乃是位于水道之上,数条水道自远处蜿蜒而来,到得了此地,交错横贯,化作了一方四面环水的宝地,而在水道交织之间,却又有数道山峰拔地而起,恰成了一方三水环山的格局,论起地势,倒算是清江六宗之最了。 而方寸之前猜的不错,他们来到了乐水宗时,果然得到了不一样的待遇。 “方二公子远来辛苦,我乐水宗上下,不知有多少弟子想要一睹方二公子的风采……” 法舟才刚刚驶进了下方那玉带一般的河流交织之地,便见到守山宗山门上空,已然腾起了数朵祥云,远远的迎了上来,云气展开,便可以看到云上足有三位长老,并一众执事,还有十几位弟子,皆已满面笑意,远远的便向着法舟上的方寸拱手,倒像是在迎接一位老友。 “让几位前辈久候,晚辈此番罪过不小!” 方寸也十分配合,早早的走下了法舟,便在云上,与诸人相见。 “哈哈,方二公子可是到我乐水宗讨赌债来着,赌债也是债,为迎债主,可不得殷勤些?” 乐水宗来迎的三位长老里面,为首的便是曾经前往柳湖城挑选学子的陈长老,却是个惯会说话做事的,一边笑着打趣,一边已经让在一旁,请方寸往山门里去,并笑道:“别的暂且不论,方二公子到了我乐水宗,便是贵客,山间已备薄酒,暂且为方二公子接风洗尘!” “那定要多叨扰几杯!” 方寸也笑着,你让我,我让你,一起按下了云头。 后面法舟里的雨青离,也不由得啧啧称奇。 若说在暮剑宗受到的是冷落的话,那在这乐水宗,便是贵客待遇了。 入得了山间,果见乐水宗流云峰后山,已备下了仙酿灵果,并两位长老在这里等候,再加上了出山迎接方寸的三位长老,这陪着的可就足足有五位长老了,而且乐水宗的宗主,虽然依着身份,不好过来作陪,但也让座下弟子特地送了一壶灵酿过来,可谓给足了面子。 …… …… “方二公子,只管放心便是,此前那场赌,既然是我乐水宗输了,那便愿赌服输,你入我乐水宗藏经殿之事,早已禀与宗主知道,何时想去,自然过去就是了,都不必告诉我们,只管自去便是,惟一担心的,倒是我乐水宗专修符篆一道,术法神通,倒是并不见长……” 酒宴之上,几位长老殷勤相劝,气氛甚欢,酒过中巡,便笑着向方寸交了底。 爽朗坦荡,这份气魄,连执弟子礼在一边侍奉的雨青离都愣了。 “几位长老太自谦了!” 方寸也笑着回答道:“乐水宗高人辈出,术法精妙,谁还敢小觑了?” 乐水宗陈长老笑着问道:“却不知方二公子对哪些法门感兴趣?” 方寸微一沉吟,道:“守山宗底蕴丰厚,晚辈便是真个拜入了宗门,怕也是学一世都学不完,又如何敢贪心,只是随便捡些法门经义,开一开眼界,也补一补宗门所缺罢了!” 两边倒像是在比谁更客气,话说的一个比一个好听。 而说到了这里,乐水宗几位长老也皆都心情大悦,相视一眼,心里有了底。 其中一位长老便笑道:“既然方二公子说了,便让那几个不争气的弟子们过来吧!” “嗯?” 方寸听着,倒是有了些好奇。 …… …… 也在此时,距离这场酒宴不远的凉亭里,早就有几个乐水宗弟子在此等候。 这几人里,年龄最大者近三十岁,年龄最小的,倒似比方寸还小了一些,如今这人群里,正有一位身着墨袍的男子看向了身边穿着淡黄襦袍的年青人,笑道:“鹤师弟,平日里听你说多了那位方二公子,如何如何厉害,如今快要见了真人,不知是否会让我们失望!” 穿着淡黄色襦袍的男子,正是方寸在柳湖城时的同窗鹤真章,闻言便挑了挑眉毛,嘿嘿笑道:“我跟你们说了,还真别当是闹着玩的,那位方二公子,可是不简单,天赋之高,旁人绝难望其项背,尤其是做人,大方豪爽,会玩敢玩,我老鹤交了这样的朋友,当真……” “停停停……” 旁边同门赶忙打住,道:“回回一说起这方二公子,你就转到这会不会玩的事上,今个可是与你说正事,这位方二公子,如今究竟是什么修为,是不是真的这么难对付?” “什么修为?” 鹤真章闻言都愣了一下:“我哪知他什么修为?” “……” 几位同门看着鹤真章的眼神都十分无语,不知是想打他还是想打死他。 “罢了!” 那位墨袍的乐水宗弟子笑道:“便是这位方二公子再不凡,身份再高,名头再响,也只是刚修成宝身的筑基修士,我等难道还真会输给他不成,此前乌鸦山一役,诸位同门回来之后,皆对他赞口不绝,而我,倒真想看看这位方二公子是否有他兄长当年惊艳一郡的气魄!” 诸位同门见了,皆大声叫好:“叶师兄是我乐水宗第一等天才,果然好魄力!” “那位方二公子声名再响,可毕竟修为不高,正是我等称雄之时!” “哈哈,待会见了方二公子,我们可要拿出大宗弟子的风范来,不能让人小瞧了!” “旁人都只当我乐水宗精擅符篆,而今,便是我等扬名之时!” “……” “……” “唉……” 而在一边的鹤真章,看着这群同门磨拳擦掌,信心满满的模样,心里低叹了一声,不过见一众同门气氛正热烈,尤其是围着那位墨袍弟子鼓劲赞扬,他便也露出了一脸钦佩的模样。 用力握着拳头,叫得声音更大,道:“叶师兄说的好!”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三大奇才 “乐水宗弟子凌印,拜见守山宗方长老!” “乐水宗弟子叶玄真,拜见守山宗方长老……” “乐水宗弟子鹤……嘿嘿,方二公子好久不见了……” “……” “……” 很快的,便有四五位乐水宗弟子被唤了过来,站作一排,认真的向着方寸行礼。 一眼看去,便能够感觉到他们气宇轩昂,气机隐浮,分明修为甚是不凡,其中有一位墨袍男子,眼睛黑白分明,炯炯有神,面上有些傲气,一眼看去,便可以感觉到他周身气血凝炼如汞,法力幽沉,看起来已是筑基境巅峰,距离凝光境界也只差临门一脚的那种了。 而夹杂在这些人中间,惟有一个,气机不显,缩头缩脑,正看着方寸讪笑。 不是别个,却正是方寸在柳湖城白厢书院时的同窗鹤真章。 “唔,乐水宗弟子神足意满,气机不俗,果有大家风范……” 方寸坐在了那里,故意看着鹤真章,夸了一句。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反话。 一边的长老听出来了,顿时瞪了鹤真章一眼,吓得他立马缩了缩脖子。 方寸笑了笑,便向身边几位长老们道:“初至贵宗,见了这些小辈,总不能短了礼数!” 说着,便让小青柳拿了几样东西,一一过去分发。 实际上,这时候方寸也并不清楚乐水宗唤这些弟子出来是做什么的,只是,他自己也有自己的打算,乐水宗既然这么客气,那自己当然也不能跌了份,长辈的架子还是要有。 “咦?” 几位乐水宗长老顿时有些好奇,微微伸长了脑袋。 小青柳在人前就显得规规矩矩,一一捧着奉上,而那几位乐水宗弟子虽然向方寸行礼时非常规矩,但却也知道方寸的年龄不大,甚至比他们还小些,之所以是“长辈”,也只是因为他在守山宗任长老之职,依着六大宗门之间的规矩,只是自承比他小了一辈罢了。 但一见他要如长辈一般给自己赏赐,心间骄傲的,自然便有些不悦。 尤其是最前首的墨袍男子,本想骄傲的婉拒,却没想到小青柳双手捧了过来的,居然是一方盛在狭长金色盒子里的卷轴,一看那卷轴上面的花印,顿时便惊了一下,瞪大了眼睛。 “那是……” 便是一边饮酒的长老,也不由好奇看了一眼,眼睛微亮。 “朝歌宋先生上个月写的碑贴,才刚刚到了清江!” 方寸笑着解释了一句,周围几位长老,顿时脸色微讶。 这位宋先生,乃是朝歌,或说是大夏第一书法大家,一手碑文冠绝天下,被封书圣。 乐水宗弟子多修符道,自也爱书法,便是他们这几个不以符道为主的弟子也是如此。 而像这位宋老先生的字贴,可是最为紧俏之物,寻常他们能够寻得到的,多是复写了不知多少遍,不余半点神意的书贴,而方寸送出来的,却分明便是最为惹人心动的碑贴。 像这类大家写的墨宝,本就分为几个层次,直接写了出来,装裱起来的,自然最为珍贵,可值万金,仍有价无市,而临贴刻碑,然后染墨拓印出来的碑贴,则为次之,仍然可以从中感受到老先生的书法意境与符印,甚至能够感受到残留于字里行间的些许神意与气魄。 而从这些拓印文再作复刻的,才叫书贴,价值便又更少了几分,多是只能欣赏了。 方寸随手送出的,便是朝歌那边过来的碑贴,自然足够稀罕。 几位乐水宗弟子心里的傲意顿时消失了大半,嘴上还想婉拒,但这该死的手…… “谢方长老……” 接了碑贴,自然要道谢,而道谢时,下意识就矮了一头。 “果然不愧是方二公子啊,出手真是大方……” 鹤真章排在了最后面,也探着脑袋瞧,好不容易轮到了自己,忙满面堆笑的伸出了手,却不料,到了他这里,小青柳却忽然将碑贴放回了布袋里,反而伸手摸索了一阵,找出了一个黑色的坛子,沉甸甸的,一脸坏笑,道:“鹤公子,这是公子专门给你留的好东西……” “啥?” 鹤真章捧着那黑坛子,表情明显有些懵。 周围人也都好奇了,一个个齐唰唰的转过头来,看向了鹤真章。 都知道这位鹤师弟与方二公子是同窗,据说关系还不错,看起来,真有特殊的照顾? “好东西啊……” 小青柳凑近了鹤真章的耳朵,低笑道:“这可是妖王的那啥,泡的那啥,专治那啥……” “唰!” 鹤真章的脸一下子便红了。 而周围那些同门与长老们的眼睛也瞬间瞪圆了。 就连站在了方寸身边的雨青离,都不动声色的捏了捏鼻子,似要将笑意捏回去。 小青柳可不是炼气士,他声音压得再低,也逃不过这些人的耳朵啊! 一时间众人看着鹤真章的眼神又古怪,又忌惮! “你这……” 鹤真章脸已红的快滴血了,有心想做出嫌弃的模样,但一细想,这可是妖王的那啥…… 于是还是小心翼翼收了起来,低眉臊眼的道谢:“谢方公子……” “不必客气!” 坐在了上首的方寸笑吟吟的向鹤真章点头,笑道:“我那里还有不少,都可以给你!” 鹤真章顿时吸了口气,想说些啥又不敢说。 …… …… “呵呵,唤这些弟子们过来,本是想让他们献一回丑,却没想到先得了方长老的厚赐!” 见得众弟子各自领了赏赐,其中一位乐水宗长老便笑着向方寸道:“方二公子,我乐水宗虽精修符道,但也有自己的宝身,自然也由各位先辈,推衍出了一些术法神通,单凭言语,怕是短时间内,也难说得明白,因此我们才招了这些弟子们过来,一一演示,也请公子指点!” 方寸闻言,便笑着点头,道:“再好不过!” 到了这时,倒有点明白这乐水宗长老们的心思了。 “方长老在上,晚辈献丑了!” 而听得长老吩咐,那几位乐水宗弟子便齐齐后退,中间走出了一位看模样二十岁上下,生得眉眼清秀的弟子,此前已报过姓名,唤作凌印,向方寸行了一礼,然后才道:“晚辈入乐水宗修行四年,得师长指点,修成了一道小火灵术,还请长老赏鉴,不吝指点!” 说罢了,便手捏印法,摧动了法力,周围虚空隐隐变化,犹如波纹,虚空似乎变得微微发暗,而后,他猛然之间,向旁边踏出了一步,同时指诀向前一指,口中厉喝了一声:“去!” “哗!” 随着这一声喝,在他身边,居然飞出了一道灵光,犹如灵雀一般,直撞在了十丈外的岩石之上,然后就听见嘭的一声,却是这灵雀直接将那坚不可摧的岩石,直接洞穿了,而诡异的则是,被洞穿之处,居然没有分毫的石屑与烟尘,像是在一霎那间,都蒸发干净。 见得这一幕,雨青离都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而这位弟子施展了此法之后,便已再揖一礼,退到了一边。 另外一位弟子站了出来,行礼道:“晚辈入乐水宗七年,修得一式引江法!” 说着话时,便走出几步,来到岩前,面对着峰下的交错江流,捏印而舞,脚踏罡步,身形转得几转,猛然之间,向着下方一指,顿可见,起码数百丈远的江中,居然响起了一声霹雳,旋及江水倒翻数丈,犹如猛兽,浩浩荡荡,逆流而上,足行了十几丈,方才消弥了。 见得这一式,就连乐水宗几位长老,都不自禁的捋须微笑。 距离江水如此之远,都可以掀出这等威势,若是在江边施展,威力定然更为可怖。 “晚辈叶玄真,修得是大罗流云袖,斗胆献丑,请方长老指点!” 最后一位走了出来的,乃是那个身穿墨袍的男子,他向着方寸揖了一礼,然后抬起头来时,脸上便已多了几分傲意,微微向后退出了几步,看起来随随便便,身形不动,身后却已骤然飞起了数道符篆,有的腾腾燃起了火焰,有的绽放出了金光,有的倾刻凝起冰霜。 而这叶玄真,则是猛然抬头,看向了那数道符篆,然后两只大袖向外抖了出去,眨眼之间,竟如有了自己生命的灵蛇一般,翻翻滚滚,竟是接连将那三道符篆皆收了起来。 三道符篆,本就力量各不相同,收回了袖子之中,便同时绽放神威。 而叶玄真在这一刻,竟是挥舞大袖,身形飘逸出尘,法力也倾刻生出了诸般变化。 或卷,或扫,或缠,或收,或荡,法力交织,竟繁复精巧至于极点。 哗啦啦…… 他大袖舞动之间,身形微收,大袖向前抖出,然后缓缓收回。 地面之上,赫然便已多了三道符篆,或有火烧之痕,或有金光裂隙,或有冰霜残留。 三道符篆的力量,竟是倾刻之间,皆已被他化解。 悄无声息,看起来甚至还有种举重若轻之意! “不错!” 望着地上的三道符篆,乐水宗五位长老面上,便皆已露出了忍不住的笑意。 看那样子,若非方寸在侧,他们甚至要拍手夸赞了。 而在一边的其他几位守山宗弟子,则纷纷看着那叶还真,脸上露出了艳羡之色。 “微末小技,不足挂齿,还请方长老指教!” 这几位守山宗弟子,各自施展完了术法,便又站到了一起,齐齐向方寸行礼,朗声说道。 礼数很足,话语也很恭敬。 但那股子讨教之意,却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了。 雨青离忽然明白了他们要做什么,眉头微皱,不动声色的看了方寸一眼。 就连鹤真章,也神色略严肃了些,悄然向方寸投去了一个眼神。 …… …… 望着那几位乐水宗弟子们皆站成了一排看着自己,而身边的几位乐水宗长老也皆捋须而笑,看起来对这几位弟子的表现十分满意的样子,方寸倒是一下子觉得事情有意思了起来。 原来乐水宗是打的这个主意! 自己如今是来乐水宗求法的,要进他们的藏经殿,因为自己之前赢了那场赌,所以乐水宗没道理不让自己进,也因为之前乐水宗已经听说了自己在暮剑宗的时候做的那些事,便更不会做出这等伤彼此面子的事情来,所以他们不但答应了,而且答应的极为爽快、大方! 非但同意自己入藏经殿,甚至还找来了门中最为出色的筑基境弟子,一一演练。 然而也正因如此,倒是让方寸为难了起来。 这些弟子们既然各自出了手,那你身为长辈,自然要评点几句。 若是指点不了这些弟子,甚至看不出他们的术法精妙,那么便说明自己的修为不过尔尔,又何必非要入藏经殿去呢,直接让我们这些弟子教你几招不就完了,这可不是我们小气,而是因为我们大方,怕你自己进了藏经殿,也看不懂那些术法神通的经义嘛,多体贴…… 而到了这时,就算方寸还一定想要进入藏经殿,乐水宗也可以顺理成章的安排几位宗门弟子陪同,看如今他们将鹤真章都唤了过来就知道了,鹤真章入门不久,与这些杰出的弟子还有不少差距,他过来又展现不得什么,纯粹是准备着让他后面陪在方寸身边的…… 话说白了,乐水宗愿赌服输,并不担心方寸学去什么。 他们只是担心方寸入了藏经殿,会囫囵记忆,回头再将乐水宗经义法门整个泄露出去。 所以,他们宁可让自家的弟子教他几招。 这种行径,某种程度上与暮剑宗并无二致,只是乐水宗做的高明了不知多少倍。 面对这种情况怎么办? 方寸笑吟吟的想着:当然是…… …… …… 如今图穷匕现,几位长老也轻松了起来,只笑吟吟的看着方寸。 与此同时,几位露了一手绝活的乐水宗弟子,同样也在满面期待的看着方寸,面上多少都有些傲气,对于他们而言,这其实也是一种挑战,通过这种挑战,让方二公子知难而退,方二公子如今名头可不小,这件事若是做成的话,他们也都会显得面上极有光彩。 而在这些或期待或担忧的目光之中,方寸笑着展了展大袖,道:“不错!” 听得方寸之言,几位乐水宗长老顿时满面笑容。 陈长老笑着向了方寸,道:“若是方二公子不嫌弃,那……” 然后便听得方寸笑道:“作为精研符道的宗门弟子,当真算是不错了!” “额……” 几位乐水宗长老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古怪。 作为精研符道的宗门弟子,当真很好,也就是说,放在其他宗门层次来看,也就一般? 下方几位乐水宗弟子,同样脸色也变得有些不好看。 倒是惟有鹤真章,忽然一怔,觉得这一幕怎么有些熟悉呢? 第一百九十八章 指点江山 听得方寸的话,场间气氛顿时显得有些沉闷。 不仅几位乐水宗长老神色稍显尴尬,就连下方那几位乐水宗弟子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了,皆皱眉抬起了头,齐齐的看在方寸脸上,似乎都有些话想说,但又担心说了出来会显得不敬,毕竟刚才人家赐的礼物自己都收了,说话太不客气,让人家下不了台怎么办? 送礼,还是有用的…… 倒是方寸,并不意外乐水宗诸人的神色变化,也没有拖延。 “乐水宗乃清江惟一符篆大宗,符篆之妙,便是整个鼋国都享誉盛名,而这三位高足,虽没有修符篆之道,但无论是火灵还是引江,又或是流云大袖,也皆神妙莫测,变化多端,可是看这三位高足,年龄也已不算太小,气血根基,更是少见的扎实,惟一的问题是……” 他微微一顿,看向了他们,笑道:“为何你们都没有踏入凝光境?” “啥?凝光?” 一听得方寸的话,场间诸人都有些惊讶与意外。 没人轻视这位方二公子的话,但却没想到他一出口,便显得这样外行。 炼气士踏入凝光境,何其艰难? 凝光一境,本来就与炼息、宝身不同,不是仅靠积累就够的。 这一境,需要磨炼,更需要天赋。 便如一千个画鸡蛋的人里,能够有所突破,有所成就的,又能有几个? 这一步,甚至不是师长可以帮得上的,全凭自己。 乐水宗每三年,都会收几十个弟子,而在他们这宗门之中,连同长老,再加上新老弟子,差不多有三百余人,在这三百余人里,宝身境一抓一大把,而且每年,都会有大批的宝身境修士下山,或是出现,可在这么多弟子里面,其中修成了凝光境的,却也不过是几十个…… 原因,便在于这天赋二字! 又何只是乐水宗,整个世间,宝身境与凝光境之间,炼气士数量差距,也十分之大。 问人这话,简直就跟前世问人家爱唱歌的你为啥没成为明星一样过分! 更过分的是问人为啥没有对象! …… …… 而听着方寸问的这句话,乐水宗三位弟子,都已是满面羞恼了,他们皆是乐水宗筑基境弟子里面挑了出来,堪称翘楚的几个,既是筑基,那自然是没有突破凝光的,可又不是完全没有希望,事实上,他们三人,尤其是那位叶师兄,本来就是最有希望突破凝光境的存在! 你方二公子也不过是个修成宝身不久的人,甚至气血还没有我们饱满。 开口就问这个,又是何道理? 而面对着这沉闷尴尬的气氛,方寸却没有急着解释什么。 他只是转过了身,向着身边的雨青离道:“雨师弟,你可愿出手展露一道神通?” 正在一边执壶的雨青离闻言,便轻轻点了点头,放下了酒壶。 乐水宗几位长老皆不知方寸葫芦里卖的什么关子,只好将目光投向了雨青离。 就连下面人群里老实呆着的鹤真章,这时候也有些诧异了。 雨青离来到场间,向着诸位长老行礼,道:“我入守山宗半年,修神冥显魔身!” “才只半年,这……” 那几位乐水宗长老并弟子,下意识的想着,然后就忽然脸色大变。 这时候,雨青离微一沉吟,便已随随便便,摧动了法力,丝毫看不出他有什么奋力之色,倒像是随手捏印,任意显化,可是随着他的法力涌动,在他身周,便忽有神魔气息激荡,身后更是隐隐显露出了一尊身形幽暗隐晦,仿佛周身都有黑色闪电缠绕着的模糊神像。 “唰!” 那神像甚至像是睁开了眼睛,冷幽幽向着场间在座的诸位长老都看了出来。 “啪啦……” 一位乐水宗长老大吃了一惊,手里的茶碗都打翻了。 “这是什么术法?” 周围另有一位乐水宗长老也猛得站起了身,瞳孔里透出了惊异动容之色。 “老……老雨,你……你怎么这般厉害了?” 旁边一侧,响起了一声惊呼,正是鹤真章,这时候模样便像是见了鬼一般。 “这是方公子传给我的,他怎么说,我便怎么参!” 雨青离慢慢收去了法力,轻轻的回答,然后便又走回了方寸身边,执起了酒壶。 “唰!” 听着雨青离的话,乐水宗几位长老,皆将目光急急投到了方寸的脸上。 雨青离施展的这一道术法,实在超出了他们意料太多。 身为长老,皆是金丹境界,眼光自然不会差。 他们一眼便可以看得出来,这位守山宗弟子施展的这一道术法,虽然威力还不够强,法力运转的精妙之处,也不见得可以让他们这些人看在眼里,但其中那一道神威,却已足够让他们惊怖,尤其是法力摧动了极致,神魔睁眼,九幽门开,竟是让他们也有些心惊…… 这弟子已经破凝光境了么? 不,应该还没有,但他们都完全可以确定,这一位守山宗弟子,破凝光只是时间问题! 术法通玄,极难掌握分寸,但有没有那等神蕴,却一眼可知! “这才修行了半年……” 若当真是让雨青离与这几位乐水宗弟子交手,孰胜孰败,还很难说,毕竟修为与底蕴放在了那里,可若单论这一式术法,那这几位乐水宗弟子却是拍马也赶不上其万一了…… 也正是因为意识到了这件事的可怕,他们才忽而都将目光投向了方寸。 一位只入宗门半年的弟子,便可以将这一式术法修炼到这种程度,真是方二公子教的? …… …… “到了该表现毒鸡汤威力的时候了……” 而感受着周围的氛围,方寸心里暗暗的想着。 其实雨青离这一式神通的威力,就连他也大出意外,当初他只是觉得雨青离很适合这道神通,因此特意点明,让他去修行的,可他也没想到,雨青离修行出来的效果这么明显。 在乌鸦山上时,这一式神通施展,就连凶狂无状的犬魔,都一看他便调头…… 而这一次,再见他施展,这威力竟好似又提升了! 心间觉得诧异,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方寸只是轻轻一叹,皱起了眉头。 他向了第一会施法的乐水宗弟子凌印,道:“你的小火灵术不错!” 那位名唤凌印的弟子,神色微愕:你刚刚还说…… 接着便听方寸话音一转,道:“可你施法时,为何要化出一只雀儿?” 凌印整个人都懵了,都不知该不该解释,傻傻道:“天生五极,南有朱雀……” 这本就是个常理,天生五极之相,南相为朱雀,为火相之神,因此炼气术施展火相之法时,便会拜南方神灵,感受其中火之真意,方寸在这种问题上发问,直让人觉得荒唐。 若是没见雨青离的法,这位弟子兴许还会反驳一句。 可见了雨青离的术法之后,下意识但也觉得方二公子高深莫测,哪里敢问? “让你感悟南相朱雀,与让你拿火焰变个雀儿,是两码事!” 方寸直接打断了他,道:“你的小飞灵印,修得是凝火之意,借得是阳关、脑户、扶突三处大脉,依着你的法力,施展此术,确实威力不俗,意在形先,神在意先,你以为将那一道火灵化作雀儿,愈是逼真,愈是接近了神意,可实际上却是形似无神,更弱了威力……” 说着眉头皱起:“记得,你是在修术法,而不是变戏法!” “我……” 这位名唤凌印的弟子,整个都傻了,想要解释,竟说不出口。 就连周围的几位乐水宗长老,这时候也懵了一下,这道小飞灵印法,本就是先辈传下来的,后辈人有样学样,先辈施展出来,乃是一只火雀形状,后辈人便也这般学着,孰料今个居然被方寸否决了,更偏偏,他一眼看破了眼法的经脉走向,说的也当真头头是道…… 而在这时,方寸已经看向了那位施展引江术的弟子,皱眉道:“你的水相法施展的也不错,一式神通,掀起数十江浪,逆推江河数十丈,可这不过是法力充足的表现,你能做到,随便再来三个刚修成宝身的炼气士联手,恐怕也能做到,你是想表现自己力气大么?” “堂堂炼气士,你的目标就是将来跑江边上去拉船?” 那位弟子顿时羞得脸通红,不好还嘴。 “再然后便是你了!” 方寸说着,转头看向了叶玄真。 而那叶玄真一见方寸说到了自己,神色也顿时变得凝重了起来,傲意不减。 他刚才听得方寸连接说出了自己两位师弟的问题所在,一针见血,让人想驳斥都做不到,因为那些问题,本也是确实出现的,可愈是如此,倒是愈让他好奇这个人会怎么说自己了。 自己是乐水宗大弟子,也是公认筑基境界最强之人,尤其是自己修炼的流云广袖,火候极深,甚至连一些凝光境的长辈都赞不绝口,而自己,也是乐水宗公认最有希望下一个突破凝光境的弟子,倘若这位方二公子硬是要挑自己的毛病,那自己就算失礼,也得要…… “若我猜的不错,你在筑基境圆满这个层次,卡了起码一年多了吧?” 正在叶玄真想着时,方寸忽然开口,问了一句。 叶玄真一怔,忙从心思转念里挣脱了出来,犹豫道:“已经两年了!” 方寸道:“那我估计你还会再卡两年,甚至一直卡着!” 第一百九十九章 放空自己,拥抱…… “这……” 听着方寸的话,叶玄真整个都懵了一下,竟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太工整了!” 而方寸则看着叶玄真复杂的脸色,神色愈发平静了些,声音显得亲近,而且认真,看着他的眼睛,道:“你的术法,工整精准,到了极点,看你一式术法,我甚至可以看到你乐水宗经义之上是如何讲解的,可以看到你私下里是如何依着经义上面的阐述,一点一点认真参研,努力让自己做到不差毫厘的,可你已经一点错处也没有,但你仍破不了境,对么?” “唰!” 叶玄真整个人的眼睛都瞪大了,呼吸都重了一些。 方寸说出来的,正是他最痛苦的地方,他从很早之前,便已是乐水宗最有希望突破凝光境的人,而如今两年时间过去了,他还是师长们眼中最有希望突破凝光境的人,可偏偏,他一直没突破,反而是之前两位不怎么被人看好的师弟师妹突破了,惟独他一直卡着…… 他向师长们求助,便是师长们,也觉得他修炼的根基之扎实,没有一点问题。 但他娘的没有问题,就是偏偏过不去,你说气不气人? 方寸这番话,竟似直接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 …… “额……方二公子见识独道,教人佩服,只是,你觉得这些弟子,该如何精进呢?” 而在一片有些压抑的氛围之中,乐水宗几位长老也在面面相觑。 若是方寸一开始,便说了这样的话,那么几位乐水宗长老,非但不会当回事,甚至会嗤之以鼻,毕竟方寸自己,修为也只筑基境,别说在他们这些人面前,便是这三位乐水宗弟子面前,那也算是后进,可方寸先让雨青离露了一手,精妙入神,却让他们不敢不在意了。 你要说人家大言不惭,但人家确实指点出了修行半年便神意饱满的弟子…… “小子末学后进,说这些话倒显得有些大言不惭了……” 方寸笑了笑,向几位乐水宗长老揖了一礼,脸色略认真了些,道:“不过既然要讲,那我便也斗胆现丑,在我看来,乐水宗底蕴深厚,传承精妙,这几位师侄也都是天赋极佳,修行刻苦,然而却总是在某些细微处短了功夫,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却也极为简单!” 说着,不理会几位乐水宗长老脸色如何,便看向了那第一位出手的凌印,道:“小火灵术自是神通玄妙,威力奇绝,可这位师侄修炼之时,却未稍分了神,此法本是驭敌之法,追求得本是威力,若是我修此法,定然先求三脉充顺畅,法力精纯,苦心磨砺,以求可以拥有更高的神通,待到这一式火法真个修出了火候,何必以火化雀,雀形自然显露出来了……” 说着看向了那位凌姓弟子,道:“到了那时候,你这一式神通,便也得了神意!” 那位凌姓弟子听着,已是张大了嘴巴。 而方寸则忽然又道:“对了,你以后修炼,可以尝试加入‘人迎’与‘翳风“二脉试试!” 那凌姓弟子整个都懵了:“这……这两脉不是我乐水宗宝身修法啊……” “只是尝试一次,经由些许法力运转,问题不大的!” 方寸向他笑了笑,道:“若是感觉提升不大,到时候可以及时停下!” 且不待那位凌姓弟子心里如何想着,乐水宗几位长老里面,也有人暗中推敲了一下方寸所讲,慢慢的,眼神竟是一亮,借着那二脉与小火灵术的贯通,竟似发现了一个新的天地。 “还不快谢方二公子指点!” 那位长老见弟子还没反应过来,已是忽然一声冷喝。 凌印吃了一惊,急忙向方寸揖礼。 方寸向他点了点头,又看向了那位施展引江法的弟子,道:“你法力深厚,根基极佳,修炼水相神通本是极为贴合,然而若是我修你这一道引江法,却不会每每摧动全身的法力,强制驾驭江流,水乃至柔之物,却有决堤覆山之威,你强驭江流,却等若与江流为敌了……”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你既学水相法,便要多感知江流之势,借力引导,而非强行驭术,所以若是我来修,便会少三分法力,多一分神念,如此自身的消耗,可比之前省下了不是一星半点了……” 那位弟子听得脸色一惊,越想越有道理,但却有些迟疑:“可我的神识并不强大……” “若不强大,那就去学得强大!” 方寸直接打断了他,道:“难道在错误的路上一直走下去,便能成功了?” 那位弟子神情一震,急急向方寸施了一礼。 “至于你的流云广袖……” 方寸最后看向了叶玄真,笑道:“若想得了神蕴,首先便要入神,心之沉入,万事皆通,吾心里只有这道术法,其他一切皆为虚侫,你心里总是惦记着这一式术法哪里不能出现错误,哪里又还有些不足,看起来修炼的一丝不苟,实则心神皆沉在了别处,又如何能得了神蕴?” 叶玄真只觉得方寸高深莫测,说的话似乎有礼,但偏偏心间也有十足傲气,一时难以接受自己是错误的问题,这时候听了方寸的话,不敢无礼,但也下意识道:“那该如何?” 方寸想也不想,便笑道:“忘了吧!” 叶玄真脸色顿时有些古怪:“忘……忘了?” “不错!” 方寸点头,道:“什么师长教诲,什么经义所述,尽皆忘了,只依着自己的领悟,自己的理解去修炼,千规万矩不足虑,惟我一心有神来,管他什么乱七八糟的,自己修,自己炼!” 说着时,望向了叶玄真的目光已极为凝重:“放空自己,才能拥抱天地!” 说这句话时,当真是憋着笑的。 “放空自己,拥抱天地?” 可叶玄真听了,却一下子如遭重击,嘴唇颤抖,直觉心里好似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放空自己,忘了所有…… 忘了…… 自己苦修数年,一心想要借此参透神意,突破凝光境的神通,居然要忘了…… 千规万矩不足虑,惟我一心有神来! 自己修,自己炼,其他的一切都是胡扯蛋…… 无法形容这一句话对于苦修两年,半点也不肯踏错的叶玄真有多大的冲击力。 而事实上,倘若不是方寸之前先让雨青离展露神通,给人造成了一种他本就可以指点筑基境炼气士的印象,他现在说的话叶玄真不见得会听,哪怕是听了,也不会如此认真的去考虑,可偏偏,因为叶玄真这时候真的听进去了,而且认真的去想了,这滋味便又不同! 两年时间里,苦修的每一幕,每一个经历,都涌上了心间。 甚至连自己屡次在别人看起来快要破境,但却一直破不了的那种心酸与疲惫,同样也在心间涌了起来,自己暗中羡慕的看着那些原本不如自己的师弟师妹超越自己的滋味…… 这感觉该如何形容呢? 愈是破不了境,自己越是拼命的修行,越是不敢有一点错! 而越是拼了这么大的力气,便越是觉得自己破不了境,乃是一种天意…… 自己当真是没有这破境的天赋么? 自己究竟是哪里做错了,才会一直卡在这里? 这些问题,自己已经想了很久很久,如今再次想了起来。 所不同的是,以前想起来时,只会更加苦恼,而如今,却有了答案。 “噫,忘了,哈哈……” 叶玄真细想着,脸色本是一片惊愕,但到了后来,却是越变越古怪,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脑海里,竟像是真有一些东西,忽然消失,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而他也干脆不想去想起来了,只是想着自己该怎么做,自己想怎么做,仿佛一切放空,惟剩了自己一念…… 而他的脸色,也渐次变化,到了最后,竟忽然大笑了起来。 拿手一拍,便两条大袖急急抖了出去,但毫无章法,看起来难堪又笨拙,脚下更是杂乱不堪,前走一步,后退一步,说他是在跳大神的都不像,倒活像是个在扭秧歌的…… “这……” 乐水宗几位长老正也认真的听着方寸所言,努力消化,冷不防忽然看到了叶玄真的变化,顿时大吃了一惊,还以为这弟子是被方二公子说的疯了,急忙站了起来,大叫:“叶……” “莫要吵他!” 可也在此时,陈姓长老忽然一声低喝,阻止了身边的人。 他眼睛里像是精光四射,死死的盯在了叶还真身上。 其他几位长老也发觉了不对,皆是一惊,忙急急的看向了叶还真。 他甩开了大袖的方法,仍是如此笨拙难堪,可是渐渐的,从这笨拙的动作里,竟让人看出了些许的灵性来,他的脸色,还是显得有些癫狂,但从那癫狂里,却隐隐可以感受到某种极具清朗之意,就连他周身法力,在这时候也像是在隐隐的变化,生出些不一样的感悟。 “难道他要破境了?” 一位长老忽然脱口而出,旋及又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他们只是将自己的眼神,难以掩饰内中惊异的看向了一边悠然而坐的方寸。 方寸看着这时候的叶玄真,面上露出了一抹赞许的笑意。 心里想着:“卧槽……” 第二百章 虚实之辩 “不会吧?” 所有猜到了这种可能的人都一下子变得瞠目结舌。 瞪大了眼睛,死死看着场间的叶玄真,几乎快变成了斗鸡眼…… 越看越是确定了,这时候的叶玄真,法力的变化已是越来越明显,每随着他挥出一道大袖,法力的变化,都更玄妙一分,而若是从流云广袖的法门来看,他这时候施展的甚至可以说是完全错误的,每一个大袖挥出的轨迹,每一道法力的变化,都是与经义不符的。 可是偏偏,他施展出来的就是流云广袖,变化精细入微,到了极点。 整个亭间,已然变得鸦雀无声,只有大袖挥舞的声音。 无论是乐水宗的五位长老,还是这时候早就远远退开的几位同门,这时候都多少有些紧张讶异的看着叶玄真,看着他越舞越快,脚步时而踉跄,时而工整,时而精妙,时而大气,到得最后时,他竟忽然长笑一声,两只大袖忽然急急抖向了高空,像是要与虚空勾结。 在这一霎,众人的感知里,甚至觉得他的法力在这一霎变化精妙到了极点,与天地相融。 “哗!” 这种玄妙至极的感觉,也只是一瞬间,犹如幻觉。 而在这幻觉出现的一霎,叶玄真便已骤然间收回了所有的法力,静静立在了当场。 两只大袖缓缓落下,垂在了他的身侧。 周身气韵,犹如沸水一般升腾,然后又缓缓收敛,慢慢隐入了他的体内。 叶玄真静静的站立了很长时间,才慢慢转身了身,向着方寸深深揖礼。 坐在了上首的方寸,面上也露出了赞许的微笑,向着他轻轻点头。 …… …… “卧槽……” “真破境了?” “真被点化,当场破了凝光?” “嘶……” 整个乐水宗长老们都愣了。 弟子们也愣了! 他们沉浸在了一种前所未见,甚至想当作是神迹的情绪里,心情激荡,话都说不出来。 哗啦啦,不知有多少目光瞬间转了过来,集中到了方寸的脸上。 那眼神,充满了惊奇与震憾…… 不仅是弟子,就连乐水宗几位长老也是如此…… 而在这所有的眼神里,方寸端坐不动,平静淡然,像是当经历了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当然了,这些乐水宗长老与弟子,并不知道,方寸其实也有些懵。 …… …… 刚才他对这三位弟子说的这些话,倒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如今的他,天资是三寸三分三厘,对于法力的运转,有着旁人难以察觉的敏锐,而通读六经,对于六经天赋也着实过人,尤其是他修炼了无相宝身经,根基更比常人浑厚。 想要看出一些修行上的问题来,实在易如反掌。 这并不是因为他修为高过了这些乐水宗长老,而是因为他眼光够开阔。 这些乐水宗长老,也是从三十六脉的根基上修行出来的。 可是方寸,从一开始,便是一百零八脉。 这就像是,某地大旱,有人听说了,便觉得这时候不能过去,容易挨饿; 而有些人则意识到此地大旱,那过去的时候,顺便押运一批粮食过去,便可以大赚一笔; 更有一些人,则是看出了这地方为何大旱,还会旱多久,并试着将大旱的问题解决…… 这些乐水宗弟子,便是怕挨饿的境界。 乐水宗长老,则是看出了那里反而有商机的境界。 而方寸,则是能看出此地为何大旱的境界。 当然了,若说起来,最厉害的还是方尺,推出了无相宝身经的他,应该已经到了可以洞悉天地运转,甚至追溯到本源的境界,若无无相宝身经,方寸也不可能做到这一步…… 只不过,就算方寸可以看出来,但也不可能一句话就点醒他人,助人悟境啊,刚才他对这几位乐水宗弟子说的,只是指出一些不足之处,帮着他们少走几步弯路罢了…… 可特么谁能想到,叶玄真居然这么配合? 我就随口说一点意见,以说鸡汤的方式说了出来,然后你就破境了? 这时候方寸的心神,当真是非常的精彩。 可是面上,却也只能微笑。 …… …… “方二公子,老夫……老夫当真……当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足足愣了有大半天功夫,乐水宗那位陈长老,才忽然间跳了起来,身形闪动之间,便已来到了叶玄真身边,大袖拂去,法力扫过,将其修为进境,诸窍变化,尽数看过,而在确定了叶玄真如今就是已经突破了凝光境,而且状态前所未有的好时,他整张脸都要石化了……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的转过了身来,堂堂金丹,一宗长老,竟向着方寸躬身揖礼。 “哎呀……” 方寸一见,也忙起身,向着陈长老还礼,笑道:“长老莫要夸我,此非方二之功,实在是这位叶师侄自己平日苦下功夫,到了突破的时候,方二也不过是适时其会罢了……” 这句还真是实话,方寸想了半天,都不觉得自己有这个本事。 只能说,赶巧了。 叶玄真能够破境,实在是因为他火候到了。 “哈哈,方长老,我等亲眼所见,你还要如此讲,那可羞煞我等了……” 可是乐水宗的几位长老,闻言却都站了起来,一边苦笑,一边行礼,满面感慨之色。 他们还真不相信方寸的话,要说功夫到了,这叶玄真两年之前就到了。 两年之前,便有人说他随时有可能破境,但他就是不肯破你能拿他怎么着? 而如今,偏因为你一句话,他破境了,你说是巧合? 谁信呢? 当着我们的面,一句话便帮得一位弟子破境,尤其是之前大家也都看到了那位雨姓守山宗弟子的神异之处,他也知自己能这么快得了神意,靠的是你的教导,这算是什么? 实捶! “呵呵,晚辈说的是实言,乐水宗底蕴深厚,诸位前辈也是修为精深,又岂会看不出这些弟子们的短缺之处,只是有意让他们多些磨炼罢了,这次晚辈多嘴,实在唐突了!” 看出了好像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方寸只好苦笑着道。 “唐突?” “哈哈,这样的唐突,多来几次才好!” 几位乐水宗长老听着方寸的话,一时心情大好,甚至还有些小小的感动。 他们教了这么久的弟子,没有破境,偏偏被方寸一句话说的破境了,这等事简直神乎其神,若是方寸跑了外面去,大肆宣扬,说乐水宗长老不会教弟子,那轻易就可以获得偌大名声,等于踩着整个乐水宗的脑袋往上爬,偏偏到了那时候,乐水宗怕是想解释都难。 而如今,人家居然还知道维护自家颜面? 这位方二公子天资如此之高,居然还这么会做人,真是…… 哪怕明知这位是注定麻烦缠身的方二公子,心里都不由得对他大生好感之意! 这次的事情,应该稳了吧? 看着场间一片惊叹的眼神,方寸心里暗暗的想着。 …… …… “一语点破吾宗弟子心间迷障,开悟破境?” 而在乐水宗上下,正激动万分,几乎要把方寸当作神明安置起来时,乐水宗主峰之上,也正有位黑袍的男子,听到了身边长老讶然而惊异的禀报,神色凝重的转过了身来。 “千真万确,便是那位之前颇有才名,却足足两年未曾破境的叶玄真!” 那位长老激动道:“这位弟子当初刚刚招入门时,本将他当作重点仙苗培养,但却没想到,这位弟子符篆道赋不算出色,却是爱修术法,见他进境颇快,长老们也多加指点,本以为他若可以参破凝光,再修金丹,我乐水宗便可在符篆之外,更添一道术法声望……” “却不料,此子偏生卡在筑基巅峰,足足三年,未有寸进,长老们都已准备放弃了!” “但就在这种情况下,那位方二公子,居然一句话便开悟了他……” “……” “……” “这不合理啊,世间哪有这点年纪与修为,便点人开悟的?” 乐水宗宗主也是越听,脸色越迟疑。 “听着自不合理,但却是我等亲眼所见……” 那过来汇报的长老叹道:“而且,他当时说的那几句话,便是老夫,竟也是越想,越觉得领悟极深……放空自己,拥抱天地,啧啧,越是揣摩,越觉得义理玄深,妙不可言……” “此言着实大有道理,竟是有了些虚实之辩的意境……” 乐水宗宗主也沉吟良久,才叹道:“不过,这等道理,怕还不是方二公子能领悟出来的!” 长老微怔:“这……” “若我猜的没错,这应该是仙师方尺的领悟吧!” 乐水宗宗主忽然笑了起来,仿佛已经把握住了真相,笑道:“仙师那等境界的人,对大道领悟极深,他们的只言片语,倒确实有可能触及人之心神,关键时刻,引人发省……” “不过,这些领悟,以方二公子的修为与年龄,居然可以化为己用,也可见天资极佳!” 这位长老听着宗主的话,也不由得暗暗点头,觉得大有道理。 微一迟疑,道:“那这位方二公子入藏经殿的事……” “这还问用,让他看!” 乐水宗宗主笑了起来,想也不想便已回答:“这位方二公子无论是有钱,还有手段,又或是有靠山,有胆量,我都不觉得稀奇,但他若是还有这等天资的话,我倒觉得有趣了!” “呵呵,这说起来,其实是我们乐水宗的好机会!” “借着赌约的名头,他想看什么,我们便给他什么,将来若是他倒了楣,殃及池鱼之时,那我们乐水宗便是被他拿赌约欺压,不得不让他进藏经殿,而将来他若是真成了气候,那我们乐水宗便是独具慧眼,在他风雨飘摇之际雪中送碳,无论哪种,我们都稳赚不赔……” “这样的机会,为什么不抓住?” 第二百零一章 一鸣惊人 二十年前,柳湖小城,曾出了一位名唤方尺的炼气士,惊才绝艳,压得整个清江一代炼气士,或说三代四代,直到此时,都黯淡无光,再也无人敢自称是清江的天才,那么,在这位仙师方尺已经逝去之后,与他一母同胞的那位兄弟,也会有像他一样高绝的天资吗? 大部分人,其实是不这么认为的。 很多人都觉得,有仙师方尺在先,那么他的弟弟,天资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但若说还会出现一个可以比肩于他的人,则基本不可能了。 任何一位天才的诞生,都是上苍的赏赐。 那方家又何德何能,竟能生出两个这般惊艳的天才来? 可虽然这样说起来,很有道理,但在方寸来到了乐水宗之后,却隐隐有些不一样的传闻流了出来,那位方二公子,从来到了清江诸宗开始,便一直颇为受人关注,而他也没有让人失望,无论是买下守山宗灵脉,还是寻回守山宗宝身法,又或是乌鸦山斩杀犬魔…… 无一不是震惊一方! 可这些事情,与他的修行天资无关,够胆够钱够手段,谁都可以做到。 而乐水宗的传闻出现,却又不一样了。 这一点,尤其是乐水宗弟子感知的最为分明。 最初没有多少弟子,知道方二公子要来,直到叶玄真破境之事传出。 对于任何一宗来说,弟子破境,都是件大事,尤其是其突破的,还是被人称为神境门槛的凝光境,叶玄真作为乐水宗筑基境界弟子之中的翘楚,其破境之事,本来就一直有无数人关注,而当他们听闻,叶玄真破境,居然是被方二公子一语点破之时,那震惊何其之巨? 居然还有人可以点破别人破境? 这简直已经不能仅仅称之为天才了好嘛…… 诚然,在这无尽的猜测里,也有许多人还抱有怀疑,或是觉得方二公子那所谓的开悟之言,或许不是他所说,而是从他兄长方尺那里听来的,或是觉得这件开悟之事,本身就是假的,反正乐水宗的奸猾人人都知道,没准就是他们故意安排了出来恶心暮剑宗的呢…… 但无论如何,方寸的名声,从他入乐水宗这一刻,便已传开了。 …… …… 外界都传得如此沸沸洋洋,更不说乐水宗了。 如今的方寸,已经住在了乐水宗最为尊贵的客殿之中,一应饮食起居,皆与乐水宗长老一般,瞧这样子,倒不像是个外宗来的长老,而是乐水宗自家的长老了,甚至说,若不是方寸坚持推辞,拒绝了好意,乐水宗都打算派上几个女徒弟过来,前前后后的服侍着了…… 而虽然没有接受女弟子的服侍,方寸也在乐水宗弟子们之间,受到了极高的礼遇。 无人不想见一见方二公子,留意混个眼熟也好! 炼气士最需要什么? 所谓修行资源,法门秘典,神丹异宝,自然都是需要的。 但若说最需要的,便是这一道灵机! 修行中人有太多人不怕苦,也不怕难,愿意拼命磨砺自己,可修行之事,有些时候不讲道理就在这里,你努力又拼命,偏偏就卡在这瓶颈,硬是半步不让你进,又有什么办法? 而在这时候,若有人可以帮到自己,这是何等的造化? …… …… 方寸很享受乐水宗这份态度给自己带来的方便。 虽然在来乐水宗,或是出发前往五大宗的时候,他便已经定了大抵的计划,但乐水宗这边的行程,却比他们预想中的还要顺利,如今的他,已不仅是乐水宗藏经殿可以随意进出,诸般经义法典任由参阅,甚至是想借阅一些乐水宗长老的笔记典藉,对方也非常大方。 这等特权,非但是他一个外宗长老,哪怕是乐水宗一些真传,都不见得有这等待待遇。 机会难得,自然也不能错过。 于是这一段时间之内,方寸便一直留在了乐水宗,尽情翻阅着诸般经义道典。 乐水宗作为清江第一大符宗,所精所长,自然皆是与符道有关。 哪怕是一些不借助于符道的神通术法,其实也是隐隐能贴合符道至理的,便如当时那位乐水宗弟子凌印的小火灵术,本就是基于虚空画符,牵引火意的理念,而引江术,则是借符力强驭水相的术法,至于那大罗流云袖,则分明是符师斗法之时,用来收走对方符篆的法门。 方寸不擅《书经》,在符篆一道注定没有太高深的天赋,所以他这时候重点要修的,便是乐水宗符篆之道外的其他神通术法,虽然确实不多,威力也不见得有多高深,但乐水宗毕竟是有自己的宝身法的,有了宝身法,便自然而然,会有很多相应的神通术法推衍出来。 这就够了。 这些术法神通,威力强不强,精妙不精妙,对方寸来说并不重要。 只要有,他便可以逆推出诸脉炼法,补全自身。 当然,对于符道之学,方寸也没有放下,自己是不打算学,但还有小狐狸啊…… 因为方二公子面子太大,所以别说自己可以随意进出藏经殿,便是雨青离、小狐狸、小青柳,也可以跟着他进来,当然了,对于他们而言,乐水宗的术法倒确实帮助不大,不懂乐水宗的炼身法,这一切的术法与神通,经义典藉,便都是无根之源,学了也只算开拓眼界。 好歹乐水宗各般习字经贴,运腕法门,应有尽有,方寸一鼓脑全给她挑出来了。 看着小狐狸那愁眉苦脸的样子,方寸心情大好。 前世那些父母们给孩子买“三年模拟,五年高考”的快乐应该就是这样的了吧? …… …… 前后月余,方寸看遍乐水宗典藉,参悟术法,便已得到了十八条大脉修炼之法。 于修行界里,一个月时间委实不长,怕是参悟一道术法之妙,都不止这一点时间,但对于方寸来说,参术法,而后衍大脉炼化之法,实在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一个月时间便已十分充足,而且,能够从乐水宗一门,便得到十八条大脉的修行之法,也已是意外之喜。 乐水宗与守山宗,皆修三十六脉四品宝身,但两宗之间的三十六脉,却并非完全不同。 两者之间,多有重叠,某种程度上讲,其实两宗哪怕只有一条大脉的不同,修炼出来的宝身之潜力与特异,便有可能完全不一样,走的路子也不一样,十八条之差,已是很不错了。 而到了这时候,方寸其实已经可以离开,但他却还有件事要做。 来五宗悟法,是件大事,但却不是最主要的事。 …… …… 自当方寸入了乐水宗藏经殿,便时时有乐水宗弟子过来,或找机会攀谈,或带了些问题来请教,其中自有不少是好奇的,但也有些是抱了结交之心来的,当然,也不乏隐有挑衅之意者,还好方寸身边,一直有个雨青离呆着,帮忙挡驾,否则方寸想安稳参经也困难。 当然,做了坏人的是雨青离,方二公子本身还是很让人亲近的。 平时读经参法之余,也时常与乐水宗弟子小聚,谈符论法,饮酒品茶,一点架子也没有。 乐水宗弟子本就因为叶玄真之事,对方寸有着强烈的好奇。 谁都想知道他是不是真有传说中的那般神奇,可以一语助人开悟,而在与他接触之后,也很快便发现,方二公子天资惊人,于七经之中的每一道,皆有着常人难以启及的敏锐与独道见解,每每聊过之后,虽然不至于真的一句话便让人破境,但也往往让人领悟颇深。 这还不算,最主要的是这位方二公子天赋如此之高,偏又绝不会摆出一副高傲架子。 遇着了自己不懂的,绝不装懂,而是大大方方,诚诚恳恳的请教。 而在得到了答案之后,也绝不吝啬称赞与尊重。 也是因此,不过月余时间,乐水宗上下,竟是满满对方寸的赞誉,分明这一个月时间里,方寸接触过的乐水宗弟子,至多也只二十余人,但满宗上下议论起来,竟像是几百人都对他好感满满一般,明明他来乐水宗,也只一个月时间,但却像是一下子多了许多好朋友。 “宗门长老老奸巨猾,自是不肯与我做朋友,好处都不敢明着收!” 在客殿之中,方寸放下了手里的书卷,笑着道:“倒是这些宗门弟子们,还是可爱些,愿来结交我的不少,若不是雨师弟吓跑了不少人,说不定这些朋友还会更多一些!” “我没想吓他们,有时候还挺想多与他们亲近亲近,讨论些问题来着……” 雨青离在一边显得有些无辜,好在他脾气好,也不喜欢与人争辩,便只是顺着方寸的问题琢磨了一下,道:“与宗门弟子做朋友自然会简单些,我平日里所听所见,也到处都是乐水宗弟子夸赞你的话,上下皆将你当成了自己人,但弟子总是弟子,大事之上,说不得话!” 方寸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当初在乌鸦山斩犬魔时,五宗弟子,也有不少看不过犬魔凶狂,想要出手的。 但当时他们的长老在身边,不许他们出手,他们又有何办法? “一个两个的弟子,自然是说不得话的,但若是五大宗门每一位弟子皆是如此呢?” 他细想着下一步的计划,忍不住笑了起来。 雨青离微怔,转头道:“有何打算?” “一鸣惊人!” 方寸说着,笑了起来,道:“修行界也是需要偶像的!” 第二百零二章 符笔快过刀 想在修行界里成名,甚至达到偶像般的高度,自然极难。 仅是清江一郡,便有六大宗门,有郡府一脉,有各大世家,有丹、符、草、武、灵等等诸道,每一道有每一道的规矩,每一方有每一方的态度,擅此道者,未必能得别道认同,于一方惊艳者,在另外一道便没准是个笑话,奇才倍出,各有所求,谁会那么闲得去关注别人? 但方寸一点也不着急,他只是在一个清晨,独自漫步,来到了一方石壁前。 …… …… “方二公子早哇……” 虽是清晨,但在这石壁之前,便已聚集了不少乐水宗弟子。 有的静坐,有的抱着一堆典藉,有的只是呆呆的看着石壁上的字,也不知坐了几天。 这一方石壁前,本是整个乐水宗最安静的地方。 任何人到了这石壁前,都会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更不敢大声喧哗。 只不过,饶是如此,方寸一来,却立时掀起了些热闹动静,不少乐水宗弟子一抬头看到了方寸,便笑着打起了招呼来。如今乐水宗弟子,已有不少,都将方寸当成了自己人,而且觉得“方长老”这个称呼,显得生疏,因此不约而同,皆习惯称方寸作“二公子!” “诸位师弟师妹有礼……” 方寸也笑着向这些弟子们还礼,并没有摆长辈的架子。 实际上,依他如今是守山宗长老的身份,大可以称这些乐水宗弟子为师侄的,但厮混得熟了,便也都将这规矩抛在了脑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修行界里的“各论各的”! “方二公子,今晚不知可有时间,我有好酒一坛,专为了请你!” “方二公子,昨天想去向你请教,结果被那位雨师兄给拦下了,今日可有空闲?” “方二公子,后山没人,今天晚上我请你去看月亮……” “……” “……” 一见得了方寸现身,这些乐水宗弟子顿时热情一片,迎了上来,有约着他饮酒的,有带了问题想要讨论的,还有几个羞涩而腼腆的女弟子扑闪着大眼睛在向方寸暗示着什么…… “以后机会倒是极多,但今天怕是没有时间了!” 方寸一一笑着还礼,向他们道:“今日我便要离开乐水宗了!” “啊?” “离开?” 一众乐水宗弟子皆吃了一惊,纷纷道:“这才几天,为何就要走了?” 如今已有不少乐水宗弟子知道方寸来乐水宗,乃是为了参悟术法典藉,好补全守山宗所缺,他们皆是弟子,自然不会心疼,况且长老与宗主们都答应了,自然也是希望方寸呆得越久越好,如今忽听得他要走,不由得有些诧异,乐水宗典藉无数,怎么才一个月便要走? 只一个月的话,你又能学到多少? “蒙诸位师弟师妹厚爱,方二来乐水宗一个月,已经颇有所悟!” 方寸笑着回答,然后又看向了那片石壁。 众弟子见方寸真的要走,纷纷觉得有些不舍,皆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着。 但也有些孤僻老实的学痴一类,不胜其扰,便不悦喝道:“你们要说话,便自去他处,此地乃是参悟法石壁之地,却不是让人聊天叙情的,如此聒噪,又哪里还有半点规矩?” 一众乐水宗弟子闻言,顿时大感不悦,纷纷向着他们怒目而视。 “莫吵莫吵,是方二无礼,打扰了诸位参法!” 方寸忙阻止了这场喧闹,陪着笑向那些面壁的痴人行礼。 那些终日呆在这石壁前的痴人们,本就不擅交际,见方寸赔礼,便也都不吱声了。 倒是一些与方寸相熟的乐水宗弟子,心间也起了些疑惑,纷纷询问起来,既是方寸要离开了,那在这最后,却要到乐水宗的悟法石壁前来做什么,难不成是专门过来打声招呼的? 方寸向着众人笑了笑,收起袖子,来到了那石壁前。 抬头看了半晌,他忽然间飞身而起,跃在了石壁之前,以指作画,抬手写去。 “这是……” 众乐水宗弟子见得这一幕,顿时皆大吃了一惊。 就连那些平日里终日坐在这石壁前参悟的学痴们,也都惊得猛然站了起来。 …… …… 这一方悟法石壁,乃是乐水宗的传统。 实际上,任何一方宗门,都有类似的存在。 既为宗门,除了教导弟子,护一方清宁之外,便还有另外一个责任,那便是推衍术法。 而这一方悟法石壁,便是乐水宗的一个特殊之处,其门中长老也好,弟子也好,都会在推衍术法之间,出现一些问题,若是交流探讨,无法解决,便会写在这石壁之上,任由诸位长老,乃至众弟子们推敲参悟,每解开一道问题,都会有大量的宗门功德与赏赐落下。 而如今,这石壁上最上首,记载着的,则是三个长时间都无人解开的难题。 这些宗门痴人,终日坐在石壁前,也是想着解开这三个问题,一鸣惊人。 当然,若是他们真能解开,就不必称之为“痴人”了。 可是如今,方寸却于这一个清晨,来到了石壁前,忽然便飞身而起,向着壁上写去。 这等惊人之举,顿时吓到了一众乐水宗弟子。 甚至有不少人下意识便想阻止,须知这方石壁,尤其是石壁上最上面的三个问题,已经是数百年无人解开,早就成为了乐水宗的一方风景,便是有弟子忽有灵感,要试着解开,那也是先落于纸上,交由长老,若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往上面书写,这石壁早成花脸猫了。 而这位方寸公子居然…… …… …… “别……别吵……” 一片喧哗之中,忽有一位痴人大吃一惊,急忙喝止了众人。 旋及,更多的乐水宗弟子发现了什么,皆呆呆抬头,看向了那石壁之上。 而紧接着,方二公子在悟法石壁前的举动,也已惊动了乐水宗的长老、执事、真传,甚至于宗主等等,纷纷从宗门各处赶了过来,急急看向了方寸写在石壁上的字,大吃一惊。 有人细细看去,甚至连手掌都激动的颤抖了起来。 因为这时候方寸以指作笔,隔空向着石壁画去,写下的,正是道道法门。 有许多法门,竟是他们平日里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偏生一看就觉得茅塞顿开的。 “那是……” 望着诸道法门,有人忽然反应了过来,神色大变。 也是在这时候,方寸感觉到了乐水宗各处传来的目光,与这山间紧张的寂静,心情却甚是舒爽,指笔连挥,已是愈发的飘逸,心思流转之间,便已有道道法门落在了壁上。 这正是他这一个月来,翻尽乐水宗典藉之后所学所悟…… ……的一部分! 他此番往五宗而来,目的本来也不仅仅是为了参经悟法。 他是要一鸣惊人来着。 既然想执行修行界里的偶像计划,那不来几件一鸣惊人之举,又怎么行? 至于乐水宗的三道难题…… 其实方寸看得出来,想必乐水宗宗主以及一些长老,心里也明白。 这些本来就不是难题! 这是乐水宗的传承所限,桎梏所在! 乐水宗主修七经里面的《书经》! 而《书经》,包罗万象,法门众多,大略区别,又有符篆、咒言、真经三大属。 其中符篆与咒言,御敌之时效果最明显,也最简单,所以乐水宗犹擅此道,也是他们重点的修行方向,但事实上,真正的书经大修,尤其是朝歌那些大修,反而极少修行此道。 乐水宗修符篆,乃是因为此法可以让他们快速掌握,与敌对阵,与五宗竞争。 但朝歌里那些大儒老修,却很少与人动手,甚至有不少一辈子都没有人动过手的,这样的炼气士,可能面对一个刺客时,毫无还手之力,但他们参透了真经道理,传于天下,便有可能让大夏一下子多出几千甚至上万的强大炼气士,等若是壮了国运,推动了大潮…… 说白了,《书经》本就不是擅长与人斗法的门道。 乐水宗位于鼋国边境,荒僻野蛮,竞争极大,没有办法,才只能走这条路。 可是天资所限,他们又不可能真的拥有太过强大实力,因此一代一代,不知多少乐水宗的先辈,考虑的都是如何在符篆之中挖崛出与人斗法的潜力,如何提升自己的自保之能…… 这就像是既想瘦身爱美,又非要抡动铁锤一样…… 乐水宗,其实就是跑偏了,以符篆为主,众弟子无论修什么,也都向符篆靠近。 便是那三道难题,也皆是此类。 细细说来,纷繁复杂。 但在方寸的理解中,这便类似于如何在保持拂柳腰身的情况下拥有举鼎之力…… 如何在让自己显得不那么膀大腰圆的情况下可以撂倒一个彪形大汉…… 如何穿高跟鞋跟二楼跳下来仍然不崴脚…… …… …… 而如今方寸写下的,便是一道掺杂了守山宗神冥秘典里面的法门,与乐水宗的一些术法神通相结合,参悟出来的新的术法,这些术法,以乐水守的宝身也可以修行,但又借助了一些神冥宗的术法威力,因而与之前再不相同,起码看起来,玄妙之处,已多了数倍。 道道法门写下,到了最后时,已然是四列大字。 犬孽岂能长吠日,妖氛定随残雪消。 卫道莫笑儒巾者,手中符笔快过刀! …… …… 哗啦啦! 以指作笔,写过了最后一字后,方寸法力猛然一收,大袖飘飘,犹如嫡仙,缓缓飘落。 “晚辈方寸,得乐水宗诸位前辈开恩,容我入乐水宗参术法典藉,学符篆书经,补全守山宗遗缺秘法,慷慨豪义,惹人钦佩,今方寸于乐水宗参悟月余,些许有悟,不敢藏私!” “今乃离去之时,留书于此,望二宗皆有所获,不负屠魔卫道之志……” “……” “……” 望着满宗上下的惊异目光,方寸笑着于空中作揖。 自己走五宗,参术法,哪怕有之前自己赢了的那个赌约为前题,但仍然有不少宗门,觉得自己是过来沾便宜,所以他们才各种阴招怪话,就算自己真给他们每一宗都献上了厚礼,换来了他们的满意,但下意识里,他们仍然觉得这会是一场交易,或是给自己的投资…… 可自己要做的,并不是接受他们这个投资,或是换取他们的术法!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你给我好的,我便给你更好的! 要让这五宗,这清江郡炼气士,皆知道方二公子不是过来占你们便宜的! 我是来让你们服气的! 第二百零三章 天赐之子 “卫道莫笑儒巾者,手中符笔快过刀!” 望着方寸留下的那一壁法门,乐水宗宗主以及长老,尽皆愣在当场,只觉那四句诗谣,在此时竟似变成了滚雷,不停的在心间激荡来去,轰隆作响,似要将自己的心神湮灭! “那位方二公子,他居然……” “居然……” 心里便像是涌动起了万丈的狂潮,冲撞着识海里的每一分理智,饶是这宗主与长老们,皆是修行多年,稳如老狗的性子,在这时候居然也觉得有些久违意气,从心间升腾了起来,有人望着那一壁的法门,激动的难以自持,有人则是望着那四句诗,几乎要仰天长啸! 愈是修为高,年龄足,愈是知晓那方寸所留之字的价值。 一壁法门,自不必说,更重要的,则是那四行诗句,竟是让他们激愤不已。 乐水宗位于鼋国之南,濒临僻野,自然避不了妖魔之战,而更重要的,也是避不过与另外五宗的竞争,而在这竞争之中,该怎么说怎么说,乐水宗当真是一直占不到便宜的,毕竟《书经》不擅斗法,任是他们再怎么修行,怎么参悟,实力不足,做起事当然没有底气! 可是这几句诗一写出来,却是等于将他们夸上了天。 吾等穿儒袍的也要除魔卫道,莫笑我们不擅征战,手里的符快,比刀还要快…… 这夸的,简直…… ……让人脸都红了! 而长老们已然如此,就更不用说那些弟子们了。 不知多少终日守在石壁前,试着要参透那三道难题的乐水宗弟子们,这时候恨不得跳将起来,用大喊大叫来发泄心间的激动,更不知有多少本身便觉得方二公子是个合脾气的人,心里隐隐认同他的,已然放声大笑,或是激动的大哭,山间响起了一片片的欢潮。 “看到了没有?看到了没有?” 鹤真章以及一众柳湖城白厢书院来的弟子,正在大叫:“那就是我们的方二公子!” “世间天骄只如云烟,此生惟拜方二公子!” 叶玄真立在峰间,放声大叫。 向来骄傲的他从不肯轻易说出服人之言,但在这时候却惟恐别人听不到一般。 “原来方二公子,才是我乐水宗的知己……” “天啊,居然还有这样的法门,原来我乐水宗之法,还能这样修……” “有了,有路子走了,我符道天赋不高,本以为路尽,原来还可以修这些法……” “咦,方二公子那个字写的……” “……” “……” 整个乐水宗都激动了起来,向来安静的悟法石壁前,一片嘈乱。 众弟子有的激动莫名,向着方寸揖礼,有的早就满面癫狂,拿着卷轴急急的抄录那些法门,也有的激动无比,不停的向周围人讲述着此前在乌鸦山斩杀犬魔时方二公子的英勇事迹,也不管周围人是不是早就听过……还有人正围在一起,痛打那个说方二公子字不好看的人! “这位方二公子,绝非池中之物啊……” 而在一片嘈乱之中,便是乐水宗宗主,望着那石壁,也是过了好久才沉声低叹。 身边有长老按捺着心间激动:“宗主,我们……” “跟我来吧……” 一众乐水宗长老,已然谁都没有别的话好讲。 方二公子入乐水宗求经求法,乐水宗答应了,但这其实也是乐水宗某种意义上的投资,是有意要送一个便宜给方二公子,可谁也没想到,这位方二公子,居然只在短短一个月内,便悟出了这等了不起的东西,更没想到的是,他悟出来的这些东西,居然没有带走…… 他留在了这一片悟法石壁上! 借着乐水宗的术法典藉,这位方二公子明显将神冥宗的术法,补全了不少,每一式神通威力,都大幅度提升,若是带回了守山宗,这便是大功一件,而乐水宗也是做好了接受这个强求果的准备,可谁能想到,方二公子离去之前,竟不藏私,而是给乐水宗也留了一份呢? 本以符篆为主的乐水宗,神通术法向来是短板,但如今却不知补上了多少…… 原本,答应他入藏经殿参经悟法,是乐水宗帮了他。 可是如今,法门,他给了。 名声,他也给了…… 乐水宗这个便宜占的,简直了! …… …… “谢过诸位前辈赐法之恩,方寸告辞了!” 而在这时,方寸已登上了法舟,立身于甲板之上,向着乐水宗诸人揖礼。 “该乐水宗谢过方二公子赐法,永铭大恩!” 而在乐水宗一方,不仅满宗上下,无数的弟子皆站在了山下,激动不已的抬头向他看了过来,在半空之中,更是所有长老,尽皆现身,踏云而来,甚至在这些长老们前面,踏着祥云的,居然是乐水宗的宗主,他亦赶来了空中,亲自揖礼相送,说出了感恩的话…… 来时五宗长老接待,便已是罕见的尊荣。 而去时,竟是一宗之主,金丹大修,亲自相送,揖礼道谢? 以这个年龄,这个修为,乐水宗弟子已经想不到多少年未出现这样的情景了! 而望着乐水宗满宗上下齐齐相送的场面,方寸只是笑着,再度揖礼。 然后他不再多言,转身回了舟舱。 …… …… “公子说的一鸣惊人,就是这个?” 法舟里面,雨青离抬起了头来,似乎有些不解:“我怎么感觉乐水宗占的便宜更大?” “花花轿子人人抬,你好我好,大家才都好!” 方寸心情看起来也很不错,笑着回答道:“多几个人互捧,这名望才高不是么?” 雨青离皱了皱眉头,道:“名声真这么重要?” 方寸笑道:“当然!” 他在这个问题上没有解释太多,实际上这一方世界里,懂得这个道理的又何尝少了? 便是没有自己前世见惯的套路,但一些聪明人的做法,却无一不暗中契合,有范老先生这样的“活圣人”,也有炼气士们动辄斩妖除魔的口号,便是普通仙门,也动不动便是什么天山七子,清江十大美人呢,就连那只犬魔,都知道给自己取一个食月神郡的绰号…… 雨青离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只是轻叹了一声,道:“希望乐水宗也会投桃报李吧……” “当然会的!” 方寸笑着回答,看向了一处:“不然他过来做什么?” 雨青离也转头看了过去,就见舟舱里舒服歪着,品着茶的鹤真章,抬头翻了个白眼。 “大家都是同窗,你能跟着,我为啥不能来?” 雨青离道:“如今我已是守山宗的人,你却是乐水宗的!” “就不爱跟你聊天……” 鹤真章不屑的转过了头,脸上迅速堆起笑脸:“反正方二公子不会撵我出去……” 边说边向方寸眨着眼睛:“对吧?” “撵你出去倒是不能!” 方寸笑道:“不过我也好奇,是谁让你过来的?” 刚才自己去悟法石壁上写字之时,还没见着鹤真章的影子,却不料这刚一回来,老鹤已经坐在了自己的法舟上,那个自己惯常坐的舒服位置,舒舒服服的品起了自己最爱的云雾茶了,不但人过来了,甚至还带了行李,瞧起来一副死心塌地要跟着自己出远门的样子…… “我也不知道啊,正睡着呢,长老把我唤醒了……” 鹤真章伸了个懒腰,道:“那时候,你悟法石壁上的字刚写了一半,长老别的也没说,只是说大家既是同窗,便让我多跟着你学学,便是帮不上大忙,端茶倒水也是……” “乐水宗里,也是一帮子老狐狸啊……” 方寸听着,却是不由得笑了起来:“不过,我喜欢与狐狸一起做事!” “从现在开始,你的命运便与我绑在一处了!” 方寸让小狐女搬过来一个蒲团,坐在了下来,倒一杯茶,笑着开口。 “这是什么意思啊?” 鹤真章也给自己添了一盏,好奇的问道。 方寸笑道:“意思是我好你也好,我若不好的话……” …… …… “那位鹤姓的弟子派过去了?” 与此同时,乐水宗里,刚刚看着法舟消失在云际,回到石壁前,准备亲自将方寸刚刚留下来的法门尽数拓印下来,整理成册的乐水宗宗主,也正有意无意的向着身边的长老问道。 “派过去了,到现在还没有被撵下来,说明那位方二公子默认了他跟着!” 一边的长老认真回答着,又有些好奇的问道:“宗主要将那位弟子送过去的意思是?” “这位方二公子,天资高的吓人!” 乐水宗宗主两只大袖背在了身后,轻轻叹道:“一开始我还以为他走五宗,只是借着自家那位兄长的名声,为自己搏得一个参五宗经义,补全自身之法的机会,现在才发现,他竟不是把这当成了一个便宜来占的,以他这份天资,参了五宗的法,占便宜的反而是五宗……” “唉,如今他留下了这一壁法门,等若是帮我乐水宗推衍出了一个不同的修行方向啊,尤其是这四句诗,若我乐水宗经营得善,靠了这四句,扬名鼋国,也只小事一桩啊……” “当然,前提是他自己确实能成就不世才名,且不夭折……” “……” “一个月,居然能将我乐水宗之法参透到这种程度,甚至与守山宗的神冥秘典结合,留下了这道道法门,此等天资着实少见,只是……我有些不懂,他得了好处,却又留下……” 那位长老微一迟疑,道:“那他图什么?” 乐水宗宗主转头看了他一眼:“你觉得他从我乐水宗得去了什么?” 长老微微一怔,竟回答不出来。 原本答案应该是五宗的术法,可事实上,方寸却将法还了回来,占便宜的竟是自家…… 那么,他究竟得去了什么? “是名声!” 倒是乐水宗宗主,轻声笑了起来,看向了下方。 石壁之前,满山之间,皆是激动万分的乐水宗弟子,正崇敬甚至膜拜的看着石壁。 “原本他在清江诸郡修士眼里,只是一位得了兄长之名余荫,行事颇有几分狂妄的小辈,可如今,他只在咱们一宗,便点悟旁人破境,又一月参尽十六卷经义,甚至补全了我们乐水宗的法,这样的人,若是一旦成了气候,那会成为何等惊才绝艳的存在,何等受人关注?” “你说,到时候又有几个人,敢轻易动他?” 一边叹着,一边看向了长老:“这等样的天资,你有没有想到一个人?” 这位长老认真想了想,忽然吃了一惊,低声道:“神目公子?” “不错,便是那位天赐之子,或说,那个怪胎!” 乐水宗宗主缓缓点了点头,低声道:“九仙宗与七族联手培养出来的那位神目公子,号称先天之气接近圆满,天赋神通,悟法如神,便是金丹境界大炼气士的神通,也一眼便能看出破绽,修行之时如有天赐,一日千里,旁人都惟恐修行进境不够快,而他那样的怪胎,甚至需要封印自己的经脉,才会勉强压制自己不去勉强破境,好像旁人一样夯实根基……” “六年之前,他一现身,便惊艳了整个清江大郡,连范老先生都赞不绝口!” “三年之前,他便于大仙会上,技惊四座,享无敌之名!” “而今,他已是整个清江郡小辈修行者心目中的神子,有他在,九仙宗便永远都是清江第一大宗,就连范老先生,也不敢对九仙宗逼迫太过,哪怕是鼋神国使者,对九仙宗也客客气气,旁人说起来,甚至都认为九仙宗是想借这位神目公子的天资,洗去当年因为抛弃仙师方尺,而留下的污名,向这世人证明,仙师方尺是靠了九仙宗培养才成长起来的……” “可若是这位方二公子的名声,也真个起来了,那又会是什么局面?” “这位方二公子天资着实极高……” 长老忍不住道:“但那位神目公子,可是九仙宗培养了近十年的啊,这怎么比?而且神目公子的身后,乃是九仙宗与七族,所以才敢称天赐之子,方二公子身后那小小守山宗……” 乐水宗宗主笑道:“守山宗自是养不出一位天赐之子,可是整个清江呢?” 长老忽然明白了乐水宗宗主的意思,惊的话也不敢说了。 所以,就让那位弟子跟着他吧!” 乐水宗宗主笑了起来:“若他能跟着那位方二公子学到些什么最好,便是学不到也无所谓,只要那位方二公子真能够成就不世奇才的名头,待那位弟子回来,便直接提他作真传,并倾斜资源,重点培养,而若是那位方二公子撑不过,那位弟子,找借口逐出去便是!” 长老瞬间明白了宗主的意思,大赞:“果然不愧是宗主……” 第二百零四章 百花香国(一更) 一月参尽乐水法,石壁留字惊四方! 离开了乐水宗后,无论是方寸还是法舟上的其他人,心情都已大好。 哪怕是并不太理解这里面的道道,也懒得动脑子去想的雨青离,也明显感觉到了明显的不一样,往暮剑宗去时,他与方二公子遇到的,还是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冷淡待遇,可是到了乐水宗,却一下子顺利了许多,而在乐水宗这经历之后,再到了云欢宗,便更顺利了。 云欢宗位于桃江之上,山门有三重,因为宗门多女子,是以规矩也最多。 清江郡修行界里,多有人说起云欢宗最难招惹的传闻。 据说若有男子,误闯了她们的领地,往往下场极惨。 大多数就根本出不来了,而就算活着出来了,也会一辈子都怕女人。 而就算是有炼气士持了贴子,依着礼数拜访,也往往只被请在最外围的别院,由宗门里为数不多,且地位极其低下的几位男执事接待。若是来者德高望重,属于云欢宗招惹不起的类型,不可轻视,也只是被请到中门,然后由云欢宗的宗主以及几位年长的长老接待。 至于那些年青女弟子们修行悟法,起居休憩的内门,想都不要去想…… 可是方二公子的法舟,来到了云欢宗前时,却立马遇到了完全不一样的待遇。 来到山门前时,便已有两排十几位云欢宗弟子,提了灯笼,布下仙云在等待着了。 方寸下了法舟,便与小狐女、小青柳、雨青离、鹤真章一行五人被请入了山门之中,在此奉茶,叙话,休憩半晌之后,就将眼珠子不停乱动的鹤真章留在了外门,其他四人一应往中门而来. 在这里遇到了云欢宗女宗主,小青柳与小狐女、雨青离三个,还得了这位女宗主赐下的赏赐,当然,作为回礼,方寸也给这位女宗主身边的弟子们还了礼。 再然后,留了小青柳与雨青离两个在中门吃茶,方寸与小狐女两个,被请入内门。 谁也不知道在内门里发生了什么。 小青柳与雨青离两个只是默默吃了半个时辰的茶,就见方寸出来了。 小狐女跟在他身边,伸小爪子捂着眼睛。 云欢宗宗主笑吟吟的送了出来,口中还说着:“方二公子好好考虑一下,不亏的!” 而向来从容淡然的方二公子,这时候则是显得有些慌乱,就连衣袍,似乎也不那么整齐,脸红的厉害,强自镇定的向云欢宗宗主笑着,揖礼道:“晚辈还小,这种事急不得……” “也不小了!” 云欢宗女宗主笑着道:“红尘间像你这么大的,当爹的也有不少!” 方二公子身子都像是僵了一僵,苦笑着道:“男人么,还是要以事业为重……” 云欢宗女宗主吃吃的一笑,甜腻腻的道:“那也由得你,不过既然你能过了这一关,咱们云欢宗便认可了你,何时有这心思了,便过来坐坐就是,反正你的天资这么高,人还这么……大家都不亏,对了,你们几个,怎么这么没有礼貌,还不赶紧出来跟方二公子……” “前辈说的是,晚辈记下了,时间太紧,我先告退了……” 一听她的话,方寸明显微微一颤,眼神急急示意雨青离跟小青柳:“快走!” “这就要走?” 雨青离整个都懵了。 在乐水宗住了一个多月,哪怕是在当初的暮剑宗,呆的时间也比这里久啊…… “公子着急什么,我云欢宗一应术法经义,皆是抄录了副本在此,照理讲倒是留你呆在门中,彼此探讨才好参悟得快,可既然你坚持要走,便也只好让你带走了,不过,若是参悟过程中有什么不明白的,欢迎你回云欢宗来探讨,当然,你若有所领悟,也莫忘了我们……” 云欢宗宗主笑着,长袖轻轻一摆,早有一位梳着宫妆的女弟子捧着一个匣子走了过来,几乎将方寸吓了一跳,待到看见那翻着白眼的女弟子,正是柳湖城同窗梦晴儿才松了口气。 “居然直接便将所有经义抄录了一个副本带走?” 雨青离在旁边听着,心间顿时明白方寸为何这就要走,但旋及更为诧异。 云欢宗怎么这么大方? 便是乐水宗,也没舍得抄录经义副本给方寸带着啊…… 留在对方宗门里参经悟道,与抄录副本拿出来,可完全是两码事! 当然,更让雨青离诧异的是,方二公子在怕啥? 他就从未见过方寸这么着急的样子,匆匆与云欢宗宗主道别之后,便走得跟风一样,足不沾尘一般的出了中门,来到外门,然后登上了早就在山门外的法舟,似乎这才心间稍安…… “方二公子慢走……” 云欢宗宗主赤足踩在云上,送到山门外,裙裾飘飞,纤细长腿,若隐若现,而在她身边,则也赶了出来七位修长纤美的身影,皆捂嘴笑着,看起来很是亲切的向方寸摆着手。 “谢前辈厚爱,赐法之恩……” 方寸一见了那七位女子,更是脸色极为古怪,冷汗涔涔的还礼,道别。 “记得我给方二公子说的话,但是可不要向外人透露哟……” 云欢宗女宗主声音娇婉,传到了法舟上来,同时响起的,还有一片银铃般的笑声。 笑声里,法舟逃也似的飞快遁入了云气之中。 …… …… “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们究竟对方二公子做了什么?” “你咋也来啦……” 直到法舟落荒而逃一般的远离了云欢宗,快要连山门的影子都看不见了,雨青离与鹤真章两个,才忽然同时开口,一个看向了这时候都还一脸呆滞的小狐狸,一个看向了梦晴儿。 小狐狸一听,又抬手捂住了眼睛。 “嘁,都说什么方二公子是个柳湖出了名的浪荡子,拈花惹草乃是一绝……” 梦晴儿则是有些不屑的看了方寸一眼,撇撇嘴道:“白在门中夸你了!” 鹤真章一听,眼睛更亮了,急忙悄悄扯一下梦晴儿的衣袖:“来给我细说说……” “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方寸往舱壁上一靠,显得十分疲惫。 而梦晴儿听了,也是瞪了鹤真章一眼,将那匣子推到了方寸的面前:“宗主说啦,让我跟着你,如果你能像在乐水宗一样推衍出这样的好东西来,就给我一份,拿回门中,便是大功一份,回来了就是真传,若我是能够跟着你混些名声,功劳更大,回来了就是她的亲传……” 一边说着,一边倒是笑了起来,道:“当然了,更大的功劳就是……” 说着,目光上下瞄了方寸一眼。 “莫提了,莫提了……” 方寸急忙摆了摆手,然后仔细打量了梦晴儿一眼,道:“把手给我!” 梦晴儿有些诧异,将纤细手掌递了过来:“干啥?” 方寸捏了捏,又放开,长长的松了口气:“还好,没有落下病根……” 说着,神色竟有些感慨,幽幽一叹,道:“我本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以为自己见多识广,以为自己比周围所有人见识得光怪陆离,美人妖怪都多,可我实在是太年青了,我并不知道原来这世间的水有这么深,也不知道,这世间的神通术法,可以厉害到这等程度……” “这究竟是经历了啥?” 一边的雨青离和鹤真章都有些懵了,尤其是鹤真章,眉头都皱成了水墨画。 “至于么……” 梦晴儿撇着嘴道:“不就是一式百花香国……” 她说到了这四个字时,方寸竟明显的一颤,紧闭了眼睛,缓缓平复自己的心情。 “百花香国?” 倒是鹤真章听了这四个字,眼睛忽然一亮,激动道:“方二公子见识到了百花香国?” 方寸满面疲倦,一点也不想回答。 倒是雨青离,迟疑道:“百花香国又是什么?” “那是云欢宗最厉害的神通!” 鹤真章满面惊喜的说道:“据说这一道神通,美轮美奂,神秘莫测,甚至足以与那位大妖尊的温柔乡媲美,中过这一式神通的人,别说金丹,哪怕是元婴,都没有活着出来的……” 雨青离大吃了一惊:“这么强?元婴都逃不出来?” “不!” 鹤真章认真的摇头,道:“不是逃不出来,而是逃出来了,也想回去!” “……” 雨青离神色古怪了起来。 “不要说了,这件事,永远也不要向外讲,知道么?” 方寸猛然坐起了身,认真看向了舟内所有人,一脸凝重的吩咐道。 舱内诸人皆怔,旋及忽然大笑了起来。 …… …… “唉,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此时的云欢宗山门前,那位女宗主,居然还没有回去,而是看着方寸法舟离去的方向。 “宗主对这位方二公子,好似很大方呢……” 身边的女弟子们都吃吃的笑了起来:“不仅传法,还让我们亲自展示给他瞧……” “我还正要说你们呢……” 女宗主转过了身,望着这群弟子,笑骂道:“让你们手下留情,怎么还动起真格的来了?” 女弟子们笑作一团,道:“谁让方二公子长的太俊呢……” “如此也好!” 女宗主自己也没绷住,笑了起来,道:“以后无论这位方二公子爬得有多高,对我们云欢宗也下不了重手了,赌注已经押上,便做得彻底些,这位方二公子如今是在夺名,你们就随便编些什么他连破九阵,单剑闯山之类的传闻宣扬出去,把自己说的越可怜越好……” 旁边弟子皆道:“真有些不甘心呢,明明他虽然绷住了,但我们也没输呢……” “呸……” 女宗主笑骂道:“没让他甘心一直留在云欢宗,便是你们输了!” 说罢了,倒是轻轻一叹,抬头看向了方寸法舟消失的方向,悠然叹道:“这位方二公子,与他兄长不太一样呀,我看云雾宗这一次的选择,实在是有些不怎么聪明了呢……” …… …… 而在此时的法舟之中,见远离了云欢宗,终于缓过神来的方寸,心底也是微微一叹,想着云欢宗这位女宗主告诉自己的消息,眼神微冷,然后向着一边的雨青离看了过来。 轻声道:“下一步,我们要往灵雾宗去了!” “灵雾宗……” 雨青离听到这三个字,神色顿时阴沉了几分。 他自然明白,方寸为何要特意将这件事告诉给自己听。 事实上,从他跟着方寸离开守山宗开始,便已经知道会有这件事了。 “我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事,影响到长老的大事!” 沉默了好一会,雨青离才忽然开口,这一次,他的称呼乃是“长老!” “不是因为你的事影响到了我!” 而方寸则是认真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这一次,是灵雾宗先给我们守山宗设了难题!” 第二百零五章 折花为剑方公子(二更) 因为方二公子坚持不允许梦晴儿说,所以法舟上的众人,也都不知道方二公子在云欢宗究竟遇到了什么,只不过,在他们离开了云欢宗之后不久,清江郡倒是很快便传出了许多消息,之前方寸在乐水宗,点悟叶玄真,石壁留法之举,便已然惊动一方,为人乐道。 可谁也没想到,方二公子在云欢宗,居然表现更为惊艳! 据说这位方二公子,来到了云欢宗内,便遇到了云欢宗这位女宗主给他设下的难题,足有十几位云欢宗佼佼弟子出手,分别挑战,而方二公子白袍飘飘,只言不愿伤了云欢宗的美人们,便折花枝作剑,一一与这些女弟子交手,待到花瓣落尽,也已经赢足了十阵…… 惊人天资,展露无疑,引来云欢宗宗主无尽感叹。 但云欢宗可不是好欺负的,又布下了十绝迷幻大阵…… 林林总总,大战数百合,终于,云欢宗弟子心服口服,便是云欢宗女宗主,也只好履行诺言,将之前便答应了要给方二公子的云欢宗术法抄录予他,称赞其天资高绝,世间无二。 在这些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大战之中,惟一有些不谐之处的地方在于。 某位云欢宗女弟子非说方二公子赢了她之后,惊于她的美貌,情不自禁,强吻了她…… ……她说自己是个刚烈女子,被人占了便宜,不能罢休,定要嫁他! …… …… “我这名声啊……” 方寸听闻了这些传闻之后,无奈的摇着头。 能咋办呢,又不好解释,更不敢将真相说出来…… 好在,这位云欢宗女弟子只说自己强吻了她,没说那啥…… 不过,这样让人苦恼的事情,倒也没有持续太久,法舟未曾停留,离了云欢宗之后,便已一路向着灵雾宗赶了过来,虽然云欢宗与灵雾宗相隔也有数千里,但法舟横空,总比地上的马车要快一些,不过三两日的功夫,便也已经进入了灵雾宗山门的领地之中了…… 因为在此之前,便知道灵雾宗的薛长老与雨青离的一些关系,所以随着距离此宗越近,舟上众人,心间便也愈有些绷紧,提前得到了云欢宗宗主提醒的方寸,更是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灵雾宗的情况,却似乎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前往暮剑宗时,方寸遇到的,是刻意的冷落,而往乐水宗时,遇到的则是热情而友好的接待,前往云欢宗时,是被吓得落荒而逃,而来到了灵雾宗时,遇到的局面却是…… 异常热情的接待。 早在法舟于半空之中穿行,突破了层层云气,靠近了那掩饰于怪雾缭绕的连绵深谷之时,便已看到,在那一大片深谷之前,赫然已搭起了一方高台,而在周围,数不清的婢女、仆人、力士,手捧美酒、灵果、锦带,在此久候,台上,更是气机浩然,早有十几人等着。 远远见到了方寸的法舟出现在视野之内,这些人便早就笑着迎了上来,周围两排力士腾空而起,施展法力,引动雾气,将法舟引向了一方早就被削平了山头的平地之上泊着。 “哈哈,名满清江的方二公子到了……” “久闻方二公子大名,今日终于才有机会一见……” “绝世奇才皆身具大气运,吾等今日可见一面,也是有大福缘的……” 那仙台之上早就在候着的人,不待法舟泊下,便已皆大笑着迎了上来,声声问讯。 “这……” 跟随了法舟过来,本来就对灵雾宗有些忌惮的鹤真章、梦晴儿等人,一见灵雾宗这番阵仗,整个人都几乎懵了一下,面面相觑,难言的古怪,全未想到灵雾宗会有这么多人等着。 一眼瞧去,只见这些人或穿锦袍,或披华氅,一个个气机浑厚,形貌不俗,尤其是有资格坐在了高台上等着的,居然一个一个,皆是金丹修为,气机交织之下,简直让人心惊! 灵雾宗,何时有了这么多的金丹境长老? 瞧这阵势,怕是比起九仙宗来,也已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 …… “呵呵,得蒙诸位长辈厚爱,竟在此等候,小子汗颜至极……” 方寸下了法舟,迎着这么多金丹大修,也忙忙揖礼,仿佛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 “哈哈,方二公子客气了……” 人群之中,有位模样枯瘦,头上戴着一顶黑冠的男子走了过来,正是方寸此前见过一面的灵雾宗宗主,远远揖手,笑道:“方二公子此前在乌鸦山剑斩犬魔,便已名动清江,而后,你在乐水宗一语开悟,助人破境,又在短短一个月内,便参尽乐水宗经义法典,揉合守山宗与乐水宗二宗之法,创出一十三道法门之事,早就已经传遍了清江,吾等又如何不知?” “哈哈,不错,不错……” “尤其是方二公子在云欢宗折花为剑,连赢十阵,更是被我清江诸修皆视作美谈了……” “……” “……” 方寸听着这些夸赞,尤其是听到了云欢宗那什么折花为剑时,脸色都微苦了一下。 “我有这么闷骚么?” 但面上却还是保持着微笑,只是连道:“惭愧!” 灵雾宗宗主一边说着,一边为方寸引荐,道:“非但我灵雾宗早就期待着方二公子过来,便是这清江郡各地,也不知有多少前辈高人想着要一睹方二公子风采,来来来,我为你引荐,这位乃是山南胡家的三爷,这位乃是槐川白家的大公子,这位是赤水万通号的大掌柜……” 说着话时,身边那些气机浑厚,满面微笑的金丹大修便都迎了上来,客气的揖礼。 “山南胡家、槐川白家,赤水万通号……” 听得这几句引荐,一边的雨青离、鹤真章等人,立时明白了这些人的身份。 他们皆是清江七大家族的人…… 清江大郡地域广阔,生存着的炼气士可不仅仅只有六大宗门与郡府,更有一些传承久远,底蕴深厚的家族,他们同样也有着许多炼气士,盘踞一方,掌括着几乎整个清江明里暗里的生意,各自都有着异常可怕的关系网络,有的在宗门,有的在郡府,甚至有的在神宫之中。 论起底蕴与实力,这些家族,比一般小宗门还要可怕…… 而这样的家族,清江大大小小数十个,其中实力最浑厚的,便是七大家族。 而如今,听着那灵雾宗宗主这一番介绍,鹤真章等人便顿时听了出来,场间这十几位金丹境界的大修,居然皆是来自七大家族,或是为七大家族掌管生意的掌柜与朝奉等等…… 这些人身份尊贵,何以会忽然出现在灵雾宗? 真就是过来拜会一下方二公子? …… …… “惭愧惭愧,诸位前辈有训导之事,晚辈自然奉命而去,何敢劳得诸位前辈大驾……” 而见灵雾宗与诸世家的大爷管家们客气,方寸在这时候显得更客气。 双方各自见过,寒喧几句,便已是笑声一片,就好像大家都是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一般,然后几句话说过,便你请我先,我让你先,来回推攘一阵,这才说说笑笑,一起腾云,往灵雾宗宗门之内走来,周围的侍女力士,皆跪在两侧侍候,仙乐飘飘,也早就奏将起来了。 这份架势,哪里像是在接待一位守山宗长老,便是神宫使者,也没这待遇呀…… 来到了灵雾宗内,便径直坐进了灵雾宗的主殿内奉茶,方寸年龄比这些人小的多,修为也不如,但还是在众人的执意相让之下,坐在了客座首位,与其他诸人分别落下,而在这时候,倒是灵雾宗的许多真传,甚至是长老们,都没有资格坐,只能老老实实侍奉在一边。 “晚辈此来,只是为了入灵雾宗求法,却着实未想到诸位前辈在此,提前也没什么准备,实在是短了礼数,还望诸位前辈海涵,回头晚辈定然登门拜访,以免旁人骂我不知礼……” 入座之后,方寸笑着开口,再说自己不是。 周围各世家炼气士闻言忙笑了起来,纷纷道:“方二公子太客气了!” 更有人道:“我等早已听闻方二公子走五宗求法,只愿补全守山术法经义,此等求学之心,护宗之义,惹人赞叹,公子放心,非但灵雾宗藏经殿经义任由公子参阅,便是我们,也各有一些经义典藉收录,并些许薄礼,献于公子,惟愿公子不嫌弃,莫笑我七族寒酸便了!” 说着话时,已拍了拍手。 只见得殿外,立时流水一般进来了一群力士,各自手里皆抱着箱子,匣子,一一流水般摆在了殿内,力士们不断进来,箱子匣子不停铺开,竟是倾刻之间,便已摆了满满一殿。 “打开吧!” 有人笑着吩咐,旁边便有侍女上前轻轻掀开了各方盖子。 整个殿内,都忽然变得珠气堂皇。 那位万通号的老掌柜一一笑着介绍,道:“这七个箱子里,乃是我七族听闻方二公子在寻求经义术法,特地为方二公子搜敛过来的经义典藉,其数倒是不多,山南胡家送来经义术法二十一道,槐川白家送来一十七道,昭远陆家送来四道,赤水万通号有三十三道……” “这些,则是伤、病、毒、衰诸道宝丹,共一百六十颗!” “这些,乃是束、困、定、引诸道符篆,共四百八十九道……” “这些,乃是四门阵简……” “这些,乃是西海鲛珠……” “……” “……” 一边的鹤真章与梦晴儿等人,眼睛都不由得瞪大了。 什么情况? 第二百零六章 公子做主(三更) 望着那满殿的珠光宝器,梦晴儿等人,甚至有些不真实感。 七族手笔这么大的吗? 光是见面礼,就一下子奉上了这么多? 这这这,这么多的经义典藉,以及符丹阵器诸类法宝,都是不要钱的吗? 这么随便送上? 尤其是那前后加起来差不多足有百道的术法经义,世间炼气士皆视自家的法为不传之秘,便是偶有看对了眼的,彼此指点一道,都会传为美谈,可这七族……拿箱子装? 乐水宗与云欢宗,在方寸行五宗一事上,已是表现的极为大方。 乐水宗全面敞开了藏经殿,任由方寸参阅。 云欢宗更是大方,直接将门中术法皆抄录了一份,送到方寸的手上。 但谁能想到,七族在这时候竟是豪气至极,一下子便连这两宗都比了下去? …… …… “诸位前辈厚爱,方二实在感激不尽!” 而在众人心里各自惊叹之时,方寸轻轻瞥过了堂间这些经义典藉,珍玩异宝,却是不动声色,除了在这灵雾宗的长老提到“折花为剑”时,他心情略有起伏之外,其他时候,便皆是平静淡然,便是看到了这些珍宝与典藉,也只是笑着向场间诸人一一揖礼道谢。 “哈哈,方二公子这是说的哪里话来?” 灵雾宗宗主大笑了起来,道:“其实我清江六宗,再有范老先生统御的郡府,连同各大家族,皆是同气连枝,数百年的交情,多少家族曾在我宗门艰难时出手扶助,又有多少家族炼气士本就是出身我六大宗门,吾等同进共退,相助扶持,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这些术法经义,能够帮上守山宗,也是吾等之缘法呀……” 诸人皆笑道:“此言极是!” 众人便又皆在主殿之间叙话,你一言,我一语,气氛颇为融洽。 谈笑间,只见得殿内众人奉茶已过,气氛也已到了极佳之时,便听那万通商号的老掌柜笑道:“清江诸脉,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以前守山宗游离于诸脉之外,倒让人惋惜,而今有了方二公子,却是局面大好,让人欣慰,只不过呢……额,也不知说了好是不好……” 旁边有人笑道:“方二公子不是外人,又有何不可说的?” 那位老掌柜叹了一声,道:“那老夫便也直言了,方二公子是个识大体,知大局的人,有二公子在,我清江郡一片祥和,并肩齐光,指日可待,只不过,守山宗倒非人人如此,总还是有些做事难免激进,让我诸族为难的,无可奈何,也只好求到了方二公子这里了……” “哦?” 方寸笑道:“我守山宗没落至今,自保也难,谁敢让七大家族为难?” “唉,还能有谁呢……” 旁边那位胡家的二爷接过了话口,无奈摇头,苦笑道:“自然便是那位小徐宗主了,方二公子想必不知,自那乌鸦山之事后,也不知是不是方二公子斩了犬魔,为守山宗赢得了偌大名声,人人敬重,本是好事,可谁想到,倒是使得守山宗一些人行事无度了,那位小宗主斩了犬魔倒也罢了,却非要指责我七族与妖魔勾结,借机逼迫郡府查封了我们不少铺子不说,还一昧的不依不挠,我等好话说尽,忍让已久,他仍是要寻我七族的不是,你说这事……” “这件事,我想方二公子定是不知的吧?” 旁边一位手摇折扇的公子轻轻开了口,正是那位白家的大公子,笑吟吟道:“清江七族与六宗之间,向来是同进共退的关系,如今方二公子所作所为,皆让我七族佩服不已,正该好生扶持之际,这位小宗主如此不知进退,将方二公子苦心经营的局面惹得一塌糊涂……” 说着,已是转头看向了方寸,似笑非笑:“难道方二公子还能忍他?” “竟有此事?” 方寸听着这几位的话,脸色微微一沉,似乎刚刚才知道此事。 当初斩了犬魔之后,他便已经与守山宗一位宗主,两位长老分别行事。 两位长老留在宗门,负责整理乌鸦山的斩获,充作宗门资源,并守在门中,督促弟子们修行,而方寸,则是走五宗,讨赌债,参悟五宗经义,补全守山宗术法,而那位小徐宗主,则只是一心要去将那些与乌鸦山勾结,为谋私利,贩售禁物的的无良之徒给揪将出来! 现在看来,小徐宗主做的不错,成效斐然。 连七族都已按捺不住,跑到自己这里来打关系了…… “都是群老狐狸啊……” 方寸心里暗想着:“他们见我又替守山宗寻回了宝身法,又急着要让守山宗重归六宗之列,还与乐水宗交好,扬名于清江,因此摸准了我的脉络,知道我是想稳固根基,打实根基,况且我因着自己的身份,本来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绝不愿凭白多几个敌人……” “所以,他们向我释放善念,并希望借我的力,或是态度,去压制小徐宗主……” “呵呵,倒是看了出来,我这守山宗太上长老之名,传得还是挺广的……” “……” “……” 一番沉吟之际,殿内出现了些微异常的沉默。 场间十几双目光,皆在此时看在了方寸的脸上,饱含深意。 此前一切客套寒喧,皆是假的,如今才算到了正题! “啪!” 在诸长老与七族炼气士的目光之中,方寸忽然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 这冷不丁一声响,倒是让七族炼气士与灵雾宗诸长老皆是怔了一下,心都跟着一跳。 “竟有这等事?” 方寸面上涌现了怒气,喝道:“究竟如何,还请诸位细说说!” 七族炼气士面面相觑,然后脸色渐渐都变得和缓了些,眼神微一交流,那位万通号的老掌柜,便苦笑了一声,叹道:“这话怎么讲呢,唉,一塌糊涂,方二公子想必知晓,那乌鸦山犬魔,为祸一方,作恶多端,守山宗斩了他,本是好事,可是斩魔之后,却是从乌鸦山搜出了不少资源,有丹阵符典,亦有一些金银宝器,上面,也确实是有着我各大商号押印的……” “这些事物,其实都是乌鸦山那伙子妖魔,劫掳我各商号的商队,抢了去的,依着修行界的规矩,守山宗既斩了犬魔,便该将这些物资物归原主才是,然而小徐宗主扣住了不还……咳,我们也能理解,可让人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还将此作为凭证,一口咬定了我万通商号以及其他七族名下的商号,与妖魔作交易,硬要逼着郡府查我们的铺子,拿下我们的人……” 说着苦笑:“如今此事在清江城已闹得沸沸扬扬,动静不小,我诸商号与七族名声,皆已受损,前后也已向小徐宗主解释了无数次,奈何这位年青宗主竟是油盐不进,唉……” 随着他的话,其他七族炼气士,在这时候脸色也都已经很难看了。 那位白家的公子在这时候接过了话口,冷哼了一声,道:“其实我们真是已经让着那位小宗主了,却不料他竟是如此不知进退,我们本可不受这口气,给他些教训,只是考虑到如今方二公子也是守山宗的人,且前后奔波,只为守山宗重返六宗之事考虑,这才忍着……” “而今终于遇到了方二公子,这件事你觉得……” “……” “……” 说着话,笑容里隐含着阴冷的目光,便已落在了方寸面上。 整座殿内,皆是压抑的氛围。 方寸身后的雨青离、梦晴儿、鹤真章等人都想到了什么,目光下意识扫过了殿间的礼物。 盖子仍未关上,那些珠光宝器,仍散发出了诱人的光芒。 而在这一片压抑的沉默之中,方寸的脸色渐渐变得有些难看了,阴沉如水。 所有人的心神,都不由得提了起来。 “啪!” 方寸忽然又拍了一下桌子,将众人都吓得一个激灵。 “太过份了!” 然后就见得方寸一脸怒意,目光冷怒的扫过了众人,分明他只是筑基境界,但这目光,硬是看得周围众修皆有些心虚,不敢与他直视,正心底想着对策时,就听方寸沉声喝道:“这个小浑蛋,竟是如此不知轻重,诸位前辈好心让着他,但我方二,却不能让着他!” “咦?” 众修听见了方寸的话,一时心间微喜。 还不等说些什么,便已听得方寸喝道:“小青柳!” 一边站着的小青柳立时上前了两步:“小的在,公子有何吩咐?” 方寸面无表情,冷喝道:“你现在就出发,去问问那厮,守山宗是他当家,还是我当家?” “你问问他,我守山同宗究竟是想重返六宗,还是与清江诸修为敌?” “问问他,懂不懂这修行界的规矩?” “再问问他,有没有拿到什么证据,就敢这般含血喷人?” “……” “……” 一连几句,已是震得场间诸人都满面讶异,目光交织,眼底都有些惊喜。 “现在就去!” 而方寸则是雷厉风行,说完了,一块玉佩丢在案上:“拿我的玉佩去!” “是!” 小青柳根本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讲,捡起了玉佩,一阵风也似的窜出殿外去了。 “这……” 殿内诸修已然喜出望外,似乎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 本来还预备了后续的一些话,甚至是准备了一些“证据”来证明自家的清白,孰料竟是完全没用上,方寸的反应,竟是完全符合他们的预期,甚至是超出了预期一般的好。 倒是那位白家的公子,似乎还有些不放心,微一沉吟,道:“方二公子,这件事……” “闭嘴!” 方寸忽然皱眉,冷喝道:“本长老做事,你这晚辈哪有说话的资格?” 那位白家的公子微微一怔,神色惊怒,冷冷向着方寸看了过来,但这一抬头,看到的却是方寸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心里莫名的一颤,明明修为高过了方寸,却下意识移开了目光。 殿内气氛,也瞬间变得有些压抑。 然后就忽然听着方寸笑了起来,道:“有些事,还需要说的太明白么?” 殿间压力骤消,像是有人将山移走了。 “哈哈,方二公子说的是……” “有方二公子在此,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周围诸人也顿时醒悟,急忙都笑着附和了起来,还有人向那位白家公子看去,暗示之意极为明显,而这位白家公子,虽然觉得方寸当着众人的面喝斥自己,让自己大失颜面,心间不悦,可是见得周围诸人皆已是这般态度,也只好压下心间不满,面上还要堆出笑容来…… 第二百零七章 尾巴翘上天 方二公子都答应了,那还担心什么? 灵雾宗殿内,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快活而轻快了起来,人人皆松了一口长气。 说说笑笑之间,便也早就有了灵雾宗的长老们起身,安排下了宴席,然后邀着方寸及七族炼气士赴宴,公推方寸坐在了上席,便连雨青离等人也各有席位,宴席之豪奢,酒水之香醇,言谈之亲近,自不必多言,推杯换盏之间,交心置腹,莺歌燕舞,也更是让人难忘了。 而在宴后,灵雾宗也立时为方二公子安排了最好的客殿,一应经义典藉,也早就已经提前安排人搬到了殿内了,诸般安排,简直比起之前在乐水宗时,还要高了几个规格…… “梁宗主,大家都是自己人,有些话方二就不绕弯子了……” 而在宴席结束,诸修皆欲离去之时,看起来已经有了几分酒意的方寸,却拉住了灵雾宗宗主梁湘子的衣袖,竟是直接忘了长幼尊卑,笑着道:“我们守山宗有位雨姓弟子,乃是我方二的挚交好友,他有位姐姐,如今落在了你宗薛长老的手里,是不是该还给我了?” “嗯?” 众修闻言,皆是一怔,目光纷纷向灵雾宗宗主看了过来。 “呵呵,方二公子这是说的哪里话来?” 那灵雾宗宗主梁湘子也不从方寸手里扯回袖子,看起来他似乎也有些尴尬,但却并不觉得意外,只笑着道:“薛长老的道侣与守山宗弟子是姐弟,这可是好事,我二宗说起来,岂不也成了亲家?说什么还与不还的话,可是方二公子喝醉了,不过既是血脉亲情,自没有拦着不让人家见的道理,待方二公子走时,带了她回去住上几天,姐弟团聚,也是好的嘛……” “哈哈,原来灵雾宗与守山宗还有这等亲近关系?” “大家果然都是自己人,哈哈……” 周围众人闻言,便皆大笑了起来,言语之间,似乎更为亲近了。 “有了梁宗主这句话,方二就放心了,好,待我走时,便带她回去!” 方寸也大笑了起来,像是彻底放下了心,言语间说定之后,便在小狐女的搀扶之下离去。 待回到了灵雾宗准备的客殿,方寸坐了下来,面上并无半分酒意。 他看向了雨青离,道:“你听到了?” “听到了!” 雨青离阴沉的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倒是沉默居多,过了许久,才道:“我知道公子是在为我的事情考虑,但我……我不愿因为自己的事情,影响到了公子的某些选择!” 一听这话,一边的鹤真章与梦晴儿顿时都有些担忧的看着,恨不得扯他一把。 可是雨青离这时候的眼神却很认真。 方寸笑吟吟看着雨青离道:“你不想救你姐姐出来?” “想!” 雨青离认真的道:“我会用尽一切手段,哪怕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救我姐姐出来,但我不能因为自己的事,便影响到了你的选择,若是你表现的对这件事太关心,灵雾宗便一定会将此事作为筹码,我不愿公子因我的事为难,更不愿最终是用这种方法,救回了我的姐姐!” 鹤真章与梦晴儿听着他的话,一时竟觉得有些哑然。 想要开口劝说雨青离几句,但又因为深知雨青离的脾气,竟是不知从何劝起。 而方寸看着如此认真的雨青离,神色也变得凝重了几分: “有两件事,你需要记住!” 他轻轻的开口,道:“第一,对你来说,没有什么事比救你姐姐出来更重要!” “第二,自己人之间,不必矫情!” 雨青离看着方寸的表情,表情一下子怔住。 过了许久,他终是什么话也没有再说,而是用力的点了点头。 …… …… 事实上,雨青离比其他任何人,都急于去见自己的姐姐。 早在住在了灵雾宗的第二天,他便去问明了自己姐姐如今住着的位置,然后一路向着灵雾宗后山位置的清静谷赶去,灵雾宗上下,似乎早得了宗门吩咐,没有任何人为难他。 清静谷南首,有着一方小院,周围种满了花草,阳光洒落,清幽明媚,是一处好地方,而雨青离在来到了这一方小院时,却是连双腿,都不自禁的微微发颤了起来,在这一方小院门前,踟蹰了片刻,他才毅然咬牙,轻轻抬起手来,便要推开那一扇枯枝编成的柴门…… “阿离,是你来了……” 也就在雨青离的手指,快要碰到那柴门时,屋里忽然响起了一个温惋的声音。 这声音轻柔熟悉,像是来自于回忆深处。 雨青雨手掌不由得一颤,竟没敢推开那扇门,叫道:“阿姐,我……” “我就知道,你果然会来接我的!” 小院里面,那个温惋的声音,显得有些开心,道:“你来的,比我想象中还要早!” 雨青离听着这欣慰的话,神色居然变得有些痛苦。 他那准备推开柴门的手,都显得有些痉挛,犹豫半晌,竟推不出去。 “阿姐,我……我对不住你!” 说出了这话时,他的声音里可以听出掩藏不住懊悔之意。 “傻阿离,那时候你才多大?” 小院里的女子温惋声音响了起来,轻声安慰道:“你小的时候,便该姐姐护着你,等你长大了,就该你护着姐姐了,现在你……做的很好,听说你会来看我的时候,我心里不知有多高兴,我们的阿离,终究还是长大了,要来看我,便是连那些人,都不敢再拦着……” 雨青离深深低下了头,像是要将某种情绪藏起来。 许久,他才猛然抬起了头,道:“阿姐,我来带你离开!” 说着话,他已毅然抬手,向着柴门推去。 仿佛推开这一扇门,对他而言,也需要鼓起莫大的勇气。 “不要……” 可是小院里面,那个温惋的声音忽然轻声阻止。 “阿姐……” 雨青离猛得抬头,看向了小院之中,只能看到那扇糊着窗纸的窗户。 “现在还不是时候!” 小院里的声音,轻声说着:“阿姐知道你的性子,你见了我,就一定会带着我走,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呢,自从他们知道了你们要来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敢再碰我了,他们也不让我再住在那个洞府,而是搬到了这小院里,再耐心等待些,很快,我便可以跟你一起走了……” 雨青离怔在了院外,手掌抬在半空。 转头向周围看了过去,便见这一方洒满了阳光的小院周围,到处都荡着些许青雾,这些青雾看起来平常至极,可若是仔细感应,便可隐隐察觉,这雾气深处,隐藏着诸多凶险…… 雨青离明白,这本就是灵雾宗的态度。 那件事还没有结束,他们自然不肯轻易放人。 想起了方二公子之前跟自己说的话,雨青离沉默了下来。 他不愿自己的姐姐,成为交易的一部分,因为这等于方二公子付出了代价,替自己赎回了自己的姐姐,可是他也知道,这时候自己确实无法带走自己的姐姐,事实上,若不是方二公子如今也在灵雾宗,自己想要见到自己的姐姐,听到她的声音,也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最重要的是,姐姐的态度很坚决。 内心深处对于姐姐的愧疚,终是让他不敢违背姐姐的意愿。 于是他抬起的手,在空中僵了很长时间,也终于还是慢慢的收了回来。 “阿姐,我一定会带你回去的!” “我相信你,阿离,你一定要带我离开……” “……” “……” “那位方二公子,确实是个聪明人!” 也是在雨青离与自己的姐姐隔了院门见面时,不远处的一片松林之中,灵雾宗主的宗主,以及七族炼气士里面的白家公子,万通号掌柜等等,也正神色冷淡的远远看着,望着雨青离没有进入院落之中的一幕,他们脸上,也渐渐露出了微笑,皆转头看向了身边的一位男子。 这人生得面色阴沉,沉默寡语,正是灵雾宗的薛长老。 胡家二爷笑吟吟道:“这件事倒是委曲了薛长老,若是他真将这件事料理干净了,那个女人,也确实该让他带回去的,只是薛长老的损失,我们记得,事后自然想办法弥补!” 此言一出,倒是使得周围诸人的神色,皆有些玩味。 而那位薛长老则忙揖礼,道:“薛某深受胡家大恩,如何敢有异言?只是……” 他的神色似乎显得有些难以启齿。 “无妨!” 白家公子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笑道:“将人还他,便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那位方二公子还真是个给了三分颜色便开染坊的,想着七族有事要用他,就将尾巴都翘上了天么?” “呵,如今该让着他,便让着他,先将那件事的隐患消弥了再说,待到手尾厘清,他便也该明白了,想必他也知道什么叫作大局为重的,再不过,也只是身边一位小弟子的姐姐罢了,我们的薛长老还了人,便是给了他莫大的面子,难道他还真敢再挑挑捡捡的不成?” 众人皆从他口中听出了一些异样的情绪,便皆笑了笑,不再多言。 白家的公子出了名的小气,此前当众被方二公子喝令“闭嘴”,心间有气,也正常。 事实上,大家谁不在是以大局为重呢? 第二百零八章 滔天之罪 清江郡,郡府。 两排长椅,一溜儿摆在了殿内。 左首空荡荡的,只坐了小徐宗主与青松、寒石三个人。 右首,则是满满当当,起码有十几位衣袍不同,身份也各自不同的人,这里面有七八个商号的掌柜,也有几个小世家主,还有一些,乃是七族旁系里面,办事得力的族人,他们坐在了长椅之上,眼中已皆蕴着火气,显然是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交流,早被磨光了耐性。 而在中间,前首椅上,坐着的却是清江郡的掌令与几位神将,他们都是一样的神色,便是为难,一个个毫无精神,倒像是完全被人逼着坐在了这里的,恨不能立时逃离…… 也没办法,范老先生如今无暇搭理这些小事,他们只好顶了上来。 “呵呵,守山宗,守山宗……” 诸位商号掌柜与小世家主一边,有人早就按捺不住火气,忍不住出言讥讽:“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守山宗,乃是之前名唤神冥宗的时候,脾气与架子,当真是大的很,扣下了我们被犬魔掳去的货物不还不说,还想倒打一耙,你究竟想从我们这里敲诈多少东西?” “敲诈……” 青松与寒石两位长老听着这话,已是神色有些难看,神色恼怒。 倒是小徐宗主神色冷漠,像是已经无法被这样的话挑动,又或者说,这一个月来,他四处查访,寻根究底,类似的话,或是类似的事情,实在见得多了,只淡淡道:“诸位的货物是如何出现在乌鸦山妖窟里的,想必比我更清楚,如今事实俱在,又何必再睁眼说瞎话?” “哎哟……” 坐在了中间,舌头刚长好没多久的薛掌令,闻言已是苦笑了起来:“两边的大爷,又何必定要动气,大家都是清江一脉,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便是买颗丹药,说不定都要打好几回交道,多多包函几分不好么,为何定要吵成这样,范老先生不在,我们也很为难啊……” “为难?” 小徐宗主漠然转身,看向了他,道:“你们有何为难的?我此前将乌鸦山搜出来的一应物证与你们看,你们只说派不出人手调查,于是我便亲自调查,一个月下来,一应货物的押送,交结之人,甚至是具体数量的卷宗,皆交到了你们手上,你们又不肯传唤他们过来!” “我替你们传唤了,人就在这里坐着,你们又为何还不肯拿人?” “……” “你这……” 那位薛掌令面上已露出了不耐烦之色,道:“你肚子里有火,朝我们撒什么气呀,我们也只是禀公办事,你确实将这些东西都交了过来,但也都只是你一面之辞,人家各商号都已解释得清清楚楚,东西是被抢去的,这名单是你编的,又让我们如何说拿人就拿人?” “哈哈,就是,便是一宗之主,可也不能红口白牙污人清白吧?” 一众掌柜与小世家主闻言已皆阴阳怪气的冷笑了起来:“我也说自己从乌鸦山搜出了守山宗打造的一批符篆,此乃铁证如山,那是不是也要将你这位守山宗宗主扣押起来?” “不错,我们还得到了妖尊那边的消息,说你守山宗时常与他们做交易呢……” “不知郡府要有多少证人才可拿人,我们随时安排几个过来……” “……” “……” 在一片纷杂嘈乱里,小徐宗主缓缓闭上了眼睛,似乎也显得有些疲惫。 过了半晌,他才忽然睁开了眼睛,凝眉看在了薛掌令身上,自然能够听得出这位薛掌令的不耐烦与嘲讽,声音低沉的道:“你们平日里推三阻四,不肯得罪人,也倒罢了,可这些人,胆大包天,不仅与乌鸦山勾结,甚至与南方那位妖尊,都有商贸往来,这样的事情……” “你们,怎么还敢继续装糊涂?” “……” “你这……” 那位薛掌令听到这话,猛得坐直了身子,低喝道:“小徐宗主,这等话怎好浑说?” 就连青松寒石两位长老,也皆是心里一惊,急忙扯起了小徐宗主的袖子。 他们两个,本来就是因为知道事情闹大了,才忙不迭的离山来找小徐宗主的。 南疆温柔乡,大妖尊! 这个名号,简直就是让每一位鼋国炼气士心间生寒的凶名。 此前小徐宗主要查这些与乌鸦山勾结的商号之事,虽然也很明显,会得罪一些人,但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只是小事,甚至对七族而言,更不算是一件大事,可是孰料他查着查着,顺藤摸瓜,竟是发现了这些商号隐隐与南疆那位也有一条商脉,这样的事,可不吓人至极? 那可是数十年前犯北,给鼋神国百姓留下了一场噩梦的大妖尊啊! 不仅是守山宗,当年因此几乎绝了一脉。 清江郡的百姓,当初更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了那妖尊手底下的妖兵爪口之下…… 可如今,竟还有人在与那位妖尊做生意…… 要说怒火,两位长老其实皆很了解小徐宗主的怒火。 于公于私,这都是守山宗绝无可能忍受得的事情,可关键在于,他已将自己所有能做的,所有能查到的,尽数落于纸上,递交郡府,作为一位宗门之主,他能做的,便已经都做了,可如今的郡府硬是不理会这些事,你仍然在这里不依不挠,那又能于事何补呢? “好个守山宗,这样的大帽子,也敢给人乱扣的?” “红口白牙污人清白,我等倒要问你守山宗一个构陷害人的罪过……” 周围一众掌柜,听得此言,也早已满面惊怒,纷纷大骂了起来。 “好了好了,我们皆有一堆的事情要忙,不像你们宗门清闲!” 一应嘈杂里,那位三江商号的掌柜已是懒洋洋的站了起来,捶了捶自己的腰,他本是筑基境修为,但如今面对着小徐宗主与两位长老,却殊无半点敬畏之色,反而冷笑道:“这位小宗主硬要找我们各大商号,甚至是七族的麻烦,也由得你,只是想要陷害我们,便不要只是随便编些笔墨来糊弄,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查的清楚,那人证呢,物证呢,亮出来呀……” “若你真将我等与乌鸦山做交易的铁证拿了出来,老朽认了又何妨?” “若拿不出来,还是早些回宗门去吧!” “待到惹得大伙都下不来台,怕是你这守山宗的宗主之位……呵呵!” “……” “哈哈,说的有理,没准守山宗倒是真当自己是六宗之首了……” “什么六宗,何人认他为六宗,吾只知清江五大宗门!” “呵呵,退一步讲,便是六宗,又能如何,天下抬不过一个理字……” 眼见得诸位商号掌柜等人皆已大笑着起身,明显不耐烦在这里呆着了,坐在了左首的小徐宗主,这时候神色也已经冷硬至极,没有驳斥,只是冷冷向着薛掌令等人看了过去。 而这眼神,已是将一边的掌令与神将们,都看得心下惴惴,坐立难安了。 若是小徐宗主当真什么也没查出来,他们早打发了他走。 可偏偏,这位小徐宗主只用了一个月时候,还真捋出来了不少惊人的脉络,无论是那些从乌鸦山搜罗了出来的账簿与物资,还是他查到的一些关键人物,可都是些要命的东西,那可不仅仅是证明了这条商道的存在,更是隐隐将这些事指向了清江七族里的一些大人物! 这样的大人物,有头有脸,有地位,有身份,谁敢去动他们? 不过,也好在,诸大商号,或说七族,反应极快,一些关键的东西,早就藏起来了。 没有这些东西,便不算铁证,谁也没办法。 当然,依着规矩,小徐宗主递交了卷宗,便该由郡府的掌令与神将去查这些事…… 可谁让如今的郡府比较忙呢…… 如今,他们夹在了中间,也是异常难受的。 面对小徐宗主的逼迫,他们也不敢太过大意,该传唤的,也只能传唤了过来。 当然,若说让他拿人,那也是不可能的…… 只是耗着,拖得一时是一时,毕竟,听说上面已经有些人在暗中活动了。 …… …… “大人,守山宗长老方二公子有使者过来,要寻守山宗宗主徐文心……” 正在堂间形势紧张,薛掌令等人皆感觉头痛至极的时候,便忽听得手下衙差急急跑了进来,大声禀告,诸位掌令与神将一听,顿时大喜,纷纷大叫道:“快……快快请进来……” 堂内一应掌柜与小世家主闻言,也皆是大喜。 他们各有渠道,自然也早就知道了灵雾宗内发生的事情,而他们面上看着淡然,甚至于不屑,可实际上,这段时间,他们也着实被这位一根筋的小徐宗主搞得寢食不安,心间烦躁异常,早就盼着能有个人让这位小徐宗主知难而退了,早就在盼着这位仆人送信过来。 只是让他们有些诧异的是,距离灵雾宗之事,已过去六七天,这位仆人,居然才到这里。 第二百零九章 统统拿下(三更) “方长老的人过来传信……” 就连青松寒石两位长老,闻言也不由得吃了一惊,慌忙起身。 他们两个也早就已经被这形势惹得心下惴惴,极为没底。 虽然特地从守山宗赶了过来陪着小徐宗主,但也一直心虚的厉害,没有谁是真看不懂别人脸色的,那诸商号掌柜的咄咄逼人,与一众掌令的抗拒与厌烦,谁又谁个看不明白,若不是因为这些事必然要做,又有谁真愿意在这里受这一句句的冷嘲热讽,明明如坐针毡,却还一定要硬着头皮与他们对峙? 而在焦头烂额之下,下意识里,就想找方长老问主意,毕竟这位年青长老,到守山宗时间不长,但却一直表现的十分可靠,可偏偏,方长老如今在走五宗,悟经义典藉,这等修行大事,他们也不敢打扰,只好勉强撑着,陪着小徐宗主在这郡府之中沉默的对抗着…… 而如今,方长老的口信传过来了。 一时间,心里倒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 “唏律律……” 正满堂人皆心间激动之际,便见得堂外,一身灰袍的小青柳,直接骑着一匹马头大马冲了进来,入了郡府,居然也不下马,反而直接纵马冲进了厅前的广场,一路向着堂内冲了过来,嚣张拔扈,如入无人之境,两边皆有神卫与文书,但却没有一个敢上前来阻拦。 “徐文心在哪里?” 而他则是半个马身冲进了厅内,这才勒起疆绳,大叫道:“公子有话让我传给你!” 堂间诸位商号掌柜等人,忽听得他一个下人,居然直呼守山宗宗主的名字,且行事如此嚣张,心下便皆是莫名的有些放心,对视一眼,脸上都已下意识的露出了几分笑意来。 “徐文心在此!” 堂间,小徐宗主也站起了身来,神色凝重,道:“方长老有何吩咐?” 小青柳清了清嗓子,冷声喝道:“公子让我过来问你几个问题,你听好了!” “第一个问题:守山宗是他当家,还是你当家?” “第二个问题:守山宗究竟是想重返六宗,还是与清江诸修为敌?” “第三个问题:你懂不懂这修行界的规矩?” “第四个问题,你有没有拿到什么证据,就敢这般含血喷人?” “……” “……” “唰!” 听得这一番话,诸位掌柜皆是面露狂喜之色。 虽然早就在信中知晓了此事,可是,如今亲眼看着那位折腾了他们一个月之久的小宗主,居然被人当庭这般喝骂,还是觉得心里长长松了一口气,尤其放心的是,守山宗此前早已没落,哪有人在意,纯是因为这位方二公子来到了柳湖,帮着他们寻回了宝身法,又率众斩犬魔,这才赢来了偌大名声,某种程度上,五宗与七族,担心的都不是守山宗,而是方二公子。 而如今,方二公子已然如此鲜明的表明了态度,守山宗还有谁敢盯着这事不放? “这……” 听得此言,守山宗两位长老也是神色一震,表情复杂的看向了彼此。 而面无表情的小徐宗主,则是沉默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才轻轻抬起了头来,望着两位长老,道:“公子已如此说了,两位长老怎么看?” 青松与寒石两位长老沉默了一会,青松长老开口道:“这等事,还需要问么?” 寒石长老叹了一声,道:“你是宗主呀……” 小徐宗主点了点头,神色冷凝,但眼眶却似有些红了。 然后他向小青柳道:“替我谢谢公子!” 小青柳笑着答应了下来。 而此前在诸位掌柜与小世家主的冷嘲热讽下,一直话很少的小徐宗主,则猛然昂起了胸口,目如冷电,忽然扫过了一众掌柜与郡府掌令,猛然之间,将一叠卷宗拍在了案上。 “这些,便是我从乌鸦山搜出来的账簿,以及诸商号与乌鸦山勾结的人员名单!” “其中,有三大商号与乌鸦山交易的具体物资名单,金银数额!” “而另外一部分,则是四大商号暗中与南疆妖尊交易的路线与驿点分布,销赃渠道,还有他们交易过来的妖丹数额,甚至有他们具体销售妖丹的商铺,乃至交易时的暗号口径!” “在后院里,还有我擒下的几个曾经于他们这里购买妖丹的散修!” 郡府厅堂之中,小徐宗主将那一叠卷宗,以极快的速度捋了一遍,然后推到了薛掌令面前,说话之时,便像是在咬着牙,冷冷看着薛掌令,道:“这些,够不够你拿人的?” 那薛掌令听着他这番话,已是大吃一惊,明明方二公子已经那么说了,他怎么…… 有心再像之前那般推辞一下,可是如今,发觉这小徐宗主神色不对,竟是不太敢说出口,毕竟,他们再怎么着觉得守山宗没落,这也是一位宗主,且是一位金丹境的炼气士啊…… 还不等他一个念头闪过,小徐宗主已面无表情,道:“吾乃一宗之主,与你在这里磨牙一个月,好话歹话说尽,你这小小掌令,若还是在我面前装糊涂,便须知道我徐文心也是有脾气的,今日,你若是不拿人,那便由我拿下也好,清江郡不管,我去神宫讨个公道也是一样!” “话,我就放在这里了!” 他慢慢的转过了身,一身气机,滚滚荡荡,冲斥四方:“我守山宗,最恨这些与妖魔勾结之辈,此事我既查得,便管定了,哪怕不返六宗,哪怕与清江诸修为敌,也在所不辞!” …… …… 同样也是在此时,郡府门前,忽有一阵妖风卷起,极是突兀,直惊得周围百姓大惊失色,纷纷四散逃开,还以为是有什么妖人冲进了城中,但等到那妖风散去,却赫然发现,郡府门前,竟是多了几个五花大绑,伤痕累累的人,一个个无精打彩,软软的跪倒在了郡府之前。 “这是……” 有百姓大着胆子上前,看到了他们身上垂着的白幅,上面写得有字。 细细一读,神色愈发吃惊了起来。 …… …… “不好啦……” 堂间已是一处死寂,而在这时,外面忽又是一阵嘈乱。 众人急看去时,便早有衙差急急奔了进来,便如见了鬼一般,大叫道:“掌令大人,出事了,不知何人绑了七八个人在此,扔在了咱们郡府前面,上面还贴着一张纸条,说这些就是专门负责与乌鸦山交易的掌柜伙计,还有当时负责走镖的镖局镖头,只等着让咱们负责拿人哩……” “哗啦……” 那位掌令一下子猛得起身,然后又像是被抽去了骨头,缓缓坐倒。 而那一众掌柜,在这时候也皆傻了眼,表情像雷劈了一般。 “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而在这时,那些绑在了府外的人,也已经被衙差们架了起来,刚一进了堂中,便忽然都疯了一般的大叫了起来:“我是三江号的小掌柜,三江号与乌鸦山的生意皆过我手……” “我是大桥号的文书,一应记载,皆录有副本在此……” “此前,此前白家运往乌鸦山的生意就是我护的镖,我……我能作证……” “……” “……” 声声哭喊,竟是还不用问,便什么都说了出来。 尤其是看他们这模样,竟是全然没有中摄魂法之类的,只是自愿争着向外倒。 堂间之中,居然一片死寂。 “你……你敢动我们……” “你们从哪里找来的这些人,我根本没有见过他……” 恍了一下神,这些掌柜里面,才忽有人跳了起来,一边厉声疾喝,一边已向殿门口看去,同时也有人下意识起身,便要向着那放着一堆卷宗的小案走去,他们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些早就分别藏了起来的人,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怎么会忽然把一切都招了? 但惟有一点他们清楚,麻烦大了。 “都不要动!” 而在他们心间瞬间升起了无数疑惑之时,小徐宗主慢慢的开口。 声音不大,但却慑人心魄,竟让人身子忍不住发僵。 谁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但能发觉,这位守山宗的小宗主,竟一下子多了许多底气…… “薛掌令……” 小徐宗主看向了上首同样呆滞的掌令:“你是想自己拿人呢,还是我连你一并拿了?” 他模样还是那般老实敦厚,但这时候的话里却带了些不耐烦之意。 薛掌令猛然反应了过来,毫不废力便做下了决定。 喝命左右:“还不拿下,在等什么?” …… …… “跟了公子做事,当真是与以前不一样了啊……” 也在此时,郡府旁边的楼上,有个身穿白袍,手里握着折扇的男子笑吟吟的看着那郡府门前五花大绑的几个人被押进了郡府之中,很快里面便一阵骚乱,放下心来,笑着向身边一个穿了红袍的妇人道:“以前咱们施法,要么是为了逃跑,要么是为了夺宝,如今……居然拿犯人了……” “你懂个屁!” 红袍妇人脚搭在案上,拿牙签剔着牙,呸的往地上啐了一口,道:“公子说了,这就叫江湖!” “你就是那白衣飘飘的大侠!” “老娘就是颠倒众生的侠女!” 第二百一十章 负负得正 于这一日,忽然出现了一件轰动整个清江郡的传闻,此前清江六宗斩犬魔之事,本就已经搞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而如今,忽又传出了那犬魔之事还有后续的消息,清江各大商号与妖魔暗中勾结,已被郡府掌令集体扣下,关入大狱之事,瞬间惊动了满城之人。 而这,分明只是一个开始。 清江城的百姓既觉得新鲜,又觉得愤怒,尤其是据说这一次的事情,仍然是之前斩杀犬魔的守山宗传出来的,于是他们愈发愤怒,已是在街头巷尾之间,卷起了一片怒火…… 而这些商号与掌柜被扣下,又能查出多少,查到谁身上,也让许多世家心惊。 “若只是乌鸦山的事,也还罢了……” 就连此时刚从郡府之中出来的青松寒石两位长老,也担忧的说着:“可这一次的事情,最要紧的却还是七族与南疆妖尊那边私下贸易的事情啊,万一这件事真要是被查出来了,那可……那可……”想到了那后果之严重,连这两位长老,居然都已不敢再说下去。 三十年前,南疆大妖尊犯北的凶状,仍盘踞在清江百姓们心间。 如今,若是听说了竟有人又与那位大妖尊私下贸易,那会引发什么样的怒火? “后果便是再如何重,那也是这些做下了事的人引起来的……” 小徐宗主长长吁了口气,道:“连方二公子都支持我们,那还怕什么?” “他真支持啦?” 青松寒石两位长老都有些傻眼。 小徐宗主也不由得一怔:“你们不是也听出来了?” “我们就是听出了这话不像是在生气……” 青松寒石两位长老几乎同时回答:“方二公子真生气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 “对,他生气的时候反而显得一点脾气也没有……” “……” 小徐宗主无奈的叹了一声,神色有些感慨,低声道:“他问我守山宗是谁当家,便是告诉我做事不必有后顾之忧;他问我守山宗是想重返六宗,还是与清江诸修为敌,便是让我自己想好是不是愿意为了做这件事,承受接下来的后果;他问我懂不懂这修行界里的规矩……” 微微一顿,才低叹道:“便是让我明白,修行界里,天大地大,拳头最大,让我不要想着去与别人讲道理,将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拳头有多大,能讲的道理,便有多大……” 两位长老闻言,都懵了:“第四句呢?” “第四句当然更简单了,没有证据就不要含血喷人……” 小徐宗主苦笑着道:“那也即是说,若有了证据,还怕他个鸟?” 两位长老听着都懵了,过了半晌才道:“万一他不是这么想的咋办?” “……” 小徐宗主望着这两位长老,一个劲儿头疼。 “若他不是这么想的,那这些被七族藏起来的关键人物,哪里来的?” 小徐宗主自己说着,也不由得低低叹了一声,神色多少也有些迷惑:“能够在这要紧的时候,说一声拿下,便将这些关键的人物都拿下了,这反而已经与修为无关,只能说,他早就安排人盯着这些人,又或是早就安排人,将各大商号里的一些关键人物给控制住了?” 缓缓抬头,看向了南方,那里正是如今的灵雾宗方向,过了许久,才低声道:“这一个月来,我明查暗访,与郡府磨牙,又与诸商脉明争暗斗,倒是觉得这世间满是妖魔,磨牙吮血,犹如地狱,便是我,也数次觉得疲沓不堪,想要一了百了,去他妈的,觉得自己不值……” “可现在看来……” “起码我们那位方长老,是认为我做的事情有价值的……” …… …… 也是在此时,灵雾宗客殿之中,方寸拿着一道隐秘的云书,翻看之后,满意的放下了。 小徐宗主是个信得过的人。 当初他提前让林机宜等人入江湖,自然也不可能不看着小徐宗主,而也正是小徐宗主明面上给了诸大商脉极大的压力,逼得他们手忙脚乱,自己安排的人倒也好在暗中盯着了,无论是看着暗中做一些掩盖罪行的行径,还是将一些关键人物藏将起来,都尽在掌控之中。 想要将他们拿出来,很简单。 要么是这些人藏身的地方,本就是有着林机宜等人安排的人手,要么,便是安排这些人藏起来的人,肚子里早就有了自己的生死符,而在这件事情上,自己甚至都没有花太多心血,只是提前嘱咐了林机宜一句,让他看着小徐宗主,并且在关键时候给予一些帮助就是了。 现在看,他做的不错。 另外一点让方寸满意的便是,林机宜、红桃娘子、虫师怪离等等,其实都算不得是高手,可是他们各有手段,又有了自己赐予的生死符与银钱、宝身法,却也足以在这清江城的江湖里,掀起一片小小风浪来了,如今这件事,只不过是小打小闹,更大的布置,还在暗中。 回头有了机会,自己倒也该想着去验收一下。 “方二公子似乎心情很好?” 而在周围,正百无聊赖的与梦晴儿下棋,被贴了一脸纸条的鹤真章一转头,便看到了难得没有去看那些一箱一箱的经卷,而是望着一道云书,笑吟吟品茶的方寸,好奇问道。 “确实不错……” 方寸放下了云书,立刻被好奇的鹤真章拿过去了。 “这么大事?” 鹤真章与追在他身后给他贴纸条的梦晴儿一起看到了云书上的内容,顿时脸色大惊。 郡府怎么忽然这么硬,将这么多商号的人一起给扣下了? 而旋及,他们便忽然想到了之前方二公子与七族炼气士的约定,脸色渐渐变得骇然。 是那位小徐宗主真的这么硬,还是这位方二公子又在坑人了? “出了何事?” 听得他们这边的动静,侧室里正在修行的雨青离,以及内殿之中正守在丹炉旁边借着丹气练字的小狐狸,也都好奇的抬起了头来瞧,意识到刚刚已经有些大事发生了。 “小事而已!” 方寸回答,将云书接过,收了起来。 仿佛是看出了他们心间的疑惑,忽然向鹤真章道:“你最讨厌的举动是什么?” “答应了别人的事又爽约……” 鹤真章随口回答:“怎么啦?” “……” 方寸笑道:“没什么,我最讨厌的事情,便是收了人的钱不给办事!” 鹤真章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精彩:“那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话还没说完!” 方寸道:“那对着最讨厌的人,办最讨厌的事,不就负负得正了么?” 鹤真章愣了一下,还未说话,便忽然听得殿外传来了一阵衣袍猎猎飘飞的声音。 “方二公子,此事你是否需要给我们一个解释?” 一声沉喝,遥遥传了过来,透过窗棱,可以看到灵雾宗内,忽然有道道腾云升空而起,交织纵横,云间有无数道一身怒气的身影,正急急踏了云向客殿赶来,倾刻之间,便已皆赶到了殿门前,一尊尊身形显露,便见得胡家二爷、白家公子与灵雾宗主等人,皆在此中。 “哗……” 见得了他们这等阵仗,鹤真章等人皆是吃了一惊,满面警惕,身形急退。 “解释?” 倒是方寸一脸平和,笑道:“你们来要什么解释?” 事到如今,居然还敢装糊涂? 七族炼气士,以及灵雾宗的宗主与长老,皆是满心怒意。 此前明明已经说的好好的,他们七族也都已经表现了自己的诚意,甚至你都收了,现在书案上摆着的,还是我们送来的术法经义呢,可你倒好,居然把事情搞得更严重了? 之前还只是守山宗给七族压力,双方掰扯不清呢,如今却是直接连各种证人都拿下了,他们早已得到了家族的传信,知道如今事情已然严重到了何等程度,仅是拿那些掌柜的还不算,甚至有可能查出更为严重的问题来,这一腔憋屈至极的怒意,又让他们如何发泄? 但饶是如此愤怒,可是话到了嘴边时,竟真个一时间不知道该拿什么话质问,,只能强压了怒气,低声道:“方二公子此前不是已经答应了我们,不会再让守山宗的那位小宗主不依不饶,找我诸族下面生意的麻烦了么?可是如今,我们才刚刚得到了消息……” “我是答应了……” 方寸有些好奇,抬头看向了他们:“而且我都找人骂他了,你们难道不知道?” 诸修顿时哑然,骂了有什么用? 方寸不等他们回答,但笑吟吟的坐了起来,将经卷放在了面前,两只手抄进袖子里,慢慢站了起来,道:“我方二说话算话,收钱办事,答应了你们的,便去做了,收了你们的东西,也骂了人,可他毕竟是宗主,非不肯听我的,就算我也非常生气,那能怎么办呢?” 殿内怒气冲冲来的诸人,听到了这话,已是气得肝疼…… 骂骂人就完了? 你说自己也很生气,但我瞧着怎么不像呢? “方二公子真觉得我七族这般好打发,真觉得这样可以算了?” 那白家公子内心气闷,忽然上前一步,冷声道:“话你已经答应,我七族的诚意也已表示了,可到得终了,却只是这样一个糊弄人的结果,我只想问,方二公子……真尽力了?” “还能怎么样?” 方寸笑道:“莫非你们想让我造自己家宗主的反?” 他感叹了一声,道:“那可是我们守山宗一宗之主,你们给的代价不够啊……” 第二百一十一章 鬼官现世 “方二公子,莫非是在戏弄我等?” 听得方寸的话,七族炼气士,乃至灵雾宗宗主与长老等人,皆已满面怒气。 虽然方寸此时神色看起来认真,但却仍然让他们感受到了一种被戏耍的恼恨,明明东西都已经收了,话也说得好听,结果你到头来就是一句宗主不听,便要打发了我们?谁不知道那守山宗如今是个什么局面,你若真心有意要帮忙,难道那位小宗主还真敢不听么? 尤其是那位白家的公子,更是已经“唰”的一声合上了手里的折扇,拧眉道:“方寸公子行事过了吧,我七族虽未开宗立道,但也传承多年,可不是谁都可以戏耍的,哪怕令兄是名满天下的仙师,你与我们七族合作之时,也起码该讲一些规矩才是,否则的话……” 方寸忽然转头,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道:“否则如何?” 这位白家的公子迎着方寸的目光,心间顿时一惊,后面的话已有些说不出来了。 而方寸转头看向了殿间的诸人,也忽然道:“诸位过来找我,只说我守山宗宗主在有意找你们麻烦,冤枉了你们,奉上了这些珍玩异宝给我,就想着让我帮你们求求情,方二可是做到了吧,可没想到,我家宗主查来查去,竟不是冤枉了你们,竟是真个把人证物证都查了出来,那我现在倒还想问问你们了,你们藏头露尾,过来蒙骗我,却又是意欲何为?” “你……” 七族炼气士皆已满腹惊怒。 明明心里都明白,也知道这位方二公子明白,可偏偏自己明白的不好说出口,还得听着他在那里倒打一耙,那等滋味,简直让人难受至极,恨不得直接出手,先泄一番怒火。 只是,方寸似乎明白他们的怒火,却只是笑吟吟的看着他们。 似乎料定了他们不敢动手。 而他们…… ……也确实不敢动手! 自己能怎么办? 这位可是守山宗长老,仙师方尺的弟弟,连乌鸦山那只犬魔都敢杀。 就算明知被他耍了,难道还真能撕破面皮不成? “方二公子这手段,啧啧……” 而在两边,闻迅而来的鹤真章、雨青离、梦晴儿等人,又如何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个个神色古怪,啧啧有声,这位方二公子,没有应承七族的要求,倒并不让他们意外,意外的是,方二公子这么体面一个人儿,没想到也有这么光棍的时候,坑起人来没一点负担。 只不过,眼见得如今已将七族彻底激怒,他们一颗心也不由得悬了起来。 此前几日,他们在灵雾宗可是贵客,但如今…… “呵呵,方二公子果然好手段,或者应该说,好胆量!” 面对着方寸的冷笑模样,七族怒气达到了顶点,但也都知事已至此,绝无回还之理,胡家二爷怒极反笑,冷淡道:“我七族对清江六宗,本是皆抱了善意,念在大家皆为清江一脉,做事亦不好太过决然,但现在看起来,守山宗是打定主意不想放过我们,我们也只好……” 方寸笑着看向了他,道:“如何?” “不敢如何!” 那位白家的公子也低声一笑,道:“只是觉得,方二公子也,未免也太小瞧了我七族!” “嗯?” 包括雨青离与鹤真章等人,也皆看出了七族的反应有些不对,心间顿时有些诧异。 然后也就在此时,忽然殿外有衣袍猎猎作响之声响起,却见外面的灵雾宗弟子急急奔将了进来,神色大急,叫道:“拜见宗主、长老,诸位前辈,清江……清江郡刚刚出事了……” 灵雾宗宗主眉头皱起,喝道:“惊慌什么,出了何事?” “鬼官……鬼官再现!” 那位弟子一边叫着,一边急急将一道云书递了上来。 “鬼官?” 鹤真章等人听得这个名字,都忽然吃了一惊。 他们皆是从柳湖而来,在宗门修行的时间还不长,但也都听说过鬼官的存在,知道那是个魔人,曾经在清江做下了不少血案,乃是清江郡府,乃至于六宗,都急于想要斩杀的一位妖修,但没想到的是,如今在这事情的要紧关头,却是忽然听说了这位鬼官现身之事。 “那厮又做了何事?” 而那诸弟子的惊愕不同,白家公子神色很淡然,道:“只管讲来就是!” “云书得报,就在……就在不久之前,忽然有鬼官现身,竟是冲进了清江大狱,放手大杀,狱中囚犯,尽数被屠,其中还有七族……还有那些商号被扣押的掌柜与几位小世家主,更甚者,那鬼官留字说要为民除害,竟是一把火将那大狱里的一应典藉,也都烧了……” 听着那弟子结结巴巴的声音,所有人瞬间脸色大变。 闯进清江大狱,斩尽所有囚犯? 最后甚至一把火烧了所有的典藉? 清江炼气士,皆知那人称“鬼官”的妖修,行事大胆,暴戾无常,更是来历神秘,这么多年,别说拿下他,便是见过他真面目的也屈手可数,甚至有人说他根本就不是世间之人,而是来自传说中的幽冥地府,乃是手持生死簿与冥印的判官化身,是来人间消杀孽的…… 可那毕竟是清江大狱啊,别的事也还罢了,他这么做,便是与大夏朝堂为敌…… 他怎会大胆至此? 而更让鹤真章等人闻言心间惊动的是,如今那大狱之中,押着的正是因为乌鸦山之事被扣下的各大商号掌柜,以及一应证人,后面正是该严审他们,甚至从他们身上,将那条与南疆的大妖尊交易路线摸出来的时候,可是如今,怎么会如此之巧,忽然被杀得干干净净? 又或者,这不是巧合? 心惊之下,已是下意识向着那几位七族炼气士看了过去,便恰好看到了他们的表情。 听到这个消息,他们皆神色淡然,甚至还像是有些冷笑。 几乎不用动什么脑子,鹤真章等人便也瞬间看了出来,那鬼官,就是他们的人? 作乱清江数年,血案无数的鬼官,竟是七族的人? “好手段,好手段……” 就连方寸,听完了那弟子的话,也忍不住轻轻拍了拍手掌,笑道:“所有囚犯都死了,那这件事的人证与线索自然也就断了个干净,而卷宗都被一把火烧了的话,里面若是丢失了什么东西,却也是无人能够查得出来了,反应够快,下手够狠,这鬼官做事倒是利索!” “方二公子这话倒是让人不解了……” 白家公子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口中却是一叹,道:“鬼官乃是作乱一方的妖修,人人得而诛之,此番他竟敢闯入大狱,斩杀囚犯,火烧卷宗,更是罪不容赦,你们这些宗门,不就本来便有着护佑一方之责呢,居然这么多年都没有拿下他,当真让人觉得……啧啧……” 鹤真章等人闻言,已是有些恨得牙痒。 他们皆是从柳湖城一层一层筛选了出来的佼佼者,又如何看不懂这里面的事情。 此前七族炼气士借灵雾宗这道场,求到了方二公子头上,让他帮着压制守山宗的那位小宗主,他们便已经觉得事情有异,毕竟方寸答应得太快了些,与他们认识的方二公子不符。 而如今,事情一应揭露了出来,他们才恍然。 明面上答应了七族的方二公子,倒是给守山宗加了股子劲。 虽然不知他怎么做到的,那让小青柳去传信的话里,想必也满满皆是暗示。 而至今,七族已算是吃了一个大亏,守山宗的目的,也已达到,可谁能料想,七族做事竟是如此狠辣,居然暗中操纵了鬼官,将那些人证与关键人物,杀了一个干净,而那些可以指向七族的卷宗与线索,皆尽数一把火给烧了,事到如今,竟是硬生生斩断了所有线索! 没想到啊…… 刚才方二公子揣着明白装糊涂,气的七族炼气士够呛。 没想到,这么快便又被他们还了回,那位白家的公子哥,简直就差把这件事是我安排的几个字写在脸上了,可是偏偏,这时候众人又能做得了什么,又能够说得了什么? 而在他们一脸铁青之中,方寸却显得十分淡定。 “不好了,又有云书传来……” 也在此时,还不等众人说些什么,便忽听得殿外,又有灵雾宗弟子大叫着奔来。 所有人都是一怔,转头向那弟子看了过去。 然后就听见那位弟子一边双手捧着奉上云书,一边急急叫道:“鬼官再次现身,竟是在清江城西,将一队商旅斩杀得干干净净,场间留下了鬼官的妖印,商旅车上的几个箱子,都被打了开来,其中居然……居然都是清江大狱里面的一些被大火烧掉了的卷宗……” “什么?” 此言一出,殿内众修,皆是大吃了一惊。 看得出来,这一回是真的吃惊,鹤真章等人一时觉得脑袋都大了,根本听不明白这又是怎么一回事,而那白家的公子与胡家二爷等人,第一次听得鬼官现身传闻之时,他们还都一脸的淡定,甚至有些冷嘲,而如今,却忽然真的大变了脸色,犹如见鬼一般…… 而鹤真章等人,却更显得一脸迷茫了…… 那鬼官杀上瘾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强取豪夺 散修妖修,仗一身炼气士的本领,纵横一方,屡作大案,此乃常见之事。 便如林机宜、红桃娘子等人,其实都是此类。 但他们,某种程度上,也只是小打小闹,世间却也不乏一些身怀大本领的妖邪,甚至已经闯出了让一众朝堂与宗门,都深感忌惮的名头,往大了说,天行道那个刺客组织便是此类,他们手里的剑,可是能够让一方神王,都深深为之忌惮的存在,无法无天到了极点…… 而这清江郡的鬼官,同样也是如此! 自从此修于五年之前,现身于清江郡,便不知做下了多少血案来,有些时候,他屠族灭门,有些时候,则是劫掠无度,更有时直接掳人妻女,一人犯下的大案,简直能够堆成一座小山,可是偏偏,这妖邪行事狠辣,但却修为极高,来无影,去无踪,恐怖而又神秘。 正因他如此神秘而棘手,才会成为与乌鸦山犬魔、灵井等事并列的三大祸患! 但近些年,这鬼官出手已极少了。 但怎么就这么巧,偏在守山宗与七族斗法之时,短时间内连续出手两次?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其中有诈,定是有人不怀好意……” 那白家公子与胡家二爷等人,都已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声音都有些发抖。 脸色惊异之中,忽然急急转头,向方寸看了过去。 方寸正慢慢的端起了茶盏,不动声色的饮着。 而在一边的鹤真章与梦晴儿等人,也瞬间想明白了什么。 虽然他们在殿间,听到的只是片言只语,但也已经足以让他们猜到一些什么真相了,若是鬼官第一次出手,乃是“恰好”帮了七族一个大忙的话,那么他第二次出手,便又恰好让七族吃了一个大亏了,难道是这鬼官心思如此跳跃,短时间,便连换了两个心思? …… …… “这鬼官连续做下两桩血案,实在过分,看样子,我们六宗确实该将他拿下了……” 迎着胡家二爷与白家公子狐疑又愤恨的眼神,方寸神色自若,浅浅饮了口茶,低声叹惜间,似乎也恨透了这些妖魔,一边说,一边笑着看向了灵雾宗宗主:“前辈说对不对?” 灵雾宗宗主暗暗咬牙,又哪里有功夫回他。 忽然意识到事情已经彻底脱离了他们的掌控,甚至留在这里与他打嘴仗的心思也没了。 站在他的角度,自然知晓的事情比旁人更多一些,便是猜,也猜到了第一次鬼官出手究竟是怎么回事,更是知道,或许看起来全部杀光了的人,并没有完全杀光,而那一把火烧了的卷宗典藉,更是不见得真的全都烧光了,毕竟,其中有些卷宗资料,乃是清江郡郡府在查封了那些与南边的妖尊有染的商号之后,全部收走,封禁在了郡府之中留着细查的。 这样卷宗与账簿,皆有大用,烧了之后,后患无穷,拿回去留起来,才是最好的方法。 可是偏偏这些卷宗在运出城时,竟又遭遇了鬼官…… 那岂不是说,这些性命倏关的卷宗,已然全部落到了这“鬼官”的手里? 如此一来,谁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会达到什么程度? 或许,连七族里的一些重要人物,都有可能会受到牵连啊…… 事已至此,自己该怎么办? 他现在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不该卷入七族之事里来的…… 此前只是隐隐知道七族与乌鸦山的事情有关,又何曾想到还牵扯到了南边那位? …… …… “好个守山宗,好个方二公子啊……” 而在场间这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气氛里,忽然有冷笑声响起。 白家公子与胡家的二爷,还有那位万通号的老掌柜,这时候皆已明白了什么,他们当然是毫无证据的,就像他们做什么事也不会留下证据一样,可是明白了,便是明白了,心间愤恼之间,他们也皆知道如今的自己,已然被逼到了绝路,再也没有缓和的余地了…… 他们身为七族炼气士,位高权重,之所以会来到这灵雾宗,又是送礼,又是赔笑,无非是因为他们就是家族派了出来解决这件事的人,可如今,事情非但没有被解决,反而愈发的复杂与危险,那若是解决不了这件事情,等待着自己这些人的下场,又会是什么样的? “鬼官在清江做恶多年,六宗一直没有将其拿下,竟使得此獠行事愈发猖獗,竟尔做出这等人神共愤之事了,但既然他敢出手,那便不可能再由得他逍遥法外,六宗不管……” 白家公子声音像是牙缝里挤出来的:“我白家来管!” “赵先生,孟先生,梁先生……” 他忽然沉声厉喝。 在他身边,三位穿着青袍的老者齐齐上前,道:“请公子吩咐!” “你们立时去清江大城,无论那鬼官是谁,都要将他揪出来,拿到我面前……” 白家公子与他们说着话,但眼睛却直直的盯着方寸:“无论查到他与什么人有关,无论指使他的是谁,都要让他明白在清江为恶的下场,都要让他知道触犯我七族的代价……” “是!” 三位青袍老者冷声答应,肃穆至极。 而在一边,胡家二爷忽然叹了一声,道:“松岭七子,你们也去……” 说着,微一沉吟,忽然摇了摇头,道:“罢了,我直接带你们过去!” 他身边的七位黑袍炼气士,也皆答应了下来。 “老夫也去吧!” 万通号老掌柜轻叹了一声,道:“事情闹大了,皆为清江炼气士,安安静静的修行,难道不好么,总是会有一些人跳出来让大家为难,只是这般争来争去,谁又能得了好呢?” 殿内诸修皆听出了他意有所指,已是连大气也不敢出。 而这老掌柜以及胡家二爷等人,则更是一句话也不想多说,重重的叹了一声,便急急的转身出了殿,很快就见得一团云气升腾,犹如闪电一般,倾刻间消失在了空中,看他们如此焦迫的模样,便知道之前那“鬼官”杀的人,抢走的卷宗,对于他们而言有多么重要。 随着这些人的离去,殿内顿时变得有些空空荡荡。 但那压抑的气氛,却是更沉重了。 人人心间惊愕:足有十几位金丹炼气士一起出手,将会在清江掀起多大的波涛? 难不成,清江真要大乱了? …… …… “哈哈,得见诸位道友如此浩然正气,方二十分佩服……” 而在这一片压抑的气氛里,隐隐已是这一片漩涡中心的方寸,却是轻轻起身,笑着开口,甚至还向着诸人皆揖了一礼,道:“鬼官作恶多年,本就早该拿下,七族愿为清江百姓除此恶獠,为范老先生分忧,实在不负炼气士风范,方二在此预祝诸位马到功成,手到擒来!” 周围人皆只冷冷看着他,没有人开口。 “方二本是来灵雾宗悟法参经的,但看诸位好像都有要事在身,倒是不便打扰了!” 方寸笑着向小狐狸等人吩咐:“收拾东西,我们走吧!” 殿内灵雾宗诸修皆微微一怔,本来他们还在想着该与这位方二公子说些什么,没想到他居然说走就走,不过到了此时,再让他们继续给他参经悟道的机会,也让自己难受,直接撵出去的话,灵雾宗又实在不想做这个坏人,他愿意主动离开,倒是让人松了口气。 倒是惟有那位白家公子,冷哼了一声,目光阴沉,似想说些什么。 可还不待他开口,方寸像是忽然想起了一事,转向雨青离道: “是了,既然我们要走,自然也要接上你的姐姐!” “什么?” 灵雾宗上下人等,听了方寸的话,皆是一怔,几乎快要气笑了。 你已经把事情办成了这样,倒还想从灵雾宗接人? 而不止是他们,便是鹤真章与梦晴儿两个,脸色也有些担忧了起来。 一边的雨青离,更是忽然变得有些紧张。 一位长老沉声道:“方二公子要走,我灵雾宗不敢留你,但你说的接人,却又是何意?” 方寸皱了皱眉:“事情办完了就接人,难道不是一开始便说好的么?” 那位长老一时哑然,不知如何回答,干脆不接这个话口。 而到了此时,方寸忽然拉下了脸,目光扫过了场间,冷声道:“你们要我做的,我都已经做了,不管结果如何,但本公子这份力可是实打实的出了,我难得与人做一场交易,该收回来的本不收回来又怎么行?难不成你们灵雾宗到了这时候,反而要开始反悔了?” 这脸翻得实在太快,倒是把本来打算想发火的灵雾宗宗主与长老们慑住了。 明明该自己先发火,但被人抢了先,莫名觉得自己有些理亏了…… “又或者……” 方寸已有些阴冷的开了口:“你们觉得本公子好欺负,想赖账?” 想赖账? 这话怎么说的? 众修心间憋屈愤怒:“分明是你不肯办事还讨要好处,简直就是强取豪夺……” 第二百一十三章 同窗相助 而一片惊怒里,雨青离则是第一个反应了过来。 他本来还有些懵,可是一转头,便看到了方寸向自己投过来的目光,心间顿时一凛。 然后他一句话也不说,大步向殿外走去。 一众灵雾宗宗主与长老、弟子,此时已是心间又惊又怒,被方寸那一番话说出来,他们也觉得有些难以分说,而心间纷杂之际,便看到雨青离居然真的出了殿,心间顿时怒意暗涌,眼神扫过,一些殿外的弟子,便已然会意,急急的闪身,拦在了要出殿的雨青离面前。 雨青离转头向方寸看了过来。 方寸面无表情,只冷淡说道:“你只管去,有我在这里看着,看谁敢拦你!” “唰!” 那些灵雾宗宗主与长老等人,听着这话,竟一时头皮发麻。 你说这话,竟是想要硬抢不成? 心里竟是一时无法想象,这位方二公子是怎么说出这等嚣张的话来的! 明明你只是个筑基境界的炼气士而已…… 可是雨青离听得这话,却已是忽然转过身,身形急转,周身气机暴涨,仿佛有一股子阴冷至极的气息从他身上绽放了出来,这等气机,再配合他那张脸,以及面无表情的模样,顿时吓得那几位灵雾宗弟子心下大惊,下意识里急急向后退出,竟是让出了一条路来。 而雨青离则是一言不发,周身气机荡起,急急从他们之间穿了过去。 “哎哟……” “你敢……” 事起突然,灵雾宗上下,顿时大惊,稍显骚乱。 不仅那几位弟子反应了过来,向着雨青离追去,便是殿内几位长老也是气机微动。 “想清楚!” 但也就在他们气机稍稍浮动,似欲出手,却未出手之时,方寸忽然转头向他们看了过来,道:“我方二做事最讲道理,今日我要接人走,也是有理有据,师出有名,你灵雾宗不高兴,我懂,但若有人想借了修为强行阻拦,那我保证,出手之人一定会付出应有的代价……” “你……” 几位打算出手的灵雾宗长老顿时大吃一惊,分明眼前的方寸只不过是筑基修为,分明自己这些人高过他很多,但这时候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居然皆是心间一凛,生生收住法力…… 就连灵雾宗宗主,竟也一时保持了沉默。 “快……快拦下他……” 而在此时,殿中的长老们被方寸慑住,没有出手,可是外面,众弟子却皆已乱作一团。 有些人甚至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忽然看到一道黑影从客殿冲了出来,急急的向着清静谷方向掠去,身后还有几位同门在追赶,立时大声呼喝,纷纷跳上了半空来阻拦,有些心急的,已是身在空中,祭出了飞剑,剑光交织,便如一张大网,急急的向雨青离罩来。 “让开!” 雨青离沉声低喝,双手向中间一合。 呼喇喇! 他周身气机引动,法力居然化作了一只黑色的大手,猛然之间向前探了出去,那些飞剑来的极快,可是在他这一掌拍击之下,居然一下子变得混乱,不受控制一般乱窜,互相斩击,有些更是直接失去了驭剑者的联系,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急急的向着下方跌落过去。 而雨青离则是头也不回,急急穿过了剑幕,踏着虚空向前急奔。 后方追来的,前方拦过来的,越来越多的灵雾宗弟子赶到,各自施法拿他,而雨青离则是举手投足之间,道道术法施展了开来,皆是神冥秘典里面的术法神通,竟是接连挫败了四五个对手,身形一刻也不停的冲向前方,一众灵雾宗弟子,看起来居然拦不下他…… “那守山宗弟子,当真是筑基境?” 而见得这一幕,殿内已有灵雾宗长老大吃了一惊,目光死死落在了雨青离身上。 不少长老都知道雨青离的底细,本是该收进自家灵雾宗的,结果阴差阳错,入了守山宗,但充其量,修行了也不过半年时间,在宗门之中,本也该是修为最为垫底的存在…… 可孰料,此子气机浩荡,身形诡异,竟远出自己这些人的意料? 就连方寸,此时在后面看着,心里也暗赞了一声。 雨青离入宗门的时间,确实不长,但自己没有亏待他,平时的修行资源,那是给足了的,龙石都给了好几颗,另外,宗门弟子想要修习门中术法,都要循序渐进,积累功德,莫说普通的宗门弟子,有些甚至达到了凝光境,都还没有将自家宗门里面的神通术法学全呢。 而自己,却是直接将整本神冥秘典给了他,这也就导致,雨青离虽然只修行了半年时间不到,但是他通晓的术法神通,却是比绝大部分的宗门弟子都要多,起码眼下看来,这些灵雾宗弟子们所掌握的术法神通,比起雨青离来,那根本就不是在一个档次上的…… 当然,传法的是自己,修炼的却是他。 雨青离只用了半年时间不到,但能够将这些术法参悟到这等程度,也是很惊人的。 …… …… “哗啦啦……” 而眼见得雨青离边战边冲,分明只是一位筑基境弟子,但在这时候身形如电,竟似有了种横冲直撞的意思,不过倾刻之间,便已连破四五道云墙,七八位弟子被他从半空之中打将了下来,竟如入无人之境,眼见得他已横穿了数百丈距离,离那清静谷越来越近…… 见得这一幕,殿内灵雾宗诸长老皆已满面冷怒,阴沉到了极点。 尤其是在远远的某个山头之地,虽也是灵雾宗长老之一,但却一直躲着藏着,没有在方寸等人露过面的某位薛长老,更是眼中射出两道寒光,咬紧了牙关,死死盯着前方。 可在这时候的殿内,那位灵雾宗宗主,仍然只是眉头紧锁,没有下令。 他不下令,又有方寸刚才的话摆在了这里,自然也就不敢有金丹长老与凝光真传出手。 况且,在某种程度上,越阶出手,以境压人,本也是种丢脸的行径。 这时候,本也处于一种微妙的状态,方寸没有再说话,强迫着灵雾宗宗主开口勒令那些普通的宗门弟子住手,而灵雾宗宗主勉强维持了这个颜面,便也没有真个下令让长老或是凝光境的真传去阻拦,倒像是无形之中形成了默契,所有人皆只是沉默的看着雨青离向前冲去。 “何人在我灵雾宗内撒野?” “好大胆子,快快停下……” 而也在这一片沉默里,眼见得雨青离距离那清静谷越来越近,灵雾宗弟子听到了这一番动静,赶了出来的也越来越多,他们不知究竟,立时急急冲上了半空来阻拦,成群结队,一片一片,一时间虚空里竟到处都是人影,术法宝光交织成片,接连拦在了雨青离面前。 雨青离身法已是足够快,术法神通,也是层出不穷,几无数合之将。 可他毕竟是在人家宗门之中。 他面对的,乃是整整一门的弟子。 随着半空之中拦了上来的灵雾宗弟子们越来越多,他的身形,也终于是越来越慢,哪怕破去一道术法,只需要一息时间,在这么多人拦路的情况下,却也已经寸步难行。 “快快让开,莫要逼我……” 而一直沉默的雨青离,在去势几乎被完全拦下,围在了身边的人越来越多时。 也已厉发狂吼,声音愤怒。 在这一方殿内,灵雾宗诸位长老,已皆眼神沉凝。 “哗啦……” 但也就在此时,这一方压抑至极的殿内,忽然有两道身影,急急冲了出去。 这二人修为也不甚高,但速度同样极快,正是鹤真章与梦晴儿两人,两人脸上,也分明都有些咬牙之色,显然在这时候出手,都背负了极大的压力,但还是一左一右,急急的冲到了雨青身的身前,一个祭起了一只银铃,铃音清脆,一个大袖一抖,祭起了数道金符。 叮铃铃…… 雨青离正被七八位灵雾宗弟子夹住,各自施展法力想要困住他,而梦晴儿却忽然之间冲到了近前,头顶之上,祭出了一个银铃,急急的摇晃,响起一片清脆的铃声,这些灵雾宗弟子忽然便觉得法力紊乱,心慌意浑,惊骇的后退,束着雨青离的法力顿时消失一空…… 而旁边的灵雾宗弟子急要再度扑上,却已被那数道金符逼得不敢急切接近。 雨青离压力顿消,已忍不住回头扫了一眼。 “快去!” 梦晴儿一边祭起银铃,一边不耐烦叫道:“都是同窗,我们不帮你,谁帮你?” 鹤真章也急着大叫道:“老雨,兄弟拼上这条命,保着你一起闯宗门啦!” 雨青离咬牙,也不多言,只是咬紧牙关,再度向前冲了去。 客殿之内,诸位长老见状,已皆是脸色大变。 只见此时,有了鹤真章与梦晴儿两人出手,形势又立时不同,若论起来,便是他们三人,也绝不可能是灵雾宗这么多弟子的对手,但这三人,却也没有真个硬拼之意,他们只是一心要向前夺路,遇到了阻拦,两人只是向前一冲,暂时拖住,便可以让雨青离冲向前去。 如此一来,竟像是无人能够拦得住他们了。 “笑话,堂堂灵雾大宗,居然由得几位筑基小辈在山间大闹?” 而见得这一幕,已变得一片压抑的客殿之中,忽有冷笑响起,白家公子已满面不满。 方寸转头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 第二百一十四章 禁法?(一更) 白家公子没有跟着其他人一起去处理鬼官现身之事,留在了灵雾宗,本来就是为了处理一下此间的事宜,七族炼气士,连同灵雾宗,与这位方二公子交好,本是为了解决商脉之事,但殊料商脉之事没有解决,好处倒是被那方二公子吃去了不少,他又如何能够甘心,留下来就是想看灵雾宗如何将方二公子逐将出去,甚至再想想如何给这方二公子一个教训的…… 可没想到,这场笑话,竟是越看越不对劲了,非但没有看到自己想看的方二公子灰溜溜被逐将出去的一幕,反而看到了他如此猖獗,纵空手底下的人硬闯灵雾宗山门的一幕…… 尤其是面对这样的举动,灵雾宗宗主与长老们竟是毫无反应? 当真是越看越是火大,已是忍不住出言讥嘲。 听得这话,灵雾宗主与长老们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但却没有吱声。 他们自然知道这位白家的公子在暗示什么,但心乱如麻时,谁敢随便出手? 起码也得等宗主发个话,才好出手吧? 可是转头一看宗主,得,这时候宗主也正心乱如麻呢! 而见到自己说出来的话,居然无人应声,那位白家公子,也顿时脸色极为难看,心里的火气,倒像是压制不住的窜了上来,他知道灵雾宗宗主与长老,皆已经被方寸的话给吓到了,但是知道归知道,偏偏无法接受,就算你是方二公子又如何,就算你自己难招惹又如何? 难道就因此,连你身边的人都要所有人都让着了? 而在他看来,也正是因为方寸摆明了是在戏耍自己以及七族炼气士,那便更应该以牙还牙才是,七族给他的异宝与经义,自然全都要讨回来,而他既然想要灵雾宗的那个女子,那更是要死死的扣在手里,能让他多难受,便让他多难受,否则传了出去,这名声还要么? 也正是因为满腹怨气,偏又见到灵雾宗不如己愿,甚至像是有些松动了心思。 他便也终于目光一冷,忽然一步迈了出去,冷笑道:“本公子也曾在灵雾宗修行,又如何能见得尔等这般不将吾宗放在眼里,区区小辈,也敢嚣张拔扈,还是给我回来吧……” “你……” 一见这位白家的公子居然招呼也不打便已出手,灵雾宗宗主神色顿时大变。 “糟糕!” “白家公子这是想逼我灵雾宗上绝路不成?” 看到方寸刚才的模样,灵雾宗宗主以及诸位长老,便已意识到此番事情难以善了,尤其是意识到七族所谋划的事情,怕是并不像他们说的乌鸦山之事那么简单之后,灵雾宗便已经不愿再陷入太深了,毕竟,若是帮着七族与方二公子之间搭桥拉线,那对灵雾宗来说是大好事,消除了薛长老这边的隐患,还能同时获得七族以及方二公子的善意,何不不为? 可若是让灵雾宗定要选择一方,与另外一方开战,那灵雾宗心里就老大不乐意。 而若是在这灵雾宗里,直接向着方寸出手的话,那灵雾宗又何止是选择了一方开战,简直就是成为了七族攻向方寸手里的剑了,这等样的事,灵雾宗又不傻,怎么肯担这事? 所以灵雾宗宗主一直不发话,也未免没有不默认这件事的意思。 他刚才也一直在等,想等一个更好的机会,将此事化解,但又不丢了脸面。 只是他们也没想到的是,那位白家的公子也够光棍,竟是直接出手了,还是打着灵雾宗的旗号出手,这一来岂不是麻烦,你在灵雾宗出手,那灵雾宗无论如何都磨不开关系,更重要的是,倘若他这一出手,甚至还伤了守山宗的人,那这笔账,可不结结实实让自己背了? 而心惊之下,却又不好阻拦那位白家公子…… 因为这时候强行阻止了白家公子,灵雾宗丢个大脸不说,也同样得罪死了七族! 这才真叫是深陷泥潭,左右为难。 灵雾宗宗主已是深感悔恨,怎么当时自己上了这条贼船? …… …… 一念闪动之间,便见得那位白二公子大袖挥动,已然飞到了半空,周身法力激荡,剑意惊颤,声声龙吟响起,却是接连有三道飞剑从他腰畔的剑囊之中飞了出来,化作三道流光,撕裂一片虚空,竟是一冲百余丈,直直的向着雨青离、梦晴儿、鹤真章三个人斩了过去。 剑意一起,便几乎要将那三人淹没! 凝光境! 身为白家第四代直系血脉,整个清江城突破凝光境年龄最小的炼气士之一。 这位白公子绝非绣花枕头。 他的修为与实力,甚至远超了大部分的宗门真传! 便是九仙宗,破了凝光境的真传弟子,平均年龄也大都在三十左右。 而这位白公子白怀玉,却是五年前,二十岁便破了凝光。 他这一出了手,此事怎么善了? 难道非要自己出手,来阻止这样一场大乱不成? 然后也正在灵雾宗主与长老等人心间都一片大乱之时,身后忽然一个冷淡声音响起: “神冥百兵!” 灵雾宗宗主与几位长老大吃了一惊,皆转头看了过去。 然后他们便看到,一身白袍的方二公子,这时候已经一脸冷漠,身形看起来不快,但却已倾刻之间,向前闪来,竟似一步跨越了这客殿与外面的虚空之间数十丈的距离也似,倾刻之间闪到了半空之中,而在身形出殿之前,周身便已法力激荡,森冷冷意笼罩一方…… “哗啦啦……” 半空之中,竟到处都是森然剑影枪影,像是幻化出了数十种兵器,急向白家公子斩去。 “这……” 灵雾宗宗主与诸位长老一时间心都凉了半截。 这位白家公子够狂了,一言不合,便要出手拦人。 可这位方二公子更狂,居然一言不合便便要出手伤人! 可关键是,你与人家差着境界呐…… …… …… 心间念头急动之时,又忽然意识到不对。 眼见得方寸身前诸般残刀断剑之影纷纷显化,像是从天上掉下来,从下方生出来一般,突兀而惊悚的出现在了那白家公子身边,那白怀玉自然不可能没有感受到,但他并不怎么放在眼里,只是大袖一抖,便要将方寸荡起的法力尽去抹去,三道飞剑,仍然直指雨青离三人。 分心二用,从容淡定。 但这从容之色,也就在他那一只大袖接触到了那残刀断剑的锋芒之时,忽然消失,整个人脸色大变,忽然之间什么也顾不上,猛然转过了身来,不仅远处分明就要斩在了雨青离等三人身上的飞剑顾不上了,一身法力更是急急激荡了出来,不要命的向着身周荡去…… “哗啦……” 那一片片刀光剑影消失,可是他的两条大袖,竟然也已彻底被绞成了碎片。 “这怎么可能?” 灵雾宗宗主与两位长老尽皆呆了。 这看起来甫一交手,吃亏的竟是白家公子? “是禁法?” 而那位白家公子一样反应了过来,神色惊怒至极:“居然一上来便施展禁法?” 若不是禁法,又怎么威力如此可怕,直接威胁到了自己? 可这禁法…… ……这是拼命的时候用的啊,谁会一上来就施展禁法? “你……你真当旁人都怕了你?” 惊怒之下,他厉吼一声,忽然转身,全神面对着方寸,一式雷印打了过来。 “是你自取其辱,便休怪我了!” 喀喀! 雷光漫天,如云如瀑,倾刻间向着方寸笼罩了过来。 这些闪电仿如一瞬间于虚空出现,有的如枝,有的如叉,有的力量狂暴可怖,有的又阴沉可怕,明明只是一式术法,居然瞬间便已笼罩一域,给人一种无法阻挡,更是无法躲避的感觉,就好似这一式术法击将过来,便只能任由它打中自己,一切的防御,都是徒劳! 凝光境术法! 筑基境界,术法真正入神,便可称之为凝光。 而在境界之上,偏也有这么一个不讲道理的现象,只要术法入神,那么之后无论再修行任何术法,也皆能很快入神,同样一式术法,在凝光境炼气士手中施展出来,威力便强了十倍,变化也多了十倍,像是有某种不讲道理的神蕴,在这一霎,加持到了这术法之上…… 如今的白家公子便是如此,一式术法施展,便似要一举拿下方寸。 甚至他的心里,都已有厉喝声响起:“天天有人说起你这柳湖来的方二公子,不过是仗了自己有一个厉害的兄长,又何敢嚣张至此,别人怕你,我不怕你,别人被你的威胁唬住,我偏要让你今日当众败在我的面前,我偏要让世人都看到你这狼狈不堪的样子……” 普通筑基炼气士败在凝光境炼气士手底下,不丢人。 但方寸不行! 就像金丹境界炼气士不会忌惮一位普通的筑基炼气士发怒一样,方寸会让人忌惮,因为他是仙师方尺的弟弟,而他败在了凝光境炼气士手底,也同样会成为世人口中的笑柄…… 因为他是仙师方尺的弟弟! 白家公子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所以反而放弃了雨青离等人,全力向方寸出手。 只要当众败了你,那就是败了你,没什么道理好讲! 而迎着他那一式满蕴神光,似乎绝对无法抵挡的术法,方寸同样也是面无表情,一道大袖陡然挥了出去,分明只是一式神通,但偏偏在这时候,那一道大袖,却像是出现了一个漩涡,正正的迎向了那些闪电,管你是弯的还是直的,尽皆纳入了袖中,被深渊似的法力磨灭。 此一刻,正是鹤真章察觉有异,回头看来的一刻。 见到了方寸这一式大袖,他顿时大吃一惊,叫道:“大罗云袖?” 而方寸自己,面上却露出了一抹笑意:“袖里乾坤!” 第二百一十五章 袖里乾坤(二更) 乐水宗的流云广袖,或说大罗云袖,本是一道专用来收人符篆的术法。 炼符之人,诸般符篆祭将出来,各种性质不一,威力不一,有些阴损的,甚至还会在其中加一些沾染了毒性,或是某些奇怪能力的符篆,而身为符师,除了祭符伤敌,另外一个最为要紧的本领,便是将对方的符篆隔绝或是直接收起来,这一式流云广袖,便是因此意而得推衍,其中法力变幻无端,可以同时将三道不同法力的符篆收将起来,压制其中的变化。 如今方寸施展出来的,便像是乐水宗的流云广袖。 不但姿势像,甚至连其中的表面法力变化,同样也像极了这道术法。 可这一道术法,原本是无法抵挡白家公子施展的雷印的。 因为那一道雷印,蕴含了他的神意,一式术法施展,便起码有了十几种变化,作为能够化解三种变化的流云广袖来说,直接抵挡这一式雷法,起码在变化上,便比对方少了许多,等待这时候方寸的下场,本来应该是瞬间神通被破去,然后整个人也要被这雷法重伤! 宗门里的术法神通,筑基能修,凝光、金丹也能修。 但往往,只有凝光与金丹施展出来的神通,才能唤作神通。 因为只有他们,才可以驱使神意,使得自己的术法,生出极为玄妙的变化。 方寸是筑基! 可是他在施展这一式流云广袖之时,却瞬间摧动了法力,生出了起码几十种不同的变化,与此同时,他那三寸三分三厘的先天之气带来的对对手法力变化的感应,以功德背诵《术经》带来的对术法玄妙的超凡触觉,以及阅遍无数经文,在心间生出来的一连串化学反应…… 却使得他这一式术法,拥有了超越常人的理解。 乐水宗的流云广袖,本来只能炼化对手的三道变化,但是他,却将自己的袖口,炼化了一道深渊,竟似有了磨灭一切法力变化,将对手诸般神意威严,尽皆消纳于无形的威力。 形似流云广袖,但法力变化,却已大为不同。 所以方寸才给其取名为:袖里乾坤! 他可是一直很喜欢这一式神通的名字,这可是能逮着猴子的神通! “哗啦……” 说时迟,那时快,在白家公子的一式雷法施展出来之时,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赢定了,就连周围旁观的灵雾宗宗主以及长老等人,也认为他已赢定了,毕竟,他与方寸之间,差了一个大境界,有些时候,这种境界之间的高下碾压,天生就带着一种不讲理的野蛮意境…… 可偏偏,结果却与任何人想象的都不同。 无尽雷法,或是主动撞进了那大袖之中,或是被那大袖里的某种莫名吸引力,给引入了袖中,就像是一种阴阳两极的变化,被吸纳进去一般,那白家公子施展出来的术法,竟是全无半分奏效,反而是方寸的大袖鼓动,噼哩啪啦,然后无尽雷光,粗暴的向外倾泄而出。 “轰隆……” 便如一片雷瀑,直接涌向了白家公子。 “又是一式禁法?” 那白家公子心间骇然,简直难以形容。 他完全无法理解为何自己施展出来的雷法,竟会被一位筑基境炼气士瞬间化解,最后甚至又化作了精纯的雷意,直直的向着自己涌将过来的一幕,这根本已经超过了自己的理解。 而能够超越自己理解的,便只有禁法! 可偏偏,方二公子这一式神通施展了出来,又不像是禁法…… “唰!” 他明明只是凝光境界,但面对这一道雷瀑,也不敢硬接,而是下意识的躲闪,虽然这片雷瀑没有伤到他,但以凝光境之身,躲过这一片雷瀑,却无疑是件极为丢脸的事情,这也使得他心里一时生出了无穷的怒意与愤怒,犹如看着生死大仇一般的向着此时的方寸看来。 “就算你施展的每一式都是禁法,那你又能学到多少禁法?” 白家公子厉声沉喝,躲过了这一片雷瀑之后,竟是踏空而行,直直向方寸镇压了过来。 他这时候,心里其实也有些没底。 他不知道方寸是不是连续施展两式禁法,他只是相信,就算这都是禁法,方寸也已到了强弩之末,禁法之所以被称之为禁法,便是每一式术法,都消耗极大,而且有可能这种消耗,是以后无法养得回来的,所以常人就算所学深厚,也最多不过只能施展两次而已…… 且有个前提,施展两次,这已经是奔着丧命当场去了。 更重要的一个前提是,方寸就算天资再高,又去哪里学更多的禁法? 他在云欢宗,也只不过是呆了一天。 来到了灵雾宗,虽然一下子骗到了无数经义,但也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 你去哪参悟? 弄不死你,我就不姓白…… 况且我是凝光境,镇压不了你一个筑基,又像什么话? 如此想着的他,大步奔到了方寸面前,身形几乎是倾刻而至,而在他奔到了方寸面前的一霎,身边也已经是一片灵雾激荡了开来,雾气竟像是无止境一般的飞快蔓延,里面剑光隐然,也不知出现了多少飞剑,星星点点,寒气纵横,如真犹幻,像是被星空笼罩其中…… 这一式全力施展的神通铺展开来,便已像是将星空扯到了跟前。 就像是面对着一片星空也似的剑意,又如何抵挡? “哎哟……” 望着那一片灵雾铺展开来,灵雾宗宗主等人,已是心惊不已,失声叫喊。 他们看得出来白家公子这一式神通里面,已然摧动了全力,更是能看出这一式神通,正是施展在方二公子前后难接的弱处,一颗心都紧紧吊了起来,事已至此,他们最担心的倒不是方寸被这一式神通给镇压了,他们担心的是,白家公子一个失手,直接打死了方寸…… “来的好啊……” 而这时候的方寸,面对着白家公子一式神通,也是低声一叹。 自己既然是来扬名的,那么连个凝光境都败不了,又何谈那奇才之名? 于是他于此一霎,身形微敛,慢慢捏起了一个法印。 “百花香国!” …… …… 云欢宗有一式禁法,百花香国! 世间各宗禁法,大多是因为消耗先天之气太过,或是太过阴损,因而被视作禁法! 惟独云欢宗的禁法百花香国,却是因为后遗症才严重才称之为禁法! 此前方寸经历的百花香国这一式,乃是七位云欢宗佼佼弟子联手施展出来的,集结七人之力,便以不会损伤自家先天之气的方式,将这一式百花香国施展在了方寸的面前…… 而如今,却是方寸独自施展出来的! 哗! 在白家公子白怀玉的眼中,只是看到在自己布下漫天星空的情况下,方寸已被无尽剑意指住,再也避无可避,到了这时候,除了大叫救命,肯定再也无计可施,但是方寸却没有叫救命的意思,而是在这当头,居然单掌执于胸前,然后慢慢的捏起了一个莲花般的印法。 白袍飘荡,单手执印,清风流转,天地光芒似乎皆凝于一身。 这个模样,当真是要多飘逸,有多飘逸…… 可白怀玉却只看得一阵怒火冲天:“都他妈什么时候还卖弄仪表?” 于是他也是心间一狠,单掌成抓,狠狠向下按去:“着!” 随着他的话音,漫天之间的星光,忽然皆化作了剑意,犹如一片流星雨,尽数洒落。 被流星雨指在了中间的方寸,看起来便要被刺成刺猬。 白怀玉当然是不会真个杀了方寸的,他拿捏准了火候,他只要将方寸周身大窍封住,然后方寸就会失去一切法力,从半空之中摔将下去,大概率摔不死,但一定会极为狼狈…… 修行界里公认,最丢人的事情,就是从空中掉下来…… 这时候他已确信了自己会看到这让人心情舒畅的一幕,更是确定,自己因为击败了仙师方尺弟弟的事情,扬名一域,世人可不会管自己是不是靠着一个境界的压制才赢了方二公子,世人只会说自己这位白家的公子赢了方家的公子,只会说自己的天资,直逼当年的仙师方尺! 想一想,真舒服! 然后也就在他抱着这个念头时,漫天星光也似的剑意,击中了方寸。 但出人意料,意想中方寸被封诸大穴,木头一般栽落下去的场景没有出现,在那无尽星光击中了方寸的一霎,方寸的身影,居然瞬间四分五裂,像是彻底被星意剑光撕碎了…… “不小心把他杀了?” 白怀玉大吃一惊,定睛看去,然后便意识到了不对。 方寸身形被撕碎,化作一块块碎片,但那些碎片居然全都像是活了过来。 居然倾刻之间,飞到了自己身周,然后蠕动变化,化作了一尊一尊的神魔形像。 “嘶啦……” 它们有的挥舞大手,一把撕碎了自己身上所有的衣袍。 有的挥舞古怪兵器,挥手刺穿了自己的身体。 有的探手,挖出了自己的心脏。 有的二指叉开,狠狠戳进了自己的眼窝…… …… …… 一时间,虚空里竟似忽然出现了近百尊魔神形像,将自己团团围住,施以酷刑。 而白怀玉自己则像是被梦魇缠住,挣扎不得,迎接地狱的到来。 第二百一十六章 脸丢大了(三更) “那……那是出了什么事?” 场间的变化出人意料,惊动了整个灵雾宗之人。 最初时,他们只是看到白怀玉居然施展了星云周空剑,团团指住了方寸,分明是要让方二公子吃个大亏的模样,灵雾宗宗主以及诸位长老,已然担忧的不行,甚至考虑着是不是要出手去帮那位方二公子一把,以免他不会丢人丢的太过,从此深深记恨自家灵雾宗了…… 可心底,又难免有些私心。 毕竟,这星云周空剑,乃是灵雾宗的绝学。 而方二公子,这一段时间,行乐水,走云欢,一月悟尽乐水法,折花为剑败云欢,天资之高高得吓人,名声之大大的吓人,倘若有人在这时候以灵雾宗的法击败了方二公子,那么对灵雾宗来说,也是一件注定可以看到声名雀起,惹来整个清江大郡炼气士目光的局面。 也不知道白家公子故意在这时候施展星云周空剑,是不是也打了这个主意。 只是,这看起来是方二公子逃无可逃的一幕,结果却出人意料。 也就在那漫天剑光,呼啸而来,即将指在了方寸身上时,方寸也已捏起了印法。 旁人不知道那一式印法叫什么。 他们只是看到,方寸头顶之上,忽然现出了一尊尊魔神虚影,旋及,那半空之中的白怀玉白公子,明明只差分毫,便可以将方寸拿下,但偏偏他身形一下子散乱了,便像是看到了什么让人恐惧的情景,口中荷荷大叫,见了鬼一般的向后逃去,周身法力瞬间乱作一团。 他的法力一乱,指向了方寸的剑意,顿时纷纷消弥。 而这还不算,那位白怀玉公子还在惊恐的大叫着:“什么,那是什么?” “别……别靠近我……” “嘶啦……” 他一边逃窜,挣扎,一边猛然挥手,撕碎了自己身上的衣袍,整个人犹如疯了一般,一时拼命的捂着自己的胸口,像是胸口被人刺了一剑,一时又捧着自己的脖子,便好似脑袋随时会从脖子上滚落下来,还不停的向前追去,口中像是在哀求着:“还……还我心脏……” 他挣扎,大吼,求饶,哭喊…… 就好像他身边这时候正有无数看不见的敌人,在围着他施以酷刑,叫天难应,叫地难灵。 “那……那究竟是什么?” “好像……好像中了摄魂之术,跌入了幻境……” “这……这是什么幻境,竟可以将凝光境逼到这种程度?” 灵雾宗宗主与长老们直惊的一口气险些喘到脑子里去,远远看向了方寸的眼神,满满皆是骇然,他们自然也看了出来,这时候那一场凝光境与筑基境的大战,已然结束了,更难让人想象到的是,居然只用了三式神通,三式神通结束,凝光境的白家公子便已败了…… 甚至不仅仅是败,简直败得一塌涂地! 整个人都几乎是被逼疯了一样…… “不好了……” 有的长老向着空中奔出两步,又急忙停下,转头向方寸看了过去。 看到方寸这时候并无别的表示,这才继续冲向了空中的白家公子,他们也不知白家公子是中了何等样的神通,但却已经不得不阻止他,因为这时候那位白家公子,已经疯了一般的在疯狂捶打着自己的脑袋、胸膛,将自己打的吐血,骨断,但却没有分毫醒过来的迹象。 他们怀疑,若是自己再不出手制止,他有可能会活活打死自己。 退一步讲,就算不打死自己,也活不下去了…… 堂堂白家公子,这时候已经将自己全身都扒光了,正赤条条的绕着灵雾宗上空跑圈…… 这名声彻底毁了啊…… 倘若他醒来之后知道了自己这丑态,那这脸还要不要了…… 众所周知,白家公子是最要面子的! …… …… 一边想着,他们一边冲到了白怀玉的面前,手忙脚乱,施展出了无数的法力,交织成一片软绵绵的大网,将他束住,但白怀玉动弹不得之后,却非但没有变得安静,甚至还更加癫狂,或是恐惧,仿佛将他缚住的不是柔绵的法力,而是一根一根烧红了的铁链也似…… 就连他身上,似乎都出现了铁链形状的焦痕。 几位长老慌忙施展了数道将人唤醒的法门,比如泼水,打脸,掐人中什么的…… 可居然一点用处也没有,白怀玉更疯狂了,拼了命的挣扎! 一个赤条条的男人在自己怀里拼命挣扎,那种滋味也实在是有些…… “这该怎么办?” 几位长老惊慌大叫了起来:“打晕他不成?” “他正神识癫狂,若打晕他,恐怕会永远的伤到他的先天之气……” 几位长老失声大叫着,只觉束手无策。 毕竟这位是白家公子,且是最早突破凝光境的炼气士小辈之一,若是伤了他的先天之气,那就等若是毁了这一根仙苗,他们灵雾宗就算是好心,但事后又如何承担白家的怒火? 情急之下,已有人求救也似的看向了方二公子。 “效果还不错!” 而在这时,半空之中的方寸,也已经缓缓放下了胸前的莲花印法,望着白家公子那疯狂的样子,他面无表情,只是心里默默点了点头,十分满意自己这一式神通施展的效果。 似乎这一式神通,不应该再唤作“百花香国”。 这式神通,乃是自己揉合了神冥秘典里面的数道法门,以百花香国功法法门为底子,重新推衍了出来的,自己施展出来之后,对方乃是跌入地狱,承受诸般神魔酷刑,而云欢宗的百花香国施展出来之后,却是进入天堂,承受各种各样,花样繁多的美妙场景,绮丽之梦。 一想到原版百花香国的模样,方寸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强行忘掉了那记忆,心想自己这一式百花香国,可比云欢宗那原版仁慈多了…… …… …… 目光已然达到,灵雾宗应该无人敢再拦着雨青离了。 方寸看到,那些灵雾宗长老们都已向自己投来了祈求自己的眼神,心间便有了主意,他本可以解开这一道术法,但在解开之前,却先从腰囊里取出了一颗白色丹药,屈指弹去。 “是宝丹!” 灵雾宗长老接住了这颗丹药,微微一嗅,顿时大喜,急忙塞进了白家公子口中。 这时候扔过来的,肯定是解药了吧? 看样子方二公子的摄魂之法,非但神妙,还借助了一些奇毒异蛊。 这也是很合理的,若不是借了毒蛊等外物,筑基境界,如何可以将凝光逼到这种程度? 令人惊喜的是,解药果然有奇效! 看着那白家公子服下了那颗宝丹,方寸心间微微一笑,解去了术法。 而在众人眼中,那位白家公子服下了这颗宝丹,立时停止了挣扎。 半晌之后,他才如梦初醒一般,缓缓睁开了眼睛,转头看了一眼周围正满面担忧看着自己的灵雾宗长老,然后又看了一眼远处的方寸,再又看了一眼山上山下,无数惊讶看着自己的灵雾宗弟子,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这时候长老们担忧的眼神,便都变成了同情! 然后这位白家公子也愣住了,良久之后,他几乎快要哭出来一般,狠狠向方寸看了去。 “你……” 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大吼着,但只吼出了一个字,便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也只能晕过去了,不晕还能咋地? …… …… “噢……” 这时候云欢宗上下,不知有多少人都正目光惊异的看着空中。 简直难以相信,刚才竟是方二公子三式神通之间,便将颇有才名的白家公子给当众击败了不成?尤其是那白家公子被制住之后,癫狂无度的模样,更是让人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惊恐……但不得不承认,这惊恐之后,再回想起来,居然还觉得那场面有点小小的刺激…… 筑基败凝光,神通乱心神! 此前方寸在乐水宗便已留下了惊人的才名,而在云欢宗,又将这才名推到了一个惊人的高度,可是也直到这时,看到了这一场大战,才终于确定了这方二公子盛名之下的真实…… 也是因着这场大战,吸引了太多人的注意力,挡在了雨青离等人面前的弟子少了许多。 哪怕是那些挡在了他们前面的弟子,也多少被这一场大战分了心。 甚至说,就连鹤真章与梦晴儿两个,刚才都忍不住分了心,转头看向了方寸与白家公子的那一战,然后心底留下了惊人的影子,整个灵雾宗山间,大概也只有雨青离与另外一个人,没有被这一场大战分心,一个在急急的冲向了灵雾宗的清静谷,一个只是看着他…… 到了这时候,雨青离距离那片清静谷,已只剩了不到百丈距离。 而挡在了他身前的,也不过是寥寥数名灵雾宗的弟子,况且就算是这几位弟子,也早已发现了形势不对,宗主与长老们皆没有阻止之意,那么自己当然也没有阻拦的必要。 于是他们只是稍稍意思了一下,便已急忙退开,让出了一条路。 雨青离面前的,已经只剩了空无一人的虚空,通向了那一方清静的小院! 再也无人拦着他,而他这一次也没有犹豫,直接推开了那院门。 远处的山峰之上,那位面色阴沉的薛长老,在看到雨青离进入小院的一霎,瞳孔急缩。 第二百一十七章 缸中女子 院门距离房门,也只数步距离。 而看着雨青离冲进了小院之后,场间所有人都目光一凛,仿佛显得有些紧张一般看了过去,从人的表情,便可以看出这些人心里的念头,他们似乎并不想让雨青离进入那个小院,看到里面的那个人,可是他们又知道这是早晚之事,所以强迫着自己不要去阻止这件事…… 于是,几乎是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雨青离猛得推开了门,看到了屋中的一切。 外人一时间看不清屋里的场景,只能听到,雨青离冲进了屋中之后,便是半晌的死寂。 再之后,忽然一声响彻云霄,几乎要将人心肺撕裂的吼叫声响了起来。 那是雨青离的声音! 那一声愤怒而痛苦的吼叫,发自灵魂深处,似乎要将自己整个人都撕碎一般。 “唰!” 鹤真章与梦晴儿两个人,闻声已是神色惨白,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光是听着那吼声,便能够感觉到那无法形容的悲痛意味,让人浑身发寒。 而在这一霎,无论是半空之中的方寸,还是那客殿之前的灵雾宗宗主,又或是那些刚刚才将白家公子从空中抱了下来的长老们,又或是刚刚还在阻拦雨青离进入那个小院,如今正散落于空中的灵雾宗弟子,皆被那一声悲吼惊动,心里竟莫明有些发慌,犹如陷入了冰窑。 “我杀了你……” 再下一幕,雨青离的身影,忽然冲出了小院。 这个平时一脸阴沉,天生长了一张让人看着心里发寒的面孔的年青人,在这时候神色简直扭曲到了极点,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擅长控制自己的微表情,所以当怒气与杀机太盛,情绪太过激烈,以至于整个表情都有些扭曲时,他那张本来颇为俊俏的脸,甚至有些丑陋。 “我杀了你……” 他口中只是重复着这句话,目光从人群之中急急扫过,便看向了西南。 看向了西南山峰之上,那一位站在了松树下的沉默面孔。 而紧接着,便像是有阴火烧着他的神魂,竟使得他周身瞬间便有滚滚魔气蒸腾,于他身后,居然出现了一尊青面獠牙的魔首,带着一种古朽而苍凉,漠视世间的悲凉气息。 于此一霎,他的样子,居然像是有着某种魔力,让人不敢去看。 但凡正面看向了他的人,都会感觉心底一片冰凉,就好像有无形大手,摄住了心脏。 轰隆隆! 分明雨青离只是筑基境界,但在这时候,他每一步踏出,竟都像是有了风雷之声,虚空里似乎出现了一连串的涟漪,就像是他正踏在水面之上,整个人便如同一道强弓射出的利箭,于空中拉出了一道长长的残影,只挟着无法形容的惊烈杀气,急急的向着薛长老冲去! “怎敢在吾宗之内任意伤人?” 场间诸位长老的心本在雨青离的身影冲进那小院时,便已沉了下来。 就像被人进入的女子一样,接受了一种已成事实的命运。 可他们却万万没想到,雨青离紧接着便是如此的惊怒而暴烈,竟是直接冲出了小院,向着自家长老冲了过去,这一幕太过突兀,以至他们都急急大叫,下意识就想冲过来阻止。 可也在这时候,半空之中的方寸,猛然转过了身,目光看向了那些长老。 顿时所有人都心间微沉,动作稍缓。 “方二公子,我灵雾宗已然仁至义尽了……” 而在此时,那位灵雾宗宗主梁湘子,也已忽地将目光向着方寸看了过来,沉声道:“方二公子在我灵雾宗内戏耍七族炼气士,我们已经认了,方二公子纵容手下弟子强闯我灵雾宗小院,伤我门中弟子,我们也认了,甚至你在我宗门之中重创白家公子,我们也只选择了中立,可如今,若你手下的弟子硬要向我灵雾宗长老出手的话,那再出了什么事,我们……” 这番话说出来时,灵雾宗宗主心间委实是有些怒气。 他毕竟是堂堂一宗之主。 灵雾宗也是有脾气的! 这一日前后发生了如此多的事,灵雾宗觉得自己已经给足了方二公子面子。 不仅是方二公子,就连他那位死去的兄长的面子,也给足了。 堂堂一方宗门,在自家地盘上被人攻向自家的长老,这成何体统? 更隐然未讲的话便是,若是自家长老出手,将你守山宗弟子击伤了,又怎么算? “我不管你们什么仁至义尽,我只知道,我守山宗弟子不可伤在这里……” 而方寸并未多言,他只是冷冷说着,便忽然展身向着那一方小院掠去,不必他的呼唤,灵雾宗宗主梁湘子也知道他的用意,急急随着他掠了过来,两人身形展动,倾刻间落在了那小院之前,推开被刚才冲出来的雨青离撞破的院门,他们便同时看到了一个大缸…… 那缸上有一个木板,木板有一个洞,有个女子的头颅,卡在了洞口。 看得出来,她以前应该非常美丽,但如今,却只剩了皮包骨头,像是一颗惨白的骷髅。 那大缸是黑色的,上面纹满了细秘而古怪的花纹,时而明亮,时而黯淡,而在所有的花纹变得明亮时,这口大缸,便隐隐成了透明的,可以透过这口大缸,看到女子蹲在缸中的身体,那已然成了一具骷髅,几乎没有半点血肉,全靠了缸中的丹液,在维系着她一线生机。 方寸忽然就明白了雨青离发狂的原因。 他良久的沉默着,过了很久,才忽然转头看向了灵雾宗宗主:“这就是你们的长老?” 灵雾宗宗主的脸色,也变得非常难看,过了许久,他才低声开口:“在我们得知你要过来,找出了这女子的时候,她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她一身的血脉,皆已被夺,本就时日无多,为了保住她的命,我灵雾宗拿出了最好的宝丹,吊着她的一口气,只是担心她死!” 方寸仍然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这就是你们的长老?” “你想让我们怎么办?” 灵雾宗的宗主梁湘子,话里也忽然多了些恼怒,厉声道:“他是薛家推举过来的,而且这女子是他的道侣,他们于房间行道侣之事,修血脉秘法,我们只是外人,又能如何?若不是因为知道你要来,若不是因为知道那雨姓弟子的事,我们又哪有权力过问这样的事?” 是啊…… 心间压抑至极,愤怒至极的方寸,竟像是情绪紧绷了到了极点,反而绷得断了。 这方世界,有些时候就是这样的。 这女子是凡人,又是那长老名义上的道侣,谁又能管得了这种事? 至于她是不是自愿成为了他的道侣,又是不是自愿被折磨成这样子,谁会去理会? 若不是雨青离曾经帮过自己,自己会理会么? 主要是,理会得过来么? …… …… 而在此时,灵雾宗之内,迎着杀意滔天,向着自己冲了过来的雨青离,那位年青的灵雾宗长老薛执正却也没有还手,而是倾刻间身形向后微闪,哗啦一声,他身边那一株古松,便已被雨青离愤怒至极的法力拦腰击断,就连他脚下的岩石,也被打得如同筛子一般…… “你这样的畜牲……” “我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雨青离双目血红,声音嘶吼,只是不停的向他攻了过来。 这等凶势,莫说筑基境弟子,便是凝光境炼气士,看得也已惊心魂魄。 “杀我?” 而这位年青的长老薛执正,却是身形如烟,快速后退,任由着雨青离一法一式,击在自己身上,但打中的却都是他的残影,某种程度上,他竟似闲庭信步一般,看似不停的在动,但却一直与雨青离保持着同样的距离,若除掉二人的动作,他们倒像是一直在面对面说话。 而迎着雨青离那无尽的愤懑,他阴沉的面上,忽然露出了些微笑:“你凭什么杀我?” 身形游走,轻而易举,便避过了雨青离的一式式神通,声音如游蛇一般钻进了雨青离的耳朵:“我娶你姐姐,乃是明媒正娶,甚至有郡府的为证的婚契,你姐姐嫁我,也是心甘情愿……起码嘴上心甘情愿,至于夫妻房间之事,那也是我们二人的事情,仙帝都管不着……” “闭嘴,闭嘴……” 雨青离犹如负伤野兽,怒发如狂。 “呵呵……” 而与他的愤怒形成了强烈对比的,则是那薛执正的云淡风轻,智珠在握,声音里甚至多了几分轻松:“我没想到你能得到那位方家人的赏识,有他撑腰,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论公,吾在郡府做掌令多年,立功无数,甚至因屡斩大道,得到了郡府赏识,最后得薛氏主脉举荐,入了灵雾宗为长老,论私,我给你姐姐金银珠宝戴着,绫罗绸缎穿着,灵丹宝药喂着,人前恩爱,人后甜蜜,情深意笃,是她沉迷房中之事,落得形销骨立,怪得谁来?” “哈哈……” 他声音压在一个极为细微,只有雨青离可以听到的程度,但神态,却已露出了些森然之色:“我处处小心,行事谨慎,有违律法的事情半点不曾做过,就算那位方二公子为你撑腰,又能如何?就算我确实夺了她的血脉,但我行事之间,本无触法之举,谁又对付得了我?” 第二百一十八章 能奈我何? “杀杀杀……” “杀了你这样的畜牲,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整个灵雾宗上下,都已陷入了一种难言的为难之中,他们看着守山宗弟子雨青离冲向了自家门中薛长老的模样,深深觉得尴尬而迟疑,谁也不知道,那位守山宗弟子,怎么就一下子这么大的火气,看起来竟像是真要与自家长老拼命一般,可偏偏,这位守山宗弟子身后的人是方二公子,大家不愿得罪方二公子,但是,不愿得罪,就由得他身边人这般凶狂? 那可是我们灵雾宗的长老,被你这样一位别宗弟子逼迫,颜面何在? 传将出去了,我灵雾宗颜面又何在? 你一位筑基境界弟子,这般在一位金丹境炼气士面前不依不挠,就真不怕这位长老出手之间,便料理了你?难道自己心里就没有一点数,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才活到现在的? 整个灵雾宗之间,已有不知多少弟子愤怒难言了。 看着薛长老掌掌金丹,却一直忍让,被人逼迫得连连后退的一幕,他们都有些气不过。 可是偏偏,他们谁也不敢擅动。 这时候,都下意识的将目光向着清静谷的那方小院看去…… 都在等着宗主的命令。 …… …… 而在这时候的小院之中,灵雾宗长老,只是深深的沉默着。 从做了这灵雾宗长老,他还没有一次,如此时般头大。 望着那女子,他心间也有些不舒服,但迎着方寸的质问,他也不为所动。 此前,灵雾宗已经做到了极致,守山宗要带这位女子回去,哪怕这位女子,乃是薛长老的道侣,他们还是答应了,这就已经是极大的让步,可如今,你门下弟子非要杀了薛长老,这还让灵雾宗怎么让,带了你的姐姐回去,与非要杀掉吾宗的长老,能是一样的事情么? 方二公子若再逼迫,那就不是灵雾宗的问题了。 便是说破天去,也是你方二不懂事! “你……你是方二公子?” 但也就在这一片压抑的沉默里,那缸中的女子,忽然喃喃开口,气若游丝,此时的她,生机都已似若有若无,眼睛里面已经没有半点神采,但在这时候,却像是将剩下的神采,都聚集了起来,僵硬而迟缓的转过了身,看在了方寸的脸上,一瞬不瞬,直勾勾的看着。 “我在听着!” 方寸转身,向着缸间的女子,揖了一礼。 “我听他们……听他们提起过你的名字……” 那女子气若游丝的说着:“我想……我想求你一件事……” 方寸轻声道:“请讲!” “我想求你,让他们……让他们放我去死吧……” 这女子吃力的说着,声音都已显得有些涣散与木然,已经几乎要僵硬的脸上,却露出了些黯然悲苦的神色来,干涸的眼睛里,像是有泪水要流出,但却一丝水汽都没有:“阿离……阿离长大了,他……他已经不需要我再护着了,我……我终于可以……去死了……” 方寸认真的听着她的话,但却没有回答,只是久久沉默着。 就连一边的灵雾宗宗主,这时候也在沉默,他的气机释放,使得外面的人不敢进来,他也担心外人会看到这女子的样子,但是他同样也觉得无奈,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样的事。 毕竟对于他来说,虽然不想,也不太敢得罪方寸,可毕竟,这是他灵雾宗的长老…… 而且这位长老,明面上看,没有犯什么门中戒律,甚至还立有不少功劳! 他虽然年龄不大,但在郡府之时,却是功勋累累的老将,破获奇案无数,斩杀悍匪无数,而在外人看来,更是觉得他有些传奇,本来只是姓薛,与七族之中的薛家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但硬是凭着自己的表现,得到了薛家赏识,大力推举,使得他进入了灵雾宗,作为长老! 甚至到了宗门,他也谨小慎微,说一不二。 这一次为了与方寸缓和关系,灵雾宗与七族让他将自己那位道侣交出来,此等侮人之事,他都答应了,当然,那时候谁也没有意料到,他交出来的,已经是快接近于一具枯骨了…… 面对这样一个人,你能让我灵雾宗怎么办? 大夏可没有什么律法,能管到人家道侣间的房中事! …… …… “不错,你们家的血脉,我是夺了……” 而在此时的灵雾宗山门之下,无数目光交织之下,薛执正长老从头到尾都没有还手,更是没有借着修为遁逃,他只是在看起来有些笨拙,甚至是狼狈的躲避着状若疯狂的雨青离的术法与神通,外人看着,只能看到他一脸的为难,一边的悲哀,甚至显得有些愧色…… 可只有雨青离能够看到的时候,他才会偶尔露出一抹森然,声音甚至显得有些阴森:“你们家的血脉,当真是不错,我每得来一丝,都能够感受到修为大进,我本与你父亲一样,只是筑基境的小印,可是自从有了你姐姐,我便轻易跨过了凝光这一道号称神境门槛的境界,更是短时间内便成了金丹,哈哈,我已是金丹,你这区区筑基境的小狗崽子,又能奈我何?” “杀,杀,杀……一定要杀了你……” 雨青离已几乎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只是拼命在大吼着。 而他越疯狂,薛执正却是越开心了:“哈哈,你喊吧,喊的越大声越好……” “倘若当年的你,也有现在这等与我叫嚣的勇气,说不定那时候我真不敢碰你姐姐,毕竟那时候我也只是小小的掌印官一个,我也担心碰了你的姐姐,会有损我的声望,甚至引起周围一些同僚的轻视,可是呢,当时你没有啊,当时你只是跪在了那里,求我饶了你的性命,你眼睁睁看着你的姐姐抱住,求着我饶你一条小命,这与你亲手将姐姐送我有何区别?” “现在你有人撑腰了,所以胆气壮了,想要来找我拼命,却已经晚啦……” “生米煮成了熟饭,你什么也解决不了啦……” “我早就看破了你,你骨头里便是一个孬种,你根本毫无胆色……” “……” “……” 薛执正的话像蛇一般钻进了雨青离的心里,让他想起了当初自己被眼前这个人吓到,只敢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一幕,看到了自己哭着向这个人磕头求饶一幕,这种刺像是从他自己心里生长出来的,刺得他心脏烂作一团,刺得他更加的疯狂,只想与这个人同死。 “很好,你现在越疯狂越好……” 而薛执正看着雨青离的疯狂,神色一片阴沉:“你越凶,你越过份,我周围的同门越看不下去,他们现在已经快忍不住了,他们灵雾宗还是要脸面的,堂堂金丹长老,这般让着你,我已仁至义尽,满天下的人都不会说我的不是,他们只会认为是你疯了……” “你能奈我何?” “便是你身后撑腰的那方家老二,又能奈我何?” “哈哈,哈哈……” “现在的你,与当初跪地求饶的你,本就没有什么不同……” “……” “……” 在他的笑声之中,灵雾宗上下,也确实已经在积攒着,压抑着一种无形的怒气。 够了! 你这小小守山宗弟子,如此逼迫我灵雾宗长老,当真一点脸色也不留了吗? 若再不阻止你,我灵雾宗还有何颜面在清江立足? …… …… “说吧,你想要什么!” 也是在这时候的小院里面,沉默到让人压抑的气氛里,方寸忽然冷冷的开口。 灵雾宗宗主梁湘子,整个人都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方寸会说这个。 他也意识到了问题的纠结,只是根本没有解决的方法,身为一方宗主,自己能怎么办? 他已经准备好了迎接方寸的怒意与仇恨。 却没想到,方寸这时候的口吻,反而没有了之前的咄咄逼人,竟似有些软了。 “我向你灵雾宗低头,我也愿意向你妥协!” 方寸声音低低的道:“所以,尽管说你的条件吧,无论是龙石也好,法宝也好,金银也好,秘法也好,只要我能给你的,我都会给你,条件就是立刻放弃对那位长老的保护,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现在只想要那个人的命,为此,我会不惜一切自己能付出的代价!” 梁湘子听着这话,整个人都已懵了。 方寸平静的说着,淡淡道:“凡事都是有价格的,你们灵雾宗的长老也有!” “你……” 灵雾宗宗主神色都已经有些惊怒,哪有当着人的面说这种问题的? “如果你答应,大家都好,你不答应,那我会杀了你!” 方寸冷冷的,口吻淡淡的,像是在叙说一个事实:“你知道我做得到!” 灵雾宗宗主瞬间沉默。 他听说过当初死在了柳湖的那位凰城将主! 也是因此,他意识到方寸说的是认真的,心间已是掀起了一片片惊涛骇浪。 “我毕竟还是弱鸡一只,看不顺眼的东西很多,管得了的却很少!” 而在这沉默中,方寸只是看向了那缸中的女子,耳中听着外面传来的雨青离疯狂的吼声。 “可见到了,就得尽最大努力去做不是么?” “那人是我的朋友!” 他沉默了很久,轻声道:“而我现在能为朋友做的,就是给他一场酣畅淋漓的复仇……” 第二百一十九章 罪不容恕 “嗖!” 也就在灵雾宗上下都已实在看不下去那位守山宗弟子像是疯子一般追杀自家薛长老,而宗主等人偏又保持了沉默之时,忽然之间,那清静谷的小院之中,便忽然传出了一声巨响,乃是那个小小的茅屋,倾刻之间,便已被狂暴的力量撕碎,烟云甚嚣,而后,两道身形从那小院之中冲了出来,一去高空,径直来到了灵雾宗那位于北首的主峰之上,平台之前。 “宗主与方二公子出来了?” 所有人都急急抬头,看向了主峰方向,心间忍不住一惊。 刚才所有人都盼着宗主现身,宗主却一直没有出来,那如今这个意思是…… 就连那位正在被雨青离追杀的薛执正长老,也忍不住心下一喜,目光冷冷的向着雨青离看了一眼,似乎已经确定,随着宗主不继续躲在那个小院里,这一场闹剧终将结束,毕竟他是灵雾宗宗主,毕竟自己是灵雾宗长老,他又岂能一直坐视自己被人逼得如此狼狈? “那是……阿姐……” 而被愤怒与仇恨淹没的雨青离,忽然看到了那两道身影,尤其是看到那两道身影中间,以法力托着的,乃是一口大缸时,整个人猛得一震,仿佛被无形力量摄住了心魄。 “梁宗主,请吧!” 而来到了那主峰之上,方寸阴沉着脸,缓缓向灵雾宗宗主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而他自己,却什么事也不管,轻轻蹲在了缸前,看着那个可怜的女子,低声道:“我知道你很痛苦,但我想就算已经对这世间再无留恋,你总也该想看看复仇的样子……” 出人意料,那个女子竟是缓缓的摇了摇头。 她声音犹如蚊蚋,但说的却很清楚:“我想看……阿离……长大的样子……” 方寸一时怔住,旋及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他将一颗宝丹拿了出来,送到了女子的嘴边:“你会看到的!” 女子已几乎干涸的眼睛里,隐隐透出了些神采,她用力将那颗丹药咬住,吞了下去。 而方寸则向灵雾宗主点了点头,嘴角微微绷紧。 …… …… “够了!” 一片惊乱之中,灵雾宗宗主忽然转过身来,向着山间大喝。 这一喝,他大袖飘飘,似乎怒气鼓荡,扬起了长袍,身边有灵雾宗常散不散的云气萦绕着,阳光落在他的身上,像是笼罩了一层光芒,只是他的脸色,却显得满是愤恨,冷冷扫过了此时已经显得一片大乱的门内,厉声喝道:“此乃我灵雾宗道场,谁敢如此无法无天?” “宗主……” 其他人闻言,皆是大吃了一惊。 尤其是灵雾宗的长老与弟子们,已是心里一动,纷纷抢上几步。 他们皆早就等着宗主发话,制止这乱象,可是制止了乱象,也就得罪了方家人…… 谁也不知道这时候心里是盼着宗主早些决定,还是缓些决定。 而那位薛执正长老,在这时候面上却已露出了淡淡的微笑,被雨青离追杀了这么久,他却连衣袍都没有散乱半分,看得出来,他修为着实高过了雨青离良多,而因为对事态的把控,他的养气功夫,也比雨青离好得多,与这时候被悲痛淹没的雨青离相比,简直两个极端。 然后也就在这无数的目光之中,灵雾宗宗主梁湘子忽然微微闭目,然后猛得睁开,一双眼睛里,竟似有压抑不住的怒火倾泄了出来,厉声喝道:“薛执正长老,你可知罪?” “什么?” 那正面带淡然微笑的薛长老,陡然之间,神色变得错愕。 而满宗上下,所有的长老与弟子,也都像是见了鬼一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灵雾宗,乃是堂堂仙宗,守正诛邪,护人间正道沧桑!” 梁湘子那一张平和的脸,都已变得有些扭曲,那是愤怒太过的缘故,嘶声厉吼道:“纵是清江六宗之中,我灵雾宗底蕴不如九仙宗,论传承不如守山宗,便是论机巧,也不如乐水宗,可我灵雾宗,向来都懂得‘除魔卫道’四个字,对妖修魔人,宁可杀错,也从不放过,上下弟子,无论是否还在门中,也一直深受先祖教诲,一世清正,绝不肯与妖魔同流……” “可是你……” 他猛然间抬起手来,恨恨的指向了薛执正长老:“可你这厮,做了什么?” 宗门上下,一片死寂,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位薛执正长老,更是神色惊愕,面上的淡然之色,消失不见。 而灵雾宗梁湘子宗主,则已缓缓让开了身形,让满宗弟子,皆已看到了身后那缸中的女子,痛心疾首,恨不得立时出手杀人,喝道:“你看看,这样一个弱女子,被你害成了什么样子?你勾结妖魔,学其妖法,暗寻血脉,假作道侣,盗人气血,炼制妖丹……” “此等行径,便是妖魔亦不肯为之,而你这堂堂宗门长老,竟是如此无耻毒戾?” “唰!” 听得宗主大喝,已不知有多少人急急的将目光看向了那缸中女子。 其实大多数人,或说绝大多数,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什么,宗主与方二公子就在旁边,他们也不敢以神识去探查,只是光看那模样,能够看得出那女子异常凄惨,气若游丝,似乎一身血气都空了,再加上宗主的话里提到了什么妖法,妖丹之类,瞬间联想到了许多。 “薛长老居然暗炼妖丹?” “何止,他……他若是将自家道侣害成这样,那简直就是在炼人丹!” “勾结妖魔?难道薛长老也与乌鸦山有联系?” “难怪……难怪那位守山宗弟子,居然要跟薛长老拼命……” 满宗上下,一时心间浮沉,不知多少目光,又惊又疑的看向了薛执正长老。 “你……” 而那位薛执正长老,也是神色大变,急声喝道:“宗主此话,又从何而来,薛某……” “闭嘴!” 灵雾宗宗主厉声大喝,浑似虚空里闪过了一个霹雳,震得人心惶惶,而后便听得他咬牙切齿,森然大喝道:“当初薛家推举你来,我看你卷宗,还道你是一位好人,孰料你早在做大印官时,便已暗害了自家兄弟,夺了他一双儿女,不替人好好养着,反而又强行要了那女子身子,更甚者,竟暗中修妖法,夺人气血,若不是我早发现了你,谁知你又要做何等恶事?” 薛执正长老又惊又怒,喝道:“宗主……” “妖孽住口!” 灵雾宗宗主梁湘子一声冷喝,惊动四方:“你诸般阴险行径,皆有证实,诸般邪事,本座都已一清二楚,还敢妄想狡辩?你想将我灵雾宗当作是藏污纳洉之地,却是找错了地方!” 说着话时,已猛然之间转过了身,向着身边的方寸喝道:“方二公子,得亏你的提醒,我才总算有了抓住此獠的实证,但我灵雾宗,自有灵雾宗的规矩,他就算犯下再多大错,也得由我灵雾宗先行处置,你宗弟子,纵是再与他有血海深仇,也该等我宗处置了再说!” 方寸猛得转过身,似乎并不服气,喝道:“梁前辈,他与吾宗弟子有深仇大恨!” “宗门有宗门的规矩,我灵雾宗的规矩,便是如此!” 灵雾宗宗主竟是一点也不给方寸面子,厉声大喝:“此獠躲进我灵雾宗,修炼邪法,暗施邪术,这是拿着我灵雾宗当幌子,这是想败坏我灵雾宗数百年的声誉啊,诛心之举,谁人可饶,便是本座不说些什么,我灵雾宗先辈传下来的十八道酷刑,却也饶不过你……” “来人啊,诸位长老,还在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这阴险狡诈的妖人给我拿下……” “……” “这……” 那灵雾宗上下诸位长老,一时被这话惊得满面慌乱,竟是有些反应不过来,但起码从面上看,却已明白,这位梁长老,似乎真的犯下了什么大事,惹怒了宗主,竟是直接下令要将他拿下来,严加处置,而方二公子,似乎也有心要插手,不过自家宗主,这一回可当真是撑足了面子,竟是一点方二公子的面子都不给,硬是要自家宗门先将人处置了之后再说…… 看着方二公子被怼的样子,刚才的郁气,似乎都一下子消失了…… “你们敢冤枉我……” 而在众修还没反应过来时,那位薛执正长老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瞬间只觉一股子颤栗从心底发散了出来,瞬间走遍了全身,几乎气的头皮发麻,他又如何能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没做过什么,他很确定,自己的事,便是让郡府范老先生来查,都查不出什么问题。 最多也只说自己一句不疼惜道侣,自己也有太多理由可以分说。 可明明自己做事如此小心,怎么到了他们口中,却忽然一下子多了这么多罪状? 除了刻意冤枉自己,还能有什么? 绝望之意瞬间降临,他几乎不敢相信…… 这些人怎么敢做的如此大胆,红口白牙陷害自己…… “唰!” 厉声喝中,他意识不妙,瞬间便要向着山外冲去,只有先逃出去,再找人做主。 “畏罪潜逃?” 可是看到了他要逃走的一幕,灵雾宗宗主,面上反而露出了冷笑。 第二百二十章 不择手段 薛执正长老反应已够快,在他忽然间发现了灵雾宗宗主,与那位站在了灵雾宗宗主身边,脸色阴沉的方二公子之时,便已经发现了对方的歹毒用心,更是知道辩解都已无用…… 而他的修为也足够高,一觉察觉不妙,便立时急急遁向山外! 依着他的修为,几乎化作了一道闪电,倾刻之间,便要冲出山门之外时…… 那些灵雾宗的长老,虽然都已经得到了灵雾宗宗主的嘱咐,但因为太过突兀,都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而其他门中弟子,更是还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不过,一通厉喝,给薛执正长老定下了这一道道大罪的灵雾宗宗主,却明显早就料想好了所有有可能的变数! 在看到那薛执正长老急要遁走之时,他便已猛然挥手。 陡乎间,灵雾宗内,那些散漫于天地之间的无穷雾气,忽然都被引动。 看起来,每一团雾气里面,都像是滋生出了无穷的法力,一片片涌向了薛执正长老身上。 “呼喇喇……” 这位薛执正长老刚才在雨青离追杀着他的时候,只显得风轻云淡,仪表不俗,举足若轻,可是在这一刻,却瞬间变得极为狼狈,他挥舞大袖,展露出了惊人的法力,倾刻之间,便已接连击碎了三四道古怪的雾气,奔出了数十丈,可紧接着,他身边已涌上了几十道雾气。 而这些雾气,还在不停的勾连成片,沉重如山。 就像是一座座半透明的大山,不停的压在了他的身上,直将他压垮在了当下。 “嗤!” 这些雾气有的化作了无穷的锁链,将他缠住。有的直接化作了铁钩,毫不留情的刺穿了他的琵琶骨,将它锁住,还有一些,竟是灵物一般钻进了他的体内,冰封他的经脉…… …… …… “无耻,无耻……” “你们这般陷害于我,就不怕天打雷劈……” 感受着自己头顶之上有如山般的力量不停砸落下来,薛执正长老厉声大吼着,任是他修为再高,也不可能与一宗之护山大阵对抗,他像是困兽被绑在了屠宰台上,又像愤怒的幼童被大人踩在了脚下,他只觉脑海都要被怒意冲爆了,嗓子都被粗砺而愤怒的声音磨出血来。 他一辈子也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恐惧与愤怒,或者说这样的冤枉。 他感受到了全天下,最无耻的陷害与背叛。 可是,就连他在这样绝望之下的发泄,都没有喊得完整。 一团灵雾涌来,瞬间便已封住了他的口鼻,他只能呜呜作响,却谁也听不清他的话。 与此同时,灵雾宗早有三四位长老飞身赶来,其中两位,一左一右,按住了他,随着护山大阵的压制,也随着自己体内金丹法力的磨灭,薛执正长老根本半点也反抗不得…… …… …… “薛长老居然……” 形势急转直下,一众灵雾宗弟子,甚至还没能反应过来,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般的揉着自己的眼睛,那位可是堂堂灵雾宗的长老,怎么就忽然间变成了宗门的阶下囚? 他究竟是犯了多大的罪过,才会使得宗主二话不说,便要将他拿下? 而抱着这种心思时,他们也不由得看向了那主峰之上,看到了那个缸中的女子,一时心间便生出了许多联想,那个女子的惨状,以及宗主立时要将他拿下的行径,再加上那位守山宗弟子不惜一切,也要与他拼命的疯狂,林林总总,已经足以让人想象中一场大戏…… 知人知面不知心呵…… 薛执正长老平日里名声竟还不错,谁又知道他暗地里…… “尔等皆给我记着,我灵雾宗虽不是那等传承数千年,名震百万里的大宗,但我们也有自己的规矩,自己的理念,凡吾宗长老与弟子、执事,不求你们事事争先,与妖魔血战到底,但却一定要守心正性,敢有如此龌龊肮脏行事之者,便不配冠着我灵雾宗的名号……” 灵雾宗宗主的声音,冷冷荡荡,传遍了整个宗门。 一时间,上下门人,尽皆心间一凛,无由得生出了一种复杂的心情。 那是一种自豪之意! 此前乌鸦山一战,后来一直有暗地里的消息传来,据说我灵雾宗表现不佳,可现在看看,我灵雾宗宗主大公无私,我灵雾宗上下皆是堂堂正正,看以后还有谁敢小觑了我们! …… …… “方二公子,请恕老夫无礼了!” 而那灵雾宗宗主训过了满门弟子,便又傲然转头看向了方寸,某一丝余光,甚至还扫过了一边的雨青离,冷声道:“我知你是来寻仇的,但我灵雾宗自有规矩,此獠犯下如此恶事,我们也需审问,定罪,惩处,你们若想报仇,那便等他三天之后,被逐出宗门时再说吧!” “到了那时,这天底下还有谁想杀他,都与我灵雾宗无关了!” 不远处的鹤真章与梦晴儿等人,闻言都已有些惊喜莫名,他们本来就替雨青离这位同窗担忧,担忧他面对着灵雾宗这位长老身份的存在,就算想要报仇,怕也不会简单…… 可如今,那岂不是就在山门外守着就行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方寸像是已经怂了,无奈的向着灵雾宗宗主揖礼:“当奉前辈之命!” 说着,他缓缓飞身从主峰掠下,来到了一边山坡上雨青离的身边,这时候,本是最为疯狂的雨青离,却像是成了一个外人,薛执正如今便在他不远的地方,被两位灵雾宗长老给扣着,身上缠满了灵雾化作的绳索,口鼻都被封住,全然没有了之前表现出来的淡定之色。 一看到方寸过来,雨青离立时抬头向方寸看了过来。 他似乎有许多话想说。 看到仇人服诛,他心里本该痛快,但却下意识里,觉得并不想如此…… “这是你姐姐的意思!” 方寸似乎知道雨青离想说什么,一句话便让雨青离闭紧了嘴吧。 “你说你姐姐恨不恨这个人?” 方寸转头看向了雨青离,轻声问道。 雨青离沉默的抬头,看向了方寸,有些不理解方二公子为什么会这么问。 自己的姐姐被他害成了这样,又如何能不恨他? “但你姐姐最想看到的,并不是他的死,而是你长大!” 方寸接着开口,认真的看向了雨青离,道:“那么,怎样才能证明你长大了?” 雨青离牙关已然咬紧,颧骨位置绷起了青筋。 阿姐已经成了那个样子,最后想看到的,却不是这个人的死,她已经快要耗光了所有的生命,最后的生命甚至支撑不起她的仇恨,支撑着她的,是看到自己长大。当年被这个人的魔爪笼罩时,自己只敢跪着求饶,不敢去看姐姐的惨状,是姐姐护着了自己一条小命。 哪怕是后来,也是因为有姐姐在,自己才能去了柳湖,才能入了白厢书院。 可自己仍然是没有长大的,因为那个人,仍然是一个可怕的阴影,笼罩着自己…… 那么,怎样才能证明自己长大了? “为……为何三天?” 雨青离已然明白了方寸的意思,但声音却还在微微的颤抖。 “若没有这三天的严酷刑罚,又怎么可以削掉他的金丹修为?” 方寸轻声回答:“若不削掉他的金丹修为,你们又怎么站在一个公平的战场上?” 雨青离顿时怔住了,瞬间明白了方寸的安排,神色已微微动容。 而方寸的脸上,则露出了一些奇异的笑容。 雨青离的姐姐,临死前最后的想法,竟不是复仇,而是想看到雨青离长大。 她能够放手离开,也只会确定雨青离不需要她再护着。 既然如此,方寸自然要帮他们姐弟实现这个愿望,况且,他也想知道,雨青离的姐姐,一个凡人的血脉,都可以帮一个修为天资本来甚为平庸的人,连破凝光与金丹两境,那么雨青离这个没有损伤本源,甚至还得到了最好修行条件的人,为了复仇,能发挥出什么力量? …… …… “方……方家老二……你……” 而周围那被压着的薛执正,则忽然用力的挣扎了起来,他虽然被封住了口鼻,但却可以清晰的听到方寸与雨青离说的话,甚至方寸像是有意在让他听到,等待着他的将是三天的酷刑折磨,更是要将他的修为削掉,削到一种与雨青离同样的境界,再让雨青离来报仇。 他怎敢如此不讲道理,不择手段? 这使得他心间涌动着无法形容的愤怒与疯狂,口中荷荷作响,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崩了出来,噬人一般死死的盯着方寸,法力太过激荡之下,竟是稍稍挣破了那法力的封禁。 可是到底,他也只能模糊的喊出这几个字而已。 “莫要真以为自己做事小心,扫清了首尾,便可以百无禁忌!” 而方寸则像是根本没有看到他,只是带了雨青离慢慢向主峰走去,像是在与雨青离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声音恰好可以让薛执正清楚听到:“律法治不得你,我方二来治你!” “好人杀不得你,我帮他们杀你!” “喜恶由心,不论手段,这就是我方二做事的道理!” 第二百二十一章 宗门审判 方寸的话,只有薛执正长老,以及他身边两位押着他的长老能够听到。 但那两位长老,便是听到了,也只会装作没有听到,于是,这话就是在说给薛执正长老听到的,谁也不知道他听到这些话时,心里究竟是何等的怒气冲天,又是何等的绝望…… 更无人知道,当他被直接押入灵雾宗的刑房时,又是何等的恐惧! 他浑身被灵雾锁住,就连神识都已隔绝了,便是有些不甘的话,也只能说给自己听。 灵雾宗的一众长老,将他押了下去,等待他的,将是严厉的“审判!” 而周围的一众灵雾宗弟子,则皆只是呆呆的看着这一幕。 不少人觉得,到现在都觉得事态的发展与想象中不一样,但又十分合理。 …… …… 雨青离被带上了主峰,抱住了装着自己姐姐的那口大缸,而灵雾宗宗主则已向着方寸迎了上来,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方寸的脸上,只有淡然,而他则多少露出了些苦笑。 直到现在,梁湘子都不知道这位方二公子是如何将这件事情做的理直气壮又坦荡的,明明一开始,自家这灵雾宗是站在了七族一脉的,可在方二公子提出了那个要求之后,便是自己心里再不愿,最终也只能顺从了这位方二公子,答应了他的条件,与他达成了这个交易。 只是这样一来,自己可也真是得罪了薛家了…… 问都不问一声,便将薛家举荐过来的长老拿入狱中,薛家怎么会高兴? 当然了,自己即将得到的好处,却是再得罪薛家一次,也够了…… 而在某种程度上,自己与方二公子这样的交易,确实是挺龌龊的,可是做完了这件交易之后,他竟并无多少愧疚感,反而有种心间一块压着自己的大石,终于扔下了的感觉! “宗主,薛长老的事情……” 有一位心腹长老来到了梁湘子身边,低低发问。 “既然要审,自然要审的严厉些!” 灵雾宗宗主轻声回答,一句“严厉”,便定了调子。 那位长老答应着,但心却也未免有些疑惑,抬头看了梁湘子一眼。 “方二公子与其兄长,终究是不一样的啊……” 灵雾宗宗主梁湘子,低声叹了口气:“当年的仙师方尺,虽惊艳一方,但在清江炼气士的眼中,终究只是位敦厚温雅的君子,便是发现了许多问题,也有些是束手无策的……” “所以当年的方大公子,一直很迷茫,还曾经独自行走于人间悟道!” “他最后做的选择,便是将一切背负在自己的身上……” “可是这位方二公子,做的选择却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样的人……” 他最后轻轻摇了摇头,道:“谁敢得罪?” 长老听了这些话后,便也顿时明白了宗主的意思:“此前我灵雾宗心里没底,就是因为这位薛长老私底下惹的因果,给我灵雾宗带来了麻烦,甚至连七族来我灵雾宗提出这些条件,都是因为看准了我灵雾宗因着这位薛长老的事情,天生便会与方二公子生出嫌隙……” “清江六宗之中,最尴尬的,便是九仙宗和我灵雾宗!” “九仙宗是因为仙师方尺的事,天生便不知该如何面对方家人,而我灵雾宗,则是因为这位薛长老的事情,不尴不尬,不上不下,主动向方二公子低头示好的话,脸面丢得太过,而一口气硬到底的吧,这位薛长老又不值得,甚至连七族做出来的那些许诺,也不值得……” “而如今,薛长老的事情已经解决,我灵雾宗隐患已消,甚至连名声都得了,更有着那惊人的好处在等着,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一番让人头疼的事情,竟是这样解了的……” “惟一的问题,便是七族……” 他心间细细思量着,暗自揣测:“这位方二公子竟是做事如此硬气,全然不把七族放在眼里,诸般事情上,一点也不退让,真不知七族反应过来之后,又会如何反击……” “究竟多大仇怨,方二公子竟敢彻底和七族撕破脸?” “不管了……” “好在,在那之前,我灵雾宗已足以将自己摘将出去……” 其实,这也亏得是七族大部分的炼气士,都已急急的赶往清江大郡,处理鬼官之事,而那位白家公子,又被方二公子当众击败,丢了大脸,此时躲进了偏殿不敢露面,所在灵雾宗面对的七族与守山宗两大立场之上,七族完全失去了话语权,根本就没有对抗的资本。 若在之前,七族炼气士都还在灵雾宗时,梁湘子便是想这么做,那也是不敢的。 …… …… “啪啦……” “阴险歹毒的恶贼方二,我七族与你无怨无仇,你竟敢将事情做到这种程度……” 在偏殿之中,刚刚因为当众“晕倒”,而在此时,却已早早醒了过来,并且知道了刚刚发生的事情的白怀玉白家公子,这时候已经愤怒的连续摔了七八个茶盏,将案几都撕成了一块一块的碎片,口中只不停的嘶声大吼着:“难道你就真将我七族当成了这般好拿捏的?” 他自己本是一个如此好面子的人,尤其是在白家小辈之中,有着极高的声望,可是却在灵雾宗,以如此丢脸的方式败在了方寸手里,简直已经不知后面会成为什么样的笑柄! 而那位薛执正长老的事情,更是让他当成了一种信号。 难不成,那方老二根本就是朝着七族来的? 否则的话,为何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摆出了硬要和七族过不去的架势? 他已经后悔要将那些炼气士都派出去查鬼官的事情了,现在还不够清楚么? 想要对付七族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鬼官,什么小徐宗主,而就是如今呆在了这灵雾宗里的方二公子,说不定,守山宗那种硬要将商脉之事一查到底的态度,就是这方二公子的意志,说不定,这位方二公子回到清江郡来,就是因为某种原因,专门回来找七族的麻烦的…… “你竟敢如此侮我,你竟敢如此对我七族炼气士……” “会的,一定会的……” “你很快便会知道七族的手段……” “……” “……” “你们敢如此对我,你们当真要将事情做绝么?” 而在灵雾宗山下,幽闭的石室之间,刚刚被送进了此间,戴上了沉重镣铐的薛执正长老,在脸上的灵雾封禁刚刚去掉之时,便已经疯狂大叫了起来:“皆是同道一场,皆是一宗长老,你们怎么就敢如此不念旧情,我薛执正行事清白,干干净净,你们怎么就敢如此污蔑我……” “哎呀呀……” 两位宗主的心腹各自收拾着东西,一个是刑具,有引雷针,有破脉刀,有噬气蛊。 另外一个则是口供,里面记着宗门长老有可能犯的罪状,挑几条抄下来,就是现成的! 听着薛长老的大喝声,他们两个也似有些嫌烦,叹了起来:“薛长老您说这个话可是有些揣着明白当糊涂了,咱们这些人,真要论起来,哪一个找不出几条罪名呢,问题只在治还是不治你而已,现在您老已经落得了这个下场,还要说有的没的,可不是让人发笑么?” “无耻,何等无耻……” 听着他们的话,薛执正长老又惊又怒:“你们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两位准备要行刑的长老对视一眼,却是都笑了,摇头道:“还真不怕!” “你们会后悔的,会后悔的……” 眼见得他们的笑容阴森恐惧,薛长老立时口不择言的大叫了起来:“如今那方二已经摆明了要与七族为敌,灵雾宗这时候陷害我便等于是向方二投诚,便等于是背叛七族,你们伤了我七族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待到方二与七族交锋之时,便是你们灵雾宗倒楣之时……” “你们根本不知道七族的可怕……” …… …… “方二公子,你可真会挑人呀……” 就连鹤真章,这时候也正有些无奈的笑着,瞧着似乎随时想溜的样子。 “七族……” 方寸听着这两个字,淡淡笑了笑,似乎想放一下狠话。 “大事不好了……” 然后还不等方寸把狠话放出来,忽然有急喝声响了起来,忽然在山门之外,有几个满面惊恐的灵雾宗弟子冲了过来,他们跌跌撞撞,几乎连云都腾不住,满面都是惊恐之意。 “又出了何事?” 一见得他们这等样子,就连灵雾宗宗主,也顿时心间一凛。 这一日发生的事情已经太多了,就连他也需要好好静心,捋上一捋,怎么又会出了事? “是……是七族……” 那几位灵雾宗弟子,嘶声大叫着:“是刚刚从我灵雾宗离开的七族炼气士……” 这几位弟子眼中有着难以形容的惊恐之意,似是连话都说不利索:“刚刚……刚刚有百姓说远处出现不正常的响动,我们……我们便急急腾云过去查看,发现……发现就在百里之外,七族炼气士……所有的七族炼气士,都已经……都已经被杀了,一个没有活下来的……” “是鬼官……鬼官现身了……” “那里,那里有鬼官留下的斩首令……” “……” “……” “什么?” 所有人听到了这个消息,尽皆大吃了一惊:鬼官又现身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鬼行人法 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所有人都有些懵了。 已经许久未现踪迹的鬼官,怎会在短短一天之内,接连做出了三桩血案? 平时,哪怕是鬼官现身,做上一桩案子,都已经足以在清江郡掀起一场惊涛骇浪的大消息,可如今,他竟一下子连做三桩案子,任是场间的谁,都有些无法消化这惊人的消息。 “走!” 第一个反应了过来的乃是灵雾宗宗主,急急踏云,向着山外赶去,就算是方寸,也微一凝神,便让鹤真章与梦晴儿两个照顾着雨青离,自己腾云跟在了他们身后,只不过,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灵雾宗宗主与长老等人,都像是有些忌惮他,下意识离他远了些。 但这些人,却也不敢甩开方寸,只与他保持了大略一致的速度。 凭着诸人的修为,没过太长时间,便已来到了那一场血案发生的地方,这是位于灵雾宗一百五十余里的一处山间,如今已是满地残尸,看起来,像是一副人间地狱的画卷。 此前在灵雾宗出来的那些七族炼气士,包括那胡家二爷,与万通号的老掌柜,还有他们身边招揽过来的供奉等金丹炼气士,全都七横八竖,尸首落在了山间,每个人的死状,居然都是出奇的一致,那便是身首分离,看起来像是斩头台上走了一圈,断面极为整齐。 而在不远处,还坠落着一艘法舟,舟身同样也被劈成了两半。 从这场间死状来看,这些人应该是离开了灵雾宗之后,便立时乘坐法舟,准备加速赶往清江大城,去查那夺走了七族卷宗的鬼官之事,找出那鬼官真正的身份来,却没想到,这才刚刚出了灵雾宗,都没走出二百里去,便被鬼官拦下了,然后没有一个能逃得活口…… “宗主,方……方二公子……” 有灵雾宗的执事在场间绕了一圈,急急过来禀告。 禀告自家宗主的同时,看到了他身边的方寸,犹豫一下,还是揖了一礼,然后指着不远处道:“那边有鬼官留下来的斩首令,以及,以及一方鬼玺之印,只是……不知真假!” 方寸与灵雾宗宗主梁湘子,同时飞掠了过来。 然后就在这一片行刑场也似的山头旁边,一块青岩之上,看到了一块青色的令牌。 令牌是竹子削的,看起来似乎还有些新鲜,上面用血写着一个血淋淋的“斩”字,这个斩字下面,还有“壹拾伍”三个字,正是场间被斩的人之数量,看起来实在平平无奇,惟一惊人的是,竹子本是木质,但却被插进了岩石之中,这本身,就带着一种离奇之意。 凡间朝堂,要斩杀犯人,会颁布斩首令! 而这鬼官,居然同样也要颁布了斩首令,这才动手杀人! 而在另外,西北方向,虚空之中,则还淡淡飘着一方印迹,印迹里面,乃是模糊可见的“吾心补道,鬼行人法”四个字,不知是何时烙印下来的,但却久久不散,殊为古怪。 “真的……真的是鬼官!” 灵雾宗宗主看了一眼那竹质的斩首令,又看了一眼那鬼玺印迹,脸色竟有些发青,他忽然转向了方寸,低声喝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此地距离清江城,少说也有两三天的路程,那鬼官……鬼官怎么可能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先在清江做出两桩大案,然后又忽然跑到我灵雾宗外面来杀人,又怎么可能……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连斩十五位金丹?” 哪怕他是一宗之主,在说起这些话时,也像是挟着一股子凉气。 而随着他一起过来探查的灵雾宗弟子,则更是惊得仿佛连喘息都不敢大声了。 此前清江郡便一直有鬼官的传说,虽然无人见过这鬼官的真相,但却一直都有许多人猜测,这应该只是一位金丹炼气士,诚然,金丹也已经是够厉害的,但却还不至于让人惊恐! 可如今,若是那鬼官可以一日之间,便从清江来到灵雾宗杀人,而且他一口气杀的,乃是一十五位金丹炼气士,各有自己的神通法门,甚或是护身法宝,甚至还有一艘法舟,就算这些人不是他的对手,难道传递个消息,或是发出一点儿动静来,都完全做不到么? 或是鬼官的实力,对他们造成了这样大的压制,那鬼官的修为会有多高? 元婴,或是更高? …… …… 而在灵雾宗宗主转头看向了自己,眼底的询问之色无比明显之时,方寸轻轻呼了口气,然后漫不经心的转头向灵雾宗宗主看了过来,道:“或许最重要的,不是猜这鬼官的修为!” 迎着灵雾宗宗主的狐疑,他轻轻将那一道竹令拿在了手中,惊得周围一片低呼。 方寸道:“重要的,该是想他为什么要杀这些人才是……” 灵雾宗宗主猛然瞪圆了眼睛,周围也不知有多少长老与弟子,皆竖起了耳朵。 鬼官现身于清江郡,已有数年时间,这数年时间里,他做下了无数血案,偏偏这些血案,却无太多关联之处,他杀过打劫行商,滥杀无辜的恶匪,也杀过潜于城间,盗人气血的妖魔,杀过一个善良人家的满门老幼,也杀过一位避世隐居的清修炼气士,甚至,他还杀过地痞…… 他作案根本没有半点规律,像是兴之所起,任性妄为! 而这,也是清江郡一直没能查出他行踪的原因! 但无论如何,这一次他杀了七族的十五位金丹,又是一桩悚人听闻的大事,且说这十五位金丹里,最起码有三四个,乃是七族里面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就算仅仅是算这个数量,十五位金丹,那也是足以震动整个清江郡的血案啊,整个清江,一共才能有多少金丹? 况且,他先是在清江连做两桩大案,又忽然跑到灵雾宗外来杀人,又是图了什么? “方……方二公子想到了?” 灵雾宗宗主越想越觉得可怖,急忙问道。 “八九不离十!” 方寸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道:“不是跑去某个地方找人,而是直接到路上来截杀,自然说明他就是奔着这些人来的,而早不杀,晚不杀,偏偏是在清江大城出了两桩血案之后,才忽然现身杀人,杀得还正是这些要出去查他的炼气士,那么,他杀人的目的还不够明显?” 灵雾宗宗主凝神道:“灭口?” “或者说是报复!” 方寸笑了起来,道:“有人顶着自己的名义行事,他一定很不开心!” 灵雾宗宗主瞬间睁大了眼睛:“这……” “梁宗主就别装傻了!” 方寸笑着看向了他,道:“在那清江城里闯入大狱,又是杀人,又是火烧卷宗的,究竟是真的鬼官,还是有人打着他的名义行事,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幕后主使是谁你真的不知?” “我……” 灵雾宗宗主微一开口,却又闭上了嘴。 难道鬼官真的是因为七族炼气士指使人打着他的名义作下了血案,所以过来报复? “可若是这样……” 灵雾宗宗主心里生出了无尽的疑问。 若真是如此,那么清江郡两件血案,都不是鬼官做的? 那么第二件…… 方寸笑着打断了他,道:“我若是你,我要考虑的乃是另外一件事!” 灵雾宗宗主急道:“什么?” 方寸道:“鬼官一口气杀了这么多人,想必非常的气愤,那么他既然已经大开杀戒,自然也就不会轻易放过指使首脑,如今这十五个已经死了,可是在你们灵雾宗内,却还有一个活着呢,你觉得这鬼官难得现身一次,是会一不做二不休杀个干净呢,还是真就这么算了?” “白家公子?” 灵雾宗宗主猛得反应了过来,急声喝道:“快,快传讯予宗门,摧动护山大阵!” 一边急声喝着,一边喝令一位长老带着四位弟子留在这里,看守着这些尸首,同时传信给郡府,自己与其他长老,却已什么也顾不上,只是急着,要赶紧回到宗门里面去。 与方寸这场交易,他已将七族举荐来的一位长老给卖了,不能再让白家公子死在门中。 毕竟,从身份上,白家公子与薛长老,也不是一个层面。 而对于这一片惨祸现场,他虽是灵雾宗主,却也不敢擅动,只能先派长老在这里守着,然后等清江郡郡府的人过来查探,当然了,被留在了这里的长老心里也是老大不乐意,听闻鬼官出没,又有谁不害怕,但宗主已经吩咐了,那自己除了答应,又还有什么招呢? 而在灵雾宗宗主着急忙慌的安排着这一切时,方寸只是静静的在一边瞧着。 当灵雾宗宗主回去之时,他便也跟着回去了。 心里也不知是不是升起了一点儿疑问…… 那鬼官若是真的因为有人冒他的名杀人,现身报复了,那么…… 他是只报复七族那些炼气士,还是所有人一块? 越想越觉得后颈也有些凉飕飕的,不自在的耸了耸肩膀,心里想: “现在传信请秦老板过来做保镖,能不能来得及……” 第二百二十三章 鬼官之危 “呵呵,有事没事往人家身上丢黑锅,可没想到吧?” “这回人家急眼了,回来报仇了……” “白公子,你想好了怎么平息那位鬼官大爷的怒火了没有?” 灵雾宗主殿之内,一片沉沉的压抑。 这时候,整个灵雾宗都已是一片肃杀,护山大阵已完全摧动开来,门中弟子分成了数个小队,各持法宝,昼夜不分的巡逻,而灵雾宗十几位执事,都已分配在门中各处要害坐镇把守,长老与真传,以及白家公子白怀玉、方二公子等人,则都请到了主殿之中一起坐着。 实在是所有人都吓破了胆,鬼官做下了那一场血案,便表明鬼官就在灵雾宗附近,那可是能够一口气杀掉七族十五位金丹炼气士的疯子,谁知道他会不会跑到灵雾宗里来闹事? 尤其是听过了方寸的分析之后,灵雾宗也真个怕这最后一位白家公子再遭了毒手…… 如今,五大宗门,清江郡府,七族,灵雾宗凡是需要知会到的,都已经知会,想必大批人马很快便要赶来,而灵雾宗能做的,便是在他们赶来之前,护住白家公子的小命。 “你在胡说些什么?” 而那位白家公子,听闻七族炼气士,都已经在灵雾宗外遭难,下一个被人盯上的,很有可能是自己,心里本就惴惴不安,提心吊胆,却没想到,这位方二公子居然还在那里说风凉话,已是惊得心都快要跳了出来,又惊又怒,咬牙低喝:“难道你身上就干净了不成?” 方寸笑着:“关我何事?” 白怀玉喝道:“你心里清楚……” 方寸摇头,笑道:“我到底清楚什么,你细说说?” 白怀玉牙都咬得嘎嘣作响,恨不得咬他一口。 “两位公子莫要争啦……” 一边的灵雾宗宗主梁湘子忍不住大皱眉头:“那鬼官,唉,当真是如此凶狂,在我灵雾宗周围便敢大开杀戒,如此胆大滔天的凶徒,想想就在山门之外,实在不知该如何……” 看得出来,他虽是堂堂一方宗主,这时候也分明有些心神不宁了。 方寸忽然笑道:“其实想抓住他也很简单!” 满殿之中,所有人都同时向他看了过来,面露惊喜之色。 方寸笑道:“让白公子出去转一圈,没准就把他钓了出来……” 众人:“……” 白怀玉恨得双眼喷火,喝道:“你怎么不出去转一圈?” 方寸笑道:“我在这里呆的挺好的啊,你们送来的经义太多,我还没有参悟完呢……” 一边说,一边拿起了一卷经义看着:“难不成你还想要回去?” 白怀玉直气的七窍生烟,看着方寸那得意的脸,他还真想将那些属于七族的经义要回来,这些经义,连同之前的一些厚礼,那可都是七族为了向他示好才给了的,而如今看,分明他一点事也没有替七族办成,还毁了七族的大事,那凭什么再继续看我们七族的经义? 只可惜,身为清江七族,做事也是有自己的原则的。 自己送出去的东西,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讨要回来,那太掉价。 他们只会选择报复,让他明白戏耍七族的代价。 可问题也出在这里,七族还真不怎么敢报复这位方二公子…… 头疼! 而灵雾宗宗主看着他们两个这时候了还斗嘴,也真是倍感头疼。 此前清江郡鬼官接连两次出手,搞得人人心间诧异,摸不清头脑,可如今,真的鬼官现身,便等于是一方照妖镜,一照过来,可是露出了狐狸尾巴,那位白家公子虽然一直嘴硬,但心里的恐惧已经藏不住了,第一次出手的那位鬼官究竟是怎么回事,可谓一目了然…… 而第二次出手的鬼官,是不是真与方二公子有关? 若真是与他有关,为何他却表现的如此淡定,像是不怕鬼官来找他报仇? 梁湘子想着,忽然察觉,不对…… 谁说这位方二公子不怕鬼官过来报仇了? 他只是表现的不怕,但也是老老实实呆在灵雾宗主殿里,一步也不敢出去…… 这尼玛…… 灵雾宗宗主忽然就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合着七族与这位方二公子,都是那捅了马蜂窝的啊! 殿里呆着两个祖宗,外面又飘荡着一条要杀人的幽灵,灵雾宗宗主这心里当真是…… “白氏三老,奉清江七族之命,前来拜会灵雾宗宗主、白怀玉白公子……” 在这殿中枯坐,煎熬着时间,一息一刻,终于熬过了约一天左右的时间时,忽听得山门之外,有大喝声响起,旋及便是灵雾宗弟子急急来报,灵雾宗宗主顿时长长的松了口气。 七族的人终于过来了。 靠着自家保护这位白家公子,但凡出点事,都是大麻烦,好在,分忧的人到了。 而那白怀玉白公子听得七族有人到来,也是心里一喜,忙站了起来。 急急迎将进来,却见来的乃是一行三十余人,乍一看去,倒是人数极多,让人安心不少,可是细细一看,却见其中只有五人乃是金丹境界,余者却都是筑基,甚至还有炼息境…… 七族的人来得终究还是快些,他们的生意遍布整个清江郡,一听闻了灵雾宗与白怀玉的传信,便立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关键人物一时赶不到,却也已经知会了距离灵雾宗比较近的分族与商号掌柜、供奉等人,命他们先行赶来保护这位处境有些危险的白家公子。 只不过,金丹炼气士也不是大白菜。 此前被鬼官一口气杀掉了十五个,如今已是有些捉襟见肘。 这五位金丹,已经是七族可以短时间内,调集起来的所有神境炼气士了。 好在,虽不多,也能用了。 …… …… “守山宗宗主并二位长老,前来拜山,要寻方寸方长老……” 也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七族的炼气士刚刚过来,便听得外面有守山宗众修到了。 这倒不仅是灵雾宗上下,便是方寸也一怔:他们也来得这么快? 忙忙请了进来,便见来者正是小徐宗主与青松寒石两位长老,身边还跟了四五位身穿守山宗弟子袍服之人,一共也只七八人,方寸一问之下,便见这三人也是一脸懵: “啥?鬼官跑到灵雾宗这边杀人来了?” “啥?七族炼气士已经被杀了十几个?” “啥?他还有可能杀人?” “……” 这一下子,灵雾宗上下还有方二公子都有些懵了。 而白怀玉白公子那一边的七族炼气士,却闻言皆是冷笑了起来。 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小徐宗主与两位长老等人本来就不是得到了灵雾宗的传音才过来的,灵雾宗的传信,递到了守山宗之中,而守山宗贫乏,又无人主持大局,这个消息如今还没有递到他们手上呢,他们之所以也能这么快的赶到灵雾宗来,却是因为赶巧了的。 当时清江郡一出了事,他们便立时启程往灵雾宗来,甚至都不知晓鬼官第三次杀人的事。 “呵呵,三位金丹,六位弟子,守山宗,果然……不愧是清江大宗啊!” 那白家公子刚才被方寸挤兑了半天,如今形势逆转,顿时心情大好,冷笑着往偏殿去了。 灵雾宗一方,也觉得有些无语。 鬼官就在外面游荡呢,凶横无比,你们守山宗这几个人过来有什么用? 若真是鬼官要对方二公子不利,这三个货能够对付得了他? 当然了,话说回来,白家公子身边那十二位,怕是一样也对付不了。 毕竟鬼官可是能够悄无声息斩杀十五位金丹的存在啊! …… …… “先回客殿去休息吧!” 但方寸却也像是有了几分底气,笑着与灵雾宗宗主道别,回到了此前的客殿。 “宗主与长老先在此间饮茶,稍后再谈正事!” 回到了客殿,方寸先安排了小徐宗主与两位长老在外间饮茶,自己却与其他几位守山宗弟子来到了内室,见得左右无人,那几位守山宗弟子,便皆摘下了自己头顶上的草帽,拔去了身上隐藏气机的银针,露出了原本的形容来,却正是林机宜、红桃娘子、虫师怪离几个。 “清江郡的事做的不错!” 方寸笑着看了他们一眼,道:“这一次我们来了多少人?” “四十二人!” 林机宜回答着,上前递过了一道卷轴,道:“名单皆在此处了!” 方寸接过,随意拉开来扫了几眼,忍不住笑道:“这么多,你们怎么做到的?” “有了公子给的三件利器,做这些事实在不难!” 林机宜微微躬身,回禀道:“制服其中一个人,我们花了五天时间,又是踩点,又是摸清他的底细,又是布置计划,好说歹说,才借着与他私通的一位女弟子,将生死符给他喂了下去,而通过他再去喂给他的一位结拜兄弟,则只用了三天,此后两天里,他们两人又联手治服了一个,后来在一场饮宴之上,由他们三个联手,便又一下子为我们收伏了十几个……” 方寸想着,微微皱眉。 林机宜忙又补充道:“收伏的人太多,难免有不服管教的,公子放心,已清洗过一遍了!” 方寸有些意外的看着林机宜,忽然起了促狭之心,又故意皱了皱眉头。 林机宜急忙又道:“非但已经清洗过一遍,连他们最要命的要害,也都已拿捏在了手里,就算他们真有本事大的,可以破解掉生死符,或是宁可一死也不愿为我们所效力的……” “现在,也都已经忠心耿耿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黑蝶之赐 方寸面上,倒是多少露出了些惊讶之色。 此前他便将生死符、神冥宝身法、银票,这三桩利器给了林机宜与红桃娘子等人,让他们去清江郡的江湖上,帮自己提前布局,蚕食这片江湖,但毕竟清江郡各方势力利益分配明确,可说是铁板一块,想要分一杯羹,却又哪有这么简单,可是从如今这个结果来看…… 这几个货,还是很擅长的啊! 细细一问之下,便得知这几个货也一个一个猴精猴精的,他们手握四品宝身法,赏赐的大方,银票包装之下,更是来得来历非凡,更有生死符这等控制人性命的利器,那些被他们治住的人,愈发觉得他们几个高深莫测,甚至还猜着他们背后站着的,可能是位神王…… 而这几个货见了,便更顺水推舟,暗示这些人自己身后的人还与朝歌有关…… 现在他们在清江大郡的江湖之中,已经是最为神秘又强大的代名词了。 而他们交过来的名单,方寸也是越看,越觉得有意思。 四十二个人里,并非都是金丹境界,实际上讲,金丹境炼的也只不过才有七八个,凝光境也才五六个,余者则多是筑基境,可是他们的身份却都各种各样,有其中好几个,初一眼看去时,方寸觉得这是在浪费自己的生符符,但往细了一想,竟是越想越觉得有用处…… “很不错!” 方寸看向了林机宜、红桃娘子、虫师怪离、鬼书生四个,不吝赞赏。 若是他们做的,只符合自己心里最低的预期,那么方寸也只会给他们这三个月的解药,让他们继续活着而已,若他们达到了自己希望的目标,那方寸也至多只是觉得自己之前的投资,没有亏本,可从如今来看,这四个人做的事情,竟是有些超出了自己预期那般好。 而这四个人,本来也是有些战战兢兢的看着方寸的脸色,竟是得了赞许,一时有些激动。 “公子过誉了,我等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林机宜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下拜道:“属下只是负责帮公子挑选出有用的人,下蛊是虫师做的!” 一边的虫师怪离忙跟着道:“属下只是负责下蛊,布局是红桃娘子做的!” 红桃娘子脸都红了,讷讷的道:“其实我主要干的活是骂人,那些主意都是鬼书生……” 最后跟着的鬼书生心里一惊,忙道:“实在是公子给的三大法宝太好用了把这三大法宝拴狗身上,狗都能够一统江湖……” 另外三人同时转头看向了他,神色古怪,鬼书生急忙低头,不敢吱声。 …… …… “行了,不必这么拘束!” 方寸见着,倒是笑了一声,让他们都起来说话。 林机宜、红桃娘子、虫师、鬼书生,老孤头,辰老怪,陆蝇七个人,便是自己当初在柳湖城那一方混水里面,捉摸了出来的七个人,而他们七个,平时在自己那块地盘,也多少都是污水里冒出了尖尖来的散修邪修,别的不说,能够在江湖里出头,一身本事不是假的。 而在自己来清江郡时,林机宜、红桃娘子、虫师、鬼书生四个人先跟了自己过来,另外三个则留在柳湖城看着那一摊子,原本说好的是红桃娘子与虫师、鬼书生三个与另外三个轮换,但自己用得着他们,便暂时让他们留在清江城使唤,现在看来,倒给了他们用武之地。 如今还只是牛刀小试,若是给了他们足够的舞台,那能演出什么戏来? 他心里想着,目光扫过了这几人人,微微沉吟,道:“唔,就是修为还都差了点!” 这四个闻言,顿时皆有些尴尬的低下了头。 林机宜、红桃娘子两个,原本就是炼息境,而在得了自己传的神冥炼身法后,修为自然也有提升,但看起来,距离成就宝身,还有些距离,而虫师与鬼书生两个,倒是已经从他们原来的五品宝身,提升到了四品,可也仅仅是修成而已,这等修为,在清江郡,并不值钱! “这个,不是我们太慢了吧……” 四个刚刚还表面敬畏内心里也有些小窃喜的江湖儿女神色都有点小尴尬。 自己拿到了神冥宝身法,一共才多久呢? 正常情况下,炼息境圆满,想要修炼成宝身,那起码也得半年起步吧? 尤其是虫师与鬼书生两个,心里觉得,以自己五品宝身的根基,再炼十一条大脉,修炼成四品宝身,如今这个速度已经很可以了,这还是在有充足资源的情况下才做到的。 不是自己太慢,而是方二公子太快了…… =他们还记得,当初在柳湖之上,初看方二公子时,还觉得对方只是炼息境,全凭了那药性诡异的生死符,以及那一柄让人胆寒心丧的剑光,才能将自己这些人治住,可如今,这才多久,他们再看方寸,便觉得方寸的气机深沉,犹如深井,自己居然像是已经看不懂了…… 这不会已经凝光境了吧? 按理说方寸应该还是与自己同一个境界,看不懂,只有一个原因。 那便是对方底蕴深过自己,若要凭修为斗法,自己多半会被现在的方二公子秒杀! 论起修为天资,这真是没办法的事情…… 四个人心下都有些黯然,江湖经验再多,又岂能取代得了天资? 而望着这四个人脸上那藏不住的黯然与不好意思,方寸也明白他们的想法。 修行这等事,是不行强求的,自己不可能指望身边每一个人都是雨青离这样的奇才。 依现在的速度来看,或许他们会被自己甩得越来越远,越跟不上。 他们跟不上,将来就有许多事情,要自己承担。 累! …… …… “我有赏赐给你!” 这么想着时,方寸看向了林机宜,笑着说道。 场间一共四个人,虽然刚才他们都很谦虚,推说着是其他人立下了大功,但方寸自然看得出来,清江郡这一盘棋里面,是谁起到了真正作用的,真正值得被赏赐的又是哪一个…… “这……” 林机宜望着方寸的笑容,像是一怔,旋及大喜,急急跪下:“谢公子!” 当着这位公子的面,他可不敢居功,但他也深知这位公子的大方,既然他要赏赐自己,那会是何等惊人的好处?一时间联想到了刚才他提到自己这些人的修为,难道说他这一次的赏赐,乃是着落在了修行之事上?太好了,自己天资一般,最为头疼的就是修行之事…… ……若是,他能够直接帮自己提升到筑基境界,岂不是天大的造化? 望着他满面欢喜的模样,方寸只是笑了笑,轻轻抬手,一道无形法力,打开了窗子。 场间几人都下意识的向窗口看去,便看到夜色之中,有扑闪声响起。 一只足有团扇那么大的黑色蝴蝶,正幽灵一般扑闪着,慢慢飞进了屋子里来。 这蝴蝶看起来只是大,似乎有些普通,但细细去看,便觉得它身上带了一种难言的妖异之色,似乎能够将自己的心神与灵魂,都给吸引进去,像是变成了自己的一部分一般…… “去!” 方寸指尖轻轻虚划,那蝴蝶便飞了过来,落在了林机宜的后颈。 这一刻,林机宜整个身子,都已僵住,任由蝴蝶落下。 然后便见得,那一只蝴蝶,隐隐散发出了一种玄妙的光华,然后融入了林机宜的后颈。 最后时,它化作了一个蝴蝶的纹络,越来越淡,最终消失不见。 “这……这是……” 林机宜感受着后颈处传来的变化,一时又惊又喜,壮着胆子,颤声询问道。 “试一试吧!” 方寸笑着,点头示意了一下。 林机宜深呼了一口气,慢慢点头,然后伸开手掌,缓缓向地面按去。 当着方寸的面,他不敢动作太大,因此用了这等小心的方法。 随着他的法力运转,后脖颈位置,顿时出现了一个蝴蝶形的脉络图案,而随着他法力不停的凝聚,提升,那脉络,已然变得越来越清晰,到了最后时,似乎已完全催动,飞在了他的身后,而他的法力,也因此而变得无比诡异,随着手掌的按落,在地面腐蚀出一个洞。 “那是……” 望着林机宜手底下那个洞,红桃娘子、虫师、鬼书生三个人,几乎惊得跳了起来。 这可都是宗门仙殿那经过了法力加持的青石砖呐…… 以他们之前的修为,能够一拳加这青石砖打得裂开,便已经是十分难得…… 而在悄无声息的情况下,直接将青石砖腐蚀,这又是何等力量? 凝光,还是金丹? 在清江城里搅风搅雨,暗中布局之时,他们之所以要装神弄鬼,给人一种自己背后有某个很强大背景的原因,就是因为自家背后这位方二公子,虽然身份确实不俗,但实在是唬不住人,凭道理讲,你一位筑基境界的小炼气士,这一提起来,就让人觉得不靠谱呀…… 可谁能想到,如今轻飘飘一道赏赐,便可以如此惊人? 第二百二十五章 最后十二脉 “还不错……” 望着地面上那个像是瞬间便已腐朽的手掌形深坑,方寸慢慢点了点头。 自己当初用那些乌鸦山的妖尸,养蝴蝶这一招,是做对了。 临出守山宗时,他将那些蝴蝶养在了里面,就是想看看用那些生前大都是妖王,甚至不是普通妖王可比的妖尸,能够养出什么样的玄妙来,而如今,经得一段时间过去,凭着与那些蝴蝶之间的先天之气感应,他也能够察觉到一些变化,一种让人欣喜或吃惊的变化。 所有的蝴蝶,都已得了十足的长进,而长进最大的,自然还是那两只大蝴蝶。 只不过,也有一些遗憾,不知是被它们天生的习性所影响,还是因为某种本能里面的进阶需求,那两只大蝴蝶,居然厮杀到了一起,到了最后,一只吞噬了另一只,便成了蝶王。 而这一只蝶王,又显露出了一定的霸道习性,竟是开始驱逐,猎杀其他的蝴蝶。 它像是想自己占据那一片几乎铺满了小后山的妖尸。 这当然是不行的,如此一来,它倒是可以飞快的成长,但其他蝴蝶却只能饿死了。 于是,在这一次遇到了鬼官之事后,方寸便以心神召唤,将这一只蝴蝶从守山宗换了过来,以它的力量,竟是只用了一天不到,便已悄无声息的来到了这灵雾宗之中,悄悄等待。 而这段时间,方寸翻阅七族并灵雾宗,以及此前云欢宗带出来的术法,也有了许多新的领悟,七族送来的经义术法,五花八门,数量极多,但七族自然有七族的鬼主意,他们给的术法经义,有许多并不属于《术经》,或是《魂经》的范畴,掺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便如什么南疆的化灵法,妖族的炼印法,甚至还有一些永夜荒原流出来的化血术、抽骨术等等等等,好像他们也看了出来,方寸如今想要补全守山宗术法经义,需要的更多是《术法》与《魂经》,甚或是《武经》相关的术法,但是他们却故意避开,给了许多不相关的…… 这就像是我要三年高考,五年模拟,你给了我一箱子蓝猫三千问、世界UFO大全…… ……最可气的是里面还有几本故事会! 只可惜,他们这个阴招对于方寸而言,并不起作用! 方寸本身就是修杂家的! 也正是从这些七族送过来的乱七八糟术法经义里,方寸想到了这只蝴蝶的用法! 结合了化灵、炼印、合神之术,衍化出来的炼印法! …… …… 这一只蝴蝶,最初是被方寸用先天之气将养,生出了灵性,炼成了蛊虫。 后来,它又从一位筑基境江湖散修体内破壳而出,吞噬了那江湖散修的神魂与先天之气。 从境界上讲,它这时候已经堪比筑基境了。 而在养在了后山之后,它更是吞噬了犬魔,以及各大妖王的血肉以及它们的妖躯里残留的妖气与法力,若依着理论上的境界,它便已经超越了筑基,至于该算是妖王,或是算凝光,那却已经很难形容,只能说,若从境界论,它绝对算是已经踏入了神境,而且还不低。 但是,这样养出来的怪蝶,是无法直接斗法的。 它在蝴蝶里挺凶,可以横着走,但若与人斗法,一个炼息境也有可能使一道符给拍死。 可当方寸以一种《灵经》里面的法门,将它附着在了林机宜身上,却又不同了。 林机宜可以借助它的神性,施展出远超自身的力量来。 这种力量,起码堪比金丹! …… …… 当然了,这种力量也有它的不足之处。 便如林机宜刚才施过了这一掌之后,便已有些虚脱,冷汗涔涔。 那是因为他自身的法力,还很难承受这样的变化,以后他若想驾御这样的力量,便需要加倍的苦修,尽一切办法增加自己的法力,但就算如此,与人斗法的时候,他也无法坚持很长时间,若是短时间内无法结束战斗,他很有可能会彻底透支,丢了自己的小命…… 同样的一些小问题,还有很多。 毕竟这时候的林机宜,自身并未达到神境,他是借来的神境。 可说一千,道一万,林机宜毕竟只有炼息境! 一个炼息境,忽然得到了驱动神境力量的能力,这是何等的惊人? 不光红桃娘子、虫师、鬼书生等人都已傻在了当场,眼神又惊又羡,就连林机宜自己也已愣了,傻傻的抬头看着方寸,半晌之后,他忽然连磕了三个头,大哭道:“谢公子……” “很好,没有使小心眼!” 方寸一眼扫过了他,暗中点头。 神三鬼四,林机宜向自己叩了三个头,说明是敬自己如神。 若是磕四个头,其实就是在咒自己去死了。 所以,别看对方向自己磕头就只顾着傻乐,也有可能被人骂了都不知道…… 而在此时,身边的红桃娘子等人,也皆已满面惊。 半晌之后,同时向着方寸跪了下来。 相比起震惊,他们心里倒不如说更多的是恐惧! 倘若自家这位公子竟可以赐下神境的力量,那么他自己修为有多高? …… …… “半步凝光!” 望着林机宜激动又敬畏的目光,方寸知道他正在想什么。 可以赐落神境力量的人,在旁人眼里一定是莫测高深,如渊如海的。 但如今自己的修为,确实只有半光凝光境界。 虽然他已经当众败了凝光境多年的白家公子白怀玉! 所谓凝光境,又称神境门槛,便是需要修炼出一丝神意来,才能推开这道门槛。 而修炼出神境,便需要自己炼化周身大脉。 根基够了,才会生出神意。 但寻常炼气士,皆是根基够了,生不出神意,而方寸,却是神意不愁,但愁根基! 如今的他一百灵八脉炼法,借守山宗的神冥百兵,炼了三十六脉,又因修炼乐水宗术法,多得了十八脉,便是五十四脉,而在参悟了云欢宗的百花香国之后,方寸在这五十四脉的基础之上,却又得了八脉,迄今为止,他便已有了六十二脉的修炼法门,超过一半了。 让方寸生出了意外之喜的,其实是灵雾宗与七族。 尤其是七族。 七族给的经义,杂驳不堪,古里古怪。 可殊不知,越是这等古怪的,方寸越喜欢,既是古怪,便说明多用到一些平时不会用到的大脉,越是边角,便越说明互不相干,修炼到的大脉彼此之间并不重复,交织。 也正因此,在灵雾宗这段时间里,方寸简直但是如鱼得水。 他只是大略的参悟,品读,便已从这些杂乱无章的经义里,找到了三十四脉修炼之法。 简直就像是从一堆破烂里,找到了一堆金子。 大概七族永远也不知道自己帮了方寸多大的忙,超过了一个宗门能给他的帮助。 如今,方寸一百零八脉的炼法,便已集齐了九十六脉,只差十二脉。 他能够施展神冥百兵、袖里乾坤、百花香国,炼蝶印之法,便是因为有了这九十六脉修炼之法,某种程度上,这就像是玩拼图,方寸集齐的大脉炼法越多,最后便会越清晰。 也因为这种特殊情况,方寸现在已经是半步凝光的境界。 从境界来看,他甚至还不如自己养出来的蝴蝶…… 但从实质上来看,他已实在不知道还有哪位凝光境,能比自己更明了神意…… …… …… “兄长给我留下的谜题,也应该快解开了……” 方寸心里,也在暗暗的想着。 他如今有着同境界之人,绝对无法匹敌的实力与天资,但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因为自己能够做到这一切,靠得是天道功德谱与无相宝身经! 用鬼书生的话说,这两样东西哪怕放在一条狗身上,狗都能够做得到。 所以一直以来,方寸想的都是另外一个问题。 那就是兄长想要告诉自己的,究竟是什么? 天道功德谱与无相宝身经,都是一种十分玄妙厉害的法宝,但方寸却是越修越觉得,这两者并不是一个答案,只是一个助力,兄长将这两样东西给自己,不是让自己拿来玩的,他应该有更具体的目的,直到自己明白了这个目的,才会知道自己需要做的究竟是什么! 而如果所料不差的话,那第三样东西,或说是答案,在自己集齐了一百零八脉的修炼方法,在走到筑基境圆满的境界时,便会出现。就像是台阶,走到了尽头,便看到了风景! …… …… “最后十二脉了……” 方寸心里幽幽叹了一声,敛去了心底的念头,笑着点头道:“好好做事吧!” 若方寸只是此方世界慢慢成长了起来的一位炼气士,或许这时候的自己会因为兄长留下的线索太隐晦的缘故,因而摸不清头脑,可方寸毕竟是穿越而来,因为有着前世的经历与见识,这时候的他,虽然还没有补齐一百零八脉的拼图,但也隐隐猜到了一些儿真相…… 他有种预感,或许后面要做的一些事,才是真正需要用到这些人的地方。 第二百二十六章 神目公子 与林机宜等人说罢了话,方寸来到了主殿之中,便见小徐宗主、青松寒石两位长老,正与鹤真章、梦晴儿等人相坐饮茶,由于关系并不怎么熟,这般坐着也比较尴尬。 好歹小徐宗主与两位长老,也都是长辈一级的,鹤真章与梦晴儿两个都算是小辈,这时候鹤真章就被两位长老唬住了,正老实巴交的坐在了下首,一脸钦佩的听着两位长老在那里吹牛皮:“后生崽,我跟你们讲,要不是我们两个老人家撑着,守山宗能撑这么多年?” “要不是当初我们两个现身,引动了百姓们的热情,那犬魔能斩得了?” “要不是我们两个前两天去了清江郡,我家宗主早被那些掌令们欺负得哭了……” “……” 小徐宗主在一边听得满面尴尬,又不好拆穿,迎着旁边梦晴儿投过来的好奇又古怪的眼神,只好有些尴尬的笑着,堂堂宗主,在这个殿里,实在是一点点的牌面也没有剩下。 “方长老……” 好在方寸从偏殿出来,拯救了他,殿内人忙都站起身来,一脸的关切。 从方寸离开守山宗,与宗主和长老们各自分开到现在,已有近两个月的时间,而在这两个月里,可谓发生了许多事情,方寸走过乐水宗、云欢宗、灵雾宗,处处留名,如今已是短时间内,便收获了极大的名望,两位长老留在守山宗,也算是把宗门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 ……当然了,依着如今守山宗的底子,便是不打理,也挺有条的! 倒是小徐宗主,实在不顺,顺着乌鸦山那条线去查,本是想严惩那些暗中与乌鸦山私授贸易的商号,结果却又顺着这条线,查出了七族隐隐与南边的大妖尊做交易的一条线,前后奔忙,陪尽笑脸,迎来的却只是各方衙门推来推去打太极,无尽的冷言冷语与讥嘲…… 而在后来,好容易在方寸一些暗中布置的相助下,成功逼得郡府开始查这些事,可却忽然之间,因得鬼官连续三次出手,又彻底将大好局面葬送了,整个局面都已变得一团乱麻。 而小徐宗主的心,可以说比这局面,更乱的厉害。 “那鬼官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寸走了过来,两位长老便都下意识的给这位“太上长老”让座。 “这谁能知道呢……” 两位长老深知自家的月俸是谁发的,对方寸与对宗主的态度完全不同,殷勤说着:“这厮可算是清江郡第一大魔头,头一次作案,应该是在四年前,还是五年前来着,那时候是将一个四地流窜的悍匪大盗给斩了,应该是黑吃黑的,后来呢,有一阵子甚是高调,四处斩杀贪官污吏,还有一些隐藏在清江的妖魔与邪修,当时还有不少百姓们都供奉他来着……” “鬼官这个绰号,就是那时候开始流传的,大家都说他是来自阴间地狱的判官,因着人间无道,是以现身阳世,代替朝堂斩邪诛凶,虽不是官,却比官还要正,只不过,很快这个名头就成了一个笑话,那鬼官渐渐露了马脚,杀人无算,行事无度,甚至还曾经干出了杀人满门,连三岁小孩都不放过的恶事来,百姓们也发现他与想象中不一样,渐生了恐慌……” “范老先生曾经想过要擒拿这鬼官,还曾经集结一众掌令与五宗……咳,那时候我们守山宗是排不上号的……说要翻遍整个清江,也要将这鬼官抓出来,只不过,也只是风声大,雨点小,倒是搅闹了一阵子,但最终还是不了了之,但那鬼官,却也渐渐消声匿迹了!” 方寸听着这介绍,过了一会,笑道:“那鬼官做的这些事情里,究竟有几个是他做的?” “啥?” 众人听了方寸的话,多少有些诧异,好奇的看了他一眼。 方寸则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这件事,简直就是明摆着的,鬼官一个人做事,怎么可能引出这么大的阵仗? 莫说别人,就连自己,也已经用过鬼官的名头了。 此前在清江大城,七族之人冒充鬼官洗了大狱,烧了卷宗,这件事并没有出乎自己的意料,甚至可以说早在自己算中,也早就让林机宜等人盯着他们了,小青柳去清江城,与其说是帮着小徐宗主擒拿人证,倒不如说本来就是为了提防着七族的人做出这狗急跳墙之事的。 七族之人顶替了鬼官行事,斩杀了那些有可能会给他们带来麻烦的人,又盗走了对七族不利的卷宗与物证,于是林机宜等人便也黄雀在后,又将那些假冒鬼官的人杀了,卷宗与物证抢了回来,当然了,做完这些事后,一不作二不休,也干脆嫁祸到了那鬼官的头上…… …… …… 鬼官好啊,现成的黑锅精一个…… 若是直接洗劫了郡府大狱,烧了卷宗,放在谁眼里,可都是一件大案,真被追究下来了,那便严重了,可是推到鬼官身上,那就简单了,有本事你找他去呀,当时的七族是这么想的,方寸也是这么想的,既然七族已经让鬼官背了一口锅了,那干脆我这个锅你也背了吧…… 当然,没想到的是,这鬼官背祸背急眼了…… 而在这殿中,除了侧殿里的林机宜等人,却是无论两位长老,还是小徐宗主,又或是鹤真章、梦晴儿,并不知道这里面的道道,更有许多人尚不知晓,这所谓的三次“鬼官”出手,其实只有一次可能是真的,由于是这一次真的,还有可能是那鬼官跑回来报仇来了…… “这时候你报啥仇啊……” 方寸心里其实也有些无奈:“之前顶替你的那么多,你咋不报?” 当然,心里腹诽归腹诽,他其实也明白,实在是这两次的“顶替”,闹得太大了。 连清江大狱都洗干净了,卷宗也烧了无数,这简直是可以惊动神宫的大事了。 若自己是鬼官,这时候哭的心可能都有了。 锅太大了…… …… …… “无论是那些鬼官的传闻,有多少是真正的鬼官做的,可是他滥杀无辜,却是坐实了的,血债因果,也皆该他背了,尤其是这一次的事情闹得太大,怕是想压,也压不下了……” 倒是一边的小徐宗主,明白方寸话里的意思,微微凝眉,向方寸道:“只可惜我之前在清江郡奔走近两个月,耗尽心血所思所为,竟都成了白废力气,想想便知,清江七族五宗,各路之人,怕是都要被吸引到灵雾宗来了,方长老,咱们守山宗这时候该做的是……” “宗主不必失望,我们也能力有限,但行好事罢了!” 方寸看出了小徐宗主心下的失落,笑着宽慰了一句:“既然事情已经闹得这么大了,那不妨看看诸宗的反应再说,咱们守山宗,终究只是一方僻远小宗,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小徐宗主听了这话,有些讪讪的,小声道:“可咱们若不管,还有谁会管呢?” …… …… “来了来了,神目公子来了……” “天啊,师兄师弟师姐师妹们,快出来看神目公子啊……” 也就在客殿之中,守山宗一群人还在商量着时,便忽然听到外面人声如沸,欢声一片。 众人皆有些愕然,皆出了殿,向着山门方向看去,便见灵雾宗外面的半空之中,竟已多了团团祥云,神意环绕,而在那云间,有隐隐的仙旗飘荡,正是清江第一大宗九仙宗的旗号。 尤为引人侧目的是,在九仙宗众人之前,为首的,竟是一位身穿淡红袍子的男子。 此人犹若谪仙,气蕴非凡,竟是连九仙宗的长老,都只站在了他身后。 “九仙宗……” 众人见得,皆有些惊讶:“早就知道鬼官现世之事,会引动六宗七族齐齐出动,只是没想到,九仙宗会到得这么快,更没想到,他们竟是直接将这位宝贝疙瘩给请出来了,这位神目公子,可是九仙宗花大力气培养的瑰宝,平时藏得严严实实,等闲难得一见的啊……” 方寸远远瞧着,也有些好奇,道:“有多宝贝?” 身边的众人,便七嘴八舌的给方寸介绍了起来。 神目公子,本是姓陆,名唤陆霄,出身于七族之中的陆家。 据说,此人生下来便已天生异象,惊动了九仙宗的大炼气士,查过其天资之后,便认定他可能是万里无一的天骄奇才,先天之气接近三寸三分三厘,立时如获至宝,将尚在襁褓中的他收作了九仙宗的真传,此后无数年,都一直不惜心血,认真的培养着他的根基…… 其实严格说起来,这位神目公子,于人前现身,只有两次。 头一次,是在六年前的清江大仙会,以炼息境之身,一鸣惊人,展露仙资。 自那时候起,便有人私底下议论,说这块陆家小儿的天资,怕是胜过了当年的仙师方尺! 第二次,是在三年前的大仙会,以筑基之境,败尽六宗弟子,被奉为清江第一仙苗。 而在这时,便已有人毫不怀疑他会成为第二位仙师了! 如今,其实是他第三次于人前露脸。 …… …… “传说这位神目公子过目不忘,阅尽道藏?” 望着那位一亮出名号,立时引得灵雾宗上下纷纷出去迎驾,夺尽风头的神目公子。 方寸心情好了些,道:“我最后十二脉的造化来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给赏 既然鬼官现世,那么九仙宗身为清江公认的第一大宗,会过来人是一定的,可谁也没想到他们过来的人,居然会是这位神目公子,一时心里又是意外,又是有些激动之意…… 倒是方寸,瞬间便已明白了九仙宗的算盘。 自己自从出了守山宗,无论是拒绝了暮剑宗的交易,还是乐水宗助人开悟,石壁留字,又或是云欢宗那让他都羞于启齿的“折花为剑”,再或是这灵雾宗内筑基败凝光,都是大大扬名之事,明显很快就能够在整个清江六宗之内扬名,名声压过了六宗所有人…… 所以,九仙宗便坐不住了,怕自己的名头实在太响,生出异变? 他们派出了这位神目公子,就是来与自己打擂台的? 不过该怎么说怎么说,九仙宗这位神目公子一来,却当真让灵雾宗上下,放心不少。 那鬼官凶名太盛,一口气杀了七族十五位金丹,而且有可能如今都正在灵雾宗外面徘徊,等着机会再出手杀人呢,就算灵雾宗已全面开启了护山大阵,所有长老们都聚集在一起,严防死守,但也仍然有些心里没底,毕竟那鬼官可是有着一口气斩杀十五位金丹的实力啊…… 这等的样的修为,怕是直接闯进来屠族灭宗,也够了! 而如今,九仙宗的人一来,除了神目公子,还有三位金丹境长老相陪。 这些力量加在一起,总能够震慑这鬼官了吧? …… …… “方二公子,九仙宗神目公子并三位长老来访,请公子过去叙话!” 也在他们想着时,灵雾宗早有执事过来,请方寸往主殿去。 按理讲方寸也是灵雾宗的客人,神目公子来访,却是不必方寸相迎的,只不过,看样子这位客人份量实在太大,灵雾宗却是下意识里便想将所有有份量的都请过去相迎了。 方寸没有拒绝,只是笑着道:“稍后便到!” 回到殿内,换了身衣袍,挂起玉佩,束起发冠,面如神月,身材修长,方寸自己也是很满意的,惟一美中不足的是,自己年纪轻轻,但那黑白夹杂的头发,却是显得有些扎眼。 不过也不必在意这点细节,少年气的脸配上这丝缕的白发,倒是冲淡了青涩,既有年轻人的俊美,亦有几位成年人的沧桑之意,方寸心里赞了一声,带了正偷懒不肯练字的小狐狸,鹤、梦、小徐宗主与两位长老等人,一起踏了云气,缓缓的向灵雾宗主殿飘来…… 按理说这么近可以走过去,但排面可不能丢! 一行人落在了主殿位置时,便见殿外已站了两排人,皆是九仙宗的弟子,一个个面色冷峻,不苟言笑,气机不俗,而灵雾宗无数个好奇的弟子,皆都簇拥在外,争相向里瞧着。 方寸轻咳一声,众人便都留意到了方二公子,急忙向两边让去。 缓缓步入殿中,就连鹤真章等人,也都下意识的挺起了胸膛,似乎有某种压力降临。 “方二公子来了……” 有人提醒了一句,正响起声声欢笑的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目光都下意识的向着殿门口望来,然后在两个人之间,不停的转着。 方寸这时候也正抬眼看去,便见灵雾宗主殿尽头,灵雾宗宗主身边最为尊贵的一方席位之上,正坐着那位淡红袍子的神目公子,此人看起来年龄不大,似与自己相仿,恬静安稳,面容俊美,只是轻轻坐在了那里,便像是与周围的大殿融在了一处,又像是大殿的中心。 他最大的特点,便是一双眼睛,竟不是黑白二色,而是一种闪着光芒的玉色。 如同美玉雕琢,镶嵌在眼眶里的。 “白内障?” 方寸见着,不由得微微讶然。 …… …… 传说之中,这位神目公子,天生一双神眼,可以看穿天地万物的运转轨迹。 可方寸瞧着,这就不是白内障么? 还是挺严重那种…… 目光顺势左移,却是看向了那位神目公子的身后。 神目公子左右两处,坐着的乃是九仙宗的三位长老,其中一位,乃是方寸见过的葛长老,另外两位,也皆是气机深厚,分明已是金丹高阶的修为,而在神目公子脚边,则卧着一只牛犊子大小的红毛巨豺,一身的凶气,想来就该是神目公子幼时收伏的那一只恶兽了。 在他身后,则是立着三位气机飘逸的九仙宗真传弟子,一位乃是面如冷玉般的男子,一位是看起来年龄不大的小孩,最后一位,却是生得极为清丽脱俗的女子,正是孟知雪! 她这时候也正转头向殿门口看了过来,正好与方寸的目光对上。 方寸向她微微笑了一声,算是打过了招呼。 “哈哈,方二公子来了,快快请坐,我为你引荐九仙宗奇才!” 灵雾宗宗主已是大笑了起来,热情的请方寸进来,来到了右首边,两位守山宗长老忙一人一个位子抢着坐了,还很知趣的要将上面的一个位子让给方寸,方寸自然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坐了下来,有些尴尬的是小徐宗主,一看位子坐满了,那自己……于是默默站在了后面。 “这位便是方二公子?” 那位神目公子陆霄,直到方寸坐了下来,灵雾宗弟子奉上了茶,才轻轻抬头,玉色的眼睛看到了方寸的脸上,微一打量,温言感慨道:“人中龙凤,气质果是不俗,此番陆霄出山,最想见的,便是方二公子,令兄乃是吾宗长辈,亦是陆霄此生最为敬佩之人,只可惜,陆霄缘浅,此生未能亲眼见得方尺仙师一面,求教学识,见得方二公子,也可心间稍慰!” 分明很有礼数,说话声音都显得温文尔雅。 但在许多老江湖们眼中,这位神目公子实在太会说话了。 可莫名的,方二公子却好似不该被摆在哪里了…… 方寸一下子便听出了其中的某些玄妙蕴味,笑了笑,道:“九仙宗是我清江六宗之首,九仙宗弟子更是六宗弟子楷模,今日得见九仙宗弟子此等风姿,我心间也甚为欣慰!” 说着,向一边的小狐狸道:“赏!” 小狐狸低声说着:“是!” 然后拿着一块早就准备好的玉佩,轻轻的来到了那神目公子的身前…… …… …… “额……” 大殿之内一时变得安安静静,整个都懵了。 这是什么操作? 方二公子是守山宗的长老,论起理来,倒真是六宗弟子的长辈…… 可你这一见面就要给人赏赐,是真把神目公子当晚辈了? 而见得方寸这举动,就连九仙宗三位长老,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心间暗怒,看着柔柔弱弱来到了神目公子面前的小狐女,心间甚至起了愤愤之色,也在此时,不知是小狐女身上的妖气引起了那红毛巨豺的警惕还是什么,它忽然猛得抬起了头,向着小狐女呲起了牙。 恶豺一动,凶气滔天,顿时将周围人都吓了一跳。 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小狐女像是有些生气,一脚踹在了狼头上。 这一脚大出众人意料,惊得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那红毛巨豺更是颈发竖张,凶气四溢,似乎下一息便要扑上来。 小狐女也不甘示弱,呲起了小奶牙,冲它发着凶。 场间众修见状,都是大吃了一惊,一片心都被悬在了半空之中。 生怕小狐女吃亏,周围已有人惊得要急忙上前护着。 倒是方寸在这时候坐在了后面慢慢瞧着,倒是忍不住笑了。 然后也在此时,神目公子陆霄忽然轻轻伸出了手,按在了红毛巨豺的脊背上,轻轻安抚,这一只凶气滔天的恶兽,这才缓缓伏下了爪子,慢慢趴在了地上,但仍眼色不善的看着小狐女,小狐女则对它的凶恶眼神视而不见,仍捧着那方玉佩递过来,像是执意要送给陆霄。 陆霄看着那玉佩,过了一会,才笑了,伸手接过,道:“谢方长老赏赐!” 方寸笑道:“好孩子本就该得到赞赏,只是不知陆小友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听着“陆小友”三个字,更多的人眼神变得古怪了。 “自然是为了鬼官之事!” 那位神目公子更是一脸坦然,轻声道:“鬼官接连三次出手,目无法纪,乱我清江,身为宗门弟子,又怎可坐视这等邪修妖辈为祸,袖手旁观?陆霄此番出山,正是为了查清真伪,将那作恶多端的鬼官揪出来,也好还我清江百姓一份清宁,还七族修士一份公道……” 场间众修听得他的话,一时有些沉重。 众修皆明白,神目公子一共于人前现身两次,一次是展露天资,惊艳于世,第二次则显露实力,败尽六宗弟子,如今第三次出山,自然也要做一件可以大大扬名的惊人之事。 而如[]今,还有什么比抓出鬼官,更能扬名之事? 不过,虽然早就猜到,但听得他就这般直接讲了出来,还是有些意外。 方寸不觉得意外,可以听出神目公子话语间的傲然,笑道:“少年意气,最是难能可贵,陆小友有这等心思,可赞可叹,只是这鬼官为祸多年,始终无人可以将他绳之以法,甚至无人能摸得着他的踪迹,却不知陆小友初来乍到,又打算用什么方法,将这鬼官抓出来呢?” 神目公子轻轻回答:“凭我这双眼睛!” 第二百二十八章 海底可捞针 “任何人行凶为恶,都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神目公子笑着回答,道:“来的路上,我也已经稍作了解,这鬼官为祸多年,作案无数,只是因他手脚干净,功法奇异,又行事无章,这才难以清查,不过这么多年来,作恶无数,留下线索也无数,期间便是些细微线索,汇总起来,也该不少,陆霄得天之赐,倒有些小手段,若可以看到与这鬼官相关的一应卷宗,废些心神好生梳理,或许能发现些线索!” 方寸听着,不置可否,笑道:“此前郡府大火,卷宗可被烧掉了不少!” 听得此言,坐在了一边不出声的白家公子等人,脸色便顿时显得有些难看。 此前火烧卷宗,只为掩人耳目,但却也没想到,如今却对查出鬼官,凭添了些障碍。 “确实烧掉了一部分,但还有不少留存!” 而神目公子陆霄则也轻声回答道:“想这些,也会够了,另外,大火烧去的,也多是此前的旧案,而如今鬼官接连三次出手,留下的卷宗却是完整的,细细参研,也许能够找到些重要的线索,所以陆霄的想法简单,想查这鬼官,或许便要从这三案开始查起……” “哦?” 周围众修各自有着主意,似乎都在盘算着可能出现的后果。 “所以,晚辈斗胆……” 神目公子这时候已然起身,向着四方一揖,道:“原请诸位前辈相信陆霄一回,全力助我,将所有鬼官之案的相关卷宗,尽数调来于我,陆霄耳目还算机灵,或可发现些蛛丝马迹!” 周围诸人皆微微一怔,各有所思,没有急着表达态度。 “好!” 但也就在此时,殿外有人大喝,众修看时,便见得门外腾云蒸腾,在灵雾宗弟子们的引领之下,清江郡府薛掌令以及众文书皆杀气腾腾的涌进了殿来,来不及客套什么,便已森然厉喝道:“鬼官闹事,不知轻重,如今我清江郡的丑闻,早已上达神宫,怕是想过什么好日子都过不了啦,范老先生不在清江,但也有言过来,此一番,尽全力缉拿凶徒鬼官!” “谁能拿下鬼官,便有重赐重赏!” “谁愿拿下鬼官,都可以得到我郡府全力配合!” 殿内众修皆吃了一惊,齐齐起身相迎,都看得出来,这位薛掌令与一众神将,皆是风尘仆仆,一身烟尘,心里更是满满焦躁,看样子,也实在是被那鬼官闹事逼得要疯了…… “谢掌令大人……” 神目公子闻言,已是轻轻揖礼,温言道谢。 而在另一边,那位白家公子转头看向了方寸这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也大声答应了下来,这时候谁也不知道这位神目公子能查到什么,不过这鬼官最近做的三案之中,第一案与七族有关,第二案与方二公子有关,三案之中,竟是七族吃亏最大,被杀的人最多。 可若是如此,七族倒是越干净了,等于线索中断,最不好查。 倒是方二公子…… …… …… “且不说那神目公子究竟有何惊人的本领,事实上,若是清江郡的六大宗门,七族,乃至郡府,齐心协力想要办成一件事的话,那力量,也是超乎寻常的恐怖,堪称无所不能!” “任由咱们布置再巧妙,计策再狡诈,藏得再深,也无所遁形!” “就像阳光之下的阴影,一目了然……” 与神目公子相见回来之后,林机宜等人也早就已经听说了这件事,无论是红桃娘子,还是鬼书生等人,神色皆有些凝重,他们当初安排人假冒鬼官,斩杀了七族的“鬼官”,遮掩功夫,还是使得极好的,起码比七族要好,可若是整个清江郡都要盯着这件事,怎么藏? “真的藏不住?” 方寸笑着抬头,看了林机宜一眼。 林机宜脸色绷紧,认真考虑了一会,还是道:“藏不住!” 方寸接过了小狐狸递过来的茶,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眼中有些赞许之意。对这小家伙踢了那条大狗一脚的行为,他有些赞赏,可又不能鼓励小孩子打架,便不好直言称赞。 而对林机宜等人提出来的问题,他道:“那能不能处理?” 林机宜微一迟疑,躬身道:“那方法可就多了……” …… …… 整个下午,鹤真章都有意无意的溜达在方寸身边。 方寸参经悟法时,他在一边小声的教着小狐狸练字,方寸喝茶时,他把最好的第三泡给喝了,方寸起身在殿边溜达时,他也有意无意的凑了过来,装作满怀感慨的样子望着远山,最后却是梦晴儿先忍不住了,雷厉风行的走了过来,一把推开了鹤真章,道:“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方寸看出了他们两个皆是有话想说,诧异的问了一句。 “现在那九仙宗的神目公子已经搭起一方神台来了,说是要使什么神法呢……” 鹤真章小声的说了一句。 方寸诧异道:“那又如何?” 鹤真章一下子憋屈的厉害,讪讪的不知该怎么说。 梦晴儿恨得牙痒,直接向方寸道:“方二公子,直说了吧,刚才我已经借着拜访知雪姐姐的名义,去九仙宗那边看了,也帮你试探了口风,那位神目公子,据说天生便有神技,可以看破虚侫,窥见真实,既然他来查这鬼官的事情,你们……你这回可是真藏不住了!” “藏?” 方寸看着她,忍不住笑了。 “你这是把我们两个当傻子不成?” 梦晴儿气的抽了鹤真章一巴掌,向方寸不满道:“我们两个这段时间可是一直跟在你旁边呢,你装得再像我们也看明白了啊,那什么鬼官的事情,第一回是七族干的,第二回肯定是你干的啊,现在人家奔着这三桩血案使劲,你就真不怕被人抓着了什么把柄吗?” “哟……” 方寸侧目看了她们一眼。 说是把她们当傻子,自然不可能,但当小孩子还是有一些的。 不过看来,这并不是两个傻孩子。 “那就让他查好了……” 方寸笑着道:“对我们来说,更重要的不是另外一件事么?” 鹤真章与梦晴儿皆瞪大了眼睛,疑惑的看着他。 “雨青离!” 方寸叹道:“咱们那位老同窗该如何过这一关,才是我目前最关心的啊……” “这……” 一时间,梦晴儿与鹤真章两个,神色竟都显得有些古怪,他们看了出来,方寸确实是说的真心话,而身为同窗,雨青离的事情他们自然也足够关心,可难道说,眼瞅着自己私底下做的事情,很快便有可能被人给查出来,咱们这位方二公子,竟是真的满不在乎? “不必担心这些!” 方寸笑着安抚他们,道:“那就是个小孩子而已!” …… …… 入夜,星稀时分。 灵雾宗西南方向的一座矮山之上,也已经筑起了一方神台。 而九仙宗传承道藏的神目公子,则已经在诸位长老的注视之下,提起长袍,缓步登台,然后在漫天星光之下,静静盘膝而坐,夜幕之中,玉色眼睛极为明亮,闪烁着灵光。 “开始吧!” 他平静的坐了一会之后,轻轻开口道。 于是,一道神识传出,灵雾宗与清江城两地,皆有大量人手,开始了忙碌。 神台下方,薛掌令等人,已是一脸的凝重,甚或是期待,灵雾宗周围出现了鬼官血案,他们压力倍增,自然要过来细查,只可惜,那个血案现场,明显被高手处理过,能够找到的线索不多,所以能做的,便也只有从海量的卷宗之中,各种细微之处,寻找到线索。 但那些卷宗,他们自然不可能带在身上,皆存放在了清江城。 若想细查,便只有两地奔波,细细翻阅。 可谁也没想到,这位神目公子,居然推说不用,只筑起了神台,命清江那边人配合。 这倒当真让他们有些好奇了。 “来!” 而那位神目公子,则是动作十分轻柔,缓声开口之时,手掌已经探了出去,在他所坐的神台周围,便顿时出现了一个又一个带了神性的光华,像是于虚空之中打开了一扇扇的窗,而通过这些窗口,则时不时有一些或旧或新的卷宗,皆从那窗口之中,递到了他身前。 神目公子陆霄眼中闪烁起了奇异的光芒,所有的卷宗,正被一道道无形的风快速的吹拂,哗啦啦作响,一页一页的从他面前闪过,这速度快得,甚至让人连上面的字都看不清楚。 可是他却只是扫过了一眼,便已弃在一边,一叠叠落在了身边。 …… …… “这么快能看到什么?” 神台下方的某位神将,都已有些骇然,吃惊说到。 “此乃我家陆师兄的天赋神通,旁人看不出什么,但他想看的东西,却皆已看到了!” 一位九仙宗弟子,面露崇敬之色的看着高坐神台的神目公子,低声道:“陆师兄他聪慧之处,让人不可想象,这些卷宗在他眼前闪过一遍,他便可以记下所有的内容,而在看过所有卷宗之后,将一切的资料对比筛选,便可以从中找到他想找的破绽,揪出那鬼官……” “呵呵,在陆师兄的神目之下,便是混沌海里,都可以捞针出来……” 那弟子的眼神几乎变得有些狂热:“更何况,是那些人藏起来的一点儿鬼蜮心思?” 第二百二十九章 陆霄神技 灵雾宗西南方向的热闹,持续了一整夜。 方寸都没有刻意打听,便听说了不少让人啧啧称奇的奇闻。 据说那位神目公子,一夜之间,便看遍了郡府那边整理出来的所有有关鬼官案的卷宗,更是着重看到了关于鬼官近日在清江城做下的那两桩大案的所有卷宗,包括所有死者与目击者,所有被牵连到的人有关的一切等等。 当然,郡府在这里面,也下了大功夫,短时间内便调查出了无数的信息…… 一夜过后,神目公子便已经是最为了解鬼官之事的人。 整个灵雾宗,都已经被那神目公子的神技所折服,这等神奇到可怕的天资,对于普通人而言,已近乎如神,可以想见,此事之后,神目公子的名声,必定再次响彻整个清江郡,而若是他真能够借这一件事便查出鬼官的行踪,那么,他的名声,甚至有可能会传到朝歌! 方寸一夜安眠,第二天起来,清洗之后,吃过了早膳,才在众人簇拥下过来。 此时的灵雾宗主殿之内,气氛仍然显得有些热烈,不知有多少人,皆是一夜无眠,完整的看了神目公子于神台之上翻阅卷宗的模样,这时候却没有分毫倦色,甚至显得有些激奋,大声的议论着神目公子的神迹,并讨论着鬼官真实身份是谁,有没有可能在我们中间…… 倒是神目公子,这时候尚未现身,而是在偏殿之中休息。 看样子,他如此翻阅卷宗,整整一夜,虽然近乎神迹,但消耗却也不少。 来到了殿间坐着,方寸静静的品着茶,一边的鹤真章与梦晴儿都有些担忧的偷眼看他,却见方二公子这时候表现的四平八稳,一点也不着急,倒像起了个大早,来看热闹的! 一柱香功夫后,神目公子陆霄在九仙宗三位长老的护送下走了出来。 一一与场间的灵雾宗宗主、诸位长老,方二公子,清江城的薛掌令与诸位神将、文书、来自于七族的白家公子白怀玉、刚刚赶来的薛家五先生、黄家赘婿百里先生等人揖过了礼,这才于众人之中坐了下来,裣衽直腰,轻声道:“经得昨日一夜翻阅,也算略有所获!” 场间众人闻言,皆是心间一惊,挺直了腰背。 尤其是有一部分目光,已经阴瘆瘆的向着方寸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正是七族炼气士。 方寸笑道:“昨日听得陆小友神技,正是洗耳恭听之时!” 神目公子陆霄向着方寸轻轻颌首,然后坐直了身体,轻声道:“自四年之前,鬼官现身于清江,直至今日,大小作案一百五十二件,牵扯人命四百七十六条,屠族四起,斩杀妇孺十七,窃去金银珍宝,郡府可查的,有十万七千余金,另有许多不可估量之秘本与珍符……” “哗啦……” 听得他这一句话,场间众人皆是一惊。 倒不是因为那鬼官所做之事如何,惊者乃是这神目公子居然说得这么细致。 这一夜过去,他竟是真的完全记下了所有卷宗的内容? 而陆霄向着诸人,轻轻点头,又道:“然据陆霄粗浅之见,这大小一百五十二件案子之中,真正为鬼官所为者,应该不到七成,这七成之中,亦至少有一半是暂时难辩真假!” “额……” 殿下一下子变得更为鸦雀无声了。 倒是一边的方寸,面上露出了些笑容,似乎十分满意。 “许多卷宗,太过久远,又因着之前那一把大火,多有残缺,因此便是粗略判断,多半并非鬼官所为,但却也无法细究,而今与鬼官之案有牵扯者,倒是近日里发生的三起血案,而我细细翻阅了诸道卷宗,而今可以作出判断来的,便是这三起血案之中,惟有……” 他微微一顿,才又道:“最后一件,或许真乃鬼官所为!” “哗……” 场间也不知有多少人,闻言皆露出了惊奇之色。 包括明明早就知道的人,比如七族之人,也比如一脸惊讶的方二公子。 一边的鹤真章与梦晴儿,都快看不下去了。 “那两件血案里的第一件,乃是四位金丹,四位筑基,趁着清江大狱守狱官不在,摧动毒雾,潜入大狱,将第四层大狱里面关押的四十一位罪修,连同第三层的一些凡人罪囚尽数斩杀,与此同时,又有一位金丹炼气士,连同两位弟子,以摧眠法混入清江郡府存放要案卷宗的经库,一把大火,烧去四方经库的其中两方,并趁机盗走混在了其中数道卷宗……” “也正是这盗去卷宗之人,在藏身于商队,准备偷偷将这些卷宗运送出城时,行至清江郡西城门外三十里的青牛岭时,遇到了第二批鬼官的伏击,此番出手者,起码有三位金丹境炼气士,出手极快,于辰时一刻动手,不到盏茶功夫,便已扫清首尾,留下斩首令离去!” “……” “……” 场间诸人皆如听天书一般听着他细细讲来,神色极为惊异。 一言一语,细细讲来,竟似纤微无遗,这真是一夜之间,便看了出来的? 方寸笑着拍了拍手,道:“陆公子神技,让人叹为观止,只是这些我们都已知道了!” 言下之意,自然是想听自己不知道的了。 而神目公子陆霄,则是轻轻一点头,道:“妙处正在这里,我细看那卷宗,第二批动手之人,行事极为干净利落,做事更是小心至极,焚尸灭口,烧去刀影剑痕,召来大风吹去一切灰尘浮土,甚至还使用了引灵符,扰乱现场的法力残留,以免被人看出端倪来……” “哦哟……” 方寸心里都微有些诧异,心里赞了林机宜一声。 然后便听那神目公子陆霄道:“正是因此,我才更确定这一桩案子,不是鬼官所为,因为那鬼官杀人,非但不会掩踪,甚至还会故意留下自己的法印,他相信自己的神通术法,与任何人都不同,所以根本就不担心别人能够查到什么,对他而言,反而是一种威慑……” 方寸心里暗想:“这姓林的浑球本事也不过如此……” “而假的就是假的,他们做的再小心,也总是有痕迹留下!” 陆霄轻声开口,大袖轻轻展去,道:“这是事后郡府的勘探之人,运法力于目,记下来的场间情形,其中最为有价值者,乃是一株树后的顽石,上面有着些许的焰痕,应该就是彼此之间斗法时留下来的,只是这顽石位置十分隐秘,才没有被他们及时清除掉……” “这,也是最能够追踪到那鬼官的线索之一了!” 周围殿内之人皆抬头看去,便见他身前化出来的,乃是一位顽石幻影,在下部,有着指印般大小的烧痕,周围没有别的痕迹,便可见是法术所为,只是让人面面相觑的是…… 这一点焰痕,能证明啥? 世间炼气士亿万,哪个不懂些火焰类的法术? 你想说焰痕,我分分钟可以给你烧一朵花出来看…… …… …… “一点焰痕,自不算什么!” 神目公子陆霄轻声道:“只不过,因着世间术法的不同,焰痕自也不同,大抵相似,但却仔细看去便有偏差,这一道焰痕,烧焦了顽石表面,但内中却结霜,想是阴火一类,仅此一项,便已排除了大部分宗门的术法,而场间死者等人的身份,我也已寻了出来,那位金丹,乃是青槐县的一位书院座师,两位筑基,乃是他的座下弟子,其他人皆是凡俗镖师……” “他们这些人的资料也已有郡府之人细查过,来历师承皆落在了卷宗之上,却是无人擅长阴焰之道,由此便可知,留下了这一朵阴焰烧痕的,应该就是凶手,只要能够辩别出这阴焰烧痕,究竟是哪一宗哪一门的术法神通,便可以判断出,这次出手的鬼官,来自何处!” 殿内诸人闻言,皆已有些诧异,下意识瞪大了眼睛。 “啪”“啪” 场间有人拍手,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却是方二公子,笑道:“那你可判断出来了?” 神目公子迎着方寸的目光,轻轻点头:“清江六宗,连同七族,郡府,大小神通术法无数,千奇变幻,陆霄也不敢说都已掌握了,只不过,就我所知,所曾了解过的术法之中,惟有三道,乃是走的阴焰一路,其中一道,来自郡府,乃是禁冥之焰,等闲人施展不得!” “而另外两道……” 他忽然微微一顿,转头看向了方寸,轻声道:“便来自守山宗!” 场间不知有多少人,闻言唰的一声瞪大了眼睛,齐齐看到了方寸脸上。 陆霄则直迎着方寸的目光,轻轻补充道:“阴焰之路,本就极少有宗门修行,而守山宗有神冥秘典,我也曾大抵了解过,能够烧出这等焰痕的两式术法,应该就是其中的……” “炼魂莲火……” “以及,九地焚心印!” “……” “……” 说到了最后时,已微抬下巴,看着方寸,道:“方长老,不知我说的可对?” “若有疑惑,可以着人施展一下,彼此印证,便一目了然!” 第二百三十章 一场笑话 整个殿内,一下子变得静悄悄的。 不知有多少目光,皆傻傻的落到了方寸与那位神目公子的身上。 谁能想到,这位神目公子娓娓道来,有理有据,但最后指向的,居然是守山宗? 倘若他一上来便说了这个结论,那估计无人会相信他,可是在他抽丝剥茧,一点一点说出了自己的推敲过程之后,却一下子生出了种让人不敢反驳,便是想不信都难的感觉。 毕竟,人家可是连具体的某道神通术法都说出来了啊…… 就算你不承认,那将这两道术法施展一下,对比一下焰痕,不就清楚了? 七族的白家公子、薛五先生、百里先生几个,已然对视一眼,面露微笑,看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很明显,他们是早就认定了第二次的鬼官出手,本来就是方寸安排的,哪怕没有证据也这么认为,如今见得神目公子真从这件事上找到了线索,心间自是欣喜若狂! 尤其是神目公子说出来的话,与他们是不一样的。 哪怕论起修为与辈份,这神目公子或许还比他们低了,但他说出来的话,便是证据! 他的指责,任何不容人置疑! …… …… “坏了……” 而见到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看在了方寸的脸上,殿外,正混在了人群里,暗中观察着这一切的红桃娘子等人,也皆大吃了一惊,自从传出了神目公子要细查这些事的时候,他们便已经预感到了不妙,只能寄希望于自己这些人之前做的手脚够干净,不会留下破绽。 按理讲,神目公子就算想查到守山宗,想查到方二公子身上,也会有个顺序,他们应该先查到当时动手的那些人,再从那些人查到自己这些人的身上,然后再顺着自己,摸到方二公子身上,如此一来,他们便有足够的时间,斩断所有的线索,甚至于杀人灭口…… 反正当时动手的人,皆是以生死符控制的,杀了也不心疼! 但百密一疏,却是连他们也忘了一件事…… 之前为了控制这些人,非但喂了他们生死符,还传授了他们一些守山宗的术法,便是因为这些术法,一下子露了底,竟使得神目公子的目光,直接看向了守山宗的方向…… 对于他们来说,这已经是难辞其咎的大过! …… …… “精彩,真是精彩!” 而在无数望过来的目光里,方寸轻轻笑着拍起了手。 在这死寂一般的大殿里,显得尤其的清晰。 他身边的青松寒石两位长老,以及小徐宗主、鹤真章、梦晴儿等,都已经一脸惊疑的向他看过来了,就连神目公子身边的孟知雪,这时候脸色也分明有些微惊,目光复杂看了过来。 “方二公子觉得我的推敲如何?” 神目公子陆霄,目光轻缓,静静的看着方寸。 他似乎已经准备好了面对方寸提出来的任何置疑。 “很不错!” 方寸轻轻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了场间诸人,笑道:“既然这位陆小友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个程度,那么作为他的长辈,也作为守山宗长老,我是不是应该配合一下,展露几分?” 众人听得,皆是心里微惊。 一边七族的薛五先生已冷笑道:“这是当然,便是老夫,也没想到陆贤侄一番推敲,捉到的却是守山宗的马脚……呵呵,守山宗乃是清江六宗之一,向来光明坦荡,说是他们做的,我是不信的,但既然话已说到了这种程度,那何不演示一下术法,对比一下这焰痕?” 说着呵呵一笑,道:“若是冤枉了守山宗的,也好还你们一个清白嘛!” 场间不少人目光都变得惊疑。 话已说到了这份上,便不由得人不去做了。 守山宗若不演示一些那两式术法,便是心里有鬼。 而若是焰痕对比相同,那便是百口莫辩。 可望着他们的眼神,方寸却神色平和,笑道:“正该如此!” 说着,他手掌轻轻摊开,掌心里已经出现了一朵犹如黑莲也似,静静跳动的火焰。 “此乃守山宗炼魂莲火!” 方寸说着,掌心轻轻摊开,火焰倾落在了地上。 地面的青石砖,顿时被烧出了一朵莲花状的焰痕,丝缕黑焰升起。 满殿的人都同时伸长了脑袋去看,口中“哦”了一声,都看了出来,这焰痕并不相同。 方寸动作缓慢,又左右两手,在身前交织成了一个印法。 “这是九地焚心印!” 他说着话时,那印法周围,已引动丝缕阴柔火意,然后慢慢落在了地上。 “滋!” 青石砖被烧烫,出现了一方明显的焰痕。 …… …… “这……” 周围不知有多少人正一脸紧张的看着方寸的动作,而在那焰痕出现的一霎那,顿时有不少人惊得眼睛都一下子瞪圆了,七族方向,更是响起了一串“果然如此”“完全一样”的话。 再紧接着,顿时便是所有目光,齐唰唰落在了方寸身上。 焰痕已经对上,分明便是守山宗的九地焚心印留下来的痕迹。 这守山宗还有什么说的? 一边的七族炼气士,已装模作样,身形动了动。 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是一言不发,便要上前拿人一般,只不过,任谁都知道,就算真是证明了守山宗术法所为,甚至就算有明确的证据证明了是方寸所为,他们也不敢拿人,别说他们,郡府都不一定敢拿人,这时候摆出这个举动,其实就是为了要恶心一样方寸罢了。 …… …… “看样子我的记忆还不错,没有记得混了!” 而神目公子陆霄,看到了那焰痕之后,神色也变得轻淡,然后他静静的看向了方寸,轻声道:“陆霄相信,此间定有隐情,这第二桩案子,并不能证明鬼官便在守山宗,但既然牵扯到了守山宗,那还请方二公子开解一番,释我心间之惑,也好继续追查那鬼官之事!” 这话已经是要将军了。 “话说的不错,不过本公子还有一点疑惑!” 迎着众人的眼神,方寸轻轻点头,看向了神目公子,道:“你因这一片小小的焰痕,查到了我守山宗的身上,铁证如山,不容开解,但我好像,这焰痕你是从哪方卷宗查到的?” “嗯?” 殿内人皆有些诧异,不知方寸到了此时再问这些做甚。 而那神目公子,则是不疑有他,轻声开口,道:“清江青牛岭案第二卷,第七页!” 方寸微一皱眉,道:“我可否一观?” 神目公子微一点头,道:“自然可以!” 此前这所有的卷宗,都在清江郡府放着,神目公子毕竟不是郡府的人,哪怕他名声再高,也不能将所有卷宗都收在自己身边,不过借阅,或是抄录副本,还是可以的,而他昨天于神台之上的翻阅卷宗之时,清江郡府所有有用的卷宗,也都已通小型挪移之阵送了过来。 既然方二公子要看,自然不能拒绝。 虽然九仙宗弟子都有些不明白他怀疑什么,还是依言,去将那一卷卷宗取了过来。 这看起来只是很普通的一份卷宗。 方寸随手拿了起来,翻得了两页,便忽然停下,凑到了身边的小狐狸身边,低声问了一句,那小狐狸皱着眉头,仔细看了一会,拿小爪子指了一下,然后方寸便也笑了起来。 他笑着,将卷宗合上,扔到了神目公子面前。 “你再看看!” “你……” 见得方寸竟是直接将卷宗扔了过来,还是扔到了地上,九仙宗弟子尽皆色变。 陆霄师兄在他们眼中,犹如神明,谁人敢在他面前做这等无理举动? 倒是那位神目公子,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侮辱,动作很自然的将那一卷卷宗捡了起来,拿在手中轻轻翻了起来,这卷宗他已然看过,完全可以背下其中的内容,可是这时候既然方寸如此说了,他便也看得更认真,一行行字迹扫过,然后他的脸色便渐渐生出了变化…… 看不出他的脸色是喜是怒,只能看到他眉梢都微微凝了起来。 “出了什么事?” 满殿之人皆察觉了不对,皆伸长了脑袋瞧着。 “这卷宗是何人递过来的?” 神目公子看了半晌,才低声开口问道。 一边的郡府薛掌令闻言急忙道:“皆是由郡府文书,连夜整理,经由小挪移阵送到了灵雾宗来的,期间未经他人之手,一出了郡府临时案房,便直接递到了神目公子的手上……” 说着也不由得有些担忧:“有何问题?” “这卷宗被人动过手脚!” 神目公子轻声道:“前后的字迹有些不同!” “哗……” 所有人闻言皆紧张的站了起来,嘴巴大的能塞一个鸭蛋。 卷宗被动了手脚? 那若是这是一卷有问题的卷宗,又如何还能作为指向守山宗的凭证? “前后字迹差别如此之大,连我身边的狐狸都看得出来,为何你没有看出来?” 而方寸这时候已经凝起了眉头,怫然看向了神目公子陆霄。 陆霄的脸已经变得有些难堪。 过了好一会,他才低声叹道:“或许是因为我昨天看得太快了……” …… …… 轰! 大殿里出现了一片压抑不住的轰然声。 一时所有人的目光变得有多惊疑,便多惊疑,甚至露出了些无法形容的荒诞之意。 神目公子陆霄现身灵雾宗,所行所为,惊人之处,便在于他天资着实高绝,本领超乎寻常,他只用了一夜时间,便看遍了有所鬼官的所有卷宗,甚至记下了其中每一个细节,还从这海量的信息里面,前后对应筛选,最终找到了一条极为重要的信息,剑指守山宗…… 这等等本领里面,他最让人惊叹之处,便在于看东西之快! 可如今,竟是偏偏他自己都承认了因为他看东西太快,所以才没有意识到这点疏乎。 那这如此一来,整个的推敲与整理,岂不都成了笑话? 第二百三十一章 查自己 “错误,什么错误?” 殿内片刻尴尬的沉默之后,先是九仙宗的几位长老脸色大变,从陆霄手中夺过了那道卷宗,急急翻阅了起来,翻到了那些字迹不一的地方时,他们皆是死死盯了一眼,然后便是又急又怒,满满皆是不甘之意,急声大喝:“就算这卷宗前后字迹有些许不同,但……但也不能就说明这卷宗是假的,卷宗记载的内容若不是假的,那……那这凭证自然有效……” “皆是案房里抽调出来的,怎么会不同?” 一边的薛掌令等人也大惊,纷纷起来,赶了过来看。 整片大殿里,一时嘈杂不已。 有人道:“似乎确实有些不同……” 也有人道:“看不出区别在哪里呀……” 还有人懵着:“就算不同,这又怎么了?” “我也看看……” 而在他们低声厉吼之中,方寸一边的鹤真章,大着胆子过去看了一眼。 “哈哈……” 他忽然笑了起来,指着那卷宗上面的文字道:“这还不假?那字迹何止不同,甚至可说是前后不一,破绽太明显了,分明是有人抽去了卷宗中的一页,又模仿着旁人的笔记另外抄录了一页,恰是这一页,指出了那一片焰痕的问题,那谁知道原来的卷宗里又是怎么写的?” “说不定,连这焰痕的一处破绽,都根本是新加进来的吧?” 听着他的叫声,周围九仙宗以及七族诸位长老,皆已脸色大变,冷冷向他看了过来。 见是个不知名的弟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又懂得什么?” 鹤真章一下子被这几位金丹境长老看了过来,顿时吓得缩了缩脖子。 胸膛似乎想在这时候挺起来,但却底气有些不足。 “他是我乐水宗真传,书法天资远超诸位,甚至比你们还强,又如何敢说他不懂?” 也在此时,忽然殿外传来了一声长笑。 众人看时,便见得一群人影,皆踏了腾云赶到,大袖飘飘,入得殿来。 定睛去看时,便赫然发现,来的竟是两方人马。 一方乃是乐水宗宗主并三位长老,身后跟了七位凝光境的真传弟子,另一方则是一位娇媚动人的女子,身后带了七个身穿白裙的女子,正是云欢宗的宗主与七大真传,而刚才说话的,则正是乐水宗宗主,他面上虽然带着和气的笑意,但是身上自有让人无法忽视的态度。 一时众人又惊又喜,灵雾宗宗主等人已经急忙起身迎接了,两大宗门的人也在这时候赶到了,凭添两宗高手在此坐镇,对于此时惶惶难安的局势而言,自然是一大助力…… 而听着他们的话,九仙宗三位长老,与七族炼气士,则脸色都有些难看。 他们自然都听到了刚才乐水宗宗主说的话。 “啊,宗主……” 鹤真章满面大喜,急忙上去行礼。 “呵呵,免礼吧!” 乐水宗宗主生得一张天生带笑的脸,但却十分有威严,向鹤真章点了点头,道:“我适才听得你说,你看出了那卷宗之上的文字,有前后不一的地方?” 鹤真章一怔,急忙道:“正是,虽然运笔者模仿的巧妙,但勾勒之间,自有不同!” 七族炼气士里,有人眉头紧皱,道:“这件事……” “既然吾宗弟子说这笔迹不同,那想必确实是有些不同了!” 乐水宗宗宗主不待七族的人说出口来,便轻轻笑着说了一声,然后看向了殿间,笑道:“吾乐水宗在别的地方不敢自夸,但在书法字迹一道,却自忖在清江还算有些声名,尤其这位鹤姓弟子,本是老夫看好,想要收作真传的,他说的话,难道还不能作为凭证么?” 殿内,刚刚还在置疑的诸人,顿时神色尴尬,说不出话来了。 乐水宗本就擅长符篆之道,论起字迹辨认,清江郡有几个敢不服乐水宗的? “真传?” 而鹤真章听闻此言,已是又惊又喜,急忙再次下拜,大叫:“谢宗主!” “呵呵,好说!” 乐水宗宗主笑道:“下次有底气些,我乐水宗真传,岂可被旁人轻易吓到?” 鹤真章连连点头,忽然大着胆子道:“字迹差别,分明不同,傻子才会看不出来……” 七族炼气士脸色顿时变得更为难看了。 而那位郡府薛掌令,则根本什么也顾不上了,乐水宗出面确定了那卷宗的字迹有问题,便可以证明这卷宗确实有猫腻,心急之下,他顾不得照顾诸方的情绪,只是急急转过了身去,向着他身后的一位文书喝道:“张三全,此前勘探凶案周边地势,记录卷宗之人,皆是以你为主,连这卷宗的收录,也是你所经手,你来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后面人群里,一个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干瘦文书走了出来,颤颤巍巍,一脸迟疑,道:“我……我刚才就起疑心了,在……在我之前勘探那凶案周边时,没……没发现这块有焰痕的岩石啊,卷宗……卷宗里面更不该有类似的记录,这……这究竟是谁给添上的?” “啥?” 得了这文书作证,殿内众人顿时皆迟疑在了当场,人人摸不着头脑。 若根本没有这焰痕,那今天这出戏又是怎么回事? …… …… “还不够明显么?” 而在此时,方寸轻轻叹了一声,也已懒懒开了口,道:“我守山宗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人,这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我们啊,呵呵,连郡府归档的卷宗都可以做手脚,当真不知这位哪里来的好胆,这是将郡府当成了出入无人之境,这是根本不将范老先生放在眼里了?” 场间一时寂寂,人人点头。 若是卷宗当真被人动过了手脚,那这自然是惟一的解释! 只是,是谁在做手脚陷害守山宗呢? 周围的目光,已不知什么时候,悄然落在了薛掌令等人的脸上。 鬼官血案出现的第一时间,是郡府出面勒探,这些卷宗,也都来自郡府,那么…… “除了你,还有谁能接触到这些卷宗?” 而迎着无数人的眼神,那位薛掌令也已经有些咬牙切齿,眼中几乎喷出火来。他眼中的愤怒可不是假的,一是因为最初,七族做的事情,就已经超出了他的承担范围,等于耍了他一把,二来第二次鬼官出手,更是一下子将事情闹大了。如今,身为郡府掌令,他深知这一次的事情压不住,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真的将鬼官抓出来,殊料,还有人做鬼? 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做鬼,我们郡府的人,难道天生就该帮你们擦屁股? “还有……还有……” 而那位留着小胡子的文书,也已颤了起来,急急的想着:“除了我,还有……还有下面的四五个小书吏,还有申小印、孟小印……啊,是了,申小印,他也是可以随便进入卷宗的,而且这一次,负责将郡府的卷宗通过挪移阵法送将过来的,就是他,就是……申小印……” “难道是他在捣鬼?” 薛掌令气的头上冒火苗子,厉喝道:“找死!” 小胡子的张三全小声的唤道:“薛掌令……” “何事?” “这……” “快说,吞吞吐吐!” “那……那申小印,本身就是申族的旁支啊……” “什么?” 怒气腾腾的薛掌令,一下子愣在了当场,怒气竟是有些发不出来。 郡府之中,多有七族出身的炼气士,实际上,哪怕是他,也是出身于薛家旁支,只不过时间久远,已经与真正的薛家不搭边了,可在平时,看在一样姓薛的份上,彼此交情仍然极好,而那申小印,若确定是申族的人,那么他在这卷宗上做了手脚,难道是七族之意? 而一边的七族炼气士,也皆已愣了一下,感受到了周围投来的无数怀疑目光。 “不可能,绝非我七族之人做的……” 半晌之后,他们大声嚷嚷了起来,脸都已气得红了。 如今被鬼官杀了太多的人的,是他们七族,最想着将鬼官揪出来,以免给七族造成大麻烦的,还是他们,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又怎么会做出这等指使自己人污陷守山宗的事情来?在他们看来,那件事本来就是方寸做的,他们什么也不用做,等着神目公子查出来就行…… 这时候再陷害,岂不是画蛇添足? 可任是他们大声嚷嚷,极力驳斥,殿里的气氛,却已然变了。 周围众人眼中的怀疑之意,根本就是藏也藏不住,几乎要让他们发狂。 本是指望着守山宗被查出来一场好戏,殊料竟要查到自家头上? …… …… “究竟是怎么回事?” 若说最为吃惊,则无疑是殿外的红桃娘子等人,皆满面诧异的看着殿间。 “一开始就说过,这位神目公子出手,诸方齐心,那一定是可以查出什么东西来的……” 也就在此时,却是一边的林机宜,忽然低声笑了起来,道:“我们无法确保这位神目公子究竟能不能从那海一样的卷宗里找到什么,但给他什么样的卷宗,却是我们能做到的……” 红桃娘子闻言,顿时大喜:“那申小印,是我们的人?” 林机宜摇了摇头。 红桃娘子微微一怔:“张三全是?” 林机宜笑着摇了摇头。 红桃娘子急急一想:“是那个孟小印?” 林机宜又摇了摇头。 红桃娘子已经气的要杀人了,狠狠的剜了林机宜一眼。 林机宜笑着开口,道:“他们全是,只不过他们不知道彼此都是!” 第二百三十二章 此乃构陷 殿内的气氛,已然变得有些尴尬了。 本是神目公子要来查鬼官之事,显露惊奇本领,引得上下人等尽皆称赞,但又如何想到,查来查去,查出来的竟是个笑话,就连卷宗都被人动过了手脚,且被拿住了把柄,那还查个什么,真要查得话,难不成再顺藤摸瓜的去查那动了卷宗的申小印,再一点点捋? 照常理是这样,可这样前后得多长时间? 尤其一点是,神目公子本就为了一鸣惊人而来,如今却一炮哑火,起码是这先声夺人之势,彻底的成了丢人了,莫说扬名,将来旁人提将起来,怕是会直接当个笑话来讲了…… …… …… “这会才有趣了……” 而在此时,坐在了一边的方二公子,也已慢慢的站起了身来,不理会又惊又怒的七族炼气士,而是看了神目公子陆霄一眼,笑道:“既是陆小友要严查鬼官之事,那无论是查到谁身上,都要全力配合,而今我守山宗已经配合过了,现在,就看七族会怎么表现了……” “你?” 神目公子且未言语,但七族炼气士,却已是各各变色。 此言又是何意,难道真要现在立马调了头去查自家的人? 查这一个无所谓,哪怕别人不查,他们也会查。 可关键是,难道真要让神目公子查? 他本就是七族陆家的人,这岂不是被逼着自己找自家人的麻烦? 心间念头流转之间,便已忽然想明白了许多事,虽然不知他怎么做的,但这方二公子,从头到尾,一直如此淡定,甚至非常的配合,摆足了一副看戏的架势,就连这最后的结果,都是隐隐指向了最让神目公子难受,甚至难堪的一步,难不成说,这些本是他设计好的? 愈是如此想,七族炼气士便愈发的脸色铁青。 而九仙宗的三位长老,则更是眼睛里几乎冒出火来,怒气冲冲。 倒是灵雾宗宗主,以及刚刚赶到不久的乐水宗宗主、云欢宗宗主,皆淡淡的笑了。 守山宗两位长老与别个不同。 见久久无人说话,寒石长老猛得从梦中惊醒,问青松长老:“完了?” 青松长老瞪了他一眼,心想我也刚醒,哪能知道? …… …… “得见神技,十分钦佩!” 而方寸在这时候,则已淡淡向神目公子看了一眼,笑道:“陆小友还是太年青了!” 说罢了之后,便已打算离开。 全不理会这一句话在众人之间激起的惊涛骇浪。 说神目公子太年青,这位方二公子,是真个将神目公子当成了晚辈不成? 尤其是,这其实是隐隐的表明,这一切确实皆在他算中? 可任是心间怒气万丈,已经到了这时候,却是谁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见神目公子陆霄,一直沉默不语,便也只能咬着牙看方寸离开,眼神都如沉默的刀子,铺天盖地的往他身上砍! “慢着!” 也在此时,神目公子没有开口,却有另外一人怒喝着起身。 众人心里皆是一惊,转头看去时,竟见说话的乃是薛家的薛五先生。 他脸色铁青,站起了身来,拧眉看着方寸,喝道:“诸族诸宗过来,皆是为了鬼官,而我薛家此来,却是除了鬼官之外,另有一事要问,此前灵雾宗有位薛执正薛长老,本是郡府小印,积功而升掌令,又因学识深厚,得我薛家举荐,入了灵雾宗做长老,此人老实本份,一心修法,乃是这天底下少有的干净人儿,怎么就一日之间,忽然被灵雾宗下了大狱?” 一边说着,眼底冷意森森:“尤其是有传闻,乃是方二公子告发,可有此事?” “唰!” 殿间灵雾宗宗主闻言,双眼顿时翻了起来。 不待方寸回答,他便冷淡回应:“确有一位薛长老,不久前刚被本座拿下!” 薛五先生声音冷厉:“那我倒想问,他究竟犯了何过,竟是不知会我薛家一句,便……” “他犯大过三道,小过无数,皆已落在卷上,画押招供了!” 灵雾宗宗主冷淡开口,道:“薛五先生若是感兴趣,我可以让长老来抄录一份给你,只不过,大家本是和和气气的,你今日说的话却是要我灵雾宗面上无光了,若真是老实本份的一位长老,我灵雾宗为何要拿下他?既是犯了错,那我们拿下就拿下了,为何要跟你薛家知会?他确实是你薛家举荐而来,但我灵雾宗还没找你薛家的麻烦,你倒是要来质问?” “你……” 薛五先生闻言,已是又惊又怒。 心间简直就是不解,先是一声不吭将薛执正长老拿下,如今竟是又一问就急眼,他简直全不明白,这方二公子究竟给灵雾宗宗主灌了什么样的迷魂汤,值得他做到这种程度? 但话已赶到这里,他却也顾不得了,忽然向一边的神目公子揖了一礼。 “神目公子之聪慧,我早如雷灌耳,既有卷宗在此,给我看没用,何不给神目公子一观?” 说着,大袖拂了一下,冷笑道:“所谓卷宗画押,是真是假,岂不一目了然?” “哗!” 灵雾宗宗主听得此言,脸色顿时微微一变。 他倒是万万没想到,这薛五先生,竟能为那薛执正长老做到这一步,当初答应了方二公子之后,他已经打算好了要承受薛家怒火的后果,也想好了该怎么回头与七族修复关系,可没想到赶上了这等样的事,最后竟是在这众目睦睦之下,将九仙宗神目公子也牵扯进来了。 他是安排心腹之人办得这件事。 那一件件的罪过与画押,也都算是专业级的,旁人难瞧出什么。 可关键是,这等样的安排,又岂是能瞒过神目公子的? 这要是一下子露了馅…… 神色已变得有些阴沉,下意识向方寸看了一眼。 他是个老狐狸级的,脸色变化,自然不会被旁人察觉出来。 但周围与他同样处于老狐狸级的,却已察觉到了他些微的心虚与担忧。 而这时候的方寸,仍然站在了殿门口,他静静的立着,在周围或担忧,或冷笑,或锋芒相对的眼神里,足足过了好一会,他才忽然转头,向殿内看了过来,道:“你们真要看?” 鹤真章与梦晴儿,顿时变得有些慌。 而乐水宗宗主等人,皆目光微微一沉。 七族炼气士,也没想到这一茬,这件事本来就是薛五先生临时提出来的,对他们七族整体而言,这薛长老乃是薛家自己培养起来的人,不值得七族下太大力气,况且对七族而言,如今最为要紧的,便是将鬼官缉拿,其他都是小事,可在这时,看看形势,却忽然觉得极妙! 本就已经被方二公子戏耍,惹得一脸难堪,如今这件事,未必不是反击的机会。 而九仙宗的三位长老,则也顿时有些诧异,他们本来不知道这件事,可一听薛五先生的话,又看到了灵雾宗宗主略有些心虚的样子,却也顿时心间微微泛起了一些涟漪…… 难道这方二公子真这么大胆,与灵雾宗宗主一起陷害了某个人? 难道这薛执正长老,真有冤情? 那么…… “无论是真是假,晚辈既在此处,看看倒是无妨!” 也在这一片暗流涌动之时,那位神目公子却是轻轻点头,答了一句。 哗! 殿内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灵雾宗宗主脸色已经变得非常难看,似乎在考虑如何拒绝。 而方寸却已转过了身来,轻声道:“拿给他!” 灵雾宗宗主顿时有些讶然,有些难解的看向了方寸。 方寸轻轻笑了一声,向灵雾宗宗主点了点头,道:“拿给他们便是!” 灵雾宗宗主心间了然,并不知道方寸在想些什么,但事已至此,周围这么多目光看着,便是想强行推掉,也已不好,只能想着,万一形势不对,就让人下个黑手,让他们死无对证…… 心间盘算,却也只能向身边长老点了点头。 不一会,便已经有灵雾宗执事,不情不愿的捧着那卷宗过来了。 整个殿内的目光,便又都落在了神目公子的脸上。 他轻轻接过了卷宗,慢慢的看着。 与他昨夜一夜看尽鬼官所有相关卷宗不同,这一次他看得很慢,也很小心。 然后他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这一下子,众人的眼神,也都跟着提了起来。 神目公子看了足足三遍,甚至连纸张都已看过,这才缓缓抬头,道:“卷宗很完整,事情由来,定罪之理,所犯戒法,乃至薛长老的画押,都已在这里了,但陆某却还有些许不解之处,若这位薛执正长老真的犯下了私吞财物、修炼邪法、暗通妖魔等等大罪,那为何查处出来的财物却只一笔糊里糊涂的龙石百颗,修炼的邪法不清不楚,所通妖魔不知是谁?” “且恕晚辈直言!” 他轻轻放下了卷宗,淡淡道:“此案太多不实之处,更像是……构陷!” …… …… 哗! 场间众修一颗心猛得提了起来,目光纷纷看了过来。 而在这许多目光里,惟有一人,显得更与众不同,那是立在了神目公子身后的九仙宗真传弟子孟知雪,她这时候的眼神里简直满是难以置信,更有着许多无法接受的失望之色。 第二百三十三章 认罪伏法 就连神目公子,都已明确的说出了“构陷”二字,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虽然刚刚神目公子在这鬼官一案上的第一阵,明显是做了无用功,甚至说还有些荒唐,但那更多的是因为卷宗出了问题,而不是他的分析出了问题,众人对他的手段,对他的天资与名望,还是相信的,如今这卷宗是没问题的,但他却看出了问题,这就只能说明一点了。 这是真有问题! 灵雾宗的薛执正长老,真的是冤枉的。 真就像众人想得一样,竟是方二公子联合灵雾宗,陷害了这么一个人? …… …… 七族炼气士目光已有些惊喜。 九仙宗三位长老,也多少都有些欣慰。 鬼官之事失了一阵,但却忽然在这件事上赢了回来,可谓意外之喜。 若真是可以在这里坐实了方二公子构陷一宗长老之事,那别说他威胁到陆霄的才名,就算是守山宗这几个月里,刚刚打出来的一点名声,怕是也立刻都要折本搭进去了…… 他们当然不会真拿这位方二公子怎么样。 不会伤他! 但是这一件事,便可以让他万劫不复,甚至连累到他兄长的名声。 堂堂的方二公子不择手段,构陷他人,那仙师方尺的名誉又怎么可能保得住? 这将会引起何等可怕的后果,掀起怎样的狂潮? 有不少人细想着这些事,甚至脸色都已经开始变得有些恐惧。 惟有方寸,在这时候仍然一脸平静。 他似乎一点也没有被神目公子话里的“构陷”二字影响心情,影响到脸色变化。 迎着无数目光,他只是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何不唤薛长老亲自过来问呢?” 灵雾宗宗主脸色微微一沉。 而鹤真章与梦晴儿等人,则一下子变得有些担忧。 连卷宗都明显被人看出了问题,再将那位长老本人叫过来问…… …… …… 可事已至此,却也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灵雾宗宗主最后看了方寸一眼,见他面色并无什么变化,便也挥了挥手,应允此事。 事情到了这种程度,便是灵雾宗想不让见都难了,除非现在就将薛执正长老灭口……若不是方寸主动提出来让薛执正长老出来相见,他确实打算这么做……但就算灭口,也会落得别人口实,于灵雾宗声名有大碍,既然方二公子这般说了,那便在他身上赌上一赌也好。 反正,真要闹大了,灵雾宗固然会大受损失,但怕是方二公子损失更大。 自己只是损些名声,最多是嫉恶如仇,但却鲁莽失察,而方二公子,却什么都没了。 或许也正是因为太多人想到了这一点,殿内气氛已压抑得吓人。 …… …… 薛执正长老很快便被带了上来,只见才只关押了两日,这位薛执正长老,便已经一身是伤,堂堂金丹炼气士,这时候竟已被刺穿了琵琶骨,血肉模糊,神色惊乱,就连他一身的气机,这时候也已经变得有些萎靡不振,尤其是他的丹光,在这时候竟破碎的不成样子…… “他的金丹修为,居然……居然已经被废掉了?” 有人发现了这一点,失声开口,声音都已微微有些颤抖。 堂堂一位金丹,竟被人以酷刑磨掉了一层修为,这是何等惊人之事? 殿内气氛,竟是变得有些压抑了起来。 “执正……执正老弟,还认得我吗?” 而那位薛五先生,在看到了那薛执正长老后,更是一脸的惊讶与悲痛,忍不住飞身出来,双臂架住了他,上下打量着他的修为,声音都已有些颤抖了起来,神色悲愤的扫过了殿间,喝道:“你们守山宗好狠的手段,好毒的心,竟敢对一位金丹炼气士,施此酷刑……” 灵雾宗宗主冷漠道:“我灵雾宗做的每件事,都依足了规矩!” 薛五先生不理他,向着薛执正大喝道:“执正老弟,你还认得我吗?你放心,今日兄弟过来,便是为你伸张正义来了,灵雾宗与某些心术不正的人构陷你……呵呵,他们想得美,他们究竟是如何污陷了你,究竟如何冤枉了你,你只管大胆的讲出来,自会有我……” 说着一顿,看向了身后:“……与这清江同道们为你做主!” 所有人的眼神,在这时候都已变得有些微妙了。 其中有不少人,更是无奈,而又痛惜的向着方寸看了过来,深深叹惜。 难道方二公子真觉得以他的身份,无人能奈何得了他? 可惜了,他将这修行界,看得太简单了…… 而在这无数目光之中,神目公子与孟知雪的目光,则更显得明显一些,神目公子已然看出了什么,这时候正微微皱眉,向着方寸看了过来,像是有些失望,更有些惋惜…… 而孟知雪则认出了那位薛执正,嘴唇微颤,像有无数话想说,只是不好讲出来。 …… …… 方寸在这时也看向了那位薛长老,淡淡道:“你只管讲便是了!” 那薛执正长老听到了方寸的目光,身子猛得一颤,眼神几乎要吃人一般的看向了方寸,而在这目光之中,却也夹杂了一些畏惧与惊慌,明显是这两天里,已经吃够了苦头…… 然后,他的目光慢慢收了回来,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缓缓低下了头。 “我有罪!” 他声音低沉,但却清晰的说着。 “什么?” 薛五先生与那七族炼气士,皆是大吃了一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此前所有的罪状,都是真的,我已经画押了!” 薛执正长老声音低沉的开口,道:“这些罪,我都认,别无好说的……” 听着他低沉的声音飘过大殿,所有人都懵了。 灵雾宗宗主是难以置信,瞳孔微微一缩,而灵雾宗其他几位长老,以及一众弟子,则是露出了果然如此,然后有些仇视的看着那薛五先生,以及其他的七族之人。至于方寸身边的鹤真章与梦晴儿两个,这时候却已经嘴巴大的可以塞进一个鸭蛋了,直接都愣了神。 …… …… “这……这不可能……” 一片鸦雀无声里,薛五先生第一个反应了过来,大声叫着,似乎想晃薛执正几下。 而那位神目公子陆霄,则在微微一怔之后,目光投向了薛执正,轻声道:“薛长老若是认了所有罪状,那晚辈倒有些不明之处想要请教,卷宗上说你犯了私吞财物,修炼邪法,暗通妖魔等大罪,可是你私吞的龙石,修炼的邪法,以及所通的妖魔这些,却都是……” “还问什么?” 听着他的话,薛执正长老忽然抬起了头来,眼睛一片血红,冷声道:“我私吞的龙石,都拿去乌鸦山向妖魔们买炼妖丹的妖法了,卖给我妖法的妖魔,都已经被杀了……” 一句话,便已将神目公子说的三个疑问回答的干干净净。 殿内已是变得落针可闻了。 就连神目公子,也似被他一句话堵了回去,竟不知该怎么再开口。 “薛长老,你疯了?” 而那薛五先生听着这话,则已又惊又怒,恨恨的向他骂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得跳了起来,冷笑道:“我明白了,灵雾宗果然是好手段,你们定是对他施展了慑魂之法,若不是因为中了慑魂之法,又哪里有这么蠢的人,竟然半句对自己有利的话都不说,一定……” 周围无人回答,但也有不少人确实这般认为。 可也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却笑了起来:“别的我瞧不出来,但他肯定没有被慑魂!” 众人看去,便见是一个梳着歪辫子的女孩,正倚在了方寸身后的廊柱上,正是梦晴儿。 “你算什么,说没就……” 薛五先生又气又怒,下意识的便要向她呵斥。 “若论起于慑魂一道的参研,这清江郡里,又有谁比得上我云欢宗?” 可是他话还没有说出来,便见蒲团之上,一位娇媚绝美的女子,正是云欢宗宗主,她轻轻笑着看了梦晴儿一眼,道:“这虽是一位年轻弟子,但她也是我云欢宗调教出来的,这点子眼光怎么能没有,此人分明神思清明,别无紊乱,说他被慑了魂,那才是张口胡说!” 一边说,一边向梦晴儿点了点头,道:“乖丫头,做得不错,回山之后,跟着我修行吧……” “啊?” 梦晴儿吃了一惊,急忙下拜,笑道:“谢宗主……不,谢师尊……” 而见得她们当场赐下厚厚的福缘,场间却也已经变得鸦雀无声了起来。 虽然看得出来云欢宗似乎有些偏向,但云欢宗的术法所长,却无可置疑,既然她们都说了,这位薛执正长老没有被慑魂,那便是没有被慑魂,场间无人有资格再继续争辩! 只是这样一来…… …… ……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众人心情起伏之时,忽然看到,方寸转头向神目公子看了过去。 神目公子这时候还在看着那薛执正长老,神色微凝,似乎还有问题没想明白。 但在这时候,他也只能微微沉默,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若没什么想说的,便将那张嘴闭上吧!” 方寸忽然冷笑了一声,声音显得有些不屑:“都说什么神目公子,惊才绝艳,天之骄子,甚至还有人拿他比作我的兄长,呵呵,这世间果然还是弄嘴的多,干事的少,狗肚子装不了半两油,倒是晃荡的厉害,以后公子在场的时候,还是少拿我们方家人过来碰瓷吧……” 说着话时,便已大袖一拂,转身出殿! 第二百三十四章 “这……” 众人听着方寸的话,顿时错愕至极。 谁也没想到方寸居然会把话说的这么重,竟是一点情面也不留。 尤其是那话里的轻视之意,竟是一下子便让人感觉到两人之间的差距拉开…… 这位神目公子,是一直被人说成天资达到,甚至超过了当年的仙师方尺的奇才…… 可方二公子这时候却像是表现出了一种态度。 方家还有人在清江城的时候,你哪里来的脸自称奇才? 尤其是九仙宗三位长老以及七族一众炼气士,甚至脸上都已不知该出现什么样的表情,目光也不知什么时候便从走出了大殿的方寸身上,转到了身边的神目公子身上,然后便看到神目公子这时候已经闭上了他那一双玉质的眸子,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剩空白。 输了! 有人忽然就从这沉默里解读出了一些人心里的想法! 若说神目公子赶在此时出山,有着因为方二公子名声飞涨,因而想要与他碰一下,甚至夺一夺这名望的话,那经得了如今这殿里的一幕,便只能说神目公子所有努力付诸东流。 甚至说,输得很惨! 殿内两次交锋,他非但没赢,反而确实像是与方二公子拉开了距离。 倒像是证实了他与方二公子间的辈份。 这可怎么办,抱了雄心壮志而来,却输成了这么副惨样子。 这是开局不利,还是满盘皆输? …… …… “方……方二公子……” 而在方寸走出了殿时,脸色同样也有些阴沉。 似乎赢了神目公子这两阵,并没有让他感觉到半分的开心。 倒是那位看起来已经彻底认命,犹如烂泥一般被架出了殿的薛执正长老,眼看着便要被架到灵雾宗下方的大狱里去,却忽然在这时候挣扎着,向着方寸叫道:“你说话……可算吧?” 方寸脚步停住,回头看了他一眼,道:“算!” 说罢了这句话,他便直接踏上了腾云,向着灵雾宗客殿而来。 在他身后,小狐狸紧紧跟着他过来了,再之后,鹤真章、梦晴儿等人,也都急急的跟了过来,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既担心又好奇,既有些好奇方寸是如何做到了,让薛执正长老坦然认了罪的,也有些担忧,因为这时候的方寸看起来,似乎心情并不怎么的好…… 再过之后不久,小徐宗主与两位长老,也过来了。 他们似乎都有着无尽的疑问,但看这时候的方寸脸黑黑的,便不敢随便问。 “九仙宗孟仙子来访……” 也在此时,殿外有人通传,众人顿时面面相觑。 作为柳湖城时的同窗,方寸、鹤真章、梦晴儿、孟知雪、雨青离等人,关系自然不差,但是这一次她随着神目公子过来,却因着接连有事,一直都没有过来,倒是梦晴儿昨夜时,私底下去拜会她,说了一会子话,还顺便从九仙宗弟子口中套出了神目公子的不少秘密。 而直到如今,方寸却还一直没有与她私底下说过话。 “让她进来!” 方寸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孟知雪会来,慢慢抬了下手。 孟知雪是独自一人前来,只见她身上穿着一袭白裙,但在外面,却罩了碧色轻纱,整个人显得风姿婉约,更胜从前,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让人觉得她比之前少了些锐气。 “方二公子、鹤师弟、梦师妹……” 孟知雪进来之后,一一行礼,还向着小狐狸笑了一下。 小狐狸只是警惕的看着她。 “你入九仙宗时间也不短了,为何修为并无太大精进?” 方寸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头,问道。 孟知雪缓缓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却是笑道:“我的天资比起方二公子来,实在是差得太远,当初从柳湖城分别时,我的修为还高过了方二公子一些,但如今才只半年未见,方寸公子便已是半步凝光境,与我相差仿佛了,一旦破境,修为之上,便会超过了我……” 微微一顿,她轻声道:“声名之上,更是无法比拟,在柳湖城时,方二公子便颇有才名,而到了郡宗,你帮守山宗寻回宝身法,激将六宗,斩杀犬魔,而后又走五宗,立声名,乐水宗石壁留字,云欢宗折花为剑,而今在灵雾宗内,更是与我九仙宗的神目公子这等奇才暗地交锋,且大获全胜,怕是经此一事,方二公子将会名满清江,成为公认的第一奇才了!” 这番话,听起来虽是恭维,但周围众人已忍不住皆皱起了眉头。 旁人说这些话并不新鲜,但孟知雪的话…… 方寸皱了皱眉头,道:“有话直说!” 孟知雪咬了咬嘴唇,沉默了一会,忽道:“我有一事不懂!” 方寸抬头看着他,并不开口。 孟知雪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然道:“方二公子,别人看不出来,但我却看得出来,这一番你与陆霄师兄暗中斗法,确实是你赢了,赢得很漂亮,便是知雪来时,我九仙宗三位长老,都还气得在殿中破口大骂……可我更关心的,灵雾宗薛执正长老,你是不是真的……” “这……” 鹤真章与梦晴儿等人闻言,皆是大吃了一惊。 他们一直跟在方寸身边,便是有些事方寸不讲,又岂有看不出来的,堂堂灵雾宗长老,忽然被拿入大狱,便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一定有些问题,对这等事,他们是乐于见到的,便是猜到了有些猫腻,也不在意,可是孟知雪究竟与他们不同,这个呆子知道了这些事…… 而方寸在这时候,则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孟知雪的脸红了一下,但还是看着方寸道:“我不知你是怎么让那位薛执正长老认罪的,但那卷案宗,我也看了,上面太多的漏洞,陆霄师兄说这是构陷,虽不好听,但……” “但确实是实话是么?” 方寸看着她,淡淡道:“因为那案卷,本来就是胡扯的!” “你……” 孟知雪一下子惊住,抬头看着方寸。 一边的鹤真章与梦晴儿两个,也都有些傻眼,微微张大了嘴巴。 “而想让那姓薛的认罪,也很简单!” 方寸淡淡开口,道:“早在他刚被关进大狱的时候,我便已经去喂了他一颗丹药,你们还记得白厢书院有位名唤灵秀的教习吧,她擅长巫蛊本领,我也学到了一些,甚至炼的蛊比灵秀教习还好些,那姓薛的服了我的蛊,小命便已攥在了我的手里,而在他被带入那大殿之前,我更是已经传音,让人先去大狱里见了他一面,并且与他谈好了相应的条件……” “他到了殿上,若是想说对我不利的话,我便会在他说出口的一瞬间,让他蛊虫入脑而死,神仙也难救,而他若是认罪的话,我倒是会给他一个机会,只削去他金丹境修为!” “剩下的事情,便是他与雨青离的事了,到时候我不会再插手,他与雨青离一战,若是输了,自然是小命留下,而若是他赢了,哪怕将雨青离打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再难为他,他不是傻子,自然会估算哪一点对他更有利,凝光境与筑基,他也认为自己能赢雨师弟!” “所以,他才会一入殿,便立时认了所有的罪!” “……” “……” 这一番话,说得场间人皆是大吃了一惊。 似乎觉得没有这么简单,但细细一想,却又理所当然。 就算他们自己,放到了那个位置,真要选的话,怕也是一样的选择。 只是,方二公子居然将这个答案说了出来。 而且是如此坦然,皆告诉了孟知雪…… 下意识的,他们的目光,尽皆落在了孟知雪身上。 只见这时候孟知雪轻轻咬着嘴唇,似乎心间也有万千念头升腾,只是强自忍着。 而方寸在这时候,则是一脸冷漠的看着孟知雪,道:“你若说是构陷,这当然是构陷,还是我花了极大的代价,给了灵雾宗极大的好处,才做到的构陷,在你孟仙子眼里,这当然是不对的,或许还是罪大恶极,而在那些七族的人,或是你们那位狗屁的瞎眼公子眼中,同样也是认为本公子狡诈心黑,所以,你如今知道了真相,是不是要跑去告发我,寻个真相了?” “你……” 孟知雪一下子抬起头来,目光定定看着方寸。 方寸也冷淡的看着她,面无表情,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这已是心情极度不好的表现。 孟知雪嘴唇都快咬出了血来,然后才忽然道:“我去告发你,会有用么?” “当然没用!” 方寸冷淡的道:“告诉你真相,便是因为你什么都做不了!” “我……” 孟知雪急急开口,但身上的气势,却又一下子垮了下来。 “确实是这样!” 过了许久,她才轻声叹道:“方二公子,我是真来请教的,这薛长老的事情……” 微一沉默,她才道:“你觉得是对的么?” 方寸看着她,过了半晌,才脸色微缓,摇头道:“当然不是对的,构陷便是构陷,这等行径本就是坏的,你们要查,要指责,我也无话可说,但话说回来,本公子心里……” 他轻轻敲了敲心口,道:“还是有些不痛快的!” 孟知雪的脸色,已然变得有些苍白。 方寸则微俯了身体,看着她的眼睛,道:“我可以不构陷,你们有更好的办法么?” 第二百三十五章 答案猜想 客殿之内的气氛,已然变得有些凝重了。 众人皆没想到,孟知雪过来拜访方寸,居然气氛很快变成了这样。 一边的鹤真章与梦晴儿,心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而一边练字的小狐狸,则是高高的竖起了两只耳朵,手里的笔还悬在纸上,却是半天没有落下了!而小徐宗主与两位长老,则是悄悄的躲在了远处,走又舍不得,听又怕听到些不好的,都显得十分迟疑又为难…… 倒是孟知雪,听出了方寸话里的些许讥讽,却像是忽然释然了。 她的神色,忽然显得有些疲倦,轻轻摇头,道:“我是做不到的……” 然后不待旁人开口,她忽然轻轻讲述起了自己在九仙宗的遭遇:“此前我入了九仙宗,修为进境很快,宗门待我也不错,认为我天资尚佳,还有些其他的原因,于是……于是便直接将我以筑基之身,列入了真传弟子之列,功法与资源,也十分大方的传我……” “我的修行,十分顺利,其他事也皆合宜,还想再寻些志同道合的同门,像在柳湖城的时候一样,再设南山盟,一起效仿当年的仙师方尺,斩妖除魔。九仙宗本来便是令兄的师门,处处皆有他的传说和痕迹,按理说这应该是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可结果,却是……” 说到了这里,她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道:“却是与我想象中的并不一样,我在九仙宗,感受到了九仙宗因为令兄,而受到的影响,变化,但也从同门口中听说了许多关于他的消息,自然有好的,但也有一些并不怎么好的……便如,他曾经为了从妖魔口中,救一个小女孩,不惜深入敌阵,最后救回了小女孩,但却连累三位同门身死,有人问,这值得么?” “他也曾经为了贯彻胸中之意,斩杀了一只袭扰村落的妖魔,可结果,却是引发出了妖魔的报复,最终那一村百姓,皆被妖魔吞噬,后来,他纵剑疾追三百里,终于将那些妖魔全都斩杀,可是这有什么用呢,那些百姓,再也活不过来了,那一个村落,终是灭绝了……” 她说着这样的话,声音越来越低,过了许久,才轻轻吁了口气,道:“当初,也是因为这村落之事,令兄一身伤痕累累,回到了宗门时,竟没有同门愿意理他,而他,也是在那件事之后不久,便入了红尘之中,思索这一切的对错,清江诸宗说的红尘悟道,便是指这件事!” 方寸只是静静的听着,没有开口。 对于兄长的一些事,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甚至还不如孟知雪了解得深些。 “因为仙师方尺的事情,我与门人生出了多次争辩,甚至惊动了师长!” 孟知雪轻声一叹,良久才道:“后来,也不知是师长安排,还是陆霄师兄听说了我的事,他曾经过来找我,与我辩论,那时候,他便问了我一个问题,是想做好事,还是做好人?” “他说,做好人容易,只要不违良心,尽可剑指不平,但这样的好人,却又是短视的,他们做这好人,也未尝不是因为做好人,能给自己带来一种心神上的慰藉,他大可以不顾后果的做所有想做的事,做完了之后,就算局势一团糟,也无愧于心,因为自己心是好的!” “而要做好事,却又不同!” 孟知雪慢慢说着,一双秀眉,都皱了起来,道:“而做好事,则不见得定要做好人,可以不择手段,可以不拘小节,反正最后的结果,总是有利的,与那些选择了做好人的比起来,这便是一个短视,一个长视的结果,他问我自己想过没有,究竟是该选择什么样的路?” “我想起了当初在柳湖城的时候,我们一腔热血,也是想要做好事的,可实际上,我们只是做个好人罢了,许多事情,最后是怎么解决的,便是当时不明白,现在也想明白了,那时候,我们只是一群想做好人的年轻人罢了,而在如今,方二公子做的事情,在我看来,也确实是错的,但我也不得不承认,若是换了我来,我根本就无法帮雨师弟做些什么……” “之前,我便是因为纠结于这个问题,道心受到了影响,竟是修为难有寸进,我想找个答案,才会答应了师长,追随在陆霄师兄身边,看他做的一些事,本来也有许多难以接受的地方,可是见了方二公子你做的事,我竟是有些不懂了,难道说我一直以来,真做错了?” …… …… “这……” 孟知雪忽然说出来的这番话,却使得场间人一时怔住,久久无言。 便是鹤真章与梦晴儿,这时候似乎也有些陷入了这有些绕口的话,竟有些迷茫。 就连此时另外一边的小徐宗主与两位长老,似乎也在若有所思。 “原来那个小子,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方寸也认真听了一会,轻轻点头,看着孟知雪道:“都是扯蛋!” “嗯?” 孟知雪满面期待,要等着这个问题的回答,却没想到方寸会说这样的话。 就连鹤真章与梦晴儿,也都有些傻眼:“答案这么接地气的么?” 可是方寸的脸色,在这时候却显得十分认真,淡淡道:“这样的问题有什么意义,难道做好人的真就做不了好事,做好事的就一定不会是好人?任何人都可以选择做个好人,也可以选择去做件好事,念头太过偏激,就会有失偏颇,更何况是这等做人做事的问题?” 鹤真章与梦晴儿听着,都下意识的若有所思。 而一边提着毛笔偷听的小狐狸,更是用力的点起了头来。 “或许是这样的!” 孟知雪听了,却摇了摇头,道:“可有些时候,却也是我们真的要做出选择来的,方二公子,今日我过来,真的是为了请教,我想问你,有些时候,为了一件事情有好的结果,那我们是不是也真的可以做出一些妥协,甚至对一些无法容忍的事情,都当作没有看到?” 听着这个问题,方寸皱了皱眉头。 而孟知雪,却是仿佛担心自己描述的不够明白,轻声补充着:“便如同,方二公子你可以为了帮到雨师弟,不惜与灵雾宗联手构陷薛长老,那为了其他目的,是否也会因此劝雨师弟放弃复仇,甚至是……”微微一顿,她抬头看着方寸:“对雨师弟的困局视而不见?” 看得出她很关心这个问题的答案,甚至有些紧张。 而方寸听着她的话,却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他忽然看着孟知雪道:“原来你修为不得精进,是这个原因!” 孟知雪微微一怔,慢慢点了点头。 然后方寸又看向了鹤真章与梦晴儿两个人,道:“你们最近修为进境如何?” 鹤真章正听得认真,万没想到会问到自己,愣了一下才道:“我修为一直都是那回事啊,入了乐水宗,还没有得传正的术法神通呢,只能练字吐息,增益后天之气,不过……”挠了挠脑袋,讪讪笑道:“这一趟跟着你出来,不知是不是因为伙食好,好似有些突破!” 梦晴儿也点了点头,道:“有的,有的,便像是心头上少了块石头,法力凝实不少!” “看样子,我此前猜得没错!” 方寸也过了一会,才轻声点头,没有说自己猜了什么,却命小狐女去将自己此前推衍了出来,结合了守山宗功法与乐水宗、云欢宗术法的两样神通,整理在纸上的法门取了过来,袖里乾坤之术,传给了鹤真章,百花香国的改进版,神冥大狱,则传给了梦晴儿。 “你们两人此番回去,在宗门之中,必受器重,修行条件,不会太差,而我如今便先将这两式术法传给你们,算是早作基础吧,你们现在就可以先参悟着,毕竟有我在你们身边,遇着什么问题了,我也好随时与你们探讨,至于修行资源……先从我这里拿吧,管够!” “这……” 鹤真章与梦晴儿一下子都愣了。 他们之前可是见识过方寸施展这两式神通,击败白家公子的一幕,自然知道其珍重。 而尤其是,他们不仅得传两道神通,更有资源供给,这是多大造化? 只是,本来正说着孟知雪的问题,怎么忽然要传法了? 而方寸在传了他们两式神通之后,便又看向了孟知雪,轻声道:“我已经知道你遇到了什么样的问题了,这个问题我有自己的回答,可是你的问题是偏激的,我的回答同样也是极端的,解决不了你现在心里的疑惑,或许,能够解你心间疑惑的,只有一个人……” 孟知雪有些激动:“是谁?” “我兄长,方尺!” 方寸平静的回答她道:“你刚才讲过,当年我兄长,也是因为遇到了类似的问题之后,在同门间受到了冷落,然后入红尘去悟道?” 孟知雪忙点了点头。 “那我兄长,或许已经找到答案了!” 方寸沉默了一下,才向孟知雪道:“如果你愿意等上几天的话,我相信我很快便会明白兄长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什么,到了那时候,我便可以解开你心间的疑惑!” 孟知雪闻言,眼睛里似乎有些了光彩,慢慢点了点头。 “至于现在,做些实在的事情吧!” 方寸道:“明日便是雨青离师弟报仇的日子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薛执正,你因犯下三桩大过,八桩小过,罪无可恕,然我灵雾宗刑罚,你皆已受过,恩怨皆尽,因果全消,因此我灵雾宗只会将你的案宗,交由郡府处置,自今日起,你将被逐出宗门,从此以后,你死也好,活也好,为善也好,为恶也罢,都与我灵雾宗再无关系了!” 刑罚大狱之前,有灵雾宗长老手持法旨,厉声沉喝:“你可懂了?” 刑罚大狱之前,薛执正长老一身褴褛灰袍,上面还沾染着些许血污,他整个人的气机,也显得有些萎蘼,只是与之前相比,倒是多了些精气神意,想是这两日没有再受刑罚。 而听着灵雾宗的旨意,他也没有半点表情,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事到如今,他自然已经完全明白了。 “去吧!” 那灵雾宗长老大喝一声,将法旨丢在了他面前,沉声厉喝。 这位原灵雾宗长老薛执正,缓缓站起身来,身形显得有些佝偻,在远处,早有他的贴身老仆,满面泪痕的奔了过来,老奴身上,还背着一个包袱,里面便是薛执正在灵雾宗的所有物品,因着薛执正长老的罪过里面,有贪图财物一条,因此他平时积攒的符篆也好,法宝也好,甚至是一些珍玩玉器,也尽数充公了,这时候他能够带走的,也只这么一些东西。 当然,薛执正长老并不在意这些,这些对他来说,也没用了。 他缓缓挥了挥大袖,示意老奴不必多言,自己则慢慢的走了出来,甚至都没有腾云,而是顺着山间小路,一步一步,慢慢的向着山门处行去,看起来,就像是一位年迈的老人。 灵雾宗山间,不知正有多少目光向他看了过来,显得有些复杂。 而在此时的灵雾宗山门外,聚集的人更多。 正对着灵雾宗山门的土坡之上,雨青离身穿白色衣袍,盘坐在了地上,静静的看着那一方山门,等着山门之中的人走出来,而在他身边,则是放了一把太师椅,椅上坐着的,乃是一个神色憔悴,脸色都显得异常灰败的女子,她身上穿着厚厚的衣袍,似乎非常怕冷。 兄妹两人,只给人一种气机沉凝,但又涌着些复杂情绪的感觉。 更远些的地方,则是聚集了许多人,守山宗、乐水宗、云欢宗、七族、九仙宗,乃至郡府,所有炼气士,此时皆聚在了灵雾宗的山门外,虽然此前九仙宗神目公子陆霄试图替这位薛执正长老翻案,最终失败,但他们自然也不难打听出方二公子与这薛长老的恩怨…… 所有人都知道,方二公子,就是在等这位薛长老,孑然一身的从灵雾宗走出来。 山门外的那对兄妹,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在这里等着的。 这位薛长老,自然不值什么,但因为他牵扯到了方二公子,便引来了许多关注。 “方二公子来了……” 有人高呼了一声,就见到灵雾宗内飘出来了一团云气。 方二公子身边跟着小狐狸,鹤真章与梦晴儿等同窗,还有几个遮着面容的守山宗弟子,缓缓腾云,来到了山门之外,向着周围众人点了点头,然后便在一处山头落了下来。 “雨师兄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鹤真章等人落下之后,看着前面山坡上坐着的雨青离,脸色未免有些焦急,低声向方寸道:“刚才在云上,我已经看到了那位灵雾宗的薛长老,他的气机,好像还在凝光境啊,雨师兄却只有筑基境,方二公子,会不会……会不会雨师兄仍然不是那薛长老的对手啊?” 梦晴儿更直接,道:“你传了我们厉害的神通,那有没有什么帮助给他?” “没有!” 方寸缓缓摇了摇头,道:“我此前便已经与那位薛长老说好,只要他自甘认罪,那么便给他一个机会,既然说了话,自然要算数,所以,他们二人这一战,我是不会帮忙的,只看雨青离自己,不过,别人要插手的话,我却不会答允,我要给他们的,便是这一战!” 鹤真章与梦晴儿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明白了一些。 …… …… 山门外,终于出现了一道佝偻的身影。 薛执正原本只有五十余岁,而因为是炼气士的缘故,他看起来更是只有三十岁左右,而且因为他修炼成了金丹,模样还可以变化的更为年青,可是在这时候,他在灵雾宗大狱里关了三年,却像是已经变成了一位老人,行动迟缓,身上更是笼罩了一层苍苍的暮气。 他的老奴,背着包袱,在背后远远的瞧着,又惊又惧,不敢靠得太近。 而在看见他时,雨青离便也站了起来,附耳在自己的姐姐身边,轻轻说了一句。 于是,气色已经很不好的姐姐,也用力睁开了眼睛,看向了那道身影。 她身形猛得一颤,似乎还是被那个人的影子吓到了。 雨青离急忙握住了她干枯的手掌,小声的劝慰着她,安抚着她。 “薛执正,你终于出来了,我薛家有事要问你,你在灵雾宗内犯下大错,虽然宗门的刑罚你已经受了,但郡府仍然要拿你,莫要反抗,还是乖乖的跟了我们回去问话吧……” 后方的人群里,忽然有人大喝,那是薛五先生。 在他身边,还有一脸不情愿,但又不得不站出来的郡府掌令和神将们。 薛家自然是想将薛执正直接拿回去的,虽然他在大殿上,没有依着薛家的意思说话,可是还有许多疑问要问他,而薛执正的卷宗已经送到了郡府手里,那依律郡府也确实要拿下他回去问话,所以掌令与神将们,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得出来做做这个样子,喊几句话。 其实他们真的很不乐意,毕竟自己过来是查鬼官的,这破事…… 薛执正闻言,缓缓抬起了头来。 他面色平静的看着薛五先生与郡府掌令们,知道去了他们那里,便安全了。 但他也知道,一定有人不会让自己过去。 …… …… “薛执正!” 果然,几乎是紧随着薛五先生的声音落下,那一片山坡上,一身白袍的雨青离声音便响了起来,他手里拎着一方剑匣,向前走了三步,正迎着那一方山门,沉声喝道:“或者说,我该唤你一声叔父,当年吾父与你本是挚交,替你担下大过,将我姐弟托付你手,然而孰料你人面兽心,谋我家财,欺我姐弟,害得姐姐她……今日,我来找你报仇来了……” 周围众修听得此言,皆是心里一沉。 他们既然关心了此事,那自然也早就打听过里面的恩怨纠葛。 对这件事情,全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胡闹,此人哪怕是犯了大过,也该拿入郡府,何容你一介小辈,私相寻仇?” 薛五先生冷声厉喝:“他就算不是灵雾宗的长老了,也曾经是郡府的掌令,可不是那些无规无矩的江湖散修,哪有你这小辈堵在山门之前,说一声报仇,便要杀上来的道理?” 周围众修听得此言,皆是一片沉默。 薛执正人尽皆知,乃是薛家扶持的人,所以薛五先生说这些话,也是理所当然。 他若不这么说,倒有可能让为薛家效力的人寒心了。 可是雨青离却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一双眼睛只是死死的盯着薛执正。 “何人在此,大放厥辞?” 也是在这时候,方寸轻轻站了起来,目光根本没有去看那位薛五先生,而是大袖微荡,缓步来到了雨青离的身后,立在了雨青离与那些围观的炼气士们中间,声音平静,道:“端起碗吃饭,抽刀子报仇,关上灯办事,都是天经地义,老天也管不着,人家两边,一边想报仇血恨,一边想斩草除根,都是心甘情愿的事情,又哪里容得其他人在这时候指手划脚?” 说着话,向雨青离看了一眼,道:“去吧,我为你护法,倒要看看谁敢阻你!” 而在另外一边,鹤真章与梦晴儿见了,也对视了一眼,然后鹤真章一咬牙,也飞身而起,来到了雨青离的左边,立身于半空之中,大着嗓子道:“老雨,我也来为你护法!” 坐在了虚空里的乐水宗宗主,顿时满意的点了点头。 梦晴儿同样起身,来到了右侧空中,叱道:“血海深仇,怎能不报,我也为你护法!” 云欢宗的宗主掩口微笑,似乎十分满意。 雨青离看着这三位帮自己护法的好友,没有说话,而是目光直直的向前看了过去,看到了薛执正的脸上,然后他就忽然大笑,越笑越响亮,仿佛是要将心间的郁气尽数笑出来。 “薛执正,当初你背信弃义,欺我雨家姐弟之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忽然之间,他咬牙大喝,手中剑匣猛得抛开,同时如离弦之箭般向前冲了过来。 冲至中途时,便已是手掌一挥。 骤然之间,那剑匣之中,有数道剑光同时飞出,速度比他还快,直直斩向了前方。 “今日,该你还债的时候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软骨头 “唰!” 眼见得下方大战生出,周围所有人,都尽是变了脸色。 周围诸宗及七族,还有郡府,实在是高手如云,加上各怀心思,便更有些几暗流涌动之意,可是在这时候,方寸与鹤真章、梦晴儿三人,三位同窗,守住了三个方向,摆出了不会允许任何人打扰雨青离报仇的架势,倒是引得周围众修皆心神一凛,一时无人妄动。 倒好似,他们三人,已然慑住了众修。 而在此时,九仙宗一方,孟知雪分明也是心意微动,似乎有些犹豫。 可是在她周围,皆是九仙宗的同门,他们虽然没有试图出言说些什么,但却皆是神色冷凝,沉默的看着场间,她受到了影响,终也是没有走出这一步来,倒是身边的神目公子陆霄,有意无意,缓缓开口道:“复仇之事许是不错,但终因复仇,而动用了见不得光的手段!” “如此,恐非为人之道,更非修行正途!” 孟知雪猛然转头看向了他,低声道:“陆霄师兄还是觉得他们这样做不对?” 神目公子神色淡然,道:“孟师姐觉得仙师方尺会这样做么?” 孟知雪好半晌,才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知道,我还没有得到答案!” 神目公子缓缓点了下头。 但也就在此时,孟知雪忽道:“可我很羡慕他们!” 神目公子沉默了下来,不再言语。 …… …… “你们……” 而在上方,那位薛五先生见得形势如此,已是又惊又怒,明显心有不甘。 可是在这时候,一边的郡府掌令与神将们,也都已有些无奈了,低声向他说道:“五先生,有些话说说也就罢了,表明了立场就好,到了这时候,咱们难道还真能挡着不成?” 薛五先生心间更是惊怒,忽然转头看向了白家与申家来的人,却见那两家这时候神色也是异常沉凝,察觉到了他的眼光,一位申家的老修低声道:“五先生,该保你薛家人的时候,我们自然会保,该与那位方二公子过招的时候,我们也都不含糊,可是如今,该交的手已经交过了,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们若是还要不依不挠,那这张脸却还要不要了?” 薛五先生惊怒的扫过周围,便见其他诸方炼气士,也皆一样的神色。 此前,支持神目公子查灵雾宗的卷宗,为薛执正翻案是一回事,而如今,翻案已经失败,人家来找薛执正报仇,他们身为诸方大人物,硬要在这时候阻止报仇,又是另一回事了。 毕竟,薛执正已经认罪,那么他做的事,便再也弹压不住,定会传遍四方。 谁还敢与他真个齐心一处? 终于,这位薛五先生还是重重一叹,拂袖而去。 …… …… 也是在此时,雨青离的飞剑,已绕着薛执正,倾刻交织回斩数十剑。 雨青离只是筑基境界,现在还有不少普通的炼气士,斩敌之时,只能全神驾御一道飞剑,可是雨青离天生奇才,法力浑厚,神思灵敏,如今却是同时驾御三道飞剑,而且每一道之间,都各有一道剑路,彼此弥补配合,却又不会互相影响,竟是一人之力,杀出了三人之威! 而迎着雨青离的步步紧逼,薛执正却只是身形飘摇,左趋右避,竟是一直只处于挨打的局面,全凭了身法闪躲近身的剑光与锋芒,倾刻间连躲得二十几剑,一条大袖被割了下来。 他修为再高,这般只接招,不还手,也要吃大亏,更何况他受刑罚无数,已修为大损? “主人,怎么不还手?” 见得一条大袖飘飞了出去,便是连那远远跟着的老奴,也已失声大叫。 薛执正沉默着,神色平和,便像一位经历了沧桑无奈的老人,而他对面的雨青离,却已骤然发狂,厉声大喝之间,剑意更为激荡,三道剑光犹如化如数十道剑影,层出不穷的斩了出来,与此同时,他法力激荡,周身竟已涌动着些许神魔之意,杀气滚滚,向前斩来。 而薛执正居然还是只躲不接,身形似乎生出了某种玄妙,任由雨青离的杀机再重,也皆险之又险的躲了过去,有数回,剑锋距离眼睛,只差毫厘而已,但仍是奈何他不得…… “唰!” 如此躲过道法术,避过一片剑雨,颌下胡须,已是少了一丛。 “嗯?” “这是为何,他竟一直不还手?” “难道是有了求死之意?” “若要求死……为啥还躲得那么溜?” 周围已是响起了一片诧异声音,纷纷交头接耳的说着。 “你为何不出手?” “我是来找你报仇的,你出不出手,我都要杀你……” 而雨青离,则是厉声大喝起来,身周法力滚滚,神魔之意,已是再强了一倍,身形游动之间,犹如一尊魔神复生,急急向前赶来,身形未至,便已漫天魔影,薛执正任是身形再灵活,可是在他兜兜转转,终于避过了大部分的神通时,胸口之上,却也结结实实中了一掌! “唰!” 见得这一幕,周围已有不少修士惊得直接站起了身来。 心间狐疑,已是无法形容。 这薛执正究竟怎么想着,竟是真个甘心于挨打不还手? “你……” 而雨青离打了他这一掌,却也是咬牙切齿,他本是过来报仇的,可是这时候的表情,却像是恨不得将自己打在了薛执正身上的那一只手给剁下来,他猛然之间,探手抓向空中,已是将三道飞剑抓落下来了一柄,然后神色扭曲,用力尽全身力气,向着薛执正斩了过去。 “无论你在搞什么鬼,无论你还不还手,我都要杀你!” “我姐姐在后面看着我,我要向她证明,我要让她亲眼看着你死……” 无数声内心大喝里,这一剑斩到了薛执正的面前。 可也就在这一霎,薛执正忽然之间大袖一挥,雄浑法力荡开,直将雨青离这一剑从中击成了两截,而后挥手抓住了半截剑刃,翻手一掷,一道银光顿时向着雨青离飞了过来。 雨青离身形急急翻转,脸颊之上,却已多了一道血痕。 场间众修见得薛执正终于出手,心下也皆是一喜,皆紧张的看了过来。 “呵呵,看在了当年与你父亲的面上,你要找我报仇,我不解释什么,念在你晚辈,我让你一柱香时间,也算全了与你父亲之义,还了你雨家的恩情,不负大丈夫立世之道……” 薛执正沉寂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怆然,低声说着:“现在,我要出手了!” 声音未落时,缓缓抬手,一掌推出。 …… …… “原来是这样……” 周围众修听着,皆是心间一惊。 原来薛执正哪怕到了这时候,都念着与雨家的恩情,哪怕是雨家的孩子来找他复仇了,他都自甘让其一柱香功夫。听着他刚才的话,似乎暗指此事另有隐情,只是他不愿讲而已,众人本来不信,但是看着他让了雨青离一柱香功夫的举动,竟是不由得有些被他说动了。 便是一些路人,初时听了他的话,觉得他活该,这时候心思也犹豫了一下。 …… …… “你满口胡言,到了这时候还要装模作样?” 而雨青离听得,却已双目流火,恨声大喝,激荡法力打将了过来。 薛执正身形陡然向前扑出,大袖一挥间,便将雨青离的法力荡开,身形欺近了他,在无人能够看到的角度,脸色忽然露出了微不可察的阴险:“不错,到了这时候,我还要装,我就是要让别人都认为你们姐弟二人,才是无耻之徒,让人都知道,是你们在陷害我……” 话音未落之间,指间法力已凝作一道银针,悄无声息戳向了雨青离肋下。 “你……” 雨青离又惊又怒,身形急急向外弹开,身形已是有些狼狈。 可根本不等他逃开,薛执正身形便忽然再度贴上了上来,森然道:“我又如何?” “呵呵,你真以为自己长大了,不怕我了,想来报仇了?” “作梦!” “你也不看看,自己算是个什么东西!” 他一边说着,一边挥舞大袖,没有动用什么法器,也或是因为没有,只是大开大阖一般,施展着一些雄浑大度的术法神通,将雨青离压住,外人看起来,他像是不愿对雨青离下杀手,更不肯使阴招,所以才勉强让雨青离支撑得住,不然的话,怕是早就彻底压住了雨青离。 “当年,我抱了你姐姐进卧房时,你只知道哭!” “我看你一眼,你便吓得跪在了地上,向我磕头,呵呵,一点骨气也没有啊……” “我有好多次想要干脆将你杀了,可是你姐姐只是求我,由得我玩各种花样,来满足我,取悦我,只是为了求着我莫要取了你的小命,可你真觉得,我是因为她才不杀你的么?” “不是,哈哈,我只是看穿了你根本就是个软骨头!” “你这样的人,一辈子也成不得大气,对我形不成威胁,所以才不杀你……” “……” “……” 在这声声大喝里,雨青离已几乎快要疯狂,出手之时,法力都已显得有些杂乱。 而薛执正的眼神,也已阴冷如针。 “这么多人瞧着呢,装什么硬骨头呢,快露出原形来吧……” 第二百三十八章 又来一个 “你以为你搭上了那方家二公子的线,便能找我报仇?” “哈哈,你们简直想得太美,莫以为我不知道,他本想彻底废掉我,起码也将我的修为削到筑基境界,才留给你复仇的机会,可是他也不是只手遮天的,他也只能过来跟我谈条件,所以他将我的修为留在了凝光境,虽然灵雾宗收走了我所有的兵器与法宝,收走了我所有的符篆,甚至是丹药,可我是凝光境,我的见识更是在金丹境,你又怎能奈何得了我?” “你以为他只是为了帮你?” “哈哈,他也只是为了自保,他答应把我的修为留在凝光,便已经是出卖了你……” “毕竟,你这样的软骨头,谁肯帮你呢?” “……” “……” 在外人看来,这时候雨青离只是拼命嘶吼着,与薛执正斗作一团,只是他拼命之意虽然明显,但在修为上,却还是比薛执正差了太远,任是他术法神通尽出,但薛执正却只是大气浑然,举手投足之间,便已将他的狂势化于无形,甚至无形之间,已经影响到了他的法力。 雨青离的术法神通,已然有些紊乱,狂意尽显,但却威力不在。 “这一战,那小小守山宗弟子,终还是太弱了么?” “也不知道方二公子会不会出手……” “呵,在这件事上,七族以及那位薛执正本人,都已经做得够好了,他们还能怎么样,方二公子但凡讲究一些,也该明白该收手便收手,大势之下不得强为的道理,倘若他真是一定要那守山宗弟子手刃薛长老,那何不直接安排高手,将薛长老打个半死,再交过来?” 周围的各种议论声,已经越来越多。 有不少看向了方二公子等人的眼神,已经显得有些古怪了。 “真够阴险的……” 而在这时候的半空之中,方寸也轻轻摇头。 薛执正私底下对雨青离说的话,别人都不可能听得到。 可自己可以。 因为那薛长老体内,本来就有着他种下的生死符,在距离如此之意的情况下,他可以通过蛊虫,感应到薛长老体内的气机乃至于微弱声息的激荡,自然可以听到他说话的声音。 “表面仁至义尽,暗里狡诈毒辣……” 方寸都不由得叹:“便是做恶人,也做出了自己的道啊……” 这位薛执正长老,当真已经将他一切能算的,都算到了极致,他先表面上让雨青离一柱香时间,实际上也是因为他知道雨青离乃是修行奇才,既然敢找自己报仇,便一定有所准备,自己直接出手,怕是有可能着了道,便故意借着这“忍让”,乱他的心绪,引他出手。 如此一来,非但可以看一眼雨青离的后手,甚至还能乱了雨青离的心绪。 而在让过一柱香功夫之后,更是表面上堂皇大气,以势压制,但是暗中却以言语刺那雨青离心底的痛处,扰乱他的法力,想要寻找一个最为合适的契机,一招之下,直接将他斩杀。 大概,他也是担心,雨青离遇险之时,自己会出手阻止吧…… 现在,他只想找个最毒辣的机会,瞬间杀死雨青离,让自己想阻止,都阻止不了。 心思算到了这份上,还能怎么说? 牛逼! …… …… “你应该不会让我失望吧?” 而哪怕是看出了薛执正的阴险心思,方寸仍然没有出手的意思。 他只是在静静的看着。 雨青离乃是一位奇才,在白厢书院时,他可以说仅次于孟知雪,和自己。 但是那时候的他,修行资源,远不如孟知雪和自己,毕竟,孟知雪可是院主的亲传,身后更是有个神秘的背景,资源不知好了多少,而雨青离,是真的靠了一己之力,慢慢领悟,修行,一步一步,修炼出了如今这一身的本领,他的潜力,还未开发的尚有很多很多…… 但入了守山宗之后,自己先传他神冥炼身法,又将神冥秘典尽数相传,还给了他许多旁人难以想象的修炼资源,其中不乏宝丹与龙石,这也就使得,雨青离修为进展越来越快,如今,才只半年,便已隐约摸到了凝光境的门槛,已是比鹤、梦、知雪等三人还要快了。 可方寸觉得,还是不够快! 他要借着雨青离的这一番磨难,印证心间一个猜想! …… …… “闭嘴,闭嘴,闭上你的嘴……” 在薛执正的神通与攻心言语之下,雨青离已是越来越狂怒,法力凶猛到了极点,可是运转之间,却也已经漏洞百出,简直就像是一个疯子一般,在毫无章法的向着薛执正狂攻。 他因为在白厢书院时修行条件不佳,法力显得并不精纯。 众所周知,想要修炼出最为精纯的法力,一是读书,二是自己吐纳,三是旁人渡化,四是服丹,往往世间炼气士,皆认为法力有这四个等阶,而且是无法改变的,而雨青离在白厢书院时,一身法力,多是自己修来,入了守山宗后,为了报仇,则服食了一些宝丹…… 这时候他的法力,精纯之处,在三阶与二阶之间。 可是如今,随着心绪混乱,竟隐隐的大失章法,快要掉落到四阶了…… 薛执正目的也越来越接近于达成…… “唉,你这小辈,我苦言劝你至今,你居然仍是执迷不悟……” 望着雨青离的疯狂样子,他忽然摇头低叹,周围众人这才明白,难怪雨青离大呼闭嘴,也难怪薛执正已经稳稳抢占了上风,可是却迟迟不肯下杀手,原来直到此时,他仍然在暗中相劝,看样子,他是真的不想与雨青离拼个你死我活,只是雨青离这少年太执拗了…… “既然如此……” 薛执正叹惜着,忽然反掌推出。 这一掌,像是无奈之举,更像是没有杀意,只是将雨青离推出。 可是隐隐的,这一掌引动的法力之中,却暗含了一股子回手的劲儿,竟是要将雨青离拉到身前,再狠狠吐露出所有的法力,已是一着看起来大度,实则异常阴狠的招法。 “噗……” 雨青离被这一掌狠狠打飞了出去,跌在地上,大口骇血。 薛执正则是满面无奈,低声叹着:“你莫要再来了,我实在不想伤你……” 说着话,却暗暗向雨青离的姐姐看了一眼。 他知道,自己看过了这一眼后,雨青离一定会疯了一般扑向自己。 “你……你不许看她!” 果然,雨青离狂声大喝,再度跳将了起来。 周围一众炼气士,看着他这不知死的样子,已是暗暗摇头。 而薛执正,则是冷眼看了看方寸的位置,确定他来不及相救,眼底流过了一抹杀机。 法力已在隐隐涌动…… …… …… “雨师弟……” 也就在此时,半空之中的方寸,忽然轻轻开口,唤了一声。 在这时候,任何人都无法阻止雨青离,偏偏只有方寸,他说的话雨青离还会听。 一脸布满了痛苦的脸抬了起来,痛苦之中有着迷茫,看着方寸。 “小时候你曾经被这个人要胁,逼着你一个只有七岁的小孩下跪,又以叔父身份,强占你的姐姐,你很痛苦,也一直很后悔,足足后悔到了今日,都觉得是你的错,可是你莫忘了,这一次,你并不是在报仇,你是在向你的姐姐,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了,好让她放心……” “你现在心里只想着过去的自己如何,又怎能向她证明现在的自己?” 方寸的声音,从半空中轻轻飘了下来:“过去是改变不了的,但未来可以!” 说这话时方寸心里也暗想着:没办法,为了治你的心病,鸡汤还是要来上一碗的…… “过去改变不了,未来可以……” “让姐姐放心……” 雨青离的身形已然僵住,忽然回头,看向了不远处的姐姐。 他看到了姐姐那憔悴的眼底,满满皆是对自己的担忧,心忽然颤了一下。 “方二公子说的对……” 雨青离慢慢收回了自己的动作,微低了头。 在这等激烈的战局之下,他居然缓缓收回了法力,像是在强压心间的怒火。 “你这……” 薛执正顿时大急,真想冲上去一阵穷追猛打。 可刚刚自己人设已经立下了,这时候竟是不好意思出手。 还得在面上,摆出一副感慨而不忍的表情…… “你刚才一直在骂我,骂我小时候是多么的胆小,软骨头,笑我跪在了你面前,求你不要杀我的样子有多可笑,我确实很气,都被你影响到了情绪,但方二公子说的对,过去的已经改变不了了,那时候的我就是软骨头,就是如此怯懦可笑,可我要证明的是,现在……” “我不是了!” 雨青离低低的开口,抬头,认认真真的看向了薛执正。 他的怒气开始平息,而他的一身法力,竟是在这时候,愈发的暴涨,精纯。 本是类如四阶的法力,可是在这时候,居然愈发的凝炼,甚至要凝炼到超出一个界限。 超出了这个界限之后,便已然有种神意,从中滋涨。 …… …… “要破境了?” 周围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只有满面的惊疑。 而在这无数惊异的眼神里,乐水宗宗主的声音最大:“又来一个?” 第二百三十九章 填缸 整个清江郡的修行界,都听说过在乐水宗时,方二公子一语助人开悟,点破旁人突破凝光境的传闻,此事甚至比他石壁留字,云欢宗折花为剑,灵雾宗三式神通败凝光更为传奇,但也正因为传的神乎其神,以至于众人都不太信,毕竟方二公子自己都只是筑基,他能够击败别的凝光,还勉强让人能够理解,但是指点别人达到自己都没达到的境界,这简直…… 而这种狐疑,却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惊奇的目光。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卧槽! …… …… “薛执正,我今天来找你,是为了报仇来的……” 而雨青离在这时候,也已缓缓迈出了一步,他周身气机,呼啸而上,盘旋如龙,本是粗砺而不堪,但却在这时候生出了一种玄妙至极的境界,犹如沙漠里开了一朵花,黑暗里生出了一缕光,变化或许细微,但却忽然间就已经改变了天地之间的所有意境,所有变化。 “哗!” 他猛然之间,一步踏出,抬手便是一式神冥大狱印。 周身法力,在这时候交织变化,竟像是成了一方来自地狱的法宝,狠狠向前击落。 “这小狗,怎么可能……” 薛执正见得这一幕,已是目光阴冷至极,暗暗大喝。 刚才雨青离当众说出了刚才自己对他说的话,已经让他有些出乎意料,在他看来,雨青离这么一个要面子的人,又怎么肯将自己暗中羞辱他的话说出来,又怎么肯让别人知道,他小时候曾经这么没骨气,曾经跪倒在自己面前,苦苦哀求,甚至眼看着自己强占他姐姐? 可是他居然真的说出来了,而且很坦然的说了出来。 有许多人听到了他的话,已经对自己改观了。 面上装着无奈一叹,但却只能鼓荡一身法力,向雨青离撞了过去。 就算他真要破境,自己修为高过他如此之多,也可以…… 一念尚未闪过,他忽然脸色大变,竟是感觉雨青离的法力远比自己想的浑厚,大吃一惊之下,他连连后退,挥袖之间,便已是数道阴损至极的寒芒贴地飞出,向着雨青离周身穴窍刺落了过去。这等阴损毒辣的法门,已经与他刚刚摆出来给众人看的面孔,截然不同。 可是雨青离竟是不躲不闪,大印翻转之间,便将寒芒尽数磨灭,再次向前镇压了过来。 薛执正脸色大变:“怎么可能?” …… …… “雨青离果然是雨青离……” 而方寸看到了雨青离身上的变化,心间也微生悦意。 周围不知有多少惊异目光向自己投了过来,而他则只是急着总结这次的领悟。 自己一直都知道雨青离的心结在哪里,问题又是什么…… 当初薛执正霸占他姐姐,雨青离跪在了他面前求饶,没敢反抗,按理说,那时候的雨青离才只有七岁,这是一件所有人都能理解,也觉得无可厚非的事情,可是雨青离却深深记在了心里,几乎化成了心魔,一直在折磨着他,让他无法摆脱,甚至深蚀入骨了一般…… 旁人或许会劝他,告诉他那是正常的。 但这样没用。 他就是这么想的,又岂会因别人一两句话而开解? 所以方寸没有试着开解他,反而是直接要他坦然面对这件事,并证明现在的自己。 效果很明显! 而若是连雨青离都是如此的话,那其他人…… 方寸终于明白了很多事情,抬头看鹤真章、梦晴儿,甚至向孟知雪看了过去。 他解开了一个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 …… …… “嘭”“嘭”“嘭!” 而在此时,雨青离与薛执正的大战,已经愈发的激烈,与刚才的那一战相比,如今竟像是完全换了两个人,雨青离一式式神通逼近,法力不仅不乱,反而愈发高涨,节节逼近,气势大开大阖,犹如群山压来,又似大狱重现,神魔降临人间,挥舞着除恶之剑。 而薛执正,在这等压迫之下,却已叫苦不迭,出手越来越阴损歹毒,竟是毫无顾忌了。 “三阴针,好毒……” “五鬼噬魂法,堂堂灵雾宗长老,怎么会这等阴险神通?” “放屁,他已经不是我灵雾宗长老了……” “若不亲眼所见,谁能知道他相貌堂堂之下,竟参悟了这么多的阴邪之法?” “此前灵雾宗对他的罪状定是真的,可恨,刚才差点被他蒙蔽!” 而在周围,众修见得这一幕幕,也皆是心里大吃了一惊,纷纷怒喝了起来。 那薛执正心间叫苦不已,眼见得雨青离法力越来越精纯,势头越来越猛,竟像是在借着与自己这一战,帮他巩固修为一般,而最关键的是,自己之前确实在灵雾宗大狱之中受尽刑罚,被削掉了一层修为,这时候暗伤遍布全身,竟是真的感觉快要支撑不住了…… 现在都支撑不住,待到他境界稳固,自己又如何还能是对手? 一不做二不休,反正自己底细也已暴露,他眼底忽然闪过了极为阴险的光芒,陡乎之间,身形飞转,暂时从雨青离的神通之下逃脱出来,竟是如同飞剑一般,急急的向着不远处山坡上的雨青离的姐姐冲了过去,大袖一抖,三道无形而歹毒的法力,便直奔她而去…… “浑帐!” 雨青离见得这一幕,已是眼中凶气浮动,急急赶来。 而薛执正却是猛然神色变得狠厉,转身捏印,沉声大喝:“罗生神殿!” 哗啦一声! 在这一刻,他的先生之气,陡然加速了消耗,与周身的法力混合在了一起,一方云遮雾绕的天地骤然凭空升起,其中隐约可以看到一方古怪而诡异的宫殿,而这宫殿出现的位置,恰好挡在了雨青离想要奔过去救他姐姐的路上,只要他不放弃,就要主动钻进这神通中来。 “禁法……” “他居然不惜施展了禁法……” 周围众修皆已大惊,谁也没想到,面对一位修为明显低于自己的后辈,薛执正居然直接施展了禁法,最关键的是,还是用如此歹毒的计策,吸引对手过来,再行施展禁法! 这一幕,已是使得薛执正之前戴在了脸上的面具,彻底剥落。 “哗啦……” 而飞向了雨青离姐姐的三道毒芒,瞬间消融,没有半点到得她身前。 方寸的神色都有些诧异,看向了远空。 这一次不是他出手化解的,虽然他也做好了提防薛执正这一手的准备,可是还没来得及出手,便已经有人暗中挡下了那三道毒芒,方寸也不知道是谁,这应该是某一位躲在了众炼气士里面,实在也有些看不惯薛执正的所作所为,但又不好表明立场的人顺手做的…… 薛执正的行为,已然引发了众怒了。 “神冥显魔身!” 而雨青离见得姐姐的凶险被化解,也全然顾不得多想,急急捏起印法。 在他身后,骤然有一道魔身显化,青面獠牙,犹如真实。 他本来就很适合这道神通,适合到在他筑基境界时,施展出此法,都有种凝光境也难得的神蕴,而如今,他已经是凝光境,施展这一道神通,更是凭空多了一些旁人难以理解的神秘,那一尊魔像真实的像是要从虚空里走出来,最重要的是,那只魔眼,猛然睁开。 魔眼一睁,魔光激荡,整只魔,便如要活过来。 薛执正施展的那一式禁法,本是变幻莫测,虚实不定,可是在这魔像面前,却瞬间消融,就像是一个谎话连篇的人,忽然面对地狱之主,便再也不敢搬弄那些口舌之间的伎俩。 “唰!” 在这魔像睁眼的霎那,就连神目公子,也猛得睁开了玉质双眼,神色惊异。 他像是瞬间看到了一种极为可怕的东西。 …… …… 铮!铮!铮! 被魔眼看住,薛执正整个人都动弹不得了。 他就像是被困在了幻境里,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一具魔像,更是看着正向自己走过来的雨青离,忽然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无穷的恐惧里,身子都已经在颤抖,他的法力,更是因为心神彻底变得混乱,如同潮水一般,飞快的落了下去,再也难以成形…… 雨青离来到了他面前,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 “别……你别看我……你走开……你离我远一些……” 薛执正长老心神大惊,竟是一叠声大叫了起来。 “之前我确实怕你,我向你下跪,向你求饶,一点骨气也没有……” 而雨青离则是面无表情,低声发问:“那么现在,我们两个是谁怕了呢?” “求你饶我……是我错了,莫杀我……” 薛执正也像是想说些什么有骨气的话,可是一开口,却不由自主求饶了起来。 而雨青离则是微闭了眼睛,然后猛然睁开。 他双眼血红,似乎隐隐有魔意涌动,然后他猛得一步踏上前来,抬手招过了一道剑光,咬紧牙关,狠狠斩落,“嗤”的一声,薛执正的一条臂膀,飞在了半空,而他则丝毫不停,又紧接着剑光起落,便听得“嗤”“嗤”连声,薛执正的手臂,双腿,皆已飞了起来。 “唰!” 雨青离在薛执正嘶声狂吼之时,一剑横削,斩灭了他的双眼。 再之后,剑意前向一闪,便将他的舌头也已绞碎。 做罢了这些时,他狠厉的大笑,急急的抬手了手掌,大叫:“过来!” 灵雾宗方向,一个黑色的物什,被人用法力推了过来。 那是一口大缸! 雨青离扯着薛执正的头发,将他塞进了这口大缸之中。 第二百四十章 学问请教 一个新的大缸,出现在了众面前。 缸里的,乃是被削去了四肢,斩瞎了双眼的薛执正长老,他甚至连舌头都已被割去,只剩了两耳还能听,于是,他便听到了周围那此起彼伏的惊叫声,大喝声,不知有多少人都被惊得急急站了起来,哪怕是炼气士们,也极少见到这等下手狠辣的事情,真个被吓到了。 那可是堂堂金丹炼气士啊,如何会沦落到这等地步? 然而做出了这一切的雨青离,则是面无表情,提起了那口大缸,一步一步,来到了自己姐姐的面前,将他放在了地上,然后慢慢跪了下去,向着自己的姐姐叩了三回首。 当初,正因为这个人,雨青离悔恨十几年,姐姐受苦受难十几年。 这一日,雨青离借这个人来证明自己已经长大,并用这个人来祭拜自己的姐姐。 雨青离的姐姐,在这最后时分,用力的睁开了双眼。 没有去看那口大缸,而是看向了跪在自己面前的雨青离,嘴角含笑,缓缓闭目。 周围不知有多少炼气士,皆被惊得站了起来,仿佛是在为雨青离的姐姐送行。 身为清江郡最强大,也最有地位的炼气士们,这一日,他们都记住了这个守山宗的小弟子狠辣的一面,可以想象,从这一日开始,这位守山宗的真传大弟子,名声也彻底传开了。 …… …… “功德……白发……” 而远远的看着这一幕,方寸轻轻低叹,缓闭双眼。 他能够感觉到,自己头上又生出了许多白发,但也同样的,有一份功德进账,虽然不多,只有八千,可仍然让他感觉到了一些唏嘘。或许与自己头上生出来的白发相比,这功德还显得少了,但从此时自己心里的感觉来看,他却一点也没有觉得后悔,反而感觉十分舒服。 起码,心里痛快了。 而在另一边,鹤真章与梦晴儿看着雨青离祭拜自己姐姐的一幕,也皆心生感慨。 两个人脸色都有些凝重,身上的气机,更是在悄然变化。 “这么大的问题,答案原来这么简单!” …… …… “方二公子,答应你的事,做到了!” 远远的,灵雾宗宗主向着方寸揖了一礼,他没有说话,但方寸明白他的意思。 于是,众人便皆起身。 无论是灵雾宗、乐水宗、云欢宗,还是七族炼气士,九仙宗,郡府一行人等,谁也不愿继续留在这里了,灵雾宗薛长老的事情,已经盖棺定论,到了最后弟弟祭奠姐姐的一幕,便谁也不想去打扰,就连郡府的掌令与神将们,这时候也任由薛长老留在了那口大缸中。 他是死是活,已经无人在意了。 这位薛执正长老,生前也算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从一方小小的缉妖司捕役,一点一点,经营攀爬,积功而上,做至掌令,又搭上了薛家这条线,经由大力举荐,入了灵雾宗做长老,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讲,这都是一个相当励志,也相当让人钦佩的路子,只不过,任是他再小心,再阴险,终究还是惹下了因果,欠了债。 欠了债,便会有人来讨债,天经地义。 雨青离祭拜完了自己的姐姐,便轻轻将自己的姐姐抱了起来,走向了远处的树林,身为炼气士,都能够感觉到他的姐姐气息已逝,也知道他去树林做什么,是去削一具棺材。 鹤真章与梦晴儿,便都过去帮忙,孟知雪也跟了过去。 而方寸则是立在了山坡之上,远远的看着他们。 “方二公子点人开悟,可谓神技!” 一个声音轻轻响起在身后,却是神目公子陆霄走了过来。 他说这话时,声音显得很是诚恳。 方寸自然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此前在乐水宗时,他一句话助人开悟,点出了一位凝光,便已经是奇闻一件,而今,当着众人的面,又点悟了一位,便已足以让人仰幕了。 哪怕是号称神目公子的陆霄,这时候也要由衷的说一声钦佩。 “我也只是鹦鹉学舌,不算本事!” 方寸这一次没有开口便打击陆霄,许是雨青离的伤感,也有些影响到了他。 他说的鹦鹉学舌,自然是因为那些话都是前世学来的。 而听在了陆霄耳中,却以为他说的是仙师方尺,微一沉吟,道“宗门之主,多有人将我比作仙师方尺者,曾几何时,陆霄也曾飘飘然,认为自己天资与聪颖,不会比旁人差了,但直到如今,见到了方二公子,方才知道,原来自己与仙师的距离,还有那么远……” 方寸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这时候很是感慨,说的话也很认真。 而且能够感受到,他似乎也有些问题想问。 于是他决定先问为敬,十分坦然的看向了这位神目公子,笑道“陆小友,我听人讲,你通读天下经典,世间术法,皆有参衍,甚至曾得道门青睐,读过三天的道藏?” 神目公子也明显有些诧异,但还是轻轻揖礼道“正是!” “既然如此,我有问题请教你!” 方寸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卷写满字迹的纸,递到了神目公子的面前,笑道“此番我出来,乃是走五宗,悟经义的,但看遍诸宗,还有些许问题未解,你可愿帮我出出主意?” “这……” 神目公子陆霄,明显有些诧异,旋及面容变得严肃,认真接过了这纸卷。 也不顾失了风仪,便在当场打开看了一眼,凝神良久,表情和缓了些,没有多问什么其他的问题,只是道“方二公子面前,不敢闻请教二字,这问题的答案,我稍后命人送来!” 方寸点了点头,也认真的向他道“以后你也可以问我一个问题!” 神目公子陆霄微微一愕,笑道“原来方二公子已经看出了我有问题想要请教!” “丁是丁,卯是卯,学问上的请教,不丢人,也不耽误事!” 方寸笑着向他回答。 “若世间炼气士,皆如方二公子一般明事理,兴许问题便少了很多!” 陆霄低声苦笑了一声,脸色竟似有些沉重。 而方寸听了不以为然,只是笑道“也许是你放不开呢?” “谁能放得开?” 陆霄道“便如那位薛五先生,老成了精似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那薛执正长老保不得,可是他明知保不得,还是要说那些话,摆出那个态度来,便是因为他是薛家人,不得不保!” 方寸点头,笑道“那就活该他倒楣了……” 陆霄微一迟疑,道“方二公子与七族之间的事……” “不必说!” 方寸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道“我与七族,从来都无事!” 陆霄也一下子明白了过来,自己多言了。 他与方寸之间,也只能讨论一下学问上的问题,余者哪怕提起来,也是多余。 “不好啦,不好啦……” 明白了这些,二人便都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远远的看着雨青离等人,砍下树木,打造棺材,也就在场间气氛有些沉闷,神目公子陆霄也不知该不该现在就告辞时,忽然间灵雾宗方向传来了声声惊呼,却是瞬间便将这片天地的寂静打破,无数目光急急向他看了过去。 那竟是一位薛家的仆人,他这时候像是疯了一般,急急冲出了灵雾宗,冲到了众炼气士的面前,脸上是见了鬼一般的表情,惊恐的大叫道“薛……薛五先生刚刚被人杀了……” “唰!” 场间所有炼气士,一时皆呆住了。 …… …… 半晌之后,一众炼气士,皆纷纷冲进了薛五先生所居住的客殿,然后就看到了凄惨至极的一幕,那位薛五先生还保持着在案前饮茶的姿势,甚至手里,还端着一杯茶,可是他的脑袋,却已不再留于脖子上,而是被放在了茶几上,端端正正,惊恐而黯淡的看着前方。 脑袋旁边,插着一道竹子削成的斩首令。 旁边的空中,则有一道隐隐约约的印玺,飘在半空之中。 又是鬼官! 一时间,竟难以形容众炼气士心间的惊愕,客殿之中,像是被冰封了一般。 “何其大胆,何其大胆……” 第一个破口大骂的,正是灵雾宗的宗主,他简直怒火冲天,厉声喝道“那……那鬼官究竟是哪里来的胆子,竟敢明目张胆,冲进我灵雾宗来杀人,这……这他妈还有没有王法了?” 所有人都沉默,不知多少想法在心间浮沉。 此前鬼官在灵雾宗山门外,连斩十五位金丹,惊动四方,而诸宗诸族,连同郡府之人,皆是为了这件事,才赶到了灵雾宗来,原本以为来了这么多高人之后,足可以震慑那鬼官,甚至顺利的将他揪出来,何曾想到,才刚刚放心,鬼官居然又在面前杀了一个人? 此前薛五先生因为薛执正的事情,与方二公子起了争执,最终愤愤离开,独自回了灵雾宗客殿之中,这前后也不过只有半个时辰功夫,孰料他就已经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为何杀人(一更) “薛五先生何时死的?” “究竟是何人潜入了他的房中?” “快说,有没有看到什么行踪诡异的人?” 无数声厉喝响了起来。 初时鬼官出手,在灵雾宗外斩杀了七族十五位金丹,使得众修皆是人心惶惶,可是又因为如今诸宗诸族赶来的人越来越多,因此胆气渐壮,不再惧怕鬼官,反而想着尽快抓他出来,但忽然之间,又一桩惨案的发生,却一下子使得众修被打回了原型,怒喝之中,皆有些惊意。 “我……我们也不知道啊……” 而迎着这么多大人物的喝问,薛五先生的仆人,却已被吓得快要哭了出来。 只叫着:“五……五先生一回来,就大发雷霆,大……大骂方……方二公子,我们进来,也被他迁怒,尽数赶了出去,我们……我们等了很久,觉得五先生火气该消了,这……这才进来请安,却没想到……没想到五先生这时候已经……已经遭了那歹人的毒手啦……” “就算你们被逐了出去,难道就没有看到有谁入殿?” 一位七族的朝奉又惊又怒,向着这仆人大喝起来。 “没……没有,五先生发怒之下,爱……爱杀人,我们都躲……躲得远远的!” 那仆人犹如没了骨头一般,瘫软在地。 主人死了,谁也不知道他们这些贴身的仆人,会有什么下场。 “这鬼官,当真是好大的胆量啊……” 一边的神目公子陆霄,忽然低低叹了一声,道:“若他是外来之人,那无论是明闯还是暗渡,都很难不惊动守山宗的护山大阵,可他仍然是这般悄无声息,将人杀了,如此便不难推敲,此人或许并非外来之人,诸宗皆为了鬼官之事,来到了灵雾宗,人多眼杂,倒是给了他混进来的机会,说不定,他就一直在人群里看着我们,寻找一个合适出手的机会……” “此前我们皆被薛长……薛执正的事情分了神,前去外面观战,而这鬼官,便是如此的大胆包天,竟是选择了这个机会,尾随薛五先生回了宗门,避人耳目,一刀斩其首级……” “这……这鬼官就在我们中间?” 众炼气士听得此言,一阵惊动,下意识转头看向了彼此。 忽有人道:“若是如此,那想想当时谁不在那场间,不就是了?” 不少人皆心里一动,出言附和,可旋及便又有些傻眼,适才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周围众修,大多数去看了,但也有人着实不感兴趣,或是提前离开,或是根本没去,怎么想? “陆小友说的不错!” 也就在一块骚乱里,方寸忽然笑道:“不过,为何是薛五先生?” 众修皆转头看了过来。 便见方寸微微皱了皱眉头,道:“此前咱们也有推敲,鬼官既是报复杀人,那他已经连斩七族十五位金丹,那么接下来该杀的,便应该是当时留在了灵雾宗内找我麻烦,却恰好躲过了这一劫的白家公子才是,可为何临到末了,白家公子无事,反而是薛五先生遭了殃?” 听了此言,一时人人惊愕,有不少目光皆向白家公子看了过去。 “你……你胡说什么……” 白家公子听得这话,已是差点被吓哭了,怒道:“谁又说他……他一定要杀我了?” “那就不知道了,这鬼官本领如此之大,谁不要小心一点呢?” 方寸也不与他争辩,只是笑了笑,便自转离去。 “这是说风凉话么?” 见得方寸扔下了轻飘飘的一句话,然后没事人也似的转身离开,场间七族炼气士神色皆有些恼怒,分明在一开始大家的推算里,那鬼官回来报复,有可能倒楣的却不仅是七族炼气士,这位方二公子也逃脱不掉,但谁想到,他居然一推四五六,倒像是与他无关了。 “或许,他说的有道理……” 倒是在人群之中,神目公子陆霄忽然喃喃开口,引来了无数目光。 一片惊愕之中,陆霄忽然向七族炼气士及郡府掌令等人道:“此前传送过来的郡府一应卷宗,我需要再重新好好梳理一遍,另外……”他看了白怀玉,道:“我有事情要问你!” 众修皆愕然,良久之后,尽皆点头答应。 “而在此之前……” 陆霄看向了一边的九仙宗三位长老,低声道:“我有几个问题要参研,以馈方二公子!” …… …… “他还真给送过来了呀……” 翌日,偏殿之内,鹤真章伸长了脑袋,看着方寸案上的卷轴。 这卷轴之中,写得乃是密密麻麻的俊逸小楷,里面皆是一道一道的修炼法门,这些法门都十分的偏僻古怪,乃是清江,甚至整个鼋神国,都很少会看到的法门。这些法门的威力,也并不都十分厉害,更有些是可有可无的,有可能搜集这些法门的人,或许根本就不是为了借此御敌,而是为了学术的参研。或许,也只有神目公子,才会看到,并记得下来。 “我既是正面请教,他当然会给我送过来,还会十分认真的对待!” 方寸看着卷轴上面的内容,笑道:“或许,这些术法还不都是他写的,应该有一些是他身后那三位长老帮着参研寻找出来的,毕竟他是神目公子,怎么能够在术法上弱给了我?” “啧啧,你们这天才的心理搞不明白,明明大家不是朋友……” 鹤真章啧啧称奇,摇了摇头,笑道:“那这个便宜,我们就这么占了?” “当然没这么容易!” 方寸将卷轴拉到了尽头,就见这里也写着一个问题,乃是凝光神蕴,与金丹之大成的请益,便笑道:“你看,我既然请教了他一个问题,他便会非常认真的回答,可是在回答之后,他却也会问出一个问题,若是我回答不了他提的这个问题,就等于我输给了他……” 鹤真章看了一眼,有些吃惊:“这有点欺负人了吧,他居然问金丹方面的问题!” “不算欺负人!” 方寸摇了摇头,道:“既然他问了,便说明他认为我或许知道!” 鹤真章道:“那你知不知道?” 方寸点头,道:“现在只能回答他一半,等参悟了这十二脉修炼之法,应该就懂了!” 如今乃是鬼官潜入了灵雾宗杀人,惹得人心惶惶,上下皆惊之际,七族以及其他几宗,皆在全心全力的商讨着对策,倒是惟有方寸,在这时候反而清闲了下来,他没有去陪七族与诸宗的人一起商量对策,而是悠闲的在自己这偏殿之内,安安稳稳的参悟起了这些术法。 初时七族皆以为方寸只是表象,一定会坐卧不住,毕竟这鬼官杀人,他也有危险,况且,就算他不怕鬼官找上他,但将鬼官揪出来之后,也立时便会扬名整个郡府,甚至在神宫的案上留名,而方二公子此番出来,本就是为了求名,又如何会忍得住坐视这大好的机会? 再者,此前与神目公子的交锋,皆是他占了上风。 但倘若神目公子破了鬼官一案,那这风头,便一定会再次抢走…… 方二公子真个甘心? 可在无数猜疑里,方寸居然真的像是清心寡欲一般,没有半点参与之意。 “他究竟与那鬼官有没有关系?” 七族已经对方寸的态度感觉有些诧异了,初时他们只以为方寸他们一样,只是在暗中借了鬼官之名,与自己这些人斗法而已,可到了如今,却又感觉有些古怪,论理,鬼官既然现身报复,那他方二公子也逃脱不了,他应该同样也急着将鬼官抓出来才对,可如今,竟是态度生出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反而不着急做这一点了,难不成鬼官真是他的人? “我已经知道该如何将那鬼官抓出来了!” 而与此同时,神目公子陆霄,在经过了一系列对薛五先生死的调查,又对其他有关鬼官的卷宗一番整理,最后,甚至又翻阅了许多其他卷宗之后,终于捏着自己的眉心叹了一声。 然后他在众人又惊又喜的眼神里,低叹道:“方二公子真的很厉害!” 周围人分明有些懵:“怎么说着说着,又去夸那位方二公子?” “正是他一语点醒了我!” 神目公子低声道:“知道了他为何要杀薛五先生,便知道了如何抓住鬼官!” 众人眼神都有些热烈了起来。 而神目公子在取得了几位长老同意之后,正式向七族炼气士道:“不必继续在灵雾宗消磨时间了,如今的当务之急,便是护住怀玉,虽然鬼官这一次出手,杀的乃是薛五先生,但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鬼官仍然会向怀玉出手,所以,借怀玉引出他来,便是最好的手段!” 说罢了,微一沉吟,道:“集结七族所有的炼气士,护送白怀玉白公子回白家,甚至可以放一些风声出去,怀玉公子此番一回了白家,便会闭关,十年之内,不会再现身出来!” 众七族炼气士心间微凝,答应了下来。 第二百四十二章 引出来了(二更) 很快,白怀玉白公子即将回白家的消息,便已在灵雾宗之内传开,因为知道鬼官有可能会向白家公子出手,所以七族的重视程度,简直惊人,不仅将七族如今能够调来的十七位金丹调集出来,一并护送他回去,甚至还花大代价,请了乐水宗与云欢宗的高人来护送。 原本,这件事是暗中进行,可是阵仗如此之大,却根本不可能掩藏得住。 到了最后,七族索性不去白废力气的掩盖了,直接亮明了车马,浩浩荡荡出山。 层层仙云,道道神光,借着刚刚降临的暮色遮掩,踏上了行程。 这一刻,所有人都在注视着那一朵仙云。 直到这朵仙云看不见了,也不知有多少人,搜肠刮肚,等着这仙云传来的消息。 谁都不傻,知道七族的用意。 虽然一开始,用白怀玉白公子将鬼官钓出来的主意,是方二公子当个笑话讲出来的,但却又不得不承认,在实在找不到这鬼官的踪迹时,这也是惟一的一个方法,所以,灵雾宗上下,每个人都在等着,不知道鬼官究竟会不会向那一朵仙云出手,又能不能够抓住他。 …… …… “七族的人如今已经走出了五百里外,一切正常,没有遇到鬼官出手的迹象!” 在方寸如今所居的偏殿之中,鹤真章一脸的焦急,时不时会带来一些新的消息,他们乐水宗的几位长老,也得了七族的邀请,帮着护送白怀玉回族中,自然也可以传回消息。 “鬼官又不傻,想也知道这就是为了钓他出来的,怎么可能会露头?” 梦晴儿对鹤真章带回来的这些消息,嗤之以鼻。 “有些时候知道也没办法啊,如果这鬼官一定要杀那白家公子的话……” 鹤真章小声的反对:“估计七族打的主意就是这个呢,放风出来,说白家公子回去之后,就会闭关十年,就是在告诉鬼官,只要这一次不出手,那就不可能再找着出手的机会了,况且,凭那鬼官此前显露出来的实力来看,他怕是快要接近元婴的修为了,就算这一次,七族准备了不少人护送,但他如果想要强行杀人的话,也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得手的希望……” “薛家五爷都死了,谁还敢说鬼官一定要杀白家公子?” 梦晴儿还是嗤之以鼻。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偷眼看向了方寸。 他们两个在这里争,自然是为了引那方二公子好奇,多打听点事。 “能布下这个局,说明那陆小友也不算差,他也知道了鬼官究竟为什么杀人!” 方寸果然遂了他们的愿,轻轻放下了手里的卷轴。 鹤真章与梦晴儿见撩动了他的兴趣,顿时大喜,纷纷过来问道:“能成功么?” 方寸笑了笑,道:“我看够呛!” …… …… “白怀玉白公子已经被送出了千里之外,鬼官仍然没有现身!” “白家的炼气士也已经启程,赶来迎接,再有一日,他们便可以会面了!” “看样子,那鬼官这一次是不会现身了!” 而在灵雾宗,某个偏殿之中,神目公子以及九仙宗三位大长老,七族留在了灵雾宗的几位长老,郡府的掌令等人,也皆相对而坐,比起方寸身边的鹤真章等人打探消息,不停往他这边送各种消息的人更多,简直不厌其烦,每隔盏茶的功夫,便会有一道新的消息送过来。 而在这殿内,诸人也皆是神色凝重,只是静静的听着,良久无人开口。 “有可能成功么?”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郡府薛掌令,才忍不住打破场间沉寂,关切的问道。 陆霄笑着看了他一眼,道:“那就得看什么是成功了!” 薛掌令恼怒,道:“当然是抓住鬼官,才算成功!” 陆霄轻轻摇了摇头,道:“事已至此,也不必瞒着掌令大人,陆某布下的局,倒不以抓住那鬼官为要,若是他真个向白家公子出手了,那我们自然是赢了七成,而他若是没有出手的话,我们也算是赢了五成,鬼官修为惊人,来历神秘,能赢这五成,我就很满意了!” “你……连我也不能如实相告么?” 薛掌令简直都有些急眼,陆霄的布置,只有九仙宗三位长老,与七族的寥寥数人知晓。 陆霄只是客气的行礼:“人多口杂,说了,便难保稳妥,还请掌令大人恕罪!” 薛掌令咬牙,过了一会,才道:“那你告诉我如何才算是赢了十成,总可以吧?” “想赢十成的话……” 神目公子陆霄,以及九仙宗三位长老,皆不动声色,灵思却微微飘飞。 他们下意识的,都想到了一个地方,那是灵雾宗西南角的一处,孤寂的偏殿。 …… …… “那位陆小友心思还是可以的,那朵高调至极的云,说是诱饵也对,说陷阱也对,他也没有指望着鬼官真会向那朵云出手,当然了,鬼官真出手了,自然落入他的陷阱,而若是不向那朵云出手,鬼官也起码输了一半,不过,若想看真正的热闹,还得在灵雾宗内!” 偏殿之中,方寸笑着向鹤真章与梦晴儿说道。 “灵雾宗内?” 鹤、梦二人都有些傻眼:“那么多人护白家公子回族,灵雾宗人都快走光了!” 方寸笑着向鹤真章道:“老鹤,你若无事,这会何不去灵雾宗里转转,最好西南方向?” “嗯?” 鹤真章听了一怔,连连摇头:“我才不去,肯定有诈!” 梦晴儿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低声道:“也就是说,那朵高调至极的仙云,其实并不是那姓陆的小白眼真正的布置,如今的灵雾宗里面,西南方向,还有一个更大的陷阱?” 方寸笑着点了点头,道:“整个灵雾宗里,就那个地方最偏僻荒凉,最好下手!” 鹤真章皱眉想了想:“谁在那边住着?” 灵雾宗如今贵客,还剩了不少,暮剑宗的宗主也赶过来了,只是显得灰溜溜的,乐水与云欢二宗,也有门人弟子在此,郡府的掌令与神将,也有几位留下,这些人都是身份不俗的,自然住的地方不能太差了,而西南角落极为荒凉,住的也都是些身份不高,修为低微的。 “难道是有某个大人物,悄然藏在了那里?” 梦晴儿猜测起来:“而这个大人物,其实就是那鬼官下一个要杀的人?” “这时候让一位大人物轻易改变住处,未免显得太明显了,他应该不会这么做!” 方寸笑道:“或许那个人身份本来就不怎么高呢?” 梦晴儿歪着脑袋想了想,转身抽了鹤真章一巴掌,然后向方寸道:“实在听不懂,你直接说与我听吧,那姓陆的小白脸这一明一暗两个布置,有没有可能将鬼官引出来?” 方寸想了想,道:“会!” 鹤梦二人,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极为兴奋。 然后也就在这时候,忽然间殿外响起了一片惊惶之声,有人大叫道:“鬼官现身啦……” …… …… “说引出来,就真的引出来了?” 鹤真章与梦晴儿,都大吃了一惊,就连一边练字的小狐狸,也终于按捺不住,把手里的笔一扔,就四爪刨地冲到了殿门口,爬上了鹤真章的肩膀,向外西南方向眺望着。 在他们的目光之中,只看到,那西南方向,原本显得最空白,气机最淡的殿宇周围,忽然间便涌起了道道强横的气机,像是有无数的地鼠从地面钻了出来,禁制,护山大阵的阵光,一下子从半空之中落下,将那一方殿宇,结结实实,不露半点破绽的给笼罩在了里面。 “果然,那里才是真正的陷阱……” 鹤真章等人看着,都紧张咽了口唾沫。 只可惜,虽然能够看到这番热闹,但距离太远,他们修为也太低,看不真切具体。 “引出鬼官?” 而在他们身后,方寸好整以暇,笑道:“引是一定可以引出来的,但是……” 他自语声还未落下时,便听见得西南殿宇方向,在那无穷气息涌动起来之后,忽然便又生出了一阵骚乱,像是往油锅里倒了一瓢水一般,数不尽的怒吼与厉喝响了起来,里面似乎还夹杂着一些惊慌声,听着并不像是因为抓捕某人而殿开的大战,而是意外的情绪失控。 “鬼官呢?” “出了什么事?抓住没有?” “嘤?” 小狐狸、鹤真章、梦晴儿三个,分明置身事外,但却极为紧张。 像极了前世的吃瓜群众! “不必看了!” 而方寸在这时候,已轻声笑着开口,道:“应该是失败了!” …… …… “怎会如此?” 也是在此时,黑暗笼罩的灵雾宗,那一方不起眼的偏殿,已经被人围满。 他们或是修为精深,或是手持厉害法宝,皆是又惊又怒,死死的看着这偏殿里面的景象,只觉得又是愤怒,又是惊恐,仿佛有一丝丝的凉意,从骨头深处,缓缓向外渗了出来。 在这殿内,又有一人身首异处,旁边插着斩首令。 他们的计策起了效果,鬼官确实把人引出来了。 但是他现身,杀了人,然后又消失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鬼官现身(三更) 死者名唤商越,乃是薛、陆、白、秦、莫、南里、范七族里面,莫家的贵婿,自从入赘了莫家,也是很受器重,虽然他修为不高,只有筑基,但却头脑精明,最擅打理生意,可以说,如今莫家的生意,便有三成以上,都是他在打理,可谓是另外一个层面的举足轻重。 然而他又因为修为不高,且是入赘莫家,所以地位不显。 这一次他来灵雾宗,也是为了帮着打理一些事务,或是出出主意来的。 而在如今留在了灵雾宗的七族炼气士里,他的地位也并不出色,因此只能住在这样一方偏殿里,所以当七族大张旗鼓送了白怀玉公子回族之时,根本无人关注到住在西南偏殿里面的他,更是无人想到,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人,居然就会是鬼官下手的另外一个目标…… 神目公子陆霄无疑是猜到了,所以借此布下了陷阱。 可是连神目公子也没有猜到的是,鬼官确实下手了,但他们没有抓住人。 “防卫如此森严,那鬼官是如何做到的?” 守候半夜,一身霜气的七族炼气士,皆是又惊又怒,纷纷大喝。 黑暗里显露出了神目公子的脸,一片铁青。 …… …… 而在偏殿之中,方寸笑道:“其实他们的计划并不复杂……” “那位神目陆公子,既然已经知道了鬼官为什么要杀人,自然也就知道了他会杀谁,所以,那朵仙云,本来就是个幌子,鬼官中计与否,都不重要,若鬼官向白家公子出手,他只算赢了七成,若鬼官不向那仙云出手,他也能算是赢了五成,真正的陷阱,便在灵雾宗!” “真正的诱饵,便是那位商先生!” “跟随了仙云而去的炼气士,或许确实有不少,但真正的高手,却都还藏在了灵雾宗内,旁人看那位商先生,身份也只普通,甚至都不算是真正的七族之人,但却另有玄机……” “倘若那鬼官真要对商先生不利,那这许多高手,再加上灵雾宗的大阵,便可将其拿下!” “所以,他一直在等,等鬼官向商先生出手,只要鬼官出手了,他便赢了……” 鹤真章听着外面越来越乱的喧哗声,诧异道:“那现在算什么呢?” “现在?” 方寸笑道:“诱饵被人吃了,鱼儿却没有逮到,这算是,先输了大半?” …… …… “那鬼官,真是幽冥地府来的不成?” 也在此时,已经聚拢了越来越多人的偏殿一方,七族的南里老先生,已是脸色阴怒不已,大喝道:“明明已经布下了这么多人,明明已经设下了这么多的禁制,怎么还能被他溜进来杀人,不是说有只苍蝇飞了进来,也会第一时间察觉的么,可他是怎么进来杀了人的?” 神目陆霄,这时候也正紧皱了眉头,冷眼看着这混乱的现场。 “禁制皆完好无损!” “外围布置的几位高手,也皆掩去自身气机,小心提防,未发现半点动静!” “甚至连这商先生临死之前,都没有发出半点动静……” “那他是怎么死的?” 此前鬼官曾经悄无声息的杀死了十五位金丹,可那毕竟是在荒郊野外,周围寂寂无人,而如今,却是在无数目光暗中盯着,无数陷阱团团包围的小楼之中被杀,这何其诡异? 难不成,此前的传言竟是真的,这鬼官并非人身? 周围有无数的目光齐齐看向了神目公子陆霄,已然有些怀疑目光。 “你此前满怀信心,说已经知道对方为何杀人,定然可以顺藤摸瓜将他找出来……” “可是如今,却又怎会出现了这等情况?” 对神目公子,他们也明显都有了些怨言,论起年龄,这位神目公子,乃是他们的晚辈,可是论起天资与名声,他们这些七族里的老家伙,却远远不及他,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将七族当作是一个联盟的话,这位神目公子陆霄,将来就会是七族的领袖,未来的接班人。 也正因此,神目公子说他已经知道了鬼官究竟是在为了什么杀人,他们皆信了,神目公子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布下一层一层的迷魂阵,他们也都配合了,但这个结果怎么接受? 情急之下,自然是有些逼迫神目公子说出所有他推敲出来的事情了。 “我不能说!” 而神目公子陆霄,迎着这么多七族炼气士,以及灵雾宗宗主与长老,九仙宗三位长老,以及诸位同门的目光,脸色也有了良久的迟疑,到了最后,却是摇了摇头,出人意料的回答。 “你这……” 众人皆是愤愤,神色惊怒的看着他。 “这件事,我只会回家族,说与祖爷听!” 陆霄沉默了好一会,才慢慢的回答,神色十分认真。 听他提到了祖爷,众人才心间微微一凛,明白事情重大,不敢再多言。 众人不由得沉浸在了一片死寂之中,面面相觑,却是良久无人开口说话,压抑而沉默。 也就在此时,灵雾宗外,夜幕深沉的虚空之中,忽有灵光激荡的虚空之中,隐隐传来阵阵人声喧哗,众修心间诧异,皆齐齐的抬起头来,便已听得有宗弟子急急来报:“回来了……” “白家公子他们回来了……” “回来了?” 神目公子陆霄的脸上,这时候才真个露出了些意外之意。 他的神色,在这时候甚至变得有些惊骇。 此前便是听说商先生被杀,他们却一点也没察觉,他也没有如此失态。 “他怎么会回来?” “难道他……真不知道事情的轻重?” 九仙宗的三位长老对视了一眼,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虽然碍于身份,陆霄也没有对他们细讲过他心里的计划,可是他对自己这些人说过,自己布下的计划,钓出鬼官来,本来就是目的之一,甚至还算是第二目的,旁人看来,他似乎以大张旗鼓送白怀玉回族为幌子,实则暗中在灵雾宗布下诱饵,引那鬼官现身,但实际上,送白怀玉回族,本就是最大的目的。 他没有说原因,但他说过,白怀玉必须回族,一定要被白家好好保护起来! “是……是范老先生……” 前来传递消息的弟子络绎不绝,急声禀道:“范老先生也跟着过来了……” “说是路上遇到了范老先生,便一路跟着折返……” “……” “范老先生来了?”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便皆道:“过去迎接吧!” …… …… “那位范老先生也来了?” 此时的偏殿之中,方寸与鹤真章等人,也已得知了这个消息,倒是一半意外,一半不意外:“白家公子会回来,我倒是知道,只是老范居然也回了清江,倒是我没有想到的……” “你知道白家公子会回来?” 鹤真章等人愈发听得糊涂了,一脸纳闷。 “白家公子当然要回来!” 方寸笑道:“他若不回来,神目公子便还算是赢了五分的……” “只有白家公子回来了,他才算是输了满局……” “……” “……” “越发听不懂了,怎么胜负手倒出现在了那白家公子身上?” 鹤真章咬紧了牙关,十分的不满。 “罢了,现在外面已经很热闹了,你们先去拜会,免得失了礼数!” 方寸笑着,要撵他们出去。 小狐狸在一边,目光有些殷切的看着方寸。 方寸道:“你留下,小孩子不要这么喜欢凑热闹!” 小狐狸脑袋垂了下来,默默的走回来,踢飞了殿里的一块小石子。 “让我们现在去拜访范老先生……” 鹤真章与梦晴儿则是有些诧异:“那你呢?” “我还有点事要做!” 方寸喝了口茶,笑道:“呆会也就过去了!” 鹤真章等人不疑有他,再加上这一夜的灵雾宗,实在热闹,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便提前过去了,殿内一时变得静悄悄的,只有小狐狸在一边,伴着枭枭丹气练字,方寸慢慢放下了茶盏,拿起了一卷经义慢慢的看着,身边一盏烛火,映得这一方大殿,气氛有些幽沉。 “哗啦……” 烛火忽然闪动了一下。 方寸放下了经义,看向了空空荡荡的大殿,笑道:“回来了?” 小狐狸向大殿里看了一眼,什么也没看到,脖子上的毛顿时微微倒竖。 方寸静静的等着,见大殿里许久没人应声,便笑了笑。 又道:“你作为鬼官杀人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殿里空空如也,他像是在跟鬼说话,小狐狸猛得一个激灵,耳朵都瞬间直了起来。 然而殿内还是鸦雀无声,没有半点异样波动。 “小徐宗主……” 方寸终于有些无奈了,捏了捏眉心,道:“我们连这点子交心话都不能说了么?” 小狐狸傻眼了。 寂寂无声的大殿之内,良久良久,才有一丝虚空涟漪。 像是水纹波动一般,一道淡淡的身影,出现在了大殿中央。 这个人身上穿着黑袍,背后缚着一柄足有一人多长的大刀,身边有着一颗黑色的印玺浮浮沉沉,这印玺之上,缠绕着丝丝缕缕诡异而凶煞的气息,但又并非至邪,它似乎与周围的世界融在了一处,而又因着他与那黑袍人之间的联系,使得那黑袍人身影也似真似幻。 这个人看着方寸,方寸也看着他。 平静半晌之后,他轻轻拉下了自己遮面的口罩,正是小徐宗主。 第二百四十四章 鬼官降世 于清江作恶多年,掀起无数腥风血雨的鬼官,就这么出现在了方寸的面前。 事情似乎显得有些荒唐。 在此之前,很多人都猜测鬼官与方二公子有关系,甚至之前,神目公子陆霄推敲与鬼官相关的卷宗,指向的也是守山宗,只是谁也没想到,鬼官原来真的与与守山宗有关。 “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徐宗主沉默了好一会,才嘶哑着嗓子道。 “薛五死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你了!” 方寸示意小徐宗主坐下,轻声道:“知道了你是为何杀人,便不难猜道你是谁!” 小徐宗主沉默着,犹豫了很久,才来到了蒲团坐着,大刀横在了膝上。 方寸看了他一眼,命小狐狸去沏一杯茶给他,然后平静的看着他道:“别人当鬼官这一次现身杀人,只是因为有人假冒了鬼官的名头,所以他过来报复,初时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心里多少会觉得有些不服气,明明之前假冒鬼官的那么多,为何非要这一次开始报复了?” 小徐宗主沉默着,没有回答。 “所以我试着从另外一个角度琢磨了一下!” 方寸笑了笑,道:“世人提起鬼官,便一直都说是无恶不作之辈,虽然他总是在现场留下代天行罚,诛魔斩孽一类的话,旁人皆道这是文过饰非,假仁假义之举,可我倒是觉得,万一鬼官真是如此,万一鬼官杀人,真的不是为了什么金银珠宝,又或是私仇私怨呢?” “所以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在等,下一个会死的是谁……” “也在这时候,我看到薛五死了!” 小狐狸慢慢的把茶送到了小徐宗主身前,他伸手去拿,小狐狸立时吓得往后跳了一步。 “薛五死了,鬼官为何杀人也就清楚了!” 方寸端盏,示意小徐宗主饮茶,然后继续道:“薛五先生,与之前死在了灵雾宗外的胡家二爷、万通号老掌柜等,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重要的关系,身份不同,修为不同,辈份也不同,甚至这一次,他们赶到灵雾宗的时间也不同,可是他们,却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 “他们三人,再加上白家公子白怀玉,申家的赘婿商先生等人,便都是七族之中,专门负责与南边那些生意的人,七族私通妖尊,贩售禁物,谋取横财,便以他们七人为核心!” “所以,我猜鬼官杀人不是为了报复,而是为民除害……” “猜到了这个可能之后,剩下的,我便等着就是了!” “那位神目公子,也想到了这一点,但他因为自己便是七族之人,此事影响又实在太大,所以他不能说,反而要以商先生为诱饵,引鬼官出来,而我,却也正好借这个机会,看那姓商的会不会死,甚至我还暗中做了些布置,帮着你更好的潜入偏殿,斩杀商越……” 说着时,已笑着看了小徐宗主一眼:“不然,你真以为人这么容易就能杀的?” “……” “……” 大殿之内,气氛一时变得有些沉凝。 方寸娓娓道来,似乎一切都非常的简单,甚至没给人留下分辩的余地,就连一边的小狐狸,听着他的话,看向了小徐宗主的眼神也渐渐明朗,心想原来这件事这么简单…… 或许是小徐宗主太笨了? “难怪我去杀那老家伙的时候,发现他们的布置虽然繁多,却有一方破绽!” 过了许久,小徐宗主才嘶哑着声音开口,道:“你说的倒也没错,连我都觉得这件事有理,不过,这也只能说明鬼官为何杀人,你怎么料定了杀人的鬼官就是我?” “简单的很!” 方寸道:“一开始便一力去查七族与南边私下贸易之事的是谁,为了查这件事又到处碰壁,险些毁了道心的又是谁,最主要的,曾经看过那些卷宗,查到了这些线索,知道七族之中,具体是谁负责与南边生意的人又是谁,这么多的线索摆着,我猜不到,不是傻子了?” 微微一顿,才又轻声一叹,道:“当然了,这些也只是猜而已,只是猜到了这些之后,找两位长老询问一下,在灵雾宗周围发生血案时,你有没有和他们在一起,便可确定了!” 殿内变得有些寂静。 小徐宗主过了一会,才低声道:“原来我留下了这么多破绽……” “还好了……” 方寸饮了杯茶,悠悠一叹,道:“别人还是很难猜到你,便如那位陆小友,他纵是会生出一些疑心,也很难与你联系起来,毕竟他不会明白,为什么你的实力怎么会这么强……” 小徐宗主微微挑眉,似乎在询问。 既然他想不到,那为何你却可以想得到? “神冥鬼玺,代天行刑……” 迎着他的目光,方寸笑了笑,悠然开口,道:“你真以为我看不透神冥秘典里面的秘密?” “神冥秘典……” 小徐宗主身形明显紧绷了一些,缓缓转头,看向了方寸:“你也悟出来了?” “我感觉到了!” 方寸认真的看向了小徐宗主,轻声道:“虽然我也不清楚,你明明没有修炼神冥炼身法,却又是如何修炼成了宝身,而且将神冥宗的神通术法,推衍到了这么高的层级的……” “但我能够感觉出来,鬼官与守山宗的术法神通,本就是一路!” “世人难以察觉到这里面的关系,只是因为,鬼官的法门,比守山宗更高一筹而已!” “……” “……” 世人提及鬼官,皆称其来去莫测,凶焰滔天。 在此之前,世人念及鬼官,只觉得他修为起码也该是金丹中境。 直到这一次,他在灵雾宗外,悄无声息斩杀七族十五位金丹,才意识,之前所有人对这鬼官的实力估算,还是低了,能够做到这一步,且让这十五位金丹连半点消息都传不出来,甚至没有惊动任何人的,起码也得是金丹后期,甚至是半步元婴境界的修为才能做到! 而方寸,更是早就意识到,神冥秘典里面,有着许多让他猜之不出的力量,这种力量的玄妙,应该是高于了三十六脉的神冥炼身法的,只是,因为不解,就连他也拿不精准。 而小徐宗主则是迎着方寸的目光,沉默了许久,才道:“我修的的确不是神冥炼身法!” 微一沉默,才道:“而是二品魔身法!” “二品魔身?” 方寸听得这几个字,都不由得目光一凛。 一品仙圣,二品神魔…… 小徐宗主只是一介郡宗没落后人,怎会修炼成了魔身法? “我守山宗原本的名字,便是神冥宗,而神冥宗,又本是魔道分支,某种意义上讲,我守山宗的神冥秘典,乃至神冥炼身法,便都是从原来的魔道秘典与魔道炼身法里面拆分出来的,世间传闻其实不错,守山宗的炼身法,确实失传了,我曾用尽了方法,也没能找回原来的炼身法,可是我却无意之中,得到了机缘,反而窥见,并且修炼成了完成的魔身之法……” 他说着,转头看向了方寸,道:“你可知我从哪里窥见的?” 方寸微一沉吟,道:“后山?” 既然小徐宗主修炼成了魔身法,那自然会有一个来处,除了后山,还有哪里? 小徐宗主缓缓点头。 “我当初入后山向疯长老求法,确实被他打成了重伤,可是在我重伤之前,我已经看到了那幅画,并且从里面窥见了魔身之法,也正是因此,当初你传出神冥炼身法的时候……” 他说到这里,看了方寸一眼。 方寸笑道:“那时候,你就知道我是自己推衍出来的了?” 小徐宗主点了点头,道:“不难看得出来,你的宝身法,比我还要高明!” “堂堂魔身炼气士,说我比他高明……” 方寸叹了一声,忽然又问道:“所以你是为了修炼魔身,才成为了鬼官?” 小徐宗主的表情,忽然有些痛苦,缓缓摇了摇头。 方寸醒悟,轻轻向他揖了一礼。 小徐宗主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我修成了魔身,但却无法传给门人弟子,因为魔身炼法,太过恐怖,如今的神王,乃至仙殿,也皆忌惮,传给他们,恐怕会引起大祸,而且我也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可以从自己的魔身炼法之中,拆分出神冥炼身法来,于是,我们守山宗的传承,是真的已经断了,守山宗也没落了,没落之后,自然便可以见到许多冷暖!” “我本是因见太多不平事,所以才要出手斩不平!” “世间百姓与受冤受屈之人,无官做主,于是我便化作鬼官,替他们做主!” “不过,在这个过程中,便是我也没有想到,我这样行事,竟是使得我道心畅快,一身修为也突飞猛进,不仅魔身渐趋圆满,甚至还无意之中,凝炼出了一方鬼玺,而在我第一看到鬼玺凝炼成形时,我甚至都还没有意识到,这就是神冥宗术法之中,最强大的神冥宝印!” “既然如此……” 方寸看向了小徐宗主,诧异道:“你为何不继续炼下去?” 能够感受到,他那一方鬼玺,尚并不圆满。 而照着小徐宗主的话说,这鬼玺应该数年之前,便已被他无意之中炼成。 这么多年过去,怎么还不圆满? “呵呵,我若继续做鬼官,鬼玺早就炼成了!” 小徐宗主忽然冷笑了一声,面上有些森然义愤:“出乎我意料的是,我行走江湖,斩恶除邪,本是善意,望以人心补不足,但却没想到,我他妈只是一个人,但江湖之上,却一日之间出现了三个鬼官,我杀一个恶人,便起码有十个无辜之人被人以鬼官的名义斩杀,我本是希望世间多一分清静,却万万没想到,竟是因此而搞得这清江越来越乱,鬼气森森……” “这……” 方寸自己都不由得愣了一下,想到了一个古怪的念头。 伟大的蝙蝠侠现成拯救歌谭,打击罪恶,一年之后,哥谭的犯罪率成功翻了三翻。 “所以,我只能收了手!” 小徐宗主面上,出现了些疲色:“哪怕继续做鬼官,可以很快炼成鬼玺,我也只能收手,我不希望因此害死更多的无辜之人,我已经确定,这条路是走不通的,所以只能让鬼官消失,直到这一次,这一次明明已经顺藤摸瓜,铁证如山,七族居然还是可以做出这样的事……” 方寸听着他愤恨的声音,已经明白了事情原委。 当初小徐宗主自己一个人查七族与南边交易的事情,处处碰壁,在自己的帮助下,终于还是抓到了物证人证,按理说,这一仗已经赢的再漂亮不过,七族又怎么还翻得了天? 可没想到,七族居然真的翻天了! 他们居然不惜杀进清江大狱,斩杀人证,烧毁卷宗! 甚至假借的还是鬼官的名义…… 于是,小徐宗主对郡府彻底失望,只能再次提起了斩首大刀,化身鬼官。 恶鬼降世,斩妖除魔! 第二百四十五章 窃运之印 “难怪你可以短短一日之间,便从清江郡赶到灵雾宗杀人,难怪你每次杀人之后,都会留下一个鬼官印记,也难怪,我着人打听,发现一开始的时候,鬼官于百姓之间,声名甚佳,甚至有人为你立祠祭拜,可是不久之后,便又传出了鬼官滥杀无辜,行凶为恶的传闻,自那时候起,鬼官的名声便彻底败坏了,而且相关的卷宗,越来越乱,也越来越不成样子……” 听得了小徐宗主的话,方寸心里更多的疑问也随之解开了。 对此听着十分无奈,但细想想,却又觉得颇为有趣了,当然,不能笑的。 “一开始也真吓了我一跳,还真以为鬼官要报复借他名头的人呢……” 方寸不由得自嘲了一声,缓解气氛。 小徐宗主看了他一眼,道:“一开始也确实有这样的想法……” “嗯?” 方寸警惕的转头,看了他一眼。 小徐宗主叹了一声,道:“可顶替我名头的人这么多,又哪里杀得完的,最初有人顶替我名头时,我也不是没下过辣手,可结果却是证明……你有没有割过荒田里的野草?” 方寸心里又不由得有些想笑了。 “事已至此,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小徐宗主叹了一声,缓缓站起身来,向着方寸揖了一礼:“守山宗托付给你了!” 方寸:“?” “我的身份既已败露,自然不能再留在清江!” 小徐宗主低声回答:“依着大夏律法,我便是上十回斩首台都不够,而便是依着世间因果,那么多因我而死的无辜之人,也该判我一个大罪,可是我还不想死,便只能离开,方二公子,你身上有些秘密连我也看不透,但实话实说,你修为差点,我们还是不要再……” 方寸打断了他,道:“谁说你身份败露了?” 小徐宗主:“?” 方寸笑了笑,好整以暇的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笑道:“若说鬼官之名,咱们又不是名字里便有鬼官俩字,若说借过鬼官之名行事的,你干过,我也干过,七族也干过,放眼整个清江,都不知有多少鬼官干过这样的事,那凭什么把你身份说穿了,就算是败露了?” 小徐宗主微微一凝,看向了方寸:“你的意思是……” 方寸看向了他,神色显得有些认真,道:“你这次还有多少人没杀?” “两个!” 小徐宗主看向了他,低声道:“南里家的小姐,还有那白家的公子!” 方寸点了点头。 鬼官要杀的,便是七族之中,主持与南边生意的七个人。 因为郡府治不得这些人,所以他出手杀这些人。 此前灵雾宗外一场血战,便有胡家二爷,为范家效力的万通号老掌柜、秦家的大公子三个被杀,其他人皆是陪葬,而薛五先生与莫家的赘婿被杀,便已是五个,所以事到如今,主持与南边的生意,且没有被斩掉的,便只剩了白家公子白怀玉,与南里家的小姐两个人。 “那你的鬼玺,还差多少可以炼成?” 方寸直接看向了小徐宗主,认真问了一句,声音有些沉凝。 “鬼玺的事你也能看明白?” 小徐宗主这次看着方寸的目光,多少有些意外。 “我看起来像是那么不学无术的人么?” 方寸看了他一眼,幽幽道:“我虽未修魔身,但对神冥秘典的理解,或许不比你浅,而且能够知道这个秘密的,也并非只有我们两个,那九仙宗的陆霄,也已经看出来了,所以他才一定要将陆怀玉送回七族,为此不惜拿商先生钓你,只为让你斩不尽七族的气运!” “这个人确实很难缠!” 小徐宗主沉默了一会,道:“不过白怀玉已经回来了!” “那也是我让他回来的!” 方寸看了他一眼,轻轻叹道:“如今倒是只有那南里家的小姐有些麻烦……” “并不麻烦……” 小徐宗主忽然看了方寸一眼,道:“三年之前,我就已经斩过南里家的一个直嫡血亲,所以,如今占了清江最大气运的七族之中,我也只有白家人,没有借鬼法斩过而已……” 看方寸的目光有些古怪:“我以为这一点你已经看出来了!” 方寸神色略显尴尬,无所谓道:“我又不是陆霄那样的卷宗狂人,有点遗漏也正常!” 小徐宗主沉默了下来,静静的看着方寸。 过了好一会,他才低声道:“你真的不打算拿我?” 方寸想要开口说话,却忽然生出了一种预感,也就想到了一件事。 天道功德谱便在自己识海之中,而来到了清江之后,天道功德谱给了自己的三大任务,便是斩犬魔,抓鬼官,治灵井,如今鬼官的身份已经揭破,就在自己面前,自己若是抓了小徐宗主,自然于心不忍,但如果自己就这么凭白放过了他,天道功德谱又会怎样? 会有多大的罪孽反噬在自己身上? 于是他沉默了一会,道:“鬼官我一定会拿下,但在此之前,还有些其他事情要做!” 小徐宗主沉默的看着他,良久,低声道:“多谢,我也确实有些事未做完!” 过了许久,他才忽然抬头,看着方寸道:“为何这世间之事,总是不尽如人意?” 方寸看着他,没有说话。 …… …… “我为何会赶过来?” 而在此时,灵雾宗主殿之下,范老先生坐了首位,下方,七族、六宗、郡府一应掌令与神将,皆来拜见,看着那位一脸阴沉的老先生,谁也不敢随说话,他们皆知道,自从乌鸦山犬魔被斩,老先生便离开了清江,虽然未明说,他们也皆知道,老先生这是四处奔走,要将斩杀了犬魔的事情化解,如今他忽然回到了清江郡,是否说明那场麻烦已经解决了? 而望着下方神色绷紧的众人,范老先生也明显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了一声,才冷声道:“老夫这才离开清江多久,便已经翻了脸。先有人劫我大狱,又烧我卷宗,清江城外大肆杀戮,甚至还跑到你们宗门里来胡乱杀人,我再不回来,谁知道清江的天是不是都要翻过来?” 众炼气士闻言,皆一片沉默。 某种程度上来说,范老先生这个火,其实发的有道理。 纵观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整个清江郡,确实太乱了一点。 “老先生,我已看过了!” 殿外走进来了一个头戴斗笠,轻纱遮面的女子,手里捧着一个印着弯月形状的小鼎,鼎内白烟,轻柔飘飞,在她身后,还跟了两排人,一排男子,一排女子,皆赤足披发,脸上抹着些异香构成的油彩,袍服打扮,颇有异域气息,分明便不是鼋国当地的炼气士。 她们皆是这一次跟随了范老先生过来的人,初至这里,便已去那方偏殿勘探。 “如何?” 范老先生向她们略一拱手,沉着脸问道。 “确实与想象的一般!” 这女子来到近前,手中捧的小鼎里面,有烟气枭枭上浮,化作了一个印记。 那印记,像是直接烙印在虚空里面,写得乃是“其罪当诛”四个篆字,似真如幻。 众人皆认得,这是鬼官每次杀人之后,留在现场的印记。 范老先生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异常阴沉,冷冷扫过众人:“你们看这是何物?” 场间炼气士,无人应声。 郡府薛掌令小声道:“这是那鬼官杀人之后的示威印记?” “哼!” 范老先生不答,直接冷哼一声,向那捧着小鼎的女子道:“你告诉他们好了!” “此乃魂印!” 那女子轻轻点头,道:“世间修法,无论妖魔人鬼,皆不脱《七经》范畴,只是各自参研,方向不同,而此印记,便是《魂经》之中的一道高深法门,代表着一种公正严明,天刑地法,鬼官杀人,代天行罚,审人罪过,旁人看他,只是胡乱杀伐,但他却并非只是杀人,而是依足了规矩,先审后杀,这一方印,便是他已经查过,审过,定罪之后,留下的印记!” 众炼气士听得此言,不由得啧啧称奇。 而范老先生,脸色则已无比的难看了,阴的要渗出水来。 那女子继续道:“此印可视为人心所向,亦可视作天心烙印,一郡之地,应当只有一道,那便是奉了大夏仙殿、鼋神宫之命,手持山河印,治理清江大郡的范老夫子,可如今,那鬼官行于鬼域,私审私斩,却等若是在窃取清江气蕴,暗夺权柄,如今这鬼玺可以留印虚空,久久不散,便说明他此宝已快要炼成,范老先生手里的山河印,已被他窃走不少气运!” “什么?” 众修听得此言,皆已大惊失色,众人只道鬼官可恶,孰料还有这等隐情? “便是此獠,包藏祸心,窃了我清江气运!” 而范老先生,在此时也是用力一拍案几,喝道:“近年来,我清江灵井,已水位愈降,灵气枯竭,百思难明其理,因此老夫才请来了巫部月族的圣女施无上魂法,帮我救治灵井,殊料灵井未救,倒是先发现了此獠祸心,哼,灵井,便是清江诸脉交汇之心,内中灵泉愈丰,我清江便会风调雨顺,安姓安居,便是尔等山中灵脉,也会灵气充沛,愈来愈强!” “而本官手里的山河印,自然更是愈发强大,然如今,灵泉日渐枯竭,已惊动了鼋神宫,初时不解,如今方知,竟是被这妖人窃去了气运,此等鬼玺,可是当年祸乱神州的魔族修炼出来的魔胎窃天之法啊,便连那魔族,亦早已被我大夏仙帝击垮,此法竟会现于清江……” 愈说愈怒,猛得一击案几:“你们说,老夫如何能够饶得他?”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两条路 “原来事关灵井与范老先生手里的山河印……” 场间炼气士听闻此言,这才真个大吃了一惊,脸色皆变。 当年的大夏仙帝,败魔族,灭神域,彻底将原来的神州大陆,击得粉碎,重新洗牌,变成了如今仙殿坐镇中央,诸方神宫护持周围,宗门诸族,皆附庸其羽翼之下的格局,再又将九经之中的《大道经》与《阴阳经》二经,收入仙帝,不让世间有所流传,断去了无数的传承,使得诸方宗门,对于修行界里的许多秘辛,皆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便如同,范老先生,本也只是金丹后期修为,为何可以震慑六宗之主? 原因很简单,他手里便有一方山河大印,乃是鼋神国传下,这让他可以震慑掌控清江一郡,六宗宗主或是某些长老,便是再强再凶,也不是他的对手,因为源头上,就被他控制住了,而那方灵井,则更是隐秘,众修只知灵井事关灵脉大事,却不知它为何而竭,为何而涨。 也是此时才知,竟是鬼官窃了山河印之力,才导致灵井枯竭。 山河印便是范老先生的命根子,难怪此时他会如此发怒。 而有人想到,当初在乌鸦山时,范老先生心惊不已,但也只能借山河印向着乌鸦山投落一道影子,所以没能阻止犬魔被杀,而事实上,若是山河印威力足够,他当初是有可能直接从清江郡降临到乌鸦山的,毕竟乌鸦山也属于清江郡的范畴,这是否说明,正是因为山河印的力量变得衰微了,才导致他只能投去一道影子,以致犬魔被斩,出现了这一串的麻烦? “皆知鬼官凶恶难缠,原来他已给清江惹了这么大的祸?” 众修心底都已不由得微微发沉。 “老夫多余的话就不说了,若是再不将那鬼官拿下,我便……” 范老先生阴沉如水,正要冷冷大喝。 但也就在此时,殿外忽然响起一声长喝:“方二公子到了……” “嗯?” 众修闻言,皆向殿外看去。 知晓范老先生驾到,人人不敢大意,齐来主殿拜见,倒是这位方二公子,明明早就在灵雾宗内,不可能不知道范老先生过来的事,偏偏拖延了这么久才来拜见,也真有些…… “拜见老先生,老先生身体康健,可喜可贺!” 方寸入得殿来,一袭白袍,分外引人注目,笑着向上首的范老先生揖礼。 “哼!” 而范老先生见到了方寸,也并没有好脸色。 这段时间以来,自己四处奔走,也不知受了多少白眼,多少脸色,心间积累了多少怒火,而这一切的源头,不就正是眼前这小儿所赐?偏偏这厮一上来,居然还贺自己身体康健…… 难道没看出来,老夫这一脸风霜,人都瘦了一圈? “方二既然来了,那便坐在一边,好好听听吧!” 他看了方寸一眼,冷淡说了一句,便目光扫过场间,继续道:“老夫此来,便是绝不可再坐视那鬼官为祸,不惜一切代价,定然要将此獠抓出来,老夫放话在这里,任何人知晓鬼官身份,却作掩护者,杀,任何人在调查鬼官之事时,左右推脱,不配合者……杀!” “唰!” 平时养一身儒气,尤重风仪的范老先生,竟连说两个杀字,可见心间愤懑之重。 “说得好!” 正在众炼气士皆心间压抑之时,有人拍手叫好,正是方二公子。 他一脸感慨,道:“方二早就督促诸位同道,对待妖邪群魔,定然不可手下留情,只可惜,我清江郡诸位炼气士,都一心向道,太过宽容,此前对待乌鸦山妖邪时如此,如今对待鬼官也是如此,若早就齐心协力,怕是早就将那鬼官揪了出来,又何至于等到现在?” 众修听得,脸色都有些难看。 不知几许人心下腹诽,胡说八道,抓鬼官的事情,最不积极的就是你…… 范老先生看着方寸,脸也沉了下来。 “说到抓这鬼官,我倒有一计!” 也在此时,方寸忽然开口,顿时引来无数目光,便是范老先生,以及如今正站在了范老先生身边,手里捧着那白玉小鼎的女子也是如此,只听方寸笑道:“此前看到薛五先生被杀,我便已说过,鬼官行于暗中,躲于人群,出手杀人,防不胜防,然他冒险杀人,一定不是无端出手,只消细查这些死者,找到了他杀人的缘由,再顺藤摸瓜,便不难揪他出来!” “这……” 听着方寸的话,神目公子神色微一迟疑,他身边的七族炼气士,也都是脸色一沉。 而范老先生,目光投向了神目公子一方,也一时没有说话。 “若要先查死者,未免案牍劳形,太过繁琐……” 过了半晌,神目公子陆霄忽然轻声道:“如今当务之急,是尽快抓到鬼官,我倒也有一计,既然鬼官暗窃清江气运,私炼鬼玺,乃是当年魔宗炼魔胎的法门,那么我们只消细查清江郡,乃是整个鼋神王,当年被打散,流落四方的魔道经典,落于何处,有可能被何人习得,便可以一步一步,缩小范围,最后找到鬼官……不知诸位觉得,陆霄此法如何?” 方寸闻言笑道:“查七族的死者,与查魔道经义的散落,哪个更快?” 神目公子沉默不语,并不接这个话口。 而七族炼气士,皆都有些忐忑的向范老先生看了过去。 周围炼气士便是傻子,也都看出来了。 真要查起来,自然是直接查七族的死者快些,但似乎七族并不想让人查…… 范老先生的一张脸,沉在了周围烛火的阴影里,似乎心情极不佳,过了许久,他才忽然漠然开口,道:“鬼官杀人,非止一日,更不问青红皂白,查被他杀的人,又能查到什么,那厮私底下修炼魔道邪法,本就是重罪,既然有他修炼了,那说不定也有其他的妖人在修炼,便依了陆家子之言,从魔道典义查起来吧,正好顺藤摸瓜,尽数销毁,永绝后患……” 殿内诸炼气士,人人低声答应。 “呵呵……” 可在这时候,方寸却忽然发起笑来,引来无数目光。 就连范老先生,这时候看着方寸的目光,也明显有些压不住火。 “若我记得没错,之前七族送来给我的经义典藉里面,便有一些前朝记载……” 方寸轻声笑道:“当年仙帝陛下败了魔族,便毁了他们的魔胎,断了他们的传承,然而仙帝陛下心怀善念,并未赶尽杀绝,只是强行命残存魔族自毁炼身法,典义分散,流于人间,不再为恶便是,哪怕是如今的清江六宗,怕是也有不少术法传承,便皆是来自于当年的魔宗吧,陆小友要查魔族的经义典藉流向,这是想将整个清江郡都要翻个底朝天是么?” 诸族炼气士闻言,神色都有些迟疑。 神目公子陆霄,更是微一沉吟,欲言又止。 方寸笑道:“我倒没什么意见,陆小友若想查,大可从我守山宗查起,实不相瞒,我守山宗便有不少传承,得自当年的魔宗,便是守山二字,可也是从神冥二字改了过来的……” 众炼气士听得,不少老辈人心间暗想。 何止是不少传承…… 当年魔族被粉碎,打乱,有不少相对完整的传承直接流了出来,当年的神冥宗,便是其中一脉,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神冥宗的传承,整个就是魔族传承,只是不够完整罢了。 要说嫌疑,你守山宗第一个嫌疑最大…… 当然了,守山宗嫌疑也是最小的,实在是因为守山宗没有高手…… 就凭那愣头青的小宗主与两个没正形的长老? “唉,惟一让方二觉得可惜的,便是被那鬼官盯上之人了……” 方二公子趁着众人深思,笑着叹了一声,故意向着半道上返了回来的白家公子白怀玉看了一眼,叹道:“若是先查死者,搞明白了鬼官为何杀人,便可以知道他下面要杀的人是谁,提前保护,可若从魔道典藉查起,那经山法海,何时捋出个头绪,何时能有个章程?” “倘若鬼官在这期间,又要杀人,可怎么办?” 迎着他的目光,白家公子白怀玉,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 众修皆已皱眉,向他们看了过来。 方寸却故意笑着,道:“莫以为如今山间高手众多,便可以高枕无忧了,此前那位商先生身边,埋伏的高手何其之多,甚至整个灵雾宗的护山大阵,都只为护着他一人,可结果,鬼官还是悄无声息,便摘了他的脑袋,那么,谁敢保证,今天晚上没有人会死呢?” 神目公子忽然发觉了不对,目光有些担忧,想着开口说话。 而在此时,方寸已转头看向了白家公子,幽幽道:“一念之差,便是一条命啊!” “啪……” 白家公子白怀玉手里的杯盏忽然掉在了地上,神情紧张到了极点。 “我……我说……” 在无数人惊愕的目光里,他已颤声开口:“那……那鬼官杀的人,都……都是……” “都是与南边的大妖尊暗中做生意的人……” 第二百四十七章 果不其然 “什么?” 白家公子白怀玉的一句话,在殿内瞬间掀起了轩然大波。 哪怕是许多老成了精的家伙,早就猜到了一些事情的原委,但是在白怀玉亲自将这件事讲出来之后,还是感受到了无比的震惊。神目公子陆霄,此前明明已经猜到了鬼官杀人的缘由,甚至借此设下了陷阱,但为何却始终不肯在人前,将鬼官杀人的原因讲出来?为何哪怕看到快要大势已去,仍然态度坚决,只有见到了他们陆家的老祖爷之后,才会说? 初时大家皆以为鬼官杀人是为了报复,但为何这报复,忽然落在了刚刚离开家族来到了灵雾宗没多久的薛五先生身上,以及虽然是莫家赘婿,却与莫家没有血缘的商越身上? 原来如此,也理应如此! 如今七族六宗,乃至整个清江,皆破口大骂鬼官,搅乱一域,胡乱杀伐,但实际上,这一次鬼官并不是在胡乱杀伐,他杀的便是七族之中负责与南边交易的人,某个程度上来说,他确实是在为民除害,往更深了一想,或许,以前真正的鬼官出手,也是为民除害…… 而这一来,方二公子一力要求查七族的死者,神目公子要查魔族典藉,也说得通了,神目公子不敢让人查七族的死者,就是因为真查了出来,七族便很难藏住这些事了…… 可如今倒好,不查也不行了! 这位白家公子,难道真是被鬼官吓破了胆,竟大失水准,当众自承了此事? “唰”“唰”“唰” 众人忽然都向目光投向了范老先生。 其实到了这一地位,谁都知道七族的生意有些见不得光的部分,偌大家财,来的没那么简单,只是谁也不敢细说,便是七族,他们平时与乌鸦山交易,都是小心翼翼,一旦露陷,不仅杀人灭口,更何况是比乌鸦山的性质还要恶劣,还要严重了十倍百倍的南疆大妖尊呢? 当年妖尊犯北之事,还历历在目,如今却有人暗中与妖尊交易…… 这时候众炼气士,已经顾不上去想白家公子白怀玉怎么会犯下这等大过了,他们只是想着,这样一件事,居然当众承认,还是当着出了名的嫉恶如仇,爱名如羽的范老先生面前,那么,面对这样罪不容诛的恶行,范老先生会怎么做,要求严查,还是要立刻就下令去拿人? 在无数的目光里,范老先生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其他人的目光,则变得越来越精彩。 方寸是笑吟吟的,坐在了案几边,喝着茶,手里还攥着一把瓜子。 神目公子陆霄,则是神色复杂而急迫,但最终,却又慢慢变得和缓下来。 孟知雪是吃惊。 她此前只知道鬼官作乱,四处杀人,却并不知道在这鬼官所做的事情之下,居然还藏着七族犯下的此等恶行,一时间,对七族的胆大包天,逐利忘义之举动,对鬼官杀人的原因,对如今形势之复杂的猜测,纷纷交织于心间,使得她一张面孔,都凝满了怒意与惊恼。 …… …… “啪!” 范老先生咬牙良久,忽然重重一拍案几,怒喝道:“此事可是真的?” 这一声响,吓得场间不知多少人都哆嗦了一下。 尤其是七族之人,恨不得上前捂住白家公子的口,但众目睦睦之下,谁敢? “是……是真的……” 而白家公子白怀玉,像是已经说了,干脆也破罐子破摔,更像是彻底吓破了胆,只想着将自己一切都知道的全交待出来,好让别人去抓住那鬼官,颤声道:“那鬼官……鬼官杀的人,杀的胡家二爷,万通号老掌柜,还有薛五先生,商……商越先生,全都是代表七族打理这些生意的人,我……都见得过,现在……现在还没杀的,只有我……与南里家的小姐……” “快,你们快去抓他啊,去查,去查究竟是谁知道我们的身份……只要查到了他是如何知道我们来负责生意的,就……就一定可以找出鬼官是谁来……快,快点将他拿下……” 听着白怀玉的话,七族炼气士的眼神,几乎绝望了。 而场间也有不少年青人,则是又惊又喜,与南边暗中勾结,贩售禁物,何等大罪,尤其是如今当着众人之面,当着一身正气的范老先生之面,直接承认了此事,你七族本事再大,平时再是一手遮天,又看你如何能够暗渡陈仓,看你在众人面前,如此遮去此事…… 神目公子陆霄这时候眼神倒像是平静了。 他忽然转头向方寸看了一眼,似乎已隐隐猜到了什么。 孟知雪察觉到了他的眼神,也立时跟着向方寸看了过去,暗道:“七族业大势大,若真要查他们,怕是根本查不出个头绪,可如今白家公子当众承认此事,却是一锤定音,自家将自家爆了个底朝天,这等一子定乾坤的计谋,难道……难道也与方二公子有关,是他……” …… …… “大胆,大胆!” 范老先生听着白怀玉的话,尤其是迎着周围无数人的目光,则已是怒意滔天,忽然重重拍下,将案几整个击垮,厉声骂道:“老夫平时待你们七族不薄,念在你们平时也算知些荣辱仁义,已将清江郡多条商路都给了你们,孰料你们竟是如此蛇心,这还不够,竟还要做出这等私通妖魔,毁我鼋国,毁我大夏的恶举,你们……你们七族,难不成是要找死?” “唰!” 周围无数人皆脸色大变,急急低头。 多少年没有见过范老先生当众发这么大的火了? “来人呐!” 而在此时范老先生已经一声大喝,顿时引来周围掌令与文书齐齐出面答应,然后他便指着白怀玉,厉声大喝道:“快快将此獠押下,好生问他此事真假,好生查清楚此事究竟与七族里的哪一个有关,待到老夫拿下了鬼官,定然要找上七族,好好去与他们论个明白!” “是!” 薛掌令与文书、神将,纷纷答应,急上前按住了白怀玉。 “你们要保护我……不能让鬼官靠近我……” 白怀玉在这时候又惊又怒,厉声大叫着,用力挣扎。 他似乎在这时候,想要转头看方寸一眼,但却硬生生梗住了脖子。 “范老先生,果然……” 而周围一众炼气士,尤其是年青小辈,见得这一幕,已忍不住心间一喜,觉得七族这回可是倒了大楣,范老先生这一番话,当着众人之面说出,已经是为此事定了性子了…… 可是另一侧的方寸,却是将手里的瓜子放下,冷笑了一声。 “果不其然……” 一时间心里失望至极,竟生出了一种厌恶感! 若真要查七族,查鬼官,那在白怀玉已经当众自爆的情况下,顺着他的话,去将那生意查清楚,一切大白于天下,再顺势缉拿鬼官,何其的简单,偏偏,这位范老先生,竟是只让人将白怀玉拿下,要去审他的口供是真是假,与七族有多少人有联系,鬼官之事却另外去查,甚至连那所谓要去七族问罪的话,都下意识的放在了先查出鬼官的事情之后,再行安排…… 这就是清江的范老先生? 而在另外一边,神目公子低声一叹,看了身边的孟知雪一眼。 孟知雪外号呆子,却并不呆,这时候细想着范老先生的话,脸色也已越发的难看,而神目公子陆霄,则像是早就意识到了这个结果,此时看着孟知雪的眼色,只有感叹…… 殿内顿时骚乱无比,人人心思纷起。 “乱了套了,乱了套了!” 范老先生在这纷乱之中,沉声低喝,痛心疾首:“老夫平时仁义为先,教化为主,竟使得尔等做事如此不知轻重,犯下此等大过,此番我定然决不轻饶,陆家子,你速去细查鬼官之事,但凡一应所需,皆由我郡府配合,薛年,你将这白家子押下去,仔细看管……” “余者宗门世家,须当全力配合缉拿鬼官之事,若有耽误,莫怪老夫翻脸!” 见得这位老先生已是当众发了脾气,众人便皆领命。 眼见得各自退去,便要忙将起来,范老先生忽然道:“方家二子,你且留下!” “哦?” 在无数人视线里,方寸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遵命!” 其他人皆不知为何要单独留下方寸,便皆先告辞了,而有了范老先生的吩咐,只让留下方寸,因此鹤真章、梦晴儿,甚至是小狐狸等人,也只能先随众人退出了殿外…… “乌烟瘴气,鬼哭狼嚎,惹人心烦……” 偌大殿内,只剩了范老先生与方寸两个人,这位老先生痛心不已,满面烦闷的感慨了几句,然后才有些认真的看向了方寸,沉声道:“方家小友,你觉得老夫一向对你如何?” “额……” 方寸倒也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笑了笑,道:“自是极好的!” “你知事便好……” 范老先生微一沉吟,脸色显得有些低沉:“那你可愿帮老夫一个忙?” 第二百四十八章 惟龙石 “帮忙?” 听了范老先生的话,方寸面上露出了几分好奇之色。 自家人说自家话,范老先生与自己的关系,大家彼此心里都有数,瞧老先生这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想必是为了平息犬魔被斩的后患,着实没少到处奔走,原本方寸以为这位老先生此时大概弄死自己的心都会有,却没想到,这位老先生如今居然要找自己帮忙…… 他有什么忙,是范老先生舍得拉下老脸来求自己的? “方小友……” 范老先生低声一叹,面上似乎有了些黯淡之容:“老夫知你少年意气,心间所想,其实老夫何尝不是与你一样嫉恶如仇,然世事如此,又能如何?此前你不听老夫之劝,硬斩了那乌鸦山的犬魔,其实已经惹下大祸,乃是老夫不辞辛苦,数月奔走,访老友,见故师,这才终于帮你担下了此责,厘清了关系,如今,总算不会再有人因为犬魔之事,找你麻烦了……” “哦?” 方寸听着,神色多少有些新鲜。 而范老先生迎着他的脸色,显得一片坦然,毫无愧色,道:“诚然,老夫当年是你兄长的故交,也算是你的长辈,帮你做这些事,也是份所当为,只不过,老夫奔波许久,终寻得人压下此事,却也不是没有付出代价,既然要斩了犬魔,那自然也要有所担当,老夫为了此事,便已在鼋神宫内,许下了重诺,此番回来,定然要将灵井之事,处理的妥妥当当!” 说着,脸色已是一片毅然,目光向外一瞥,道:“适才你也瞧见了,那位巫族月部的女子,便是老夫从鼋神宫内专程请了过来,帮着我清江郡处理灵井枯竭之事的高人……” “她的名字,应该唤作月寒妆?” 方寸心里暗暗想着,向范老先生笑道:“此前不是已经听她说得很仔细了么,灵井之事,便是因为鬼官窃取清江气运而酿成的大祸,范老先生此前便已经将灵井之事,压在了我六宗头上,如今关键时候,如何能不全力相助,那鬼官……老先生放心,我定然给你揪出来!” 范老先生听着,面无喜怒,微一沉默,才道:“如今斩了鬼官无用!” 方寸顿时有些好奇:“哦?” 范老先生道:“灵井枯竭已久,鬼官为祸也深,纵然如今将那鬼官抓来,鬼玺毁掉,但气运已乱,怕是也养不好灵井,这也是老夫将灵井之事,放在了头一桩大事的原因……” 方寸讶然,忙道:“那老先生的意思是……” 范老先生,忽然站了起来,深揖一礼:“能救灵井者,惟方家与七族……” 方寸眼睛都微微瞪大了。 …… …… “分明七族与妖尊私贸之事,铁证如山,范老先生为何不去深查?” 也是在此时,九仙宗所居的客殿之外,清静山峰之上,孟知雪正与神目公子陆霄二人,一前一后,相对而立,孟知雪今日见得殿内之事,便已俏脸生寒,满心皆是惊疑怒气。 “此事对我来说,并不意外!” 神目公子陆霄轻轻开口,神色显得有些轻淡。 “为何?” 孟知雪微微咬牙,道:“你显然是早就知道鬼官杀人,与七族和妖尊的暗中勾结有关,可是你却从头至尾,都不肯将这件事说出来,难道说你们七族的事,你也要帮着瞒到底?再如那范老先生,同样也是姓范,难不成他老人家也是出自七族,也一样要为七族效力?” “范老先生确实与我一样,皆是七族出身!” 神目公子陆霄轻轻开口,眉宇轻皱,道:“可我想说的,却没有这么简单!” 孟知雪挑了挑眉梢,看向了他。 神目公子陆霄,低低叹了一声,才道:“这便是我与你说过,做好人,与做好事的道理!” 转过身来,看着孟知雪,道:“范老先生不会因此而动七族,最多也只会斩首恶,原因很简单,不是因为范老先生要替七族效力,毕竟他老人家,早年间有一位亲侄子仗了他的名义,强抢民女,同样也被他一剑杀了,以正视听,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在意七族名份?” “他不动七族,是因为只有七族的配合,才能救得了灵井!” “什么?” 孟知雪听得此事,才忽然怔住了。 “灵井之秘,寻常炼气士并不知晓,包括我九仙宗大部分长老!” 神目公子陆霄低低叹了一声,道:“但我读尽世间经义,甚至曾经得到道主的赏识,得以入道门,观得半部道藏,却从里窥得了些灵井的由来真意,因此我知道,七族与灵井,息息相关,范老先生若硬要向七族出手,灵井必毁,到头来,遭殃受苦的,还是百姓!” “而这,才是范老先生分明大怒,却还是不会动七族的原因!” “灵井……灵井……” 孟知雪心间惊怒,连呼了两遍灵井的名字,想要细问,但也知道,此事既为惊人之秘,那必然不能随便告之旁人,而且她也知道,以陆霄的身份,不可能说假话,既然他说了七族与灵井,息息相关,那么便定然确实如此,可是这样一来,却更使得她心间有些愤愤然…… “难道,就因此放过了七族?” 神目公子缓缓摇了摇头,道:“我说短视与长视,便在这里!” 微微一叹,他才道:“听见七族之中,竟有如此败类,暗中勾结妖尊,我心间亦是怒极,如今的我,也可以大义灭亲,向世人公布此事真相,可是如此一来,人心愤怒之下,七族必遭重创,而七族也不会坐视自己覆灭,一定会起而反击,最终一塌糊涂,又有什么好处?” “而我能够做到的,便是先处理鬼官之事,联合七族,先请得诸方联手,治好了灵井,待到万事皆妥当,然后再回族中,求祖爷出面,整治族系,将那些与妖尊勾结之辈打的打,杀的杀,说服七族改变与南边的态度,也算是还我清江百姓一个公道,一片安宁祥和!” 孟知雪听了,许久无言,颤声道:“这就是你做事的原则?” 陆霄沉默了一会,道:“你不觉得,这才是对清江百姓,对大局最好的处理手段么?” 孟知雪咬了咬嘴唇,轻轻摇着头。 过了许久,她才低声道:“这或许是你的答案,或许有理,但一点也说不服我!” 神目公子陆霄沉默着,许久才道:“那谁有可能说服你呢?” 孟知雪不言,只是转身看向了范老先生留下了方寸说话的那一方殿宇。 …… …… “七族与我方家?” 方寸听了范老先生的话,也是颇为意外,一怔才笑道:“此言何解?” 范老先生沉默了一会,向方寸道:“此前你入守山宗,花三百龙石买灵脉,是否是真?” 方寸万没想到,他竟会提这件事,慢慢点了点头。 “能够治得灵井的,只有龙石!” 范老先生忽然开口,说出了一句异常惊人的话,目光定定看向了方寸,低声道:“灵井牵系清江灵脉,一竭俱竭,一涨皆涨,而今清江灵井,已到濒临衰破之际,再无别策,可以在短时间内救得了灵井,惟有龙石,甚至不是少数的龙石,须得大量龙石投入灵井才可!” “然而这一次,老夫为着寻人压下犬魔之事,已在鼋神宫内被迫答应,此番予我清江的龙石,本就会减半,况且六大宗门,表面平和淡然,实则锱铢必较,龙石到了我手里,想要不给他们,他们又怎么会同意,便是我与他们撕破了脸,能够扣下来的龙石,也远不足救治灵井所需,所以,这一次我只有借七族之力,借你方家之力,为我,为这清江百姓……” 他如此身份,在此时,却一揖到底,大义凛然:“求你们出手相助!” “这……” 这一番形势的变化,竟是让方寸都有些措手不及。 他忽然明白了许多事,难怪这位范老先生,哪怕白怀玉已经自承其罪,仍然对七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难怪当初自己一来郡府,这位范老先生,便口口声声,有恩于自己的兄长,更是要在自己面前摆出一副恩人长辈的模样,难不成,那时候,就开始考虑这件事了? 这个消息,来的突兀,便是他,也一时没急着回答。 而范老先生,似乎看出了方寸心间的疑难,忽然轻叹,道:“方小友,可怜老夫一大把年纪,居然要如此求你一个后生,着实有些可笑,但你可知,老夫为何会搞到这一步?” 方寸投来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灵井自立国之初,便已存在,在老夫之前,你可知他们是如何治灵井的?” 范老先生无奈一笑,道:“那你总知,当年你兄长因为破坏了凌州百姓生机被盗之事,遭到天行道追杀的事情吧?” “唰!” 方寸心间一惊,猛得转头向范老先生看了过来。 迎着方寸的目光,范老先生缓缓点头:“没错,当年陈州一宗门设普天月华阵,窃取凌州三千里域内百姓生机,便是奉了前任郡守之命,引入灵井,转作井间灵泉的……” 这一刻,方寸头皮隐隐发麻! 第二百四十九章 第三策 兄长方尺曾经揭破凌州三千里域百姓生机被盗之事,方寸自然知道,他曾经因为这件事遭人陷害,被天行道的刺客追杀,方寸自然也知道,但那些生机被盗,居然是用来…… ……救治那眼灵井? 这一个答案,着实惊动了方寸。 窃百姓生机,以治灵井,而灵井又是与诸宗诸脉,灵气相关,这岂不是说,在那时,这些隐在山中修行的炼气士们,所吞吐修炼的灵气,皆是来自于百姓的生机?这岂不是说,那时候,看似高高在上,仙风道骨的炼气士,其实每一个人,都是在食人血肉的人魈? 听了这个答案,方寸便不可能再淡然。 而范老先生,看着方寸的神色,却不由得悠悠一叹,道:“大夏广褒,仙殿居中,大小神王无数,灵井也有无数,直至今日,怕是都有不少地方,乃是窃百姓生机,以馈灵井,只是,老夫是断然不会做那等事的,可也偏偏,因老夫不为此事,倒是落得此等田地……” 他说着,已是满面苦笑,叹道:“方小友,你……” 方寸缓缓摆了摆手,好一会才道:“范老先生需要方寸做什么?” 范老先生沉默了片刻,道:“起码也要五千龙石,或可帮得上我清江一郡……” “五千……” 方寸徐徐叹了口气,并不多。 但他面上却不露半点痕迹,只是显得极为为难。 足过了好一会,他才缓缓摇头,道:“老先生这也太看得起我方家了……” 范老先生微微一怔,道:“方小友,兹事体大,老夫也不与你客套,你可拿出多少?” 方寸心思电转,偏不回答,过了一会才道:“我须好生计议!” “嗯?” 范老先生神色一怔,显然这个回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既说要好生计议,难道是,其实方家好生搜敛一下,是有可能拿出来的? “老先生莫要误会!” 方寸看出了他的神色,无奈笑笑,叹道:“方家自是没有这等本事,不过此前有先兄故友,凰国神王前来与晚辈相见,曾说若有难事,可以请教于她,如今我清江郡的难事,自然也是我的难事,我会等着见着了她时,寻个机会,好生言说,看能不能借一些过来……” “这……” 范老先生倒是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回答,微微一怔,还是笑道:“也可!” “老先生,这位方二公子会在这关键的时候仗义疏财么?” 待到方寸告辞离开,身边一位一直隐藏在了阴影里的老奴浮出了面庞。 望着方寸离开的方向,他像是有些忧心忡忡,低低叹惜着,对范老先生感慨着问道。 “哼!” 范老先生的脸色,多少有些不悦:“找凰神王去借?亏他想得出来!” 老奴诧异:“老先生觉得他说的是假的?” “定然是假的!” 范老先生阴着脸道:“老夫太了解方尺那小儿了,呵,旁人看他,是个品行高洁,一尘不染的仙师,老夫却知道,他要么不贪,要么大贪,当年,他修为未成之时,还时常与老夫来往,以好友居之,可后来,他走红尘,悟了道,却又嫌弃了老夫,渐渐疏远,殊为可恶,此后他爬得那么高,就算年纪轻轻便死了,难道真连家人也不顾,连点家底也没留?” 那老奴笑道:“能拿出三百龙石来,说手头上有五千,也是合理的……” 范老先生深表认同,但面上还是冷哼了一声,这段时间以来,为了平息犬魔之事,四处奔波,遭人白眼的经历,皆化作疲惫从心底浮了上来,冷笑道:“老夫可不去学那之前的郡守,为养灵井,窃百姓生机,但这压力,也不该全由老夫担着吧,他方家人好名声占得足了,七族的人好处也占得足了,老夫让他们放点血出来,为百姓救治灵井,又有何错?” 老奴忙陪着笑道:“自然自然,老先生德行深厚,谁人不服?” …… …… 方寸离开了主殿,走在了夜色笼罩的灵雾宗里,一袭白袍,周身清寒。 灵井、百姓、龙石、七族…… 诸般种种,皆在此时混乱无比,入了脑海。 许多事情,他本来已经有了决议,只管照着去做就好了。 但如今,忽然从范老先生口中得到的这件事,却有些出乎了他的意料。 龙石种种,倒是无所谓。 只是那灵井的奇玄,却着实有些让他凝思了起来。 难道真如老范所说,他如今做的,已经算是极好的了? 以前的郡府,窃百姓生机,而治灵井,如今他没有这么做,只是考虑着到了关键时候,让七族与方家出面,想办法多集一些龙石过来,救治灵井,已经是目前惟一的办法了? 听他说的,确实是理直气壮。 可方寸,却隐隐的感觉不太对劲…… 因为若真是如此,那岂不是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死局? “方二公子……” 黑暗之中,一个女子身影迤迤走来,在灵雾宗常年雾气不散的雾气之中,这个女子似乎身上也带着一团迷茫之气,她似乎早就在这半路上等着方寸,轻声唤着,走了出来,可是出来之后,却又不说话,像是有些难以启齿,只是有些期盼的看着方寸,等着他说些什么。 “又遇到问题了?” 方寸看了孟知雪一眼,轻轻问道。 孟知雪微一迟疑,点了点头,将陆霄的话说了一遍。 “我倒小瞧他了!” 方寸微一沉默,才笑道:“此前我只当他是个被宠坏了的小孩子,动不动说些自以为得计的话,显得自己有些深度,现在才明白,原来他那些话,也并非全无道理……起码,在大家都束手无策的时候,这些话说出来,安慰安慰自己的心,还是非常有用处的……” “你若能学学他,不至于修为陷入瓶颈!” 孟知雪脸色微白,又缓缓摇头,道:“我终是学不得他,所以才想……” 方寸摆了摆衣袖,笑道:“此时我比你强不了多少!” 孟知雪沉默了下来,张了张口,但又还是闭了嘴,只是沉默的站着。 “从修成了宝身开始,我便知道兄长在宝身境的尽头,给我留了一个答案!” 望着眼前一团一团,经年不散,让人气闷的雾气,方寸也低低的叹了一声,道:“可是走到了现在,我已做好了一切准备,随时可以得到那个答案,但我居然有些退缩了……” 孟知雪一惊:“方二公子在怕?” 方寸苦笑道:“怕的要命!” 孟知雪道:“是……怕范老先生?” 方寸摇头。 孟知雪道:“是怕七族么?” 方寸还是摇了摇头,不待孟知雪再问,忽然低声道:“你一起来吧!” 孟知雪急忙跟在了他身后,两人一起顺着山坡下来,方寸没有往自己居住的偏殿去,也没有腾云,竟只是这般走着,径直往那位七族的莫家赘婿商越先生所在的地方走来,因着那一方血案,此地已被封存,四下里静悄悄的,仿佛沾染了鬼气,谁也不敢没事来到这里。 如今被迫守在这里的,也只有郡府几个文书,还有一些勘查之人。 而在这偏殿一边,梧桐树下,正坐着一个头戴斗笠,垂着轻纱,在石案前喝茶的女子,正是那巫族月部的女子,她身边跟随着的人,正在偏殿之中,似乎是要看还留了什么线索,方寸便径直来到了她的身前,与她隔案而坐,毫不客气的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人多眼杂,方二公子就不怕被人看到?” 那女子竟也不以为意,只是淡淡的开口说了一句。 方寸看她一眼,道:“会被人看到么?” “当然不会!” 女子淡淡道:“你也知道,我月部魂法,天下无双!” 方寸脸色显得有些无奈,道:“你最近身子还好吧?” 这巫族月部的女子手掌都不由得颤了颤。 一边的孟知雪看着,心间顿时大奇,这巫族月部,本是新近才归顺了大夏的,身份特殊,虽是南疆那片混乱之地的小宗炼气士,但因为归顺大夏之事,意义重大,因而连带着她们也身份极高,而这位巫族月部圣女的身份,怕是在大夏,也基本上能算是与公主一等的。 方二公子怎么一点也不拿人家当外人? “自上次一别,已是半载过去,公子快到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而那巫族月部的圣女,听着也没什么好气,茶盏一放,冷声开口道。 “我会兑现诺言的,但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方寸口气里像是有些吩咐之意。 那巫族月部的圣女明显更怒了些,但良久,却一沉默,道:“问吧!” 方寸直接道:“范老爷子请你们过来,帮着医治灵井,那么,究竟如何才能医好?” “灵井?” 这女子闻言,顿时笑了起来,道:“我带了两策,可帮范老先生,你想听哪一策?” 方寸径直道:“第三策!” 巫族月部这位女子,手掌分明一僵,忽然掀起了面纱,认真的看着方寸。 “方二公子,听了第三策,有可能会死人的……” 方寸端起了杯盏,身子微微挺直,静静回答道:“我做好准备了!” 第二百五十章 极为简单 “这世间对灵井的了解,除了仙殿,再无人出我巫族之右!” 望着坐在了自己面前,一脸认真的方寸,月寒妆终于还是开口回答,只不过,她仿佛也是在故意赌气,没有直接说第三策,而是从头开始讲起:“不同的地方,对灵井,本也有不同的称呼,尔大夏,称之为灵井,我们巫族,却是称之为魂源,更有一些地方,称之为灵珠,或是龙珠,原因便是因为,灵井与龙脉,本就是相辅相成,彼此之间是相助影响的关系……” “世有龙脉,盘踞一方,而因着龙脉于地势之间的走向,便又分化无数支脉,交织合流,最终化出了灵井,这些灵井,又滋养天地间的灵脉,使得炼气士拥有修行进益的资本,灵井枯竭,便代表着天地灵气稀薄,甚至就连某一部分的龙脉,都已渐渐出现了问题……” “所以,范老先生在这件事情上,当真没有危言耸听!” “神宫之下,诸郡郡守坐守一方,为民斩魔,只是表相,最重要的,其实就是帮着神宫维系灵井,而神宫治理各方灵井,则又是为了帮着大夏仙殿维系龙脉,一旦这一处灵井出了问题,那么别说范老先生这一位郡守,便是神王殿下的亲儿子,怕是也要挨上一刀!” “……” “……” 方寸只是静静的听着,站在了他身边的孟知雪,更是话也不敢插。 世间炼气士,皆知灵井,但这灵井与龙脉,与神宫、仙殿间的关系,却多半并不清楚。 微一沉吟,方寸才问道:“如今清江郡的灵井已经到了什么程度?” “只差半步,便彻底崩溃!” 月寒妆回答的很简单,却使得方寸与孟知雪都脸色微变。 方寸早就听范老先生提起过灵井之事,只不过,就算在那时候,灵井、犬魔、鬼官,也只是这位老先生提出来的三大问题,却不曾明言,灵井的枯竭问题,已是如此严重…… “那……你的救治方法是什么?” 缓缓的,他问出了这个最重要的问题。 “第一策很简单,都不必我们过来,便有许多人知晓!” 月寒妆淡淡开口道:“那便是窃人生机,灌入灵井。灵井生于龙脉,龙脉又滋养众生,反过来自然也一样,众生同样可以滋养龙脉。若范老先生真个有胆,那便效仿上一任郡守,设下大阵,盗百姓生机,源源不断的灌入灵井,怕是很容易就能够解决了这个问题……” “什么?” 孟知雪在方寸身后,听得这个问题,脸都已变得煞白。 而月寒妆,则根本就不理会她的反应,只是轻轻笑了一声,道:“当然,令兄仙师方尺,当年揭露了此事之后,已引发了轩然大波,如今的大夏,敢再用这个方法的其实不多了,尤其是清江郡,乃是令兄修行过的地方,范老先生却不见得敢走这老路,不然也不用请我来!” 方寸只是微微沉默着,又道:“第二策呢?” “自然便是龙石了!” 月寒妆轻轻开口道:“龙石本就是龙脉滋生,那么逆转入灵井,自然是最合适不过的方法,只不过,便是手段再高明,龙石利用的再好,恐怕也只能解得一时燃眉之急,有多少龙石投入其中,便可缓和多久之期,待到龙石耗尽,灵井还是会枯竭,甚至更严重……” “所以他从七族,从我方家,求取龙石,就是为了解这燃眉之急?” 方寸沉默着,抬头看向了月寒妆。 他在等第三策。 “你是怎么猜到了会有第三策的?” 月寒妆在说这个答案之前,倒是有些好奇的看了方寸一眼。 “因为前两策我都已经知晓,而知晓了之后,便会明白,倘若救治灵井的方法,只有这两个的话,那这灵井的存在,本来就只是一个隐患,而不是大夏仙殿的定鼎之器……” 方寸缓缓说着,看向了月寒妆:“你可以说了!” “说的不错!” 月寒妆轻声道:“这灵井,是大夏仙殿做出的最幼稚的一桩布置!” 孟知雪闻言都懵了一下,她无法想象有人将大夏仙殿与幼稚两个字结合在一起。 “灵井源自龙脉,归根究底,乃是魂宝!” 月寒妆低低叹了一声,道:“而此宝,本来就是当年大夏仙殿从我南疆巫族手中夺来,加以炼制而成的,在我巫族溃灭之前,此宝乃是吾族礼祭道器,族人一代一代,祭拜道器,而这道器,便可会散发威能,护佑我族,祭拜时,心越虔诚,这道器的力量便越强……” “果然……” 方寸听着这些话,心里已是忍不住一动,生出了一种压抑的感觉。 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所以,治这灵井的办法,也很简单……” 月寒妆继续说着,声音变得轻柔,更似可以听出一些冷嘲之意:“只需好生治理一地,百姓安居,人间清明,灵井泉水,自然日渐高涨,而若人间冤氛难消,百姓怨声载道,自然灵井枯竭,妖鬼滋生……呵呵,炼气士捕龙脉,养在人间,因龙脉存在,治下百姓便愈发精意神足,一代代天资高涨,而这蒸腾浩瀚的精气之意,又何尝不是滋养龙脉的最好之物?” “什么?” 孟知雪听到了这个消息,已然直接怔住:“如此简单?” 方寸听了这个答案,也已不由得露出了无奈的笑:“如此荒唐?” 一时之间,他们两人,倒是同时想起了一桩往事。 当初在柳湖城白厢书院,清江五宗前去挑选合适的弟子时,曾有九仙宗葛长老训话,其人先夸赞了一番书院院主与城守的义举,而后讲到国运之说,道:“万民安居,衣食无忧,得教诲,明事理,便会日益壮大精神神意,滋养龙脉,龙脉壮大,大夏子民便会体魄强壮,先天之气愈发充沛,一代一代,天资愈来愈好,培养出来的天才便也会越来越多……” “百姓益安,国基愈厚,国基愈厚,大夏昌隆,百姓益安……” “……” 当时包括方寸在内,怕是大部分学子,只当这是空话,套话,随便听了也就罢了。 孰料,竟然真是如此? 龙脉养百姓,百姓又反过来养龙脉,竟是如此简单的道理? 可偏偏如此简单的道理,怎会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方寸心里,一时都不知是该笑还是该破口大骂,竟是出奇的理解这里面的问题所在:“大夏仙帝当年夺灵井,伏龙脉,当真是一件惊世妙举,这简直没有更稳妥的法子,龙脉养百姓,百姓又养龙脉,这样稳固的循环,简易的法子,大夏何愁不蒸蒸日上,雄踞蛮荒?” “可偏偏,这么简单的循环之内,隔了一层!” “那便是人!” “若真想借龙脉之力,恩泽百姓,壮大国运,自然简单,可是偏偏有人在中间,他们太贪,劫去了中间的龙气,使得龙气落不到百姓头上,所以百姓只会愈发贫瘠,怨声载道,龙脉自然愈发被削弱,而代表着龙脉的灵井,也愈发枯竭,濒临崩溃时,他们便又想着从百姓身上截取生机气运,灌入灵井,暂时挽得一分半点,然后继续起了那个恶性的循环……” “想达成这个循环,便只能让中间的人不要去贪……” “但实际上,莫说不让他们贪,甚至少贪一点都做不到……” “范老先生,难道真的不懂这个问题?” “范老先生,甚至还是一位《书经》大家,此前葛长老讲的那些道理,本来就是这位老先生诠释经义之时注解出来的,可是他懂,也于事无补!” “这样的问题,谁解决得了?” “……” 方寸举起茶盏,一饮而尽,直觉头都要裂开了。 月寒妆似乎早就料到方寸会有这样的反应,就像她见过的许许多多大夏炼气士第一次听到了这个事情时一样,因此她只是静静的在案几对面坐着,神色平静的看着他们两个人。 而孟知雪则是纤细的手指紧紧握住,像是有满心郁气,却不知如何发泄。 两人都在这案几前坐了很久很久。 方寸终于低叹了一声,站起身来,道:“陆霄反而是正确的!” 孟知雪猛得看向了他,像是有很多话要说,好一会才道:“他不正确……” 这时候她想的问题很简单,因为他们听到的答案也很简单,既然如此容易,便能够治好灵井,那么又何必将事情搞得这么复杂,若是有人可以狠下心来,严惩七族,厘清天地,使得清江百姓怨念尽消,那么灵井充沛,龙脉壮大,便是六宗炼气士也都是乐于看到的吧? 灵井充沛,清江壮大,那么身为郡守的范老先生也是乐于看到的吧? 既然大家都乐于看到,那为何反而做不到? 只不过,她也终究不是真的呆子,细细一想之后,便很快明白了过来,也更绝望。 而方寸,则是静静的坐了半晌之后,忽然站起了身来。 低低一叹,他转身向偏殿走去,声音幽幽传来:“着人转告范老先生,我会帮他!” 第二百五十一章 看不惯 “方二公子要离山了?” 也就在范老先生赶到灵雾宗的第二天,忽然传出了这个惊人的消息。 如今正是经得范老先生力排众议,要揪鬼官出来,诸族诸宗,皆要全力配合之际,方二公子竟说走便要走,自是引起了许多的疑惑,自从方二公子来到灵雾宗,前后已然近一个月时间,初时是诸方炼气士,皆并不如何欢迎他,只是数次交锋,却每每折戟,总是拿他没有办法,非但逐不走,反而只能一直恭恭敬敬的好生伺候着,如今态度改了,他倒要走? 惟有一些七族的长辈,知道方寸为什么要走。 “终究还是范老爷子技高一筹啊……” 私底下,不知有多少话感慨着:“这位方二公子什么都好,只是终究还是太年青了些,守山宗想重返六宗,谁都理解,方二公子想成名,大家也理解,只不过,他们挑来挑去,竟是挑了七族做垫脚石,这却实在是打错了算盘,清江之基,定鼎之脉,谁人能动得?” “这一去,怕是也自此明白些事理,不会再惹麻烦了!” “……” “……” “方二公子慢走……” 毕竟是方二公子,身份不俗,如今要离开灵雾宗,自然也有不少人来相送,便如灵雾宗宗主与长老,乐水宗诸炼气士、云欢宗的几位女弟子等,便是九仙宗的一位长老,也抽空过来相送,论起这些人的身份与修为、地位,无论如何,也是一番极为隆重的景象了…… 可究竟还是有些寒酸。 如今的灵雾宗内,已是上上下下,一片忙碌景象。 便在西北方向,正有一团仙云,内中皆是七族里面,顶尖的炼气士,以及一位象征性陪同的郡府神将,而在他们簇拥之中,则是失魂落魄,甚至已经戴上了镣铐的白家公子白怀玉,他正被人押着,脚步迟疑惶恐,慢慢往灵雾宗山门前的一艘法舟行去。 众人心里都明白,那是要还给七族的人。 白怀玉在大殿之中失魂落魄,吓得说出了不该说的话,已然成了七族的罪人,但范老先生要在这时候将他送回七族去,自然是帮了七族一个大忙,想必七族也会投桃报李。 而在另一方面,则已搭起神台,前后无数奴仆炼气士跑前跑后的忙碌着。 那是一方比之前更高,也更玄妙的神台,专程用来传递诸族诸宗的经义典藉与卷宗记录,这是经过了范老先生的许诺之后,做下的一个重大决定,整个清江,所有的经义典藉与卷宗都会在这时候传过来,尤其是与经义术法,以及有关当年魔宗经义典藉的记录等等。 在查鬼官这件事情上,范老先生选择了相信神目公子陆霄。 他要厘清整个清江,甚至鼋神国所有有关魔族的功法经义典藉,最终找出鬼官的鬼玺出处,再通过这些功法的去向与脉络,确定鬼官的来历,最后也好有的放矢,缩小范围。 方寸不知道陆霄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了怀疑。 但他知道,如今他们用的这种笨方法,却是最有效的一种方法。 若是真个查到了确切证据,指出鬼官就在守山宗,那么,小徐宗主还藏得住么? 而在西南方向,那一群来自巫族月部的人马,也正在打点行囊,准备离去,诸宗炼气士也能猜得到,这些人正是往清江大城去的,她们要为去救治清江的灵井做前期准备。 范老先生一来,便已将各项大事全部定下,不容人置疑。 而在这时候,也绝对没有谁会选择与范老先生对着干,触这位老先生的霉头! “得知方二公子要走,我家主人命我来送送……” 一位踏着云气,恭身而来的管家模样的老者,来到了方寸的云气之前,瞧其袍服,正是七族里面的南里的一位管家,他说是来送,但手中的托盘里,却只放了一杯酒,神色恭敬,但也不知他怎么做到的,偏就可以让人从他的恭敬之中,察觉到他内心里的那种冷漠之意。 “主人说,方二公子乃是倾世奇才,人中龙凤,不仅是我南里家,包括七族在内,无不对公子仰幕万分,大家同为清江炼气一脉,本该相互扶携,多有讨教,只可惜此前遭小人谗毁,方二公子似乎对七族有些误解,如今经得范老先生开解,还望方二公子放下偏见!” “如今大家乃是在灵雾宗做客,别无长物,只得以杯酒相送公子!” “他日待得方二公子有空下驾七族,再有厚礼奉上……” 话说的极为中听,一点毛病也听不出来,可是听在诸炼气士耳中,却皆神色微沉。 看样子,七族心里的火气不小哇…… 堂堂七族,明明还有不少主事之人在此,却只着一位奴仆来送,便已经表达了他们的轻蔑,尤其是,这位奴仆,来则来了,居然还非要送了一杯酒过来,想起当初七族与方寸初在灵雾宗相见时,七族那一掷千金的豪气,便完全不难看出如今七族心里的怨念有多重…… 这其实倒也不难理解。 其实这一次灵雾宗之行,七族同样吃亏极大。 原本他们与乌鸦山的交易,只是一件小事,也无人关注,无人知晓,但偏偏守山宗那位小宗主,硬着头皮查来查去,惹得七族焦头烂额,又因得受了这方二公子戏耍,以致于双方皆上演了鬼官大闹清江大狱的戏目,损失不小,偏又因为此事,惹出了那位真正的鬼官…… 前前后后,七族死了多少人,吃了多少亏了? 要说心里没气,怎么可能? 而最重要的,则是因为白怀玉被吓破胆,当着众人的面承认了与南方的交易之事,这一下子,对七族几乎是个致命的打击,简直是往心口上捅刀子,虽然因着七族的特殊,范老先生最终也没有拿七族怎么样,可也正是因为七族被范老先生拿到了这个把柄,才只能配合的交出大量的龙石,里外里的讲,这一次的亏,那可是已经吃到姥姥家了,哭的心都有。 这些事怪谁? 那位小徐宗主,只是个愣头青而已,事情搞这么大,还不是因为这位方二公子? 所以,别说送一杯酒过来了,这时候就算送钟,也是难以消气的…… “好,替我多谢七族的前辈们……” 而在众人心情复杂之际,方寸轻声答应,端起了酒杯。 他一口饮尽,放回了托盘之上,笑着前行。 诸人皆未想到,神色有些诧异,七族送来这杯酒,多少有些赌气加示威之意…… 而方二公子饮了这杯酒,是低头了? “七族好生猖獗,还不如……还不如让鬼官把他们都给杀了……” 继续向前走去,方寸身边的孟知雪忽然咬牙,声音低低的说着。 “哦?” 方寸倒有些诧异,没想到孟知雪这样的人居然也会说出这等话来,可见心间怒意之深,笑了笑,也压低了声音回答道:“此时杀了又有何用,正是灵井枯竭的关键时候,真杀光了,百姓们反而更为凄惶,心间惊恐怨念更重,一发翻涌起来,怕是灵井直接便给毁了……” “可这……” 孟知雪微一咬牙,道:“不正是他们才搞得清江乌烟瘴气?” “或许是!” 方寸点头,道:“可他们在百姓心间的名声却不错,杀了他们,只会引发大乱!” 听着他的论调,似乎真的越来越像陆霄了,孟知雪忍不住一阵发寒。 她忍不住看了方寸一眼,道:“方二公子,难道你真的……” “我倒是真的想,因为他那种选择,实在是一种轻松又自在的做法……” 方寸低低说着,叹了口气。 他向东方看去,可以看到在白怀玉被押上了法舟之后,此前一直默不作声的跟在自己身边,而且本来也在众人眼里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小徐宗主,便也消失了,他跟了上去。 望着另一侧卷宗运来运去的高台,扮成守山宗弟子模样的林机宜远远的向自己点了点头,然后消失在了松林之间。 已经收拾好了行囊,准备往清江大城去的巫族月部圣女,向自己看了一眼。 最主要的则是,灵雾宗山门处,出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一身的风尘仆仆,是小青柳。 他像是万里奔波而来,终于赶到,向着方寸远远的摆了摆手。 …… …… 方寸点头,向孟知雪道:“有些时候,觉得很不公平。同样的事情,你看着,我也看着,但有人看得惯,随之任之,油瓶子倒在面前,就是可以做到不去扶,而有些人却看不下去,也忍不住,总是会先伸手扶起了那瓶子,还要被人骂作是傻瓜,甚至惹来麻烦?” 孟知雪听着这话,心间微惊,又有些迟疑:“方二公子,你……” “我也不想去扶那瓶子,反正总是少不了我二两油吃……” 方寸笑着说道:“但也不知为什么,总是会忍不住,就是他妈看不惯那瓶子歪着!” 第二百五十二章 欺名之举(一更) 方二公子饮了七族一杯酒,离开了灵雾宗。 同时离开的,还有奔他而来的守山宗众人,以及云欢宗的内定真传梦晴儿、乐水宗的内定真传鹤真章,以及九仙宗的真传弟子孟知雪,明明他们可以将这几个弟子留下,但出乎意料的,无论是对方二公子表露了善意的云欢与乐水二宗,还是九仙宗,都没有留下他们。 众炼气士之间,皆在暗传,方二公子离开,是去筹集龙石,以助范老先生。 因为他已当着范老先生的面,正式同意,会帮着解决灵井之事。 这等地位与身份的人,说话自然不能没个谱,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尽一份力。 所以,范老先生与七族推进的计划,也在以一种前所未见的顺利之势,飞快推动着。 在七族势士与生意所能达到的各处,正有无数的龙石,在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被挖崛出来,汇聚到七族一个共同的商队之中,然后由七族与郡府最强大的炼气士,紧密的守护着。 龙石,乃是一种炼气士间的奢侈品。 此等宝物,同样也可以用来修炼,且炼出来的法力,几乎可比先天之气。 世人传言,炼气士修炼之法,大抵有四类,便是读书、传渡、吐纳,服丹,其中读书得来的后天之气最为纯粹,可称之为浩然气,最接近先天之气,而服丹则是杂质最多,问题也最大,只不过,这只是普通的炼气士所能接触到的法门,真正来说,还有一种炼气之法。 那便是借由龙石,汲取其中龙气。 此等之法修炼出来的后天之气,更是堪比读书,异常纯粹。 世人之所以不将龙石列入常见的炼气之法中,乃是因为龙石本就不是人人可以得到的。 尤其是七族,从表面上看,七族更是没有能够得到龙石的渠道。 毕竟龙石乃是龙脉之中滋生出来,再由神宫统一分配的,七族纵是底蕴强大,但毕竟不是宗门,却没有一个明面上可以得到龙石的路子,当然了,也只是明面上没有而已…… 事实则证明,七族非但有龙石,而且数量还颇为惊人。 而如今,龙石则正在飞快的聚集,运往清江,成为七族与范老先生谈判的底牌。 “还是值得的……” 某一条隐秘的商队上,一位南里家的炼气士,从箱子里捞起了一块晶莹的石子,低声叹着,道:“范老爷子还是心狠,这一下子就要将七族多年来的底蕴掏空了,只不过,他也算是个讲道理的人,给出来的条件虽然显得苛刻一些,但却是如今的七族最需要的……” “对七族而言,最珍贵的永远都不是某些具体的珍宝,而是路,商路!” “……” “……” 而在另外一个地方,七族炼气士押送着白家公子白怀玉的队伍,也正缓缓的横贯虚空,向着白家返回,这一路上,他们走的很慢,似乎一直在等着某个人出现,并且截杀。 只可惜,他们连行了数日,却一个影子都没有看见。 白家人这时候已经迎了过来,与这一队人马,在赤炼山上空相见。 白家赶过来的,乃是一位胖胖的管家,他先谢过了这些负责押送白家公子白怀玉过来的人,然后便沉声叹道:“老夫此来,是带了老爷子的命令过来的,怀玉公子,天资过人,一直都是老爷子最疼爱的一位幼孙,谁能想到,这位小少爷,竟能做出这等自挖墙角的事?” 众人听了,便皆感慨着:“白公子一时糊涂,也是有的……” “唉,谁说不是呢?” 那位白家管家感慨着,看了法舟里面,被彻底封禁,走动不得的白家公子一眼,几要落下泪来,叹道:“老爷子亲眼看着他长大,又是手把手教他修行,心尖肉一般,又怎么忍心看到这位小公子回到族中之后,再依着族规被杀死?所以,诸位还是心疼些老爷子吧!” 众七族炼气士,便顿时明白了这位管家的话。 老爷子是不忍心看这位小公子被杀死的,偏偏这位白家公子犯了大错,又一定要死。 所以…… 于是他们便直接在这山间,将那位白家公子给拎了出来,面朝白族方向跪好。 白怀玉惊恐的大叫:“凭什么?你们凭什么要杀我?是你们,是爷爷他说为了让我历练,才让我去负责与南边的交易,明明我只是个算账的,连具体卖什么都是他定下来的……” “你们……你们怎么可以杀我?” 老管家看着白怀玉惊恐害怕的模样,已经落泪:“我都不忍心看了,所以快下手吧!” 刀光升起,斩向了白怀玉的脖子! …… …… 郡府之中,各路掌令与神将、文书,纷纷忙碌了起来,像是在寒冬沉眠了一年,随着春天到来,纷纷苏醒,在发泄积攒了一整年活力的虫,将无数的陈旧经典归拢,收录,并且挑选出有用的,或是有可能有用的,或是不容遗失的卷宗,通过传送大阵递到灵雾宗去。 一位文书冷冷走在众人之前,大声喝道:“我知道你们平日里都懒成了什么样子,也知道大家都是惜财爱财,但疼力气,可是如今不一样,范老先生已经下了死令,不论费多大力气,一定要将鬼官揪出来,谁敢在这件事情上掉链子,那就得小心你的脑袋……” 众人闻言,便干活更为谨慎,谁也不敢在这时候触那霉头。 谁人不知,莫文书是刚刚提拔上来的,乃是七族的心腹,如今,他来到郡府,就是为了要监视着,盯着郡府,一定要在鬼官这件事情上下大功夫,尽可能将鬼官揪出来! 七族与范老先生,将会进行一次最好的合作。 七族现在给范老先生准备的,便是龙石。 而范老先生要给七族的第一份见面大礼,便是鬼官! …… …… “此事,应该不会再出什么意外了吧?” 灵雾宗主殿之内,范老先生听着身边老奴一点一点,将所有最新的进展禀报过来,沉着脸色,低声问着,苍须白发的他,这时候便像是一座沉默的火山,积攒着不知多少怒火。 “不会了!” 那位老奴笑着禀告:“七族方面,自不必说,这是有关他们身家性命的大事,可是比谁都认真呢,而六宗方面,虽然有些不高兴,尤其是龙石分配暂且扣下的事情,但是事到如今,他们能怎么说呢,如今他们要表达不满,这可就是要跟鼋神国,跟整个清江过不去呀……” “至于清江城里的百姓,呵呵,如今,巫族月部的圣女已经到了灵井一方,开始布置,而且范老先生为了救清江灵井,为了造福百姓,不惜捐出全部身家,收购龙石,而且以老先生的身份,不惜向着方二公子这样一个晚辈哀求之事,也已经传为美谈,飞快流传开了……” “现在,那些百姓非但深知老先生大义,甚至还起了不少怨言,有不少人都怪那位方二公子不像话,这等大仁大义的救民之举,居然还需要老先生您亲自折腰相请,实在……” “如此便好!” 范老先生的脸上,也露出了一抹冷凝之色,目光微沉,低声道:“我总还是有些不放心,那方家小儿野心难驯,是个带刺的,答应的虽好,却不见得会听话,不过如今,他也是求名之时,我倒要看这些百姓们口口相传之下,他不送来龙石,那么这名又去哪里求去……” …… …… “有几分把握找着那鬼官?” 九仙宗方向,三位长老望着几乎被淹没在了卷宗小山里面的神目公子陆霄,忍不住问。 陆霄微微停下了动作,想说十成,但终还是微一犹豫,道:“七成!” “还不错了!” 几位大长老对视了一眼,葛长老沉声道:“此一番你出山,擒住鬼官,自是大事一件,但此前的事情,我等也已传回宗门,与宗主商量过,宗主的意思与我们一般,在你擒住了鬼官之后,还需要做一件事情,那便是堂堂正正,与方二公子一战,并且……你要赢他!” “赢他?” 陆霄放下了卷宗,笑容有些疏懒:“我是金丹境界,你们让我赢他?” “你修为确实比他高,赢了也并非荣耀……” 三位长老沉声道:“但我们会尽可能的想出一个办法,让大家感觉你们在同一个境界,让你赢了他之后,便真真正正的可以落下一个胜过了方家人的名声……这对谁都好!” 陆霄沉默了许久,道:“我并不想与方家人交手了!” “论天资,我比不过那位方家大公子,论心计手段,这位方二公子也不输于我!” “哪怕如今,他谋划落空,也是范老先生出手,又与我何干?” “……” “……”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 三位长老沉声道:“这位方二公子,就是个刺猬,打不得,骂不得,怎么碰怎么扎手,但如今,却正是惟一可以堂堂正正击败他的时候,而在名声之上败他,也是惟一一个,可以尽情放手去做,而又不会引来任何麻烦的方法……所以,这一次,你一定要赢了他!” 陆霄重新捧起了卷宗,道:“总觉得你们对他,比对我重视多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神境之门(二更) 在清江诸地,也都已暗流汹涌,汇成了一方不可抵挡的大势之时。 号称出来替范老先生寻找龙石的方二公子,却正在游山玩水,他没有回柳湖,更是没有回守山宗,只是放缓了行程,慢慢的,静静的,在这山野之间,看着天际流云与野花。 “方二公子,你在找什么?” 当某一日法舟停在了一方野谷,方寸来回踱步,走了许久,仍然找不到地方之时,终于,有些担忧的孟知雪、鹤真章、梦晴儿,以及最近才终于调整了心情,再度来到了方寸身边的雨青离,几个人一起来到了方寸的身边,神色有些迟疑的问出了憋闷许久的话。 “我在找路!” 方寸在这一片尚无人迹踏足,遍地荆棘野草的山谷之中丈量着,低声回答。 “找路?” 几个人都有些诧异。 炼气士还要找什么路,直接飞上去就行了。 只有凡人才需要在这谷间找路! “当一个村子里,有人打猎,有人种田,也有人作为村长,收税治家,安排人手防御强盗,可是这个村长越来越贪了,他把从下面人手里收上来,本来该用于整个村子的银钱尽数据为己有,又拉拢了一帮子人开始帮着自己说话,任意欺压下面百姓的时候,会怎样?” 方寸似有意无意的问道。 鹤真章笑道:“那就得看欺负成什么样子了,欺负得轻,百姓们估计也只会忍着,心里骂他,但欺负得狠了,再老实的人也会拿刀的,一群百姓,不把那村长砍了才是怪事……” “说的不错!” 方寸笑道:“我以前做过一个梦,梦里也有一个类似的地方,有人,有官,有贪念,也有不公,可是在我梦里的地方,当世间不公达到了极点时,下面的人就会开始发怒,他们的怒火,足以将上面的世界掀翻过去,重新洗牌一次,而且因着那个世界的人,不懂炼气手段,所以只能去发现一些天地间的规矩,制造一些新的兵器,制造一些新的过活手段……” “他们造的越多,发展的越快,而那一次次的推翻过程,便也越来越有趣,每重新洗牌一次,大家便离着公平更近一点点,他们才只不过用了几千年而已,便已经达到了一种较为接近公平的局面了,当然还会有不公与压迫,可是那变好的趋势,还真是很不错啊……” 周围几个人听得有些懵,不明白方寸在讲什么。 不懂炼气手段的世界,那怎么可能存在,那里的人靠什么对抗强大的妖族与天地? “我现在在想的,就是这些事……而这,也应该是我兄长想过的!” 方寸抬头看了看他们,笑道:“那个世界的人,可以通过一次次的发怒来改变自己的现状,可是这个世界呢,炼气士的手段太强大了,下面的凡人百姓,又该怎么办呢?” 几人面面相觑,倒是孟知雪渐渐有些醒悟,低声道:“你是说他们造不得反?” 鹤真章低声道:“当然造不得,普通百姓,怎么可能是炼气士的对手?” “问题就在这里了!” 方寸笑着道:“这个世界多了炼气士,所以少了条路!” “那你现在在想的是……” 几个人忽然想到了方寸说的“找路”的话,不由得微提了精神。 就算他们少了条路,你在这荒无人烟的野谷之中,又如何能够找得出来? “这条路,我当然是找不出来的!” 方寸低低叹了一声,看向了上方的谷口,道:“但我兄长……或许可以!” 众人心里,皆有许多问题要问。 而方寸,则忽然神色有些认真,道:“你们让开些!” 几个人意识到他身上的气机有些不对,也不及多问,急忙退开了数丈。 而方寸则是微微闭目,然后睁开,低声道:“一百零八脉,一百零八台阶……” 曾经兄长方尺传他《无相宝身经》,此经修成之后,想要突破凝光境界,推开那一扇神境之门,便需要修炼一百零八脉,而如今,方寸走五宗,悟经义,通过诸般手段,已然寻出了一百零八脉的修炼法门,就好像是,他已经找到了一百零八道台阶…… 这些台阶的尽头,便是凝光境,也既是神境的大门! 此前方寸便猜测过,兄长在那神境的大门处,定然给自己留了什么东西。 …… …… “那便在这里破境吧!” 方寸忽然低叹了一声,周身法力激荡了起来。 两只大袖向外卷出,天地之间的万物气机,便皆化作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如真似假,在众人的视野之中,像是看到了他的脚下,出现了一道一道的台阶。 这些台阶渐次排布,层层向上,直通向了野谷之上。 而方寸则是沉吟半晌,便踏着台阶,开始一步一步,向上走去。 他的脸色,也说不清楚是平静,还是无奈,更说不清楚,里面有没有恐慌,但是他如今一步一步迈了上去,最终脸色却变得极为坚定,每向前迈出一步,自己与兄长互通的信件,自己听说的兄长那些事迹,兄长传给自己的天道功德谱,传给自己的《无相宝身经》…… 渐渐的演变,在他识海化作了一个个的念头。 …… …… “方二公子要破凝光境了?” 孟知雪第一个发现了方寸的气机变化,吃惊说道。 鹤真章更为吃惊:“他还没破凝光境?” 清江郡已经到处流传方二公子点化别人破境的传奇了,他自己却还没有破境? …… …… 而在周围一众同窗惊愕的眼神之中,他们看到方寸一步步向上走去。 一百零八道台阶。 他有时候走的快,有时候走的慢,有时候还要停下思索一会。 而随着他走上越来越多的台阶,他周身的气机,则已变得越发玄妙沉凝。 就连虚空之中,也像是被神秘的气机引动,道道无形光华显化,呈现异象,有手持残兵断剑的神魔,有坐拥宝光,神圣高治的神祇,有仿佛来自天外的欢声笑语,也有像是看不见尽头的百姓跪地祈祷身影,甚至,像是有一只巨大的眼睛,正在天外,认真的看着他。 方寸慢慢向上走着,身形竟似成为了两个。 一个是他,身穿白袍,身材挺拔。 另外一个,却是穿着青衣,坚定自若,抬眼望天。 轰隆隆! 终于在方寸快要走到了最上面那个台阶时,周天气流翻涌,无穷雷电滚滚而落,竟像是整片天地都发了威,在挟着一种无法形容的雷霆,要将台阶上的方寸彻底劈杀而死。 而方寸身边,则有一柄旧伞,忽然撑开,挡在了他的头顶。 道道雷霆,尽被那一柄旧伞挡下,化于无形。 方寸猛然抬头,看向了最上面的台阶,似乎可以看到前面,有一个青色的背影。 他停顿了数息,然后再度迈步,赶上了那道背影,与他合为一体。 于是,在他迈到了最上面那一个台阶之时,他看到一扇虚幻的神性大门,缓缓打开。 门中,有个人转过身来,向着他笑。 方寸可以看到,向着自己卷来的无穷雷电,简直有着毁天灭地之威,正是那一道影子,帮着自己挡下了大部分的雷电,些许散溢出来的雷电,才是他可以看到的,那似乎有着无穷威力的九天神雷,而这些九天神雷,又被他撑起来的旧伞给挡住,所以自己简直轻松无比。 “这就是你想出来的路?” 方寸忽然笑了起来,向着那道影子说道,声音有些无奈。 “笨人只有笨办法!” 那道影子回答,看起来有着难得的轻松与得意。 “做你的兄弟,可真是倒楣啊……” 方寸叹着,向那道影子道:“我本来想做个富贵公子来着!” 那道影子望着他,只是在笑。 “不过我佩服你!” 方寸向这个影子拱手,道:“最笨的办法,走出来的,一定是最直的路!” …… …… 天地之间,骤然之间,雷霆全消。 仿佛一切的一切,都是幻觉,没有什么雷霆,也没有什么影子,连台阶都是法力幻化。 方寸已然出现在了野谷之上,还保持着拱手的姿势。 而他身上的气机,则正缓缓收敛,沉凝,周身神性环绕,犹如星云。 “方二公子,你……你刚才……” 几位同窗急急赶了过来,却又不敢靠近。 尤其是鹤真章,这时候落在了最后面,躲在梦晴儿身后,探头探脑的瞧着。 “只是破境而已!” 方寸笑着回答,但是没有说自己破境时看到了什么。 不过有一点,他之前的猜测没有错,兄长果然在自己的神境门槛,放了了不起的东西! 某种程度上来说,天道功德谱,与《无相宝身经》,都是为此准备的。 看着这些同窗们一个个担忧而疑惑的脸,尤其是他们那担忧深处,还残留着对如今这番局势的不满与无奈,以及那掩饰不住的沉闷与担忧之色,心里倒是觉得有些宽慰了起来,笑着向这几位老同窗道:“破境了,也明白了,不知你们有没有兴趣去陪我做一件事?” 众人皆是一惊,齐道:“何事?” 方寸笑道:“当然是去把油瓶子扶起来……” 第二百五十四章 杀还是不杀(感谢今夕何夕大佬的盟主) “启程,往清江郡去!” 方寸既已破境,竟也是一点也不再拖延,直接笑着,吩咐了下去。 周围诸位同窗,皆知道他此次出来,是为了筹集龙石来的,但却没想到,他根本只是到了野谷之中,逛了一圈,什么也没做,便要往清江大城去,心里自是惴惴,但见方二公子已经如此笃定,似乎心里已经颇有把握,自然也不会多问,一个个又是期待,又是有些激动的。 虽然心间十分信任,但路上自然也不免要问一句:“方二公子,真要去跟他们碰一碰了?” 方寸对此回答的简单:“我早就已经开始和他们碰了!” …… …… 也在方寸于野谷之间悟道之时,距离灵雾宗两千多里之地,赤炼山上,白家公子白怀玉脖子上空,已经扬起了一把刀,任由他身份再尊贵,吼叫再大声,也已走到了生命终点。 而在周围,观看着他这场行刑的七族炼气士们,则只是冷冷的看着这一幕,又或者说,虽然他们的目光是在看着白怀玉,但实际上,注意力却都放在了周围,因为他们不知道这一刀能否顺利的斩将下去,只不过,能不能斩得下去,对于他们而言,都是件无所谓的事。 此前神目公子陆霄,曾经以白怀玉为饵,要钓鬼官出来,终以失败告终。 如今他们做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便是在故计重施,只不过,他们这甚至都不算是阴谋,而是阳谋,因为他们已得了白家老太公的充诺,这时候,确实是打算要杀人的…… 鬼官出现,便是鱼儿上钩,自是欢喜。 鬼官不出现,那也是一刀断首,七族与南边的交易之事,便就此落个干净! 这就是范老先生与七族出手,与那神目公子之间的不同。 小辈谋算,终是脱不了小家子气。 老辈谋算,却是一切简简单单,干脆利落…… “住手!” 可是也在这一刀快要落下之时,忽然一声大喝响了起来。 诸位七族炼气士,心间皆是大喜,纷纷转身,向着声音传来之处看去。 然后他们便看到了一道身材修为,两只手笼在了袖子里,显得沉默而坚定的身影,那人身上穿着淡灰色的袍子,头发梳成了道髻形状,五官普通,显得有些沉默,一身气机内敛,也看不出有什么惊人之意,惟有一双眸子,这时候正冷冷看了过来,正是小徐先生。 “来的怎会是你?” 诸炼气士皆是眉头一皱,旋及变得冷漠:“难不成就是你?” 可是谁也没想到,小徐宗主根本不与他们多言,只是缓步走来,速度出奇的快,似乎身边腾起了无形神冥之意,一步踏出,身形便靠近了一大截,有种说不出的玄妙与诡异。 “此人尔等不能杀……” 低喝声中,他已忽然之间大袖荡出,法力竟尔在虚空之中交织,化作了道道阴云,浩浩荡荡落将了下来,几乎倾刻之间,便已将那一众七族炼气士笼罩在了中间,无论从气机还是神冥的诡异,甚至是那身法上来看,这位小徐宗主,赫然都是他们前所未见的高手。 “果然是他……” 七族众炼气士心间一惊,身形急急而动。 既然敢在这里杀人,既然敢钓鬼官,他们自然不会没有准备,一时间,有人急急激荡一身法力,也有人已经从袖子里取出来了特地为鬼官准备的法宝,甚至就在他们这一行人不到百里之处,有位一直潜伏于暗中,只等着鬼官现身的老者,也已眯起眼睛,准备出手…… “此人乃是七族罪孽最大的证人,尔等何敢就在此地公然杀害?” 可他们谁也没想到,小徐宗主出手之际,却已是一声沉喝,声音荡向了四方。 “唰”“唰”“唰” 随着他出手,在更远些的地方,更是有十数道身影显露,急急踏着虚空奔了过来,正是守山宗弟子,以及那两位冲在了最前面,看起来一脸刚毅与杀气,但越跑越慢的长老。 更后些地方,则同样也有数道身影显露,各自含笑观战。 却是乐水宗与云雾宗的长老等人,他们似乎不是为了出手而来,只是为了观战。 “不对……” 七族炼气士心间皆是一惊,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来的不是鬼官,而是守山宗的小宗主…… 这位小宗主,是否就是鬼官? 这已经不是他们能想得出来的,而在眼下,这也不重要了,无论对方真实身份是什么,他这一次便是堂堂正正过来的,他是以守山宗宗主的身份,打着不让七族杀人灭口的旗号过来的,他是想保住这样一来公然说出了七族秘密的证人,这个理由,无人挑得出半分毛病! 而望向那些七族炼气士惊异的神色,小徐宗主在这一刻,也是心底复杂至极。 自己因明面上的身份求不得公道而化身鬼官,但殊料,在这最后时刻,方二公子给自己的建议,反而是收了鬼官的身份,堂堂正正以守山宗宗主的身份介入其中,扭转局势? 而这,让他很舒服! …… …… 另一侧,清江大城之中,郡府上下忙作了一团,当那位南里家专门派了过来的新任文书喝斥过众人好生干活,自己则转身走回了旁边的小院歇息之时,便看到有人在等着他了。 那是一位身穿黑袍,手里拿着一柄扇子的年青人。 这个人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静静的看着南里宣映,像是等他已久。 “你是何人?” 南里宣映吃了一惊,沉声低喝,察觉有些不妙。 下意识的,他就已经打算抽身退出,离这个一身阴气的家伙远一点。 可也在此时,周围已经有数道气息,同时从这个小院的四角散发了出来。 这些气息强大而可怕,居然每一道皆是金丹境界,与自己相仿。 若只是一道两道,那还罢了,可是足足四道金丹气息,再加上面前这个笑容温和,但却天生给一种不安份感的年青人,则让他身子一僵,抽身而退之势,瞬间便已止住。 他对自己的修为很自信,可是他也很明白,自己绝不可能同时对付得了他们这些人。 一时之间,他没有退走,但心里同样疑惑。 这些人究竟是谁,怎么敢这么大胆,闯进郡府的小院里来…… 最关键的是,郡府如今守卫森严,他们又怎么敢来? …… …… “我姓林,是奉一位大人物的命过来找你的!” 那手里摇着折扇的年青人轻轻迈步,向着南里宣映走来,轻声道:“找你的原因很简单,需要你在郡府里帮我做一些事,而做这些事的回报,便是在七族覆灭时,你可以保住性命,也可以保住你的妻子,女儿,还有你的那位女弟子,以及你那私生子的性命……” 南里宣映脸色又惊又怒,甚至觉得荒唐。 这是哪里来的疯子,上来就说要覆灭七族,开什么玩笑? 只不过,他忽然准确的说出了自己那几位家人,又让他觉得心里莫名一惊。 “你是不是觉得我说的话很荒唐?” 那位摇着折扇的年青人望着南里宣映,轻声笑道:“现在你在南里家,也不过是旁系的一位二爷,永远也入不得主脉,但若是投效了我家主人,倒还有可能更进一步,当然了,我过来也只是为了告诉你一声,没打算跟你商量,选中了你是你的福气,至于你心里想的七族的势大根深,不那么容易垮台……呵呵,这就不要想了,三天之间,清江再无七族……” 他一边说,一边取出了一颗白色的丹药,道:“吃了这颗丹药,听我命令,如何?” 南里宣映几乎快要气笑了,什么东西,随便拿出来便要…… 一个念头未闪过,那年青人便已经将丹药收了起来,笑道:“你不吃也没关系,因为你的妻子,女儿,那位女弟子,以及你和这位女弟子生的儿子,甚至儿子的姆妈……” “他们都已经吃过了!” “……” 南里宣映一瞬间脑子里有热血冲斥,几乎晕眩过去,便要厉吼一声,向他出手。 可是就在此时,小院的门忽然被推开,一位文书走了过来。 他像是抱了卷宗进来,有些问题要找南里宣映的,看见了小院里的情景,顿时一怔。 这顿时让南里宣映大喜,来的正好,只要这文书大叫起来,乱了形势,自己便可以趁势向院外遁去,就算不敌这些人,也可以惊动郡府里面的其他高手,众人围上来,这些人便…… 但他没想到,这位文书微微一怔之后,便丝毫不见怪的走了上来,只是没有走向南里宣映,而是径直走向了那摇扇子的年青人,道:“林先生,地字卷的卷宗已经都处理好了……” 那林姓年青人微一皱眉,道:“这么慢?其他的呢?” 那文书恭敬回答:“玄字卷与黄字卷,也都在处理之中,惟有天字卷……” 说着回头看了南里宣映一眼,道:“若无这位南里先生签押,怕是要麻烦一点,不过也无所谓,若是他不愿意,那就将他杀了,小的还有几位好人选,可以推荐给先生……” “唔……” 那林姓年青人合上折扇,轻敲嘴巴:“杀还是不杀……” “……呢?” 第二百五十五章 小楼讲道 当方寸一行人,赶到了清江城时,便见得清江城中,已是一片热闹非凡。 清江六宗,皆已各有人马赶到了清江城。 因着所有宗门,皆知如今擒鬼官,治灵井之事闹得如此之大,他们便也不可能将大部分人马藏在门中,而是谴了出来,参与其中,只是事已至此,再去灵雾宗也没有意义,索性直接到了清江城中来等着,这里面,甚至包括了暮剑宗那小气的宗门宗主以及门中三位长老。 而七族里面的一些大人物,便如起码四族的族长,或是一些未曾在明面现身,但辈份与修为都出人意料的高的老太爷等人,也已经来到了这里,给此地凭添了些许涌动暗流。 只不过,他们过来,或是低调,或是隐晦,且因着此前范老先生有过不许炼气士随便弄法施术,惊扰百姓的规矩,而在如今这关键时候,又没有谁愿意触怒这位范老先生,因此所有人过来,都只是悄悄入城,然后选择了一些好地方呆着,倒是没有激起太大的波浪。 惟有方二公子过来时,一下子引来了无数目光。 因为相比起那些修为高深,地位非俗的大炼气士们,方二公子显得很高调。 他不仅没有低调入城,甚至直接将法舟开到了清江城半空里来。 黑压压如云,直接压在了众百姓的头顶。 …… …… “我的天,何人如此嚣张?” “大胆,竟视我清江城规矩如无物不成?” 先是守城的神将与掌令等等,一见到这巨大的法舟横空而来,心里皆惊,下意识便要上前喝问,只不过,很多人只是略起了心思,旋及就看到了那让人眼熟的法舟,更是看到了那舟首立着的白袍公子,顿时哑然,又悄悄退了回来……拔舌事件之后,他们都很有眼力劲! “好威风的法舟……” “好俊俏的公子……” “不对,以前范老先生不是不让法舟进城吗?” 而清江城的诸位百姓,也被这法舟入城的一幕惊动,先是下意识的赞叹了一声,那么大的家伙飞在空中,居然不会掉下来,旋及便又醒悟,纷纷打听起了那舟首的公子是谁。 待到知晓了那位便是如今城中正传的沸沸洋洋的方二公子,也不知有多少人,顿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虽然守山宗大部分事务,皆是由两位长老出面,因而在一众百姓面前,方二公子在清江城的名声,不是那么响亮,但最近的诸般传闻,还是让他名传一时。 一是他行五宗,石壁留字,折花为剑等等传闻,早在街头巷口流传。 二也是范老先生以郡守之身,不惜折腰,求这位方二公子出龙石救灵井,也早已传开。 尤其是后者,更是在有些人的故意推动之下,早就传遍了满城。 “范老先生等人还没回城,没想到方二公子倒是来了,且开来了这么大的法舟……” “里面不会都是那什么的……龙子?” “呸,那叫龙石子,不是龙子……我可是听隔壁老王讲了,这玩意儿是用来填井的,只要那个井吃饱了,大家都有好日子过……别问我有啥好日子过,据说是井水能治病……” “是极,是极,我也听卖炊饼的说了,那口井填好了,喝泉水就能饱肚子,直接灌了山泉水回来,放灶房里闷一天,你猜怎么着?你想喝五加皮,他就是五加皮的味,你想喝竹叶青,他就是竹叶青的味……唉,范老先生为了咱们清江百姓,可真是操碎了心了……” “这位方二公子也还不赖,范老先生求他拿宝贝出来填井,他就真拿过来了,而且来得这么早,比七族的人还早些,倒说明是个懂事的,只是不知道他拿过来的宝贝有多少!” “呵,他好个屁!若他真是个好的,那还需要范老先生去求他么?不应该是知道咱们清江城需要这玩意儿,便主动交出来?唉,只是心疼范老先生,这么一位老圣人,为了咱们清江百姓,不惜纡尊降贵,跑去和那些有钱人家的老爷这位小公子求助,让人钦佩啊……” “……” “……” 而在整个清江城都已是议论纷纷时,法舟上的方寸,目光正扫过了全城。 最后时,他的目光落在了城中,一座名唤洗云楼的七层高小楼上。 这一方世界,多为木楼,修筑的精致华美,但楼层却向来不高。 七层小楼,已是拔地而起,几可俯瞰全城。 “这地方不错……” 方寸看中了,转身回舱,向身边的小狐狸道:“去收拾一下!” “是!” 小狐狸老实答应着,从空中跳了下来,似模似样的蹲在一方腾云上,落在了这七层小楼的最上面一次,只见这小楼如塔,下宽上窄,最上面的一层,不过是十丈见方,四处摆放着些精致的木案蒲团,乃是一处饮酒赏景之处,此时正坐了些富绅老爷,身边偎着几位歌姬。 “公子要用这个地方,你们先去别处饮酒吧!” 小狐狸看了一眼楼上的诸人,小声呐呐的向着他们说道。 “哟……狐狸……” “会说话……” “年龄不大,长的不赖……” 楼上的富绅等等一见了小狐狸,眼睛也不由得微微发直,皆下意识的称赞。 但小狐狸太没有威胁性,他们一时倒没人动弹。 小狐狸四下里看了看,小心的来到了当首一位富绅面前,拿起了他案上的一块砚台,因着此楼乃是风雅之处,案上便都有笔墨纸砚,为首是这些老爷们饮得痛快了,诗兴大起之时,可以随时的挥笔着墨,而小狐狸就像是在伺候他们落笔一般,双只手将砚台给端了起来。 然后…… “啪” 这砚台被小狐狸的两只小爪子捏的粉碎,她两只圆溜的眼睛看向了这位老爷。 “下去!” 这一楼的富绅们呆了半晌,忽然惊[]得屁滚尿流,连跌带撞的跑了下去。 然后小狐狸便熟门熟路的打扫起了这楼里的乱羹残酒,手脚忙利的将所有东西都归整到了一处,然后“哗”一声从窗间倒了出去,回头看着这干净的小楼,十分满意的点头。 “方二公子这是要做什么?” 此时的舟舱之中,孟知雪、鹤真章等人,皆有些诧异的看着方寸。 他们不知道这时候方寸提前来到清江城,又让小狐狸去收拾这小楼是做什么。 也是在这时候,小楼周围,不知有多少早就到了,但是并没有提前现身的炼气士们,无论身份尊卑,这时候也都只是远远的看着,不知道这位方二公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也不急着过来打听,如今的形势已定,众修心里都是有数的,并不想与方家交往太深…… “讲道……” 方寸回答着,然后自己也微微觉得不太合适,自己如今不过是凝光境的修为,若大言不惭的说什么讲道,那可真是有些太丢脸了,便又不着痕迹的解释道:“我刚刚破境凝光,倒有了些许领悟,便寻地参研一二,也希望可与诸位同窗好友,各自能得些许进益……” 他一边说,目光扫过了鹤真章、梦晴儿、雨青离、孟知雪等人,笑道: “当然,若有旁人来听,也是无妨!” 诸人闻言,神色各异,但都显得有些认真,纷纷跟了他从法舟之上飘落了下来。 而听得方寸说可以让别人听讲,鹤真章更是适时的来到了空中,沉声低喝:“方二公子今日于洗云台讲道释经,诸位道友有兴趣者,皆可来参研……放心吧,免费的……” 方寸回头看了鹤真章一眼,心想为什么非得加后面六个字呢…… …… …… 他也不管别人的眼光,便只是来到了楼间,坐在了最里面的一方小案之前,待得鹤真章、孟知雪、雨青离、梦晴儿几个也都坐下了,笑道:“我曾听说,诸仙宗道友,时常举办仙会,谈经论道,切磋参研,乃是雅事,只是我们都红尘里打滚,少有这等风蕴,不过如今咱们来得早了,又没有别的事情,倒是正好捉了些功夫,借着破境之机,与诸位同窗聊聊……” 说着,便看向了孟知雪,道:“孟师妹,你之前在柳湖城时,乃是出了名的修行奇才,远超同辈,修行进益之快,根基之厚,世间难寻,但为何以你的底子,入了九仙宗后,却忽然遇着了瓶颈,非但直至如今,都还没有破境凝光的苗头,甚至一身根基,也有些乱了?” 孟知雪兀自有些茫然,抬头看了方寸一眼,这不是自己之前问过的么? 而方寸又看向了鹤真章与梦晴儿两个,笑道:“老鹤与梦晴儿师妹同样也是如此,你们不必妄自菲薄,同样也都是天资出类拔萃,可为翘楚之辈,否则也不会从柳湖城三百多弟子之中脱颖而出,成为宗门高足,可为何如今入了宗门,却泯然于众,并无出色之举?” “修行进益,真个只与天资有关么?” “很早开始,我便开始考虑这个问题,直到如今,倒似有了些心得!” 第二百五十六章 打破枷锁 “世人皆言,养后天之气,有四种方法,分别便是读书,传度,吐纳,服丹,其中以读书为最,因为读圣贤书,明大道理,可以养浩然之气,此气精纯者,据说可以与先天之气相当,当然,这只是据说,谁也没有听过,便如鹤师弟,他就是本命《书经》,读圣贤书的,可是我们都看到了,他的根基虽然也不差,但也只是比起那些散修邪修来不差而已……” 方寸非常认真的讲着,但没有说些很高深的话。 与“讲道”二字相比起来,这时候的他,确实说“探讨”更合适一些。 “所以说,我怎么样才算好呢?” 鹤真章听得愣愣的,不知如何接才显得更有面子,便小声的试探了一句。 “你莫不是忘了,其实很早之前,我们也是讨论过这个问题的!” 方寸笑着向他看了一眼,道:“当初你引我去夜坊购买丹药时,便曾经与我说起,读书明理,便是炼气根本,生而为人,愈是行得正,站得直,自身便会养出气魄,读得书,明得理,一身内息便愈发纯正,便如当时的孟师妹,她道心坚定,守正驱邪,一身内息,便愈发的精纯浑厚,修为精进……我记得你还感叹自己,虽然读书无数,字贴如山,终不如她……” 鹤真章听着都有些懵了,这样的话你也记得? 类似的道理书院哪位学子不会讲,谁不是一讲便如滔滔江水,三天三夜说不完? 若是这样的道理都有助于修行,那天底下不是人人都是修行奇才了? 方寸听了他的话,也笑了,道:“谁说修行的关窍,不能藏在这些老生常谈之中呢?” 不只是鹤真章,便是梦晴儿,雨青离等人,也皆有些诧异。 世间炼气皆言,天资乃是天赐,人之先天之气,生来便有不同,就是有些人,先天之气浑厚,道心便也愈发的坚定,无论修行便是求法,皆可远超常人,便如当年的仙师方尺,又如白厢书院时的孟知雪,但若是方寸说修行的关窍便藏在其中,则让人有些无法理解了,难不成他是想说想,孟知雪遇到了瓶颈,便是因为她的道心不再像之前那般纯粹了? 人人皆知这是假话。 当年的南山盟五子,人人都有可能变了道心,沦落于众。 但大家皆公认,孟知雪肯定会是变得最晚的那一个。 “非因先天之气,所以道心坚定,而是道心坚定,所以先天之气愈强!” “非是改了念头,才算变了道心,而是道心蒙尘,这才会换了念头!” 方寸轻声的向他们讲述着:“心者无相,心本就是最不讲道理的;三毒七害,难趋难避;吾等生于红尘,而又想要跳出红尘,一息之间,便可有千万杂念;若谨守之,收之,则心不畅快,意之难至;若谨放之,纵之,则心野难驯,浑沌意乱,同样误了自己,不见高天!” “所以,方二看来,吾等修行的关窍,便在这心意二字……” “先天之气,便是心之气!” “若可道心澄澈,念头通达,那么……” 微微一顿,方寸才说了下去:“人人先天之气,皆为三寸三三!” “什么?”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纵是这些平日里极为信任方寸的同窗,也皆露出了惊骇之色。 …… …… “那位方二公子这点子修为,居然也要聚众讲道?” “确定不是东施效颦,小儿胡闹?” 而在方寸与诸位同窗落座于小楼之上,探讨修行之路时,周围也不知道有多少炼气士露出了些惊异之色,首先的,自然是觉得可笑,讲道之事,关乎一个身份,整个清江郡,自认为有资格讲道的又有几个,别说是凝光,怕是金丹境界,也只有寥寥数位老修可以…… 这位方二公子之前人人皆知乃是筑基境界,讲个鬼的道? 再加上,如今本来就是整个清江郡暗流涌动,波诡难明之际,他又哪里来的心情讲道? “此前听闻,这位方二公子曾经在乐水、云欢二宗,分别指点别人开悟,突破境光境界,虽然听起来神乎其神,但却未必没有道理,如今他既敢腼着这么大个脸讲道,说不定还真藏了什么门道,无防,且让门下弟子,过去听上一听,真有什么问题,也好及时反应……” 种种猜疑之中,很快便有很多炼气士,自四面八方而来,向洗云楼走去。 修为高深者,自然可以防空听讲,只不过,这等行径,无异于偷听,尤其是在别人说明了自己是在讲道之时,再用这等窃听之法,便有可能落人口实,所以这些炼气士选择的方法都是一样,不敢当着方二公子做这等无礼之事,而是找了可靠的心腹弟子,去看个究竟。 这些弟子,或是抱着轻蔑,或是狐疑之念而来,悄然登上了小楼,脚步渐渐慢了。 渐听得了几句,便是他们的脸色,也顿时微微发生了变化。 …… …… “方二公子,何为心之三毒?” “贪、嗔、痴!” “何为意之七害?” “喜、怒、忧、思、悲、恐、惊!” “这……这些都是人之常情啊……” “自然是人之常情,要不又如何能说是难趋难避?” “避不开怎么办?” “从一开始,就不该有避的想法!” 方寸看向了鹤真章,道:“鹤师弟,你心里最想做什么?” 鹤真章见许多目光都向自己看了过来,略有些不自在的耸了耸肩膀,道:“自然便是诛邪守正,心怀天下,我愿承圣贤道理,继浩然大道,教化万民,使这人间澄清……” 他还没有说完,方寸打断了他,道:“不,你不想!” 鹤真章表情更不自在了,心里闪过了许多解释,最终却还是想在方寸面前说实话。 他无奈的看了孟知雪一声,苦笑道:“很早之前,我便也想过学着孟师姐那样,做一个守正辟邪的好人,可我实在是学不来啊,她这样道心坚定的人,谁人能学得来呢?” 方寸笑道:“人人生而不同,又何必强求一样,况且你心里不这么样想,便是学她,也是照猫画虎,没准修为更为艰难,事情的究底,还是我问你的那句话,你究竟想做什么?” 方寸看着他,笑道:“便如,沉于酒色之间,便如,流连花丛酣眠……” 鹤真章的眼睛,明显亮了几分,但很快便又黯淡了下去,坚定道: “不,鹤某本命经乃是《书经》,怎么能做这等事?” 说着似乎大义凛然,只是似乎越说越心虚了。 方寸笑道:“谁说本命《书经》,便不能流连花丛了,若是连自己心里真正想做的,都做不到,那又如何能够悟出真正的大道之理?鹤师弟是个正经人,惟愿学圣贤道理,只怕被人骂作不务正业,但在别人骂我太疯癫的时候,又何尝不是我骂别人看不穿的时候?” 此言一出,鹤真章整个眼睛都直了一下,呆呆看着方寸,只差骂出离经叛道四个字。 之所以骂不出,实在是他说的话,竟像是直接入了心坎。 而在周围,此时越聚越多的炼气士们,也都听得瞠目结舌,只觉闻所未闻,但偏偏听着十分有趣,已是一个一个的坐了下来,更有些人,却是已经真个听进了心里去了…… “逛花楼就能修为大涨吗?” 一边的梦晴儿看看鹤真章,已有些吃惊:“那我怎么办?” “适合孟师妹的,不见得适合鹤师弟,适合鹤师弟的,又不见得适合你……” 方寸笑着向了梦晴儿,道:“你心里最想做的,又是什么?” “我……” 梦晴儿看了方寸一眼,竟是回答的比旁人更认真些:“我想做云欢宗的真传弟子……不,或许比真传弟子还要强一些,我就是喜欢云欢宗的慑魂法,尤其是颠倒众生那种,我希望自己能修炼到极点,让世间男人都喜欢我……然后我就是不理他们,一个个的踹回去!” “踹回去了,他们还得回来,踹都踹不走那种……” 整个楼里的男人都吃惊了,转头看向了梦晴儿,脸色尤其古怪。 就连方寸,脸色都变得古怪了些,定定的看了梦晴儿一眼,然后笑着点头。 梦晴儿倒是惊了:“这也行?这可是坏女人啊!” “心无善恶,意有好坏,心意之间,方有大道通明之念!” 方寸笑着看向了梦晴儿,道:“梦师妹,你上来便否定了自己的心意,如何窥见真实?” 梦晴儿像是被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整个人都懵了。 “方二公子,这……这不对吧……” 孟知雪听得已是一片愕然,忽然着急道:“倘若,倘若真如你所说,每个人都遵从心间之意,不顾仁义道德,那岂不是……全都会变成那等自私自利,营营苟且之辈?” “人心自有善恶之念,谁说由心就会自私自利?” 方寸转头看向了她,笑着道:“孟师妹,你如何静心自问,如今陷入瓶颈,可是因为顾虑太多,思虑太杂,反而不像从前那般纯澈通明?既然做人做事,无法确定哪一个更好,那何必全不理他哪个更好,只忖心自问,哪个更无愧于心?哪个才是自己真正想要去做的?” “人心其实从来不需为难,只需要……” “守着本心初意,然后……” 方寸悠悠轻叹,一身神棍光环,轻轻指向心脏位置:“打破枷锁!” 第二百五十七章 恶人先告状(感谢今夕何夕大佬加更) 渐渐的,小楼周围,炼气士越来越多。 有不知多少,本是奉了师尊长辈之命过来打探消息的,但到了这里,却被方寸所讲的道理给吸引住,竟是一时挪不开步子,越听越是入迷,也有许多本是让自家弟子来到了这里打探,但见弟子久久不来,便也变化一番形貌,上得楼来,可是一听之下,却渐渐痴迷。 更有一些人,原是抱着不屑一顾之意,但细听之下,竟是觉得颇有道理。 方二公子只是凝光境,讲道也只是在这样一方小楼,说话之时未运转法力,自然不可能影响到整个清江大城,可莫名的,整个清江大城,在这时候似乎都已变得安静了下来。 似乎整个城里,只有方寸正在讲道的声音。 …… …… “万般皆虚,惟心是真,惟意是存!” “是以,读书、传渡、吐纳、服丹之外,还有一事,对于修行更重要,那便是做事,吾辈生于天地之间,皆有胸间万丈之气,然滚落红尘,染三毒七害,却侵蚀心志,道意日衰,心之既损,修行自也渐毁,圣贤道理读来并不复杂,然悟得道理无数,缘何难有寸进?” “无他,不过知其所然,悟而肤浅罢了,一切根由,惟在知、行二字!” “明心之理,悟意之向,知理而行,方可得道心畅快!” “道心畅快,便可见天地真意,悟先天本初,得修为精进!” 小楼之中,方寸也已讲到最后,笑着看向了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小楼里面的众人,笑着道:“所谓修行,本就没有那么复杂,人人皆有先天之气,人人皆可修行,而天资高低,也并非由来不变,若可行心之正道,破红尘磨障,便可精意如神,修行势如破竹……” “此便是我所悟出的心经之理,但养精神,何愁修行之碍?” 众修听得,已有人激动万分。 忽然有一个声音呐呐道:“那……那俺们也可修行?” 众人皆下意识看去,便见说话的,居然是一个提了大茶壶上来续茶水的,这本是楼里的小厮儿,骤然听见了方寸讲道,竟是认真听了一会,面上出现了疑难与迷茫之色。 见众人向他看来,他已是心间大骇,双膝一软,几欲跪倒。 “当然可以!” 方寸却笑着看向了他,道:“人人心间,皆有神性,只看你如何寻它出来……” “我……” 那小厮儿万没想到方寸会回答自己,更没想到他给了自己肯定的答覆。 一时整个人都懵了,傻傻站在了原地。 “方二公子之三毒七害之论,陆霄甚是佩服,只是……有些不明……” 也在此时,忽有一人轻声开口,众人转头看去,顿时一惊。 只见来得居然是神目公子陆霄,谁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更不知他已听去了多少。 这时候,他正微一揖礼,向着方寸道:“方二公子所讲,无非便是道心破障,心通意直之道,陆某遍阅典藉,也曾见过,古人为避红尘杂念,居于山野之中,倒与方二公子所讲有些相类,然古人纵可躲于红尘,吾等却皆是红尘里打滚之人,纷杂俗事层出不穷……” “本是红尘之仙,又如何修得道心畅快?” 方寸看着他,笑道:“避居山林,躲得红尘俗事,也不过是修得一颗清静心肠,于天地无益,于百姓无关,修不得大功德,倒偏偏我等在红尘里打滚,见人心本相,偏又逆大势而上,借三毒炼心,化七伤为意者,才有可能见障破障,修出不动道心,陆小友啊……” 他轻叹一声,望着陆霄,认真道:“滚滚红尘里,才炼得出一颗圣人心!” “滚滚红尘炼圣人?” 神目公子陆霄沉吟良久,才低声道:“便如今大势已成,方二公子炼成了什么?” “或说……” 他抬头看向了方寸:“你如何炼?” 方寸向着他,二人目光于空中对视,显得有些沉默。 过了许久,方寸忽然笑道:“正要炼给你看!” …… …… 也在此时,只比方寸等人晚了半天来到清江大城的范老先生等人,已然与七族炼气士相见,只是通过眼神交流,他们便已了解到了彼此关心的事情,然后神色皆有些酷然。 范老先生手里,拿着一道卷轴。 这卷轴,正是神目公子陆霄,在灵雾宗翻遍鬼官卷宗,写出来的结果。 而七族炼气士,则是带来了龙石,以及最新的传闻。 范老先生将那卷轴掷向了七族,神色清冷,低喝道:“谁能想到,那鬼官竟是真个出自守山宗,这小小破落宗门,老夫本是念着他们先辈曾于清江有功,才一直留着他们的立道符,却不知小小乌鸦窝里,倒藏了如此野心,真以为老夫念好生之德,便不懂得杀人吗?” “正是这群野狗,路上截走了我七族的人……” 而七族炼气士,也皆目光大炽,森然道:“范老先生,此事该当如何定夺?” 范老先生眼睛眯起,看向了远远的洗云楼方向,冷淡道:“老夫才刚刚赶到,便听人说那方家的老二正在讲道?呵,当初的方尺小儿,虽然也有些傲慢无礼,不敬尊长,不念恩德,但好歹还知道个善恶黑白,如今这方家小儿却与鬼官勾结,竟是不知天高地厚之甚……” “也罢,只看他此番诚意如何吧……” 说着看向了七族,道:“倘若他的龙石没有运来……” 七族诸人对视一眼,一位皓首老者上前道:“应该也够了!” “只是,守山宗既然敢做出这等天高地厚之事,老先生也该为我七族做主啊,不管那鬼官是姓徐,还是躲在后山装疯卖傻,又或是守山宗暗中培养了出来的什么余孽,他们与鬼官之间的联系,却已难以撇清,这样藏污纳垢,包藏祸心的宗门,难道还真要留着?” “那位方二公子,可以花三百龙石买下守山宗三成灵脉,那我七族……” 范老先生听着他们的话,良久,只是笑了笑。 …… …… “范老先生与神目公子都来了,看样子鬼官之事,有了结果……” 同样的,在另外一个方向,云欢宗与乐水宗、灵雾宗,以及虽然与他们赶在了一处碰头,但脸色多少有些尴尬与不自在的暮剑宗,几位宗主同样也在叹惜着:“仙殿一统九域之前,本是吾等仙宗道统为尊,然而仙殿出现,上设神宫,中立郡府,下设书院,倒是让我等愈发力拙,反而是世家势力愈发根深庞大,而我宗门之属,如今却只显得像个工具了……” 乐水宗宗主叹了一声,道:“本来还在想着有没有机会夺上一夺,但现在……” 暮剑宗宗主看看左右,小声道:“七族安插进六宗里的人,本来就越来越多了……” 他们几个对视了一眼,眼神皆有些低落。 但也就在此时,忽然远处有一声大喝响了起来。 “我操他奶奶!” …… …… 声音来自西方,极其的洪亮,甚至运上了法力,瞬间传遍四野。 不知有多少人被这骂街声惊得一个警醒,急急转头看了过去,然后就见那清江大城西方,正有一队炼气士踏云而来,云上的,赫然是两个威风赫赫,一身正气的老者,一个枯瘦如柴,一个身材富态,而在他们中间,则还带着一个脸色苍白,衣衫满是皱子的富家公子。 “悲呼哉,天地不公,竟至于斯?” 那枯瘦如柴者,正是守山宗青松长老,这时候正一脸悲愤,厉声大喝:“尔等皆为百年世族,上奉帝命恩泽,下承百姓香火,然颠倒黑白,孽乱乾坤,竟不惧天谴乎?” 一声悲喝,顿时引去了不知多少目光,皆一脸惊疑。 “这他娘的,还有没有天理了?” 而在这时,他身边的寒石长老也已经跟着破口大骂:“七族的老不死,你们好处也占够了,仙殿的名份你们占着,下面百姓们的供奉你们吃着,可是你们怎么就敢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来,又是与妖魔私通,又是公然杀人灭口,王八蛋,你们就不怕报应吗?” “什么?” 这守山宗两位长老现身,立时一通臭骂,也顿时惹得整个清江城大乱。 谁也没想到他们忽然来了这么一出。 不论是六宗,还是七族,又或是各地的散修炼气士,这时候都已经有些懵了。 “何其大胆……” 足愣了一下,范老先生等人才反应了过来。 他们手里本来就已经拿到了实证,可以确定鬼官定然与守山宗脱不开干系,这时候正考虑着该如何对付守山宗,又该做到哪一步才算够本,却没想到,他们居然主动现身了…… 现身不算,居然还先在人前大放厥辞,恶人先告状? 尤其如今正是关键时候,范老先生更是大怒不已,上前厉喝:“尔等住口!” …… …… 怒声喝去,满城皆寂。 见得范老先生开口,一时谁也不敢喧哗。 整个清江,无人敢对范老先生不敬。 哪怕是神宫里那些包藏祸胎的人,对范老先生在表面上也是恭恭敬敬。 可范老先生也没想到,就在他喝住了众人,正要大步上前,喝斥这守山宗两个满口胡言的老不休时,便忽见那位身材瘦削的青松长老,忽然转头向他看了过来,一脸悲愤,怆声喝道:“范君住口,尔等百姓青天,在世圣人,然见利而忘义,天良尽丧,此心安否?” 寒石长老在一边跳着脚,破口大骂:“你,臭不要脸!” 第二百五十八章 真正嘴脸 “什么?” 听得那一声声大喝,整个清江大城都出现了片刻的懵逼。 那两位老神仙,是在……骂范老先生? 在清江城百姓,或说是周围这来自各方势力的炼气士们记忆中,范老先生从来没有挨过这样的痛骂,范老先生的名声,一直都是高洁之完美,挑不出一点问题来的活圣人层面,别说这般痛骂老先生,哪怕是平日里言语间有一点儿不敬,都会被百姓们骂的狗血淋头。 可如今,竟是被这般当众痛骂? 要说守山宗这两位长老,倒也不是无名之辈,此前乌鸦山斩魔之事,两位长老痛斥五宗,一身正气,最后促成了斩妖之行,最后更是将犬魔之首,钉在了清江城门之上,实实在在的狠赚了一把名声,直到如今,清江百姓们之间,还流传着他们的威名,称之为老神仙。 可如今,竟是这两位老神仙,痛骂他们心间的活圣人? …… …… “浑账!” 就算是范老先生,也被他们的咒骂,气的七窍生烟,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对于范老先生这等爱惜羽毛的活圣人来说,这样的咒骂,简直就是无法想象,就像是一位仙裳飘飘,纤尘不染的天上仙子,忽然间被人间的乞丐,迎头浇了一身狗血也似…… 直接被骂得懵了! 因为太不可思议,所以他竟一时忘了反驳,只有脱口而出的浑帐二字。 殊不料,他这二字出口,那两位反而更来劲了。 两位长老眼中便像是要冒出火来一般,猛然甩开大袖,青松长老沉声大喝:“浑帐的是你这个老东西,亏你终日满口仁义礼智,实则满腹腌臜,老夫只问你,身为清江郡守,七族与妖尊暗中勾结,贩售禁物,你知也不知?我守山宗四处奔忙,搜得物证卷宗无数,你看没看过?就连七族家的公子,深明大义,当众揭露此等丑事,结果你又是如何做得?” 寒石长老跳着脚大喊:“你,臭不要脸!” 两人一边骂,一边向身后扯了一把,在他们身后,那位袍服有些狼狈的白家公子白怀玉,像是已经经过了培训,也有些畏畏缩缩的站了出来,向着范老先生大喝:“范老前辈,晚辈因为相信你的大公无私,这才将真相告之于你,求你主持公道,结果,结果你怎么做的?” “你居然要让他们杀我灭口?” “唰!” 范老先生听着这些话,脸色顿时大变。 此前这位白家公子被守山宗光明正大劫走之事,他已知晓,只是并不在意,因为他们也已经拿到了最为要紧的凭证,只消诸方坐将下来,稍微一亮,守山宗自然百口莫辩,死路一条,但他没想到的是,守山宗居然提前发难了,拿着这件事跑到了百姓们面前来说…… 因着此事太不可理喻,倒是让他都觉得有些荒唐了。 就连一众清江百姓,也都大吃了一惊,听着这两位老神仙的厉喝,直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堂堂范老先生,难道会放着坏人,甚至还帮着坏人斩杀证人不成?这等事他们是一百个不愿相信,只是两位老神仙多少也有些声望,再加上人家有当事人作证呢…… “胡说八道,找死!” 倒是在这时候,范老先生身边之人,一见不妙,立时怒声喝斥:“老先生这等清名,岂容尔等老不修玷辱,你守山宗包藏祸心,将养鬼官,正该拿下,还要在此倒打一耙?” “气煞我也!” 因着守山宗发难在先,他们驳斥在后,所以虽然他们这时候说的是真的,但急切之间,倒是只给人一种是他们气到急了,口不择言的反驳一般,力度并不像守山宗两位长老骂人那般强劲,只不过,也随着他们的斥责声响起,周围的百姓,倒是很快的反应了过来…… 毕竟是老神仙骂活圣人啊…… 在两边互相斥责,难辨真假之际,信谁的? 那还用说? 想让这些百姓在短时间内明白这些事情,那是不可能的,他们只是看到两边皆已动了真怒,自己当然也要掺与其中,于是,立时便有无数的怒喝声从百姓们之间响了起来,有颤巍巍的老者爬上了高楼,向着守山宗两位长老大喝:“谁人如此大胆,敢侮辱范老先生?” 有小孩子向着空中的守山宗长老吐口水:“呸!” 更有无数百姓在大骂:“本道你们是好人,原来竟要跟范老先生为难!” 声声怒浪,自百姓们之间掀了起来,几乎要将守山宗两位长老淹没。 范老先生在百姓们之间的声望实在太高了,高到了一个旁人几乎无法撼动的程度,任是守山宗这两位长老,也已经搏得了老神仙之名,但是与范老先生相比,却还是差得太远! “还好……” 就连半空里的范老先生,也忍不住吁了口气。 见得下方百姓们激流涌动,他总算是略略宽心,这守山宗居然会不顾一切,跳将出来,当众指责自己,也着实让自己有些措手不及,心里没点慌乱是假的,不过看到了百姓们的表现,他便笃定,此事对自己造不成什么影响,人心在自己这边,那等话又有谁会相信? 有谁敢信? 倒是守山宗…… 本就拿到了你们的把柄,只是在考虑要做到什么程度而已! 可恨尔等竟先启衅,那又如何还能留得你们? “呵呵,你们指责老夫,污蔑老夫,这都不算什么,公道自在人心!” 范老先生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幽幽,沉声大喝:“然而守山宗将养鬼官,暗行不轨,却是已经犯了老夫大忌,如今正要寻你,却不料尔等主动送上门来,那就休怪……” 他说着话时,手掌已经扬了起来。 而在周围,郡府掌令与神将,也皆已枕戈待发。 就连七族炼气士,也各自准备,分明已经做好了出手帮他的准备。 场间气氛压抑,已是杀机凛冽。 …… …… “守山宗这是要做什么?” 见得这一幕,诸宗宗主与长老,也都大吃了一惊。 对于郡府查出来的事情,他们也有所耳闻,知道守山宗怕是很快便要倒楣,只是他们没想到,在这形势之下,守山宗居然会主动发难,当着清江百姓的面指责起了范老先生。 这可是糊涂,谁人能在清江动摇范老先生的声望? 这不是自寻死路? 尤其是看着诸方已经将要出手,一众百姓也怒发如狂,他们也心间微凛。 在这时候,已经没有人敢试图替守山宗说话了…… …… …… “呵呵,何事如此热闹?” 也在此时,范老先生挥起来的手还未落下,便听得一个声音响起。 只见下方小楼之中,方二公子踏空而起,白袍飘荡,身后则跟了神目公子陆霄,孟知雪等诸宗奇才,范老先生那挥起来的手,顿时在空中稍稍一凝,没有立时落将下来…… 此前范老先生不急着动守山宗,就是为了要方二公子的龙石。 他本意是在龙石拿到之后,再与守山宗论这鬼官之事。 如今出现了这个局面,倒纯粹是因为守山宗主动启衅,彻底惹怒了他罢了。 但如今既是守山宗糊涂在先,所以他也不怕方二公子如何,只是动作稍稍一缓,转头看向了方寸,冷淡道:“方小友,老夫一心为公,不吝身份声名,好容易才缓得局势,欲为我清江谋一线生机,殊料你守山宗竟如此不顾大局,事已至此,你又想要说些什么呢?” “一心为公……” 方寸听着范老先生的话,笑着摇了摇头,道:“老先生将自己都骗过了么?” 范老先生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方小友此言何意?” “何必明知故问?” 方寸轻声道:“老先生名声是不错,可是清江治成了什么样子,难道自己心里没数?七族犯下的事,究竟是何等罪孽,难道心里没数?你与七族做了什么交换,难道心里没数?” 周围一片寂静,一众百姓们都吃了一惊,旋及怒火上涌。 而七族六宗,诸炼气士听得方寸之言,也顿时皆脸色大变。 而在一片混乱之中,不知何时,一位身穿精致考究的黑袍男子,出现在了清江郡里。 他坐在了一方茶寮前,慢慢饮着茶。 一只斑斓虎皮的小奶猫,在他案上慢慢的爬着,找各种零食吃。 脚下则是两只狗崽子,正在为一根骨头打架。 …… …… 范老先生已是勃然大怒,厉喝道:“方姓小儿,你究竟如何?” 他没想到方寸居然也会在这时候,忽然提及了此事,心间怒意,已按捺不住。 早在灵雾宗时,他便已经是“推心置腹”与方寸聊过一番,本也以为方寸已经被自己说服,甚至已经打算好了,如何在彻底断去守山宗的同时,留给方寸一个活下来,甚至摆脱守山宗鬼官之事影响的机会,可谓仁至义尽,却没想到,方寸居然也说出了这样的话。 到了这时候,还要与守山宗那些人站在一起? 又或者说,守山宗那等糊涂透顶,作死到底的行径,本来就是他教的? 无论如何,范老先生这时候的怒意,都已达到了巅峰。 “如何?” 方寸在这时候,则是迎着范老先生的目光,森然大喝:“只是想这天下人,知道真相!” “知道你这位范老先生的真正嘴脸……” 第二百五十九章 破烂笔 随着方寸的声音远远传开,清江大城之中,已是一片压抑。 而在周围,孟知雪、鹤真章、梦晴儿等人,听得这番喝斥,皆已脸色煞白,手脚颤抖,他们万没想到,方二公子居然会选择在这时候,与守山宗一起,直接当面指责范老先生。 “这样的指责,能有什么用?” “方二公子的办法,就是如今的直白而荒唐?” 一时间,他们皆已是心惊难言,心里更是升起了极大的恐慌。 随着方寸这一番话说出来,他们已经可以感受到周围的压抑与紧张,更感觉到了为难。 他们是从灵雾宗开始便跟着方寸过来,并且打定了主意要帮他的,甚至心里已经做好了一番死斗的准备,只是他们也没想到,方寸一上来就是这样的行径,那该怎么帮呢? 而在一群人尽皆慌乱之时,人群里的雨青离却是看了看四周,然后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人群,他在方寸之前讲道的小楼边,看到了跷着二郎腿坐在一位年方二八的卖豆腐小娘子摊子前喝着豆花的小青柳,便默不作声的来到了他的身边,低声开口:“一碗豆腐脑,甜的!” 小青柳一抬头看到了他,顿时吃了一惊,忙起来让坐,笑道:“雨爷怎么来了?” 雨青离面无表情,看了半空之中一眼,道:“公子是何打算?” 小青柳一愣,笑道:“什么打算?” 雨青离看了他一眼,道:“我不是坏人,你不必这样防着我!” 小青柳脸色顿时有些犹豫,像是拿不定主意。 雨青离认真看了小青柳一眼,道:“若是公子吩咐不必告诉我,那你可以不说……” “言下之意是公子没吩咐的话,那不说不行?” 小青柳心里想着,被雨青柳这种眼神看着,心下着实有些不舒服,只好笑道:“倒也不是不能说,守山宗的都知道,只是雨爷家里有事,所以公子才不让我找雨爷商量的……” 雨青离道:“我的事已经了了,现在我也想帮方二公子一把!” “知道的你是过来报恩,不知道的以为你过来报仇……” 小青柳心里腹诽着,笑道:“起先公子的计划很是简单,本就是想请那位白家公子为证,再以守山宗的名义,联络其他几大宗门,将七族与南边那位妖尊交易的事情公之于众,好处大家均分,谁也不亏,谁也不赔……只是没想到,范老先生已经护定了七族中人了……” 雨青离挑挑眉头,道:“然后呢?” 小青柳顿时笑了起来,道:“那当然就只有破烂笔了……” 神色有些得意:“你知不知道啥叫破烂笔?” 雨青离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 小青柳讪讪道:“生啥气嘛,我告诉你……破烂笔就是,公子让我回了一趟柳湖,请了一位做杀人生意的朋友过来帮忙!” “杀人?” 听着这话,雨青离脸色冷峻了些,抬头看了一眼范老先生身边的人:“得杀多少?” 小青柳笑了起来,道:“何必那么多,只一个就够了!” …… …… “哈哈哈,好好好……” 而迎着方寸不留情面的厉喝声,范老先生这时候也已气极反笑,他灰须颤抖,抬手指点向了前方,面上满是无奈:“老夫念在你是我的晚辈,念在你兄长与我的交情,前后留了多少机会给你,留了多少余地给你,万没想到,你竟是这等满口胡言,不敬尊长之辈……” “长辈?” 类似的话方寸已听范老先生说过许多遍,但这次他忽然打断了他。 目光森然,直迎着范老先生看了过来:“老先生到了这时候,还要自称是我长辈?” 范老先生被噎了一下,怒气冲冲:“当时我与你兄长相交,还曾……” “不错,范老先生曾经与我兄长相交莫逆,引为知己,而且在我兄长当初揭露了凌州三千里域百姓生机被盗之事,遭天行道刺客追杀的时候,还是范老先生出面,替我兄长化解了此劫,如此论起来,无论是我兄长,还是我,甚至是我方家,都欠了您老人家的情义……” 方寸声音淡淡的,说的很是直白。 范老先生则是一怔,脑海里也闪过了许多念头,但在如今众目睽睽之下,他却是不想,更不想在这时候分辩什么,只是目光微冷,看在了方寸的脸上,怫然道:“你也知道!” 而周围一众百姓,听得此言,便已忍不住了阵骚动。 仙师方尺之名,在整个大夏,都是无人不知。 他本是清江出去的炼气士,又曾经在清江留下了这么多斩妖除魔,行侠救人的仁义之举,最主要的是,他后来的身份实在太高,名声也实在太响,因此整个清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绝大部分的清江百姓,都将其视作了清江的骄傲,一提起来,便与有荣焉。 虽然如今,已经在某些人的刻意推动下,渐渐也有了些不好的言辞。 但这等言辞,毕竟是在方尺死后才出现的,而且都是私底下的谈资,不敢公然说出来。 所以,绝大部分的清江百姓心中,方尺的身份地位,还是很高! 如今方寸忽然提起了他兄长的名字,更是提到了一些往事,以及平日里在清江流传的,范老先生当年曾经救过仙师的事情,便更是让诸多百姓提起了兴致,下意识的便有些关切,更不明白的是,听他们这么说,似乎范老先生确实对他们方家大恩啊,那么这方二公子…… 而听到了范老先生居然顺势承认了那救人之事,方寸脸上便露出了笑意。 “又是对我兄长有指点之义,又是有救命之恩……” 他笑着看向了范老先生,轻轻摇头:“老先生的脸还真大……” 范老先生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黄口小儿,你说这话究竟是……” 话犹未落,方寸的目光便已陡然看向了他,厉声喝道:“范老先生时常对外讲,曾经指点我兄长修行,那不知我兄长得过你指点什么?人尽皆知,我兄长一开始与你相熟,后来年岁渐涨,却是愈发与你生疏了,你只讲他忘恩负义,那可敢告诉别人,他为何与你生疏了?”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了出来,已使得范老先生脸色微变,张口要说话。 但方寸已然紧跟着道:“老先生想说,便要说实话,须知我兄长也是有几位朋友在世的!” “你……” 范老先生脸色一变,立时摆出了一副不愿与你这小儿计较的神色。 而方寸则冷哼一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而最让我关心的是,范老先生既然说了,当初曾经在天行道手里救下过我的兄长,那我倒想问问,你是如何救下了我兄长的?” 范老先生没想到他居然直接问出了这个问题,神色已是下意识一凛。 “范老先生修为高深,让天行道刺客也不得不忌惮?” “还是范老先生德高望重,天行道的刺客也十分敬畏于你?” “又或是,范老先生本来就与天行道刺客有着交情?” 方寸连问了三个问题,每问出一个问题,他脸上笑容讥诮一分,范老先生脸色沉一分。 这尼玛三个问题哪个能回答? 说天行道的刺客忌惮自己,这是当众放话招惹那群疯狗? 说自己德高望重,能让那群疯狗敬畏,这更是等于主动找那麻烦啊,况且脸皮太厚! 而说自己堂堂一方郡守,与天行道刺客有交情…… 这岂不是标准的结交邪魔? 所以平素悠然淡定,风仪气度甚为不凡的范老先生,在这时候脸色竟有些难看。 而方寸看着他的脸色,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口气倒是稍缓,轻轻笑了笑,道:“倘若这些都不是,范老先生又救了我兄长的话,那我想原因便只剩了最后一个了……” 周围众炼气士皆下意识的竖起了耳朵,似乎很想知道。 方寸看着范老先生,轻声道:“能够说服刺客收手的,岂不只有雇主么?” “唰!” 所有人的脸色,在这时候都变得异常惊愕。 也不知有多少目光犹如见了鬼也似的看向了范老先生。 当年的天行道刺客,是范老先生找的? “胡说八道!” 而听到了这话时,范老先生也瞬间脸色大变,五官甚至有些扭曲,浑身发冷,当年仙师方尺被天行道刺客追杀的事情,其实在清江郡并不算是一件大事,可是后来仙师方尺成名,这件事便越传越广,越来越大,他又哪有这么大的脑袋,敢让人把这黑锅给扣上来? 一时间什么也顾不上,只是矢口否认:“你这小儿休要妄语,老夫又怎会做出这等邪事?” 方寸笑道:“那起码老先生认识天行道刺客是真了?” 范老先生沉喝:“老夫乃是一介书吏,岂会与刺客邪修有些勾连?” 方寸急问:“若不认识,又怎么救人的?” 范老先生顿时又是沉默。 异常尴尬,让人凭生猜疑,又十分憋屈的沉默…… 而在这沉默中,不少人看看他的眼神已露出了些狐疑之色…… 第二百六十章 天行道刺客 方寸声音远远传开,清江大城之中,已是一片压抑。 而在周围,孟知雪、鹤真章、梦晴儿等人,听得这番喝斥,皆已脸色煞白,手脚颤抖,他们万没想到,方二公子居然会选择在这时候,与守山宗一起,直接当面指责范老先生。 “这样的指责,能有什么用?” “方二公子的办法,就是如今的直白而荒唐?” 一时间,他们皆已是心惊难言,心里更是升起了极大的恐慌。 随着方寸这一番话说出来,他们已经可以感受到周围的压抑与紧张,更感觉到了为难。 他们是从灵雾宗开始便跟着方寸过来,并且打定了主意要帮他的,甚至心里已经做好了一番死斗的准备,只是他们也没想到,方寸一上来就是这样的行径,那该怎么帮呢? 而在一群人尽皆慌乱之时,人群里的雨青离却是看了看四周,然后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人群,他在方寸之前讲道的小楼边,看到了跷着二郎腿坐在一位年方二八的卖豆腐小娘子摊子前喝着豆花的小青柳,便默不作声的来到了他的身边,低声开口:“一碗豆腐脑,甜的!” 小青柳一抬头看到了他,顿时吃了一惊,忙起来让坐,笑道:“雨爷怎么来了?” 雨青离面无表情,看了半空之中一眼,道:“公子是何打算?” 小青柳一愣,笑道:“什么打算?” 雨青离看了他一眼,道:“我不是坏人,你不必这样防着我!” 小青柳脸色顿时有些犹豫,像是拿不定主意。 雨青离认真看了小青柳一眼,道:“若是公子吩咐不必告诉我,那你可以不说……” “言下之意是公子没吩咐的话,那不说不行?” 小青柳心里想着,被雨青柳这种眼神看着,心下着实有些不舒服,只好笑道:“倒也不是不能说,守山宗的都知道,只是雨爷家里有事,所以公子才不让我找雨爷商量的……” 雨青离道:“我的事已经了了,现在我也想帮方二公子一把!” “知道的你是过来报恩,不知道的以为你过来报仇……” 小青柳心里腹诽着,笑道:“起先公子的计划很是简单,本就是想请那位白家公子为证,再以守山宗的名义,联络其他几大宗门,将七族与南边那位妖尊交易的事情公之于众,好处大家均分,谁也不亏,谁也不赔……只是没想到,范老先生已经护定了七族中人了……” 雨青离挑挑眉头,道:“然后呢?” 小青柳顿时笑了起来,道:“那当然就只有破烂笔了……” 神色有些得意:“你知不知道啥叫破烂笔?” 雨青离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 小青柳讪讪道:“生啥气嘛,我告诉你……破烂笔就是,公子让我回了一趟柳湖,请了一位做杀人生意的朋友过来帮忙!” “杀人?” 听着这话,雨青离脸色冷峻了些,抬头看了一眼范老先生身边的人:“得杀多少?” 小青柳笑了起来,道:“何必那么多,只一个就够了!” …… …… “这……什么见鬼的真相?” “黄口小儿,无知之言!” “范老先生之名,岂容污蔑,快快滚下来,打死!” 而在下方的清江城里,更是于片刻的沉寂之后,瞬间涌荡起了一片狂呼骇浪,一众百姓适才本来就被守山宗那两位长老的言辞,气的怒发如狂,心间生出了好大的怒意,如今忽又见得方寸居然也站了出来说这等样的话,更是觉得这守山宗无礼之至,怒意烧成了火。 整个大城,倒像成了汪洋,层层怒波呼啸不绝。 不亲自面对那等众怒,实在无法想象这惊涛骇涛般的恐怖气息。 一个人的先天之气有三寸,那十个人又是多少,百个人又是多少,无穷无尽的先天气融合在了一起,又会形成何等样的恐怖,面对着这满城百姓的怒火,几乎让人有一种正在面对着元婴大修,或说是数个元婴大修都无法比拟的恐怖之意,面对着能将人淹没的黑色怒海。 …… …… “果然还是太勉强了……” 就连周围的一些宗门宗主与长老们,这时候也脸色大变。 他们之前猜到了,方二公子或许会有些不服气,毕竟他是仙师方尺的弟弟,但谁能想到,他的不服气,居然是当着众百姓的面,直接挑战范老先生这一世的威名与声望? 众所周知,方二公子这一番出来走五宗,悟经义,是顺便扬名来着。 而且他也确实有所成就,在清江诸宗诸族之间,都得了极好,也极大的名声。 可是,你与范老先生相比,那又如何能比? 双方根本就不在一个境界上…… 在这清江城里,无人能与范老先生比声望,怕是神王,仙殿来了都不成…… 也是在周围无数人的声浪,快要掀翻了这方苍穹时,下方那混乱的人群里,身穿考究衣袍的男子,已经慢慢站了起来,他缓步向前走去,身形极为从容,但在这疯狂而混乱的人群里,却无人可以碰着他半片衣角,顺势之间,还从某个游侠腰间,抽出了一柄剑来…… 剑已在手,而他则抬头看向了虚空。 …… …… “哈哈哈,好好好……” 而在那一浪高过一浪的百姓斥骂声中,范老先生也已气极反笑,他灰须颤抖,抬手指点向了前方,面上满是无奈:“老夫念在你是我的晚辈,念在你兄长与我的交情,前后留了多少机会给你,留了多少余地给你,万没想到,你竟是这等满口胡言,不敬尊长之辈……” 他说着话时,周围百姓们的呼喊稍稍一压,但却在酝酿着更强大的怒火。 范老先生感应着周围的压抑怒气,也知道这时候不能再容忍了,就连他也已经被裹挟其中,这时候百姓们对自己的膜拜之意已经爆发了出来,自己再忍,便于理不合了,也只是一顿,眼底掠过一抹冷意,喝道:“老夫再是容忍,也不能忍旁人这般污蔑我的声名……” “来人啊……” 他大手猛得向前指去,便要喝命所有人将那方二一同拿下。 周围的七族炼气士们,眼中已闪过了惊喜的光芒。 谁也没想到守山宗与那方二公子竟会出这等昏招,这简直是送上门来的大胜。 而诸宗之人,皆是惊愕之余,微露无奈。 那位跟在了方寸身后的神目公子,看着方寸的背影,也像是露出了些许的失望之色。 …… …… 而在这时,方寸迎着那满城的怒火,迎着灰须横飞的范老先生。 他的脸上,却忽然露出了一抹笑意。 范老先生抬手指向他时,他也缓缓的抬手,向着范老先生指了过去…… 像是要说些什么。 可是也在这一霎,下方人群里,忽然飞出了一道剑光。 正于满城之人皆疯狂而愤怒之时,那情绪,便如层层烈焰,燎天炙海,可是那一道剑光,却出现的如此突兀,便像是怒火之中骤然间飞出了一道寒冰,气息之凝之怖,几乎连那些百姓也能够感受到,像是自己的怒火之上,一下子多了一种压抑之极的气息,镇在了心头。 “不好……” 有修为高深的大炼气士,瞬间感觉不妙,急声叫出口来。 范老先生身边,更是有人腾地一起,不要命也似,将一切护身法宝祭在了半空。 就连范老先生,也蓦地心脏一沉,一道山河印要祭将起来。 然后就在他们所有人的目光之中,那一道剑光,骤然飞上九天,几乎让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于空中绽放寒芒,划出一道诡邪至极的气息,犹如闪电一般,斩向了半空之中的…… 方寸! “唰”的一声,方寸血染白袍,身形应声而倒,于空中跌落了下来。 整个城的人,都像是在这一刻被扼住了喉咙。 呆呆看着那跌落的人影,他们还以为自己是看到了幻觉。 这一剑仿佛斩断了他们的愤怒,也斩断了他们的思绪,斩断了他们的狂热…… …… …… “天行道……” 时间仿佛一下子变得非常之慢。 不知过了多久,才忽然间有宗门炼气士骤然反应了过来,失声大叫:“是天行道的刺客?” “天行道的刺客在行刺方二公子……” 第二百六十一章 惊天之秘 “天行道?” 轰然一声,整个清江郡都乱了起来。 似乎在半空之中的方二公子中了那一剑,鲜血染红了白袍之时,那一剑的寒意,才从半空之中,骤然洒落,一城百姓,倾刻之间,感受到了这剑意之上的森然,也引动了心间的惊骇与恐惧,纷纷大叫着,双腿发软,跌坐在地,连滚带爬的向着后方一拥而去…… 刺客! 竟有刺客,在大庭广众之下,挥剑杀人? 反了天了…… 而在众百姓心间惶恐,一拥而散时,周围一众炼气士,却神色皆惊,急急的拥上,当然,他们拥上之前,第一反应也是急急的看向周围,看那人群里,还有没有剑光飞将出来。 倒是孟知雪、鹤真章、梦晴儿等人,一脸的惊恐,什么也顾不上,急急穿越了无数的人群,急向着半空之中坠落的方二公子冲去,接住了他的身形,看到他身上湮湿的白袍时,他们心间的惊恐之意,也已达到了极点:“究竟是谁,居然敢向方二公子下这等毒手?” 紧随他们之后,便是诸宗炼气士踏着虚空赶了上来,皆一脸惊疑。 事情闹大了! 当年,仙师方尺曾经因为揭露了凌州三千里域百姓被窃生机之事,遭天行道刺客追杀,也是因为那件事,使得清江诸宗,对天行道的可怕记忆犹新,谁能想到,天行道刺客再现? 当年追杀过仙师方尺的天行道刺客,如今居然又敢行刺方二公子? 那么,是谁请来了天行道的刺客? …… …… 类似的一些问题,也在下方慌乱的百姓之间,无数人急急思索着。 有些茶馆里的说书人,或是时常泡在酒馆里,以搬弄口舌为乐的闲汉,这时候都已吃了惊的大叫了起来:“天行道,我听说那是个杀人的玩意儿啊,怎么会忽然跑了出来杀人?” “此前不是有人说范老先生认识天行道的刺客吗?” 就在数月之前,时间还要早在犬魔被斩,清江郡里,就曾经有一片流言流传开来,说的正是当年仙师方尺被天行道的刺客追杀,最后是范老先生出面解围,才救下了仙师方尺一命的事情,只是那件事,本身便在有心人的推动下,成为了一众百姓们的谈资,且变了味…… 范老先生是怎么说动刺客不要追杀仙师方尺的? 虽然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能够让刺客收手之人,是否就是收买刺客之人? 当然了,在那时候,这样的论调,一出口便遭人唾骂。 而类似的谈资与言语,也没有掀起什么风浪,轻而易举便被压了下去。 可如今,莫名的,随着天行道刺客出手,就像个潜藏了许久的炸弹,忽然炸了开来。 众百姓惊慌之余,看到了那位方二公子在与范老先生当面对质,似乎要说出什么秘密来时,忽然间便被天行道的刺客斩杀,再加上整个城里,不知有多少地方,都在拼了命的大叫,诸如“是谁请来了刺客”、“天啊,范老先生怎么敢请刺客杀人”之类的话,一下子就乱了。 …… …… “狠心老贼……” 慌乱之中,守山宗一方,青松与寒石两位长老也是一愣,明显是吓了一跳,担忧的向着方寸方向看了一眼,但在身边一位红袍女子的提醒下,两个人也顿时反应了过来,虎目含泪,一边急急向着方寸所在的方向奔去,一边回头向着范老先生破口大骂了起来:“我守山宗一心为百姓,一心为神国,不辞凶险,查你的底细,孰料你居然敢请人狠下杀手……” 他们的诉责,引着无数百姓与炼气士,纷纷向范老先生看了过去。 不仅是那些不知情的百姓,就连空中许多炼气士,也皆又惊又怒的看向了范老先生。 天行道的剑,无人能够模仿,也无人有胆模仿。 刚才那一剑,他们都看得出来,那就是天行道刺客的剑,绝无虚假。 在那一剑飞出来之后,他们便已急急将目光投向了下方的人群里,却没有看到任何影子,那个刺客斩出了一剑之后,便已彻底的销声匿迹,除了天行道,谁还能出手这般干脆利落,谁还可以做到斩出一剑之后,立时遁走,场间这么多的高人,捕捉不到分毫痕迹? …… …… “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眼看着方寸被人斩了一剑,从半空之中跌落,范老先生也懵了一下。 旋及他便看到了下方的大乱,百姓们惊恐而又诧异的向自己看了过来的目光。 甚至看到了周围无数炼气士投过来的惊疑眼神。 他心里咯噔一沉:“坏了!” …… …… “我早说过,你们搏名声的手段,都太低级了!” 也是在此时,被孟知雪等人与守山宗弟子团团护在了里面的方寸,心里冷笑了一声。 他缓缓坐起了身来,目光穿过了无数的人群。 透过那几不可见的缝隙,却偏偏看到了一个怀里抱着猫的黑袍男子。 他面无表情的看了自己一眼,比出了一个五字。 然后,他就已经转身走入了混乱的人群之中,倾刻间消失不见。 “你敢杀我?” 而方寸,则也深深的吸了口气,厉声大喝起来,周围众人皆扶着他,而方寸则显得身受重伤,似乎站也站不稳,可是随着他的声音响起,周围慌乱的人群,则奇异的安静了下来,纷纷抬头,看向了那勉强在人群之中出现,看似身受重伤,鲜血染红了半边衣袍的方二公子。 原来他还没有死…… 那个伤好重,流了那么多血,不死也丢了半条命吧…… 周围安静无比,仿佛每个人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像是天塌了下来,压在心口。 “你纵是杀我,我也要讲……” 而在那无数百姓惊恐的目光之中,方寸捂着中剑的心口,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让自己的话被满城人听到,另外一只手奋力的抬起来,指向了远处兀自懵在半空之中的范老先生,颤声喝道:“谁能想到,这位仁义无双,满口道德的清江活圣人,就是那罪孽满盈的……” “……鬼官!” “……” “……” “什么?” 天地之间死寂一片,旋及轰然大乱。 一众百姓这时候感觉脑袋变成了一锅粥,咕噜噜的冒着泡。 就连一众炼气士,这时候也都已经愣了,傻了一般的在方二公子与范老先生间看来看去。 范老先生是鬼官? 开什么玩笑? …… …… 而范老先生迎着这么多目光,也像是被雷劈了一样,人都傻了。 “你……胡说八道!” 急切之间,他竟是只能说出这五个字。 不是因为他不会辩驳,而是起码在这时候,他觉得这件事甚至都不需要去辩驳。 太离谱了! …… …… “呜呼哀哉,吾守山宗小方长老天资高绝,一片丹心,身受刺客袭杀,重伤之下仍不忘还清江百姓一个公道,我们两把老骨头,这时候还有什么可在意的,还有什么好怕?” 而在一片死寂里,两位守山宗的长老,已然嘶声厉吼,一脸怆然,向着一众百姓,沉声大喝:“诸位父老,吾守山宗查出来的惊天之秘,便在这里,鬼官就是范悟,范悟就是鬼官,这老儿身为郡守,面上仁义礼智,暗里胡作非为,一应罪证,如今皆已查明在此……” 他们的声音,更是成为了方寸之前话的补充,惊起一片惶然。 范老先生几乎快要被气得笑了,骈指大喝:“速速住口,尔等胆大包天……” “不错,我们就是胆大包天啦!” 寒石长老一声厉喝,激荡四方,森然叫道:“你有本事,把我们也全都杀了……” 他们身后,那位白家公子白怀玉,在这时候狠狠的咬了咬牙,想起了之前那姓林的对自己说的话,更是想起了那生死符发作时的痛苦,诚然,也想起了自己如今已是不容于白家,稍有不慎,便是无边深渊的下场,于是也冲了过来,厉声大喝:“吾乃白家嫡传白怀玉,只因实在看不过范悟与七族勾结,与妖魔私通,大义灭亲,特意出来指认这些恶贼……” 人群忽然向两边分开,有数位文书推着大批卷宗到此,倾倒在了地上,然后纷纷向着空中大喝:“吾等乃是郡府文书,今得方二公子感化,再不肯与恶贼为伍,诸位请看……” “这些皆是鬼官卷宗,全与范悟有关……” “……” “老娘承认啦……” 人群里有个红袄的女子冲了出来,披头散发,指着空中的范老先生:“当年便是这鬼官杀奴家的夫君,霸占我身子,我惧他威严,不敢说,但如今,我正要指认他……” …… …… 接连指责,倾刻如狂风暴雨指了过来,范老先生气的手脚都颤抖了起来。 他忽然转头厉喝:“尔等还要看着,任由这些浑帐污蔑老夫?” “大胆……” 而听着范老先生的大喝,他身边的老奴第一个冲了出去,满面怒意。 然后在冲到半空之中后,却又转过了身来,一脸悲凉之意的看向了范老先生。 “老爷,你事发了,就认了吧……” 第二百六十二章 说不清了(四千字) 范老先生竟是鬼官? 无法形容这个消息在清江大城传开引出的可怖风潮…… 如今诸位清江百姓都已近乎呆滞,傻傻的看着半空中的那位范老先生,眼神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飞快的变化,他们打从心底不能接受,范老先生是清江的活圣人,出了名的爱民如子,德高望重,而鬼官则是百姓们心目之中无恶不作,杀人如麻的恶魔…… 有关鬼官的一切,那是作为恐怖故事在清江流传的,可止儿啼! 这样的两个人,怎么会是一个人? 他们完全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只是他们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是,他们也已经认为这就是个事实了。 接不接受是一回事,信不信又是另一回事! 他们都信了! 也没办法不信,瞧瞧那空中,有推来了大堆卷宗,一脸正气的文书,也有哭天嚎地,让人闻之心怮的民妇当众指证,最关键的是,甚至范老先生身边的老奴都已经指认了。 那这还有什么可说的,事实俱在了已经! 几乎不必动脑子,便已经有一个最能解释这些事情,也最符合常理的真相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守山宗查出了范老先生便是鬼官,也查出了他与七族之间的某些交易,于是守山宗虽然势单力薄,但还是决定将一切真相公布,而因此,受到了无数威胁,甚至刺杀…… …… …… 守山宗因着此前斩杀乌鸦山犬魔之事,得到了极为不错的声望,两位爱骂人的长老,获得了老神仙的称号,而方二公子因着他兄长的身份,也因着他最近走五宗所做出的诸般惊人之举,获得的名声也很是不错,他与两位老神仙加起来,已是一时无两,没几人能撼动。 当然,与范老先生比还是不行,就算加起来也不行,打个平手都难。 可偏偏,方寸先是与范老先生谈及了当年他兄长遭人刺杀的事情,将范老先生问得哑口无言,然后,他又在这最为关键的时候,忽然间挨了天行道刺客斩将出来的一剑…… 只此一剑,形势便已截然不同! 谁也说不准这里面具体的变化是什么,明明方二公子挨了天行道的一剑,明明谁也不知道这一剑究竟是谁斩的,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这时候想要方二公子的命,甚至就连方二公子一边的人,也没有哪个直接就有证据,证明这天行道刺客的一剑,与范老先生有关…… 可偏偏,大家却忽然觉得对范老先生不是那么信任了。 而方二公子在百姓们心目间的信任感,则飞快的提升 …… …… “混帐!” 因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幕太过突然,范老先生自己都愣了数息功夫,才猛然反应了过来,苍白的脸已然憋得通红,第一次眼中杀机毕露,飞快扫过了那位老奴与下方的文书,森然喝道:“尔等奴才,究竟收授了何人好处,竟敢如此编排老夫,如此诬陷于我?” 他这时候心里是真的不明白…… 一边是七族家安插进了郡府的文书,一边是自己身边跟了几十年的老奴…… “呵,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还没数么?” 迎着范老先生的喝问,那位姓南里的文书与范家的老奴皆脸色有些不自在。 他们似乎是下意识的,有些求救也似向下方人群里看了过去。 只是,他们没有看到自己想看的影子。 只是在人群里,此时正有一位白袍的公子,坐在了这楼里最为精美雅致的一个妓馆之中,身边围着两三位浓妆艳抹,腰粗脸大的妓子,他似乎对楼外发生的一切都已了如指掌。 “已经做到了这一步,难道你们还想回头?” 面对虚空,他轻轻开口,声音自然便传进了那两人耳中。 “我之前跟你们说过,做好了这些事,我给你们的赏赐倒是次要的,你们自己就能捞到足够好的好处,到时候,一个是南里家的族长,一个是小世家的老爷,身份何其尊贵?” “到时候,你们这些家人,怕是我想还给你们,你们也不要了吧?” “……” “……” 那位文书与老奴,皆听到了那仿佛响在心底一般的细微声音,皆暗暗咬牙。 于是纷纷一不做二不休,厉声大喝了起来:“老匹夫,事已至此,还有什么话说?” “你与七族勾结,做了这么多见不得光的交易,瞒得了人,瞒不过天……” “老夫在你身边跟了四十二年,帮你处理了多少事,别人不了解你,难道我不了解?” “……” “……” 说着,二人竟像是疯了一般,开始拼命的往外倒一些秘辛。 什么七族与各方妖魔做的生意,与这位范老先生心照不宣的商路与利益分配,什么范老先生最爱酒、书、佳肴与有孕在身的美人,自己身为他身边的仆人,最大的任务就是帮他寻找这样的美人,坑到身边来……谁也不知道真假,但反正听起来足够耸人听闻就是了! 清江城里的一众百姓,短短几句话,便已听得嘡目结舌,三观都要炸开。 …… …… “我之前便说过,想帮公子完成这件大事,一统清江的江湖,不必控制太多的人,只要控制合适的人就够了,而有了公子赐下的三大利器,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控制不了……” 而在此时的妓馆之中,被三位头牌簇拥在了中间的林机宜,这时候也正摇晃着自己的扇子,向着站在门边,也不进来,也不出去的虫师怪离说道:“你是修蛊术的,对这一套不陌生,但我不得不讲,以前你的手段,实在是太粗暴了,想在别人身上种蛊,最重要的不是如何将蛊种下去,而是观察,任何人都有弱点,只要找到了他们的弱点,种蛊何其困难?” “甚至可以说,种蛊都只算点睛之笔,有些时候都用不上……” 他脸上似乎也闪动着一抹兴奋之色,明显对自己的手笔颇为自傲,感慨着道:“便如那位南里文书,他的命根子在于那位女弟子和他的私生子,而他最关心的事情,便是如何能让自己的私生子正式入南里家的族谱,如何能让这名不正言不顺的儿子得到南里家的培养……” “这件事原本没有任何解决的方法,南里家规矩森严,他也没有足够的话语权,但现在他有了,等他成了南里家的族主,或是退一步讲,是新南里家的大族老,还有什么解决不了?” 虫师怪离沉默的看了林机宜一眼,道:“那老奴又是怎么回事?” “这老奴看起来倒真像是毫无下手的机会……” 林机宜笑着道:“他无儿无女,无族无依,孒然一身,看起来甚至没有一点产业,终日跟在范老先生身边,无欲无求也似……”说着,倒是笑了起来:“可是若不下了大功夫细察,又怎会知道他每当离开了范老先生入清江城公干之时,都会在那醉香楼最隐匿的楼子里逍遥快活,又怎会知道他就是那位头牌清倌人最神秘的恩客,又怎会知道他居然还是认真的?” “当我把这清倌人的小命摆在了他面前让他做选择时……啧啧,我甚至觉得都不必再喂他生死符了,那痴情老人担忧自己的红颜小知己而流下的泪水,可真是让人感动啊……” “……” “……” 虫师怪离一直沉默的听着他在那里洋洋得意,过了许久,才冷不丁来了一句。 “你如此算无遗策,怎么又落到了公子手里?” “额……” 林机宜顿时噎[]了一下,微一怔后,他一脸凝重:“这,是我林某此生最大的机缘!” 然后才得意一笑,道:“不入公子的麾下,又岂有让林某大展手脚的今日?” …… …… “王八蛋,胡言乱语,该死……” 也在此时,听着那些人大喝大骂,七族与郡府一方,也皆已怒火冲天。 有位七族里的年青炼气士气不过,已是怒吼一声,便要冲将出去。 只是,他才微微一动,身形便已被扯住。 “此时绝不能出手,引发大乱……” 扯住了他的,乃是一位七族里的长老,沉声急喝道:“这时候出了手,反而落人口实,就更说不清了……”说着,已转头向范老先生看了过来,沉声道:“老先生,事情麻烦了!” 从事情一出现不对,他们便已急急的观察着四周,很快便已判断出了局势,谁也不知道那些郡府文书也好,范老先生身边的老奴也好,甚至于那位忽然跳了出来说自己曾经被范老先生,或说“鬼官”占了身子的民妇也好是怎么回事,但可以看出对方的歹毒用心…… 他们竟是真的想一举将范老先生坑杀? 其中最吃惊的是南里家的族长,他已急急向着那位南里家的文书传音无数,可没想到,平日里那位自己一句话吩咐下去,便像哈巴狗一样凑到自己身前来的文书,这时候居然对自己的传音听而不闻,只是用力编排着七族,这时候已经说到七族子弟聚众淫乱的事情了。 对方是怎么织出了这么一张大网,竟想在这关键时候颠倒黑白,诬蔑范老先生的? 这些问题,他们也一时想不清,但他们知道问题的关窍。 “愈是在这时候,愈是要忍住,寻得公正人来,一人翻查卷宗,审视那所谓的言辞与‘证人’……呵,那个红袍的女子分明就是炼气士,这时候却装什么民女,拿大家当傻子么……” 说这话的只是一位七族的普通炼气士。 眼下形势看着虽乱,但究竟如何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得明白。 无论对方惹得事态有多严重,只消能够厘清了真相,便只是一场闹剧! 此事说的极有道理,就连一边脸色铁青的范老先生,都点了点头。 …… …… “你之前说的大乱似乎没有出现……” 而在此时,那城间的楼子里,一直仔细关心着外面局势的虫师怪离警惕说道。 “无论是郡府还是七族,都是玩惯了心计的,没有傻子啊……” 林机宜笑着摇了摇折扇,道:“现如今,若是那位范老先生和七族的人一时怒从心头起,向我们的人出了手,整个大势就成了,公子的吩咐我们便也已经完成,但他们居然能够忍得住,便说明他们还看得清局势,知道如今最为要紧的便是稳住人心,再辩清真相了……” 虫师怪离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玩脱了?” 林机宜“唰”一声合上了扇子,轻轻向外一指,笑道:“其实就算他们真的叫来了公正之人,要查卷宗也不怕,鬼书生亲自操刀,把那些卷宗做的滴水不漏,现在任何人一翻卷宗,都会发现所有的蛛丝马迹皆是指向了范老先生,只不过,我们又何必把事情搞这么麻烦?” “你瞧……” …… …… 此时的外界,任由着那范家老奴和南里家的文书,正放肆大叫,将一桩桩不知真假的丑事接连抖了出来,听得一众百姓都已彻底发懵,而偏偏郡府与七族一方,竟在这时候保持了沉默,则更是让人无法理解,乍一看去,倒像是这两方已经被说的哑口无言,直接默认了。 可是在暗中,却也已有各路高手潜行而至,盯住了每一位关键人物。 他们不急着出手,因为担心引发大乱,事情说不清楚,于是他们的计划是掌控局势,然后同时发难,然后也就在他们觉得已经把握住了形势的关窍,准备先将局势缓和之时。 就在郡府一众慌乱的掌令与神将方向,忽然有一位神将往掌心里吐了一口唾沫,狠狠一搓,握住了自己手里的长枪,猛然大叫一声,急急的向着半空里那位范家老奴冲了过去,厉声喝道:“狗奴才,老先生相信你才要你去做这些事,你如今居然全给抖落了出来?” “看我替老先生杀你!” 厉喝声中,急急一枪,戳到了那范家老奴的身前。 与此同时,周围其他多个地方,有穿着缉妖司袍服的炼气士,大怒着向那红袍的女子冲去,喝道:“当初老先生就该直接了断了你……” 有不知名的炼气士,猛然一掌摧垮了一栋小楼,高声厉喝:“一不做二不休,杀光他们……” 满城百姓的情绪,也因着这突如其来的大乱,骤然之间被点燃。 七族炼气士人人色变,大叫:“坏了!” “噗……” 范老先生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气得手掌都在颤抖:“究竟……究竟有多少人想害我?” 第二百六十三章 鬼官杀人,光明正大 纵是已经发现事情离奇到了一种可怕的程度,纵是发现对方的布置比自己想象中还要阴损的多,七族炼气士也深深明白,这时候反而不是应该发怒的时候,毕竟一城百姓都在看着,这时候挟着怒火行事,反而有可能落人口实,让百姓们更加偏向于另外一个方向…… 但他们没想到,纵是自己忍得住,却有人忍不住了。 就在那位郡府神将向着范家老奴出手之时,一切事态,便皆已失控。 那位神将看起来修为不高,也没给人留下什么印象,人群中极不起眼,可谓份量极低,但不论他是怎样的,在清江百姓们面前,他出手了,就等于是范老先生一方人直接出手了! 如今本是在形势急转,众人心神慌乱之际,谁出手,谁理亏! …… …… “哗……” 像是一下子戳了马蜂窝,整个清江城瞬间乱了一团。 “当着众百姓的面,你们也敢杀人灭口?” 那范家老奴迎着小神将递来的一枪,想也不想,撒腿就跑。 他跑,那小神将就追。 二人一个跑,一个追,迅速绕开了满城,让更多人看到了神将追杀老奴的一幕,顺便的,自然也就将这老奴的话传遍了满城:“范老先生便是鬼官,他一面为官,一面做鬼,做官取名,仁义礼智信,做鬼取利,黑白兼吃,捞尽油水……你纵是杀了我,也要让人知道事实!” “事已至此,郡府还想杀人灭口?” 而同样的,见到了这一幕的下方,守山宗众弟子连同一些不知来自何处,看起来颇像清江大城里面那些混迹于江湖之间,终日走马弄枪的游侠儿般的散修,纷纷向前涌了上来。 看起来,他们已经气不过,要出手主持正义。 而他们这一压了下来,郡府的掌令与神将、缉妖司等人,也纷纷压了出去。 这时候他们也搞不清楚形势,只知道有人已经出手了,也知道自己该为谁去卖命。 于是,整片大城上空,顿时乱糟糟的,刀光剑影起处,残肢鲜血纷离。 …… …… “压不住了!” 一个声音骤然之间,从清江城中,传进了范老先生耳中。 那是恭家的祖爷,声音冷厉,近乎于冷漠的向范老先生说道:“范老兄,事情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便不再是可以轻易控制得了的,对方那是想要你的命,拖来拖去,只会让事态更严重,惟有以雷霆之力,迅速了清事端,才可挽回颓势,不然,你不可能再说得清楚!” 范老先生这时候正缓缓抬手,拭去了自己嘴角的鲜血,眼睛的余光扫向了清江城中,平日里,他咳嗽一声,都会引来无数的关注,可是刚才,他已气到吐血,却没有从清江百姓们眼中看到多少关切,他能看到的,只是那些畏畏缩缩,闪烁不定,满是疑光的眼睛…… “愚昧,痴蠢,毫无主见……” 范老先生心中正在破口大骂:“旁人说些什么,就信什么吗?” 骂着,又看向了不远处已经被一众同窗簇拥进了那洗云小楼的方寸方向,眼中更是满蕴毒火:“老夫一世英名,也不知被你这小儿三言两语,坏去几何,只是,你这小儿真当老夫纵横清江一世,靠得便是这些百姓们的簇拥么?你真当这世间,动动嘴皮子就可以立足?” “一不做二不休,既然要动手,便统统拿下!” 范老先生心间狠狠闪过了念头,忽然沉声厉喝:“来人啊,将这些满口胡言,诬我声名的贼子尽皆拿下,纵是挖地三尺,也不可放过一个,我倒要看看,尔等如何再来害我……” “遵命!” 一众郡府文书神将,齐声大喝,纷纷扑将了下来。 而在另一方,清江大城上空,也出现了几道苍老的影子,看他们的袍服,皆打扮的很普通,没有半点炼气士的样子,倒像是终日囤于深宅,下棋养鸟的富家翁,但他们面上的从容与淡然,甚至是冷漠,却昭显出了一种居于世人之上,看世间如棋盘一般的疏离之意。 “自从仙殿一统九域,清江便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他们对视一眼,笑道:“既然热闹,那就索性让孩儿们也掺一脚吧……” 声音落时,一道神念,已然洒向了下方。 一众七族炼气士,皆瞬间得到了一道严令:“拿下一切作乱之人,反抗者,杀!” …… …… 吵架吵不过了,还有拳头! 这世间向来如此! 毫无疑问,如今清江城的百姓们迎来了一场从未想过的三观崩溃,先是他们心目中活圣人一般的范老爷子,竟是成了此前人人憎恶的“鬼官”,但也还不等他们心间的惊疑与憋屈之意发泄出来,就看到那些高高在上,但向来一脸温和的炼气士们,神色皆变了…… 从来不在清江城里宣示神通术法的掌令与神将们,狠狠扑了下来,冲向刚才在他们面前“揭露”了范老先生真面目的守山宗弟子,以及那几个甘冒奇险为他们作证的人! 而空中云气聚啸,也有数不清的黑影窜上了高空,狠狠冲进了人群之中。 那是七族炼气士! 起码从眼前这一幕看起来,他们的力量,几乎不可抵挡。 且不说堂堂郡府有着多少掌令与神将,缉妖司的衙差,仅仅是如今几乎高手倾巢而动的七族,便已经是一股子不容忽视的力量,而在他们的力量面前,守山宗这小小宗门,寥寥十几位弟子,甚至再加上之前那些现身作证的文书,以及证人们,简直便如同蝼蚁一般。 这本就是一种无法对比的力量,相差也是太远! 在他们这一动之下,别说守山宗的两位长老,以及一脸惊惶跟在身边的几位弟子了,就连如今已经被人扶进了小楼,正在养伤的方二公子,也瞬间便已被数十位炼气士围住。 清江城上,像是骤然铺开了一层黑色的云气。 而在这云气聚啸之间,范老先生一脸阴沉,昭显了炼气士的凶狂本色。 他抬手,便有一方青色大印,落在了他掌间。 手持大印,须发皆飞,他神色无比阴怒,厉声大喝:“杀!” …… …… 这一刻,范老先生第一次显露了他仁慈和善之外的另外一面。 而清江城的百姓,则都记住了他这一面。 …… …… “人设崩了!” 小楼之中,挨了一剑的方二公子在众位同窗的搀扶下,看着诸位同窗满面惊恐的神色,将一条浸满了鲜血的手帕取了出来,随手扔在了一边的废纸筐里,然后悠然坐在了案前,一边慢慢的品着茶,一边像是看戏一样的听着外面的动静,听到外面厮杀开始时,他笑了。 老先生自学成才,功力深厚,但应对危急突发事件的能力还是差了些。 “方二公子,你……你不感觉现在危险的是我们吗?” 鹤真章声音有点发干,感受着楼外传来的惊人气机,心虚的说道。 此前无论是范老先生,还是七族,都不敢真的向方二公子下手,毕竟忌惮他的身份,可如今,人家已经真的急眼了,那些炼气士,都已冲到了楼前,与人家相比,自己楼里这些…… “关我们何事?” 方寸若无其事的笑着,招手道:“你们过来!” 众皆抬头,有些懵懂的看着方寸。 “此前讲道,是讲给外人听的,虽然也有些真东西,但能不能悟出来却要看个性,而我突破凝光境界之后,最有心得的道理,便是一道炼心之法,如今,我继续讲给你们听!” 方寸道:“此法名为,三魔七神印!” 整个小楼里,所有人都变得有些瞠目结舌。 大乱已起,大敌当前,方二公子倒要在这时候开始讲道? 难道外面这场大乱,真与我们无关了不成? …… …… “哗啦啦……” 而在此时的小楼之外,正当郡府一应掌令与神将,皆挟着无边杀意而来,连同七族炼气士,将守山宗两位面无人色的长老与几个弟子包围在了中间,即将以雷霆之势,将他们以及楼中已经被刺客刺伤的方二公子等人一同拿下之时,却忽然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心惊。 那种无法形容的惊人之意,使得他们下意识心间一震,心脏像是缩了起来。 不仅是他们,空中的范老先生,还有三族的老炼气士,五宗的宗主与长老们,也看了过来。 半空之中,正有一道身影缓缓走上半空。 他身材瘦削修长,穿着一袭青袍,面容清秀,显得有些沉默低调,平时的他,给人的印象都是极容易忽略,甚至很难想起他也是一宗之主,可是在这时候,他却背负大刀,一身杀意,脚步仿佛踏在了人的心坎上,每一步迈出来,都让人感受到一种如山一般的压力。 “守山宗宗主徐文心,早已等候多时了……” 他笑着,抬头看向了诸人,神色还是显得温和秀气,但眼底却似有血浪在浮动。 …… …… “守山宗,竟真个敢公然反抗?” 一众七族与郡府的炼气士望见了小徐宗主之后,先是一怔,旋及便皆是大怒,第一个反应倒不是吃惊或是什么,而是有些意外,守山宗本就人少的可怜,如今来到了清江大城上的,也只是小猫两三只,如今迎着七族与郡府的诸多炼气士,他们哪里来的胆子敢反抗? 尤其是,身为没落郡宗,难道他们不知道公然反抗郡府会是什么结果? 平时宗门长老自然可以和郡府的掌令与神将称兄道弟,甚至私下里耍耍威风。 可如今不一样,这是公然抗命,形同造反! …… …… “杀!” 一声厉喝之中,他们毫不犹豫出了手。 起码有几十位炼气士,身形跳在了半空之中,头顶之上先天之气毫光骤现,引动一身法力,化作道道神光,犹如巨蟒一般的向着前方打了过来,几十位炼气士加在了一起,便使得自己打出来的神光,像是化作了一片巨浪,挟着种毁天灭地般的气息,浩荡奔涌向了前方。 望着那超乎自己想象的神光,下方不知有多少百姓瞬间变了脸色,下意识四散躲避。 就连小徐宗主身后的两位长老与几位弟子们,也皆已胆颤心惊,说来丢人,虽然他们也是炼气士,但迎着对方这么多人联手施展的神威,已经下意识的怕了,只想要溜走…… 力量差距过大,他们连还一还手的念头也没生出来。 …… …… 而迎着那浩荡的神光,身材单薄的小徐宗主却忽然开始笑,笑容里有种无法形容的复杂意味,然后他不退反进,居然大踏步向前迎来,单臂一扬,周围便立时有无穷法力激荡,搅起滚滚魔意,似乎整个人于此时变化,周身燃起滚滚恶焰,身周的怒火形成了实质也似…… 轰!轰!轰!轰! 那怒焰一层一层,扑向前方,每滚出一层,便显化无穷的凶威。 骤然之间,便已经与对方涌来的数十道神光撞在了一起,两方力量交叠之下,倾刻间湮灭,涌动出了慑人心魄的力量,滚滚向周围散溢了出去,将七族与郡府的凝光与筑基等炼气士摧动的四分五裂,立足不稳,而对面激荡出神光的金丹炼气士们,更是跌跌撞撞后退。 这还不算,小徐宗主荡来的凶威实在太盛,竟使得他们呼吸也喘不过来,连退四五丈都不足以化解对方的力量,最后时,干脆的一声呼号,纷纷向后奔出,身形皆已散乱狼狈! “这怎么可能?” 无数人看到了这一幕,直惊的眼珠子都要掉了出来。 只以一人之力,便击退了数十位炼气士,而其中十几位皆是金丹…… 这是何等实力上的差距? 众所周知守山宗有位小宗主,也众所周知这位小宗主没落得任何底蕴,修为也只平平。 若不是如今亲眼见到,谁能想到这位平日里沉默寡言,大部分时间都会被人下意识忽略的小宗主,竟会有如此可怖而凶狂的手段? …… …… “原来是你……” 也是在这一霎,七族一众长老与范老先生等人,看着小徐宗主的出手,霎那之间便反应了过来,纷纷面露惊怒之色,厉声大喝:“原来那鬼官就是你……” 此前他们只是查到,那鬼官一定与守山宗有关系。 他们猜过鬼官可能是守山宗后山的那个疯子,也猜过鬼官可能是某个他们没有见过的守山宗长老等等,但却惟独没想过,或是不太相信鬼官就是小徐宗主,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小徐宗主都实在不像是有那么强的修为,敢做出鬼官那等行径来的凶魔之辈…… 直到如今,看到了小徐宗主的出手,那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而在他们的惊怒喝声之中,小徐宗主却是忽然笑了起来,笑得极为畅快。 “我怎么可能是鬼官?” 他笑着看向了远处的范老先生:“人尽皆知,你才是鬼官……” 笑声中,他忽然大步奔向前去,身后负着的大刀早已取在手中,挟着自己这一身的交织纵横的魔意,犹如一团血云一般直直的冲向了那一群七族与郡府惊慌失措的人群之中,犹如恶鬼复生,涌入了对方的战群,堪称是光明正大一般的,斩落了一片人头。 “真没想到,我也有明着杀你们的一天……” 有人注意到了他的眼神,血腥黑暗,浮动着前所未有的畅快之意,像是在盯着猎物。 “哈哈哈哈……” “徐文心在此,特来擒你这鬼官!” 第二百六十四章 有理不壮气愈狂 霎那之间,形势逆转,本是七族与郡府炼气士急向着守山宗弟子,向着小楼赶来,却浑没想到,竟是小徐宗主施展惊世凶威,一个人向着这七族与郡府炼气士冲了过来,搭眼看去,只见得一道凶威滚滚欺来,压得一片神光黯淡散乱,竟是硬以一人之力,压住了众修。 这时候的小徐宗主,简直已经不是在出手,而是发泄。 似乎要将他心间积压了许久的愤怒与憋屈,尽情的发泄了出来,以一种疯狂的方式。 明明那些七族与郡府的炼气士,其中有十几位皆与他一样乃是金丹,这些人也明明心知肚明,守山宗,或说这位小徐宗主,才是理亏做恶的一方,依着炼气士的共同认知,这时候他们应该才是理直气壮,气势更盛的一方,但偏偏,这些人居然在小徐宗主面前都有些心窝气短,修习了数十年甚至百年的道理,在这时候没用了,有理的不壮,做恶的倒气直! 迎着那一个人,他们几十个,竟都近不得那小楼,反而节节败退! …… …… “浑帐,无理!” 而远远的看见了这一幕,范老先生几乎气得再吐一口血,眼中有无数怒焰流淌了出来,若是小徐宗主没有出手,他还不能断定,这个看起来老实巴交,被人忽视了那么多年的守山宗小宗主便是鬼官,可如今,小徐宗主这一出手,等若是堂而皇之的承认了他的身份。 可气的是,他在几乎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倒要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鬼官,还敢反抗! “郡府诸部神将何在?掌令何在?缉妖司儿郎何在?” “五宗炼气士何在?七族兵马何在?” 老先生骤然一声狂喝,声音激荡,卷向了整片清江大城,眼神惊怒,骈指点去:“而今守山宗鬼官已然现身,尔等还要留在一边看热闹么?还不速速将他给我拿下,以正清名!” 声音激喝而去,清江大城周围各种。 驻守四方的神将与掌令们,纷纷应诺,急急冲上了半空,犹如乌云。 整个清江大城里的炼气士,不拘修为如何,数百之数,尽皆奉他的命冲将了上来。 而另外一侧,七族来的炼气士,本只是打算保证七族的事情发展顺利,并不想要太深的参与到此事之中,以免暴露了底蕴与实力的七族炼气士,也皆得了命令,其间高手纷纷奔向半空,祭起法宝与符篆,挟着一身凶气,滚滚荡荡,向着清江城上空的守山宗弟子涌来。 而在周围,得到了点名的五宗宗主与长老们,也皆急急抬头,身上气机浮动。 这一瞬间,便像是半空里出现了一片气机怒海,将要淹没一切。 这便是堂堂一郡的底蕴与实力,远非一宗一人可以抵抗…… …… …… 而在此时,分明楼外战势已久,悬如一发,而在楼内,方寸却正在认认真真的向着自己的诸位同窗讲述着:“我这三魔七神印,非术法,非炼气法,只为炼心。红尘多伤毒,毁人心窍,浸人神魂,是以先辈炼气士皆避红尘,以免污了自己窥见大道之眼,於了领悟天地之窍,然天时不同,修行亦变,吾辈炼气士,赶上了天地大变,深入了红尘污浊,便不可守旧,更不可逐流,反而要迎难而上,倒要化红尘历练为道心之劫,借三毒七伤,炼我玲珑道心!” 他看向了自己的诸位同窗,以及在一边装着听不懂,却用力摆出一副认真听的小狐狸,面上有着前所未有的认真与凝重:“吾等不修世外仙,只修红尘仙,只取人间真意……” 无论是孟知雪,还是鹤真章、梦晴儿,又或是刚刚回来的雨青离等人,这时候脸色都有些复杂,一方面,是方寸如今所讲,实在超出了他们以前的理解,感觉玄妙精深,但又偏偏发人深省,一方面,外面形势已是如此严峻,这小楼都随时有可能会被击垮,而他们却若无其事的在这小楼之中听经参道,难道这时候的方二公子,真个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 …… 也同样是在此时,随着范老先生一声厉喝,清江底蕴齐出,似要淹没一切。 但很快,众炼气士便发现,形势似有些不对。 那些随了老先生严令齐齐赶了过来的炼气士,声势是到了,但竟是一片散乱,那些涌将过来的炼气士里,人数虽多,但却大部分皆是筑基,甚至更低一些的,这等样的修为,想要参与大战,围杀金丹,凭着单个人根本不可能,只有结成阵势,上下齐心,才有些希望。 可是这一动,便看出来了,他们根本结不成阵势,只有无数慌乱的大喊与大叫,无头苍蝇一样的忙碌奔波,就像是其中无数个关窍地方,都有一些人在乱发命令,极不配合。 而一队人马之中,只消有这么一个作乱的,整个阵势,便不可能成形。 更让人看着几乎要气的口吐老血的,便是五宗! 如今论起整个清江大城的力量来,最强的便是五宗,因为他们不但宗主齐至,每一宗也都来了不少长老,他们的力量加起来,几乎是可以覆灭整个清江的程度,数十位金丹。 而在之前,他们这些人聚在一起,本就是为了擒拿鬼官。 如今,小徐宗主的鬼官身份,已然呼之欲出,分明到了他们出手的时候。 可是在这时候,他们没有一个动的。 每一位宗主与长老,都只是冷眼看着城间乱象,像是在……思考! “宗主,我们要出手帮着擒拿鬼官么?” 乐水宗方向,有位长老望见一身凶气的小徐宗主,低声询问。 乐水宗宗主却只是笑了笑,道:“急什么,现在还不知道谁是鬼官……” 长老看了看小徐宗主方向,若有所思,便不再问。 …… …… “可恶……” 范老先生又如何看不明白他们的心意,额头道道青筋浮现:“妖人何敢,究竟安插了多少人入我郡府,究竟用了何等手段,乱我郡府威仪?尤为可恶便是那些宗门,到了此时,难道还看不出那守山宗徐姓小儿便是鬼官,竟不出手助我降魔,倒要选择观望……” “他们究竟是在想什么?” 郡府诸部兵马的乱象,与五宗那诡异的态度,使得范老先生意识到了事情的可怕。 对方那可笑的指责,似乎真的生出了一定的效果…… “呼……” 到了这时候,范老先生倒是冷静了下来,忽然冷冷抬头,向着一个方向看去。 那里,乃是七族的三位祖爷,也是七族的底气所在。 “世事荒唐,百姓愚昧,妖人狡诈,害人诛心,既然如此……” 范老先生的声音,像是从无数的怒海深处捞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挟着无穷无尽的怒火: “那今日老夫便亲自出手,斩杀妖魔,以正乾坤正道……” 声音落下之时,他手中的山河印陡然之间高高飞在了半空,上面垂落了无穷无尽的青色光华,看起来像是一方华盖,又如垂柳,笼罩在了范老先生身上,便使得他一身浩然正气,节节暴涨,几乎化作了一个让人无法直视的烈日,每一个人看到他,都似乎内心惊恐。 而范老先生挟山河印之意,一步踏出,手中已多了一根狼豪朱笔。 他大袖飘拂,远远一笔向人群里的小徐宗主点了过去,一点正气,镇压万丈凶神。 清江最正统,也最具声望的老先生,终于亲自出手。 也是在同一时刻,那三位七族的老祖爷,也明白了范老先生的用意,心间皆有些无奈,似乎没想到连自己三个人,都被逼到了要亲自出手的程度,不由得感慨世事的可笑。 可既然到了这时候,他们自然也就不会再犹豫。 对视一眼之后,三道虚幻的影子忽然之间暴涨,挟万均之力,向着小楼镇压了过来。 面对着这三道近乎金丹巅峰的气息,那小楼,或说清江城内,一切都像纸糊的。 而随着他们四人的出手,清江城内,刚才因着有某些人在关键之处搅局,有些难以成军的郡府人马,以及七族炼气士们,这时候也皆已赶到,虽然他们中间,有不少难明身份的人,可是这样的人毕竟太少,大势裹挟之下,他们还是冲到了这片战场,就算阵势难以成形,但在这么多炼气士,交织如海的气机面前,作乱的些许人马,还是被衬得如同一场儿戏…… 滚滚凶威,遮天蔽日,如山飞来,摧枯拉朽! …… …… “分明有这么多的敌人,结果只付了我五千金……” 远远望着那一片乱象,有个怀里抱着只花斑小狸猫,后面跟着两只狗崽的黑袍人,无奈的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的说着:“那究竟是想让我出手帮忙,还是只想让我在这里看着呢?” 同时也是在这时候,混乱的城里,某个繁花如锦的园子里。 一位身着火凰神袍的女子,坐在了凉亭里,一杯接一杯,饮着烧口的烈酒。 身边的女官迟疑的问:“殿下,我们……” 身着凰袍的女子笑道:“我倒是打算出手帮他的,可好歹也得看看这小子能做到哪一步!” 第二百六十五章 正气的化 身 随着范老先生与七族的三位族老同时出手,场间形势立时变化。 郡府与七族,似乎到了这时候,才终于显露了自己真正的底蕴,给人的感觉,便像是被幼童挑衅的大人,本想着喝骂两句就可以解决问题,没想到对方个子不大,脾气不小,终于逼得大人要出手揍他,但是这样一来,形势也就一下子变得异常凶险,事态升级了…… 几乎是在执笔冲来的一霎,范老先生手中朱笔便已凌空挥舞,倾刻间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字,每一个字落在空中,便如一道大符,交织盘旋,镇压向了小徐宗主的头顶。 小徐宗主那滚滚升腾的凶焰,竟在此时,被一个个的金字压了下去。 就连之前被他一个人杀的狼狈不堪的七族与郡府炼气士,这时候也如释重负,纷纷逃开。 “正就是正,鬼就是鬼!” 范老先生冷眼看着他,沉声大喝:“小儿,你颠倒不了黑白!” …… …… 另一侧里,那三位七族族老同时冲到了小楼面前,滚滚气机交织之下,也似乎要将那小楼随手拔去,整个清江城里无数正在作乱的散修妖修,这时候也纷纷被他们的气机震慑,猖獗之色烟消云散,下意识里心气便短了半截,纷纷缩回了人群之中,只是惊怖的看着这一幕。 连范老先生与七族的族老都出手了,这可怎么办? 自己这些人闹得再大,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那也如蚍蜉撼树啊! 倘若这一次真的败了,自己这些人的命运…… …… …… “到了这时候,你不说些什么?” 清江城的某个妓馆之中,虫师怪离忽然转头,看向了林机宜。 而被三位头牌簇拥着的林机宜,这时候仍然在笑着,只是笑容多少有些勉强:“公子吩咐的事情,我都已经做到了,此前我对公子说过,我们便是再作乱,也只是四两拔千斤,大势左右不得,而公子并没有吩咐我后面做什么,凭我们的实力,就算是出手的话……” 他看了看外面的形势,苦笑道:“也是一出去,就被打死了啊……” 虫师怪离沉默,但也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此时外面战场之上,金丹炼气士,怕是便有数十个。 以他的修为,这样正面与金丹炼气士放对,怕是一个回合都撑不住。 而林机宜得了公子赏赐,可以施展金丹之力,但也根本就左右不得大局…… 他们的局限,便在于此! 只是,若这一切都是公子吩咐的话,那公子不可能没有提前预料到这一点…… 公子准备如何应付? 他还在暗中伏下了一些高手不成? …… …… 秦老板还在撸猫,嫌弃狗。 凰袍女子,则还在花园里静静的喝酒看戏。 随着郡府与七族展露真正的底蕴与实力,守山宗一方没有高手出现…… ……出现的是与高手相反的人! “仙人手下留情啊……” 就在七族三位族老与无数炼气士,逼到了小楼之前,而迎着这股子惊人的气势,守山宗两位长老与一众弟子,似乎根本就无法抵挡,只能不停的后退,只差一步,就被逼进小楼去了,而其他人,包括推出了证明范老先生就是“鬼官”,包括那斥责范老先生曾经霸占了自己的红袍女子等,也皆已被人追杀,这时候正保命保的狼狈不堪时,一群人拥了上来…… 那是一群百姓! 身穿杂乱袍服,短襟泥腿,有杀猪宰狗,也有贩货种田者,竟不知从哪里来的胆子,纷纷涌将出来,拦在了一众炼气士们身前,为首之人大哭着:“守山宗与方二公子,皆是一心为了我等百姓请命,如今伤的伤,死的死,还望仙人留情,万万给他们留一条生路啊……” “啥玩意儿?” 七族炼气士们见得这一幕,几乎气得笑了。 寻常百姓,何时有了胆子,跑到炼气士的面前来求他们手下留情了? 这些百姓,只是感受着炼气士的一道气机,就会抱头鼠窜的啊…… 这本就太不合理,而依着七族三位族老与炼气士们的眼力,自然也一眼就看了出来,这些百姓,尤其是领头的,无不是被人以术法慑魂过了,又或是有一些,本就是身怀修为,只是假扮了百姓的,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有胆子拦在了炼气士的身前,有胆子在此哭诉。 当然,其中也自有一些没有被慑魂的,只是被这些人领头,壮了胆子过来的。 “这就是守山宗的手段?” “慑魂这些百姓,过来帮着他们求情?” “荒唐!” 七族与郡府的炼气士们,几乎要被气笑,大袖一挥,便将这些人抖飞了出去。 “滚开!” 他们在拂开这些百姓之时,也已趁势运了法力,不仅拂开了人,声音激荡之下,更可以将这些百姓们中的慑魂法解开,只让他们跑到一边惊慌害怕去吧,不拦着自己的路就好…… …… …… 楼内,感觉到了百姓被人拂开的一幕幕,孟知雪、鹤真章、梦晴儿等人皆是脸色大变,孟知雪第一个站了起来,咬牙道:“方二公子,我现在还有些问题不明白,可是我……” “我要出去帮他们!” 她如今甚至还未破凝光,修为不值一提。 但见得如此局势,却已经决定要出去参与战团…… 这确实是孟知雪该有的性子,而随着她站了出来,便是鹤真章梦晴儿等人,也都站了起来,事到如今,方寸讲的道理,他们明白了一些,三魔七神印,也已领悟不少,但他们如今还是不知道方寸究竟要做什么,只是他们看得出来,自己再躲在小楼之内,便已必败了。 所以,就算明知自己的实力不足,但该出手的,还是要出手。 可是听着外面的动静,方寸却轻轻点头,道:“成了!” 诸位同窗皆一脸惊愕:“什么成了?” …… …… “七族的人,居然如何霸道,上来就要杀人吗?” “天啊,他们一下子打死了多少人?” “该死,该死,我们在他们眼里,连命都是如此不值钱的吗?” 七族与郡府炼气士,将那些明显被人慑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百姓驱开,自然是一件小事,可是他们没有意识到的一点是,这整个城里,也不知有多少百姓看到了这一幕,他们自然不敢说些什么,但一个个躲在屋中门后,瑟瑟发抖的同时,也生出了满心怨念。 他们不知道慑不慑魂的事,只看到了帮着守山宗求情的百姓,被瞬间拂开了。 有人甚至足足飞出了三四丈…… 飞那么高,不得摔死? 本就因为这一连串的变故,内心里生出了许多惶恐与惊怒,但心间多少还有一点糊涂的他们,就因着这一幕一幕,终于彻底的知道了自己该去恨谁,怒火一下子就被点燃了。 当然,点燃了也没有用,他们仍然只会害怕,躲着。 可在另一个地方,却有人静静的看着眼前的法阵,低声道:“成了!” …… …… 那是在清江城西北处,一方法阵环绕,极为幽隐之地,坐在了那法阵前的,乃是一个面上蒙着轻纱,袍服打扮,有些异域特色的女子,正是被范老先生请来,帮着他救治灵井的巫族月部圣女,这时候,她正抬起头来,目光幽深,看向了如今一片乱象的清江大城。 “这是我答应你的第三件事……” 身为世间对《魂经》参悟最深的部族之一月部的圣女,她这时候看向城中,看到的不是一片惶恐,而是丝丝缕缕,蒸腾而起的黑气,每一缕,都似乎涌动着惊人的力量…… 喃喃自语之中,她纤手微抬,捏出一个古怪而神秘的法印。 “去!” 身前的法阵忽然无声运转,像是化作了一方拥有着无穷引力的漩涡,整个城池上空,那些飘飞着的黑色怨愤之气,皆被这漩涡吸引了过来,与此同时,清江城里,那些怨愤的百姓,皆感觉有微不可察的怒意被抽离了出去,只是因为太过微弱,所以几乎无人察觉得到…… 而这所有的力量,皆被引入了大阵,而后呼啸而出。 经过了法阵的转化,这力量竟似隐隐化作了龙形,盘旋而至清江城上空。 那些被百姓们视作正在为民请命,守护正道的炼气士们,诸如那些冒死揭开清江城黑幕的守山宗炼气士、文书、散修、游侠等等,皆受到了这龙形之力的加持,气机升腾…… 其中,尤其是以当众斥骂七族与范老先生,一身正气的青松寒石两位长老为最。 这两个四舍五入简直可以被踢出金丹行列的炼气士,忽然便感觉到了某种涌动可怖的力量,盘绕在了自己身周,那种力量,分明是外力,不属自己所有,但却加持着自己的法力与气势,使得他们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看周围的一切,都觉得渺小了起来…… “真的来了?” 这两位长老瞠目结舌,几乎不敢相信。 他们想起了方长老此前对自己两人说的话:“使劲骂,不要怕,只要你们二人能够赢得了民心,维护了体面,那我就有办法给你们借来力量,让你们短时间内成为高手……” “为啥?” “因为到了那时候,你们便是正义的化身!”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一篇论国 轰!轰!轰! 七族一众炼气士,以三位族老为首,根本就没有将那些拦路的百姓放在眼里。 大袖挥去之时,便已将他们荡开。 甚至对他们来说,也没有将正一脸惶恐的守山宗两位长老和寥寥数位弟子,以及那大呼小叫的南里文书、范家老奴等诸般散修等人放在眼里,对他们而言,想要对付这些人,简直说不出的简单,只要自己这些人出了手,那么他们一切计谋,皆是无比的浅显可笑。 炼气士,论得是修行手段! 你们谋划那么多,强词夺理颠倒黑白,于事何补? 人间名望,确实重要,便如范老先生,就看得无比之重,但七族不是范老先生,他们本来就更看重利益一些,对于名望,他们不敢小瞧,却也知道,这不是短时间内可以转化作修为的资本,所以如今守山宗,及那位方二公子做的一切,本来就更像是小儿般的闹剧! 如今他们考虑的,反而是该如何处置守山宗,直接杀了还是先拿下? 如何处置那方二公子,强行拘下,还是暂时软禁? “先把这小楼拆了!” 心里想着时,他们淡淡开口,吩咐了下去。 在自己稳占赢面的情况下,他们更想看看的,倒是那位方二公子如今的表情。 同时,也想看看方二公子受的伤…… 毕竟,那天行道刺客出现的太诡异了,忽然之间斩出一剑,转身便走。 这或许能蒙骗得了其他人,又如何能骗得了他们这些老狐狸? 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也就在他们觉得前方已经没有丝毫拦路障碍之时,忽然声声暴吼响起,旋及一道滚滚法力激荡而来,那法力强得,甚至让七族的三位族老都大吃一惊,无人敢小觑,一边后退,一边同时挥舞大袖,金丹巅峰的力量,便如江河一般向前滚去。 哗啦啦! 力量袭卷相撞,也不知余波激卷了多少七族炼气士,摧垮了多少街巷木楼。 “何方高手在此?” 三族族老脸色大变,急急看去,就看到了空中两道气机巍峨,顶天立地一般的身影。 那两人,一个略胖,一个偏瘦,周围气焰旋转,立定虚空之中。 “怎么会是他们?” 三位族老,连同七族与郡府的其他炼气士,这一惊当真非小。 守山宗的两个长老,他们如何能认不出,只是,对这两位长老,人人心知肚明,一共也就那么点本事,严格算起来,简直是清江长老之耻,怎么忽然之间有了这等横强的气机? 而还不等他们心间闪过太多念头,那两位长老已呵呵大笑,向前冲来。 “我二人修心养性,从不愿与人动手,更不愿倚仗修为欺人……” “然尔等恶事做尽,祸乱清江,却由不得我们不显露几手真正神通,以正视听了!” 那两位长老的话像是从天外传来,震颤虚空,惹得人心惊肉跳,而在喝声之中,他们两人已齐齐向前,双手微压之间,便使得虚空如琴弦一般震荡不休,修为低些的炼气士,在他们二人面前,居然立足不稳,脚下的虚空都踏不住,一个个身形狼狈的向下跌了出去。 更让他们惊异的则是这二人修为高深的真相…… 守山宗已经出现了一位凶势滔天的小徐宗主,怎么又出现了两位这样强大的长老? 难不成守山宗真个这等藏龙卧虎,还藏了两位这样的高手? “魂力,是降神术……” 三位族老年老成精,见识广阔,惊异之余,忽然同时放声大叫。 以他们的修为,已然看到那两位守山宗长老身后若隐若现的一道龙形,瞬间便已想到某种传说中的秘法,七经各有门道,参研到深处,皆有一些惊人的神妙,便如《魂经》之中,便有一种“降神”之术,乃是一种化魂为神,加持于炼气士身上的玄妙之法。 若得大炼气士降神,那么凝光,也能发挥出堪比金丹的力量! 只是,那两位守山宗长老这点子本事,若是被人降神之后,力量一跃至此,那么,在他们背后施展降魂之人,该有多么强大,难不成是元婴顶尖的大炼气士在暗中相助? “三个老不死,鬼鬼祟祟,过来挨打……” 而在这三位族老惊疑之际,那两位长老已大声呼喝,赶将了过来。 气机浩荡,身影如龙,竟是两人大战三老,丝毫不落下风。 这一战在清江大城上空展开,声势犹如天威,也不知吸引了多少目光,平时本来就很少看到炼气士“神技”的清江百姓,可是在这一次过足了眼瘾,几乎难以想象守山宗那两位长老的无敌之势,显而易见,这两位“老神仙”的神威,从这一日起,很难被人忘掉了! …… …… “难道有高人在背后相助守山宗?” 不只是三位七族族老意识到了这一点,便是五宗宗主五长老,也皆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们心惊之下,皆下意识里向着四方望去。 降神之法,与魂力强大有着极强的关系,而如今,一眼看去,便见守山宗两位长老得到了强大到可怖的魂力加持之外,还有数人也隐隐有魂力降临,顿时使得他们心惊不已,皆已想到,倘若是有高人相助守山宗的话,恐怕那人起码也是清江,乃至鼋国的一流人物了。 更有可能,根本就不是一个,而是两个,甚至三个。 碍于修行层面的某些障碍,他们一时之间,还猜不到这些魂力,其实来自于百姓。 因而他们的猜测,只是觉得有不少高人,暗中入了局。 “到了我们擒拿鬼官的时候么?” 有些长老心间急躁,皆隐秘的开口,询问自家宗主。 “再……再等等!” 五宗皆是老成了精的,事态不明,绝不肯轻易出手,但心思也有些活动。 眼见得这片大乱里,饶是有降神之法,加持于两位守山宗长老身上,暂时抵住了三位族老,但七族与郡府的炼气士还是远远多于守山宗,剩下的人越来越弱,终是双拳难敌四手,便也各自心思浮动,急急吩咐了几条命令下去,着自家门下弟子,前去控制场间的局势。 “哎哟喂,道友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和气生财啊……” “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好好聊……” 随着五宗里这些出来劝和的人出现,七族与郡府溢出来的力量,顿时受到了干扰。 …… …… “混帐东西,皆来害我……” 眼见得七族之中,三位族老亲自出手,都没能短时间内将那些守山宗弟子与其他暗中作乱的人拿下,反而使得事势越来越复杂,范老先生也已气得头顶之上几乎出现了实质性的怒火,他感觉如今的局势,竟如一团乱麻,明明该是自己这边占尽上风,但偏不如意。 “尔等妖邪,尽数该死!” 狂声大喝中,他终于什么也不顾,只是全神出手。 他相信,事态再乱,只消自己先斩了鬼官,再震慑群修,不怕分不清黑白。 “国之运,在于民……” 心念既定,他手里的朱笔,便已接连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字。 每写出一个字,便虚空生毫,大放金光,犹如一道道符篆,渐次向着那位凶势滔天的小徐宗主镇压了过去,每一个字镇压过去,小徐宗主身上的气焰,便会低落一分,任他左冲右突,激荡法力,但却始终被人死死压住,便是想突围来攻,也有其他的金丹掌令舍命拦住。 随着一个又一个字的写下,范老先生身上的气机已是愈来愈厚重。 金光灿灿,铺满虚空,如踏光芒大道,映耀八荒! 这光芒,已不仅仅是镇压住了小徐宗主,甚至影响到了整个清江城。 老先生如今在写的,正是一篇他成名的文章《论国》。 《书经》一道,博大精深,远非仅仅是符篆之道,便可以一言概之,如今这范老先生施展的,便是书写经义,引动天地至理,借此来镇压妖邪,还这清江朗朗乾坤,一时清明! 而《论国》,正是他的成名之篇。 当年,范老先生尚只是清江郡一介文书,便因得著就《论国》一篇,震动四方,便是朝歌一些大儒见了,也皆拍手称绝,这一篇《论国》,铸就了范老先生的文名,也成了他稳不可催的根基,他在清江稳坐如山,甚至敢当面斥责鼋神国,都是这文章带来的底气! 这样一篇文章,本身就有着强大的气运与道理,空口诵念,甚至都可以震慑鬼神。 而若是被他将这一篇《论国》写完,谁知道会出现何等强横的神威? 远处近处,不知多少炼气士见得那满空灿灿文字,都已心间生出了无尽敬畏之意! 清江城中,某个地方,秦老板抬头看向了空中,神色平静。 他似乎在推算,若是这一篇经文写完,自己需要几剑,才能斩了这位老儒。 而在某个园中,凰袍女神王脸色也前所未有的凝重,低声自语:“若让这老儿写完了这篇经义,其神威甚至会超越元婴,直抵神王之境……可为何,那小子还没有求我帮忙?” 第二百六十七章 钓来名 《书经》大儒,往往不通神通术法。 便如这位范老先生,他术法普通,神通更是领悟不多,至于《武经》,他这一辈子,一百年的时间加上,也没有几回与人动手的经历,又怎么可能是某些粗野武夫的对手? 所以,世人皆知,若想对付这些的大儒,便只有以快打慢。 若是在他刚提起笔,甚至还没有摸到笔的时候,直接一刀斩了,最是安全。 可是,若是等他们写罢了这一篇经义,道理成形,借来天地大势,那别说什么武夫,或是擅长术法神通的炼气士了,便是修为高过了他们一境,甚至是面对着一支铁血大军,他们也全然不惧,笔下自有道理生出,什么刀枪术法,都无法撼动其经义文章分毫…… 如今的形势便是如此。 范老先生本就借《论国》成名,一篇文章,奠定了如今的声名,形成了自己的理念,就连当年的仙师方尺,据说都受他的理念影响极多,如今又是挟满腔怒意而写,待他文章写就,道理成形,那别说是守山宗了,恐怕就是某位神王到了这里,都不见得能动摇他什么。 惟一的办法,便是打断他。 先二话不说,给他一刀再论其他。 可偏偏,这时候的小徐宗主,被他的经义压住,而周围又有起码十几个金丹,各自封在左右,纠缠着他,以免他脱困而出,威胁到了范老先生,其他周围,守山宗一方人数本就极少,这时候能够撑住,便已经是十分勉强,又哪还有人能够过来打扰了他写就经义? …… …… “文章经义,浩然大道……” 小楼之中,鹤真章已经被那漫天经义至理吸引,脑袋伸出窗外,露出了一脸敬畏羡慕。 本命乃是《书经》之人,无不向往这等文章大道。 符篆术法,不过小道,惟有这等经义,才是他们心间的追求。 当然,也只是暗戳戳的追求羡慕一下罢了,别说是他,乐水宗的宗主也做不到这等境界。 “方二公子,那位范老先生……” 孟知雪、梦晴儿等人,皆面露急色,似乎有些压抑。 见得这等文章写就,无论是谁,都会难免心生愧意,如今方二在做的事情,她们便不是全知,也已窥得些许,心间惶惶,不知对错,如今受到了这篇文章影响,那种愧意便更是不受控制得升了起来,毕竟,他们可是与那位写出了《论国》的老儒站在了对立面啊…… “事态不明,何妨再看看?” 方寸平静的坐着,慢慢的说着,声音显得有些低沉:“世人皆言,我兄长曾经与范老先生交好,年青时也受了他许多指点,虽然事后两人淡了,但若论起来,我兄长究竟是否真的亏欠了他,也是我说不准的,此前我一直在与你们讲心经之道,于我自己,同样如此!” “每个人的心间,都有一把尺,衡量着道心是否失衡!” “我心里的尺,便是恩怨俩字!” “正因为我拿不准兄长与这位范老先生之间的恩怨是什么,所以报恩还是报怨,也是我惟一担心的一点,虽然任何事都告诉我,我需要这么做,但倘若他对我兄长曾有恩,那么我就算再认为自己做的是对的,这样把他坑陷了,道心一样也会出现破绽,再难寻得圆满……” “所以,我也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 “……” “……” 一篇论国,铺在虚空,随着写出的经义越来越多,天地间的嘈乱,似乎都被压了下去。 守山宗一方,似乎被一种无形而庞大的力量,压在了角落,舒展不得。 五宗宗主与长老们对视,眼底似乎都看到了大势已去几个字。 而那些清江城的百姓们,看着范老先生在空中书写经义的模样,也都有些心间压抑。 莫名的,他们感觉自己好像有些对不起那位如圣人般的老先生。 似乎已经无法有人再阻那位老先生了…… ……直到一声尖喝响起! “亏你还有脸再写这篇文章……” 那个声音,来自一个惶恐而焦急的人口中,正是范家的老奴,他在这一片乱势里,好歹是活了下来,而他也一直在等着这一刻,见到了范老先生一篇经义快要写完,他忽然跳到了空中,愤然大吼:“当年仙师方尺,闻你好义之名,与你相交,探讨学问,彼此进益,然你却将他参研的理念道理,尽数抄录,作出一篇《论国》,引动朝歌,博来偌大名声!” “以至,时至今日,都有人说仙师方尺最初的理念,乃是传承自你!” “可又有谁知道,这理念,本就是你窃自于他?” “当初你作得《论国》,清江皆惊,对你敬誉有加,仙师方尺知晓此事,但却没有找你,甚至还说,只要道理现世,有益百姓,出自谁口,并不重要,明明白白,将名声让给了你!” “可是后来,他发现凌州百姓生机被窃之事,四处奔走,得罪人无数,甚至遭到天行道刺客追杀,而你却在那时候闭门不出,正是那时开始,他才认清了你,才对你彻底失望,亏你有脸后来还让我四处散播他忘恩负义的消息,难道你自己心里真个一点愧意也无?” “说什么老先生,不过是沽名钓誉的老贼……” “……” “……” 不知有多少人,听得这声声大喝,陡然脸色大变,又惊又怒的转头看了过来。 五宗宗主与长老们,一惊非小,眼中已流出了无尽惊怒。 范老先生与当年的仙师方尺的交情,他们也是看在眼里的,虽然知道他们后来不合,但却无人知道是怎么回事,最多也只是当仙师方尺因为凌州百姓生机被盗之事,才与范老先生疏远了而已,对于《论国》一篇,却从来没有人怀疑过范老先生,毕竟这是他的成名之篇。 即便后来仙师方尺某些理念,与《论国》相似,也只当他受了范老先生的影响,毕竟,在清江时候的仙师方尺,年龄尚幼,学识未成,受到长者的影响与指点,也是正常的事情! 谁能想到,其中还有这等门道? 清江小巷之中,一身考究黑袍的秦老板,眼中忽然便露出了无尽的杀意,这等杀意,使得身上杀机骤然大涨,就连怀里的猫都受到了惊吓,拼了命的从他怀里逃了出来。 跑出数米远,才回头看着主人,不知他为何忽然散发出了这等危险的气机。 而在花园之中,凰袍女子手里的酒杯,瞬间被烧成了一块琉璃。 她眼眶一时红到了极点,有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原来,你还受过这等委屈……” …… …… 小楼之中,惟有方寸端坐不动,只是神色阴沉的异常可怕。 这时候无人开口,惟有满面惊疑之色。 …… …… “噗……” 随着老奴的声音响起,范老先生脸色一阵青白,嘴角涌出一抹鲜红。 这时候,他的心神像是受到了极大的触动,就连正在书写的字迹,都一下子变得有些散乱,整篇文章,已然失了不少神蕴,灿灿金光,也正在飞快变得黯淡,可是他在这时候却忽然咬紧了牙关,转过头去,森森看了那老奴一眼,居然一言不发,继续落笔写去…… 但他道心分明已受影响,落笔再难有浩然之气,于是他左掌用力一握,那山河印上,便顿时有无穷力量,急急的从偌大清江四下里流来,加持到了他的身上,旋及又借由他的身体,加持到了他的笔上,竟又接回了那等神蕴,使得他写的越来越快,字迹里戾气也越来越重。 一个字一个字的落下,勾连如龙,铺在空中,文章已近乎成形。 …… …… “他竟是借了山河印上的气运,强行来写……” 五宗宗主及长老等人,已是心里一惊,急急失声大喝。 “他是可以写的……” 乐水宗的宗主毕竟修《书经》,最明此理,低声喝道:“全天下皆知《论国》一篇乃是他所著,此时仅有一个老奴出来说话,又能如何?他道心已乱,所以我们看得出真假,但我们就算看了出来,又无实证,怎能证明他的《论国》乃是窃来的?” “只是,他的道心已近毁了,于是,他只能强借山河印气运来写……” “……” “……” “哈哈哈哈……” 而在周围众炼气士心间皆已生出了自己的答案时,范老先生的疯癫之色却是越来越浓,他越写越快,最后已是疯狂大笑了起来:“凭你这老奴说嘴,有谁信你?你让那方尺小儿亲自爬出来跟我对质啊?满天下的人都知道《论国》是我的经义,你一张嘴,又有何用?” 疯狂大笑声中,他越写越快,笔迹已显得扭曲而疯狂,但他仍然快要写完了。 金光仍在,天地黯淡,大道轰鸣。 不知有多少人都沉默了下来,看着那疯狂阐述天地大道的老者…… 而后,看着他即将写下最后一个字时,借来的气运犹在,气魄仍在,但他手里的朱笔,却已开始截截断裂,竟是在飞快的朽烂,最后一笔尚未落下时,笔已化作了一片飞灰…… “怎会如此?” 范老先生在这一刻,瞠目结舌,疯了一般看着手里的笔。 第二百六十八章 信仰之力 一篇《论国》,即将写成,可是范老先生手里的笔却已朽烂。 漫天的经义文章,力量已经涌动了极点,但偏偏就在这一整篇文章即将成形,镇压四方之时,却因着最后一笔忽然消失,而像是拍向了高空,似与天公比高的浪花一般,还没有接触到那天上的天公,便已一下子失了底气,然后迅速的跌落,跌得一塌糊涂,其势难止。 “怎会如此?” “怎会如此?” “是谁要害我?” 范老先生脸上癫狂之色尚未散去,便已接着涌起无数惊惶之色,他愤怒大吼大叫,看着面前铺满了半空的经义开始变得黯淡,甚至徒劳的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抓回来…… “没有谁要害你……” 他手里的山河印,忽然散发出了一团乌光,乌光之中,有着只有范老先生可以看到的一道影子,那影子里乃是一个年青人,正是他的死敌,乌河郡的年青小郡守,就连此前斩犬魔的大坑,都是这个人给他挖下的,而如今,他正以一种旁人看不到的方式,冷淡向着范老先生发笑:“事已至此,你还要继续借着神王赐下的山河印继续为自己谋名声不成?” “老先生,你事发了!” “神王已知你引来天行道刺客,刺杀方二公子之事,又如何还能继续将山河印给你?” “呵呵,做了一世的老先生,活圣人,我看你是真的越来越活不明白了,方二公子乃是仙师方尺的弟弟,你也敢刺杀?为了了结那犬魔之事,你更是敢越过鼋国,直接去朝歌找靠山?那云某倒想代我鼋国神王问你一句,你究竟想为我鼋国,惹来多大的麻烦才罢休?” “……” “……” 在那影子,与那声音传进了范老先生心间之时,他一直紧紧握在了手里的山河印,居然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在拼命的挣扎,忽然间脱手而出,化作一道清光,向着空中遁去。 不知多少人,看着这一幕,心里猛得一跳。 山河印,便是鼋国赐予范老先生的权柄,此印被收走,等若是剥夺了他的权柄。 “云霄小儿,你敢害我?” 范老先生又惊又怒,直追着那山河印而去,但他本不擅神通,又如何追得上? 踉跄几步,他颓然转身,便看到了天上地下,无数或同情,或怜悯,或愤恨的眼神。 这使得他几乎心脏都要炸掉,凭生第一次,感受到了羞愧热血入脑之意。 “尔等都要害我……” “尔等皆包藏祸心,容不得我这等清白声名……” “杀……尔等皆该死!” 疯狂大吼之中,他忽然猛然一拍脑门,周身气机变得古怪,头顶之上,丝丝缕缕的金光升腾,竟尔化作了他自己的一道影子,那是一个一身青袍,手持朱笔,不怒自威,周身环绕浩然之气的模样,像是一位威然立世的老儒,背负万载命运,书写大道至理的影子…… “婴光……” 有人大吃了一惊:“范老先生竟是快要成就元婴了不成?” 那影子,便是范老先生于世间的投影,那是他要留给人间的一个烙印。 而这烙印,倘若可以得到足够的滋养,便可以让他封神成圣,突破元婴大修的境界。 “老夫苦守清江数十载,安于贫困,爱惜名声,数十年如一日,养出这等名声,你们想要害我,又哪里有这么简单,收我权柄如何,坏我神笔如何,污我名声又能如何?” 范老先生的声音,滚滚荡荡,犹如闷雷。 “老夫……只要斩了鬼官,填了灵井,仍然……非尔等可以小觑!” 在这声音滚滚传向清江各处之时,他已然大步迈出,向着空中的小徐宗主抓去。 这时候的他,身后那道虚幻的影子,正从偌大清江,甚至是整个鼋国,整个大夏,借来无穷无尽的力量,这种力量被摧动了此时,看起来竟像是可以直接看到的,使得他那一道影子,正在飞快的变大,缠绕无穷无尽的力量,也愈来愈真实,挟无尽神威向小徐宗主抓去。 …… …… “那是什么?” 小楼之中,雨青离皱眉问了出来。 “是他的声望!” 方寸缓缓开口,道:“他将养了数十年的声望,不是那么容易被击溃的,信他的人仍在,而且极多,所以他以《灵经》中的法门,想要自我封神,借此斩杀他所有的仇敌……” 鹤真章闻言,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你家宗主要没了……” 方寸只是笑了笑,摇头:“不会!” …… …… 此时的小徐宗主已经脱困,那漫天的经义,随着最后一笔没有勾起,已经消散于空中,而之前那些缠着他的七族炼气士与郡府掌令等人,在范老先生的山河印被收走之时,也已经按捺不住心间惶恐,急急的逃开,这时候只是糊涂而恐慌的看着那发了狂的老先生…… 可得了自在的小徐宗主,迎着范老先生那一掌,却不躲不避。 他只是抬手,直直的向上抵去。 他体内,同样也有一道神光暗蕴,使得他那一身魔气,都像是在转化,化作神意。 这种力量,与范老先生相比,竟像是完全相反的。 范老先生那一道婴光加持,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种外实内虚之意,而小徐宗主则是神性暗蕴,内实外虚,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随着他们的动作,于半空之中碰撞…… 哗啦啦…… 小徐宗主被这力量砸的止不住向下坠来。 毕竟,他与范老先生可以借来的力量相比,还是差得太远了。 这一式神通碰撞,他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可是,这种颓势,却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小徐宗主的身形,离地尚有三丈之时,便忽然间止住,然后神光道道迸现,使得他急急向高空冲去,其势竟是无法形容的浩荡,直接便将范老先生化作大手击来的法力震得粉碎,衣袍猎猎,直接来到了半空之中。 这时候,他站的位置比范老先生还高。 而范老先生,则像是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感受到自己借来的力量,正在飞快的流逝,像是冰雪遇着了沸水,一节一节的消融,甚至这消融之力,还涌到了他的肉身之上,脸色变得无比惊恐,失声大吼着:“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你们又用了什么方法来害我?” “不是我们害了你!” 小徐宗主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缓缓摇头,道:“是你自己害了自己……” 说着这话时,他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抹厌恶之色:“你口口声声,总是说别人害你,可你既然能够借来百姓们的信仰,那你何不溯源看看,究竟是为何才会导致如此?” 一边说,他一边背起了手,冷淡道:“你看吧,此时我不会向你出手!” 范老先生此时心间满是疑问,他竟是真的去看了。 因为这时候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他这一道法门,乃是《灵经》里的化婴之道,倚仗便是清江百姓对他的信任与敬仰,也是他最后的后手,因为这种信任与敬仰,并非来自他的郡守之位,而是来自百姓,来自万千信任他的人,所以无论从任何角度来讲,这种信仰,都不应该崩塌的如此之快…… 哪怕清江城的百姓,都相信了他是鬼官,但仍然有一大部分,心里还是糊涂的,没有那么快转变,而对偌大清江而言,更是有太多百姓,还不知道清江的事情,还在信任着他。 所以,这是怎么崩溃的? …… …… 范老先生很快便追根溯源,看到了原因。 他看到了一片百姓,皆在诅咒他,痛斥他,他们的信念,犹如毒药一般。 正是因为自己为了应付眼前的困局,不顾一切,将所有的力量都借了过来,所以才使得这诅咒,一并入了自己的婴光,倒是将自己那铁板洪流一样的力量给污浊了,就像是补药之中,掺进了毒药,所以他才输了一招,就如小徐宗主说的,不是输给了他,而是输给了自己。 只是,这样的毒药与诅咒,是怎么来的? 为何会有人这般想着自己死? …… …… “是百姓!” 小徐宗主看着一脸惶恐的范老先生,低声道:“乌鸦山那一带幸存下来的百姓!” 望着范老先生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酷烈,森然道:“你骗得过天下人,又如何能够骗过他们?他们知道你身为郡守,却放任他们遭妖族欺压吞食,足有数月的事情,更是曾经亲眼看到你在诸宗门斩杀犬魔之时,仍要不惜投影过去,阻止我们斩杀犬魔的一幕……” 听着他的声音,范老先生的脸色,已如见了鬼一般的惊恐。 而小徐宗主则是一步一步向他走了过来,声音仿佛来自幽冥之中,一个字一个字的钻进了范老先生的心里:“所以,自那时候开始,他们便日夜祈祷,咒你去死,万劫不复!” 范老先生的脸顿时变得无比苍白,犹如见鬼…… 第二百六十九章 和解与妥协 “范老先生落入下风了?” 小徐宗主与范老先生那一战,在旁人眼里几乎如海潮一般起伏难测,惹人心慌,分明看着适才范老先生一篇经义,已即将彻底镇压了小徐宗主,殊料形势瞬间逆转,那篇经义功亏一篑,就连气势之上,也已彻底被小徐宗主压倒,急急进袭之下,眼看已败象纷呈! 七族族老及炼气士已皆是心间压抑的厉害,他们几乎无法相信这一幕,更无法想象倘若范老先生败了,真个被守山宗逆转了形势之后,等待七族的下场,又会是何等可怕…… “速去助他……” 三位族老此时被守山宗两位长老缠住,腾不出手,但心下焦急,却也已经不顾一切的厉声大呼,惊醒了此前见得范老先生失了山河印,不知所措,暂时退到了一边的七族炼气士。 这些炼气士们尚不明白,此时已经不仅仅是范老先生还是不是郡守的问题了。 而是七族的命运,本来就已经与范老先生绑在了一处。 “哗啦啦……” 得到三位族老的吩咐,那些金丹境界的炼气士们,纷纷抢了上来,急急去拦小徐宗主,而小徐宗主在这时候,却已沉声大笑,背后的斩首大刀握在掌中,刀上顿时有凶焰滚滚,激荡半空,被范老先生一篇经义压制许久的他,似乎瞬间将满腹的怒火发泄了出来。 唰啦啦…… 半空之中,皆是残肢断臂掉落,鲜血迸溅,洒落半空。 皆是不知花了多少时间,多少资源,多少心血才修炼出来的金丹,这时候却如大白菜。 而在小徐宗主的目光盯处,范老先生慌乱颓唐,犹如羔羊! “没退路了……” 这三位族老看得一时心惊肉跳。 而在这时候,他们向着守山宗那两位长老出手的势头,却是莫名其妙,变得弱了下来,三人对视一眼之后,心里便已有了决议。大战之中,下方的某一位百姓,忽然两眼变得一片茫然,整个人木木讷讷,脚步迟缓,登上了那一共有七层的洗云小楼,来到了方寸身前。 楼间正一脸惊疑的看着外面这场大战的柳湖同窗们,下意识向他看了过来。 这百姓眼神直直的,声音都显得平铺直叙:“七族认栽了!” 他说出来的话,完全不像是他会说的话:“方二公子,事已至此,我七族也想找你要个明白话,我们可以与你商谈条件,可以指认范悟,可以予你赔偿,守山宗想重返六宗,我七族会大力支持,有了我们的相助,守山宗甚至有可能胜过九仙宗,坐上六宗之首的位子!” “甚至事后,倘若你想坐上这清江郡守的位子,我七族也可以给你全力支持,帮你聚拢人心,还你兄长声誉,向天下人力证,那一篇《论国》,乃是范悟窃了你兄长之名……” “灵井的救治,我七族也会尽全力,不需你方家付出,甚至可以再予你方家许多!” “而你惟一需要答应的是,七族与你的矛盾,希望到此为止!” “……” “……” 这些话听得楼上众人,皆是一怔,眼神都变得难以置信。 他们自然看了出来,这百姓乃是被大炼气士慑魂,上来替旁人说话。 让他们吃惊的,乃是这个话的内容,七族的反应好快,才刚刚见得范老先生被收走了山河印,又被小徐宗主的气机压制,便立时做下了决定,过来找方二公子谈判了…… 而且看他们的态度,竟是一下子便许下了重诺,极有诚意。 但倘若单论如今的局势,七族与郡府一众炼气士,也只是暂时被守山宗众人勉强抵住,守山宗两位长老虽然得到了强大魂力的支持,但他们的神通术法,实在是差了一点,这时候也只是与三位族老勉强斗个平手而已,真要拼了下去,鹿死谁手,还是谁也不知道的事。 小徐宗主一方,倒是已经夺得了赢面,但范老先生在七族那些金丹炼气士的相助之下,也不是可以直接就被一刀斩了的,况且七族还有很大的底蕴,绝非没有一战之力…… 而七族,却是直接生出了退意了? …… …… “你们来的比我想象中快,可见七族之中,聪明人真是不少!” 方寸面上,却是并没有露出什么意外之色,认真的看了那位百姓一眼,然后转头向自己的同窗们道:“七族提出来与我合谈的时机很重要,不是选在大势已去时,否则他们便没有了与我谈的资本,而一开口,便是退让了这么多步,更是让我不得不考虑一下……” 他一边说,一边转头看向了清江城的西北位置,道:“而且不得不承认,这时候与七族和解,乃是最好的时候,灵井还需要七族相助,才能渡过这一劫,而且与七族和解,更是可以为这清江城,避免一场更大的浩劫,一场守山宗有可能会支撑不住,彻底失败的恶战!” “所以,无论如何来讲,谈和便是最好的结果!”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了孟知雪,道:“这就是你之前所说,做好人还是做好事的区别!” 孟知雪听得他的话,神色已是一凛,认真看着他。 而那个两眼茫然的百姓,则正说着七族族老的话:“方二公子,我们在等着你的回答!” 方寸没有回答,仍是看向了孟知雪,道:“若是那位陆小友在此,他会选择和解,选择一个对任何人都好的结果,而你呢?孟师妹,若我将这个决定交给你,你会怎么选?” 孟知雪竟是一时哑然。 此前困扰着她的问题,便是这个。 她竟是有些不敢回答,过了好一会,才向方寸道:“我想知道你会怎么选!” 方寸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了那位百姓,道:“我拒绝!” 整个楼里,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气氛似乎有些压抑。 而那个百姓口中说出来的话,忽然多了几分怒意:“方二公子,你可知拒绝的后果?” “我知道的是和解的后果!” 方寸这一次认真回答了,然后目光看向了孟知雪,也看向了其他的几位同窗,道:“此前我也曾遇到一个问题,从兄长那里,知道了他留下来的答案,若是旁人,怕是很难,或者说是不敢,去理解他的答案,但还好,我听说过一些故事,所以我倒是可以很好的理解!” “与七族和解,对谁都好,鬼官会被斩杀,灵井会得到救治,许多不必在这场大战之中丧命的人会活下来,我守山宗会得到应有的好处,便是我方二,在大家一起称赞的情况下,也会得到我想得到的名声,大家都赚了,惟一的问题就是,繁华落后,一切会回到最初!” “这不是和解,这其实是妥协!” “所以……” 他转头看向了孟知雪,笑着道:“你的问题,有一个最好的回答,做好人与做好事,一直都不是这个问题的重点,重点在于,你究竟是想为什么人做事,做什么样的事……” “轰隆!” 方寸说的话很简单,很直白。 可是孟知雪听了这话之后,却瞬间像是脑海里出现了滚滚神雷。 盘绕她心间许久的疑云密雾,竟是在这一霎,倾刻之间,便已烟消云散。 她的问题,得到了回答。 她甚至生出了一种感觉,与方寸的回答相比,她的问题,确实显得无比的可笑。 看着她的眼睛,方寸知道自己将一些了不起的道理,给了这个世界。 …… …… “柳湖方寸,你会为此付出代价!” 而在此时,外面的虚空之中,见得方寸心意已决的七族三位族老,也顿时脸色大变,有种无法形容的阴狠气息从他们身上升腾了起来,其中一位白家的长须老者冷目如电,骤然大袖挥舞,将守山宗寒石长老踹过来一脚拂开,然后急声大喝:“七族炼气士,回去!” 整个清江城里,不知有多少炼气士,皆被这一句话引来了注意力。 七族竟是要撤走了…… 一见得形势如此,他们便丝毫不再啰嗦,不管这清江城里的局势是谁输谁赢,也不管这一战是谁吃了亏谁占了便宜,甚至不怎么在意,究竟能不能将范老先生也带走,而是毅然决然,先抽身而退,离开了这乱摊子再说,只要回归了七族,便无人能够奈何得了他们! 七族的底蕴与势力,太大了。 大到任由这清江城变成什么样,只要他们回去,闭门不出,便无人可以撼动。 就算真有人要对七族不利,那起码也得扯起一支大军来! 到了那时候,便将会是一场席卷清江,甚至影响到整个鼋神国的战争。 而这,便是七族的魄力! …… …… 城中某处,重新将猫抱了回来的秦老板皱起了眉头。 他不喜欢这种混乱的局面,更喜欢直接一点。 园中的凰袍女子,则是嘀咕着:“老乌龟夺去了山河印,七族便也应该已经看清了局势,向着那小子低头了才对,但为何他还没有收手,是想让我出手,帮他把这口气出彻底些么?” …… …… 而在小楼之中,方寸听着外面的大乱,转过身来,向诸位同窗道:“该你们出手了!” 几位同窗都愣了一下:“做什么?” 方寸笑了笑,神色平和,说的话却让人莫名有种毛骨悚然:“赶尽杀绝!” 第二百七十章 成名之时 浩浩荡荡的清江城上空,虚空之中,随着七族的三位族老一声令下,他们自己便已经在缓缓退回战场,这却使得守山宗青松与寒石两位长老大感意外,像是直到此时,都不敢相信堂堂七族三位金丹巅峰的族老被自己两个人击退的事实,一时倒不知该不该追去了…… 自家人知晓自家事,初得那无穷魂力加持时,他们当真有种力量暴涨,举世无敌的感觉。 可是与三位族老一交手,便立时感觉诸般不适,纵是自己的力量再强,但偏偏在术法与武法之上,感觉与对方差得极远,有种无法形容的笨拙之意,一直占不得真正便宜,就像是一个雄壮但脑袋不灵光的壮汉,在被几个身形滑溜的小儿辈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来戏弄…… 与人斗法,最终瞧得还是《术经》与《武经》,巧了,这俩他们都不行。 两位长老是个极明白自己的,所以他们心下其实也明白,再斗下去自己怕是赢面不大。 而那三位族老忽然要退走,等若是认输了,自己再上去赶着打,好是不好? 而在其他地方,七族炼气士,甚至是郡府之中出身七族的炼气士,都一改常态,尽皆后撤,这倒使得那些在他们的穷追猛打之下,本来就有些左支右绌之人松了口气,茫然的抬头四顾,还以为这一场本来就赢面不大,甚至是需要拼上老命的恶战,已经结束了…… 这种情况下,他们自然不会去追。 哪有被猛犬逼在墙角里吓尿了的吉娃娃一转头再去追杀大狗的道理…… …… …… “七族竟说退就退,认栽了?” 便是空中一直在看热闹的五宗炼气士,也皆有些诧异。 清江城这一场大战,对守山宗可谓真不友好,数次凶险,都是勉强抵住,能够占了赢面,已是出乎所有人预料,而在七族这么多人想要退走的情况下,等若是将赢面拱手相让,待到七族退走,这事情的真伪,怕是由得守山宗来定,黑的还是白的,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了! 当然,七族这一退,坑的是范老先生。 而七族的底蕴与架子摆在那里,怕也是没那么容易对付的…… 一时间不知多少人心里急急转起了心思,飞快的推敲着后面有可能出现的结果。 然后也就在这时候,那小楼之中…… “七族勾结鬼官,坏事做尽,贩售禁物予妖族,可谓罪大恶极……” 有数道影子,瞬间从小楼里冲了出来,厉声大喝:“此时还想退走,天下哪有公义?” 他们修为皆不高,但嗓门却极大。 在这一片慌乱与茫然之中,显得尤其的突出。 为首一个,乃是身穿浅碧色儒袍,眉头甚有几分俊逸的男子,当先冲到了半空之中,一脸的傲色,冷声大喝:“吾乃乐水宗真传弟子鹤真章,七族勾结妖魔与鬼官之事,证据确凿,虽则鹤某人微言轻,但身为炼气士,除魔卫道,皆是本份,斗胆请七族留下来受审……” “吾乃云欢宗真传梦晴儿……三个老家伙不要跑……” 跟在了他们身后的,赫然还有一个身穿淡黄袍子的女子,正是孟知雪。 此女如今,也是一改初时的迷茫之色,眼神显得无比坚定,踏着虚空向前赶来。 声音清越:“七族要走,也须为与妖尊交易之事留下一个交待!” 而在她身边,则是一脸阴沉的雨青离,身上腾腾升着幽冥气息,犹如一方魔神。 如今七族炼气士,正各怀心思,只想保全自身,暂且退出这片看不明白的战场,而他们的对方,刚才被杀得狼狈,也不好阻拦,一片沉凝之中,他们四人现身,明明修为不高,但因为话语太过高调,又直接拦在了七族准备撤出的路线之上,却也顿时吸引了满城的目光。 乍一看去,这四人居然像是要直接以一己之力,阻拦七族的炼气士逃走! 这几人忽然出现,满城皆惊,七族炼气士也有些惶然。 主要是这几个家伙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很厉害,要不要直接打死? 打死的话,惟一问题是,他们皆是打着各宗门名义出来的啊…… …… …… “这……” 也就在这四位小辈炼气士出手,螳臂当车般拦下了七族炼气士时,一直冷眼旁观的五宗宗主与长老等等,也微微一惊,旋及便已满面的无奈,对视了一眼,乐水宗宗主笑道:“本以为守山宗占个便宜就算了,没想到这位方二公子,打的竟是要将事情做绝了的主意啊……” “不仅如此,瞧这架势,竟是要将我五宗也算计在内了……” 云欢宗宗主低叹了一声,旋及笑着看向了诸人:“咱们上不上这个钩?” “道友可知雪中送碳与锦上添花的分别?” 乐水宗宗主笑着道:“一个不见得回本,一个稳赚不赔!” …… …… “六宗入场了……” 灵雾宗一方,诸宗主与长老也皆是眼神一凛,有些长老还吃了一惊,心想乐水宗与云欢宗怎么连自家的弟子都管不住?倒是灵雾宗宗主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有些严肃。 由严肃变得冷峻,再看着那四道冲向了七族的身影,又由冷峻变得有些激动了起来。 “好机会啊……” 他忽然笑了起来,同时急急向身边的真传大弟子看了过去。 灵雾宗真传大弟子是个老实人,忽见宗主向自己看了过来,一下子都懵了。 “看我干啥,我可老实了,宗主让干啥我就干啥……” 然后还不等这位真传大弟子反应过来,倒是他身边的一位小真传忽然警醒,用力捶着胸膛向外窜了出去,一边使出了嗫奶的劲向前飞掠,一边扯着嗓子喊出了如出生之时第一声哭啼般的大喝:“七族勾结鬼官,作恶多端,皆须先行拿下,审问清楚,再行定夺……” 喊出了这话时,他已经冲进人群之中,与鹤真章、孟知雪等人并列,迎着无数周围人投过来的目光,他心间简直热血激涌,忽又急急的补充着:“吾乃灵雾宗真传练真玄……” “练师弟他……” 灵雾宗真传大弟子看到了练成玄的模样,脸色有些茫然。 一边的长老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他一眼,道:“以后你见了他,便改口叫师兄吧!” 灵雾宗真传大弟子虽然不解,还是老老实实的答应:“哦!” …… …… “这样的机会……我们也要!” 更远一些的地方,暮剑宗宗主惊得险些跳了起来,急急看向四方:“我们的真传呢?” 一边长老犹豫着道:“宗主你说来了怕受奚落,弟子见了不好,所以真传都没带啊……” 暮剑宗宗主恨得牙痒,向几位长老怒斥:“都怪你们!” 说着猛得一扫,看向了一位脸嫩些的长老,一脚踹了出去:“你先做真传!” 这位长老倒是反应快得,大袖飘飘冲进了场中,一边大声喊着些大义凛然的话,一边心里也不免有些糊涂的想着:“我本是长老,现在改做真传,那么……我升了还是降了?” …… …… “五宗弟子,也敢出来捣乱?” 而在半空之中,正全神提防,徐徐退走的三位族老,见状已是神色暗怒。 如今正是他们只想着安稳退走,莫再生变之时,这乐水、云欢、灵雾、暮剑、守山,甚至是那九仙宗几位真传弟子的出现,一下子便让局势有了一种失态之意,而更让他们心间有些忐忑的,则是这几宗真传们现身,他们背后宗门的态度,这是不是又代表了什么? 一时心间发凉,立时大袖挥舞,神光遥遥横空,向着那冲在了最面的鹤真章击了过去。 “我的天,莫不是我要被方二公子坑死?” 鹤真章迎着那一道神光,冷汗瞬间流满了全身。 心里还谨记着方寸的嘱咐,知道这时候绝对不能后退半步…… 可关键是,不退的话,真接不住啊…… …… …… “七族恶事做尽,还敢伤我弟子,当我乐水宗是好欺的不成?” 也在鹤真章迎着金丹巅峰老修击来的一道神光,几要闭目待死之际,忽然一声雄喝响起,他猛得睁开眼,顿时便满腔欣喜,赫然看到自己的身前,已出现了一位大袖飘飘的身影,挥手间扫去了那一道神光,凛凛神威绽放开来,犹如一尊守卫人间正道的浩然大儒…… “宗主……” 鹤真章满腔狂喜,声音里几乎要带了哭腔了。 “你这小儿,可知你这一嗓子,就逼得我们乐水宗不得不入局了?” 乐水宗宗主的传音在鹤真章耳中响起,听不出是怪罪还是带了些得意的称赞。 鹤真章愣了一下,立时道:“都是那方二逼我……” 也是在同一时候,云欢宗宗主护下了梦晴儿,笑吟吟的传音道:“丫头,算你运气好,回了宗门之后,我想不用心培养你都难,不过作为你的亲传师尊,我要教你的第一课,就是你刚才冒的险,我云欢宗决定了入局,所以才会出来护着你,而若是云欢宗的决定仍然是隔岸观火的话,不仅你这条小命要丢在这里,云欢宗事后也要将你除名,彻底撇清关系的……” 梦晴儿笑嘻嘻的回答:“方二公子说了,五宗一定不会错过这分好处的时候……” 与此同时,灵雾宗、暮剑宗大批人马,也皆追着那一位真传入场。 看似身单力薄的六位真传身后,瞬间聚集了无数人马,气势腾腾,几乎直冲天际。 也是到了这时候,他们才终于有空向自家弟子解释: “你们幸运,若此一战顺利,这一代清江的小辈奇才,便是你们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这样不对 “大胆六宗,竟是皆要与我七族拼个你死我活不成?” 而场间,尤其是那城池上空的七族三位族老,忽见得就在他们要从容撤出之际,六宗居然皆以真传为由,而后接连入局,场间形势,一下子便已彻底失控,让人心惊了起来。 原本,七族与郡府联手,本是足以在清江城左右一切的力量,可是如今,接连起了变化,范老先生已败,郡府的掌令与神将、缉妖司等,这最强大的力量,已然散乱不堪,毫无战意,而在这种情况下,七族想退,其实也是件极为容易的事情,无人能够拦得住他们…… 可偏偏,随着六宗各自入局出手,形式则已彻底的变化。 分明可以感到,对方的气机交织缠绕,盘旋于空,彻底压过了他们这些人。 而更可怖的,却还不是六宗,而是由此而引动的一系列变化。 “七族恶事做尽,如何能让他们这般走了?” “身为炼气士,正要替百姓向七族讨还公道……” “大家一起上,将七族炼气士留下……” “杀尽七族,还我清江公义……” “……” “……” 随着六宗真传入局,大喝不公,杀向七族,清江城各处,也忽然响起了一声声大喝。 便像是刚刚才要熄灭战火的灰烬之中,忽然又有更为凶猛的烈焰腾腾而起,谁也不知道有多少大喝声紧随着响起,然后一道一道的身影皆从人群里冲了出来,纷纷杀向七族! 有那些隐藏在了普通百姓们之中,阴险狡诈的散修与江湖中人,他们躲在了整个城里的各处,纷纷的大叫着,因为有六宗在先,而他们又分散在了各处大叫,于是给了人一种满城都有人在怒喝,都有人在愤怒不堪,要抄刀子跟七族拼了一样的感觉,喊来喊去,于是整个城里的人也就真的跟着喊了起来,他们有些甚至不知道为何要喊,就觉得……挺好玩! 而因着他们的喊声,便顿时裹挟了越来越多的人向着七族杀了过去…… 有刚刚反应了过来,冲向前方的守山宗弟子…… 还有那之前便已公然背叛了南里家的文书,范家老奴等…… 甚至连那郡府的一众神将与缉妖司衙差之中,也忽然有不少人,像是疯了一样,忽然便高声大喝着,倒曳了旗帜,向着刚才还一起并肩为战的七族炼气士杀将了过去,而紧跟着他们的,便是刚才还有些不明所以,但既然有人领头,便跟着一起冲杀过去的同僚们…… 这势头如一层层大潮,掀起的大势让人感觉恐慌…… 三位族老甚至看到,下方凡人肉铺子后面的屠户,都在挥舞着刀向七族炼气士照量…… …… …… “这是都疯了吗?” 便是三位金丹巅峰境界,自认为看透了一切的三位族老,这时候也愣了。 而那些七族炼气士,这时候更像是完全被吓到,本来就处于想要抽身退出战场的他们,心间战意正消,忽然又面对了这样可怖而疯狂的人群,他们竟一时忘了抵抗,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抵抗,他们满眼之中皆是愤怒的面孔,甚至都不知道该分辨哪个都是敌人…… 此前他们入清江城,有种以大势摧枯拉朽,搅荡怒潮之意。 而如今,他们只有一种,将被淹没的感觉! …… …… “竟是这样……” 疯狂的清江城里,也有几个观察着这局势的人。 一身黑袍的秦老板看了看自己身边捡回来的剑,无奈笑笑,丢到了一边。 而坐在了花园的凰袍女子,则是脸色变了变,有些古怪,不知是气还是笑的喃喃自语:“我等了一会又一会,只想等什么时候出手帮他合适,但没想到……居然没有出手的机会?” …… …… “这城里的人疯了,局势也就定了!” 小楼之中,方寸轻轻一叹,想找人说话,发现鹤真章、孟知雪等人皆已出去了,身边抓挠不住人来听自己说,只好顺势看向了一边满眼崇拜看着自己的小狐狸,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露出了一副教孩子的神色,道:“你想想看,明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小狐狸用力点了点头,道:“不明白!” “真是条傻狐狸!” 方寸笑着道:“因为大家现在都很恐慌呀,当大家觉得恐慌时,就一定要做一些事,且不论对错,只有做些事,才能让自己不至于这么恐慌,于是,当大家看到所有人都在打七族,所有人都在骂七族时,便也跟着学了起来,于是,这种能够淹没一切的力量就出现了!” 小狐狸听得耳朵抖了抖,眼睛里一片茫然。 方寸又笑着问:“那你知不知道为何这种恐慌现在才会出现?” 小狐狸有些心虚:“嗯?” “因为六宗!” 方寸很好脾气的解释着:“清江声望最高,最让百姓信服的是范老先生,但刚刚,范老先生的声望已经毁了,所以声望最高,底蕴最强的,其实便是六宗,六宗此时的态度,便是可以决定整个清江对七族态度的关键一环,只要他们出了手,那整个大势就成了……” 小狐狸绞着衣角,显得有些紧张。 方寸笑着又问:“那你可知那五宗此时为何会出手?” 小狐狸已经快哭出来了。 方寸摸着她的小脑袋道:“败了七族,占便宜最大的就是宗门,只不过,五宗一开始还是不愿出手的,对他们来说,既不用站队,又能占足了便宜,才是最好的选择,可是他们也明白,倘若七族回去了,清江便会成为敌对之势,他们到时候还是会需要被迫做出选择……” “选择了守山宗一方,就要与完全做好了准备的七族决一死战,选择了七族的话,那么他们也只会捞得一点点好处,待到局势稳定,最终还是会回到被七族逼迫的尴尬局面……” “所以,惟一合适的,就是一口气解决七族!” “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彻底将七族瓦解,击垮,这样说,你明白了?” “……” “……” 小狐狸愣愣的看着方寸,不敢说自己不明白。 “方二公子,确实算得明明白白……” 倒是在门边,忽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方寸与小狐狸同时转头,就看到了陆霄。 这位神目公子,脸色煞白,仿佛有些失魂落魄,眼睛像是没有焦点一般,吃力的看向了方寸,道:“五宗入局,就连九仙宗三位长老里面,也有两位赞成此时向七族出手,这种情况下,七族怕是真的要完了,一环一环,我居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可怕的结果出现……” 方寸看向了他,平静道:“七族确实完了,无人能救,你过来又是想说什么?” “我要挑战你!” 神目公子陆霄,咽了咽发干的喉咙,有些艰涩的道:“本来,我是不愿与你一战的……” “挑战?” 方寸微微一怔,脸色笑吟吟的,像是一点也不慌,只有些好奇的道:“你是金丹,我只是凝光,你我一战,确实不公平,你输了固然声名尽失,赢了心里也不会舒服,所以……” “那你为何又要来呢?” “……” “因为你不对!” 陆霄忽然定睛看向了方寸,玉质一般的淡然双眸之中,竟是头一回出现了汹涌的怒火,厉声道:“我看到了你颠倒黑白,看到了你诬谄挑拔,看到了你蛊惑人心,我一直就在那里看着,却发现我根本看不懂事情是如何变成了这个样子,我只知道,你手段……太卑劣!” “我不知道你为了什么,一定要将七族赶尽杀绝……” “我也不知你是怎么做的,居然连孟师妹那样的人都愿意出手帮你……” “可我能够确定,你手段一点也不光彩……” “……” 陆霄一边说着,一边咬牙:“我此番来挑战你,不是为了七族!” “而是因为,做事不能像你一般毫无原则,你……理解么?” 方寸静静的看着这才不过一个时辰,便已如此形神皆丧,全然没有了那位九仙宗花大心血培养出来的雍容华贵的真传大弟子的模样,许久,才缓缓点了点头,道:“我理解你!” 陆霄面上露出了深沉的痛苦之色,良久之后,他抬头看了过来:“出手吧!” 一边的小狐狸脖子上的毛直直的竖了起来,狠狠呲起了牙。 陆霄身边跟着一只红毛巨豺,顿时也向着小狐狸狠狠呲起了牙,凶势毕露。 而方寸一袭白袍,潇洒出尘,左右看了看。 几位同窗,都已经出去做大事了,自己那些手底下能用的人,这时候也都派了出去搅乱大局,小徐宗主,此时还在空中磨剑豁豁,直奔七族那几位族老而去,就连守山宗的两位长老,这时候也正在继续过瘾的扮着自己老神仙的角色,连小青柳,都已经派出去了…… …… …… 青江城一片热闹里,秦老板已经连剑也丢了。 “殿下,九仙宗的陆家子似乎去了方二公子那里……” 园子里,听了女官的话,神王一点也不在意:“这等大事都做了,那小儿又算什么?” …… …… 方寸看着眼前失魂落魄,但分明已经鼓足了勇气,准备与自己全力一战的神目公子。 感觉有点尴尬…… 第二百七十二章 小楼传道 其实严格说起来现在自己是个重伤员啊,刚被天行道的刺客斩了一剑…… 就算不是重伤员,金丹过来“挑战”凝光,也是件很过份的事情吧? 而且如今大势已成,自己喊一嗓子,你便不可能挑战我吧? …… …… 望着那眼睛里布满血丝,一身颓唐之气的陆霄,方寸只觉得很无奈。 想要装作被天行道刺客刺伤的重伤员吧,有点晚了,看看自己现在神完气足,精神熠熠的模样,委实说不出自己如今其实还身受重伤的话来,况且他心里也明白,自己被天行道刺客刺杀,最终却顽强活了下来的事情,可以骗到很多人,但也有很多人是心知肚明的…… 眼前这位神目公子,便应该是能看明白的类型,再装受伤,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至于金丹与凝光…… 方寸倒是相信,这陆霄其实是真的打算过来“挑战”自己的。 这个金丹,似乎把自己这位凝光视作了大敌。 而且还是不可战胜那种! 明明高了自己一个境界,他还整得挺悲情…… 至于大喊几声让别人过来帮忙,太丢脸了,不符合自己身份啊! …… …… 心里如此想着时,方寸的面上渐渐露出了些笑容。 他的目光变得悠然而惬意,慢慢扫过了正与陆霄身边的那只红毛巨豺敌视着,瞳孔都已缩成了直线,像是随时就要冲着对方扑过去,杀作一团的小狐狸与红毛巨豺,伸手轻抚她的小脑袋,稍作安抚,然后目光落在了陆霄的脸上,轻声道:“你之前问过我一个问题!” 陆霄闭了眼,良久才点头。 此前方寸请教了他有关十二脉的修行,他非常认真的用了一夜时间回答,甚至还请教了九仙宗的三位大长老,但是在卷轴最后,却也付上了自己的问题,这本是炼气士之间彼此请教解惑的行为,乃是一种雅事,当然在某种程度上,这其实也是一种不伤和气的较量。 而他当时问的问题,本是他最为关心的事情,可是如今,他亲眼看到了七族大厦崩塌在即,看到了方寸以诸般卑劣狡诈手段翻云覆雨,满心悲愤,又哪里还顾得上修行的事情? 所以,他虽然微微点头,但看向了方寸的目光,仍然有些疑惑。 “之前你问我,此前破凝光,筑金丹,道心纯粹,修为飞进,然而到了金丹境界之内,却先天之气错顿,突见瓶颈已现,竟不知如何突破,修为难进,甚至有了倒退之意……” 方寸说着,忽然站了起来。 随着这个动作,楼内气氛顿时变得有些紧张,那只红毛巨豺更是伏低了身子,一脸敌意。 然而方寸却是大袖轻展,拍了拍陆霄的肩膀,道:“现在我来回答你!” 陆霄颓唐的脸上,顿时更多了些茫然之色,似乎有些不解。 不解的,不是方寸说到的他的问题,而是方寸真要在此时回答自己问题的举动。 “其实原因很简单,你这甚至不是修为的问题,而是道心的问题!” 而方寸,却显得十分自然,背负了双手,在楼内踱步,缓缓开口道: “此前的你,只不过是被七族,被九仙宗养在了怀里的小花,因为看不见红尘之势,反而道心纯粹,修为如神,但是随着你修为渐涨,七族与九仙宗也对你寄予了大希望,开始让你处理事情,你自以为得计,悟出了好人与好事之道,认为自己做的一直是对的……” “但看样子,你并不是!” “人尝言,人心可欺,天意不可欺!” “但实际上,天心人意,皆是可欺的,纵是内心十足恶棍,但只要能够做一辈子善事,那在别人眼里,也一样是个好人,但他心里是不痛快的,便如同你,纵是你能找到一千一万个道理,来说服自己做的事是对的,自己护周全了所有人,但你心里真没有愧色么?” 陆霄身子微震,恨恨看向了方寸:“此言绝无道理,若真照你所说,那岂不是世间大炼气士,大修行者,皆是言行如一的好人了,岂不是只有好人,才能真的踏入神境了?” “谁说大炼气士都要是好人了?” 方寸看着他玉色的眼睛,道:“坏人坏的纯粹,一样道心禀直,突飞猛进!” “但你不一样!” “你啊……” 他笑着向陆霄道:“你毁就毁在太不纯粹了!” 陆霄已然惊住,眼中潮水浮动,像是有无数话想说,偏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方寸,则已面带笑容,轻轻身转,大袖拂过了那只一直死死的盯着陆霄身边的红毛巨豺,一脸敌意与跃跃欲试的小狐狸,小狐狸也不知为何,在这种事情上特别聪明,猛得叫了一声,“嗖”得一声就扑了过去,尾巴摇摆,满脸凶状,一拳擂在了红毛巨豺的脸上。 “哗啦……” 那红毛巨豺都被擂得懵了,直接被小狐狸打出了小楼,在空中时便已蜷缩一团,然后小狐狸借着先机,两只小脚不停的在巨豺身上踹呀踹的,一口气便将红毛巨豺从半空之中踹到了地上,砸出了一个大坑,然后骑在了那红毛巨豺的身上,揪住顶瓜皮,挥着拳头乱打。 这一幕出人意料,小狐狸的身子与那巨豺相差太大,而小狐狸骑在了巨豺身上打得对方抬不起头来的场景更是让人有种极大的反差感,且这里的动静,本来也就显得太大了。 一时不知多少目光都向着她们,向着小楼看了过来。 而在这时,陆霄正处于满心的惑乱与痴茫之中,竟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方寸也同样像是完全没有留意到两个小东西在打架,只是缓缓转过了头,笑着向陆霄看了过去,悠悠叹道:“世人都说你像我兄长,就连九仙宗也说你的资质其实高过了我兄长,但实际上,你修为提升的确实比我兄长快些,初期的修行条件,也比我兄长好了无数……” “可论起对道理的参悟,却连他一半也比不上!” “你,或者说是我,都属于试图去明白一些道理的境界,而他,已经自己去参悟道理了!” “……” 听着方寸的话,陆霄嘴唇微微一颤,似乎想说什么,但却又说不清楚。 “你可知为什么?” 方寸转头看向了陆霄。 陆霄沉默了很久,才缓缓摇了摇头。 “因为他十几岁,便已入红尘而悟道,而你快三十岁,还在避着红尘!” 方寸笑着看向了陆霄,轻叹了一声,道:“躲在山里读书是悟不出道理来的,你是一个聪明人,更喜欢读书,但因为聪明,反而骗不过自己,因为读书太多,反而乱了道心!” “是以,我送你一个道理!” 转过身,他的神色显得很是严肃:“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陆霄听着这话,微一迟疑,旋及猛得抬起了头来。 方寸望着他的眼睛,道:“书中万般道理,皆是别人道理,你读得再多,想得再深,甚至自诩得了神蕴,成就金丹,也不过是个伪丹,你若真想明白我做的事,真想得出自己的道理,那先放下你的万卷经义,好好去这红尘里看看吧,先搞清楚了自己的道心再说!” “我……” 陆霄神色分明有了极大的变化,像是一下子被击中了心窍,打中了心脏。 他喉间艰涩,脸上似乎露出了有些惊喜,却更深重的神色。 “你现在还不适合挑战我!” 而方寸则望着九仙宗真传大弟子神目公子陆霄,一脸凝重,也认真的说道:“当你真正寻到了自己的道理,推开了真正的神境大门时,回来找我,我会给你一个挑战我的机会!” 陆霄听闻此言,猛然看向了方寸,神色如遭雷击。 方寸这时候也迎着他的目光,眼神里面,只有鼓励与坦荡,认真看着他。 只是在这时候,后背的肌肉,绷的有点紧…… 而陆霄在看了方寸许久之后,目光一寸寸收回,一寸寸弯腰,认真作了一揖。 “谢方二公子传道……” …… …… “真是个好孩子啊……” 方寸顿时笑了。 “当然了,去走这万里路之前,你最好也需要回七族一趟……” 他笑着,转身向楼外走去,声音远远传了回来:“我与七族并无仇怨,也并不打算灭了七族,所以你现在能做的,便是尽快回到陆家去,在大难临头之前,能保的保住,能安排的安排一下吧,当然,我想聪明如你,一定不会容忍那些真想与六宗开战的人活着……” “毕竟,那才会导致七族真正的覆灭!” 说着话时,他已经走出了小楼,将正摁着那只红毛巨豺狠揍的小狐狸提了起来。 背后,陆霄仍然保持着作揖的姿势,真是给足了人面子啊。 凉风吹来,方寸后背一阵发凉,那是冷汗洇的。 很远之后,他才悄悄回头,发现陆霄已经从窗间踏云遁走,整个人这才松了下来。 “真不要脸,金丹还要挑战凝光……” “但还好,忽悠住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方寸现身 继续留在小楼里也不安全,倒不如往人前去亮个相了。 好容易打发走了陆霄,方寸心里也还有些忐忑,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小楼,再看一眼热热闹闹的清江城上空,倒是觉得这小楼里还不如上面安全些,便背了双手,慢慢踏云上来。 “方长老,方长老现身了……” 眼见得方寸从小楼里出来,一众守山宗弟子见得,立时来到了他身边,一个个如临大敌一般,祭起了法宝,擎起了兵器,牢牢护在他周身,一个个忠心耿耿甚至有些尊敬的看着方寸,到了后来,那两位刚刚出够了风头,大袖飘飘,一身正气的守山宗老神仙也过来了,分左右护在了方寸旁边,左右顾盼,一副傲意凛然的模样,似乎整个人气质都不一样了…… 虽然这俩货以及那些守山宗弟子,都不怎么靠谱,但还是给了方寸几分安全感。 而见得方寸从小楼里出来,周围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向着方寸看了过来,如此混战之中,倒是没有多少人过来叙话,但眼神却分明都有些敬畏,如今整片战场,可谓大局已定,几乎没有别的风险了,而且众人皆心知肚明,这一切,可都是这位守山宗的方长老主导的啊…… 尤其是,有不少人刚才都看到了那小楼之中,方寸不知向神目公子陆霄说了什么,竟惹得对方深揖一礼,久不起身的一幕,更是隐隐觉得,这位方二公子竟给人一种深不可测之意! 神目公子陆霄,毕竟是七族之人,而且是金丹境界的修为,还是一位公认的奇才! 这究竟得是何等修为,才能三言两语,便折服了这样一位对手? …… ……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此时的清江城某个巷尾,一袭黑袍的秦老板也在看着方寸,细细想去,却是慢慢的笑了起来:“原来这样的道理,还能用这样的话来讲,倒不得不说,确实讲得足够通透……” “他也知道伪丹与真道之理?” 凰袍女子同样有些诧异,但旋及便已醒悟:“定是他兄长告诉他的!” …… …… 方寸便在那无数的目光,缓步走进了战场,抬眼看去。 此时清江城上空这一场混乱,已然快要接近了尾声了,随着五宗高手进入战局,七族炼气士大势已去,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五宗高手出手,都要远比之前的守山宗弟子与那些喊声大,动手少的江湖人士们凶狠得多,出起手来直若砍瓜切菜,便像是有深仇大恨也似! 而七族这一次,来到了清江城的炼气士,数量上本来就不算很高,只是多为精英罢了,而如今这些精英,便已经在战乱之中,像大白菜似的死了一批又一批,便是剩了几个,这时候也被一众五宗高手围在了中间,或满面惊恐,或垂死挣扎,看起来已是难逃一死了。 而对于清江城这片战场来说,最多也最成规格的郡府神将们,这时候则已有大半倒戈,而且其中着实有不少,便是已经倒戈向了守山宗一方,帮着斩杀七族炼气士,心里其实也是糊涂的,他们甚至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要拿下守山宗,但打着打着,对手变了? 好像是自己身边总是有人喊着要诛七族,他们也就顺势跟着来了?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倒戈了,还剩了一些实在看不清局势,但又被如今城里这疯狂的势头给吓到了的,这时候也都畏缩了起来,躲在一边,茫然的看着这个世界,觉得自己应该疯了。 于是在这样一片战场之中,方寸被人簇拥着,平静的向前走去。 所过之处,这战场里的人便下意识的让开了一条路,由着他直接进入了战场核心。 最后一个拦在了方寸路前的,是小徐宗主。 此时的小徐宗主,已是满身鲜血,染湿了他的黑袍,当然,都是别人的鲜血,此时就在他所站立的位置,向下看去,乃是一具一具的七族金丹炼气士,其中还有不少乃是郡府之中范老先生的心腹死忠,不论修为如何,这些人都已死了,残肢断臂,均匀的铺在下方。 小徐宗主手里的大刀,则是指着面前的范老先生! 范老先生毫无疑问的败了。 其实就在他被那些乌鸦山幸存下来的百姓信念祈祷给毒到时,他便已注定了要败,当时的七族三老,便是因为看出了他即将落败,才会立时决断,慑魂入小楼,找方寸谈和的。 毕竟,这位老先生擅长的是《书经》! 所以,哪怕他真实的境界,已然修炼到了拥有婴光,半步元婴时,也会落败。 论起正面斗法,当众厮杀,还是《术经》与《武经》为最! 此时的范老先生,非但已经输了,而且还输得极为彻底,一身宽厚儒袍,都已变得一片褴褛,胸前挨了一掌,气机混乱的一塌糊涂,整个人便如风中残烛一般,面对着站在他面前,斩首大刀指在他脸上的小徐宗主,他连伸手拨开的力气都没有,神色一片颓唐。 然后就在方寸来到了近处时,小徐宗主也收回了刀,让开了身子。 方寸便直接来到了范老先生的面前。 他先向小徐宗主看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小徐宗主也看了他一眼,同样没有多说什么,负起大刀,转身向另一个地方走去。 那是正被六宗高手围住了的七族的三位族老。 他明白这时候方寸过来的原因,其实也是在告诉自己,时候到了。 …… …… 方寸看着周围的人看了一眼,一众守山宗弟子,立时分散在了周围,护着四方。 然后方寸还是静静的站着。 两位守山宗长老也在他周围静静的站着,一脸严肃。 站了好一会,方寸才忍不住看了他们两个一眼,两位长老这才省悟,忙也去一边守着了。 于是场间,便只剩了方寸与范老先生两个人。 范老先生分明已再没有半分战意,但当他意识到过来的是方寸时,还是狠狠抬起头来,此前他那一双清澈而明亮的眼睛,这时候居然变得非常浑浊,就好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光芒。 “都……都是你的主意,对不对?” 这浑浊的眼睛里露出了愤怒无比的目光,嘶声叫道:“就是你,在陷害我!” 方寸蹲在了范老先生身前,轻声道:“我没有陷害你!” 他迎着范老先生的目光,道:“这么多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应该很清楚!” “发生了……什么?” 范老先生浑浊的眼睛变得布满了血丝,似乎要渗来血来,狠狠的看着方寸,嘶声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老夫……老夫任清江郡守多年,一向……一向守身执正,洁身自好,老夫……老夫光明磊落,著经论道,爱护百姓,辛辛苦苦,夺得一世英明,孰料……孰料……” 他说着,干裂的嘴唇都颤抖了起来:“孰料最后,竟毁于小人之手!” 方寸闻言,已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轻声道:“老先生到了这时候还要这样说么?” 范老先生咬着牙:“不……不这样说,又该如何?” 方寸低叹了一声,道:“余者我且不论,老先生自任郡守以来,倘若真如你所言,清正廉明,爱民如子,那为何清江一郡,妖魔四起,百姓流离,若你真的守身执正,为何清江人道衰微,就连那为清江定着灵脉的一口灵井,都已日渐干涸,到了不得不饮鸠止渴的地步?” 范老先生用力抬头,猛得看向了方寸,嘶声道:“那如何能怪得老夫?你守山宗有鬼官作乱,诸地有妖人纷起,便是那乌河郡的犬魔,也要跑到清江来捣乱,各地城守与世家皮里阳秋,无恶不作,就连上面的神宫,也是争权夺利,使尽心思,老夫又能怎么样?” “皆是旁人之错,独老先生一股清流是么?” 方寸笑了笑,直接道:“那我只问这满郡乌烟,老先生除过几何,百姓流离,老先生又救过几人,满城百姓皆知你爱民如子,然而看那卷宗,为何这清江百姓倒是少了三成?” “你……” 范老先生咬紧了牙关,良久才缓声道:“起码,老夫绝非鬼官……” “天下有名一旦,范公匡去九斗,郡府大任在身,老先生却给躲了个干净……” 方寸笑了起来,看着范老先生,道:“你不是鬼官,谁是鬼官?” …… …… 范老先生哑口无言,眼神都已变得冷厉了起来。 方寸轻声道:“想必老先生这时候都还觉得,自己特别委屈,特别受伤吧,感觉别人都在害你,感觉别人都是无恶不作的大恶人,惟有老先生自己,才是被冤枉的好人?” 范老先生回应的,只有那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你要这么想也由你!” 方寸轻声道:“我这人只想把自己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就好,能不能说服你并不重要,反正我也没打算给你一个悔过的机会,我此时过来,也只是为了要当面告诉你……” “是,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轻声道:“原因也很简单……” “你说我刚到清江时,你在我面前装什么长辈呢?” “方家的便宜,有那么好占么?” 第二百七十四章 我不同意 “小儿何敢?” 本是一脸颓然,生机无多的范老先生,骤听得方寸之言,苍须白发皆已炸起! 他看着方寸的眼神,赫然犹如择人而噬! 而方寸在这时候,却只是看着他,笑! …… …… 也是在此时,刚刚舍了范老先生而去的小徐宗主,已然踏空为阶,一步一步向着高空走去,此前他面对范老先生,并无杀意,因为方寸讲过,范老先生由他来杀,并不合适。 所以他刚才,对范老先生,只是要击败! 而如今他向着七族里面,辈份最大的三位族老走去,却是每走一步,杀机浓厚一分。 此时那七族里的三位族老,这时候皆已被五宗高手围上,双方一场大战,看似神光道道,气机交织,十分可怖,但实际上,却皆没有下杀手,双方倒更像是一个想走,一个想留,一个想要冲出这片战场,救下自己的族中高手,另外之人却是硬要将他们困在空中一般。 真正下了杀手的,乃是下方的战场。 六宗与那无数江湖散修、郡府倒戈之人,冲七族炼气士,那是下了死手,斩落人头滚滚。 而如今,便是眼看着七族里的高阶炼气士,都要被杀绝了。 “五宗好友,你们真要对我七族落井下石不成?” 而七族的三位族老,眼见得几次强冲不成,也皆已升起了无尽悲凉之意,沉声大喝。 “呵呵,几位老友此言差矣……” 听得这一声大喝,暮剑宗一位长老,便已大笑起来,叫道:“七族六宗,本无仇怨,如今我们出手,也只是这天底下的一切,皆抬不过一个理字而已,如今满天下都已知道了鬼官及七族与妖尊勾结之事,这两件事若不讲个明白,我们又如何能够放得你们离开?” “鬼官……勾结?” 那三位族老听着这样的话,几乎要大笑出声来,他们很想质问,难道五宗就不知道鬼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五宗真就没有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在暗中帮着自己敛财不成? 真当五宗如此家大业大,是靠神宫赏赐的龙石? 是靠周围那些许的田产收租? 是靠每三年收这么几位弟子,赚来的束脩? 只是他们纵然明白,纵然也想质问,但却没有说出口来。 又不是小孩子,何必因为一些大家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情而辩得如此难堪? 于是三位族老皆是沉叹一声,急急沉喝:“此番我七族已是认载了,范悟私设刑堂,化为鬼官作恶清江,身首异处,也是他应有的下场,而与妖尊勾结,暗设商道之事……我七族也有意化解,此多为陆、莫、秦、范四族所为,由我三族作证,任由五宗处置如何?” “唰……” 纵是五宗宗主与长老们早就知道这三位族老会想办法说动自己这些人,也早就等着看他们三个会拿出什么条件来打动自己,却也没想到,这三位族老,竟是一张口就是大手笔。 七族向来都是一个整体。 最终七族实力与底蕴,都相差不大,又因局势混乱,因而抱团取暖。 但渐渐的,陆、莫、秦、范四族的族老,终是没有熬过白、南里、薛三族,因而七族里面,论起底蕴,便成了三族稍强些,四族稍弱些,但是这弱一些的四族,也各有底牌,便如陆家,出了一位名动清江的绝世奇才陆霄,因此也注定了会是将来七族里面的领头羊。 范家,有范老先生这样一位当初的旁系子弟,虽则关系不近,但名份毕竟亲近。 莫家,有着最多的商脉。 秦家,则在神宫之中,有修为虽不高,地位却是不俗的族人效力! 正因如此,七族才彼此忌惮,加之相互通婚联姻,成了铁板一块,共进共退,而如今,这三位族老,竟是见得大势已去,毫不犹豫,便要将另外四族全都给出卖了不成? 这等心肠,自是让人有些不寒而栗,但想想那四族的底蕴,若真可以被五宗分了…… “此事倒也不是不可……” 诸位长老几乎同时手底下动作微微一缓,而最早开口的,则是九仙宗长老。 与另外四宗,多少都在此之前,心里便有了些倾向相比,九仙宗才是真正被裹挟入局,一直到范老先生被收去山河印,败象已现之前,他们都是打定了旁观,甚至是偏向七族的一边,只是因为看到了孟知雪已然代表九仙宗出手,而其他四宗,也兴高采烈的加入了这一行列,所以九仙宗才毅然做出决定,由三位大长老中的两位,出手入了这一乱局之中…… 心自不定,意自乱。 如今三位族老抛出偌大诱饵,第一个心动的也正是他们。 而其他四宗听着这样一个巨大的承诺,也皆有些心动,虽然他们明知这时候入局,必然大有收获,可究竟能收获多少,具体如何,自己心里也没底,毕竟这一变故来的太过突然,方二公子或是守山宗,在做这些事情之前,可是没想过找他们先打上一个商量…… 如今豁然听到了三位族老的承诺,他们顿时觉得,这挺可以的…… …… …… “不可以!” 但也就在诸宗皆心思浮动,甚至还没有得出一个结论时,忽有一人声音响起。 诸宗炼气士一惊,回头看去,来的正是小徐宗主。 这位年青的宗主背负大刀,来到了场间,正一步步踏了虚空赶来,神色显得尤为冷峻。 “小徐宗主的意思是……” 那九仙宗葛长老听闻此言,心间一怔,立时沉声问道。 “没什么太多的意思,七族恶事做尽,怎可让人随随便便脱身出去?” 小徐宗主已经来到近前,声音很是平静。 那葛长老已微皱眉头,下意识道:“然我五宗皆有意……” “那你们五宗就要重新想想了,因为我守山宗……” “不同意!” 小徐宗主最后三个字加重了口气,而在余音落下之时,他便已忽然迈开大步,冲进了场中,背后的斩首大刀,骤然间出现在了他的手里,刀上有森然魔意升腾,使得他一身气机愈发暴涨,犹如涟漪,竟是逼得周围五宗长老甚至是宗主,都下意识的向着后方退了一步。 而这气机,还只了了,更让他们心间犹如惊雷响起的,乃是小徐宗主的话。 这一刻,他们的脸色,皆有些古怪。 因为像是直到此时,看到小徐宗主毫不犹豫的向着七族里的三位族老出手,他们才恍然想起,此前的守山宗宗主,可是与其他五宗长老往柳湖择徒之时,都只能坐在末位的啊…… 如今,他已然敢直接否掉五宗的意见了…… 而六宗,则不敢忽视他的意见! …… …… “小儿真要赶尽杀绝……” 七族里的三位族老见得小徐宗主一口气便否了他们与五宗商谈之路,滚滚刀意斩到了面前,也顿时大惊,纷纷激荡一身法力,祭起诸般法宝,向着小徐宗主砸了过来:“我七族数万族人,百年底蕴,凭你守山宗便想断我七族根基,毁我七族命脉,你……有这资格吗?” 皆是起了杀意,战势便瞬间比此前更狂乱了十倍。 但在这个声音里,小徐宗主的声音却是异常的清晰与平静:“今有我守山宗查得一应卷宗与凭证在此,七族暗中勾结妖魔,私贩符篆、法器、食粮,甚至是……人,罪孽滔天,倾清江之水难洗其过,吾辈炼气士,敢负大因果,替天行道,堂堂正正,斩杀尔等……” 他这声音滚滚传来,便不知被多少人听见,齐齐抬头看了过来。 然后他们便看到,小徐宗主挥舞大刀,抢入了场间,刀风激荡之处,便将那三位族老祭起的法宝尽数卷走,而后一道似乎蕴含了无尽神意的刀光,直直的掠到了南里家族老身前。 “嗤!” 刀光耀亮了南里家族老那惊恐的面容,旋及一颗头颅飞起。 “南里道兄……” 见得此状,便是那白家与薛家两位族老,也皆大吃一惊,浑身冰冷,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荒诞的一幕,可是在他们那无可名状的惊恐之中,小徐宗主却是面无表情,刀锋一侧,便已将这一颗首级拍飞了出去,远远的飞向了清江大城的城前,发辫散落,垂在城上。 一颗! 再紧接着,他反手持刀,冲向了另外两位族老。 “小徐宗主……” 而看着小徐宗主那一身的腾腾杀气,九仙宗葛长老大吃了一惊,似乎觉得他做的太过了,下意识的便想要拦到他身前来,可是却一下子迎上了小徐宗主那冷漠的眼神。 他顿时心间一怔,这一步没有跨出来。 其他诸宗宗主或是长老,看到了这一幕,更是不由得心间微沉。 此前的守山宗,只是想重回六宗之列。 而如今,他们似乎已不仅仅只是回到了六宗而已…… 这当然有些不习惯,但看样子也只能习惯了! 于是,他们也只能看着小徐宗主纵掠如飞,欺到了薛家族老的身前,刀光耀眼。 第两颗! 第二百七十五章 魔宝出世 七族族老,修为精深,已是金丹巅峰大修,到了他们这等境界,无论本命经是什么,也无论他们年青时是否有过与人斗法的经验,便都已经是不容小觑,而更重要的,则是他们活了这么久,那积攒下来的经验与人脉,那一眼看透世事的老辣眼力,他们,便是哪怕已经明知大势已去,但随便说一句什么话出来,都可以惹得五宗宗主与长老们怦然心动的角色。 可是如今,却是倾刻间,便已被斩飞了两颗首级。 而在这个过程中,小徐宗主只是宣判了他们的罪,没有试图让他们辩解。 也没试图与五宗商量。 而五宗,居然也没有阻拦,而是下意识默认了这一点,因为,他们也知道自己拦不住。 很长时间以来,守山宗都是被人忽略的一个宗门,而这位小徐宗主,更是最不像宗主的一位宗主,就连他门中那两位应该因为丢人被开革出清江宗门长老之列的长老,都是不怎么把这位小徐宗主放在眼里的啊,只是,这样一位容易被人忽略的宗主,发起了狠来时…… 五宗同时选择了避让! 他们心里都很明白,从这一日开始,清江再也无人可以小觑守山宗! …… …… “仙殿在上,小儿,你有何资格斩杀我等?” 而在种压抑而复杂的心绪之中,白家族老更是惊怒万分,或者说恐惧万分。 因为他是最后一个被盯上的,所以他倒有更多的时间思考与布置,一开口便已问到了关窍处,他们是在鼋神国,而在神国之上,还有仙殿,无论是依律还是依规矩,守山宗都没有资格杀人,就算他们的罪行全部被证实,那也应该由神宫,或是仙殿里面的人动手…… 这一句话,直逼道心。 而在喝声之中,他更是不要命一般的连吞数颗宝丹,周身法力滚滚而起,同时有七八件法宝被他不要命一般的摧动了起来,皮肤已经出现了如干裂土地一般的裂纹,每一件法宝,都在这时候闪动起了耀眼的光芒,七八件法宝一出,便像是一颗颗太阳,嵌在了空中。 然而听着白家族老的话,看着这些法宝激荡起来的神光,小徐宗主似乎一点也没被动摇。 他脸色一如既往的平静,或者说是坚定。 他甚至显得很认真的回答着这些话:“若他们想杀你,以你的罪行,早就该死!” “正因为无人杀你,所以我才来杀你!” “你的罪行,我已查过,也已证实,所以你该死!” “或许你可以狡辩,可以否认,有着无数的手段,可以脱罪,可以在神宫乃至仙殿的审判下活下来,但这些皆与我无关,我有没有资格过来杀你,同样也不是我关心的事情……” “只因你该死,所以我来了!” “……” “……” 说着这些话时,他的手一样的稳,刀也一样的快,那刀身之上,似乎有着无穷无尽,交织如丝一般的神光魔意,乍一看之下,竟让人无法分辨,那刀上蕴含的气息,究竟是魔,还是神,就像是守山宗原来的名字,神冥,本身就是蕴含了神魔之意,难以分辨的道蕴。 “嘭”“嘭”“嘭” 小徐宗主的动作,也无比的简单,他只是欺身,出刀。 他直面着那些被白家老祖祭起的法宝冲了过去,身上的神魔之意,似乎愈发暴涨,然后挟着一种不讲道理,偏又凶狂难抵的气魄,直接斩到了那法宝之上,而落在周围人的眼里,看得到的便是刀光过处,所有散发神光犹如小太阳般的法宝,一件接着一件爆碎了开来。 这一刀,斩碎了七八件法宝,直掠到了白家族老身前。 他的两个瞳孔之内,映出了小徐宗主手持大刀,身边鬼玺飞舞的影子。 再下一刻,他眼中的景色,忽然便天旋地转。 …… …… 白家族老的脑袋飞到了半空之中。 小徐宗主挥手打去,这一颗脑袋便飞去了城墙处,与他另外两位老友悬在一处。 从白家族老的颈腔之中,喷涌而出的鲜血,冲刷在了小徐宗主刀上。 这一柄看起来黝黑发亮,似乎只是一块顽铁炼成的刀,随着那白家族老的鲜血喷涌上来,忽然便铮铮作响,似乎有无穷无尽的神蕴,皆从天地之间飞来,加持在了刀上,使得这一柄斩首大刀,像是从沉眠之中苏醒,一下子有了自己的生命,卷起了无穷无尽的魔意。 “这是……” 周围尚沉浸在七族三位族老被斩一幕中的五宗宗主与长老,皆大吃了一惊,急急后退。 望着小徐宗主手里的刀,他们心都嘭嘭直跳,感受到了一种下意识的恐惧。 而这清江大城之中,更不知有多少人,这一刻直觉心间发寒,双腿忽地一软,瘫倒在地。 天地之间,似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着那柄刀。 这刀一下子成了天地间的主角! …… …… “魔兵!” 花园之中,凰袍女子看着那柄刀,似笑非笑,吐出了两个字。 …… …… “果然成了……” 而在另外一边的虚空里,方寸也远远的看着那一柄刀,脸上露出笑容。 早在此前,方寸推敲出了小徐宗主便是鬼官时,他就已经知道了这把刀不凡。 小徐宗主自身的修为根基,其实并不好,但他先是参透了后山神山长老手里的那一副画,从中领悟了魔身修行之法,当然,在那时候,他就算领悟出来了,但还是修行不成,因为他无人指点,更没有一些修炼的资源,便如同一个幼儿,面对着一座高不见顶的山。 但是他因心间有不平之气,化身鬼官杀人,却无意中契合了神冥之意,于是,他从那时候开始,实力飞涨,愈来愈强,甚至还凝炼出了一颗凶威莫测,同样玄妙至极的鬼玺。 而在那个时候,倘若小徐宗主为了炼成这颗鬼玺,继续杀人,麻烦就大了。 依着方寸参悟无相宝身经,又得到了兄长留下来的那个秘密的理解,这时候的小徐宗主若是为了炼成鬼玺,强行杀人,最后的结果,只有可能是走火入魔,可偏偏,小徐宗主也是个狠人,发现鬼官之路走不通时,他居然真的说放下就放下,中断了这鬼玺的成形。 直到,数年之后,他亲自查得七族罪证,却又四处碰壁。 此为无奈之举,但也同样,等若又开始祭炼鬼玺。 名义之上,鬼官滥杀无辜,私设刑堂,但实际上,小徐宗主杀人却杀的极为谨慎,他每杀一人,都要确信这人该死,才会出手,念头不够纯粹时,他宁可忍着,也不动杀意。 而无论是方寸,还是神目公子陆霄,早先时都推敲出了鬼玺的存在。 那时候,神目公子以白家公子白怀玉为饵,钓鬼官出来,便是因为他认为鬼官就是为了炼鬼玺,而要炼鬼玺,便需要窃人间气运,借着七族与南边的生意往来,鬼官便可以斩杀七族中人,并且是堂堂正正的斩杀,惟有如此,才能以罪血洗刀锋,炼成这样一件魔宝! 那时候,神目公子认为,鬼官还差了南里家,以及白家的血。 方寸也是如此认为,甚至已经准备好帮着小徐宗主创作机会了,可小徐宗主却是拒绝了方寸的刻意安排,并且,他很早之前,就已经斩杀过南里家的人,所以独缺白家的血。 如今他斩杀了白家族老,便有了白家的血! 终于,这鬼玺已然在某种程度上,达到了小圆满,与斩首刀融合,化作了魔宝。 这是可以引动,甚至斩掉清江气运的魔宝! 说来荒唐,这样的魔宝,若换任何一位魔道宗师来炼,哪怕这位魔道宗师,乃是元婴境界的高手,怕是也要经历无尽的麻烦,更有数之不清凶险至极的灾劫,但偏偏,小徐宗主却是顺理成章一般的将它炼成了,就像是幼儿,懵懂无知,走出了布满灾劫的山谷! …… …… “这就是道心纯粹带来的好处?” 方寸远远的看着那道魔兵,忍不住笑了起来。 兄长留给自己的答案,还有自己悟出来的道理,其实并不是独一无二的。 这些道理本来就在人间,早就影响着无数的人。 “哈哈哈哈,你们完了……” 在方寸转头看向那魔刀之时,一边被方寸气的几乎要吐血,更是忍不住想奋起余力,直接和方寸拼了的范老先生,也忽然间疯狂大笑起来,看他的脸上,居然像是有兴奋之色:“那小儿炼成魔宝,夺清江气运,或许他可以借此化婴,但他也同样犯了最大的忌诲……” “神宫不会放过他,仙殿也同样也不会放过他……” “你们完了,你们都会死……” “……” 在老先生疯狂大喝时,整个清江,也已大地震颤,四处龟裂。 城西北处,巫族月部守着的那一神秘灵井,井中泉水,忽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下降,而随着灵泉下降,则是整个清江群,四下里黑气蒸腾,涌现无穷的魔意…… 天都似乎在这一刻,彻底黑了下来。 有无形的魔吼之声,似乎正响自诸方,交织于天地之间。 …… …… 方寸背对着那可怖的变化,看傻子一样看了范老先生一眼。 第二百七十六章 葬刀于井 本是大好日头,天却在这一瞬黑了。 有似有若无的魔吼声从清江郡四面八方响了起来,让人莫名的心慌。 这里的清江郡,非指这一方清江大城,而是整个清江城,包括了周围的各大城池与郡县,甚至连柳湖城也包括在了这个范围里,风和日丽的天,就像是有人撩拔了某一根琴弦,忽然就一传十,十传百,引动了整个清江的变化,使得这一方天地,似有化作魔域之兆。 在这时候,若有人吹一朵蒲公英,会发现绒毛在飘向清江大城的方向。 若有人取出司南,会发现勺柄不再指向南方。 盖因这天地都已经乱了。 而在在这时候,清江城上空,则是每个人都能够看出,手里握着那一柄斩首大刀的小徐宗主,此时周围都似已笼罩起了若隐若现的幽幽魔光,在这魔光加持下,他身上的气机似乎在出现一种翻天覆地的变化,像是炉中的顽铁,正在经受敲打,并渐渐散发出了仙金神光! “化婴之气……” 不知有多少人都察觉到了小徐宗主身上的诡异气息,倒吸一口凉气。 身为炼气士,他们皆能察觉到小徐宗主身上气机变化,正是即将于金丹境界,再上一步,迈入元婴境界的气息,也是炼气士将从神境中阶,迈入神境高阶去的气息,那是天堑。 突破到了元婴境界,入了神境高阶,便代表着有希望触摸仙境门槛。 此前范老先生但曾展露婴光,引得无数人艳羡,知道这就是他坐在了郡守位置上,苦苦积累而寻来的契机,但殊料,如今小徐宗主居然也展露出了这等契机,而且分明看去,婴光更为凝实,远比范老先生扎实,这窃来气运的魔宝,倒比正统的山河印,还要厉害? …… …… “七经之中,果然大有门道!” 方寸细细感受着周围天地的变化,也不由得赞叹。 普通人或是修为低阶者,往往会以为修行,便是吐纳炼气,步步破阶。 某种程度上,这话倒也不错,但却眼光狭窄了,事实上,修行之路,越走便越复杂,远非吐纳炼气可以概括,便如之前的范老先生,便如现在的小徐宗主,他们都显露出了迈入神境高阶的可能性与底蕴,但他们两人,却都不是靠了吐纳炼气,而是借了清江的气运。 气运之说,虚无缥缈。 依着方寸的理解,这应该与人的魂力有关,且非一人两人,而是一个族群。 整个族群,魂力交织,再与天地共鸣,便是气运! 当然,若要详细解释并参悟的话,却不容易,那是《魂经》里面的高深学问。 纵是方寸在《魂经》一道,也有着极高的潜力,但这时候也无法参悟的太过透彻。 而如今,他也只是感受着这奇妙的变化,为以后打底子。 整整一郡的气运,在短时间内出现这种疯狂而磅礴的变化,其实是很少见的。 …… …… “哈哈,老夫若借山河印化婴,乃是天经地义……” “而这小儿,名不正言不顺,纵是真个有了化婴的机会,他也不敢……” “神宫会有无数人来追杀他……” “仙殿都会为他降下天谴……” 范老先生,在这时候仍然拼了命的大叫着,疯狂的发泄。 …… …… 城中某个园子里,凰袍女子皱着眉头:“他们究竟是想做什么?” 疑惑的同时,还向西方看了一眼。 …… …… 而在此时的清江城西方,正有一架纯黑色的轿子缓缓驶来,没有抬轿人,轿子就这么静静的飞在空中,只在轿里,坐了一位身着郡守袍服,但模样看起来却似乎比小徐宗主还要年青一些的年青人,他望着清江城,有些无奈的自语着:“这么明着盗神国气运,不太好吧……” “……连我都偷着来!” 似乎感觉事情已经失控了,他也忍不住要过去干预一下。 但轿子只是微微一动,便停下了。 身边,一只五彩斑斓的鹦鹉叫着:“卧槽,云老弟,你还愣着干啥意儿,快上啊,老乌龟本来就是让你帮着收尾的,你他妈再不进去,就只能给这清江的百姓收尸了啊……” “我倒确实该过去……” 轿子里的年青人苦笑着,感受到了城内投过来的目光,道:“可我不敢……” “你跟那只凤凰又没仇,只是过来办公事的,怕个毛?” 鹦鹉一生气,自己就飞了起来,在空中转了一圈。 城里某个茶寮座位上,一身考究黑袍的男子忽然也向西方看了一眼,又看了看自家的猫。 这鹦鹉哗啦啦扑扇着翅膀,又飞回了轿子,臊眉耷拉眼。 年青郡守笑道:“你怎么了?” 鹦鹉沉吟了一会,道:“我不想成为猫食……” “……” 年青郡守叹了口气,忽然严肃的道:“你说我们是商量一下如何排除万难的解决这清江城里的事情好呢,还是商量一下如何排除万难的糊弄神宫那边一帮子人的命令更好?” “你可是鼋国,不,整个大夏最年青的郡守,居然要问这么无耻的问题?” 鹦鹉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道:“一个丢脸,一个丢命,你说选啥?” 年青郡守笑道:“你果然很不要脸,那我听你的!” …… …… “他竟是真想借这魔宝成就元婴不成?” 与此同时,清江城里的宗门长老,甚至是更远一些,远远看着小徐宗主的几位宗主们,脸色也已大变,他们虽然插入倒向了守山宗一方,却万万没想到会出现这一幕,已不由得有些心惊:“倘若他成就了元婴,无异于叛出大夏,我清江诸宗,都不知会不会受牵连……” “事已至此,难道我们要和守山宗再做过一场?” “这……这就赔了啊……” “……” “……” 无尽慌乱之中,感受了一番气运变化的方寸,轻轻舒了口气,睁开了眼睛。 他大袖微荡,抬头向前看去。 恰也在此时,小徐宗主正一手反掌持刀,身形微压,向他看了过来。 方寸向着他点了点头。 而在做出这个点头动作时,方寸的目光,也一直在紧紧的看着小徐宗主的眼睛。 然后他竟微微对自己这个观察对方的行为有些羞愧。 因为他没有从小徐宗主眼中,看到半分的犹豫与不舍,只像是早就在等着他的暗示了。 方寸低叹,转头看向了清江城的西北方向。 此时,那巫族月部的女子月寒妆,正端坐在灵井之前,此前他帮着守山宗两位长老及一众弟子借来魂力的大阵,已然散去,身前便只剩了一眼青玉围彻,内中似乎有蒸腾的黑气飞出,而里面的泉水,却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下落的井,透着幽凉透骨之气。 她的族人,此时正围在了井边,跳着一种看似有些癫狂,有些粗野,但却莫名透出了一种神秘意味的舞蹈,而她的纤纤十指,这时候则是一直结着一个古怪而复杂的手印。 “可以了!” 月寒妆感受到了方寸投来的目光,忽然点头。 而此时,正处于整个清江众人目光交织之中的小徐宗主,便忽然抬手。 那一道已然凝聚了无尽气运,看似只要他再握在手上一会,便可以给他带来化婴契机的斩首大刀,便这样被他直接抛了起来,一掌拍在刀柄,大刀顿时化作流光,急急飞来。 “嗖!” 那一柄刀直接飞到了灵井上空,径直钻了进去。 …… …… “什么?” 无法形容周围诸人看到了这一幕时的惊讶与意外,腰身皆在此时猛得挺直。 居然投入了灵井之中? 一时两种古怪而激烈的情绪在心间升腾而起,他们的眼神都下意识变得有些瞠然。 那可是魔宝…… 或者说,那是化婴的机会,怎么自己弃了? …… …… “看到了没有?” 而方寸则是一边看着灵井的方向,一边向瞬间哑然的范老先生说道:“这就是他与你的不同,你坐在了这位置上,却只想着偷窃,而他做了你的事,却绝不会用这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来化婴,他的道心,一直都很纯粹,若让我来说,他才是清江真正的不世奇才……” “你……你……” 范老先生被这一幕惊住,惊怒不已,一时竟说不出完整的话。 而方寸在这时候,也已经缓缓抬起了双手。 “轰隆隆!” 在这一场大战,已近乎完全结束之际,虚空忽然再次震颤。 足有七艘巨大而沉重的法舟,忽然从清江城四面八方,缓缓升空,来到了方寸面前,无法形容那四艘足以遮天蔽日的法舟起凑到了方寸身后时,给人带来的那种压迫力,与那七艘庞然大物相比,方寸就像是一个小小的白点,但那七艘巨大的法舟,却皆听他的调度。 方寸手掌缓缓按向前方,七艘法舟便沉重而压抑的缓缓向前推去。 它们围绕着灵井,缓缓布开,吸引着无数人的目光。 然后方寸手掌抬起,慢慢握住。 哗啦! 七族法舟之上,忽然皆打开了舱门,那闪烁着玉质精光的龙石,便同时倾落而下。 看起来便像一场大雨,同时落向了灵井方向。 …… …… 在整个清江城的百姓都被这壮观的一幕震慑住时,方寸低声笑道: “老先生,你看我这一口气运来七船龙石救治灵井的样子,像不像救世主?” 范老先生紧咬着牙:“那不是你的龙石!” 方寸背上了双手,道:“现在大家都会认为是我送过来的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 结果很好 足足七船的龙石,一下子像大雨一样,从半空之中倾将下去的场面,着实很惊人。 尤其是在清江百姓们从地面抬头看去,感受着那法舟的沉重与压抑,听着龙石哗啦啦倾落在地的声音时,那种壮观与激荡人心的场面,更是足以让人永远的记上一辈子…… 然后,沉默之中,有个青衣的小厮儿深吸一口气,忽地大喊:“方二公子送龙石来啦!” 这一声喊,仿佛是开启了一个信号,城中各种,都有无数人高声大喊了起来: “方二公子送来龙石救我们清江百姓啦……” “方二公子大恩永世难忘……” “……” “……” 百姓们可不知道这是谁送来的龙石,他们甚至不知道龙石是啥玩意儿。 惟一知道的,就是龙石很贵! 而留在了他们心间的印象,则是那位一身白袍的方二公子,身在空中,抬手招去,便足足有七艘大船从各个方向驶了过来,然后随着他的手势,直向灵井方向飞去……他们甚至不知道那里就是灵井,只知道那里属于清江城的某处……然后看着无尽龙石倾落而下。 这当然是方二公子送来的。 人家就在那里站着呢! …… …… “真无耻啊……” 而在灵井旁边,巫族月部的月寒妆看了一眼高调的方二公子,都忍不住微微摇头,然后掌中法印变化,牵引了周围刚刚布起的大阵,那空中落了下来,犹如大雨一般的龙石,便皆被她引来,一片一片,一颗一颗,犹如流水一般,尽皆向着那灵井之中灌了进去…… 而那一眼灵井,在小徐宗主毫不犹豫的弃了自己的刀,葬于灵井之中时,灵井中那无尽蒸腾的魔息,便已然消止,而随着龙石滚滚进入井中,更是引发了一系列的变化。 井内的魔啸,已陡然止住。 一直在下降,变得干涸的泉水,止住了落势,甚至开始了上涨。 一发动全身。 随着灵井泉水上涨,整个清江,那四处弥漫的魔气,以及听起来不知是真是幻的魔吼之声,也渐渐消失,乌云都已退去,阳光重回大地,清江郡再度变得清朗而干净,阳光明媚。 百姓们全都惊讶的睁着眼睛。 他们自然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但他们能够感觉到,周围那让人压抑而害怕的气息,正在飞快的消失。 他们重新回到了之前熟悉的世界。 而且随着灵井之内的泉水愈涨愈高,更是能够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心安与舒适。 身为普通人,他们分辨不出由灵井而引发的清江灵脉变化,但身而为人,有着先天之气,便生来可以感受到周围的灵气充沛,细节说不出来,但他们会本能的变得生机旺盛,那种压抑、恐惧、暴躁、担忧的情绪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则惟有心间满溢的喜悦…… 非要形容,便是憋气一分钟,忽然重新呼吸到空气时的喜悦! “拜谢方二公子……” 这使得他们如蒙大赦,也不知是谁开始,忽然一片一片的跪了下去。 “拜谢守山宗大恩……” “拜谢仙家们斩妖除魔……” “……” “……” 类似的声音从开始只有一个人两个人的扯嗓子大叫,一片片的蔓延了开来,最后时已然化作了一片声海,在整个清江城的上空,一个人时,还好说,但当这么多人聚集在了一起,尤其是以一种真诚而激动的声音大喝出来时,那是连金丹炼气士,都感觉神魂震荡的一幕。 于是,这些炼气士们,无论是小徐宗主,还是五宗长老,又或是五宗宗主与弟子们,真传们,守山宗的两位长老,以及空中的方寸等等,皆不约而同,双手揖礼,向百姓们还礼! 这真是十分感人的一幕! …… …… “这些,本来该是我的啊……” 范老先生喃喃自语,眼神都已经有些呆滞。 从一开始定下了这个计划时,他便已经在等着这一幕,他以为百姓们会看到自己以雷霆手段,斩杀鬼官,甚至覆去一宗,然后看到自己命人将龙石投入灵井,驱散阴霾,然后便像是以前无数次一样,看着满城百姓感激的向着自己拜谢,而自己笑着请他们快快起身…… 最后这个结果,简直和自己想的一模一样。 除了对方拜的不是自己…… …… …… 城外,刚刚已经与鹦鹉想好了一串诸如守山宗魔族余孽暗炼魔宝,窃去青江气运化身为婴,吾等与他大战三百回合,可惜仍然在一连串不可控的事情之下被他逃掉,不过为了彰显神王的威严,我们好歹已经捉了几个七族余孽,审问得知一切都是七族搞鬼的年青郡守与鹦鹉,有些尴尬的看着清江城的这个结果,大小瞪小眼,然后两个一起哈哈大笑了起来。 “是吧,我就说我们不该进城吧?” 年青郡守笑道:“倘若我们刚才进城了,没准还会给人添乱呢!” “就是!” 鹦鹉道:“亏得鸟爷咱有自知知明……” 两人各自吹嘘了一通,鹦鹉忽然道:“那现在咱们还要不要进城?” 年青郡守看了一眼那空中若有若无,但却让他只想逃出八百里外去的火气,沉默了一会。 “再等等吧……” “咱们过来的目的本来是,奉神王之命收拾残局,确保灵井无恙,安排清江郡新的秩序以及顺便索个贿,可我怎么感觉,现在咱俩除了索贿这一项之外,没有啥能做的了呢?” 鹦鹉有些诧异,道:“不是还有拿住那方家老二的把柄这个任务么?” 年青郡守笑道:“那都不用拿,这方家老二直接给了呀……” 鹦鹉琢磨着:“那还真的只有索贿了?” …… …… “就这?” 而在清江城园子里,凰袍女子看到了周围魔意已经在消褪,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细想了一会,她皱起眉头,向身边的女官道:“看起来事成了,但是这老二是不是犯了一个错误?” 女官点头,道:“殿下看得极是!” 凰袍女子忙问道:“是什么问题?” 女官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凰袍女子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我懒得细想,虽然直觉上感应到了,但想不明白!” 女官忙道:“殿下哪是想这些小问题的人,方二公子犯的错误是落了把柄……” …… …… “这个结果很好!” 与此同时,当城上所有的炼气士,同时向着下方的百姓揖了一礼之后,抬起头来时,脸色便都已再度变得各有不同,有人不着意的向着守山宗方向看了一眼,轻声商量着:“守山宗,或说那位方二公子,做事真个带了种年青人才有的气魄,只可惜,手段够精妙,也够大胆,但却太不知收敛,如今事成了,但他们家的那位小宗主,怕是也难以逃得过麻烦了吧?” “他当然逃不过,当众炼魔宝,又葬刀于灵井,满城的人都看着呢,就算一万个人都说范老先生是鬼官,证据做的再妙,但上面那些人,怕是也不会轻易的放过守山宗吧?” “呵呵,放不过正好,不然,守山宗怕是真要成了六宗之首了……” …… …… “七族究竟还是小气了些!” 方寸看着周围重新变得神清气朗的清江大城,轻叹了一声,道:“虽然我不知道老先生你是怎么跟他们说的,但你既然找我要五千龙石,七族付出的应该不会比我少很多吧?但刚才我瞧着,似乎七族每一族运来的龙石,也不过只有两三千,而且就算这两三千龙石里面,也有许多是残次坏品,有不少根本便不剩多少龙气,简直便与石子无异了……” 他说着,看向了范老先生,道:“老先生给断断,这能撑多久?” 范老先生眼睛血红,神色枯败,冷冷看了他一眼,道:“老夫本想向你方家再讨五千龙石,这样起码可以保得清江灵井三年无忧,而如今来看,呵,能撑过两年便是好的……” “才两年……” 方寸无奈摇了摇头,道:“无底洞啊!” “哈哈,哈哈,你这小儿有此歹毒手段,便是老夫也没有想到,但你真的以为自己这点子卑劣心计,便可以左右大势了?你说老夫是鬼官,但你守山宗宗主在人前炼成魔宝,此事又如何瞒得过天下人?老夫在这大夏,多少还有一些门徒师友,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们?” 范老先生森然笑着:“你沽名钓誉,说治好了灵井,但最多两年,灵井会变得更严重……” “你看似掌握了一切,五宗里有你的人,七族里有你的人,我郡府之中有你的人,就连老夫身边,甚至……甚至那天行道里,也有你的人,但如今……如今面对着这最后谁也无法解决的问题,面对着这天下人都看到的魔宝真相,我倒要看看,你……你还能怎么办!” “……” “……” 在看到大势已去之后,范老先生竟似也已看透,话语里竟无怒意,惟有幸灾乐祸! 他这时候已不顾及自己,只是畅想着方寸与守山宗的下场。 “这正是我要向老先生交待的!” 而方寸则回身看向了范老先生,认真道:“解决麻烦的方法其实很简单!” “我想请老先生留下遗书一封,然后认罪自裁!” 说着诚恳的看向了范老先生,笑道:“老先生认罪,担下所有,才是最好的了局手段!” “什么?” 范老先生听着这话,都感觉懵了。 而方寸这时候则是笑的和气亲切,温柔的道:“老先生,其实你也是我的人!” 第二百七十八章 我在成全你 范老先生这时候看方寸的眼神,当真是有着太多的不解。 倘若不是如今这一战,他确实输了,且大势已去,不然这时候他一定会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方寸。如今他已输了一切,也自知无力回天,而活了这么大年纪,更是早就已经没有了年青一样旺盛的求生欲,不会到了这时候还抱有幻想,何况方寸本来就要逼自己死? 所以他真是不明白,方寸哪里来的底气说这样的话…… 让自己自裁,死前还要写下认罪书,背负起这一切的罪过? 这小儿是将自己当成了被人一吓便言听计从的小孩,还是有什么别的控制人手段? 范老先生并不相信! 这世间确实有太多诡异的慑魂法,可以控制人心,让人心甘情愿的做出无数的背心之举,就连之前忽然出现了这么多人指认自己,背叛自己,也像是中了慑魂术,可是范老先生却不相信,因为他的本命经是《书经》,而修《书经》的炼气士,本来就是最难被慑魂的存在。 更何况,自己不仅本命经是《书经》,修为也远高于场间人。 哪怕自己已身受重伤,却也不是这般容易被慑魂的! 所以,他这时候,倒是真的有些好奇,有些不解,这小儿在讲什么? …… …… “老先生不必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且听我细说!” 方寸在这时候,却显得很是平静,甚至有些让人亲切般的温和,轻声道:“我不打算强迫老先生,强迫了也没有用,惟有老先生心甘情愿,认罪留书,才能完美的了局……” 范老先生眼中的讥嘲更浓了,他真不信,这小儿如何能逼得自己心甘情愿认罪…… 便是自己的罪,都不会认,更何况本不是自己的? “老先生乃是鬼官之事,已然可以定案了,你千万张嘴,也说不清楚,你也不用指望有什么援兵,因为若我料得不错,神宫的人早就已经来了,只是不敢现身而已,当然了,老先生在神宫,应该也有不少对头,所以这神宫使者,究竟是恶是善,那也难说得准……” 方寸笑着开口,道:“这一点老先生不会看不出来吧?” 范老先生顿时满眼怨毒,森然道:“你纵是可以给老夫做成死案又如何?你真以为这点子微末手段,能哄得了这城里的痴愚百姓,也能哄得了神宫,还有朝歌那里的人?” “方家二郎,你不是个蠢货,但你却也不该将满天下的人都当成傻子……” “……” “……” “我没有将满天下的人都当成傻子!” 方寸笑着回答道:“甚至上,这世上的人若都是傻子,有些事反而不这么顺利了,有些时候,这个世界看起来愚蠢,就是因为聪明人太多的缘故,便如同,整个清江不知有多少人都知道范老先生是无辜的,但却不会有多少人站出来替你说话,因为大家都很聪明……” “你……” 范老先生额头青筋都冒了出来,眼神如择人而噬。 方寸迎着他的目光,道:“我跟老先生讲些知心话,你自己也明白,如今你鬼官的名头已经坐实了,待到扫清了首尾,想再翻案也不可能,就算有人真一条路走到黑,为你翻了案,那也不知是多少年以后,到了那时候,你以为这清江的百姓还真有人在意你是不是鬼官么?” 范老先生此时眼底满满是痛恨,甚至出现了一些恐慌。 因为他知道这是真的,他不必低头,都能够感受到太多人痛恨自己的目光。 “所以我才劝老先生直接便认了这个罪名!” 方寸笑着道:“老先生也莫觉得可笑,请你仔细想想……” 他笑的温和,认真的看着范老先生的眼睛:“鬼官的名声,可不是一开始就这么糟糕的!” 范老先生微微一怔,目光冷冷盯在了他的脸上。 鬼官的事情自然没人比他更清楚! 一开始鬼官现世,斩妖除恶,在民间有着极好的名声,甚至被人立了生祠。 直到后来,“鬼官”作恶越来越多,才渐渐成了无恶不作的名词。 他清楚这里面的变化,因为这里面本来就有他的意志。 而仿佛是看出了范老先生心间的变化,方寸笑着道:“老先生是鬼官的事情,已经无可辩驳,但老先生是想作为那个嫉恶如仇,看不惯世间仇恶,因而拔刀斩妖的鬼官去世呢?” “还是想作为为祸一方,大杀无辜的鬼官去世?” “……” 范老先生陡然怔住,眼神死死的看着方寸。 而方寸的脸色,在这时候则已变得非常认真,低声道:“老先生若愿以鬼官的身份自承罪孽,自裁谢罪自,那晚辈承诺,会帮你在死后分辩,向天下人讲清楚究竟有多少人曾经假冒鬼官为恶,还这鬼官一个清名……老先生应该知道,百姓们会如何传诵这样的名声……” “你……” 范老先生瞳孔都紧紧的缩了起来。 就在这一袭话之前,他还觉得方寸是天方夜谭,全未想过,自己此时,居然微微心动了。 看出了他的意动,方寸淡淡道:“而且,你窃了我兄长文章之事,我也不会再多追究!” 范老先生顿时满面狠意,森然道:“那一篇《论国》,本来就是我的……” 方寸轻声笑道:“确实,那一篇文章,是老先生先写了出来,扬名立世,而且我兄长活着那么多年,也从来没有提起过此事,想翻供难得很,但老先生想想,到了那时候,你已经是无恶不作的鬼官,又有谁会相信你这样的人,能够写出《论国》这样高德文章呢?” “到时候,还不是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老先生已经死了……” 他笑着看向了范老先生,道:“死人不会还嘴,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范老先生瞳孔都紧紧缩了起来。 这时候他只想掐死方寸,方寸说的每一个字他都不想听,更是不愿去相信。 却又不得不承认,方寸说的是真的。 …… …… “若老先生答应,我还有一份大礼,要送给老先生!” 而方寸,则是静静的等了一会,且让范老先生心底去做那天人争斗,然后再开口说道。 范老先生猛得抬起了头,分明有些询问之意。 方寸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道:“七族与妖尊勾结之事,老先生如何看待?” “如何看待?” 范老先生听得他竟开始问这个问题,眼中顿时有些癫狂之色:“这一次是你搬弄事非,颠倒黑白,诬了老夫之名,断了七族之基,可你真的以为自己是在做好事?哈哈,老夫可以告诉你,你灭了七族,还会有新的七族出来,你毁了七族的商道,还会出现无数的商道,就算你天天盯着清江郡,还会有乌河、白山各郡的商道,这些事,你本来就不可能控制……” “清江此番续命两年,两年之后,你会看到更惨的局面,除非,会有人学曾经的郡守,再度窃百姓生机为灵井续命,可是……哈哈,你若容许这样做了,那你兄长会怎么看你?” 说着这话时,他甚至要放声大笑出来。 仿佛已经看到了方寸绝望,面对那烂摊子束手无策的模样。 而方寸则只是静静的听着,任由老先生发泄着他心间的怨气与不满,直到老先生发泄得完了,他才看向了范老先生,轻声道:“清江不会回到原来的样子,我已想到了对策!” 范老先生一怔,旋及冷眼看着方寸,满面不信。 “其实也很简单!” 方寸看向了范老先生,认真道:“老先生既然能看破这里面的问题,那又怎么从未想过,堵不如疏,既然明知这商道掐不断,那何不直接放开,由得人去与南边的妖尊交易?” 范老先生眼睛猛得瞪圆了。 他万万没想到方寸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七族暗中与妖尊贸易,贩卖禁物,收购妖丹,已是大逆不道,他居然要公开? 此言,无异于天大笑话。 而方寸在这时候,却是显得非常认真,道:“我知道老先生在想什么,七族与妖尊贸易,运送禁物,贩卖妖丹,皆是天怒人怨之举,但倘若可以放开一道口子,允许他们交易,倒更有可能将他们交易的举动把握在手中,到时候,打击妖丹、凡人等交易,却又鼓励粮食、珍玩、美酒、瓷具,用它们换来南疆之地的神矿、宝材,岂不是要比现在好得多?” 原本是满面讥诮的范老先生脸色渐渐凝住,竟不知作何表情。 他忍不住顺着方寸讲的内容去想,竟是越想,越觉得有些心惊,更有些心动。 “小儿,你……太过天真……” 但终究,他还是摇了摇头,冷冷的看着方寸。 妖尊曾经北犯大夏,乃是大夏宿敌,世间炼气士,一提起妖尊,无不深恨之,但有妖尊接触者,无不是重罪,乃是资敌之举,更何况方寸说的,乃是公然提议与妖尊交易,范老先生明白,这样的提议,莫说能不能成,仅仅是提出来,便有可能被无数人给唾骂而死…… “我并不天真……” 方寸轻声说道:“所以,这个提议,我是打算请老先生来说,请你写在自己的遗书之中,作为遗策,上递神宫仙殿……若是活人提出此议,定然会被骂成筛子,但若是作为一个嫌恶如仇,看不得世间不公,因而提刀化鬼,怒斩妖魔的高德老先生提出了此议呢?” 他认真的看向了范老先生:“我是在成全你!” 第二百七十九章 白发如草 范老先生已然死灰般的心间,忽有大浪掀起,风波汹涌。 清江老儒范悟,嫉恶如仇,德行高重,与仙师方尺为友,忠国爱民。曾著《论国》一篇,扬名世间。因见世间不公,世风邪侫,身为郡守,亦无能左右,于是化身为鬼,走于世间,专斩法不能治之妖鬼,得“鬼官”之名,百姓敬之,皆立生祠,日夜祷告,盼天清地明。 后因事发,无颜面见故友神王,故留书自裁,以谢其罪。然临死之际,仍留遗策一道,上陈神宫仙殿,说尽世间蔽病初源,惟愿广开商路,一解百姓之苦,二壮大夏国威…… …… …… 范老先生的心间,莫名的出现了一行行的字。 那是他所能想到的,在自己死后,世人对自己的评价…… 而这种评价,在某种程度上,竟如大树扎根,瞬间在他心底疯长了起来。 他用力的摇晃着脑袋,想将这个想法摇走,却发现竟做不到。 …… …… “你……你是不是给老夫用了慑魂之法?” 范老先生的目光,都已变得有些惊恐,忽然向着方寸大叫。 而方寸则是认认真真的摇头,轻声道:“老先生明白,晚辈皆是坦言相告!” “你……你比用了慑魂还要可怕……” 范老先生死死的看着方寸,眼神变得疯狂,里面满满都是血丝,他像是要冲上来与方寸拼命,但良久良久,却又只是苦笑了起来:“你夺了老夫的名,坏了老夫的事,毁了老夫一辈子经营的一切,而如今……如今到了临死的时候,你竟还要利用老夫,做你的事……” “小儿,你怎可如此歹毒……” “当年的方尺,敦厚君子,怎么会有你这等不择手段,狡诈阴险的弟弟……” “……” 方寸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听着范老先生的痛骂。 而范老先生骂了许久,似乎将一辈子没有骂过的话全都骂了出来,却是越骂越颓然,声音也越来越低,到了最后时,他沉默了下去,良久之后,才低声道:“但你说的没错!” 他抬头看着方寸,眼中皆是黯然:“老夫只能答应你!” “没想到,我居然真的会帮着你,来陷害自己……” “……” 方寸面无表情,轻轻揖礼,道:“我替天下人,谢老先生了!” “莫要谢我!” 范老先生长长的呼了口气,猛然坐直了身子,冷喝道:“老夫只当还了你方家因果!” 说着大喝:“拿纸笔来!” 一边的小狐狸,得了方寸的眼神,将自己平时练字的纸笔取了过来。 方寸亲手接过,便在云上翻开,替老先生研墨。 范老先生似乎心情好了许多,竟有了几分疏狂之色,翻动宣纸,看到了小狐狸练字时抄录的经义,冷笑一声,看向方寸道:“还以为你方家人真个都是事事皆通,天资盖世的天才,呵,却也不见得,分明是个须眉男儿,写的字却如小孩子一般稚嫩,甚至还有几分妖气……” 方寸沉默了一会,道:“老先生说的是,这字以后还要加倍的练!” 范老先生冷笑:“起码要加十倍的功夫去练!” 方寸认真点头。 一边的小狐狸顿时打了个哆嗦! …… …… “方二公子在做什么?” 而在方寸在云上与范老先生交谈时,周围也不知有多少炼气士心间大感迟疑。 如今灵井之中,灵泉已起,而七族三位族老也皆已毙命,高阶炼气士死伤惨重,只有少数逃了,留在了众人面前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趁机扑向七族,借着搜察罪证之名捞些好处,比如安抚清江百姓,再比如商议一下对策,该如何对上面的神宫交待这里发生的事情等等! 这些事,他们自然也可以做,但却不能有守山宗的缺席。 而守山宗,这时候则尽皆沉默不言,都在等着他们的方长老给出意见。 可谁能想到,那位方长老,竟是躲在了云上,久久没有露面? 谁都知道这时候的云上还有谁,正是范老先生…… 而且众修皆明白,范老先生乃是一定要死的,他不死,守山宗做的一切,都只是个笑话,但这位老先生,已然身负重伤,要杀了他是件很容易的事情,方二公子还与他多说什么? 总不能是拷打范老先生,逼问什么秘密吧? …… …… 一百个人里,这时候起了一百个猜测,皆满面的疑惑,但又不好去打扰。 惟有宗门之间,互递眼神,皆心间有了计较:这一次的事情,算是让每个人都满意,他们下一步要做的,便是如何在收拾残局的时候拿下属于自己的一份利益,毕竟,以前五宗每三年,都会有一批龙石赐下,而清江出了这么大的事,这批龙石已经非常风险了…… 另外一件事,便是如何制约守山宗。 最初方二公子走五宗,赚声名,他们便隐隐心动,颇有借了方二公子与九仙宗的神目公子打擂台的想法,如今这件事已经超额达到了目标,剩下的,便是看看在后续上面人对守山宗的打压之中,如何拿捏其中的分寸轻重,如何在清江留给守山宗一个合适的位子了! 当然了,守山宗重返六宗之事,已成定局。 但总不能真让他们一下子便跳到了另外五宗的头上去。 …… …… “醒醒,醒醒……” 城外,那鹦鹉不满的叫醒了那个打瞌睡的年青郡守,絮絮叨叨的道:“爷是宠物,不是替你看门的狗……我说里面已经安静了这么大半天了,咱们啥时候进去索贿啊?” “急什么……” 那年青郡守伸了个懒腰,道:“先让他们自己搞一搞,反正现在清江一团乱麻,等他们自己争来争去,争得焦头烂额,收拾不了的时候,咱们再打着老乌龟……不,鼋神王的旗号,进去狐假虎威,分配利益,哈哈,到了那时候,你说他们会不会抢着给咱们送好处?” 鹦鹉不满的道:“那你盯着,我睡一会!” 年青郡守笑道:“一起睡好了,到了现在,已经不会再有什么新鲜事了……” …… …… 巷尾,黑衣的老板,认真的帮小猫磨着指甲。 园子里,凰袍女神王用力一拍石案,不满道:“一剑杀了就是,啰嗦什么呢?” …… …… 远离清江城的云中,神目公子陆霄正踏云往陆家赶去,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 …… “哗啦……” 在一片让人心神难宁的死寂之中,忽然间半空中的云气骤然被人挥散,惊人的狂风刮了起来,一下子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急急的向着那已安静了许久的半空中看了过去。 然后他们便看到,一道宽袍大袖的身影,缓缓显露了出来。 “范老先生?” 见得那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他们本以为那范老先生,定然已被斩杀,孰料如今居然还没有死? 紧接着便是无尽疑惑在他们心间升腾了起来,范老先生居然还活着,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那方二公子不愿下杀手?这可就麻烦了,这范老先生毕竟是一方郡守,哪怕众修已经给他定了性,坏了名,但却谁也不敢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向他下杀手,以免惹来大麻烦…… 守山宗不杀他,那谁能杀他? “罢了,罢了……” 而在一片惊惶不安的目光之中,只见范老先生大袖轻挥,低声叹惜,但声音却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老夫一世为了百姓,一世为了大夏,著书解经,是此,出而为官,是此,救治灵井,是此,即便……即便是化身鬼官,斩杀妖邪,同样也是为此……” “哗啦啦……” 无数眼神惊愕难解的看向了空中。 承……承认了? 他居然当众承认了自己是鬼官? 无法形容,这时候整个清江城的上下人等,眼神是何等的精彩…… “而今事发,老夫已无颜再立于世,是时候兵解而去了……” 而范老先生感受着那些目光,心间是何等轻蔑,且不去提,他的声音却还稳稳当当:“然老夫私刑诛邪,犯了大夏之律,但却自忖,从未对不起这一颗赤诚丹心,今日老夫自去,非是畏罪而亡,只愿老夫一命,可唤得天眼看世间,给我大夏,给天下百姓,换得一缕生机……” “今有一道遗策在此,愿诸同道深省之……” “……” 方寸没有去看,听着范老先生那些话的清江炼气士与百姓们,是何表情。 他已借着散乱的云气,缓步走到了城边,进入了早就已经停泊在了此处的法舟之中。 他听着范老先生慷慨激昂的讲着那些大义凛然的话,便如他生前讲了无数次的那样,然后听见了那位老先生大呼三声“吾去也”,紧跟着便是满城之人的惊呼与大喊之声…… “走吧!” 他低低叹了口气,向前面的小青柳说着。 法舟开始轰隆浮空,缓缓前去。 “犬魔、鬼官、灵井……三件事,我都做完了!” 方寸在这时候,心里暗暗想着,也是同一时候,他看到了小狐狸惊恐的目光。 舟外的凉风吹了进来,方寸端坐不动,白发如草。 第二百八十章 满头白发 “七族,如今是真的完了!” 守山宗,玉秀峰殿。 回到宗门之后,便好生休息将养了一下的方寸,正听着刚刚归山的小青柳,向自己汇报着此前发生在了七族之中的那一场动乱,饶是如今七族之事已然尘埃落定,但小青柳说起来还有些惊叹之色:“我早就知道老家伙们下手,一个比一个狠,当初在柳湖时,那些人便是这样,可没想到,如今到了清江,还是一样,甚至这清江的人,下手比柳湖那边的还狠!” “那位范老爷子留下一封遗书,当众谢罪之后,六宗便暂时联手,要代行郡守之职,把咱们守山宗的小徐宗主与两位长老也拉去了,先后金丹十七位,联袂赶往西北,分别拜会七族,要严查七族与南边大妖尊的勾连商贸之事,不知怎么做的,反正查得实证无数……” “因得白、南里、薛三族族老,在清江城被当众斩杀,七族群龙无首,又见得此事闹大,族中皆无高阶炼气士,因而只顾得彼此推诿,甚至还有趁机坑害夺权的,真不知他们怎么想的,明明已经大祸临头,倒不想着抱团,而是趁机下黑手栽黑料,像有生死大仇似的……” 对这个结果,方寸并不感觉意外。 七族之所以如铁板一块,便是因为有三位族老坐镇,又各有族长,分配利益。 然而此一役,三位族老皆死,族中高手,又几乎消亡怠尽,积攒了这么多年的矛盾一鼓脑儿发作起来,不乱才怪,愈是大的家族与势力,暗藏的矛盾越来越多,再加上六宗不是傻子,知道什么样的七族,才对自己造不成威胁,刻意引导压制之下,七族只有一个结果…… “若说起不同的,倒是陆家!” 小青柳笑着道:“其他六族,一见得六宗人马过来,皆是想尽了法子推脱,藏匿,甚至还有那蠢到了极点的南里家大小姐,竟然还要拉起人马,与六宗直接硬碰硬,结果真是惨得让人心疼,倒是惟有陆家,在神目公子陆霄的提议下,先于六宗一步,便已从内部严查到底,六宗去时,他们便已将陆家所有与南边的有关的人、事、账簿等等,皆交了出来!” “甚至有些矫枉过正之嫌,把所有陆家不合规矩的铺子,商脉,全都毁了,堂堂陆家,几可以说是在自毁根基,我瞧那偌大家财,短短三四天里,怕是起码就败掉了大半啊……” 方寸听着,轻声询问:“那结果如何?” 小青柳道:“结果倒是陆家死人最少,除了他们自己交出来的,其他人竟是无人有理由去动,再加上九仙宗也在合适的时候表态,因此六宗之人,谁也没有再说太多话,连小徐宗主也默认了这件事,如今的陆家,倒是没有四分五裂,只关起了大门,暂不见外客了!” 方寸听着,点了点头,道:“那便不叫自毁根基,该说是壮士断腕才是!” “总而言之,七族这次真的完啦……” 小青柳笑着道:“有些六宗狐狸一样的算计,我也看不懂,但听林扇子讲,七族如今气运尽失,商脉大乱,等若尽数被六宗瓜分,在这等精微计算上,咱们守山宗似乎吃了一点亏,两位长老与小徐宗主皆不擅商贸,又准备不足,实在是没有抢到多少好处,也亏得另外五宗算是懂事,主动分了一些过来,想必守山宗有了这些产业,以后的饷钱可以按时发了……” 方寸笑着,点了点头,又问:“那江湖上呢?” 小青柳闻言顿时显得有些兴奋,道:“这还正是我有些不明白的……” “趁着如今清江大乱,再加上之前林扇子打下的根基,整个江湖差不多都可以落进我们手里了,不过那天我偏巧听到了红桃娘子与林扇子吵架,红桃娘子说要将整个清江城的各种帮派行路拿在手中,成就第一大势力,让这清江,以后只有公子一个人说了算……” 方寸微挑眉毛,笑道:“然后呢?” 小青柳笑道:“然后便被林扇子给拒绝了,他说红桃娘子一点也不懂公子的心思,那些清江现成的势力他一个没动,甚至连现在已经属于我们的人,也没有被推到明面上,该干什么便干什么,就算是要捞好处,也都是以他们自己的名义,倒等于是又藏了起来……” “两人意见不合,红桃娘子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但林扇子始终没有松口!” “啧……” 方寸听了,都不由觉得新鲜。 这林机宜是因为察觉到了自己对他杀气削减,渐渐暴露了傲娇属性么? 不过,真论起江湖上的事,还真是这厮做的合人心意。 “把林机宜家的婆娘接到清江城来吧!” 方寸笑着,给出了建议,道:“免得他跟红桃娘子跑一块去了,风评不好!” 小青柳闻言倒是笑道:“林扇子的婆娘是个贪心且没够的,若是来了,怕是麻烦!” 方寸道:“这姓林的做事滴水漏,若没个婆娘帮着他惹祸,我去哪里逮他的把柄去?” 小青柳闻言一怔,笑道:“他若是贪的话……” “贪的话就留着他!” 方寸笑道:“不贪的话就干掉好了!” 小青柳闻言大喜,笑道:“那我就明白了!” …… …… 说罢了这些小事,方寸才主动问道:“范老先生那道遗策结果如何?” 小青柳知道这才是公子真正关心的事,忙认真了些,道:“那件事结果很复杂,城间百姓,一开始一直唾骂范老先生,假仁假义,但在那老爷子留下遗书自裁之后,骂声便少了许多,而在后来,在我们的人四处散播鬼官最初只斩坏人,大部分恶事都是被人冒名顶替之后,倒是风向一下子轮转,有不少人百姓都再次颂赞老先生,还有人悄悄设下了灵位祭拜……” “这位老先生求仁得仁了!” 方寸对此并不感觉意外,只是道:“神宫那边呢?” 小青柳道:“那边的消息我也没办法直接去打听,但通过一些路子询问,得知那封遗策在上面掀起了极大的争执,整个神宫现在都议论纷纷,好像仅是为着要给那位老爷子死后一个什么样的评价,就已争得不可开交,甚至连朝歌那边,也受到了影响,惹出不少议论!” “若乱起来了,便说明大事有望!” 方寸点了点头,也算对这个结果满意,只是叹道:“这件事若真的成了,清江灵井之事,便算是解决,只可惜,这也只能解决清江的事情,却解决不了如今大夏的问题……” 商贸一起,清江必然繁盛,这些清江苦惯了的老百姓,在适应了最初的乱象之后,便会发现他们到时候想赚钱简直容易得狠,灵井不涨都难,只可惜,方寸也明白,这只是清江一地的繁盛,而想替自己的兄长,完成他的遗愿,自己真正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开始。 …… …… 汇报完了一切,小青柳便已经可以退下,这是方寸从小与小青柳设的规矩,每次做完了辛苦的事情,便会放他三天假期,让他出去痛快的玩一场,如今来了守山宗,也是如此。 但这一次小青柳却并不想走,而是犹豫的看着方寸,道:“公子的头发……” 方寸叹了一声,拿过了旁边的铜镜,便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满头白发,犹如落雪。 “这一次的事情,玩的有点大!” 他不动声色,笑着开口。 此前天道功德谱,给了他三个任务,斩犬魔,抓鬼官,治灵井! 如今他三个任务,都已完成了。 只可惜,犬魔倒是真的斩了,而鬼官,却是李代桃僵,真正的“鬼官”,被自己藏了起来,假的鬼官,却彻底做实,就连那灵井,也是借了七族的龙石治好的,且在治好的同时,还往里面葬了一柄魔刀,使得这清江城的气运之中,凭白多了一道森然凛冽的杀气…… 于是,最后的统计之中,天道功德谱给了自己三十万功德! 它居然默许自己三桩任务都完成了。 可同样的,自己的头发,也已近乎全白,成了一片皓然苍色。 这也当真让方寸有些无奈,看样子,自己与天道功德谱的理念,终究无法契合。 看了一会之后,他将一边的小狐狸叫了过来:“拔了吧!” 最近功课一下子多了好几倍的小狐狸难得可以休息一下,还是很兴奋的,蹦跳着过来,但一听方寸的话,顿时呆了一下,傻傻看着方寸的一头白发,小声道:“拔了,就……秃了!” 方寸看了傻狐狸一眼,道:“我让你把黑的拔掉!” 小狐狸恍然大悟,忙凑在他身后,帮着他找起了里面的几根黑发。 “要白,便要纯白才好看,夹着几根黑发,倒是碍眼!” 方寸放下了铜镜,看向了一边不敢发表意见,但满眼都是担忧的小青柳,想了想,笑道:“我的修行之事,你不必担心,此番下山去寻乐子,可以顺便帮我去办一件小事……” 小青柳忙强笑着道:“公子说,啥都行!” 方寸拉过了一把自己的白发看着,叹道:“问问哪家的方子可以让头发更柔顺些……” 小青柳闻言都呆了。 方寸倒是一副坦然的样子,头发白了,也就白了。 但干枯分叉,这可不能忍! 第二百八十一章 比疯子还疯的人 打发了小青柳下山去玩,方寸慢慢起身,来到了殿外,迎着阳光,轻轻伸了个懒腰。 清风拂来,已经拔去了仅剩的几根黑发的他,一头白发犹为显眼。 这一次落得满头白发,倒在他的意料之中。 当初在柳湖城时,仅是因为蓝霜先生一事,自己便白了半头,如今在这清江城的事情,可比柳湖时又严重了许多,已不仅仅是颠倒黑白,挑起一场大乱那么简单,甚至还在清江大城惹出了一场大祸,七族之中,因自己而死的人更不知有多少,不落得一身罪孽才怪。 依着方寸如今对这天道功德谱的了解,倒是愈发觉得,这天道功德谱,像是一个板板正正的老好人了。他赐自己功德,说明他认可自己完成了三件任务的事情,可是又赐落满头白发,则是说明他一点也不认同自己做事的方法,就像个迂腐的好人,或说严正的法则。 这究竟是什么? 方寸一时难以辩得清,这份功德谱的存在,本身就已经超出了他自身层次太多。 而如今不得不考虑的一件事便是,如今头发已近乎全白,倘若将这白发,视作惩罚的话,偏偏自己只是白发,却没有别的影响,腰不酸腿也不疼,一身修为扎实至极,这惩罚的意义在哪里呢?更重要的一点是,在白了头发之后,倘若自己再沾染了罪孽,又会怎样? 总不能就让自己卡在这里,从此之事,做事小心翼翼,再不逾矩半步吧? 方寸对自己不是很有信心…… …… …… 一边想着这些,他左右无事,便缓步下了峰来,到得了后山,进入了那一片被自己立上了“闲人免进”牌子的养蛊之地。在自己离山的这段时间,守山宗弟子们倒是很守规矩,没有哪个如此大胆,跑到自己这片宝地来作死,一群极为邪性的蝴蝶,还是好好的养了出来。 搭眼看去,方寸能够看到在这谷里,薄翅轻颤,星星点点,落着起码百只蝴蝶。 而在他的感应之中,这一片腐土之下,还藏着更多的虫卵,暗蕴生机,想必这些虫卵孵化出来时,这谷里的蝴蝶数量,还能够再增涨几倍。只不过,类似于他之前在灵雾宗赐给了林机宜的那种金丹境蝴蝶,却是没有出现多少,如今这整个谷里,也只又生出了一只而已。 方寸对此略有省悟:“难道我现在能养出来的怪蝶极限,便是金丹?” 这一谷蝴蝶,由他的先天之地温养,血脉殊奇,又得无尽妖尸滋生,天生便与别个不同,就算是普通的蝶,此时也有着堪比凝光的位格,然而金丹位格的蝶王,却只能有一只! 这一只若是存在于谷中,一群蝶中,便不会出现新的金丹境妖蝶。 而方寸若是将这一只金丹境妖蝶带走,谷中之蝶,便又会诞生一只金丹境。 这应与蛊虫的某种特性相关,方寸也没有什么好的方法。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毕竟就算多几只金丹境的妖蝶,也只是帮着方寸多拔苗助涨的培养几个伪金丹的下属而已,而对于如今的方寸来说,光是真金丹,就有好几个,都藏在了柳湖城里随时可调用呢,短时间内倒是不需要用这样的手法来增加高手…… 而且养蝶本来也只是有意无意养着玩的,不必当成个正事。 …… …… “你这是修炼了什么邪法?” 正在方寸捕捉了一只蝴蝶,仔细的分辨着公母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哗啦……” 随着那声音响起,满谷蝴蝶都飞舞了起来,五彩缤纷,煞是好看,谷里不知何时窜进了一只小猫,正在那里上窜下跳,到处追逐着蝴蝶跑,两只小狗蹲在地上,傻傻的看着。 “为何这样问?” 方寸笑着,回过身来,看到了一身考究黑袍,气质儒雅的秦老板。 当初在清江城,为了破局,也为了让自己的名声,更上一层楼,所以方寸请来了秦老板,只不过,没有花太多钱请秦老板去将所有人杀掉,毕竟那样一是手段太粗糙,没技术含量。 二么……也太贵! 所以他只请了秦老板出来给自己一剑! 秦老板的剑是明码标价的,所以如何最大程度的利用,才是关键所在! 秦老板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这一趟跑过来,只出了一剑而生意,脸色看起来便和在柳湖城时一模一样,平静的看着方寸满头的白发,道:“少年白发,乃是道源有损之兆,你年纪轻轻,便已头发全白,若不是马上就要死了,那便是修行了某些我也看不透的邪法!” “两者皆不是!” 方寸笑道:“不过对外的话,我会说是因为自己挨了天行道刺客的一剑,因而性命垂危,不得已之下,只能动用了一些守山宗的秘法保命,虽然性命保住,但之前在柳湖城时便已经为了快速提升修为而导致的道源再度枯竭,对外之兆,便是落得了这样一头白发……” 秦老板想了想,道:“这很合理!” 方寸笑道:“已有七天过去,为何你今日才过来?” “去处理了一些事情!” 秦老板负手而立,看着那扑来扑去,追逐蝴蝶的猫,面无表情的道:“在清江时,我感觉到了一些同行的气息,再加上我出那一剑,想必已经引起了他们的警惕,于是便没有急着在你身边现身,出去看了看,倒是发现,确实有些人被惊动了,有天行道的一位剑尊来到了鼋神国,并且派出了十三位刺客过来查我这一剑,不过还好,这件事我已经处理干净了!” 方寸听得不由得一怔:“怎么处理的?” 秦老板道:“杀了!” 方寸一时语塞,缓了缓神,才调整了表情,好像完全没有被影响似的,分析道:“倘若那位剑尊派来的刺客皆被杀了的话,想必对方也得了警惕,倒是要更小心一些……” “不必担心!” 秦老板道:“那位剑尊也杀了!” 方寸绷不住了:“……” “多谢老板高义,只是不知……” 回过神来,方寸才认真的揖礼,道:“杀那剑尊用了几剑?” 秦老板面上似乎露出了些笑意,道:“这些人不必你来会钞,是我自己的!” 看向了方寸那有些诧异的脸,他解释道:“你也不必觉得欠了我的,我杀这些人只是因为他们有可能威胁到我,只不过,他们出现在清江应该不是巧合,或许真的是有人找了他们过来杀什么人,就连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找来的,想杀的人,又会不会就是你……” “毕竟,现在的清江城里,我想不到有谁值得天行道出手!” 方寸没有直接询问,但眼中却有些疑色。 秦老板淡淡解释道:“刺客的原则便是不出卖雇主与目标信息,虽然我确实有办法问出他们的话来,但看在同行份上,我没有强迫他们,也算是给他们留了最后的一点体面!” 方寸点了点头,也不再问,只是笑道:“我回头自己查查就好!” “倘若这是真的,那你更应该想的是如何保命!” 秦老板直接道:“倘若真是有人买了天行道的刺客来杀你,那我这一次就算杀光了他们的人,也只是让他们短时间内无法再筹起人手而已,这买卖还是在的,他们还是会来,具体时间我也不好说,只不过,如果你应付不了的话,那这段时间我可以先呆在你这里……” “不必!” 方寸不等秦老板说完,便诚恳道:“愈是如此,愈是要请先生帮我守着柳湖!” 若真有人买了天行道刺客来杀自己,那便保不住不会向双亲下手。 秦老板听了他的话,便不再多言,很是尊重雇主的意见。 “不过若说起来,我倒是有另外的事想请教先生!” 方寸自己也琢磨了一会,向秦老板道:“当年我兄长也曾经遭天行道刺客追杀,但事后却不了了之,我很好奇,以兄长当年的修为,他是如何从天行道刺客手下逃得性命的?” 初至清江时,方寸心里的疑惑很多。 而今,大多数疑惑都已解开,大多数要做的事情也做完了。 不过,兄长当年是如何摆脱了天行道刺客的事情,却当真是一直都不知道。 这一次让小青柳请了秦老板来清江,除了帮着自己破局之外,也想问一下这件事。 问这个问题,非但能解了困扰心间许久的疑惑,而且,倘若真如秦老板猜的那样,已经有人暗中买了天行道刺客来刺杀自己的话,自己也多少可以将这件事来当成参考…… “当年的事情其实挺简单的……” 秦老板闻言,似乎并不意外方寸会问出这个问题,也早就做好了回答的准备。 他微一停顿,才向方寸道:“你有没有听人说过,天行道的刺客,都是一帮疯子?” 方寸闻言倒有些尴尬,寻思着秦老板的面,这话怎么回答呢? 想了想,只好笑道:“确实有人这么说过……” 秦老板一点也不以为意,反而认真的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疯子最怕的是什么?” 方寸闻言,顿时微怔,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想过。 幸亏秦老板已经主动说了出来:“疯子最怕的,就是比疯子还疯的人!” 然后他认真的看着方寸,道:“比如,你兄长!” 第二百八十一章 天才与疯子 疯子? 仙师方尺,声名远播,佼佼天资,卓尔不凡。 识得他的人,或说他温文尔雅,或说他品性高洁,或说他嫉恶如仇,或说他深谋远虑,甚至还有说他忘恩负义,翻脸不认人的,然而无论是谁,却从未听过说他是个疯子的…… 而秦老板,居然说方尺是疯子,还说是比天行道更疯的疯子? 当着秦老板的面,很是注重风仪的方寸没有露出什么古怪的笑容,但眼神还是有些疑惑。 “你该听人说过你的兄长是个天才吧?” 秦老板脸上露出了些笑容,看着方寸,问道。 方寸点头,这句话倒是不必多说,何止有人赞他是天才,简直太多人如此称赞。 “但在我看来,你兄长却不仅仅是天才……” 秦老板看向了方寸,轻声道:“他比天才还要出众,你说他是什么?” 方寸倒是怔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比天才还要天才的…… ……疯子? …… …… “当年天行道确实追杀过你的兄长,而且与我有关!” 秦老板轻声开口道:“初时接到了这个买卖时,天行道并不在意,毕竟,你兄长当年再出众,也只是一位筑基境的小炼气士而已,因此,当时出手的,也只是三位剑鬼而已,倒不是天行道小瞧你兄长,对于一位筑基境界炼气士而言,三位剑鬼,便已经是极有把握!” “天行道的剑,本来就是世间最实用的剑!” “世有九经,论杀伐之能,当推《武经》,而《武经》之道,又以天行七剑为尊,所以,某种程度上说,天行七剑,本来便是世间最强之剑,剑鬼出手,在筑基境界,便没有人可以抵挡,可当时那三位剑鬼追杀你兄长,却出人意料的麻烦,前后用时一月有余,都始终未能成功,直到一个月后,三位剑鬼,在当时的凌州附近,一个小小村落里,追上你兄长!” 方寸虽然早就知道兄长被人追杀过,但具体细节却还是第一次知道。 神色不仅有些凝重:“然后呢?” “然后三位剑鬼便败了!” 秦老板说的非常简单,道:“他们输在了你兄长手下!” “?” 方寸心间不由得微怔,觉得有些错愕。 秦老板先是说了一番天行道的剑道之强,忽而一转,又说剑鬼败在了自己兄长手下…… 秦老板这时已经看向了他,平静问道:“你是不是想问,若是天行道的剑,真个同阶无敌,那你兄长又是如何败了剑鬼,甚至是以一己之力,败掉了我天行道的三位剑鬼的?” 方寸缓缓点了点头。 “那是因为,你兄长用的也是我天行道的剑!” 秦老板轻声解释,道:“三位剑鬼花了无数心血追杀你兄长,他本已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所修炼的术法经义,应该说已经很不错,但在天行道的剑前,仍然无用,当时在村落之中被追上,本是他彻底被逼入绝路的一次,然而就在那时候,他却忽然施展了天行道的剑,以天行道的剑对三位剑鬼,然后三位剑鬼的剑意被他破掉,最终三个人都输得一塌糊涂!” “若在其他时候,三位剑鬼不会回来,只有死,可是三位剑鬼看到了他的剑,却很是惊疑,天行道的刺客,不斩同行,所以他们三人,也不知道你兄长会不会就是我们的同行,因此当时他们败了,也没有自裁,而是退走,找到了我,询问你兄长是不是我们天行道的人!” 方寸也微微凝神,对这个问题同样很感兴趣。 当初凰神王,也向他说起过类似的问题,关于自家兄长的剑道。 “他不是!” 秦老板仿佛看出了方寸的疑问,先回答了他的疑问。 然后他才继续说道:“三位剑鬼被你兄长骗到了,你兄长使的剑道,本来就是在这一个月被追杀的过程中,从他们三人身上学了去的,而在这三位剑鬼来到了我身边时,你兄长便也已经悄然跟了过来,然后现身,问我,究竟怎么样才可以让天行道放过他一马……” “这……” 方寸细想起来,心间潮起潮落。 自家兄长还挺会玩啊…… 被人追杀的过程中学会了刺客的用的剑道且不说,甚至在明知人家追杀他的情况下,不仅不赶紧躲得远远的,反而顺藤摸瓜的跟着溜进了刺客的老窝,当面去找人家求情? 莫名的,他就想起了当初秦老板摸进了方家,友好的和自己当面商量价格的事情…… …… …… “我当时觉得很有趣,便问你兄长,怎么会想到,找刺客求情?” 秦老板慢慢说着,面上居然也像是有了几分笑意,似乎回想起了当时:“你兄长的回答,我现在也觉得甚妙,他说道,有人请了天行道来杀他,便如有人握刀伤人,他不愿与那握刀的手妥协求饶,却宁愿来与这柄刀商量,希望这杀人的刀可以多些慈悲,饶他这一命……” 方寸听了,沉默许久,无法想象当初指望杀人的刀心软的兄长,是何模样。 足过了好一会,他才嘶哑着嗓子道:“然后……” “然后我当然不会放过他!” 秦老板平静的道:“刀就是刀,刀不会有慈悲!” 方寸一下子沉默了,却更想知道后面又发生了什么样的事。 秦老板不疾不徐的讲着:“我给了你兄长两条路,一条路便是入我天行道,毕竟他已学会了天行道的剑,若答应入了天行道,那天行道不杀同行,所以他当然也可以活下来!” “第二条路,便是死!” 方寸听到这里,已不由得想起了那些有关自家兄长曾经为天行道效力的传闻。 “你兄长笑着拒绝了我,然后我决定杀了他!” 秦老板一点也不卖关子的说出了方寸关心的答案,慢慢的道:“彼时你兄长只是筑基,而我已是金丹境界,但我还是决定亲手杀他。于是我使天行道的剑,向他出手,但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可以有人在被追杀的情况下学会我天行道的剑,所以对他很感兴趣,初时,我并未以修为压他,而是以剑道论高低,但数剑之后,我觉得这样麻烦,便准备动了全力……” “然后也在那时,他忽然说,谢我不用修为之力,但既然要决生死,让我留着力量也不是一个办法,于是他便当着我的面破境入凝光,踏入了神境,接着与我动起了手来……” “破境?” 方寸微怔,立时迅速的回想起当时兄长的处境。 依着他的记忆,当时自己的兄长,应该是刚刚处于一场极大的混乱之中,他本是入了九仙宗,但只修五品法,并不特别出众,又因为行事理念,遭到了一些同门的不满,他自己也落入了道心迷茫,便入红尘悟道,正是在这一场红尘悟道之中,他见到了凌州百姓生机被盗之事,揭发了此事,然后便开始被天行道的刺客追杀,再后来,便是他入神宫之事了。 入神宫时,他已是金丹。 也即是,他破境,确实是在这期间的事情。 难道是因为凌州百姓生机被盗之事,他才入了神境? “踏入了凝光境的他,仍然不是我的对手!” 秦老板道:“我对天行道的剑领悟比他深,修为更是高于他,本是可以杀了他的,但却没想到,在我的剑快要斩到他身上时,他无惊无惧,只是低叹一声,然后步入了金丹!” “什么?” 方寸这一惊非小,几乎失了风仪。 他能够推算得出来,兄长破凝光,成金丹,皆是在这一段时间,却没想到竟是如此。 依着秦老板的话说,他岂不是连破凝光与金丹两境? 可这根本就不合常理。 世人修行,先破凝光,踏入神境门槛,然后细细体悟,才能再成金丹。 若要细讲,凝光境,便只是初得神意而已,金丹境,则是神意大成,虽然对大部分的修行中人而言,破了凝光之后,再成金丹,一脉相承,水到渠成,不过是个时间早晚的问题,但就只是这个时间早晚二字,才是关键,或早或晚,都需要时间,哪有一口气便成了的? “很不讲理是么?” 秦老板看了方寸一眼,似乎从他的反应上,找到了一些安慰。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在被我逼上了绝境时,你兄长便已立下宏愿,决心要走那条路!” “而对当时的我而言,只是感觉到了一种无法理解的恐怖,世间天才我见过不少,也斩了不少,甚至我自己,在天行道里,也有这样一个称喟,但见着了你兄长,我才知道,原来我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当时我甚至有了些恐慌,不惜施展了天行道的行天之剑来斩他!” “然后就在那时,我才真正的感受到了迷茫!” 秦老板慢慢的说着,抬头看向了方寸,道:“我发现我斩不了他!” 方寸神色微诧:“这意思是……” “天行道修得是道心剑,以剑照心,道心有缺之人皆可斩!” 秦老板低声说道:“而我以剑意照他剑心时,发现他那时已毫无破绽!” “道心无缺之人,天行道的剑便斩不得!” “我若想杀他,便只能以天行道剑道之外的手段!” “可若以其他的手段斩了他,那便不算是天行道的人斩他了……” “……” “……” 方寸听得这话,已是忍不住脸色一变,惊飞了一地的蝴蝶。 他道:“人之道心,不可能无缺!” 秦老板看起来有种凡人之间相互理解的欣慰,道:“那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 第二百八十二章 伏首人间 修成了凝光境时,方寸便已经看到了自家兄长在神境大门之前留给自己的东西,因而悟出了三魔七神印,用来炼心,而也正是因为他悟出了这一道印法,再加上他前世的所见所闻,诸般光怪陆离的见识,使得他明白,人之道心,不可能无缺,便如心有三毒七伤,沾着一丝儿,染着一点儿,那都是破绽,怎么可能有人修炼到道心无缺的地步,自家兄长也不行啊! 相对于这道心无缺的话,方寸宁可相信自家兄长连破凝光与金丹二境! “世人不可能道心无缺,所以我天行道的剑才会如此之强!” 秦老板良久才叹了一声,道:“可是我起码在那时候,却是真的发现,眼前这个年青人居然真的照不出道心破绽,我手里有剑,可是我不知道我的剑,应该斩向什么地方……” 方寸看着秦老板,感觉他不像是在撒谎,沉默了一会,努力让自己暂且相信。 然后他低声道:“所以你才饶过了我兄长?” “谁说我饶过了他?” 秦老板眼神有些奇异的看了方寸一眼,低声道:“我是一个刺客,刺客自然该为雇主解决麻烦,所以我自然不会因为这一剑能不能斩得出去而放过他,只不过,那时候我便知道,起码在当时,我是没有办法杀他的,不是因为我不想杀他,而是因为,我杀不了他……” “事实上,倒是在我照不出他道心破绽,因而心间第一次乱了时,他其实是有机会杀我的,而当时他若杀了我,恐怕事情便不是这么一个走向了,我死了,自然会有别的人过来,那时候我在天行道里,还不是剑尊,比我厉害的人,还有很多,那些人会过来杀他!” 娓娓叙述着这些旧事,秦老板口吻越来越淡,像在说别人的事。 “可也不知他怎么想的,那时候他没有杀我……” “他只是对我说道,他没想到天行道本是一个刺客组织,但剑道却如此有趣,他从天行道的剑道里领悟了许多东西,也感受到了大惶恐,大自在,若我想杀他,随时可以去!”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 秦老板一口气说完,认真看向了方寸,道:“我追杀了他十年!” 方寸神色已然错愕至极,不知该如何回答。 “所以,你问的问题,从一开始就有个错误的地方的……” 秦老板轻轻看向了方寸,道:“天行道对你兄长的刺杀,一直都没有放弃!” …… …… “这……” 方寸一下子陷入了混乱之中。 这个答案,着实超出了他的想象,这刺杀一直在继续? 但若是一直在继续,那兄长又是怎么活了下来,并且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他的心思在这杂乱的念头里浮沉,很快便把握住了关窍。 目光忽地看向了秦老板:“这十年里……一直是你在出手?” “是!” 秦老板点头,道:“一直都是我!” “从他在我面前成就金丹,道心无缺之后,我便一直在追杀他,我并不相信世间有道心无缺之人,因此我也一直没有放弃,只要他不论什么时候,道心出现了破绽,我便会一剑结果了他的性命,而且,也正是因为他已经是我的目标,所以我自然不可能容许别人插手……” …… …… 饶是秦老板说得风轻云淡,方寸还是捕捉到了一些关键。 一个等了十年,不容别人插手,只是为了等待目标道心有缺的一刻。 而另外一个…… “你现在该知道我为何说你兄长为疯子了吧?” 秦老板已经笑着看向了方寸,有种凡人之间交流的亲切感。 方寸苦笑。 已然听到了这里,他自然明白了。 以剑为镜,照自身道心满缺…… 这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得出来的事? 尤其是兄长一开始面对着天行道的刺客,束手无策的话,那么后来,当他入神宫,甚至入仙殿时,他已然有了足够的力量去摆脱天行道的刺杀,起码让对方不那么容易近身,可是倘若到了那时,他还是自愿留给这些刺客机会,只看自己的道心是否圆满的话,这个人…… 真不正常! …… …… “你后来,真就一直没有放弃?” 足缓了好一会,方寸才看向了秦老板,低声问道。 “我后来明白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秦老板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平静道:“人之道心,自然是不可能无缺,尤其是第一次,他还只是一个九仙宗的小弟子,可是在那时候,他心里生出了大宏愿,他有了一个想法,为了这个想法,他不惜一切,所以,他的道心才会如此纯粹,也才会照不出什么破绽!” “我追杀了他十年,只为他等道心有缺的一刻!” “而结果,却是我发现,他从未偏颇,也就一直没有露出破绽……” 秦老板转头看向了方寸,眼中似乎有些压抑不住的疲惫,他低声道:“或许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明白从他定了那个念头开始,直到他丧命于夜原之上,究竟吃了多少苦头!” 方寸看着秦老板眼中的疲惫,头皮微微发麻。 他知道这种疲惫,乃是一个旁观者,看着一个人踽踽独行而生出的疲惫。 倘若观者如此,那真正在走的人又是什么样子? …… …… “直到今日,我才真正明白了兄长当年在清江的经历与心意!” 方寸微吁了口气,向秦老板揖礼,缓缓说道。 从得传天道功德谱开始,方寸便已知道自家的兄长不凡。 而后他得到了《无相宝身经》,隐约猜到了兄长的目的。 再之后,他走五宗,参经义,修一百零八脉,步入凝光,终于在神境门槛处,得到了那个答案,确定了自家兄长要做的事情,不过,也是直到如今听了秦老板的话,他才知道,兄长这个惊人的念头,是从何时生出,又是如何一步一步为了这个目的而坚持下来的…… 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些幻象。 一个看到了许多不平事,但管来管去,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味,甚至自己都对自己生出了怀疑的年青人,他读尽经卷,甚至可以寻得《论国》之理,但经义有了,底蕴也够了,距离道心通明,也只一线,偏生在修行路上,寻不着道理,于是他入红尘悟道,看遍了世间冷暖,最后时,甚至看到了一出凌州百姓被人夺去生机,等若是明摆着在吃人的地狱惨剧…… 他揭开了此事,并四下奔走,可结果却是处处碰壁,皆是白眼。 他道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几乎彻底崩溃,也就在此时,他被天行道刺客追杀,面临的是无人看顾,必死之境,而在这必死之境中,他反而明白了自己的心,有了自己的意! 从那时开始,他便有了自己要做的事情。 也是在那一霎,他道心纯粹,立大宏愿,道心通明,立地破境。 若在凝光之前,方寸尚无法明白。 修炼《无相宝身经》,并且破凝光,得了三魔七神印的他,知道对一个天资极佳,积累又已达到了的人,立下一世之愿,并决意不惜一切代价将其达成,有着多么重要的作用。 世间万法,可以让人修为立破,甚至引得天地共鸣者,本就只有两种。 一者,便是顿悟。 二者,就是此等的宏愿。 …… …… “他能有这样的想法,我本就挺意外了!” 良久之后,方寸才低声笑道:“但没想到,原来他这般年青时,便动了此念!” 秦老板似乎犹豫了一下,才道:“你已经知道他在做什么了?” 方寸像是变得轻松了些,笑道:“我已经在帮他做了!” 秦老板古井无波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动容,竟生平头一回,迟疑了一下,道:“为这样的事情,搭上了他一个,便已是……若是再搭上了你,不会觉得……太不值得么?” “其实一开始,我本来也不想接的……” 方寸笑着回答:“刚来清江时,我只是不想让他受委曲而已,寻思找他讨个恩,还个债,可结果,我却发现他根本就不在意这些,连一篇《论国》之道,足以立世成名的文章,他都说送人便送了人,那我所在意的些许恩怨因果,在他眼里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更何况,在我突破凝光时,就知道自己已经躲不过了……” “……” “……” 望着方寸虽然像是很自若,但却十分坚定的神色,秦老板没有多言。 他只是忽一抬头,问道:“还差多少?” “第一步刚开始而已!” 方寸摇了摇头,回答道:“这条路有九扇门,天赐两扇,还余七扇,兄长又留了一扇现成的给我,我顺着他的路走,又已推开了一扇,如今还不知的,也只剩了五扇而已……” 秦老板脸色变得凝重:“推开九扇门之后会如何?” 方寸沉默了一会,轻声道:“天,不再是天,地,不再是地;” “昔日仙圣,将被扯落云端!” “帝王神魔,也将伏首人间!” “简单来说……” 方寸笑了笑,道:“开天劈地,重塑乾坤,逆天改命!” …… …… 秦老板一下子凝住,过了好一会,他才低声道:“他是想留名于大道之上?” 方寸摇头,笑道:“我更相信他只是为了将火种带到人间!” 秦老板这一次长久的沉默了下去,良久之后,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悄无声息,转身而去,走到了谷边时,他转头看去,一个躲在了树后面的人影,忐忑的露出了脑袋,正是之前明明已经下山去耍的小青柳,这时候脸色有些尴尬,嘿嘿笑着看秦老板,还搓了搓手。 秦老板在原地坐了一会,然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 他看向了小青柳,淡淡开口:“从明天开始,你可以养猫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清江六子 “所以……” 玉秀峰殿里,方寸看着兴高采烈,抱着那只黑黄二色奶毛还没褪去的小家伙,托着自己的下巴,陷入了沉思之中:“秦老板要教给你刺客手段,是件好事,但这和养猫有什么关系?” “哈哈,公子这就不懂了吧?” 小青柳爱不释手的抱着那小家伙,用心的拿一块软绒毛巾蘸足了羊奶与丹液混的汁水,小心的挤进那个毛躁小家伙的嘴里,笑道:“师傅说了,这可是天行道的不传之秘!” “师傅说了,猫是世间最没良心的小东西,也最警醒,无论到了什么时候,和你再亲近,都会提防着你,所以你身上的杀气,它也感知的最明显,身为刺客,便要养一只猫在身边,借此来培养自己的杀气,但凡杀气一露,猫便察觉,就说明火候不到,什么时候到了自己可以由心掌控杀气,连这小东西也察觉不到半点时,我也就算是掌握了天行道手段了!” “嗯……” 方寸看着揪着小猫的顶瓜皮擒在半空,满面喜色的小青柳,好大一会沉吟。 “天行道就是天行道,作为最神秘的刺客组织,我有些不理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说着,抬头看向了小青柳,道:“这猫哪里来的?” “路上捉的啊……” 小青柳道:“师傅说了,越野的猫越灵敏,家养的猫不行,不是说家养的猫感觉不到杀气,主要是被人养得熟了,也就颓废了,就算感应到了你的杀气,它也懒得逃走……” “好像越说越有道理了……” 方寸慢慢点了点头,道:“我只有一个问题了!” 小青柳闻言认真了些,看着方寸道:“公子是想问秦老板为何忽然答应传我剑道了?” “不是!” 方寸认真的看向了他,道:“我是想问,你知道这只猫……其实是只豹子么?” 小青柳:“?” 小奶豹:“!” …… …… 自从解决了清江的乱象,方寸也总算难得有了些许闲暇时光,每日里养养蝴蝶,盯着小狐狸练练字,读读经义典藉,倒是真个迎来了前世所想象中的那等理想山中修行生涯。 不过如今的清江城,倒是热闹的紧! 在七族之事落幕之后,清江郡反而更为热闹。 哪怕如今小青柳正忙着养豹子,修剑道,少了一个专为自己打听消息的人,但也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新鲜消息,不停的传到山间方寸的耳朵里来,显然,随着范老先生与七族的垮台,无数新兴势力的崛起,整个清江城,正迎来他新的势力轮换,及各种权力的瓜分。 不过这些方寸并不如何在意,对于这些变化与实力划分,明面上,是守山宗的小徐宗主与两位长老去处理这些事,而暗地里,则有林机宜帮着自己打点一切细节,他只管由着任之便好,所以在这一场场乱象之中,方寸最为关心的,倒是那些受到了大战影响的年青人。 …… …… 神目公子陆霄,在保全了陆家之后,并没有回九仙宗,也没有留在陆家,在众人的传言里,只说这位曾经的九仙宗真传大弟子,也不知抽了什么疯,竟硬是拒绝了九仙宗诸位长老,甚至是宗主亲自要求他回宗门闭关苦修,准备大仙会之事的提议,而是飘然离开了清江。 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无人知道他是想要去做什么。 有不少人都怀疑,因为七族尽皆垮台,陆家也今非昔比,再加上九仙宗于那清江城一战之中,态度暖昧,非但没有试着保住陆家,甚至最后还与其他五宗一起,向七族出了手,所以这位出身七族的九仙宗大弟子,心间起了嫌隙,所以才不肯归山,而是借口远行而去。 但方寸却知道,怕是这位陆小友是被自己忽悠瘸了…… 瞧这样子,他应该真是把自己那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话记心里了吧…… 也不知他这一去,多久才能反应过来! …… …… 而陆霄一走,清江郡的小辈炼气士们,自然也迎来了一片变化。 此前,乃是神目公子陆霄一人,压得整个清江所有的小辈都出不了头,而如今,陆霄一走,自然便会有新人冒出来,不过,也正是在这样的事情上,变化让方寸都觉得有趣。 按理说,陆霄一走,该出头的,便是此前的六宗真传大弟子等人。 可事实却绝非如此…… 清江城一战,九仙宗真传弟子孟知雪、乐水宗真传弟子鹤真章、云欢宗真传梦晴儿、守山宗真传雨青离、灵雾宗真传炼真玄、暮剑宗“真传”陈得鹿等人,因为最早站了出来主持公道,与七族为敌,因此被众人关注,有了一个响当当的“清江六子”的称号…… 这六子,便成了如今顶替神目公子陆霄,最为出色的一代小辈。 不过要说起来,这“清江六子”之名,也略有些尴尬,因着在清江一战出了风头,他们六人每每被邀赴各种仙宴集会,一见之下,便难免有些不伦不类,尤其是暮剑宗的那位“真传”,分明已经是留起了三缕长须,风度翩翩的中年大叔,如今却也只能和小辈称兄道弟。 这还不是最过分的,最过分是暮剑宗主为了让他看起来更年青,逼着他把胡子刮了…… …… …… 这六人名声够响,关注也够多,自然都成为了宗门重点培养的种子。不过,虽然这“清江六子”之名得来的容易,也不知是否凑巧,这六人后续的表现,居然也真个不俗。 于清江那一战后,九仙宗真传弟子孟知雪,便一直帮着料理那一场大战带来的后续麻烦,或是救治安置在这场大战中被波及的百姓,或是修缮房屋,或是安抚人心等等之举。 她堂堂仙子,却忙得焦头烂额,一身红尘气。 但在这种情况下,她竟心情极好,某个终于得了片刻闲暇的夜里,她坐在清江的城头之上,望着头顶之上的皎皎月华,便忽然间福至心灵,于月下悟道,成功步入了凝光之境! 当时有许多百姓看见了这一幕,众口相传,皆称之为“月仙子”! 而九仙宗,因着陆霄执意离去,门中小辈里暂缺了顶梁柱,又见孟知雪破了凝光,着实天资不凡,因此便也顺理成章,将她推到了“真传大弟子”之位,当然了,名义上,孟知雪排不得首徒,可是一应待遇,名声,甚至是接事待物,却都俨然一副宗门脸面的模样…… …… …… 乐水宗弟子鹤真章,则是在那一战之后,待遇大变,原本他在宗门里,只是个初入门中不久的小弟子,颇不起眼,但一战过后,便成了真传,而且是“真传大弟子”一类的角色。 可以说是一步登天了。 偏偏,这厮从这时候开始,居然一下子原形毕露,露了尾巴…… 本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小弟子,却忽然在自己被封为了真传之后,撕下了自己老实的面具,当天晚上便拉了一票同门跑去了清江城的粉红楼,大宴宾客,一众同门喝的烂醉,丑态百出,而且第二天时,同门都回来了,他却不回来,居然住在了粉红楼里,说此间有真意…… 于是人人都传,说这位乐水宗的真传迷失了。 初时乐水宗忙里忙外,没功夫管他,终于等到尘埃落定之时,发现了粉红楼送到宗门里的账簿,这才发现,这厮不但终日留宿于粉红楼内,居然还把账挂在了宗门的名下…… 这事怎么忍,堂堂宗门弟子跑楼子里逍遥罢了,还得宗门掏银子? 直接气的几位长老,当场就要去粉红楼里捉他回来! 咱乐水宗是个参研《书经》的,浩然正气,最看重的就是这张脸啊…… 可偏偏,也就在诸位长老赶到了粉红楼,还没来得及向这厮下手时,已连醉数日的鹤真章,忽然借着酒劲儿撒泼,以胭脂为墨,美人胸怀为案,提笔写下了一道草书…… 此一书,一改他先前板板正正,老实巴交的风格,竟是写得遥襟甫畅,逸兴遄飞。 到得尽处,已是挥毫泼墨,得了神意,一边趴池塘呕吐,一边破了凝光之境! 乐水宗的长老们见状皆是认真了起来。 这位弟子才入宗门不到一年,便已破境凝光,天资不可限量啊…… 于是非但没有罚他,甚至由得他去了,整个清江城里,关于这位醉诗酒歌的乐水宗小天才传闻也越来越多,本不是好事,但大家说的起兴了,反而将这种事说成了是件雅事…… 风流倜傥鹤公子之名,已是传遍了清江,不知引得多少学子向往…… 当然,惟一头疼的是,乐水宗弟子一般在破凝光后,都会留一道墨宝在宗门,当作宗门的底蕴,也好让后来的弟子去看,领悟前辈们破境时的玄妙之意,而鹤真章留的这一副墨宝,是不是要收录在藏经阁里,却成了一个难题,实在是担心,万一教坏了门中晚辈怎么办? 当然,也是过了很久之后,乐水宗的师长们才发现自己多虑了。 这厮带坏了的,何止是自家一门的晚辈啊…… 第二百八十四章 先乱人间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随着九仙宗原来的真传大弟子陆霄离开,这新冒出来的小辈们,却也不仅仅是出众而已,而且甚为个性,与孟知雪和鹤真章不同,梦晴儿在名列真传之后做的事情,倒是在清江城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但方寸听了之后,却有些啧啧称奇,也不知该说是好还是不好…… 成为了真传,清江六子备受关注,梦晴儿便也没少参加诸般仙宴以及事后的诸般事务,时时于人前显眼,也结识了许多六宗及诸世家的同辈修士,于是,这位知书达理,文静可爱的小仙子,很快便引起了清江无数年青炼气士的关注,成了整个清江小辈炼气士的新宠。 毕竟,跟她比起来,原来的云欢宗真传大弟子袁灵真太过低调,终日在山中修行,一年也见不到一面,只是传说中有些美貌而已,而与她同龄且一年拜入了宗门的孟知雪,又太高傲,且时常给人一种亲近不得的冷意,其他宗门吧,出众的又往往是男弟子居多…… 于是,梦晴儿的声名与人气,在清江男炼气士的小圈子里,越涨越快。 众星捧月之下,自然也少不了暗流涌动,这家的真传对她一见倾心,那家的弟子奉为天人,更有一些是与梦仙子聊了几句话,便感觉这位纯真可爱的小仙子简直就是世上惟一懂自己的人,也不知私下里,这些争风吃醋的小辈炼气士们,进行了几番争执,又有几次决斗。 终于,某一日,暮剑宗的某位真传弟子,借着酒意壮胆,连夜御剑两千里,去柳湖城给梦晴儿买来了她心心念念的玉斋号点心,并借着表露心意时,梦晴儿垂然若泣,扭捏羞涩,道:“于师兄是个好人呢,可是晴儿现在还小,心向大道,我……我是不打算找道侣的!” “在我心里,你……你一直都是,最体贴温柔的于师兄……” “你忽然……忽然向我说这样的话,真是吓到我……吓到人家了……呢!” “……” 那位暮剑宗真传听了之后,大为感动,深深自责自己伤害了一个无辜的心灵,他于百花之间对剑立誓,定要一世守护这位温柔可爱的小师妹,再也不说这等让小师妹难堪的话…… 当夜,梦晴儿在湖边笑出了声,破境凝光! 于是,她声名更响,已经有了清江第一美人儿之称了…… …… …… “果然,只要找到了路子,每个人都有天骄之质!” 方寸知晓了这些同窗们的消息之后,都不由感慨得摇头叹息。 当然了,他其实也清楚,这话倒非全对。 明了心间所想,道心坚定,当然对自身修行有益,可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真的如此突飞猛进,自己的这些同窗,能够表现如此出色,其实也与他们自身的天资有关,毕竟,这些同窗在清江诸宗之间,看起来有些平平,但实际上,却都是从柳湖城万千人中脱颖而出的啊…… 他们本就不凡,又得了自己的引导,再加上他们也确实相信自己,才会有这等表现。 当然,这也与自己传给他们的三魔七神印脱不了干系。 “话说回来,这三魔七神印,其实与我兄长的本意,有些偏颇……” 方寸心里也生出过这等念头:“也不知将来会不会有人将我奉为魔道祖师……” 自家的兄长,先传《无相宝身经》,又在凝光境的门槛,藏了关于道心修行的领悟,方寸正是通过道心所留,再加上自己所思所见,从诸位同窗以及身边人的修行,还有天道功德谱之中得来的领悟,才推敲出了这专用来修炼道心的三魔七神印,先传给了这些同窗。 照理讲,此印本是修心之法,堂堂正正,道蕴玄深。 可是方寸如今所传,却只是帮着这些同窗们明了心间所想…… 此法给了孟知雪,那便是帮她坚定了信念,看起来很像是正经的修心之法,但到了鹤真章与梦晴儿,甚至是雨青离手中,便多少都有些跑偏,某种程度上,简直如同魔道之术。 方寸心里,都忍不住想起了前世的某些有关正魔二道的争辩。 魔道功法,进益奇快,远超正道功法,可是到了后来,却会魔障丛生,走火入魔。 正道玄门,进境缓慢,但却根基扎实,更有可能登堂入室。 如今自己传的这三魔七神印,其实就有点魔道功法里进境奇快的意思…… 甚至说,如今他们还只是刚开始。 更惊人的,还在后面! 此法若是落在了旁人眼中,在没有自己监督引导的情况下修行,很有可能会在这个世界,造就出一批类似于梅超风一样的邪道高手,到了那时候,方寸身上的罪过,怕是就大了。 当然,大归大,感慨归感慨,事还是要做的。 兄长既要将火种带到人间,自己当然要为他实现这个愿望。 第一步,先乱了这人间! 第二步,准备火种! 第三步,高台看戏! …… …… “常人修行,凝光至金丹,不过是温养神意,炼通心神而已!” “而我那位天才兄长,他是直接立宏愿,结金丹!” “那我呢?” 感慨于自己那些同窗进境飞快的同时,方寸也在想着自己的修行。 如今他也已经破境凝光,只是和常人不同的是,他修炼的是《无相宝经身》,从这一步走出来开始,他的修行之路,便已经与常人不同,需要自己摸索,推开那一扇扇的门。 “我有功德六十万,而且还在源源不断的上涨!” 方寸暗忖着:“若是将这所有功德,尽皆转化作法力,我会直抵凝光高阶!” 此前的方寸,赚取功德,都是靠了自己去做一件件的事,做一个个的任务,可是在底子打下来之后,便比以前轻松多了,如今的柳湖城,便已形成了一种稳定的收入,而守山宗一众弟子,也因着他此前定下的规矩,同样也在不停的为他赚取着功德,倒是愈积愈厚。 而清江城这一场大战,除了斩鬼官与治灵井得来的罪孽之外,二十万功德也给了,再加上之前斩犬魔的功德,便有了三十万新的入账,前后相加,如今他的功德,很是丰厚了。 所以方寸也很明白,摆在了自己面前的,从来不是“修行”二字。 而是推开那一扇扇门! 自己想要的火种,就在下一扇门! …… …… “我筑基破凝光,是因为修炼了一百零八脉,融汇贯通,初步领悟了无相之妙,那么,凝光修金丹的话,路又在哪里呢?兄长似乎没有留下……不对,我家兄长别人说起他来都是老实巴交,温文敦厚,但其实多少也有点蔫坏的意思,破境的线索,说不定早留好了……” 数月以来,方寸一直在琢磨着这个问题。 暂时还没有头绪,但他也并不着急,毕竟他也知道,对于这一方世界来说,自己还很稚嫩,于修行道上的领悟与底蕴,或许连那神目公子陆霄也不如,能够走到如今的境界,是因为自己得到了兄长的遗留,而想推陈出新,推开那代表另一番世界的大门,还欠些火候。 不能着急,越着急越有可能走偏了路子。 他在等着一位老师的到来! …… …… 南凰神王,是在清江之事过去了三个月后,才来到了守山宗的。 这可真让方寸好等,当时清江一战结束时,这位女神王便给自己递了一封信过来,那时他才知道,神王已经来到了清江,可是她居然没有现身,又转身走了,于是自己便也只能继续等着她,如今眼瞅着小青柳养的豹子都已经长大了一圈了,这位神王才终于现了身…… “神王远来辛苦!” 方寸亲手为这位女神王沏了茶,恭敬的放在了她面前。 他很知趣的没有问这位女神王为何过了这么久才来找自己,因为看她面上还有杀气。 “范悟死后,我立刻回了一趟朝歌!” 南凰神王饮了一口茶,然后才看了方寸一眼,徐徐开口。 方寸恰到好处的露出了好奇:“神王去做了什么?” 南凰神王疏懒的回答:“我去朝歌老经院里大闹了一场,告诉他们,那一篇《论国》,本就是你兄长写的,要他们昭告天下,抹去范悟的名字,将此经归入你兄长的名下……” “这……” 方寸有些无奈,道:“然后呢?” “然后一群老家伙,疯了一样对我群起而攻之!” 南凰神王淡淡道:“他们非但不肯改,还硬是将范悟的名声,推得更高了,几乎要名留青史,也是因为这件事,平时最喜欢内斗的他们,倒统一了起来维护那已死的范悟,他临终时留下的遗策,倒是得到了极大的声援,想必仙殿的旨意就快落到鼋神国来了……” “这……” 方寸实在不知道该称赞还是该劝说。 给范悟留个美名,是自己的承诺,这位女神王去闹,自然与自己的目标不符。 可那一道遗策,想要实施,原本没这么简单,他已经做好了等上几年的准备,却是没想到,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南凰神王,竟无意中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大大推进了这个过程…… 如此看来,将清江打造成适合播种的土壤这个目的,倒是能更快的达成了。 微一沉吟,便不置可否,只笑着道:“神王跟他们吵了这么久,可吵赢了?” “吵输了!” 南凰神王面无表情的道:“但我踢翻了那老头子的拐杖,害得他摔了一跤!” 方寸顿时有些无奈,打老头子这个习惯可不好啊…… 而南凰神王则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多说,只是冷冷淡淡的交待了一声,便随手一拂,将一个嵌金的琉璃匣子放在了案上,眼也不抬的道:“从老经院出来,我便又去了丹鼎山一趟,逼他们炼了一颗丹药拿来给你,那群老家伙白吃俸?,活做的慢,所以才等了这么久!” “丹药?” 方寸闻言倒是微微一怔,隔着琉璃,他能够看到那颗丹药的模样,居然隐约蒸腾着紫气,像是灵光流转一般,时时缠绕在丹上,不停的幻化,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符文形状…… 哪怕不用打开匣子,他也知道这丹药极为不凡,只是心下有些诧异。 好端端的,为何要特地去给自己寻丹药来? 而南凰神王则是若无其事,只是看了一眼方寸的满头白发,淡淡道: “此乃仙阶上品生生造化丹,用来补你根源的!” “……” “这……” 这冷不丁的一句话,却忽然使得方寸心间一震,滋味竟有些复杂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三大问题 望着那颗丹药,方寸沉默了一会。 神王说的很轻松,倒像是去朝歌吵架的同时,顺手帮自己求了这么一颗丹来,可是方寸却能够看得出来,这一颗丹药的价值,远远超过了自己想象,仅是从那丹气化雾,可以隐然显化出符文来看,便可见这丹药的品性,已经胜过了自己此生所见过的所有丹药…… 当然,这本也是废话,他一共也只见过两颗仙阶之丹。 一颗是被乌鸦山的犬魔,炼去了一半的无上妙生丹,另一颗,便是这生生造化丹。 她居然因为见到了自己的白发,特意往朝歌跑了一趟? 方寸心间轻叹,这是真将自己当作了自己人啊…… …… …… “多谢神王姐姐了!” 方寸也不动声色的笑了一声,将那颗丹药收了起来。 他现在还不能告诉神王天道功德谱的事情,自然也就不能向她解释自己白发的原委,当然了,更不能告诉她,现在能帮到自己的不是仙阶丹药,而是蜂蜜首乌柚子茶以及青芦荟汁水与皂角再加上十七种草药一共搭配炼制出来的护发液,专治头发枯萎分叉,柔顺有光泽。 这个人情要领,道谢之心也是十分真诚。 女神王听到了方寸的称呼里,多了“姐姐”二字,冷漠的脸上多了些笑容。 她似乎想笑,但却反而故意板起了脸,生怕方寸看出她在开心。 “我知道你压力大,但某些透支自己的功法,还是不要碰,伤了根本,难成大道!” 她先板着脸训了一句,但却没有细问方寸究竟是如何白头的。 而方寸也不解释,只是笑道:“我知道了!” 女神王点了点头,这才转向方寸,说起了正事,道:“当初我跟你说过,只要你证明了自己的本事,我就会将你兄长殒落的原因告诉你,当时给你这个考验的时候,本以为你只要够胆去宰那条狗就好,甚至能不能宰得了都无所谓,够胆去宰它我便已经满意了!” “但也没想到,你这小子看起来白白净净,却是个有种的,不但宰了那条狗,还做出了许多让我刮目相看的事情……”说着,倒是想起了当初自己回到了清江城里,已经做好了出手帮这小子一把的准备,但却没想到,自己只是看了一场戏,居然没等到出手的机会。 望着方寸的眼神,便不由多了些赞赏之意。 方寸只好自谦笑道:“我也只是投机取巧而已,不算真本事!” 本以为女神王会夸自己一句“取巧也是真本事”,却没想到女神王居然深表同意的点了点头,道:“确实是投机了,清江虽然确实乌烟瘴气,但若换了我,那我肯定不会这么处理!” “……” 方寸只好问道:“那神王姐姐会怎么做?” 女神王认真看了他一眼,道:“那么麻烦做甚,直接杀个干净岂不痛快?” 方寸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心里想着:“真粗鲁……” “但无论如何,你让我满意了……” 女神王微一沉吟,认真的看向了方寸,道:“你真想知道你兄长的死因?” 方寸迎着她的目光,微一沉默,道:“其实我已经知道了!” 女神王顿时怔了一下:“知道了?” 方寸轻轻点了点头,神色有些黯然。 当初初见女神王时,他确实想从她这里问到自己兄长的死因,可是在知道了兄长要做的事情之后,便已然得到了答案,每一个试图给人间带来火种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兄长要做这样的事,那落得这个下场,基本上是必然的。 自己身为经历过前世的人,对这样的事情简直一点也不陌生,不过话又说回来,有些时候,也是真的不能明白,这些身怀宏愿的人,究竟是怎么想的呢?连自己这样的普通人,都能料到他们做那些事的下场不会太好,而他们又都是些顶聪明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来? 还是说,看出来了,还要去做呢? 心里涌动着种种念头,方寸笑着看向了女神王,道:“虽然已经猜到了一些原因,不过更具体的,还是想要了解一下,毕竟那是我兄长,他的事情,我又岂能只凭猜测呢?” 女神王看了方寸一会,移开了目光,缓缓端起茶来,但又皱起了眉头。 方寸顿时醒悟,向一边提着笔,貌似练字,却只是竖着两只耳朵的小狐狸看了一眼。 小狐狸也恍然明白,急忙跳了起来,小跑进内室,抱了一坛子酒出来。 女神王赞许的看了一眼抱着坛子递到自己面前的小狐狸,道:“你先出去玩会!” 小狐狸顿时愣了一下,偷眼看了方寸一眼。 方寸也很无奈,只好摆了摆手,道:“去吧!” 小狐狸顿时一脸惊喜,一溜烟儿似的跑了,到了殿外时,明显可见已经蹦起来了。 方寸有些无奈,只是暗暗的想,自己平时是不是管得太严了点? 可是女神王看着小狐狸的背影,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居然变得有些冷酷了。 方寸在一边瞥见,隐约想到,女神王应该是猜到了谁。 …… …… “你兄长的死非常突然!” 女神王慢慢的喝了一大口酒,这才恢复了此前的疏懒,淡淡开口道:“虽然他这个人不怎么讨人喜欢,朝中也树敌不少,但却同样也有很多人钦佩他,便是仙帝,也对他赞誉有加,许多事情上对他抱有厚望,所以虽然早就有人说他难得善终,但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方寸只是沉默的听着,没有打断她的话。 “你兄长具体的死因,和一个局有关,我这一次四处去走,也是想要搞清楚这件事,但终究,有一个人消失了,我始终找不到他,所以,他具体是怎么被人害死的,我也不知!” 女神王低低叹了一声,声音显得有些疲惫,好一会才道:“不过,虽然事发突然,但我事后也仔细的想过,竟又发现,这一步,似乎早就该到来的,思前想后,你兄长之所以会死,便少不了,会与三件事有关……他真正的死因,应该也就藏在了这三件事的背后……” 方寸微怔,忙道:“哪三件?” “第一件,便是他不该收那位弟子……” 女神王缓声说着,声音里似乎多了些阴狠之色。 方寸心间微动,抬头看向了她,难道女神王说的,便是那位七殿下? 兄长在世时,最出名的弟子,便是那位七皇子! “不是老七!” 女神王看了方寸一眼,冷淡道:“老七是个废物,没有用的,我说的是那个丫头,她名唤夜女,本是你兄长从夜原之上,尸山尸堆里捡来的,打小便带在身边,名为侍女,实则师徒,一身修为,都是你兄长所传,可也正是因为这个丫头,最终导致了你兄长被杀……” “夜女?” 方寸不由得微微一惊,他并不知道兄长还有这么一个弟子。 细细想来,倒是曾经在他的信中,曾说过救得弱女一枚,并赞叹她的天资。 但后来,却极少在信中提起。 女神王冷笑了一声,道:“那丫头出身夜原,本是化外之民,但却野心勃勃,我从第一次见她,就不喜欢她,甚至想过瞒着你兄长,直接宰了她,可你兄长却始终护着她,最终导致被害,这一次,我想找的人,就是她,可是遍寻不见,她在你兄长死后,便已消失了!” “现在看……” 她向殿外看了一眼,道:“你与你兄长很像啊!” “额……” 方寸忙摇了摇头,下意识的想解释一下。 但女神王没有等他解释,便道:“不必解释,这只小狐狸的眼神,比那个丫头干净得多!” 方寸听着,也只好点了点头。 女神王则继续说道:“而第二件事,便是你兄长不该进天道秘府的!” 方寸心里微微一动。 他已不是第一次听见“天道秘府”四个字。 当初,小青柳曾经听到有人在柳湖之上讨论,便提到了这个地方。 “世间仙境高手,无不想入天道秘府,见本源天心!” 女神王神色有些幽清,缓声道:“本源天心在天外天,天道秘府之中,据说里面存在着本源之秘,无数仙境高手,留在天外天,就是想着可以参透神妙,见到天心,只是在那之前,谁也没想到,时隔多年,头一个见到了本源天心的,居然会是你兄长,那时候,他本是作为仙帝随侍,前去天外天试着推衍术理的,可又哪有人能够想到,他居然顺利的进去了?” “可惜了,他真不该进去的……” “人人想见本源天心,但不是谁都可以见的,无论是仙帝,还是历代神皇,甚至是皇子们,包括我,我们若见了本源天心,好歹还有可能有条生路,但独不该,是你兄长见了!” “而更不该的是,他见了本源天心之后,居然隐藏了真相……” “他是如何见的,见了之后,又知道了什么,直到现在,也无人知晓……” “……” 女神王的神色,显得有些疲惫,道:“你说,他如何能不死?” 第二百八十六章 真虚丹辩 “这……” 女神王说的话,方寸居然出奇的认同。 倘若那天外天的本源秘府,真就如此神秘的话,且又如此重要的话,那么本源天心的秘密,自然只能由皇族知晓,自己的兄长,却是忽然先仙帝及诸位皇子一步,见到了本源天心,这本来就是原罪,甚至说,他有没有事后保密,隐藏真相,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只要他先皇族一步进去了,那就已经犯了大忌讳,由此惹来杀身之祸,那真是一点也不意外…… “传说之中,见了本源天心,便有天道之力守护,所以明面上,谁也不敢对你兄长起杀机,反而认为他是天命之人,这也是当时我与很多人,都意识到你兄长可能会有麻烦,但这麻烦不会短时间内出现的原因,可我知道了第三件事时,才明白,这劫数,为何来得这么快!” 女神王低低叹了一声,抬头看了方寸一眼,道:“有人说,你兄长试图修改大道经!” “什么?” 方寸这一惊,当真非小,猛得抬头看向了神王。 世间炼气士,人人皆知世有九经! 《草经》、《算经》、《灵经》、《书经》、《武经》、《术经》、《魂经》,再加上《天地经》与《大道经》,便是九经之属,而世间炼气士,人人可以学到前面七经,但《天地经》与《大道经》,却是绝不可轻传,《大道经》需入了神宫之后,才可以传授。 而《天地经》,则是非仙殿允许,任何人看一眼都是死罪! 兄长要修改《大道经》,这又是怎么说的? …… …… “这件事,便是那个名唤夜女的丫头,传出来的!” 女神王神色显得冷漠,道:“《大道经》玄奥精深,任何人便是一世参研,也悟不透,更何况是修改?所以若是常人说起,大家也只会当成是个笑话,可那夜女,名为你兄长的侍女,实为他的弟子,终日侍奉在侧,从她口中说了出来,却让人无法不相信这件事了……” “《大道》与《天地》二经,本是大夏立朝之基,谁敢亵渎?” “所以,你也可以想象,当时这个消息传了出来之后,朝歌是何其震荡了……” 她缓慢说着,最后看向了方寸,道:“而你兄长殒落,则也是在这个消息传出之后的三个月,当时,恰好你兄长的支持者与好友,皆有要事,被分化了开来,而你兄长,又恰好为了伏一道龙脉,前赶夜原,就算是我,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在南疆,出现了一道我突破修为境界所需要的关键异宝,所以不得不赶去争夺,所以,这如何能说不是一场阴谋?” 方寸沉默了下来,脑海里有些许混乱。 不听此事则已,听了之后,他也明白,这当然就是一场布局。 所以,兄长真是被那个名唤夜女的弟子出卖,因而引来了最终的这场杀局? …… …… 他良久没有说话,女神王也沉默着。 很显然,女神王心里也十分想知道这件事的具体。 只可惜,夜女已经消失,连她这位神王都找不到,找不到她,便难以解开谜团。 沉默了很久之后,方寸厘清了心间乱麻。 他忽然抬头问道:“当年我兄长要修改《大道经》,具体是什么?” 这是他想到的问题关键,既然那位夜女因为出卖了兄长要修改《大道经》的事情,那便必然不是随口一提,想必提到了某些关键的点,所以才会一下子触痛了那些人的神经,立时安排了这场杀局,既然夜女找不到,方寸便想到,关键的地方,应该就在那修改的内容! 女神王听了方寸的话,似乎有些疑惑。 但她看了方寸一眼,还是开口道:“这件事你也知道,便是真虚丹辩!” “我知道?” 方寸闻言一下子愣了,我从哪里知道去? 女神王见了他的表情,也有些意外,道:“你此前与人讲道,不是提到了真虚之丹么?” 方寸认真想了一下,才忽然明白了她指什么,顿时有些无奈。 当初在清江城洗云小楼之中,陆霄一身颓气,要来挑战自己,自己为了哄走他,大发言论,讲了一通读书与悟道真意之辩,正是这一番话,把那位神目公子送走了,如今还不知道在哪里流浪,似乎……大概,当时自己确实顺嘴提了一句什么“你道理不通,真义不明,便是结丹也是假丹”一类的话,可关键……那时候自己真是顺口说了出来忽悠他的啊…… “你不必担心,虽然《大道经》须得入了神宫,方可传授,但事实上,私底下传授于自家儿孙弟子的多了去了,你兄长私底下传你这些许《大道经》里的内容,也不算什么……” 女神王见方寸的脸色着实古怪,还以为他在担心什么,便随口劝了一句,道:“而你兄长当初会惹来大祸,也不是因为他将《大道经》里的内容传给外人或是别的什么,最主要的便是,那位夜女传来的话里,有一部分内容,惊动了所有人,尤其是……仙殿皇族中人!” 方寸心间已是灵光一闪,忙忙抬头,极为认真的听着。 “于世间炼气之道,有句话流传甚广,那便是一品仙圣,二品神魔,三品金玉,四品琉璃……世间大多数人,皆以为这话乃是形容宝身筑基,但实际上,却没有这么简单,而世间五品宝身,也不仅仅是指道基,应该说,这句话指的,本来就是修行路上的五个方向!” “你兄长试图修改大道经里的真虚丹辩,便是最为惊人之举,便是外人,也只会觉得他是在亵渎先贤,自不量力,但惟有皇族,才知道他要改的东西,究竟是多么的惊人……” “世人所修之丹,本就是虚丹,惟有入了神宫,得传《大道经》,才有可能转虚为实,更进一步,否则的话,能够踏足神境上阶,便已是十辈子修来的造化,想要触及仙境,更是不可能了,而你兄长,学了《大道经》且不算,竟是想更进一步,而那,便已是……” 女神王说到了这里时,微微一顿,似乎有些犹豫,声音也放低了。 “便已是涉及《天地经》的内容了……” “……” 方寸听着这些话,忽见女神王停了下来,忙抬起了头。 可女神王却住了口,好一会才道:“由此,你也可以知道你兄长惹得祸有多大!” 在她说出兄长要修改《大道经》时,方寸便已经隐约猜到了。 可是如今,他却更关心另外一个问题。 他认真看向了女神王,道:“我想知道,兄长想要改的内容……是什么?” “你为何想要知道这些?” 女神王的神色,已经显得有些诧异了。 在她看来,或许已经讲明白了有可能招来方尺殒落的原因。 但是某些事情上,知道的比她更多的方寸,却已隐约的发现,自己已经捕捉到了一个重点,有关自己如何推开第五扇门的关键所在,所以他微一沉吟,便认真的看着女神王道:“神王姐姐勿怪,我也有自己的一点秘密,而知道这些事……这一部分的内容对我很重要!” 女神王也没想到,方寸坦诚心间有秘密,微一犹豫,没有开口发问。 只是关系到了这最后的内容,她却有些迟疑了,过了好一会,才低声道:“这些内容,有关《天地经》,我若告诉了你,便是泄露天机,有可能,会引来极为可怕的麻烦……” 方寸下意识问道:“什么麻烦?” 女神王抬头,仿佛看了一眼天上,好一会才道:“或许会落下天谴,你我皆粉身碎骨!” “这……” 方寸大出意料,倒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此前女神王只说,知道了那些事会给自己带来麻烦,这却是必然的事情,谁让自己有这么一位兄长呢,再麻烦也要去追问,可是,倘若这麻烦不仅是自己的,而且会对女神王也带来麻烦,甚至是粉身碎骨之祸的话,自己却无法再继续追问这句话的内容了…… 毕竟,这是一个见着自己白发,便不惜奔波十万里,为自己讨丹来治伤的人! “所以,我若想告诉你这句话,便要寻一处可蒙蔽天机之地!” 也就在此时,女神王一番思虑,向着方寸说道。 …… …… 方寸听了这话,神色一下子变了。 她知道说出了这句话的凶险,但居然没有一点犹豫。 自己看她迟疑,还以为她也是在担心,没想到,她是在想告诉自己的办法。 “可蒙蔽天机的地方不多,但或许有一处可以!” 而在此时,女神王已经认真思索了一下,起身道:“你跟我来!” 望着她说走就走,雷厉风行的样子,方寸倒是有些迟疑了,没有跟上去。 他犹豫了一下才道:“不该让神王冒此大险,不知有没有其他的方法,可以让我知晓?” “你啰嗦什么?” 女神王转过头来,皱眉看了方寸一眼,训道: “我帮你,是因为只有我能帮你!” “《天地经》乃是仙殿独有,外人看得一眼,便是天雷击落的下场,任是你寻遍这个世间,能够将这句话告诉你的,只有我!” 第二百八十七章 乌河郡守 面对女神王的训斥,方寸沉默了一会,便一言不发的跟了上来。 他心里本还犹豫着,但这时候,却不好再多言。 女神王说的很对,倘若《天地经》真是如此的珍贵,那么这世间,有可能将这一部分经义告诉自己的,大概也只有女神王。自己不愿连累她,也是真的,可是他没有从女神王身上看到这样的犹豫,那么,便也只能答应了下来,只是心底,却将此事牢牢的记了下来。 不答应,便是矫情。 不记恩,便是薄凉! 女神王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似乎想起什么,便做什么,从来不多想,当然,依她的身份,本来也不需要多想,而方寸,则也是老老实实跟着她踏上了腾云,连去哪都没问。 而提到蒙蔽天机,以免遭落天谴,方寸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办法。 那就是他随身携带的旧伞。 旧伞同样也有蒙蔽天机之能,只是这时候方寸却没有向女神王提出来。 倒不是完全为了保留这个秘密,而是因为他现在也不知道,如果对于修为深不可测的女神王而言,说出了《天地经》里面的内容,都有可能遭受强大的天谴,强大到瞬间便有可能粉身碎骨的话,那到时候降下来的凶威究竟会多恐怖,究竟需要多少功德才抵挡得住? 如今他有功德六十余万,正常来说是够了,但对于女神王都感觉恐怖的力量…… 算了,还是保险为主! …… …… 仙云腾空,陡乎千里。 如今的方寸,竟是凝光境炼气士,修为精深,变化多端,腾云驾雾,不过心至意现,然而这时候跟了女神王赶路,才发现什么才是真正的腾云驾雾,朝游北海暮苍梧,身在云上,居然连向下看去,都觉得头晕目眩,便像是直接进入了一个奇异空间,于天地裂隙间穿行。 “一品仙圣二阴阳,三品金玉四琉璃,五气朝元辟大世,乾坤倒转见道时……” 身在云上,女神王神色也显得十分凝重,神识化意,直接落入了方寸的心底:“你既想得知你兄长当初试图改的真虚丹辩,就需要先明白这句话里的真实含意,明白世间修行之路的区别与高下,惟有如此,在我将那一句经文告诉了你之后,才能真正明白此言之意!” 对于女神王的话,方寸也没有半点大意,认认真真,记了下来。 女神王此时所说的修行之路差别,方寸其实并不陌生。 虽然他没有学过《大道经》,但也从其他的典藉里,大体知晓了这五条路的不同。 修行之路,上下五品。 品阶越低,修行起来便愈是简单。 这已不是能不能得到法门与修法的问题,而是真实存在的高下。 其中,五品最低,仙圣最高,然而品阶愈高,修行便越难,相应的,力量也越强,修为愈发的高深,便如五气炼宝身,四品琉璃身,无论是破凝光,还是结金丹,都要轻松了许多,当然,到了同样的境界,也还会是垫底的类型,更是能感觉到前路迷茫之意。 五气炼宝身修行出来的,怕是结丹,都有些难以触及。 四品琉璃身修出来的,则无不将元婴视作此生最大的门槛。 倒是三品金玉,二品神魔,虽然修行起来艰难,但元婴,乃至仙境,却都极有希望。 这种区别,并不是一个秘密。 只是,这种区别是如何出现的,根由又在哪里? 方寸相信,女神王此时让自己想的,便是这一类的问题。 如今的他,也只知道修行品阶,乃是以修炼的脉数相区别,修炼的脉数越多,实力自然愈强,但想进入下一境的修行,自然也更为艰难,只是修行大事,真是以数量区分的么? 心里存了这个问题,方寸倒是对女神王要讲给自己的那句经文,愈发好奇了。 …… …… “我若传你《天地经》,在此经义出我之口,入你之耳时,天地便必然生出感应,将你我挫骨扬灰,绝无半分侥幸可讲,但我既然已经决定了传你,自然也能找到相应的办法!” “这世间,蒙蔽天机的方法与宝物,并不少见!” “只是,能够蒙蔽到足以让我传你《天地经》的,却绝非普通办法可以做到!” “据我自己所知,也不过只有三个地方!” “其一,便是绝对的修为,修为精深,神通盖世之时,一念之间,便可以蒙蔽,甚至扭曲天机,只不过,我的修为,还没有高到这个程度。其二,便是一些天弃地恶之地,生来幽蔽,便是上苍,也不愿去看它一眼,这样的地方,反而成为了一种蒙蔽天机的绝佳所在!” “当然,这样的地方,往往有大魔极怪生存躲避,同样不能带你去!” “其三,便是一些术法精深之地了!” “对术数参研精妙,阵术修到了极致,同样也可以做到蒙蔽天机,但这样的阵道奇才,大半都已被仙殿收去,养在九真宫内,我去找他们,便是自投罗网,不过,也幸好,天下之大,能人辈出,这样的术法高人,散落于天下的虽然不多,但要找,还是有那么一两个的!” 女神王一道神识传来,便已将事情讲的清清楚楚。 “如今,我便要带你去寻这么一个地方,只是在那之前,要先去寻一个人!” “谁?” “一个身份最多的小家伙!” 交待完了之后,女神王宽袖轻轻拂去,周围的云气变化,便已慢了下来。 方寸好奇向下看去,竟是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清江城上空。 而且,是清江城郡府的上空。 女神王在前,方寸在后,身影飘摇,径直向着郡府落了下去。 此时的郡守周围,尚有不少神将把守,忽见得有炼气士从天而降,径直落向郡府,顿时皆大声示警,而后擎枪持剑,远远的迎了上来,只是刚奔得没几步,便有冲在了前头的,一搭眼看到了神色冷然的女神王,顿时大吃了一惊,忙忙止步,伸手捂嘴,乱作了一团。 女神王看也不看这些神将们一眼,只是冷喝道:“云霄小儿何在?” 诸位神将你撞我,我撞你,慌乱之中,同时伸手指向下方。 女神王便冷哼一声,径直走向了下方的殿堂。 “完蛋啦,云小子莫要再数钱啦,杀神凤凰过来找你啦……” 还不到走至殿前,便忽听得殿内一个尖利嗓子大叫起来,旋及窗棱被撞破,一只五颜六色的鹦鹉从殿里飞了出来,一边扯着嗓子大叫,一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急急的逃窜。 女神王面罩寒霜,向那鹦鹉看了一眼。 “啊……” 鹦鹉一声惨叫,从空中跌落了下来,身体僵硬,四爪朝天,舌头都耷拉到外面了。 “哗啦!” 女神王旋及走向殿宇,气机冲荡,大门顿时被她的气机撕得粉碎。 殿内,一个正坐在了案前,周边都堆满了奇珍异宝,金银龙石,手里还提着一支毛笔,身前放着一个账簿,看起来像是正在将这些奇珍异宝,尽数录入账簿里面的年青人呆呆的抬起了头来,眼睛发直的看着女神王,脸色被周围的珠光宝器,衬的极为惨白。 “不过代理清江郡守半年而已,贪的不少啊……” 女神王看了一眼这满屋子的奇珍异宝,冷笑了一声。 “这……这……” 那年青人一副想躲又没处躲的样子,尴尬道:“都……都是他们硬塞给我的!” “这就是那位暂管清江的乌河郡守?” 方寸跟在了女神王身后,也多少有些好奇的打量了一眼那年青人。 自清江一战后,他虽然回了宗门,极少露面,但对于清江的事务自然也不会太陌生。 他知道范老先生死后,清江一郡的郡守之位,暂时没有合适人选,所以神宫下令,命临郡的乌河郡守暂代,而这位乌河郡的年青小郡守也是个妙人,据说来到了清江之后,便公然索贿,清江城大大小小的世家,以及背后是宗门的商号、背后是自己的帮派等等,都送疯了。 现在已经有人传言,这位小郡守暂管清江一年,就打算捞足百年的本呢…… 女神王带自己过来找的,就是他? “也只有那只老王八,才容得下你这样的猴子,若是你在凰神国,早被砍了一百次!” 女神王十分不屑的冷哼一声,看了那年青的小郡守一眼,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不是为了杀你才过来的,更不是为了抓赃,我有事情要去斩尸观,所以过来找你带个路!” “斩尸观?” 那小郡守闻言已是愣了一下,旋及哭丧着脸道:“我也不熟啊……” 女神王笑吟吟的看了他一眼,一只手掌提了起来,纤细修长,洁白如玉。 这只美到无瑕的手,似乎随时可能掐到那小郡守的脖子上。 小郡守打了个哆嗦,试探着问道:“我告诉你地点,神王自己去可好?” 女神王轻笑着道:“你猜呢?” 小郡守似乎在内心里盘算了一下,严肃道:“斩尸观这么难找,还是我带神王去好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大道传经 听起来,这位乌河郡的小郡守,居然还是斩尸观的弟子? 方寸静静的看着女神王与那位名唤云霄的小郡守交涉,心里暗想着。 生于这个世界,他也多看典藉,对这世界的一些奇地妙府,多少有了一些了解。 这方世界,也是有佛宗与道门的,只不过,佛道二字并不广泛,多数人都称之为净宗与隐宗,两者皆渊远流长,底蕴深厚,一品仙圣二神魔,三品金玉四琉璃里面的三品金玉,指的便是他们各自的修行之路,分别是净宗的不死金身,以及隐宗所修的无为玉身…… 而净宗与隐宗皆传道广泛,名山大寺在所多有,可是“斩尸观”,却非寻常隐宗小观,此地,乃是天下隐宗的魁首所在,与净宗的“涅槃寺”齐名,分别是隐、净二宗的圣地。 只是这声名虽然方寸从典藉里看到过,但却无人知道其具体的地址,与净宗的涅槃寺光明正大,立于雪山之上,普渡众生不同,寻遍世间任何典藉,也找不到有关“斩尸观”的地址记载,也正因此,如今世间,甚至有人怀疑“斩尸观”是否真的存在于世。 方寸倒是没有想到,女神王要带自己去的,居然就是这传说中的“斩尸观!” 只是,要去斩尸观,为何非要这位小郡守带路? …… …… “斩尸观碍于誓言,不可出世,所以世人皆找不到他!” 女神王看出了方寸心间疑惑,解释道:“若寻斩尸观,便要先来找这个小子,因为他除了是乌河郡守,清江暂代郡守、神宫真传弟子之外,还有一个身份,便是斩尸观未来的观主!” “这么有来头?” 方寸闻言微奇,看了这小郡守一眼。 而这位名唤“云霄”的小郡守已然满面发苦,道:“我这身份不好被外人知晓的,神王可怜可怜我,莫要再向外讲啦……”一边说,一边还很知礼的向着方寸施了一个标准的揖手之礼,然后小声向着方寸解释道:“而且我也不是未来的观主,我已经被逐出师门啦……” 方寸笑着还礼,道:“我信!” “想去斩尸观,是件非常麻烦的事,要做很多准备!” 而那位小郡守云霄,被迫答应之后,便殷勤了起来,向神王谄媚道:“神王准备何时去?” 女神王道:“现在!” 小郡守顿时微微一惊,为难道:“再留一天吧,我还有些政事不曾处理!” 女神王淡淡看了他一眼。 小郡守一个哆嗦,小声道:“那给我一个时辰可好?我把这里的烂摊子收拾一下……” 女神王继续淡淡的看着他。 小郡守一阵慌乱,咬牙道:“盏茶,盏茶功夫就好,我把彩爷救活了,交待几句!” 女神王淡淡的笑容里,生出了一抹杀气。 小郡守猛得一拍桌子,道:“神王有命,不可耽搁,咱们这就出发吧!” 女神王这才冷笑了一声,款款转身,走出了殿。 小郡守无奈低叹了一句,垂头丧气的跟着走出了大殿。 殿外,所有的神将与文书等等,这时候都躲得远远的,甚至都不敢向这里偷看一眼。 而那只鹦鹉也正僵倒在地上,舌头拖在了外面,两爪朝天。 “神王殿下,咱们去几天呀,是不是我把你们带到了,立刻就能回来了?” 小郡守跟着出了殿,还心惊胆战,小声的问着。 女神王大袖轻拂,已然有一团云气,落在了场间,她率先登上了云气,皱眉回头。 这小郡守立时连这些话也不敢问了,两只手笼在袖子里,老实巴交的跟了上来,眼神恋恋不舍的向着那殿内散着诱人光芒的珍玩珠宝看了过去,摇摇头,又心疼的长叹了一声。 “兄台做事够豪气的……” 看着身边这位小郡守,方寸都不由笑着问了一句。 如今随着云气腾空,可以分明看到,这郡守周围,且不说那此前的殿堂之内,堆积如山的珠宝珍玩了,甚至在府外,也正有一辆辆的大车,络绎不绝的运了出来,前后几个门都堵得严严实实,实在让方寸大开眼界,见过索贿收银子的,可做得这么明目张胆的,还真少见。 更少见的是,把事做到了这么疯狂的同时,居然还没掉了脑袋? “哈哈,客气,客气,云某虽然贪些好处,但毕竟有颗爱民之心,政务说得过去的!” 云霄不必方寸点破,便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哈哈一笑,拱了拱手。 “说什么政务不政务?” 这时候女神王已转过头来,淡淡一扫,道:“这样的小浑蛋坏事做尽,无法无天,之所以一直没有被砍了脑袋,无非便是因为他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老王八的私生子罢了!” “卧槽……” 方寸顿时肃然起敬。 这位兄台可以啊,乌河郡郡守,斩尸观弟子,鼋神王私生子…… 这么多身份,没有一个普通啊…… …… …… “走了?” 待得那一团云气腾空而去,郡府之内,过了良久,仍死寂一片。 地上那只僵硬惨死的鹦鹉悄悄伸长了脑袋,向着周围一看,小声询问身边的文书。 “走……走了!” 那位文书悄悄跳到半空,小心向着云气离开的方向瞅了一眼,低声的回答。 “哈哈,幸亏彩爷我机灵,躺的够快,装死够果断……” 鹦鹉“唰”一声从地上翻了起来,拍打着翅膀飞在空中,精神抖擞,大摇大摆的飞进了那殿堂之中,落在案上,抬爪子抓起了一边的毛笔,继续往账簿上写着:“刚才写到哪里来着?……哦,对……南里家的新任族长,送来宝灵珊瑚一株,辟水湖底珍珠三百颗……” 一边写,一边挥着翅膀向外面的文书喊:“继续继续,让外面那些送礼的大车都进来,东西清点清楚了……对了,后面的东西就不要入云小子的库了,直接入我彩爷的名下……” 文书点头哈腰的答应着,但又有些担心:“云郡守就这般被人揪了去,不会有什么事吧?” “他能有什么事?” 鹦鹉不满的挥了挥翅膀,道:“放心就是,他可是盈公主的驸马,女尊的记名弟子呢……” “便是杀神凤凰也不会轻易宰了他……” “毕竟,杀了他一个,就等于捅了一百个马蜂窝……” “……” “……” “神王,怎么想起来去斩尸观了?” 云上,乌河郡守云霄陪着笑脸,小声的询问:“那破地方除了一个死道士,有啥好的?” “不该你问的别问!” 女神王淡淡看了他一眼,道:“不过我也好奇,你为何还在鼋国?” 云霄怔了一下:“我是乌河郡守,不去鼋国又去哪?” 女神王道:“大夏道院早已封宫,当初你不是第一批被选上的人么?” 方寸听得大夏道院四个字,也略略留心,当初尚在柳湖时,他便已经听说,大夏为培育天下奇才,设大夏道院,收录诸地仙苗,某种程度上说,这道院立境之高,便等若是大夏最高也最大的宗门,若可以从中修行,可以得来的造化与机缘,怕是比在神宫修行还要高。 “你说那个道院啊……” 云霄闻言笑了起来,摇头道:“我不着急,回头再去,反正现在教的东西我都学过!” “唔,毕竟你跟老经院朱老头子学过大道经,自然看不上现在的大夏道院所传!” 女神王轻轻点头,道:“既然如此,倒也巧了,去斩尸观的路上,你顺便将你所学的大道经讲出来,大家探讨一下吧,朱老头子是大夏解悟大道经最高深的人,他教的,想必不差!” “《大道经》?” 方寸一听,顿时留了心。 他自然知道,身为神王,她又怎么可能没学过《大道经》,如今所谓的探讨,自然也不过是托辞之言,这时候,她的目的其实只是在让这小郡守将他所学的《大道经》讲述出来。 场间只有三个人,也即是说,这《大道经》,本就是让人讲给自己听的。 “啊?” 云霄闻言大吃了一惊,哭丧着脸看向了女神王,道:“神王,仙殿铁律,《大道经》只有入了神宫,且立了足够的功德,才能够得传,私底下传授的话,那可是死罪……” 女神王似笑非笑的看向了他,道:“你也会怕?” 云霄告饶道:“我当然怕了,身份再多,犯了忌诲,怕也是无人保我啊……” “你说的有道理!” 女神王笑了起来,道:“不过你还是要传!” 云霄不解,眨巴了一下眼睛。 女神王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这浑账小子是我大夏的一个异类,身份多,面孔多,身上的因果也多,多到了任何人想收拾你,都会觉得有些为难的程度,就连当初你沦落在温柔乡里,那位妖尊都没说什么,好生的把你送了回来……可惟有我,说了话你是必须要听的!” 云霄微微一愕:“为什么?” 女神王笑了起来,面上有些傲意:“因为和你有关系的这所有人,我,基本上都有仇!” 第二百八十九章 大道经义 乌河郡小郡守看着女神王那张淡漠的脸,哑口无言,脑袋都耷拉了下来。 他知道,这确实是实话…… 女神王的仇家,本来就是出了名的多。 身份多了,便代表身上因果多,无论是谁,想对自己不利时,都要先考虑一下自己身后那些人的面子,但惟独这位女神王不用,因为她考不考虑那些人的面子都一样,对自己好了,那些人也不会因此对女神王有多好,对自己差了,那些人对女神王的仇视也强不哪去…… 没有恶化的空间了主要是! ……大概这就是仇家多所带来的优势吧! 因此云霄忽然就明白了为啥自己一直都有些怕这位女神王,而且认命了。 “朱夫子讲《大道经》,三天三夜都讲不完,不知道神王……想听在下讲哪一段?” 讲出了这番话时,他的目光却是看着方寸的。 他又不傻,自然能猜到所谓的“神王想听”,就是为了讲给方二公子听。 而女神王回答的也极为简单:“每一段!” …… …… 既然女神王已经给定了调子,云霄便也只好毅然决然的“背叛师门”,照着他的话讲,朱夫子规矩极大,倘若知道了自己将他讲授的《大道经》经义轻易传给了别人,那等待自己的一定是重罚,只不过呢,一个重罚,另外一个却真有可能要了自己的小命,所以没得选。 “《大道经》,便是修行本义经,经义玄深,包罗万象,始于一个道字!” “而推其本义,也是通往一个道字……” “我只有幸,在朱夫子身边听过三个月的经义,所学不多,但……比一般神宫强些!” 这云霄也是个光棍,权衡之后,立时认真讲述了起来。 因着有女神王在侧,甚至讲的小心翼翼,一点也不敢糊弄。 而方寸,同样也知道《大道经》的重要性,收起了平日的疏懒,听得极为仔细。 当然了,为了面子,表面还是要装出若无其事,盘坐于云上的模样。 …… …… 于大夏炼气士而言,《大道经》,便是无上秘典,玄义幽深,看上一眼,便是大造化。 等闲人若是想学此经,极为复杂,首先,便需要在修行路上多下功夫,一步一步走得远超常人,出类拔萃,而且还得立下大功,得到诸方认可,得到进入神宫的机会,然后在神宫之中,参悟《大道经》,精似摸索,领悟真虚丹道,最后打破虚侫,成就真正的金丹…… 某种程度上,《大道经》,便是一道世间任何炼气士都会遇到的瓶颈。 某种意义上,神宫之下,任何炼气士修行的,都是假丹,而在他们成就了金丹之后,若再想进一步,修成元婴,便不知要经受多少苦楚,多少波折,当然,在神宫之外,修炼成了元婴的,便有不少人,可是这些人,无一不是机缘与造化,甚至幸运值都点满了的人。 可是入了神宫,修习了《大道经》,打破了真虚丹辩的炼气士,却几乎可以稳稳修成元婴,其中高下,便在此处,虽然比神宫外的炼气士多了真虚一步,但路子却稳了许多…… 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需要走虚实之路,直接进入神宫修《大道经》的,也有不少。 而《大道经》的参悟时间,则也因人之资质不同,相差极远,有明师教导,且自身悟性过人者,三年两载修行有所小成,成就真丹的有不少人,而无明师教导,全凭自悟,又或是走入了歧路的,一口气参个百十年没有半点进益,甚至卡上一辈子的,也并不少见…… 方寸可没有三年五载去参悟。 而且他也明白,女神王把这个乌河小郡守揪了出来,让他在路上传授自己《大道经》,也绝非一时兴起,她让自己参悟,便是因为她后面要讲的那一句经,与此经有关。 说不定,便是自己参悟《大道经》愈深,到时候听她讲那一句经文,便愈能领悟。 于是…… ……当然还是得靠功德! …… …… 身在云上,方寸盘坐,凝神静气,先听着云霄在女神王的逼迫之下,将《大道经》第一卷经义背诵了一番,尽皆以功德记诵了下来,然后才又安心的听着他对经义的诠释。 旁人看来,方寸神色平静,只是认真听着,极少开口打断。 然而女神王与云霄两个,却也不知道此时方寸心间的惊涛骇浪。 《大道经》有前后三卷,云霄先背诵出来的,便是其中的第一卷经义。 而方寸以功德背诵这些经义,赫然消耗了功德三万! 当初他背诵《七经》,每一卷也只消耗功德三千而已…… 这《大道经》里的其中一卷,居然便是背诵其余七经的十倍! 然后他又强自保持着自己的镇定,仔细听着云霄对于《大道经》经义的讲解,只觉得那一句句的话,正在以一种飞快的速度,融入了自己的识海之中,飞速化作道道精妙辞义,进入神魂,竟使得自己面前,对那复杂而庞大的修行之路,有了一种迷雾渐被拨开的感觉。 旁人见修行,便如盲人摸象,摸到一点算一点。 而如今的方寸,却如同正在看到这修行之路的整貌,点点了悟于心。 “哈哈,朝歌里的人都说,神王与老经院里的夫子们关系最差,一见了面就又打又骂……主要是夫子们骂,神王动手……如今老经院里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呢,据说无论是谁都宁可挨打也要骂神王几句,只是谁能想到,神王原来对老经院里参悟的经义这般感兴趣……” 那云霄讲到了兴头处,便向女神王笑着道:“若有时间,我倒真想将朱夫子诠解的经义一点一点捋给神王殿下,只是如今时间太紧迫,便只是第一卷里的内容,也不过随口提点一些而已,便如我刚才提到的神识化念之道,内中两道变化,境界相差高下,神王可听明白了?” 女神王冷淡转头看了他一眼。 云霄的脸色顿时又变得有些尴尬,顺势看向了方寸,道:“神王肯定明白,兄台你呢?” 方寸笑道:“我刚才走神了,倒是没有听太仔细!” 那云霄听了,便顿时露出了一种你懂我也懂的表情,笑而不语。 然后便听得方寸道:“不过照我看来,神识化念,无非便是念头掌御法力的精微运用,上识化念,下识化力,但在中间,该有一道是化法之意吧?也不知云霄兄台是不是给忘了……呵呵,休怪休怪,我也只是胡乱发表一下想法,贻笑大方之处,还请云兄莫要笑话……” “唰!” 女神王与云霄忽然都转头向着方寸看了过来。 目光皆显得有些惊疑。 云霄定定看了方寸一眼,道:“你以前学过《大道经》?” 方寸也是微怔,轻轻摇了摇头。 云霄想了一想,道:“我给你个机会,你可以再揣摩一下!” 方寸认真想了想,苦笑摇头道:“生性愚钝,实在难解真义,还请云兄指出错处来吧!” 云霄看着方寸,脸色渐渐变得发苦:“错处倒是没有,只是我当时是用了三个月时间才把这个问题参了出来,你这张口就来,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所以,你最好还是再想想!” 方寸也有了些疑惑,道:“还有更深的义理?” 云霄苦笑摇头,道:“没有,但如果你说错了,我好歹能得到些安慰……” “这……” 方寸也有些无语了。 而一边的女神王看着方寸的样子,则是慢慢转头看向了云外。 良久之后,她忽然笑了起来。 …… …… “方家人,就是方家人啊……” 云霄着实被打击的不轻,看向方寸的眼神,也显得有些古怪了起来,似乎还有些不甘心,又将自己刚才讲过的几个问题一一提了出来,摆出一副与方寸探讨的态度,方寸倒也没有再装模作样,摆出了恭敬而认真的态度与云霄细谈,就这一卷里的某些经义,前后说了几遍。 到得后来,云霄脸上的嘻笑之色,也是渐渐收去了。 只是莫名的,那眼神里,多了几分幽怨…… “我们已经在路上走了三天,你说的斩尸观,究竟在哪里?” 倒是在方寸将这一卷经义学得差不多了时,女神王打断了他们二人,轻声问道。 云霄也忙忿开了话题,向着周围看了一眼,道:“继续走便是了!” 女神王皱起了眉头,道:“我是让你过来带路的,但你却胡乱指方向,又是什么?” 云霄也显得有些无奈,忙揖礼道:“神王勿怪,可不是我在这里胡指乱带,实在是这个斩尸观本就不是这么容易能找到的,任意的走,该到了该出现的时候,自然就出现了……” 女神王闻言,笑吟吟的看向了他,道:“那我觉得现在就该出现了,你怎么看?” 云霄迎着女神王的目光,脖子缩了缩,道:“那可能……就该出现了吧?” 前方的云气,此时忽然被清风拂去,露出了下方的山川河流,阳明洒落,明媚清新,一眼望去,便见得下方乃是一处荒野山谷,参天古木,郁郁葱葱,方圆数百里,也看不见任何人烟存在的痕迹,然后就在这样荒芜的天地间,一座小小道观,却出现在了半山腰里。 方寸一眼便看到了道观山门处竖石上的字迹:斩尸观! 第二百九十章 松下老尸 “这斩尸观,居然是这样出现的?” 看到了那小小道观时,方寸心里多少生出了些诧异之色。 这一路上,他虽然忙于跟着云霄学习《大道经》,但也没有完全不关注他们的行径,只觉得这一朵云气,基本上就是在空中乱飞,有些时候,刚刚向东走了一柱香功夫,然后被风吹来,便又顺着这风改变了方向,向北走去,可走不了多远,又向西行,竟是在绕圈。 但就是这么胡乱走着,莫名的,居然就忽然来到了这道观? …… …… “斩尸观果然是外人找不到的……” 而女神王看到了那小小道观之后,却神色微凝,轻轻颌首。 那道观看起来极小,也极破烂,一点也没有道蕴神光,倒像是个破败了不知多少的土地地庙,但她在看到了这道观的第一眼,便已疑心尽去,缓缓按落云端,向道观内行去。 “唉,我也好多年没回来了,居然还真能找得到……” 云霄与方寸跟在了后面,似乎也有些庆幸,小声的嘟嚷着。 “这就是道家圣地,斩尸观?” 方寸有些好奇的踏着野地,缓缓走向山坡,打量着那道观,口吻略有好奇。 云霄在一边笑道:“方兄是否觉得此观与想象中不同?” 方寸没有否认,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我们想象的,都是依着我们如今的境界去想象的,但真正的圣地却往往与我们想的不同,原因便是人家的境界本来就比我们高,所思所建,自然也就不同,就像咱们都以为仙殿里的皇族平时锄地用的都是金锄头,却没想到,人家吃大饼的时候,不但放葱,还蘸酱呢……” 望着云霄满面感慨的模样,方寸看了他一眼,笑道:“斩尸观之名,是如何来的?” …… …… 女神王率先到了观前,伸手便将那虚掩的木门推开了。 小小道观内,一切景物,顿时皆纳入眼帘。 只见这小小道观,只有三室,正对木门,乃是一个个小小的殿宇,大门敞开,可见里面供着道祖像,院里有一口水井,井沿上长满了青苔,而在左边,则生着一株古松,古松之下,盘坐着一个老道,方寸在看到了这老道的第一眼,便是微微一怔,目光难以挪得开去。 那老道声息全无,肉身死寂,分明便是一具尸首。 “这便是道宗的尸首?” 此前已经听云霄讲过了“斩尸观”之名的由来,方寸自然也知晓。 斩尸观,便是如今的隐宗圣地,与净宗圣地涅槃寺齐名。 据说隐、净二宗现世以来,便纷争不断,尤其是在那上古末尾,极大纷争之时,隐、净二宗传人弟子,更是前后不知辩道、厮杀多少次,大多是以隐宗落败,这纷世后来到了极点,居然惊动了两方圣宗,亲自出马,要以一场道辩,确定二宗的义理,真正的高下之别…… 此辩之意义,无法形容之大,曾有人言道,此辩结果,将会定下净隐高下! 为了此辩,道宗与佛宗于山外山相见,定下论题。 论题定后,满天下的净、隐二宗门人,皆在磨拳擦掌,等着这个问题。 可在那论题定下之后,却出现了让人意料未及的一幕。 净宗之主自那一日之后,便已消失,扔下了涅槃寺的一大摊子,离山而去,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的身影,又因不知其生死,整个净宗,至今为止,仍无佛宗在位…… 而道宗则是回到斩尸观后,言曰悟道,坐于松下,再无声息。 是以,如今的净隐二宗,皆是前所未有之变局。 一者没有佛宗在位。 另一者,则是虽有道宗,但这道宗,却是一位死尸! …… …… 入得观内,女神王来到了松前,看了一眼松下的老者尸首,缓缓揖礼。 面对曾经的道宗,便是女神王,也不可有半点失礼之处。 而见到此状,方寸与云霄便也皆跟在了神王身后,向着那松下老者尸首恭敬行礼。 所不同的,便是方寸与女神王一般,施揖礼。 而云霄,则是双膝跪地,行大拜之礼。 方寸心间还有一些疑惑,若是道宗数百年前,便已坐化于松下,化作一具老尸,那么云霄这个斩尸观未来的观主身份又是怎么来的,如果他算是这道宗的隔代弟子的话,那一具尸首,又是如何收了他做弟子的?若无道宗开口,又有谁敢代替这位道宗做主择徒? 不过,这些问题云霄也没有回答,只是简单讲了斩尸观的来历。 他自是有些隐瞒,但这个隐瞒,方寸也知趣的没有去问。 “神王身份之尊,来我这小小道观,实在令小道惶恐之甚……”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却是一个身穿青色道袍的老者,缓缓从旁边偏殿里走了出来,此老须发皆银,眼睛浑浊,面上的皱纹密密麻麻,看起来已是风中残烛,随时都会逝去一般。 “拜见大师兄……” 云霄听见这声音,便也赶紧转过身来,又是行大礼拜下。 那老道士只是看了云霄一眼,没有回答。 而方寸则是从话里已经了解到,这老道士,便是当年的道宗大弟子。 道宗化尸之后,便是他一直守在此间,不让人打扰。 “既是化外之人,便休说这等客套话了,以你这身份,还会因我而惶恐?” 女神王冷淡的看了那老道士一眼,道:“我此番过来,是有要事,想借你道殿一用!” 说着话时,她看向了那挂着道祖像的矮殿一眼。 方寸也有些好奇的跟着她看了过去,心想这就是可以蒙蔽天机的地方? 老道士看了女神王一眼,目光又落在了方寸的身上。 然后他缓缓摇头,道:“不借!” 女神王没想到他拒绝的如此干脆,神色微冷,道:“我亲自过来,却连道殿也借不得?” 老道士缓声道:“神王当年曾对道宗有恩,若借道殿,自然没什么,但以神王的身份,想借道殿,定是为了蒙蔽天机,做一些事情,此事定然非同小可,却令小道不敢答应!” 说着,他抬头看向了女神王:“小道此言说的可对?” “若神王可以保证,借道殿不是为了做麻烦事,那便是在其中饮酒,我也答应!” 女神王目光微寒,但却没有否认他的话。 一边的云霄,在行完大礼之后,便起身站到了一边,一副不关我事的样子。 反正你们要来斩尸观,我便带你们过来了。 能不能借来道殿,就不关我的事了…… 以女神王的脾气,如今被人直接拒绝,居然没有生气,她只是沉吟了片刻,抬头看向了老道士,但口中却在向着方寸说话:“老二,此人乃是石道人,你是晚辈,来行个礼吧!” 方寸闻言,也不问究竟,直接上前,揖了一礼。 那老道士看着方寸,拂尘微摆,还了一礼,但却没有说话。 女神王道:“他是方尺的弟弟!” 老道士仍是沉默着,良久没有开口说些什么。 小小道观之内,气氛显得有些沉重,清幽的风,缓缓吹拂。 “方二公子之名,我也有所耳闻!” 老道士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此前方二公子在清江城洗云楼,曾传道众生,讲起三毒七伤之论,倒与净宗某些经义相吻,所以如今的世人,倒多有传言,只说方二公子与净宗有缘,他日说不定会成为净宗的一位大禅,不知这些传言,是否……真有道理?” “这老道士远在天外,居然也知道我的事情?” 方寸心里倒是微微一动,轻轻点头,道:“我确实受过净宗影响!” 身为道宗大弟子,对净宗的观感,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依理讲方寸这时候既然有求于人,便该与净宗摆清关系才是。 可是他微一沉吟之下,还是说了实话。 他此前所讲,有不少都是前世所见的佛门理义,自然不能够在这时候推托。 虽然这一世的净隐二宗,与前世的佛道,怕是不见得完全一样,甚至某些地方,更是天差地别,但自己既然确实受过影响,那就要承认,当着这等高人,说谎反而没了意义。 女神王听见了他的回答,已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本以为方家老大,就够耿直的了,怎么方家老二也有这破脾气? 而云霄听见,则是悄无声息后退了一步,像是要更彻底的与这两人撇清关系。 “不过,我并没有打算做和尚!” 方寸又回答了问题的下半段,笑着向那位老道士揖礼。 老道士看了一眼方寸,也笑道:“那方二公子对我隐宗可有兴趣?” “没有!” 方寸摇了摇头,道:“我乃红尘中人,不避世,也不隐世,心甘情愿在人间享乐!” 老道士看着方寸,缓缓道:“方二公子的悟性,似乎还不如大公子!” “这话没有问题!” 方寸点头,然后笑道:“我有一句话,愿讲予前辈听!” 老道士沉默的看了方寸一眼,缓缓点头。 然后方寸便笑了,上前一步,凑在老道士身边,附耳说了一句话。 老道士神色顿时微怔,脸色似乎变得有些古怪。 然后他后退了一步,拂尘向着道殿一摆,向女神王道:“请入内吧!” 第二百九十一章 修行路上皆囚徒 “你究竟对老道士说了什么?” 这位斩尸观石道人的反应,大大出乎了女神王与云霄的预料,竟是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刚刚才斩钉截铁说不肯借这道殿的老道士已经答应了,女神王面上都不由得出现了片刻的愣神,然后跟着方寸进入了道殿之中,脸色显得有些凝重,认真的看了方寸半晌,见方寸只顾着打量这道殿里的布置,没有向自己解释的意思,她也终于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 “说的什么并不重要,这位老前辈终是答应了我们不是么?” 方寸笑着,将这道殿里面的惟一一个蒲团让给了女神王,而自己则是坐在了地上。 这小小道观,从外面看起来,颇不起眼,而这道殿之内,居然也不起眼,只有一方香案,一幅道祖像,一只小小的香炉,此外别无他物,显得异常冷清。若定要说什么与其他地方不同的,便是干净,很难想象,这道殿之内,居然干净到似乎连灰尘都看不见一丝。 泥地,木案,纸相,草蒲团,铁香炉。 皆是最为普通之物,但偏偏在这道殿里,却干净异常,竟给人一种玉质之感。 女神王定定的看着方寸,似乎看出了他不想说,便默默的闭上了眼睛,压下自己心间的好奇,但缓缓吁了几口气后,忽然还是有些压不住,继续睁眼看向了方寸,道:“说!” 方寸倒是一下子愣了,笑道:“神王关心这个?” “不关心!” 女神王道:“但我好奇!” “这……” 方寸有些为难了,挠了挠头,刚想说些什么,便迎上了女神王幽冷的目光。 看样子终不能在这位面前卖关子啊…… 方寸只好苦笑着道:“其实我给那位老前辈说的非常简单!” 女神王眼底分明大起期待之意。 方寸吁了口气,道:“我跟他讲,出门左转便是涅槃寺,他不肯借,净宗不一定不肯!” “就这?” 女神王闻言,顿时呆了一下。 “对啊!” 方寸非常坦然的回答:“净宗与隐宗一直在争高低,这事神王也是知道的呀……” “这石道人为何名唤石道人你知道么?” 女神王眉头皱了起来,道:“无非便是不开窍,顽石一块,他既说了不借,那自然便是不借,我甚至已经准备好了拆掉他这小破观了,又怎么可能被这等像小孩子似的话打动!” 方寸无奈的笑了笑,道:“或许是因为,这位老观主本来就是打算借给我们的吧,他若不肯借,又怎么会将斩尸观显露在我们面前?既然他肯放我们进来,那便说明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至于说那些不肯借的话么……出家人总有些小孩脾气,我们也是该理解一下的!” “似乎有理!” 女神王皱了皱眉头,想说什么,但却也没想起来。 望着她的表情,方寸心里顿时微微一松。 …… …… “大师兄啊,刚才那个……方家老二,究竟对你说了啥?” 而在此时的道殿之外,云霄也正好奇的凑到了那老道人身边,小声问道。 老道人不答,只是转头看了他一眼,道:“谁让你回来的?” 云霄眼睛瞪大了,道:“你没看到我是被人拎进来的?还要问?” 老道人板着脸,道:“你已经被逐出师门了还敢回来?” 云霄道:“我都被逐出去了三回了,回回被叫了回来,这次主动回来……也不算啥吧?” 老道人淡漠的看了他一眼,道:“那你这一次做好准备留在这里陪师尊了?” 云霄哆嗦了一下,讪笑道:“外面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哼!” 老道人不再搭理他,自顾自闭上了眼睛。 云霄心里便像是生出了几只老鼠,挠得心肝痒,忍了半晌,终于又忍不住向着老道人凑了过来,厚着脸皮道:“师兄,我还是有些好奇,那方二公子怎么一句话说服了你的?” “也没什么!” 老道人淡淡道:“他说自己心向道门,以后说不定会成为我的师弟!” 云霄闻言都愣了:“就这?” 老道人看了他一眼,道:“你以为会是什么?” 云霄顿时不敢再问了,知道这老道人一直对自己这个师弟有怨言。 而老道人也不再搭理他,看了一眼已经将木门关了起来的小小道殿,他低低叹了一声,闭起双目,只是在眼中最后一丝视线收了回来时,却下意识的向松树下的道宗尸首看了一眼,心间想起了方寸说的那一句话,不由得心绪有些起伏,暗自想着:“难道师尊真如他所言?” “以他的年纪与见识,定然看不出这等玄机!” “所以,这些话是他的兄长活着时告诉了他的?” “当年隐、净二宗,皆将他的兄长当作是赢得这场辩机的关键,纷纷出手争夺,只可惜那方尺总难断了红尘,终还是入了朝歌,最后丧命于夜原,但既然他的弟弟,能够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便说明这方尺曾经在隐、净二宗辩机之事上还是用过心思,那这方家老二……” “……” “……” “吱呀”一声,随着那破旧的殿门关上,殿内便显得黯淡了下来。 只是那看起来破旧而松驰,似乎一脚便可以踹垮的木门,轻轻关上之后,便似乎一下子隔绝了整个世界,方寸甚至有一种与世隔绝之意,像来到了一个完全封印的空间。 他心间微微醒悟,隐宗圣地,果然名不虚传。 只此一扇木门,怕是比自己撑起那把功德伞来,用处都要大。 “这三天时间,我故意没有催那云家小子,便是为了给你留足参悟《大道经》的时间,对于《大道经》参悟得越深,我传你这一句《天地经》时,用处便越大,如今我们已经进了斩尸观,呆在这里的时间也不能太久,否则就算天机不泄,也会被人生出一些猜疑……” 女神王凝神,目光看着方寸的眼睛,道:“现在,你准备好了?” 方寸颌首,道:“准备好了!” 常理而言,只学了三天《大道经》,便说自己准备好了,多少有些骇人听闻。 而女神王也并没有怀疑,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世间炼气士千千万万,七经万法,精妙玄深,但并不是人人皆懂修行!” “便如散修邪修,难解宝身之法,精怪山鬼,不懂神通大道,宗门弟子,不知丹有真虚,而修了《大道经》之人,同样也有许多只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宝、神、仙三境,看似不过修行之路的高下之别,然其间相差,却不啻天堑,如今,我要告诉你的,便是禁言!” 她缓缓的说着,脸上少有的认真。 声音都下意识的低了下来,幽幽的,几尽消失。 然后,一道神识,悄无声息的钻进了方寸的心底:“世人修为,大半皆是假的!” “修行的重点不在修了什么,而在未修什么……” “一粒金丹吞入腹,我命由我不由天……” “其实是个笑话!” “……” “……” 随着南凰神王的话,轻轻响在了方寸心底,方寸直觉头发都要炸将起来。 他猛得转身,看向了南凰神王,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而南凰神王却是坦然看着他,然后轻轻点头。 “假的?” 仅是因为这句话,方寸便险些跳了起来。 因为他实在是被这句话里的内容给吓到了,对修行的认知险些崩毁。 而且,也正是因为南凰神王的这一句话,他忽然就明白了很多,难怪这位女神王在告诉自己这句话时,需要先找一个可以蒙蔽天机,绝对不能让人知道的地方,难怪哪怕来到了这已经非常稳妥的道殿之中,她都只用神识传音告诉自己,而不敢直接将其说出口来。 这干系实在太大! 但也同样的,就在听说了这句话时,方寸忽然就明白了一些事。 自己的结丹之路,推开第五扇门的关窍。 同样想到的,还有另外一个问题…… 一开始他便想过,以兄长的聪慧,极有可能已经为自己准备好了推开第五扇门的关窍,就像自己一开始修行,他便给了自己天道功德谱,自己快要筑基时,便着人将《无相宝身经》送到了自己面前,而在自己想办法破境凝光时,便也在神境门槛留了三魔七神印一般。 第五扇门,他同样留了关窍。 那便是眼前这位名声极差,杀性极重,甚至在传闻之中和他有仇的南凰神王。 这位女神王,确实是世间惟一一个肯将这句关窍告诉自己的人。 是不是兄长也早就料到了她会告诉自己? …… …… “我命由我不由天这句话,只是炼气士的痴心……” “愈是修为高深,便愈是离着以身合道更近了一步……” “难怪修行五品,品阶愈高,路愈是艰难,但前途却也愈发光明……” “炼气之人,皆修体内大脉,然五品二十五脉,四品三十六脉,三品七十二脉……从五品至一品,皆有残缺,正因为有这残缺,所以便需借来天意,补全道身,修炼脉数越少,借来的天意便也越多,修行之路愈是简单,但也同样的,便距离真正的自在越来越远……” “所以……” “《天地经》内才直言,修行路上,皆为囚徒!” 第二百九十二章 斩尸悟道 修行五品,重点不在修了哪几脉,而在未修之脉? 方寸心间潮起潮涌,一瞬间也不知想到了多少。 此前他哪怕已经以功德背诵了《大道经》,但对其经义的领悟,仍然会觉得缺了几块,一是因为自己从云霄学得的,只是《大道经》第一卷,二是因为自己本身的某些根基与修为尚且未到,底蕴未足,毕竟,功德提升的只是自己的悟性,但悟性高,不等于生而全知。 而在听到了女神王告诉自己的话后,却忽然像是得到了一把钥匙,无数问题迎刃而解。 难怪会有真虚丹辩! 难怪会有修行上下五品之分…… 只不过,倘若修炼的品阶越低,便等于给天意留的门户越大,成就金丹的可能越高的话,那么,为何这些融合的天意,或说天地意志越多的炼气士,反而更难以走入下一个境界? 这天意,又是什么? 更关键的一个问题是,旁人修行,皆留了门户。 甘为天地囚徒,换来境界提升。 可是自己,或说兄长,却推衍《无相宝身经》,修一百零八脉,未留门户! 这样的自己,该如何踏入下一个境界,推开第五扇门? …… …… “那天意究竟是什么,此时我也无法答你!” 女神王望着方寸惊疑的神色,静静的等了一会,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消化这一切,捋清思路,然后她才看着方寸,平静说道:“这个问题,乃是《天地经》里面记载的最深的一个问题,但我毕竟是女子之身,无缘仙帝之位,所以我也没有资格学到《天地经》最后一卷!” “但我能告诉你的是,当年你兄长,曾经与一些老经院的大儒,有过一辩!” “世间炼气士,最终皆会走向一个死胡同,那道天堑,便被炼气士们称之为天人之门,对于如何突破这道天人之门,前前后后,不知有多少先贤前辈,呕心沥血,直到如今,也有无数天资高绝的炼气士,生来只有一个目的,便是思索如何打破那一道天人之门,甚至不用打破,但凡能够推衍出任何一星半点有助于天下人理解天人之门的理念,便可名留青史!” “可是,终究无人成功过!” “终我大夏一朝,始终无人在天人之门这个问题上,有过任何斩获!” “你兄长曾说他们,每个人都想破了脑袋,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原因很简单,他们的路走错了,真正想要解开这个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往哪里走,而在于从哪里来的……” “……” “……” 方寸静静的听着女神王的话,沉默着。 神王说的话他并不陌生,因为他也曾经听到过。 就在他当初修成宝身经时,曾经在灵思碰撞之中,看到过兄长说出这句话。 并且,他也顺势写下了两个字:无相! 这就是他给出的答案! 所以,如果说那一道“天人之门”,便是天地间所有囚徒日思夜想要去打破,但却终究没有半分希望的难题的话,而兄长当时写下了“无相”这两个字,便是给出了这个答案? 方寸头一回觉得脑袋有些不够用了。 这等问题,太过伤神,也太过复杂,几乎要将人的脑袋炸裂。 然后他还是还过了神来…… 推开第五扇门的关窍,他已然明白了。 旁人修缺脉,自己修全脉。 旁人修缺脉,便可以借天意成就金丹,而修全脉者,又如何去成就金丹? 所以,难点便在于,如何在不借天意的情况下,成就金丹? 这个方法,便是第五扇门! …… …… 该将自己所有学过的东西好好捋一捋了。 方寸静静的想着,盘坐在了这小小道殿之中,脑海里,开始浮现所有自己学过的东西,有来到了这一方世界之后,在兄长的信里,推荐自己看的一些典藉经义,也有踏上了修行之路后,学到的七经及术法,有守山宗的神冥秘典,也有自己走五宗时看到的所有宗门道藏,还有就在这一次来的路上,听云霄所讲的《大道经》第一卷,更有前世所见所闻…… 一切所见所闻,皆为知,为识! 而知,与识二字相加起来,便是一个人的底蕴! 他心神在这一刻,飞速旋及,纠缠,组合,分裂,生出了无穷的变化。 而他整个人,却在这时候渐渐消沉了下去。 看起来,竟与殿外松树下的那一具老尸看起来有些相似。 心间的无穷念头纷繁复杂,犹若火山,与表面的沉默冷静,纹丝不动,成了鲜明的对比。 …… …… “这兄弟两人,长的真像啊……” 南凰神王看着方寸双眼微闭,犹如玉雕般沉寂的脸,看了许久。 平日里,在方二脸上,很少能够看到与方大相似的一面,毕竟他们兄弟两人虽是一母同胞,但性情与处事却相差甚大,只是五官之间,略有相似,气质都相差天地,可是在这时候,她看到了方寸沉寂下来,安心悟道的样子,却一时有些失神,仿佛看到了那个人重新出现。 这使得她心神微有起伏,居然需动用修为,才能压制下来。 看了半晌之后,她明白方寸应该是在考虑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短时间内难有结果。 于是她没有打扰,而是悄无声息起身,闪身来到了殿外。 此时的小道观里,松下有老尸盘坐,而石道人则坐在了偏殿门口,与老尸错开一个身位,云霄则百爪挠心一般的盘坐在他的身边,双眼似是闭着,但过一会就会睁眼看看,感受到了女神王出现,他便立时出现些喜色,刚要询问,又见方寸没有跟着出来,顿时有些疑惑。 “他在悟道,短时间内,最好不要打扰他!” 女神王看了一眼石道人,轻轻开口说道。 “斩尸观已经决定要借给方二公子道殿一次,那自然便借了,没说时间!” 石道人也轻声回答。 态度很明确,是借道殿一次,却不是借给他多少时间,也即是只要他愿意,那便在道殿之内悟道一年两载,同样也是一次,他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在中途打扰方寸,唤他出来。 而听着石道人的口吻,女神王更有些好奇了。 她忽然向石道人道:“刚才他对你说了什么?” 石道人抬头看了女神王一眼:“方二公子没有告诉你么?” 女神王沉默了一会,摇头道:“没有!” 轮到石道人沉默了,好一会,他才缓慢开口道:“方二公子告诉老道,净、隐二宗而今处于万载未有大变革,二宗之辩,决定了净隐之高下命运,如今净隐二宗,皆在等着道宗复生,佛宗归位,等他们辩个结果,但或许,最终的成败,并不在道宗与佛宗身上……” “或许,决定成败的,反而在我们这些门人与弟子的身上!” “既然如此,我老道又何不广结善缘?” “……” “……” “嗯?” “啥玩意儿?” 一听得这话,女神王以及老道人身边的云霄皆愣了。 “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啊……” 云霄瞪起了俩眼,定定的看着老道人。 女神王也诧异的看了道殿一眼:“那小子刚才不是这么回答我的……” 只是看着木门虚掩的道殿,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神色平静,像块顽石一样的老道,她与云霄皆知道到了此时,怕是很难求证了,于是女神王也沉默了一会,看看观外的天色,叹了一声,道:“我不能在斩尸观留太久,这方家老二,只能让他暂时留在观中,由你照拂了!” 石道人轻轻点头,道:“堂堂南凰神王来我斩尸观,本来就是一件足以引得天下人胡思乱想的大事,你若呆的太久,便更有可能让很多人心神不宁,没得生出许多事端了……” 女神王看了他一眼,忽然不屑道:“你怕了?” “道家讲究清静,怕麻烦!” 石道人平静回答着,又向云霄道:“出去之后,告诉天下人,方二公子在我观内悟道!” “啊这……” 云霄差点懵了:“你不是讲究清静怕麻烦嘛,这消息传了出去会惹出多少争议?” 石道人神色平静,坦然的迎着他的目光。 而女神王面上却是露出了一抹笑意,道:“真是够会投机的!” 石道人不回答,女神王也没有等他的答案,而是大袖一拂,却是将云霄扯了起来,拉着他走出了道观,道:“如今仙帝不在朝歌,老经院影响朝堂,想必与南边的交易之事很快就要有个结果,如今你既然是清江代郡守,便还有许多用得着你的地方,跟我回去干活吧!” “哎……我还有事……慢点……别扯头发……” 在云霄的一迭声无用反抗之中,腾云冲霄,霞光万道,消失在了天地间。 于是这小小斩尸观里,便只剩了松下老尸、石道人,以及殿内盘坐悟道的方寸。 石道人平静的坐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忽然睁眼。 他看向了松树下的道宗老尸,轻声道:“师尊,不知弟子做的对不对?” 松下老尸乃是死尸,自然不可能回答他的话。 于是石道人嘴角生出了一丝笑意,道:“既然你不回答,那我就当你同意了呀……” 说着,他从袖子里取出了一道泛黄的卷轴,轻轻塞进了道殿的门内。 那是一卷极为古老的卷轴,上面写着“道书”二字。 第二百九十三章 一道难题 留在了这道殿之中,方寸似乎忘了时间。 这小小道殿,寒酸破旧,窗纸已破,门都露了风,可是偏偏,这样的小小道殿,却像是有着一种神秘的气息,这种气息,平日里难以发现,甚至难以借法力来察觉。 但在这道殿之中呆得久了,也会让人生出一种别样的感觉。 一者,便是不饥不渴,方寸虽然已经踏上了修行之路,但却一直没有想过辟谷,此前在守山宗时,他一日三餐都是要吃的,而吃得讲究又丰盛,有些时候,甚至还会像前世一样,动不动来个下午茶,可是如今在这小小道殿之中,他却已忘了时间,浑然不知过去了多久。 在这时间里,他居然没有生出过饥渴之意,甚至未生出过疲惫。 就好像,在肉身上,这道殿定格了他最初迈进门槛时的状态,不再有变化。 而另外一个异处,便是这道殿极容易让人陷入平静。 人常有此状,便是想去思索什么事情的时候,有时会灵光乍现,思维敏捷,但也有些时候,却会杂念不断,事倍功半,甚至心念无法收束,信马由缰,难以厘清头绪,然后在这道殿之中,方寸却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反而觉得,自己的识海心念,似乎一直都处于一种清晰到了极点的状态之中,将自己所有的所知所识所见,都以一种恐怖的速度统筹起来。 这样的状态下,就连他的修为与学识,都在飞快的提升着,此前所有看过的六宗典藉,术法经义,以前多少有些囫囵吞枣,如今却皆化作了自身的学识,融入了自己的识海之中。 方寸都有种感觉,怕是在别的地方修行三年,都不如在这里呆上三天来的有用。 或许可以用另外一种形容。 前世的方寸,或是怎么苦学,都上不得清华北大。 但若是前世便有这么一方道殿,在里面呆上三天,也许就极为稳妥了。 甚至受益一生。 只不过,虽然修为精进极快,然而要推开那第五扇门的答案,方寸还是没有找到,这与道殿无关,只是因为,方寸感觉自己的底蕴浅,便如贫瘠浅薄的土壤,无法养得出参天巨树,这使得他心间觉得压抑又疲惫,便像是溺水的人,拼尽全力,却探不出头来。 而在这种困扰之中,某一天里,他微微睁眼,略作休息。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一卷从道殿有些残缺的木门门槛之下,塞进来的道书。 略感好奇,他展开了这一道卷轴,然后便瞬间被里面的经义吸引。 这一卷道书,看起来极为普通,甚至外面都有些残破了,可是里面记载着的内容,却让他眼前一亮,倒有种干涸的土地,遇着了久违的甘霖一般,倾刻间便陷入了进去…… …… …… 殿外斗转星移,时间变幻,殿内残灯如豆,近乎永恒。 方寸细细的读着那道书上面的内容,直觉好似有无数问题被解开了,但是在这些问题被解开的同时,又出现了许多新的疑问,而忘却了周围一切,只沉浸于经义之中,又使得他彻底放开了平日里对心志有意的锤炼,只因有所得而欢喜,因某些地方无法理解而痛苦。 这种状态到了极处,方寸有些时候,甚至忘了自己是在清醒还是在梦境。 他只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似乎来到了一个奇异的世界,这里像是一片清幽的山谷,阳光明媚,水清林密,遍地的野草铺满了天地,有鸟雀在不可见处欢鸣,有神兽异禽,远远的奔跑飞翔,一片彻底没了红尘之气的地方,只在溪边,有位鹤发老者闲坐垂钓。 “大道难,大道难,大道至简又至繁!” “人心怪,人心怪,人心至好又至坏!” 方寸读着道书里的内容,摇头晃脑,有些不屑:“这都啥玩意儿,顺口溜么?” 溪边垂钓的老者笑着招呼:“小友在看什么?” 方寸抬头看了他一眼,道:“道书!” 垂钓的老者好奇,笑道:“道是何物?” 方寸道:“你如果不会写这个字,我可以教给你!” “……” 老者被噎了一下,接着笑道:“我是问小友,道在何处……” 方寸摇了摇头,道:“这问题太大了,不过你要这么端着架子问,那我也就端着架子回答你,往大了说,道无所不在,星空宇宙,万里山河,往小了说,道只在心间罢了……” “噫……” 老者有些惊讶:“小友悟性不低呀……” 方寸道:“勉勉强强吧!” 老者笑道:“你小小年纪,便可以看到天外道书,更能有如此领悟,这是何等的缘法与福份,为何瞧你这样子,却是愁眉不展,竟无半点欢喜之色?” 方寸听了这个问题,沉默了很久。 幽幽的叹:“这道题我不会做啊……” “……” 老者又沉默了一下,笑道:“拿来我看看!” …… …… 斩尸观,院中。 石道人仍然静静的盘坐在了偏殿门槛处,守着这一方小小道观,便如他一直以来所做的一般,有些时候,他会慢慢睁眼,看一眼道殿方向,见里面毫无动静,便继续沉默着盘息,而每到了一定时间,他也会起身,向着自己的师尊尸首定时揖拜,然后沉沉的叹惜着。 只是与斩尸观里的清静宁和相比,外面倒是越来越热闹。 毕竟红尘不比观内清静,日子该过,还得过。 如今的清江城,距离审鬼官,灭七族,救灵井之事,已经过去了一年时间,再大的浪花,也在渐渐平息了,而在秩序重新归整,曾经一切的传奇变成百姓口中的资谈之时,一众清江炼气士,也已经将自己的目光,看向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三年一度的清江大仙会。 原本,大仙会早就该招开了。 只可惜,因着原郡守范老先生去世,新的代郡守又只顾着捞钱,而六宗也忙于瓜分七族遗留下来的商脉与生意,甚至连清江内里的江湖,也在重新洗牌,所以谁也没顾得上,这三年一度的大仙会,就一直这么给推了下来,直到浪花不起,平定下来,才有人想起此事。 而要办大仙会,便要六宗齐心,还要得到郡府的同意,甚至主持。 可是当六宗联名上书递上去之后,却如石沉大海。 好奇之下打听,他们才发现,原来如今的郡府,乃至神宫,都顾不上这一茬了。 另外一件事情,正在迅速的引发一片片的议论。 朝歌使者过来了。 …… …… 一年之前,范老先生被揭穿鬼官身份,羞惭而死,临死之前留下遗策一道,按理说是以罪人身份而死,本该万夫所指,但没想到,在他死后,种种真相露于人前,众人也知晓了这位老先生化身鬼官,只是为了斩一些逃过律法惩治之人,斩杀一些有罪却未死之人,因此他名声竟是越来越响,非但清江百姓,将其奉之如神,甚至这名声,还传到了朝歌里去。 生前便有这等盛名,死后又被捧上神坛,老先生的遗策,自然无人敢轻视。 以老经院一群老儒为首,皆表示大力支持,更有人细细参研过了老先生的遗策之后,感动非常,觉得此事虽然一说起来,似有大逆不道之意,但细究起来,也颇有其道理…… 所以,朝堂争执纷闹许久,风向渐定,决定谴使者过来看上一看。 一时间,清江,或说整个鼋神国,都大受震动。 明眼人皆知道,这范老先生的遗策倘若成了真,不知会对诸地的商脉形成多大的冲击,也不知会对如今的清江或是鼋国,造成多大的影响,出于各种考虑,短短时间之内,整个清江便不知道起了多少纷争,明里暗里的争斗,简直像是煮沸了的水,袭卷了整个鼋神国。 在这等纷争之下,自然也有不少人前来拜会方寸,想要问些计策。 只可惜,所有人过来之后,却都吓的头顶冒汗,悄声儿溜了。 如今方寸公子亲手指点盖起来的殿堂,被别人住了,他惯常享用的好茶好酒好吃食,如今也被另外一个人毫不客气的占去,就连他平时躺着看星星的藤椅,都躺了另外一个人。 南凰神王纤手修长的指间,拿了一根柳条儿,“唰”的一声抽在了地上。 不远处,正扎着马步,晃晃悠悠的小狐狸,立时身子绷紧,昂首挺胸,目视前方。 “想要修《武经》,便得吃得起苦!” 南凰神王懒洋洋的训道:“当初我问你是喜欢《书经》,还是喜欢《武经》,你偷摸的告诉我自己喜欢的其实是《武经》,既然如此,本神王便教你《武经》,只可惜,我和方老二的方法可不一样,要教便教你好的,方老二看起来精明,却不会教徒弟,把你的底子打得如此之好,竟是一点真本事也没学到,如今偏巧我有了空,又怎么能不给你好好把根基夯实了?” “站稳!” “直腰绷肩收腹提尾巴,毛不许炸,嘴不许撅,心里不许叫苦!” “……” 小狐狸只能板起了脸,认真扎着马步,眼泪哗哗的流。 第二百九十四章 道可道,非恒道 守山宗上下弟子,以及长老、宗主,万万没想到,命运是如此的凄惨。 一开始方二公子入了守山宗,他们便迎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又酸又爽,但好歹方二公子一来也给守山宗带来了极大的好处啊,又是寻回了宝身法,又是大大提升了守山宗弟子们在清江城的地位,是以心里再苦,见了这位方长老,也得满面堆笑,谨言慎行不敢造次。 惟独等了方二公子外出之时,才能松快一会,跟过年似的。 盼来盼去,没想到,方二公子忽然消失了,实在是让众弟子忍不住欢呼雀悦…… 但谁能想到,这位方二公子消失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更难惹的女神王呢…… 一时间,守山宗上下戒律为之一凛,众弟子没有要事,都不敢出洞府,便是出了洞府,也不敢看向玉秀峰的方向,便是迫不得已要去玉秀峰办差,那也是眼睛只敢瞧着地面。 便是两位长老,如今也夹起了尾巴。 每天一早卯时起床,喝命弟子们勤奋修行,还动不动发一通“忠于大夏”的感慨。 而玉秀峰上的几个人,也因此倒了大楣,小狐狸现在天天被逼着修炼,苦不堪言,雨青离也被那位女神王唤到了跟前,考较了几句之后,便随手丢了几道术法给他,让他自己去苦修了,不过身为守山宗大弟子,雨青离也是个自尊极强的人,如何能看不出神王对自己不满? 他知耻而后勇,每日里加倍修行,倒几乎如疯魔了一般。 惟有小青柳与别个不同,女神王打量了他几眼之后,便挥挥手让他去了。 “安心养着你的豹子,会有用处的!” “……” 守山宗上下的变化自且不言,清江城五宗前后不少人过来拜会方寸,也是来过一次之后,便再也不敢登门,然而另外一个人,来守山宗的次数,却是比以前更多了一些,那便是如今的清江代郡守,正牌的乌河郡郡守云霄,如此身份,如今竟是隔三忿五,便要来一次。 “哎呀,好可怜,毛色都黯淡了……” 看看小狐狸,他感慨了一声,然后笑着从她身边走过。 在小狐狸幽怨的白眼中,他走的脚步轻快,还故意伸了个懒腰。 “雨兄又在用功了?” “这术法当真精妙啊……” 经过山林时,看了一眼正在修炼术法的雨青离,笑着打个招呼。 雨青离停了手,转头看了他一眼。 云霄迎着他的眼神,顿时身子僵了一下,尴尬的说句“你忙”,快步的溜了。 一路说说笑笑的上山,石阶上逗了逗小青柳那只爬在树上不肯下来的豹子,又引了一会玉秀峰上快要泛滥成灾的蝴蝶,熟门熟路的来到了偏殿门口,看到躺在藤椅上喝茶的女神王。 “神王殿下,现在挺麻烦的……” 到了女神王面前,总算老实了些,小声回禀着:“虽然有老经院支持,但与南边通商的事情,还是激起了许多人的反对,如今闹得厉害呢,都说这是逐利弃本,近妖远道的事!” “下面人闹不闹的有什么关系?” 女神王不耐烦的回答:“朝堂里怎么想才是根本!” 云霄苦笑着道:“如今仙帝不在朝堂,上下大人们意见也不统一,老经院虽然意见重要,但也做不到一言九鼎,这不正是因为上面的意见谈不拢,下面才这么乱呢,虽然我奉了神王之命,一直在用了十二分的心推进此事,但现在瞧这个局势,怕也是没这么容易做呀……” 女神王静静听着,道:“那该我使使劲了!” 云霄大喜,笑道:“是极,是极,神王说句话儿,比多少人都好使!” 女神王淡淡点头,道:“三天之内,我会让下面的人表态,极力反对这件事!” 云霄一时愣了:“啥?” 女神王看了他一眼,嫌弃道:“我在大夏,别的都少,惟独仇家多!” “凡是我支持的,他们一定反对,但凡是我反对的,他们也一定会支持!” “……” “这……” 云霄晃了晃脑袋,忍不住叹:“神王高明!” 女神王哼了一声,神色也颇有些自得。 云霄想了想,还是小心发问:“不过我也挺好奇,神王为何想做这件事?” 女神王冷哼了一声,看一眼云霄:“我虽不懂世俗商贸,但手底下却有人懂,我已让他们仔细参研过,他们觉得,这件事听起来颇为惊人,似是与祖例不符,但却是个真切能够解决清江麻烦的事,若可以解决清江麻烦,便未必不能解决我大夏的麻烦,呵,别看那些老不修们动不动就说这样的事情逐利弃本,近妖远道,实际上这应该是件大好事才对呢……” “当然了,凶险或许会有一些,但相信结果总是好的!” []“……” 云霄闻言,倒是来了精神,笑道:“既然是好事,神王为何不在凰城开此先例?” 女神王瞪了他一眼,训道:“毕竟是破天荒的头一回,动辄便会毁了名声,甚至根基,我怎么可能放在自己的地盘去做?” 云霄闻言都快傻了:“这是明摆着让我去坑爹呀……” 女神王的眼神,忽然显得有些冷。 云霄呆了一呆,忙道:“没关系,反正我也没有名份……” 女神王这才满意了:“去吧!” …… …… 究竟该不该与南边的妖尊通商之事,在鼋国,乃至大夏,激烈讨论了许久。 很多事情,讨论到了这种程度,基本上便不可能做成。 然而这一次,确实与之前不同,一来是因为这样的事情,与老经院的态度有关,二来也是这件事本来就是在鼋国,在小小的清江与几个郡县试行,因而阻力没那么大,所以,最后的关键点,便还是在于鼋国真正的主人,那位终年躲在了神宫之中,无人见过几面的鼋神王。 当凰城、麟城、雀城,朝歌老经院等各地的意见,陆续出来时,已渐渐形成了一个大的统一,便是清江这边,经过了仔细的商定与意见划分,反对的声音,也一下子少了许多。 于是,最终的结果,便是所有人都在等着鼋神王给拿定主意。 然后,鼋神宫内,终于有结果出来了。 那一天的鼋神王情绪是崩溃的:“我也不想答应,可是我不敢啊……” …… …… 随着鼋神王首肯,事情立时被提上了议程。 而此前清江六宗所关心的大仙会之事,也不用再考虑了,因为鼋神宫内已经降下了法旨,将于三个月后,于鼋神宫内举办大仙会,与清江的“大仙会”相比,这场仙会,才是真正称得上一个大字,一时整个鼋神国诸宗诸派,皆情绪大涨,磨拳擦掌,准备这场仙会…… 众人心里都明白,这场仙会,本就是为了商定与南边妖尊的那件事。 一场清江层面的仙会,一下子成为了神国层面的仙会,清江六宗也都激动不已,尤其是如今声名日盛的清江六子,守山二老仙,以及清江新近崛起的数个家族等等,皆卯足了劲去筹划统御,红尘里总不缺一些眼光长远的人,些许风向便能猜到,大好时机,终要来了。 …… …… “老前辈的见识,确实非凡……” 而在如今的斩尸观内,方二公子手捧道书,满面欢喜。 钓鱼的老者呵呵笑道:“我为小友讲经释义,不知有没有帮上小友解那道难题的忙?” 方寸笑着回答:“虽不中,亦不远矣!” 老者捋须大笑:“能帮上这个忙,那就很好了!” 说着话时,便已转过了头去,望着空空如也的钓钩,叹了口气。 “老前辈帮了我的忙,感激不尽,但不知前辈又在愁些什么?” 方寸看向了老者,好奇问道。 “唉,我也有道题不会做,所以只能留在这里钓鱼!” 老者低低的叹了一声,神色有些低落。 方寸笑道:“那说出来讨论讨论?” 老者笑着摇头:“这题怕是讨论不出来……” 方寸更有些好奇了,道:“好歹说出来听听!” 老者笑了,沉默了一会,才转过头来,看着方寸道:“何为道?” 方寸沉默了一下,刚要开口,便听那老者已经挥起了手里的鱼竿,道:“如果你再跟老夫说什么道这个字怎么写之类的回答,老夫这一竿子可就要抽在你脑袋上了……” “这……” 方寸噎了一下,心间也微微犹豫了一番。 然后他回答道:“道是讲不出来的,能够讲出来的,便是小道!” “嗯?” 老者闻言,顿时微微一怔,下意识的道:“何解?” “无言可解!” 方寸抬头看着老者,道:“即使有言语解之,那也不会是普通的言语!” “我觉得你好像还是在抬杠……” 老者愣了半晌,喃喃说着:“可我又觉得杠的实在是太妙了……” “天地未开曰之无,天地万物曰之有!” 方寸低低的叹了一声,道:“与前辈相比,晚辈这点子见识,实在没有资格谈论所谓的道,但不论如何,在我这红尘中人看来,若真有什么可以以‘道’而称之,那起码也得是参悟了有无,是可以用来洞悉天地之间一切奥妙变化的门径,才可以称之为‘道’啊……” “……” 把这些话说完了,方寸摇了摇头,收起道书,背着手向远处走去。 他没有看那位坐在了溪边发呆的老者,一颗心兀自在嘭嘭直跳,难掩紧张。 把这样几句了不起的话,哪怕是经过了自己言语改变,甚至刻意拉低了一些其中玄妙的话,说给了这个世界对“道”参悟最深的老人听,他也还是有些担心雷会劈下来啊…… “还好,我有个兄长……” “一切不合理的,都可以推给那位兄长……” “所以,就算要遭天谴,也是会先落到我那位兄长的身上吧?” 第二百九十五章 南疆妖使 三个月准备时间,陡乎而过。 随着鼋国大仙会之期愈发接近,鼋国诸郡炼气士,便也都自山门启程,往鼋神宫赶去,清江郡作为范老先生生前所治之郡,又刚刚出过七族因与妖尊勾结而被治罪之郡,对这件事尤为重视,提前一个月,清江六宗,连同新晋十二世家,郡守及文书、神将一干人等,足有千数,浩浩荡荡,腾云驾雾,或是御剑乘舟,直向着鼋神国所在的鼋城地界赶了过来。 而仅清江一郡便有这么多人,再加上其他诸郡,各地城县的书院,以及一些隐于民间,私传术法的世家等等,人数之多,便可想而知,鼋城及周围一些小城,倾刻之间,便已热热闹闹,对于很多鼋城百姓来说,几乎是短短一个月间,将一辈子的炼气士都见过了。 而诸修齐至鼋城,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被鼋城直接接待的,大部分,倒是都找自己的落脚处,客栈民间,到处都可见炼气士身影,甚至还有些实在找不着落脚之地,直接住在了城外溪边的,好歹炼气士本就与常人不同,享得了最奢侈的福,也受得了凡人难挨之罪。 让他们住在皇宫里,不会失了风仪。 露宿在河边林中,饿上几天几夜,也死不了人。 …… …… 但凡这等大仙会,便多是炼气士们寻亲访友的时候,平日里有事上门拜见,往往显得太过刻意,而要商谈某些事情的话,被人拒绝,也显得难堪,但在这等大仙会上遇着了,却是好说,大家酒案一放,推杯换盏,酒至三巡,气氛也融洽,我看上你老婆,你盯上我徒弟,什么话都好讲,修行界里许多被人引为美谈的联盟合作,各种交情,往往都是如此而来。 清江一郡人也同样如此,到得了鼋城,便免不了去访友论道,参加诸般仙宴集会等等,而清江六子,才刚刚在清江成名不久,如今到了这个场合,更是如鱼得水,其他诸郡多多少少都听说了清江之前发生的大事,好奇之下,自然也对这六位号称奇才的小辈关注不少。 只是在这等炼气士齐聚的大仙会上,却也少不了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 就在鼋城大仙会开办前二十日左右,鼋城之南,忽然乌云密布,妖风滚滚,那一日,不知有多少炼气士都大吃了一惊,有从酒宴上跳起来的,有从美人被窝里钻出来的,也有从别人家老婆的床底下跑出来的,一见着妖气,便大惊失色,急急忙忙的擎剑执宝,过来降妖。 但到得了鼋城之后,所有人却都顿时傻了眼。 只见那一团妖气,滚滚而来,如墨色一般泼染了整片蓝天,但随着妖气飞近,乌云散去,众炼气士却赫然发现,云中出现了的,居然皆是一尊一尊,浑身凶煞的大妖,而平日里见到了这等大妖,往往便是抽刀子就上,可在这时,满天炼气士,却没有一个敢大声喧哗的。 因为在这时候,鼋城城头之上,已经出现了一位身着白袍的翩翩秀士,他身边跟着诸位气机不俗的文书与将主,皆是鼋城一方的大人物,神色凝肃,专程来到了城头上迎接。 诸炼气士这才醒悟:“原来是南疆负责谈判的使者们过来了……” …… …… 朝堂同意,鼋王点头,与南边的商贸之事,便已板上钉钉。 但这等通商易货,却不是大夏这边点头就可以的,自然也要妖尊那边首恳。 而出人意料的,妖尊那边似乎对这件事也非常欢迎,不仅答应,且派了使者过来商谈。 这场大仙会,本就是为了促成此事而设。 这些南疆来的妖魔,本来就是这场仙会的另外一方主角。 原是虚惊一场,诸修顿时放松下了心来,便与这鼋城百姓一起,好奇的打量起了这些妖王。身为炼气士,妖魔自然见过不少,斩杀的也有不少,可是这些已经在南边追随大妖尊,设温柔乡,立起妖国的存在,却是少见,心目中的妖魔,似乎都以吃人为要,正常说话的都少。 有人看到了这些妖王,便心间好奇,知道以后怕是少不了交道。 也有人心间便忍不住的泛起了恨意,毕竟妖尊犯北,也不过还不到百年之事,那时候便是这些妖王率人攻入鼋神国,大战数年,食人无数,这份仇恨,还没有从人心间洗去。 不过,起码在这一场接待之上,倒显得其乐融融。 身着白衣的翩翩秀士,也是朝歌仙殿谴来力主此事的仙使玉机,与青角妖王相谈甚欢。 而随着南边的妖王使者们到来,鼋城立时显得更为热闹了。 不仅这一批南疆来的妖族数量众多,有三百之数,而且听闻他们过来,遍布于大夏诸地的草头妖王,也立时有不少来投,毕竟对妖魔们而言,能够像当初的乌鸦山食月神君那般嚣张拔扈的也没几个,大部分在大夏领地,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离开了地盘是很危险的。 如今则是不同,妖尊使者到来,便等若是有了主心骨。 …… …… 只是,摊子一大,自然也少不了许多把控不严之事。 平时整个鼋神国境内,都绝少看到这种妖魔出没之事,自然也就少不了许多纷争,有些妖魔刚自山里出来,便被赶往鼋城参加大仙会的仙门遇上了,二话不说,拔刀就砍,有些妖魔成为了宗门的战利品,也有些被妖魔们吃了不少,一时怨声载道,混乱不休。 消息传到了仙使玉机之处,甚为恼怒,立时召集手下人训斥:“本座此来,乃是奉仙殿之命,得鼋神王允诺,一力促成与南疆和谈开商之事,此乃开我大夏先河,造福百姓的大事!” “谁敢毁了这件事,谁便是与本座为敌!” “尔等速发严命,让那些泥腿子们休要作乱,斩什么妖魔复什么血仇……” “以后那南疆便是友邦,须得殷勤相待,展我人族风仪!” “若再有人不顾大局,横生事端……” “本座的刀,可是会杀人的!” “……” “……” 众手下人闻言皆是大惊,不敢大意,急急知会各处,严防死守。 为了杀鸡儆猴,甚至还捉了几个闹得最欢的,严惩了事。 但也因此,倒一下子使得许多人慌了神,原来在鼋神国,斩妖除魔,向来是最正确的事情,或许会有许多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放纵妖魔,但却从来不曾出现过斩杀了妖魔,反而是问题的情况,如今这仙使的严命一出来,竟让许多炼气士有些束手束脚,不知怎么办了。 倒是南边来的妖族与各地投奔而来的妖族,感受到了鼋国的善意,一时喜出望外。 …… …… 鼋城,晚香居。 华灯初上,便已是热闹时节,随着愈来愈多的炼气士涌入鼋城,便也使得这鼋城四处都热闹了不少,作为鼋城最受推崇的几处青楼,晚香居如今更是使足了功夫,这才初至掌灯时分,那晚香居的头牌倌人便已在二楼亮了相,与各地赶来的英才相见,选人谈词论曲了。 “我出灵丹十枚,请佳音姑娘共论书经……” “呵呵,我有鲛珠三十颗,只为请得佳音姑娘一见,品茶赏夜……” “诸位粗俗了,我有新诗一卷,正要请佳音姑娘品鉴……” 诸地来的炼气士,或是世家子,都要凑个热闹,争相叫喊,热闹非凡。 然而也就在此时,忽然大门被猛得推开,一个粗气粗气的声音响了起来:“哈哈,老子带来了黄金五百两,这个妞今晚上归我了,这场子我也包了,诸位爷们,都请了吧……” 众宾客皆吃了一惊,转头看去,就见那门外,这时候已经出现了七八个肌肉虬结的壮汉,一个个生得如同铁塔也似,一身凶煞之气,尤其是其中有几个,脖子上坐着的,居然不是人首,而是狰狞可怖的狼首,熊首,往那里一站,身上的气魄,便压得诸人喘不过气来。 “妖族……” “居然是妖族,他们也来逛楼子?” 所有的宾客一惊之下,倍觉诧异,不知作何反应。 “妖……妖怪怎么也来了……” 而在楼上,那笑脸迎人的老鸨也吃了一惊,她本是普通人,一见妖族,腿便软了。 二楼之上,那个面上蒙着面纱的佳音姑娘,一双秀眉缓缓皱了起来,轻轻起身道:“佳音乃是红尘中人,玉臂千人枕,红唇万人尝,但好歹自己还是有点子骨气的,高矮胖瘦,富贵贫贱,出得起银子,便可以睡我,但惟独这些长了毛的,且恕本姑娘不懂得怎么伺候!” 众宾客闻言微怔,旋及大喜,纷纷大声叫好。 而那门口处的几尊凶神,却是对视一眼,森然冷笑,领头的忽然猛得掷出了一个兽皮包袱,哗啦一声,里面是金灿灿耀眼的狗头金,压得众人心间一沉,然后便听那领头的妖类沉笑道:“吾等被仙殿仙使玉机大人亲自迎入城中,对我等说可以多多看些人间风物,享鼋城繁华,以作日后商贸往来之情义,如今到得你这破伎馆里,居然轮到了你来给爷们使脸子看?” “咱有的是金子,放在了这里!” “今天,你是陪也得陪,不陪,也得给我躺在那里!” 第二百九十六章 轮到我了 鼋城晚香居一般的事情,还在其他各处,同时发生着。 距离鼋城不过百里的虎岭县,忽然出了一桩大案,乃是一只妖魔,趁深夜闯入了一户人家,借着月圆,狂性大发,将那一户人家五口人吃得干干净净,被此城缉妖司巡查衙差发现,动起手来,却没成想那妖魔凶威力大,将缉妖司一众衙差打的死伤惨重,本是想逃,却被一个路过参加鼋城大仙会的书院撞上,两位座师,七个学子一起上阵,终于将其拿下。 “朗朗乾坤,鼋城之侧,竟会出现这等妖魔食人惨事?” 那书院座师见得那妖魔作下的恶举,气得银须飘散,大叫着:“给我斩了!” 旁边有学子相劝:“如今正是鼋城与南疆商谈大事之际,直接斩了,怕有麻烦,如今人证物证皆在,又是被我们当场拿下,何不直接绑了送去鼋城府中,由缉妖总司发落?” 这座师听得有理,便也只能答应,正待要行,便见得空中妖气滚滚,竟是足有十几位妖魔赶来了此处,其中一个,一身凶煞之气,赫然便已是一位金丹境界的妖族长老,见得这一幕,立时命人出手去抢人,并且大喝:“吾等是受鼋国之邀,过来和谈的,尔等哪里来的胆子,竟敢私捕吾宗之人,速速将人还来,否则就休怪我等被迫反击,不得不下重手了……” 那座师又惊又怒,厉喝道:“妖魔吃人,众目所见,正要押去缉妖司受审,谁敢拦?” 那妖族长老森然冷喝:“人族奸诈,没少做这等陷害人的勾当,便是要审,也该由我妖族来审,现在便赶紧将人还来,否则破坏了和谈大事,那可就与我南疆妖脉无关了……” 说着话时,大手一挥,竟是命身边人直接冲了过来抢人。 …… …… 而在另外一处,鼋城某个雅治的园子里,一众来自诸地的宗门佼佼者,皆在厅中闲坐,论道说法,谈些趣闻,正说到了尽兴处,却见得一位身穿黑袍的男子笑道:“我听诸位师兄论经说法,头头是道,但却有些不明之处,你们人族天生孱弱,虽生具诸生灵之中的最强先天气,但却不擅运用,明珠蒙尘,反不如我妖族,生来便有本命神通,更为亲近大道!” 诸宗门天骄闻言便皆笑了起来,因着师长们的吩咐,他们也是在刻意与这些妖族来的贵人们交好,有人便道:“人族生具先天之气,虽无本命神通,却可学得七经,衍成万法,若定下本命经,再从中参透术法,加以心血磨炼,神通惊人处,怕也不会输得妖族本命神通!” 那人群里的几位妖族公子便对视一眼,笑道:“既如此,何不出手展露一二,彼此精进?” 诸宗门天骄皆笑道:“有礼!” 一番推让,便推出了一位修《武经》的天骄,来至场间。 妖族之中,那身穿黑袍的男子也走了出来,二人相对而立,彼此施了一礼。 那修《武经》的天骄,手中持一杆长枪,笑道:“这位妖族的仁兄请了,吾名王志,自幼修武,妖族生有利爪钢牙,而吾人族,则最爱使兵器,我练枪五十年,修得最得意枪法三道,待会施展了出来,或许杀机会有些重,兄台千万小心,若被我伤了,可是难辞其咎” 黑袍妖族点头笑道:“还请手下留情!” 二人动起手来,王志先使一个龙首叩地枪式,正是修《武经》之人与人切磋时的礼数,兵器点地,以示不存恶意,然后才猛得一挑枪头,只使三分劲,向着对方横胸击去。 那黑袍妖族站在原地不动,待得枪式到了身前,忽然胸口塌陷,竟失了人形,那一枪击在他黑袍之上,击了个空,而他的衣袍里面,却陡然间窜出了一道黑影,正是一条黑幽幽的腻滑巨蟒,脖子猛得探了过来,电光石火间在王志颈间咬了一口,然后迅速收回,化作人相。 “不好……” 众宗门天骄皆是一惊,起身来看,便见王志脖子上出了一个大洞,竟是生机全无。 皆怒极大喝:“本是切磋,你怎敢下杀手?” 那黑袍妖族取出一块手帕,轻轻擦着嘴角,道:“这就奇怪了,既要切磋,还得留手?” 其他妖族也纷纷摇头:“没错,在我妖族,切磋便是全力以赴!” “都说了要动手,还要客客气气,岂不是弄虚作假?” “……” 大笑声中,他们竟是直接要走,众宗门天骄如何肯放,对方却皆是脸色一变,冷冷转过了身来,道:“我等也是奉了妖王之命,才来与你们这些两脚之畜论法切磋,殊料你们却一个个的只懂纸上谈兵,如今动起手来,死伤难免,难道你们还要翻脸,强留下我等不成?” 众宗门天骄脸色大变,想起了仙使严令,已是为难至极…… …… …… 鼋城某处,一众妖魔仓皇逃窜,背后有人追杀,很快便有鼋城守将发现,急急过来喝问,便听得那些妖魔争相求救,要入城去寻南疆妖使,而他们身后的人则飞快赶了过来,急急大喝:“这伙子妖魔,前不久在凌州犯下血案,吃了一镇百姓,炼制妖丹,我等乃是凌州缉妖司,奉命捉拿,没想到他们得知了和谈之事,居然要逃进鼋城,求那妖族使者保命……” 守将顿时一脸为难,远远看去,早有城中得了讯的妖族赶来,这人自己是放还是不放? …… …… 类似的事情短时间内发生了很多,着实让人头疼,已有不少宗门意识到了这一点,急急的向着那位仙使上书,而这位仙使,则也是回头严申了自己的原则,然后才谴人递书给南疆妖使青角妖王,得到了对方一句定然严加管教,只是妖、人二族,本就有些嫌弃,天性不符,是以为了和谈大计,双方还是应该多些忍让理解,万万不能让这争执变得更加严重了才好! 仙使玉机,深感赞同。 而鼋城众修,得了玉机严令,更是无人敢招惹妖族,免生大祸。 当然,在这一片死寂之中,也难免有些人忍让不下。 …… …… 晚香居内,见着了那满满一包袱的黄金,老鸨都被晃花了眼,小心的向那佳音姑娘使着眼色:“如今鼋城严令,不让生事呢,对方给钱真是大方,姑娘要不就忍着些儿……” 佳音姑娘冷怒,喝道:“嬷嬷空虚难捺时,会找那畜牲苟且么?” 老鸨一句话被堵死,顿时脸色难堪至极。 而那来寻乐子的妖魔,闻言却顿时大怒,那首领忽然上前,抬手便是一道乌光,直接将那佳音仙子扯住,直接拉到了身前来,眼睛在她白嫩光滑的脖颈与胸口扫来扫去,舔了舔嘴唇,笑道:“爷们在南疆时,便是那些身上有修为的仙子也不知玩过多少,一次好几个都有过,如今到了鼋城,倒被你这娘们嫌弃,但咱可是花了钱的,哪有你挑来挑去的道理?” 说着话,便已狞笑声声,直接扯着往房中走去。 身后六七个妖魔高声怪叫,紧紧跟着,竟是要一起进入房中。 周围宾客见得此状,皆是大惊,不少人心生怒气,但还不等说话,便已有人叹道:“诸位息怒,这些南疆来的朋友也是依了规矩,花了银子的,仙使严令,不许我等与妖族朋友凭生嫌隙,若是我们动了手,那岂不是毁了仙使的和谈大计,所以我们……换个地方玩吧?” 众宾客闻言,面面相觑,纠结不已。 一群妖魔听了,则是纷纷大笑起来,兴奋不已。 “知道我最烦什么吗?” 但也就在这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人人心间有气,但却只能强忍着时,却有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了起来,众人抬头看去,便见是后面留宿的地方,走出了一个睡眼惺忪的公子,此时正一边说话一边提着腰带,脸上带着不满:“最烦就是你们这种拿金子来截胡的……” 几位妖魔顿时将目光齐唰唰向他看了过来。 那妖魔首领,更是直接眯起了眼睛:“你是何门何派的?” “我?” 那公子整理好了的腰带,抬头向那妖魔看了过来,忽然间一笑,身形便如闪电一般,倾刻之间到了那妖魔面前,相对不过一指,还不待那妖魔反应过来,他便已陡然之间回了原地,怀中揽着一个姑娘,正是刚才被妖魔慑住的佳音姑娘,竟被他无声无息的带了回来。 手揽在佳音姑娘的腰间,他抬手捏了捏对方柔嫩的下巴,神疏意懒的道:“自从当年被那个不讲究的家伙截了一次胡,我就一直惦记到了现在,没想到,时至今日,终于……” 忽然转身,一道字据轻飘飘飞了出去,却“夺”一声钉在了墙上。 他扬了扬下巴,神色感慨又傲然:“……我也有了拿钱去砸别人的时候了!” “老嬷嬷,今天整个晚香居的姑娘我都包了!” “……记清江乐水宗的账!” 第二百九十七章 无礼之徒 “哗!” 见得那位翩翩公子豪掷千金……字据……的样子,整个晚香居里,所有人都彻底被震憾住了,尤其是那位被她揽在了怀里的佳音姑娘,更是望着他那酒兴未去的脸,整个人都已痴了,楼子里其他的世家子或炼气士们,更是傻了一般,呆滞半晌之后,忽然高声叫起好来。 虽然他们权衡利弊,不敢插手这样的事,但不妨碍他们跟着凑热闹啊! “混账东西,敢找我们的麻烦……” 而那一群过来寻欢作乐的妖魔,则是一怔之后,旋及怒从心头起。 随着一声大喝,那为首的狼首妖族猛然之间身躯暴涨,撑裂了自身的衣袍,露出了半狼之相,凶气四溢,直向着那楼上的公子抓了过去,其他妖族纷纷反应,皆跟着冲了过来。 一时间,整个楼里人人惊恐,慌声大叫。 “哈哈哈哈……” 而那位公子,却是分毫也不在意,大笑声中,一边揽着那位佳音姑娘,身形飘摇而起,手中多了一根朱红色的笔,躲避众妖袭来的间隙里,一口气吹了出去,楼里的案台之上,皆有笔墨纸砚,以供恩客题字寄情,被他这一口气,吹得哗哗啦啦,尽数飞舞到了半空之中。 他足踏虚空,一手揽着佳人,一手提着笔,挥墨写去,于电光石火之间,酣畅淋漓,瞬息写过了几个字,然后身形一折,带了妹子,落在了二楼之上,转身向着卧房走去。 而那一众妖魔,却保持着自己凶横的神色,呆呆立在了场间,竟是一动不动。 众人抬眼看去,才发现,每个妖魔额头之上,皆落了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个“礼”字。 仅此一字,便震住了妖魔,犹如符篆,使得他们动弹不得。 “好书……好书……” “竟不知鼋国有这等俊俏风流人物……” “不知这位公子是何方高人?” 楼里的一众宾客望着那些身形僵硬,一脸怒气,却偏偏动弹不得的妖魔,几乎难以置信,这些妖魔看起来都凶狂的狠,孰料竟是被一位公子,随手书写,便皆镇住了?足愣了半晌,才忽然都高声叫起好来,激奋之余,也不由得都四下里打听询问,满面皆是景仰之情。 有晓得对方身份的人激动的站了起来,说道:“你等竟是不知,那位公子,就是如今才名惊世,如日中天的清江乐水宗,真传大弟子鹤真章,鹤公子啊……” “原来是他……” “人称清江六子之一的鹤真章,果真不凡……” 一时众人激奋,皆在传倾鹤公子之名。 …… …… 而在虎岭县,那妖族长老忽露凶相,竟是要直接从那群书院师长们手中夺妖,他们皆是一身凶气,妖躯强横,而那书院一行人,两位座师,也不过是初入神境,弟子们更是多为炼息境,又如何能是这些妖魔的对手,倾刻间便已被围住,拼杀之下,眼见得难以抵挡。 而在远处,已有缉妖司人马悄然露头,远远看着。 毕竟如今乃是多事之秋,鼋城缉妖司反应倒是极快,只是忽见了这等让人头疼的场面,却一时牙疼不已,上峰严命不可与妖族使者生出嫌隙,那自己这些人可该如何做? 正急切间,便见得东方有一片红霞漫漫,飘飘而来。 云中之人到得近处,身上神意绽放,洒落下来,一众妖族察觉厉害,急忙停手,而远处的缉妖司众将见状,也忙赶了过来,就见云气散开,从中走出了一群修士,有老有少,修为皆十分深厚,而走在了最前面的,却是一个美轮美奂,肌肤犹如冰雪一般的女子…… “诸位道友,因何起了争执?” 那女子走了下来,向书院的座师行礼,又淡淡看了那妖族众人一眼。 身后的师弟师妹们,便已经纷纷出手,为那些学子治伤。 “仙子明鉴,此妖入村吃人,被我等撞见,刚刚拿下,正要交由缉妖司处置……” 那位座师见对方形貌,便知来历不凡,忙愤愤的将事情原委讲了。 “此事多有蹊跷,多半便是这些村人诬陷,怎敢随便拿下我们的人?” 那妖族长老仍是底气充足,冷声喝道:“退一万步讲,纵是真有其事,也该由我妖族自行处置,呵呵,你们人族狡诈万分,我们可信不过你们,这位仙子,模样倒是生得美貌……呵呵,此乃我们与鼋城缉妖司的事情,我看你们还是赶自己的路吧,休要招惹了麻烦!” 女子顿时皱起了眉头,看了另一厢的缉妖司众修一眼。 她身边,一位师妹低声道:“孟师姐,和谈确实是大事,不好更生波折……” 那孟姓女子皱起了眉头,好一会才道:“和谈确实是大事,但总有些人,好好的事情做成了软骨头,你当那位公子费劲心思,促成此事,就是为了看到这等屈膝媚妖的行径吗?” 说着话时,已缓步向前走去。 “你们非要过来接人?” 她身形微动,便已出现在了那一脸桀骜,满身血迹的妖魔面前,纤纤素掌按下,神识一动,便已将这妖魔体内的血肉观看了过来,立时秀眉倒竖,眉眼皆冷,忽然间翻掌拍落,立时将那妖魔打的两眼翻白,神魂溃散而死,旋及转身看向了缉妖司众衙差,喝道: “尸首带回去吧,他肚子里的百姓血肉,便是凭证!” 众人皆惊,那群妖魔更是大怒,纷纷上前大喝:“你居然敢……” “这些人前来抢人,多半便是同谋!” 那女子转头看去,打断了这些妖魔的话:“一共拿下,审问清楚了,再让妖使过来要人!” 众妖大惊,而她身后的一众同门,则已大着胆子,赶了上来。 期间,就连她身后修为明显高过了她的长老,也没有开口阻止,反而做好了出手准备。 “这……这位仙子是……” 而见得这一幕,那书院的座师与学子们,又惊又喜,激动不已。 “算你们走运,赶上了我家孟师姐!” 一位宗门弟子帮书院学子们治好了伤,颇有些骄傲的说道:“到了鼋城之后,尽管放心,倘若有人依着此事拿捏,过来找你们麻烦,就只管到九仙宗来,找月仙子,孟知雪!” …… …… 鼋城宗门天骄的小仙会上,见得王志惨死,且这一众妖族天骄,居然颇不当作一回事,一众宗门天骄,也都敢怒不敢言,毕竟宗门规矩大,他们虽然是宗门真传天骄,但也不敢违背宗门长老,尤其是那位仙使的意志,怎敢将这沟通感情的仙宴,做成了针锋相对? “哎呀呀……” 眼见得那位妖族天骄冷笑声中,便要离去,座间,却有一个女孩子微微摇头,叹了口气,众修看去,便皆识得,此人正是来自清江的云欢宗天才,也是有着清江第一美人之称的梦晴儿梦仙子,这位仙子谈吐得体,性情温柔可爱,一场仙宴,已不知让多少人心生爱慕了。 “梦仙子放心,这些妖族再凶狂,我也定会护着你的!” 见这梦仙子说话,旁边顿时有人低声劝慰,向她保证了起来。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梦晴儿咬了咬嘴唇,低声一笑,悄悄的看了那位出手杀人的黑袍妖族一眼,小声笑道:“其实我觉得他说的也挺有道理呢,既然说了要动手切磋,那么还留什么手,既是真男人,又何怕以命相搏呢?原本我挺仰幕师兄你的,但是现在,我倒觉得那位妖族的公子……” 一边说,一边偷眼瞧着那人,眼睛里似有星星。 他身边的宗门天骄,顿时心里好大不是滋味,不屑道:“这些妖族仗着仙使大人的话撑腰,凶横野蛮,不讲规矩,若真是放开了动起手来,呵呵,那点子妖法,未必能入人眼!” 梦晴儿轻轻笑了笑,道:“公子说的是!” 这宗门天骄听着这语气,有些急躁,道:“梦师妹,我没骗你,这妖类不算什么!” 梦晴儿笑了笑,也不说话。 这宗门天骄只觉有口气窝在了心里,忽然心一横,跳了起来,叫道:“我也来试试!” “哦?” 那黑袍妖族本已打算离开,忽然诧异的回头看了一眼。 梦晴儿轻轻拍手:“袁师兄好厉害,看样子我大夏还是有真男儿的……” 一下子,周围那一众宗门天骄,心里也觉得颇不是滋味了。 目光渐渐变得有些凶意。 那一日,鼋城牡丹园由一场仙宴,变成了斗法,最后变成了屠杀,血流成河! 妖族七位天骄赴宴,死五,重伤二。 …… …… 鼋城某城门处,守城将看着那些犯下了血案,打算入城寻妖族使者庇佑的妖魔们,正自为难,不知该不该放人,忽见一位头戴斗笠的青衣炼气士缓步走了过来,道:“出了何事?” 这守城将原本不打算回答这路人的话,堂堂鼋城神将办事,岂是谁都能问的? 但是他冷不丁看到了对方斗笠下的脸,心间却是莫名的一凛。 下意识的道:“这些妖魔犯了事,想入城寻庇护!” “嗯?” 那青衣炼气士眉头微微一皱,诧异的看了这守城将一眼。 这人似乎很不高兴…… 守城将莫名的心就慌了,胸膛一挺,喝道:“我们当然是不能放他们进去……” 说着一声大喝:“统统斩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真会惹麻烦 眼见得距离大仙会时日愈近,诸般事务忙得焦头烂额,仙使玉机,本是正急于与南疆来的妖使达成初步的协议,而对方却始终没有真正的给个准话,正是愁于如何对朝歌那边派自己过来的大人物交待之时,却冷不丁,短短数日之间,竟是一连串又生了许多事端。 南疆妖使,竟是怒气冲冲,前来找了他好几回,痛诉鼋城修士包藏祸胎,害妖性命。 什么好生在酒楼喝酒,却被无礼之人卖弄符法,一道字贴写就,镇在楼间一日一夜啦,什么单独外出赏鼋城风光,却被几位宗门之人扯住,强行诬陷然后拿住啦,什么于小辈之间的术法交流之中,却被一众宗门天骄以众欺寡,最后接连打死了数位杰出俊才啦之类…… 有些事情,已然闹得极大,严峻至极。 便如,那在虎岭赏镇外风光的妖族,乃是一位仙使的子侄! 便如那在天骄仙宴之上被打死的人中,甚至有两位乃是此番商谈的妖使中人。 本就是急于求成之际,仙使玉机听得此事,勃然大怒,几乎立时便要着人将那些大胆之人拿下,重重严惩,以给南疆妖使一个交待,可这怒火,却很快被身边的人劝住:“我已看过卷宗,那些事端,虽然耸人听闻,但细细究来,倒是南疆妖使太过无礼的缘故……” 仙使玉机森然厉喝:“南疆妖魔,本就是粗野蛮横,有谁不知?然而如今正是商谈大事之际,朝歌的老大人们对我下了死令,此事若谈,便要尽快谈成,谈得漂亮,否则拖来拖去,麻烦不小,事成,我立大功一件,甚至有可能名留青史,事败,我这黑锅可是不小……” “这些鼋城炼气士,当真是被这位鼋老神王惯的不像话,竟不知此事乃是对他们有利的,到了这时候,还不知隐忍,对方要撒泼,便任他撒好了,稍微忍让,又能算是什么?” 愈说愈气,厉喝道:“不管了,统统拿下,杀鸡儆猴!” 身边人见他动了真怒,只好劝道:“怕是不好拿,其实如今出了不少事,大半都忍了下去,然而这些刺头,却也多半来自清江,我当时细瞧呐,多是那清江六子搞得事……” “清江六子?” 仙使玉机眉头紧皱:“算什么东西,拿下!” 身边人顿时尴尬了起来,小声提醒:“如今这一番事,本就是那原来的清江郡守范悟范老先生提出来的,这清江六子,虽然是在反了范老先生的一战里扬名,但当时他们只对七族,却不对范老先生,所以说起来,也都算是那范老先生的晚辈,而和谈之事若定,多半也是先从清江开始,如今正与妖族和谈之时,若忽地将清江宗门都得罪了,怕是会很棘手啊……” 仙使玉机听着这话,脸色愈是难看,咬牙道:“真会惹麻烦!” …… …… 而在妖使所居的鼋城客殿之内,一众妖使,也皆是勃然大怒,青角妖王发起怒来,猛得将一个派过来侍奉的侍女抓将过来,“喀嚓”一口,咬去了脑袋,血污染了整张脸,森然喝道:“人族如此无礼,居然连我族人也敢杀,此等态度,又岂是想与我南疆和谈之意?” 一众妖使,皆颤颤巍巍,胆战心惊,连声称是。 “告诉那玉机,本王绝不能咽下这口气,速速让他将那些侮我族人的罪魁交出来,若连这点子诚意也无,本王立时要走,什么和谈不和谈,就让他们见他妈的大头鬼去吧!” 迎着青角妖王发怒,一众妖使尽皆胆寒。 但还是有人壮起了胆子,小声询问:“可是这和谈……” 那青角妖王猛得转头向他看了过来:“本王需要你教我做事?” 属下人等,顿时胆怯。 他们这些妖使,也是从南疆妖尊御下,诸族诸脉之中挑选了出来,以为此番过来,确实是为了与鼋国和谈,甚至想办法以鼋城为根基,打开整个大夏的商路,可没想到的是,这位青角妖王,表现的态度似乎并不是一个真想促进和谈的意思,却是连他们也看不懂了。 只不过,心间虽然多有疑惑,但却也不好插手。 毕竟,只有青角妖王,乃是来自温柔乡。 也惟有他,才知道妖尊真正的态度,以及此番定下的底限究竟是什么。 …… …… 而仙使玉机一方,见得妖使竟是态度强硬到了极点,甚至连他们想找几个替罪羊塞过去的主意都拒绝了,也顿时显得异常为难,前后斟酌了许久,终于还是试探性的向着鼋城众将发出了一道让他们严查此前诸般血案的事情,只是没想到下面来的反馈,却极为棘手。 下人回报:“仙使大人,鼋城这边的神将,皆不敢动那清江的宗门诸人……” 这位仙使大怒:“有本座为他们撑腰,如何不敢动?” 下人无奈:“有交心的给属下透了个实底,如今那位乌河郡小郡守,清江代郡守,态度坚绝,不许他们动,他们自然也就不敢真去动那几位参与到了此事里的宗门弟子……” “小小郡守,成何气候?” 这位仙使咬牙切齿:“直接命人拿来!” 来人只好回答:“这位郡守,不仅仅是郡守,还是……神王的……咳,私生子!” “连神王都答应了,一切由本座操办,私生子算什么?” 仙使满不在乎。 来人只好又回答:“他除了是神王的私生子,还是……朝歌盈公主的驸马……” “未入朝歌的驸马,不算什么……” “他还是女尊的记名弟子……” “记名的也不算什么……” “斩尸观的传人……” “呸,一群装神弄鬼的老道……” “凰城女神王,据说也要收他作记名弟子……” “……他究竟想保几个人?” “……” “……” “这不是要保几个人的问题!” 而在如今的鼋城,某个一看就很腐败的豪宅里,乌河小郡守云霄,正舒舒服服的坐在了门槛上,向着几个过来向他问计的鼋城文书,笑着道:“主要是这个口子不能开,就算是找几个替罪羊交了过去,我的心里也不会舒服,一个搞不利索,将来天下人会骂娘的……” 那些文书有些为难,道:“大公子,他毕竟是仙使,咱们也不好强行违命啊……” “他既是仙使,让他自己去办,咱们鼋城这边不给他出人!” 云霄笑着摆了摆手,道:“还有,别称我作大公子,我又没有名份……” 那几位文书都笑了起来,道:“连主母都承认了你,几位小殿下也对你亲近的狠,名不名份的有何重要,反正我们鼋城这些文书将主,那可都是将您当作了正经王殿看待的呀……” 云霄忙笑道:“这些话私下里说,让别人听了还以为我野心不小……” 几位文书得计,忙道:“但如今看那些南疆妖使的态度,不给他们交待,确实不好谈!” “那就拖着呗!” 云霄满不在乎,道:“他们不想拖,我还想着拖着呢……” 待几位文书去了,门槛里面,传出了一个冷淡的声音:“你为何想拖着?” 云霄忙站了起来,换了一个态度,陪着笑道:“这不是为了等那位二公子么,这件事就是他挑起来的,如今搞得一团乱麻,究竟还要不要谈下去,又该怎么谈,南疆现在的主意又究竟是什么,那都是需要这位二公子给个意见的啊,我是个跑腿的,哪好意思替他做主……” “原来你是想推脱责任!” 女神王懒懒道:“我还真以为你是不想寒了鼋国炼气士的心呢!” “哪能……” 云霄道:“我连亲爹都出卖了,其他炼气士算个啥?” “……” 女神王都愣了一会,才叹道:“真不知那个女剑尊为何肯收你做记名弟子……” 云霄道:“所以我已经被踢出门墙啦……” “……” 话说了没几句话,女神王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莫名觉得,自己如今竟是真的老了,跟这些小辈们说话居然有些搞不明白,而看着云霄那厚脸皮的嘻笑,便是想发个脾气都发不出来,末了,也只能长叹一声,道:“南疆与大夏乃是世仇,且一人一妖,本非族类,如今竟要和谈,本来就是件极为出力不讨好的事情,真不知道他们一个个怎么想的啊……” 云霄也跟着叹:“是啊……” 女神王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来说说,老二是怎么想的?” 云霄傻了:“我如何能知道?” 女神王冷冷盯了他一眼,道:“莫非你忘了自己最重要的那个身份?” “忘是忘不了……” 云霄苦着脸道:“可关键是我和方老二不是一个类型啊,我是厚脸皮,他是老阴批……” “……” 女神王第三次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 …… “欲做大事,当真是太难了……” 而在鼋城仙使殿内,玉机仙使两相夹击之下,如火烤冰寒,疲惫之下,终还是发出了一声感叹:“吾本抱一颗赤子之心而来,并无半点私意,一心只为这鼋城百姓,殚精竭虑,只为促成这样大好之事,但目之所及,竟是只有目光粗浅,痴愚鄙劣之辈,却让我为之奈何?” “难不成,这番和谈,竟真是要大败而归?” 而见得仙使痛心疾首,束手无策,他身边的文书,终于忍不住献了一计。 “仙使大人,要让南疆妖使满意,又捂住所有人不满的那张嘴,或有一个办法……” 仙使猛得转头看向了他:“什么?” 那文书目光闪烁,透着点儿得意与兴奋:“大仙会,要开始了……” “天骄斗法,由来便是仙会惯例……” 第二百九十九章 点明挑战 诸地大仙会,历来皆有天骄斗法的传统,以示不忘尚武之意。 而这天骄斗法,说来也简单,无非是老掉牙的擂台斗法,各宗门藏得跟宝贝疙瘩一样的弟子,都推到擂台之上,赢者,个人赏赐多多,宗门也跟着大大扬名,输者,闭关十年,回来再战,当年的九霄宗神目公子陆霄,便是在清江大仙会上,力压同辈,才得以成名。 如今诸郡大仙会,成了鼋城大仙会,自然会更比往年热闹,诸郡宗门,也早就已经摩拳擦掌,让自家弟子上擂台上去拼命了,只是没想到,随着大仙会时日临近,忽又有了一些与往年不同的消息传来,南疆妖使一行人,已经决定了谴人参与这次的鼋城大仙会了。 据说,此前因着那些矛盾与纷争之事,妖使极为愤怒,曾一力要求仙使严惩,但仙使本就是老经院弟子,铁骨铮铮,如何能做这等事,于是一力硬撑,不曾松过半点口,而南疆妖使见得仙使强硬,无奈之下,便在一次商谈之上,提出了要谴族人参与大仙会之事。 对此要求,仙使笑着答应,只言擂台演法,切磋较量,本是好事。 然而在仙使答应之后,南疆一众妖族却应声纷纷,足有数十人准备应战,尤其是其中某些人,更是义愤填膺,直接当场点名,要挑战此前那些对妖族炼气士不敬的清江六子! 面对此提议,仙使玉机傲然回应:“你等既有此意,我大夏炼气士又如何能不应战?” “呵呵,只要不是越阶而战,以弱敌强,同辈相争,任人也不可能不答应!” “……” 此事传出,人皆惊诧。 谁也没想到南疆妖族竟会主动挑战清江六子。 而且隐隐感觉,此事怕是并不简单。 妖族要参与大仙会演武,本来就是一件让人揪心的事。 毕竟妖族,修行之路,与人族不同。 妖乃继承之路,而人为传承之路。 据说上古,混沌初开之际,便有大妖诞生于大地之上,身具强横无边之力,纵横一方,视人族为饵食,后来虽有一代人族奋起,领悟天道,传法于人,使得人族学得了神通,有了与妖族抗衡的资本,甚至一代一代,势力渐强,将那些纵横天地的大妖都斩杀了…… 可是大妖们的凶名,还是盛传于天地之间。 便如大夏,无数神城,皆以妖名命名,如鼋城,如凰城,如麟城,如雀城…… 而那些曾经纵横一方的大妖后裔,也各自命运不同。 凡据妖脉者,下场无非有三。 一者,沦落为兽,血脉之力苏醒,便会化妖。 二者,半人半妖,便为巫,生具巫力,天生强大。 三者,则灵意残损,但怀强横血脉之力,这样的,便是凶兽! 而因着来源与路数的不同,妖族与人族相比,也有几个尤为明显的差距。 在修行之初,妖便具有远比常人强大的力量,数量也极多,而修行到了中阶,则良莠不齐,血脉之中,族血较少者,便会天赋尽失,只能学着人族修行,才能进益,而血脉强者,便几乎可以坐等神通苏醒,就算是天天趴在洞里,实力也会一天比一天更强大起来…… 是以,在修行中阶,妖族血脉,往往比人族炼气士高手更多,这讲不得道理。 当然,到了仙境之后,妖族高手则会越来越少,人族高手反而会变得越来越多…… 这场大仙会,自然不会有仙境高手出手。 别说仙境高手,怕是元婴境的神境上阶炼气士也不会露面。 这便也决定了,出手的只会是上至金丹,下至宝身。 而这,恰是同阶妖族实力最强之时。 是以,说是同阶斗法,某种程度上,这其实就是在欺负人。 但凡妖族出来几个血脉强横者,有着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强大妖力,清江的同阶炼气士们,又怎么去跟人家斗,更甚者,因着血脉不同,妖族甚至有可能会出现,分明便是金丹境界,但偏偏伪装成凝光境界去挑战人族炼气士的事情,就算是要去提防,都提防不住…… …… …… “此等不公之事,怎么说答应就答应了?” “这也怪不得仙使,对方已经将他架在了火上,他不应战,又能如何?” “只是这样一来,那清江六子岂不是会……” “谁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事已至此,他们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 “……” 而同为清江六子,先后也反应不同,九仙宗真传孟知雪在虎岭亲手斩妖,并拿下了一众妖族押送鼋城缉妖司后,便一直立于风口浪尖,妖族闹得最凶之时,九仙宗都曾经提议,要让她回宗门避一避,可是她却并不理会,安心呆在鼋城,等着鼋城将首们找上门来。 结果,将首们倒没找上来,妖族的战书倒是来了。 孟知雪并未多言,只是坦言说要接了。 而在乐水宗,几位长老听着此事,痛心疾首,把鹤真章骂了个狗血淋头。 被长老们从闺房被窝里揪出来的鹤真章耷拉着个脑袋,任由长老们骂了半晌,才蔫蔫的道:“真要上擂台什么的,我倒是不怕,只是这晚香居的账……你们真不给报啊?” 梦晴儿听说了这事,委屈的不得了:“当时我真没动手,他们挑战我做什么呢?” 雨青离听了,沉默不言,只是点了点头。 最委屈的便是灵雾宗炼真玄、暮剑宗陈得鹿两个,听得这个消息,直接一头雾水。 “我们干啥啦?” “凭啥要挑战我们?” “啥玩意儿?还不能拒绝?” “……” “……” 这件事情的变化,就连乌河郡守云霄以及女神王,都有些搞不明白,女神王并没有出手阻止的意思,冷笑道:“身为炼气士,想要一直呆在山上清修可是不行,本王当年也曾经在凝光境时斩杀大妖,这些小辈们与那些小妖怪们过过招倒也没什么,只是我现在倒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了,南疆来的这些东西,究竟在闹什么玄虚,这场和谈,怎么越看味道越不对了?” 云霄赞道:“神王高见,我也觉得不对……” 女神王道:“本王舍家舍业,留在这里,无非是看那方家老二在斩尸观悟道,帮他看着这烂摊子,可如今这事情,当真是让我有些厌烦,倒还不如之前,见着这些畜牲们不顺眼了,直接杀个干净的好,没得我现在一大把年纪,还要在这里看着这些碍眼的事生气……” 云霄赞道:“神王高见,我看着也生气……” 女神王冷冷看了他一眼:“你默认我一大把年纪了?” “这……” 云霄呆了一呆,无辜的眨了眨眼睛。 “你究竟还是不如老二!” 女神王嫌弃的看了云霄一眼,幽幽叹道:“其实我现在只在担心一件事,老二做事是个心里有数的,只可惜,此番悟道,想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所以被耽搁住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出关,更不知道,他出关的时候,会不会已经无法收拾局面了……” 云霄神色认真了些,道:“神王是在担心他?” “方家人不需要我们担心,他们兄弟做事向来都很踏实!” 女神王道:“只不过,方家人也都不容得行差踏错,方尺踏错了一步,死了!” “方二踏错一步的话……比死还要难!” 云霄没有接女神王的话,只是神色在这时候,显得有些严肃。 …… …… 也同样是在鼋城暗流涌动,让人难以看得明白之时,方寸推开了道殿的木门。 迎着外面投来的阳光,他轻轻抬手,遮住了眼睛。 偏殿门边,静静盘坐,似乎一直都保持着一个姿势的石道人,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看了一眼方寸,目光尤其是在方寸手里持着的道书上看了一眼,轻声道:“小友得悟了?” “悟?” 方寸转过身来,苦笑道:“我等俗人,哪配个‘悟’字,只是找个答案罢了!” 石道人轻轻点头,面上似乎有些微笑:“小友的话,莫要忘了!” 方寸轻轻将道书放在了他的面前,后退一步,揖了一礼,笑道:“前辈放心!” 大笑声中,转身向观外走去。 “哗啦”一声,推开了斩尸观的门,方寸便要腾起云来,潇洒离去,但他却愣住了。 微一沉吟,他又走了回来,道:“道长,我们现在在哪?” 在他身后,可以看到这道观之外,正是一片铅灰色的虚空,道道罡风,呼啸不已,内中似乎蕴含着可以将任何存在撕碎的力量,与头顶之上的烈日,形成了一明一暗的强烈对比。 石道人笑吟吟的看着他,道:“若我料的不差,应该是在九霄渊中!” 方寸思索了一下,道:“离鼋国远么?” 石道人点了点头:“挺远的!” 方寸的神色顿时有些绷不住了:“那我怎么回去啊?” 石道人看着他的神色,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他忽然大袖一拂,便见得这道观上空,阳光似乎变得更加的明媚,而在那正逐渐变得更为明媚的阳光之中,渐渐的出现了一个黑点,这黑点向着斩尸观飞来,到得近处,才发现那竟是一只黑颈白羽的仙鹤,盈盈落在观内。 方寸坐在了鹤辈之上,仙鹤长鸣,展翅如云,急遁而去。 石道人目送着他离开,转头看向了松下的师尊,只见那老尸嘴角,似有一丝微笑。 第三百章 对垒 虽然期间波折频出,但日思夜盼,大仙会之期,还是终于到来了。 到得了这一日,整个鼋城,都已变得晴空万里,旭日如镜。 毕竟面对这等仙家大事,天,是不敢阴的。 而在鼋城正中心,落地神宫之前,那一片广阔的几乎不着边际的广场之上,如今早已有仙台搭起,上面整整齐齐,摆放了三排座椅,最上面的座椅,只有一个,那是给鼋神王留的,虽然这位神王从未说过要参与这场大仙会,但最尊贵的一把椅子,自然还是要留给他。 而在第二排,坐着的则是仙使玉机,妖使青角,以及这鼋城名义上的城守,鼋城总御,将首大人等等,而在第三排,则是长长的一溜摆了开去,坐着的却是鼋城,以及周边郡县大大小小三十六大宗门的宗主等人,以及随了青角妖王过来的一些身份尊贵的各路妖王。 仙台之下,则是片片或立或盘坐的各大宗门弟子,更外围的,则是鱼龙混杂,什么身份都有的散修、世家以及于各处巡守,防止有什么乱子出现的鼋城缉妖司与将士等等了。 仙使玉机,似乎心情很好,与邻坐的妖使青角相谈甚欢,满面堆笑,直到周围的鼋城总御座下文书,已经依着古例,敬天敬地,抑扬顿挫的讲述了先贤之功,大夏开国之苦,人族向道之心,尚武之意等等让人瞌睡的话,转头提醒他该率众上香时,才笑着站起身来。 依例,上香,祭天,朝北拜谢仙帝。 然后这位仙使玉机,才笑着看向了诸人,道:“仙会乃我朝盛事,此番鼋城大仙会,却是举世少见,除了我鼋国群才齐聚,也是因得我等有幸,邀来南疆道友,共镶盛举……” 众人皆在下面,听着他洋洋洒洒,口若悬河。 这玉机本就是朝歌老经院出身,讲这些事情,自然不在话下。 “请论道碑……” 而在讲罢了这些例行之言后,便到了一个关键时候,随着一声大喝,早有准备好的力士们,抬着一面白色的岩碑,横跨虚空而来,到得近前,同时发力,那一面神碑便从天而降,恰恰的落在了仙台之上,震得大地一阵晃动,上面金光萦然,道道符文凭空出现…… “居然将论道碑也请出来了!” 众人见得这一幕,已皆是心神激动。 此碑,正是神宫论道碑。 此前无数仙会之中,崛起天骄无数,但凡展露头角者,皆会留名于碑上。 这不仅仅是个荣耀,更是因为,留名于碑上,便也等于进入了神宫的法眼,神宫收徒时间不定,但十之有八九,都是从诸郡的论道碑上择取,如今,既然鼋城大仙会也请出了论道碑,便说明神宫也有意从这碑上择徒,尤其是这场仙会非比寻常,机会岂不是比先前更大了? …… …… “本座立碑于此,便是为了宣示群雄,此番大仙会,乃是难得盛事,大开先河,凡于此番大仙会中夺名显神通,留名于碑上者,无论出身、先族,皆有望入神宫,得传大道经!” 玉机一番话,直说得场间“哗”一声沸腾了起来。 不仅仅是因为他点明了留名碑上,便有望入神宫,更因为他话里的其他意思。 倘若真个不论出身,先族,留名碑上,便有望入神宫的话,那岂不是说,各地散修,邪修,只要能在斗法之时扬名,便也有这个机会?更重要的是,倘若那些南疆来的妖族,也在这场大仙会上扬了名,难不成也会有机会被神宫选中,得到《大道经》的传授不成? 这可真是开前所未有之先河啊…… 神宫择徒,固然极难,但从古至今,又何曾听过妖族入神宫的? 此事太过惊人,瞬间便让无数人大感震惊。 更有人想到,难不成这些南疆妖使,自从来了之后,便一直不肯好好和谈,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仙使松口,有机会让他们的族人子弟,也得到进入神宫修大道经的机会不成? …… …… “吾南疆诸脉,妖尊座下,共有小辈俊才三十二人,愿与大夏郡才演武切磋!” 而迎着瞬间的大乱,青角妖王轻声一笑,大袖微展。 在他身后,立时便有一排年青妖类站了出来,这些人生得模样各有不同,或是完全修成了人相,妖异而邪美,或是身材雄壮,巨如铁塔,或是虽具人相,却或生兽首,或生鳞尾,每一个身上的气机,都显得极为凝实,神色各异,目光幽冷,站成一排,看向了台下。 “吾乃血泽赤鳞,听闻鼋国有个清江,清江有什么六子,愿择其一,较量一番!” 内中一个身披青袍,袒怀之处,皆满覆红鳞的男子率先开口,目光扫来扫去。 “清江六子之中,有人名月仙子,此前于虎岭,杀我族人,扣我叔伯,幽雾岭柳灰此番参与你们这大仙会,正是为了一雪此恨,愿请这位月仙子赏光,直接与我约定一战!” 另外一个身材细长的女子,浑身笼着灰雾,声音尖锐难听,笑着开口。 见得这些人竟是如此凶狂,上来便直接点名挑战,下方诸宗修士,已皆有些诧异,他们此前自然也听说过这群南疆妖使要挑战清江六子之事,只是没想到,他们居然如此坦荡,尤其是,听着这些人自报家门,便可知有根脚的,而有根脚,便代表着血脉不俗,实力强横! 这麻烦可就大了啊…… …… …… “我等皆在此处,你们来便是!” 而随着他们声音落下,人群里有一个声音高声响起,便见得有人起身,踏空而起,与站在了仙台上的对方平视,为首的是个生得绝美清丽的女子,正是九仙宗真传大弟子,人称月仙子的孟知雪,而在她身边,还有一女四男,生得模样各有不同,有人平静,也有人惊慌。 诸炼气士一怔,旋及高声叫好。 虽然他们也担忧,但看到这些人毫不畏惧,直接接战,也都颇为激动。 “这些小炼气士,胆量倒还可以!” 那仙台之上的众妖见状,便也皆笑容玩味。 其中有个生得妖艳而貌美,笑起来露出两根尖尖蛇牙的女子,手里拿着一副画像,对比了半晌,目光落在了鹤真章的脸上,笑道:“清江乐水宗鹤真章?这一战,我挑你!” 那位一身风流的鹤公子,看了一眼这女子的脚,笑着揖手:“我等你!” 一个身材如铁塔,高约两丈的熊首巨汉,目光一看,指向了梦晴儿:“你,会死!” 乐水宗的梦晴儿像是有些害怕,但还是用力点头,看得周围炼气士一阵心疼。 “暮剑宗陈得鹿,明日还请赐教!” 一位衣袍穿得肥阔,身后衣物被高高挑起的男子,冷声开口。 暮剑宗的原长老,现真传弟子一脸尴尬:“来……来呗那就!” “灵雾宗炼真玄……” 一个生得一颗狐首,但却身穿白袍,风度翩翩的妖异男子,轻声笑道:“是我的!” 那位年青的灵雾宗真传沉声大喝:“谁还怕你不成?” 然后,轮到了一个身材肥胖,长的如同蛤蟆也似的矮个男子,从人群里找了半晌,看向了守山宗的真传大弟子雨青离,两只绿豆也似的眼睛眯了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刚想说话,忽然又泄了气,转头向身边的狐首男子道:“我不想选这个,咱们换换成不?” 周围众妖皆对他怒目而视。 这蛤蟆似的男子只好苦着脸道:“行吧,行吧,不就死嘛……” 说着鼓起勇气看向了雨青离,大声道:“明天,不,后天……大后天吧,我……找你!” 雨青离沉默[]的点头。 迎着他的目光,那蛤蟆似的男子立时将目光移开了。 …… …… 眼见得对手已经定下,其他妖族俊杰,便也皆高声开口,直接出言挑战,众人一听,方才明白,只见他们挑选之人,竟无一不是诸郡诸宗的成名人物,而被他们叫到了的人,有些甚至根本就没想着参与这场大仙会,但被人点到名字,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被迫应战…… 众修闻言,已皆心间诧异,这有名有姓的,妖怪们竟是想把大仙会变成对垒不成? 它们心间,究竟在打着什么主意? 而眼见得各自都已说出了自己的对手,仙台之上,那位站在了众妖中间,模样妖异而俊美的男子,终于缓缓开口,慢慢向前走来,轻声细语的道:“十年之前,在夜原,吾父血墓岭神骸妖王,曾与大夏仙师方尺交手,被他当众击杀,血海深仇,血墓岭从不敢忘……” “只可惜,那仙师死的太早了……” “……” 在他一开口时,妖族一方,便皆闭口凝息,不敢发出半点声响,似乎非常怕他。 而他在的话里一提到“仙师方尺”,台下的炼气士们也皆大吃了一惊,人人闭上了嘴巴。 然后一片寂静里,便听得他微微一顿,忽然声音扬起,沉声大喝:“父仇子讨,兄债弟还,大夏鼋国清江柳湖方家的方二公子在何处,吾血墓岭葬骨少主青由,特来寻你一战……” 第三百零一章 挑战,好 “竟是直接挑战方二公子?” 这最后一位妖族俊杰说的话,顿时使得场间诸人大惊。 修行界里,因着血仇妻恨,找人寻仇之事,本不少见,甚至还因此而总结出了一整套的规矩与传统,然而这种寻仇,却绝少存在于人、妖之间,原因很简单,人、妖本是世仇,相攻相杀多少年,谁知道彼此之间有多少人死在彼此的手里,便如当年妖尊犯北一战,连绵数年,便死了不知有多少人,一个个的过来寻仇,那得猴年马月才能清出来个明白的账? 再如仙师方尺,本就地位不俗,出了名的斩妖除魔,一身浩然,死在他手底下的妖魔究竟有多少,估计都没人算得清楚,一个个的都过来找方家报仇的话,大夏的脸往哪搁? 是以,若平时南疆妖族若说过来寻仇,估计谁都会当作笑话。 便是与方家不识,甚至与方家有些仇隙的人,听到了,怕也是会直接说一声“想找方家寻仇,那便先过这关!”,然后顺手给宰掉。这已不是个人仇怨问题,某种程度上,这便是一种同族之情,与仇恨嫉妒等等负面情绪一样,都是刻在了血脉深处的一种意志。 然而如今这位血墓岭少主却偏挑了这时候。 如今本是大仙会即将召开,二族天骄斗法演武之际,妖族出面挑战,鼋国天骄应战,本就形成了一种大势,在这种情况下,那血墓岭少主开口挑战,哪怕是说出了要复仇之事,那也成为了一种关乎双方颜面的大事,只要他修为未超方寸太多,竟像是理所当然一般。 似乎,就连那方家二公子,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除非他做好了被人当作笑柄,甚至连累到自家兄长名声的准备。 …… …… “他竟要挑战方公子?” 一片迟疑之中,九仙宗孟知雪微微皱眉:“我欲替方二公子出战!” 九仙宗葛长老缓缓摇头:“你自己已经被人盯上,多生事端,只会大败亏输!” 而在乐水宗一方,一位名唤叶玄真的弟子则是气的满面通红,喝道:“什么妖魔鬼怪,也想挑战方二公子,我曾得方二公子指点,多少算是一脉,这些妖族之中又无人挑战我,那我干脆毛遂自荐,去替方二公子应这一战……” 乐水宗的几位长老看着这位自从得到方二公子指点,破境之后,便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也似的真传弟子,无奈的摇了摇头,道:“你没有胜算的,那血墓岭的少主,血气沉凝,明显有着非同小可的血脉,连我等都看不出他的本相,这等妖类,最为棘手,你不是对手!” …… …… “传承的名字里,有个‘血’字!” 而在距离这处仙台极远,某个高高的楼上,凰城女神王缓缓饮了杯酒,皱起了眉头,道:“南疆妖脉无数,山头林立,但多数不过是蛮野之辈,不成气候,惟独四类,需要特别留心,那便是传承之名里,有着‘血’、‘骨’、‘丹’、‘翎’四个字的妖类……” “有此四字者,皆为血脉神秘,传承悠久的古老妖脉分支,这位血墓岭少主,我此前倒未听过,但既然他的传承之中有个‘血’字,便说明其定然不是普通血脉的妖类,老大斩妖那么多,我也记不清楚有没有个血墓岭的老妖怪,不过他既然敢挑战,便定然来者不善!” 云霄缓缓摇头,道:“事到如今,我也已经有些看不明白这些妖怪们想做什么了,若换作是我主持此番和谈之事,水深到了这等程度时,我只会选择拖他个十年八年,免得上当!” 女神王久久不言,显然她也没有看明白。 依着她的性子,根本就不会有这一番和谈之事。 说白了,她与云霄,虽然是在替方寸看着这个烂摊子,便若是换了她们做主,也各自都有不同的办法,将这些隐在的凶险化解,只不过,也正因为是在替方寸看着烂摊子,所以她们反而不好越俎代疱,既担心毁了方寸的计划,又担心隐让太过,让对方某些奸计得逞。 所以,也只好用了一个云霄提议的“拖”字诀。 但拖来拖去,对方终还是会步步紧逼,努力将形势推向更严峻之地的。 “回头查查吧!” 女神王想了好一会,才道:“看看这血墓岭的少主究竟是什么来头,倘若真有猫腻,不好对付的话,那便由你出手,把这些个包藏祸胎的给清理一下吧……” 云霄一下子愣了:“我?” “对啊!” 女神王诧异道:“总不能让老二去冒险吧?” 云霄如遭雷击,竟觉得神王所言,大有道理,无法反驳。 …… …… “方家人如今正在何处?” 而在此时,南疆众妖,尚不知方寸没有来到场间,那位血墓岭少主,兀自在台上,目光森然,扫向四方:“本少主不远万里,来到鼋国与你一较高下,你总该现身一见吧?” 四下里寂寂,无人搭腔。 那血墓岭少主等了半晌,寒声道:“是否敢来一战,何不给个痛快话?” 下方人群里,顿时隐隐起了些骚动。 场间知道方寸未来的人毕竟少了,倒还真有些人以为方寸是畏战不现身。 “我守山宗方长老另有要事在身,尚未来到鼋城!” 一片沉寂之中,仙台之上,一个声音忽然响起,众人看时,却正是守山宗的那位年青宗主徐文心,如今他也正与诸郡宗主坐在了一起,而且位置皆为靠前,与九仙宗宗主也只相差一位,如今他见血墓岭少主连连发问,怕是引动一些人的猜疑,只好冷声,代方二回答。 “哦?” 那血墓岭少主猛得转过了头去,冷笑道:“久闻那位方二公子偌大的名声,原来是个这等聪明的人,鼋城大仙会一直说什么群英荟萃,他倒是早早的躲了起来,藏头露尾……” “哗……” 人群之中,已是一片骚动。 而守山宗小徐宗主也已皱起了眉头,道:“方长老不会怕任何人,更不会怕你!” 那血墓岭少主眉眼一翻,道:“这么说,他若来了,便会应战?” “这……” 小徐宗主是个老实人,忽然意识到了对方话里的陷阱,竟尔不好接这个话了。 不过,也就在如今,众修皆觉得有些气闷,但又一时难以厘得清楚之际,却忽听得远远的,一声鹤鸣响彻万里,犹如来自九天之上,这声音极为悦耳,依理讲,若是可以让场间这么多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声音,必然极为高亢,离得近得,难免耳膜刺裂,极为难受,可偏偏,这一声鹤鸣既可以响亮到让所有人都听见,又只给人一种悦耳清雅之意。 听得这一声鹤鸣,人人诧异,抬头看去。 然后他们便看到,九天之上,一朵云气快速的下落,显露在众人面前,到得近处,才看得清楚,竟是一只巨鹤,双翅展开,足有三四丈长,洁白无瑕,一身道蕴,轻盈的俯落,来到了半空之中,双翅轻展,缓缓滑来,而在云上,盘坐着的一人,身穿白袍,面带微笑。 “方二公子……” 不知有多少人见得那鹤背上的人,顿时又惊又喜,叫出了声来。 “老二怎么偏赶在这时候来了?” 高楼之上,南凰神王也立时坐直了身体,皱着眉头道:“还来的这么高调……” 云霄更是双目呆滞:“鹤师姐……居然让他骑了?” …… …… “总算是赶上了……” 坐在了鹤背上的方寸,不引人注意的捏了捏自己被寒风吹得有些僵硬的双手,这一路上,他也算是真感受到了万里寒冬一掠而过的滋味,这只仙鹤的速度当真没得说,但关键是它不懂得护着人啊,那九天之上的罡风如此之烈,好几次差点把方寸吹得一个跟头栽下来。 见着周围这许多又惊又喜的目光,方寸倒也有些意外。 虽然作为再世为人的穿越者,经常会出现一种什么事情都已看得风清云淡之感,但真的当自己乘着仙鹤来到众人之间,被无数人欣喜的簇拥着时,那种感觉,还是很不错的。 “你居然敢现身,倒让我有些高看了一眼!” 而在一片惊喜呼声里,血墓岭少主目光死死落在了方寸身上,缓缓上前,低低开口。 这句话一出口,便又顿时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众人皆哑口无声,小心的看着他们。 “便是你要挑战我?” 虽然刚刚来到此间,但方寸自有耳目,倒是不会一头雾水。 而面对着这位分明气机沉凝,妖气冲天的南疆俊杰,他也只是微微皱眉,好奇问道。 血墓岭少主闻言,神色微露喜色,直盯着方寸,道:“你可答应?” 迎着无数人关切的目光,方寸挥了挥大袖,道:“你既来挑战了,那我怎好推辞?” 说着,向着血墓岭少主笑了笑,道:“我们还需不需要定个时间、规矩?” 那血墓岭少主闻言已是大喜,杀机毕露,森然道:“本是生死之局,又何需什么规矩?” “我本日思夜想都要找你报仇,还需要什么时间?” “……” 这妖族俊杰的声音极其森然,说出这些话来时,似乎双眼都已变成了血色。 那等杀机,让人心间生寒,莫名畏惧。 而迎着他的厉吼声,方寸则是沉默了下来。 然后他轻轻点头:“好!” 这一个字出口之时,座下仙鹤,陡然向前掠来,激起无尽狂风。 方寸的双目,静静看在了这位血墓岭少主身上。 第三百零二章 以武和谈 “你敢……” 谁也没想到,方寸竟是说出手便出手,迅如闪电。 场间被众人惊到者,皆已毫无反应,大惊之色。 而在仙鹤冲来之际,那血墓岭少主反应也算快的,猝不及防之下,蓦地一声大吼,骤然之间急急后退,旋及双手向前按出,顿时有迷迷蒙蒙,犹如血雾一般的妖气,如同浪花也似,滚滚向前涌了过来,咋一起来,便如怒涛拍击,层层叠叠,浩荡无尽的向前涌了过来。 但迎着这血雾,那仙鹤清鸣一声,双翅猛拍。 骤然之间,道道狂风袭卷,倾刻间便已将那血墓岭少主的血雾撕得粉碎。 “唰!” 趁着这个机会,方寸欺身而进,劈手抓住了那血墓岭少主的衣裳,直将他提到了半空之中,同时右掌结印,沉沉印向前方,周围虚空,顿时变得黯淡了无数,仿佛有厚重的乌云压在了半空,内中可以看到森然魔意凝结,道道魔兵,便如同真实,浮现在了虚空之中。 “不好……” 那位血墓岭少主大吃一惊,立时张口,一颗血色红丹在口中隐现。 那血丹,似乎蕴含着无法形容的古怪力量,就算只是看它一眼,神魂也会被吸走。 方寸并不着急,身形突地向前,鬼魅一般出现在了这血墓岭少主身前。 臂下旧伞顺势取出,向前一挥,陡地撑开。 “噗” 那一颗血丹撞在了伞面之上,散发出一圈圈的血纹,但因为距离太近,血丹刚刚出口,便撞到了伞上,竟是又顺势再度撞回了他的口中,这样前所未有的经历可真是让这位血墓岭少主大惊失色,急急身形后退,想要先与方寸拉开了距离,再度祭出血丹击杀对手。 他并不知道这血丹为何没有将那一柄旧伞轰烂,只是感觉着,那种刚刚将口中的血丹吐出来,却立时被一张伞面怼到了面前,又将血丹怼回口中的感觉,实在是太古怪了…… 只是,还不等他拉开距离,便已是四肢,躯干,尽数生寒,被空中显化的魔兵定住。 而大袖飘飘的方寸,则已顺势收回了旧伞,从中抽出了一柄剑。 银光一闪,血墓岭少主首级飞起。 方寸身在半空之中,揪着他的发辫提住了头颅,还收剑入鞘,折身飞回。 他轻轻落在了白鹤背上,对面已只剩了一具无头尸。 …… …… “怎敢如此?”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瞬间惹得四下里大惊。 仙台之上坐着的那些宗主长老们,瞬间便站起来了一大半,还有一小半乃是因为旁边的人站起来的太快,一不留神被刮到,这时候正四仰八叉的摔倒在地上,口中还大叫:“卧槽!” 仙使玉机大惊之下,已是猛得拍案而起,身形冲出一半,却发现已无力阻止。 而那位青角妖王,则是又惊又怒,厉声大喝:“无耻之徒,害我贤侄……” 他是真的被激怒了,一身妖气都滚滚暴涨了起来,化作了一片乌云,死死的看向了方寸所在的方向,似乎下一息便要冲杀过去,只不过,他也只是作作样子,没有真个扑出去,因为就在他站起了身,怒气冲天之时,已起码便有超过十道目光,同时落到了他的身上。 这些目光里的警惕与杀机,使得他心脏都猛得跳了一下,飞快的冷静了下来。 而在距离方寸最近的地方,因为事情就发生在自己的身前,那些妖族俊杰们却反应的比旁人还慢了一些,待到警醒过来时,虽然一个个皆是怒从心头起,但迎着坐在了白鹤背上,神色平静淡然,但气机却像是在无限度拔高的方寸,竟是一时心间压抑,没能喝骂出声。 …… …… “这是发生了什么?” 仙台下方,场间一片瞠然,久久无人应声。 所有人到了这时候,甚至都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这究竟算是怎么回事。 “你……怎敢如此?” 仙台之上,仙使玉机迅速反应过来,痛心疾首,喝道:“方二公子,此乃鼋城大仙会,天下人都在看着我人族德行,你怎可做出这等有失风仪,惹人不愤的歹毒之举出来?” “有失风仪?” 方寸皱了皱眉头,平视着仙使玉机,道:“我已经问过他了!” 仙使玉机怔了一下,这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方寸动手之前,确实问过他,要不要立什么规矩,定什么时间…… “即便如此,你也该等到擂台演武……” 心间余怒自不能消,仙使玉机还是下意识便接着开口。 但方寸已经微微皱眉,目光向他看了过来,道:“他来寻我,并非擂台演武,而是找我报仇,依理讲,我便是将他乱刀砍死,也是应该,然我还是顾念着风仪,先问过规矩,得了他的同意,这才向他出手,当面斗法,斩了他的脑袋,难道这位……这位觉得还不满意?” 说到了这里,才微一停顿,看着仙使玉机道:“还未请教阁下尊号……” “你竟不知道我是谁?” 那仙使玉机又气又怒,喝道:“本座便是老经院传人,仙殿御守,特来主持和谈……” 方寸打断了他的话,道:“这么说,大仙会之责,并非由阁下做主!” 这仙使竟是一时噎住,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此番过来,乃是作为仙殿使者,特地过来主持和谈之事,但要真往细了说,也只是辅佐鼋神王完成和谈而已,至于这场大仙会,更是为了促进此事,由他进言,得了鼋神王应允才举办了的,做主的自然不是他,鼋神王虽未现身,但那位子,却还在最上首摆着呢…… 只是话又说回来,鼋神国若真是个管事的,其他人又何必如此劳心劳力? 况且,自己主持这仙会,不也是得到了鼋神国默许的么? “小辈,你或许不识得我,但我却识得你!” 深吸一口气,这位仙使,强压下了心间的忿怒,沉声道:“我知你兄长乃是名满大夏的仙师方尺,然而你身为仙师胞弟,更该守身执正,知礼懂事,这位血墓岭的妖族少年,急切间未能细辩你的话,也是有的,但身为大夏炼气士,你便是让他几分,又有何妨?” “让?” 方寸沉默了一会,才缓缓抬起头来,盘坐于鹤背之上,他目视仙台,声音朗朗:“天下间任何事都可让得,惟独颜面让不得,既然这些南疆的朋友来我鼋国和谈,便也该拿出自己的诚意才是,你退一步,我退一步,才可有谈的空间,但若我退了一步,你却进了一步,那或许言语便谈不出个什么结果了,有些时候,拳头上分个高下,也未必不是谈的一部分!” 说着话时,已微微抬头,向仙台之上的妖族俊杰们看了过去,沉声道:“诸位若想来找方二品酒论道,方二定设香案,摆出美酒,诸位若想来找方二切磋神通,分个生死……” “呵呵……” 他整了一下衣袍,向那仙台上的妖族俊杰们看了过去,笑道:“血墓岭的老妖王被我兄长斩了,这位少主也死在了我的手里,也不知血墓岭还有没有什么妖侄妖孙,至朋好友之类的,若是有的话,也请诸位帮着带个话,想找方二,随时可以来,何必等什么大仙会呢?” 说着话时,手里把玩着的妖首,轻轻一抛,仙鹤立时仰颈衔住。 而他神轻意淡,居高临下的看着一众妖魔,睥睨气势,竟是压得一众妖魔话也说不出来。 “这……” 仙台之下,无数炼气士听得此言,都有些瞠然。 更不知这段时日以来有多少本就感觉憋屈烦闷之人,微怔之后,旋及大声叫好。 “方二公子讲的有礼……” “我也是这意思,你们要来谈,那便谈,若想斗法,何必遮遮掩掩?” “大夏炼气士,与尔南疆争战多年,何曾怕过? 一时场间气焰,陡乎炸开。 …… …… “老二不愧是老二,办事就是让人满意!” 远处高楼上的凰神王,也一改此前的慵懒郁气,微微坐直了腰身,然后又很快的躺了回去,满面笑意的望着广场方向,轻声叹道:“见了他这样子,本王才算放心了,此前还真个有些担心,这小子万一说什么为了大局委曲求全的话,会让我心里感觉不舒服呢……” 一边的云霄心底嘀咕着:“反正方家人做什么都是对的……” …… …… 场间气氛,随着方寸的话,倾刻间变得热烈了起来,此前,纵是在大夏之地,纵是在鼋城,纵是人族炼气士分明要比妖族人多了许多倍,其中也不乏有大修为的存在,但硬是让人感觉憋屈,好似一口气堵着,撒不痛快也似,如今倒一下子调了个个,彻底高昂了起来。 不过明显可以见得,此时跟着大喊大叫的,倒多是以年青小辈为主。 一众老修,此时都有些愕然,显然没想到会成为这等局面。 而那仙使玉机,更是倾刻间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只能说,方寸太成功了。 短短现身不到盏茶功夫,便已使得他心间反感达到了极点…… 本座才是仙使,本座才是主持与南疆和谈,共策定商贸之事的主使,本座才是得了各位老大人的殷勤嘱咐,身怀大任之人,难道本座都不知道该怎么做,轮到了你这毛头小子来教? 一时竟是无法形容心间涌现的怒气,便要眉毛倒竖,直言喝斥。 但却没想到,方寸这番话过后,这一整座鼋城,忽然微微震动了起来,旋及便是一个如闷雷也似的笑容,低低响起,声音卷向四方,又倒转回来,前后交叠,竟形成了一个无法形容的音浪,仿佛天空都被震得扑簌簌作响,而在这声音里,还夹杂着一个欢愉的声音。 “哈哈哈哈,说的好,说的好……” “你越让着他们,他们越欺负你,欺负得倒是更狠啦……” “……” 那仙使玉机听得这笑声,忽然脸色变得煞白。 满肚子想要说的话,在这时候便一下子就完全咽了下去。 而那一身怒意,有着滚滚杀意的妖王等人,这时候更是直接险些丢了魂魄。 “是……是鼋神王……” “是鼋神王在发笑……” 一时有人惊喜,有人震怖。 既意外于鼋神王竟忽然在这时候,笑出了声来。 而震怖的则是,如今居然整个鼋城都在震动,那鼋神王……个头得有多大? “……” “这老龟居然也敢这么大声说话了?” 南凰神王听着那个声音,多少显得有些诧异。 “哎呀呀……” 而在一边,云霄无奈的摇着头:“我这便宜老子,看戏咋还看出代入感了呢……” 第三百零三章 命脉妖丹 这场大仙会,从一开始,便充斥着火药味。 从妖族俊杰们极具压迫感的挑衅,再到方寸以雷霆手段杀妖,使得这场号称是罕见盛事的大仙会,还未开始,便已蒙上了一层血腥,很明显,仙使玉机,并不想看到这个场面,但他心里即使有再多愤怒而憋屈的话,随着鼋神王忽然开了口,也很聪明的给压了下去! 众所周知,鼋神王最为怕事,也最好欺负,可鼋神王,毕竟也是神王啊…… 倒是那南疆妖使,青角妖王,见得鼋神王开口,底下的鼋城炼气士,更是欢呼不已,怒骂如沸,脸色便已深沉到了极点,到了这当口,他也没有发火,反而缓缓站起了身来。 他亲手动手,将那血墓岭少主的无头尸首,用黑布缚了,然后取一个兽皮口袋,装了进去,这才抬头,目光冷幽幽扫过了场下,最后落在了方寸的身上,分明自己是堂堂一方妖王,但这时候向方寸说话的模样,却像是带着隐忍的情绪:“方二公子出手狠辣,让人心寒!” “而今是在你大夏境内,鼋城之中,我等不好说什么!” “然而本王希望方二公子明白,吾妖族俊杰,并不容人如此欺凌!” “……” 他身为妖王,这话说得太过低调,倒是让下方的喧哗大吼声变得弱了一些。 谁都知道,大喊大叫反而不可怕。 倒是这等沉默而压抑的情绪,才最是让人心寒。 不仅这位青角妖王沉默了下来,便是那些妖族俊杰们,也都沉默了下来。 一霎间,形势转变,他们倒像是以沉默,面对鼋城炼气士的人海。 “你们可以来!” 而迎着这位妖王的压抑怒气,方寸轻轻点头,然后道:“不过,本公子也需要时间修行,喝茶,放松,没有太多功夫,我知道你妖族心里并不服气,所以我给你们机会,在这场大仙会里,你们可以再挑一个人出来,当然,慢慢挑,不要着急,因为我只给你们一次机会!” “你……” 若说出手挑战方寸,此时正在气头上的妖族诸俊杰们,怕是人人都想抢着出手。 但方寸一开始便说了,只给他们一次机会,倒使得他们一时心下踌躇,不敢答应了。 而相反的,方寸这话说了出来,哪怕明说只会应一战,也无人觉得他软弱,恰恰相反的是,刚才方寸以雷霆手段,取了那位血墓岭少主的首级,已经让人感觉尤为恐怖了。 那位血墓岭少主,起码也是凝光境界,一个照面就被斩杀…… 那这位方二公子真正的实力,该有多强? …… …… “我们会给方二公子挑选一个让你满意的对手……” 青角妖王听着方寸的话,也没有多言,而是沉默了许久,缓缓开口。 说罢,他便径直离席,身后一众妖使以及那些妖族俊杰皆跟在他身后,不待仪式结束,便皆已离开了这方仙台,留下了后面的仙使玉机,神色迟疑,想要挽留,但最后却也没有说出什么话来,只是叹了一声,颓然坐回了位子上,摆摆手,任由旁人过来接替他主持了。 而仙鹤背上的方寸,也不再多言,轻轻抚了抚仙鹤的脖子,转身向着另一侧飞去。 仙台之下,一众炼气士看着他的背景,忽然起了一片欢呼。 …… …… “哎呀呀……” 仙鹤径直飞到了一栋小楼前,远远的,便见云霄从里面迎了出来,满面堆笑。 “呵呵……” 方寸见到他,便也笑着揖手,准备行礼。 此一番斩尸观悟道,自己收获不小,而归根结底,除了女神王传经,也与眼前这位小郡守脱不得关系,先是传《大道经》,再又引路前往斩尸观,论起来这个人情欠得可是不小! 但没想到,云霄满面堆笑,直接来到了仙鹤面前,抱住了它的脖子:“师姐,好久不见!” 方寸:“……” 仙鹤挥翅推开了云霄,口中衔着的妖首放在了地上,向云霄示意。 云霄大喜,直接抱了起来,笑道:“多谢师姐赏赐……” “?” 方寸一脸诧异:“这玩意儿好像是我的……” “方兄,快些吧,神王已等你许久了,再不去怕是要发脾气了……” 云霄抱着那颗脑袋,这才笑着向方寸开口。 方寸只好点头答应,跳下鹤背,向这只仙鹤行礼道谢,仙鹤展翅回礼,而后飞身而起,一道白影顷刻间到了九天之上,再一闪,便已不见了,而方寸则跟着云霄,一起来到了这楼内,便看到了懒懒坐在躺椅之上,享受着一边的小狐狸给她轻轻捶着腿的女神王…… “神王姐姐,多谢!” 方寸来到了神王面前,郑重道谢。 女神王一副自己半点也不着急的样子,懒懒道:“得了?” 方寸点头,道:“极多!” “多就好!” 女神王掩饰不住的笑了笑,缓缓起身,伸了个懒腰。 趁着这个功夫,一边的小狐狸立时向方寸投来了求救的眼神。 方寸只装没看见。 “你回来了就好,如今这个烂摊子,可真是愁人啊……” 女神王没有细问方寸得了什么,倒是微微一叹,说起了如今这局势。 “是极,是极!” 一边的云霄忙着插话道:“方兄啊,你是不知道如今那些南疆妖使有多难缠,搁在以前,怕是连进鼋城都没胆的主儿,如今听说鼋城主动找他们和谈,论商贸之事,倒是一个个的端起来了,我鼋神国向来是出了名的爱清静,怕麻烦,可如今,却一下子成了麻烦漩涡了……” “我已听闻!” 方寸笑着点头,向云霄道:“还要多谢兄台帮我护着了亲朋故友!” 云霄闻言,倒是一喜:“这你也知道了?” 方寸点头,然后向女神王看了过去。 从云霄的话里,便可以听出来,他对这件和谈之事与自己的关系,十分了解。 而和谈之意,其实是因自己而起的事情,只有南凰神王与秦老板知道,因为当时他们二人,皆在清江城,方寸还做不到与他们同处一城,瞒过他们两人的耳目,不过,当时方寸之所以敢与范老先生坦然说这些事,也是因为他们两个在,有他们在,便不担心被旁人听了去。 而这件事情,方寸并不怀疑,会有一些聪明人猜到与自己的关系。 但猜到是一回事,南凰神王直接向云霄确定了这件事,却又是另外一种情况了。 迎着方寸的眼神,南凰神王道:“没事,他可以信任!” 方寸不知道南凰神王对云霄的信任从哪来,但他相信南凰神王,便不再多提。 “哎,方兄回来就好!” 云霄也向着方寸点头,笑道:“如今的妖族行为诡异,面上说着答应和谈,且反应极快,但到了鼋城之事,所作所为,又十分霸道猖獗,尤其是如今这场大仙会,竟要公然挑战,更不像和谈,倒像对垒……而我等因为不知你心间打算,便也只好一直忍让着他们……” “妖族所作所为,看似行径矛盾,但其实也不难推敲!” 方寸点头,道:“真正原因,便是妖丹!” “这你也知道?” 云霄不由得怔了怔,本以为方寸刚刚回来,对形势了解不清,准备好好给他讲解一下。 却没想到,方寸却也一句话便道出了重点。 妖丹! 当然就是妖丹! 和谈与否,以及和谈的重点,都是妖丹! …… …… “对于这次的和谈,妖族其实是既欢迎,又担忧!” 方寸道:“欢迎的是,妖族一片蛮夷,只倚仗血脉之力,却不思文明昌盛,迄今仍在荒蛮之境,如今的那位南疆大妖尊,是个野心勃勃的人,早就看出了妖族的蔽端,所以他对大夏的符篆、制器、术算、经义,甚至是美酒瓷器,食粮耕种等等,皆向往至极,而这,也是他之前便已暗中与大夏多数人通商,不惜花大价钱,也要打通这些商贸往来的原因之一……” “而如今,他一听得大夏愿意和谈,商贸互通,立时答应,并谴使前来,也是这个原因!” “……” 一边的女神王皱了皱眉头,道:“既然妖尊愿意,那他们怎么不肯好好谈?” “因为他不想依着我们的规矩来!” 方寸道:“南疆得数万年妖气温养,资源丰盛,有神矿,有仙药,甚至有许多得天独厚的天生异宝,可是这些东西,他们并不想用来交换我大夏的文明之物,只想交换妖丹!” “他们想得美!” 女神王脸色沉了下来,道:“大夏绝不可能答应,便是那仙使,也不敢答应!” 方寸与云霄,皆深以为然。 妖丹,说白了,便是人丹! 盗人先天之气,以妖气炼制,便可以炼出妖丹。 此妖丹,并非妖之内丹,而是因为多由妖物炼制,所以才得了此名。 某种程度上,这妖丹,与人丹本质一样。 而南疆大妖尊所做之事,无一不是疯狂至极,但他最得意之作,便是建成了“温柔乡”,有了这怪诞去处,妖族炼制出来的妖丹,简直便是源源不断,此前清江七族,与妖族的商贸这般被人痛恨,便是因为,他们运送各种物资去南疆,而贩卖回来的,便是妖丹…… 以人炼丹,再贩回人族,这等事谁敢想象? 但妖族,确实就是一直这么做的! 第三百零四章 朝堂大人 每个人都知道妖丹是怎么来的,也知道此事有多可恶!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如今的大夏,甚至是鼋神国,便有无数炼气士,都在借助妖丹修炼,也不知有多少道貌岸然者,都在暗地里借妖丹延寿,提升修为,更不知有多少人,一开始对妖丹深恶痛绝,但在尝过了妖丹的滋味之后,便食髓知味,从此之后,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这等事,外人看来不可理喻,享用妖丹之人,却只会说“妙不可言!” 而如今,之所以妖丹还未在大夏境内泛滥成灾,便是因为私底下贩卖过来的,毕竟还是少数,入了大夏诸国之后,便如石沉大海,某些时候,倒要炼气士们自己偷偷炼制…… 但是,妖丹居然是南疆大杀器,可是毕竟名声太差。 所以,大夏自然不会允许南疆贩卖妖丹进来,提都不能提! …… …… “南疆自然也知道,他们试图贩卖妖丹进来,鼋城不会答应,大夏更不会答应,甚至说,倘若真的开了商路,怕是对这一块的监视还要更紧了,毕竟以前各大商号,私底下贩卖妖丹,乃是一片荒蛮,无人过问,但是商路通了,更多人参与售卖,反而更乱,更有可能,会有许多人族商人,盯上了南疆的神矿与灵药宝材,南疆那么大,妖尊便是想管,也管不住!” 方寸轻声说着,道:“这便是如今妖族的头疼之处,他们希望打开更大的商路,但又不想吃亏,他们希望将妖丹当作他们最重要的筹码,可是却又不敢真的提出这件事来……” 一边的女神王,听得脸色极为阴沉。 而云霄则已有些诧异:“你连这些都猜到啦?” 女神王看向了方寸,道:“他们总不能一直拖着,你认为他们想搞什么鬼?” “妖族的手段并不高明!” 方寸轻声道:“他们明面上谈,实际上却是想要培养自己的商脉,以往想贩卖妖丹的,都是自己打通商路,偷偷往南疆去,但和谈之后,这些商号不见得还能看上妖丹,因为南疆大把资源,倒有不少比妖丹还有赚头的,南疆正是因为害怕这件事失控,所以才费尽了心思!” “表面上,他们一直在与仙使商谈,但暗地里,却早就已经与各大商号碰头了……” “他们的和谈,其实准备了两份,一份与鼋国,另外一份便是与那些商脉!” “而这和谈的内容,怕是皆与妖丹有关!” “……” 听着方寸的话,云霄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这你也知道?” 方寸点了点头,道:“届时所有有资格走这条商路的,皆须鼋城与南疆皆同意才行,所以这些商号,便也有不少,只能与南疆进行私底下的商谈,如今,明面上已经定了下来的十八家大商号,三十四路小商号,其中便至少有七家大商号,十一家小商号,答应了南疆的要求,如今南疆咄咄逼人,其实也是拿住了仙使急于求成的心思,想要让鼋城放更大的口子!” “而若是让他们得逞,结果显而易见,大夏极有可能,妖丹泛滥,形成灾劫!” “……” “唰!” 听得方寸之言,南凰神王瞬间脸色大变。 而云霄则是已经一脸的懵了:“这些……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方寸道:“与妖使暗中接触的七家大商号里,起码有一家,是我的人!” …… …… “这这这……” 云霄闻言惊得险些跳了起来。 便是女神王,也顿时对方寸有些刮目相看。 只有她知道,当初自己见着方寸想得《天地经》的一部分,所以临时起意要传他,带了他去斩尸观,本是仓促之举,而后面这些事情,都是发生在方寸前往斩尸观之前,却没想到,方寸人在斩尸观,一呆许多时候,居然也可以对鼋城的事如此了解,甚至早就做了布置…… 这老二……真的不错呀! “惭愧……” 仿佛知道女神王的想法,方寸面色平静,理所当然的接受着她赞许的目光。 可是心里,却也有些发虚。 这些事,其实本来不是自己做的。 当初自己往斩尸观去,本以为一两天就回,孰料竟是一待便是小一年时间,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好,别的倒还好说,关键是那些服用了自己生死符的人,可等于直接放弃了啊! 这些身中生死符的家伙,见得自己消失,谁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但没想到,林机宜与红袍娘子等人,着实在这件事上立了大功,他们手里有一部分的生死符与解药,这是方寸为了方便他们帮着自己扩张江湖势力才赏赐下去的,数量不多,倘若林机宜等人一见联系不到自己,便将所有的生死符解药都私藏起来,怕是立刻会生出大乱。 但没想到,这几个人,居然非但没有生乱,反而硬是用着手头上不多的解药,继续帮着自己稳定军心,扩展势力,并且在这一场和谈开始之际,察觉到了南疆妖使另有猫腻的林机宜,更是迎头赶上,一通神鬼莫测的操作,倒是直接混到了与南疆交易的七大商号中。 他身上有蝶印,与方寸心神相系。 所以,方寸才可以在刚刚回到鼋城,便了解到如此多的情况。 当然了,临到这时候赶了回来,也算是时机刚刚好,林机宜手里的解药,早就已经用完了,而如今,再一个三月之期,即将到来,倘若自己再不回来,他们皆是死路一条! “这姓林的立了大功,倒不知该怎么赏赐……” 方寸心里暗想着:“实在不行,就让他多贪一点?” …… …… “若是如此,又该如何?” 女神王沉默了一会,才看着方寸说道。 实际上依她的脾气,定然还是想着再大杀一通。 但她也知道,杀人容易,但杀完了,局面便又会回到之前那种乱七八糟的程度。 若真是如此,那这前后的奔忙,也皆浪费掉了。 “对策也很简单……” 方寸见这位女神王居然没有开口说要将那些全部杀了,心里很是欣慰,这位神王姐姐终于也有了一点进步了……面上带着笑容道:“现在最想谈的其实是妖族,如今他们表现得这么迫切,强势,便是因为他们了解大夏朝堂的做事风格,各种派系,实在斗得厉害,该不该和谈这件事,前后争了许久,但一旦定下了要谈之后,便又急于谈成,最有可乘之机!” 云霄听了这话,“嘿”的笑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 而女神王则是神色冷淡,似乎对这个问题极为厌烦,又不得不承认。 “但是破局之策,也在这里!” 方寸及时开口,岔开话题,道:“我听说了许多次那位南疆大妖尊的名号,对他属实没有一点小瞧,不过,身为南疆妖族,他居然可以对大夏朝堂的动向把握如此精妙,火候拿捏分毫不差,这却是让我不得不起疑心了,妖族背后,应该有高人指点他们,以作策应!” “高人?” 云霄立时反应了过来,道:“朝堂的高人?” 方寸缓缓点头。 而女神王,听得这么一件耸人听闻的大事,居然脸色也没有什么变化,淡淡道:“此事是真,我也早有察觉,就在此前朝堂之中那些人,趁着仙帝不在,争执该不该和谈之时,便能够感觉到,事情推进的,似乎比想象中还要顺利,只能说,有人乐于看见此事谈成……” 一时间,这楼里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除了小狐狸听得一头雾水之外,其他三个人,表情或多或少,有些凝重。 若只对付妖族的话,其实并不难。 只要摸清了他们的真正用意,对症下药即可。 但若是有朝堂里的其他人,抱有未知的态度参与了进来,就麻烦了。 现在甚至不知道对方是谁,更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 …… …… “这朝堂里参与进来的是谁……” 云霄咽了口口水,才有些忐忑的看着方寸,道:“你总不会知道了吧?” “我确实不知道!” 方寸的回答让云霄心情好了些,但紧接着又听方寸道:“但找出他来,也并不难!” “只要搞明白一个问题就行了!” 方寸目光落在了云霄怀里抱着的那一颗妖首之上,抬手轻轻按在了上面,这一颗妖首,立时变得粉碎,而随着妖首碎掉,却只见一颗红彤彤,透着一股子妖异血色,气机甚至让人毛骨悚然的血丹,便滚落在了地上,将整个房间,都照得像是铺了一层浓郁的血色。 “妖族对我,是抱了杀心来的……” 方寸望着那颗血丹,平静道:“这颗血丹,便是他们的杀招,我当众杀那血墓岭少主,是因为我必须要杀他,否则的话,真给了他足够的准备,擂台之上,我不见得能赢!” “只不过,我很确信,想杀我的不是妖族!” “毕竟如今的妖族看起来态度强势,但实际上他们比我们更小心,更怕毁了这场和谈,所以,既然他们还是做出了这样的准备,想取我性命的话,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想杀我的,其实是他们身后的人!” “……” 方寸说着,平静的笑了笑,道:“他们不该这么做的!” 第三百零五章 杀出马脚来 望着地上那颗血丹,云霄道:“难怪师姐会将那妖首给我!” “以前我初至斩尸观里修行时,师姐就对我很好,热了替我扇扇子,于火山之上修法时给我送水,平时没事了,也会衔些野果来给我吃,更多时候吧,经常逮点蛤蟆、蛇、蜈蚣啥的给我补身子……她一直觉得这都是好东西,看样子她也是因为知道了这脑袋的嘴里还衔着这么颗宝贝,所以才顺手给了我,能得她看中了的……这可真是件能越阶杀人的东西啊!” 女神王望着那颗血丹,脸色也沉了下来,道:“这是妖族里用血法祭炼出来的宝贝,可以藏修为在里面,祭炼的越久,便越强,这一颗如鸽子卵大小,起码也已祭炼了三代人了,若当时真被那妖魔祭了出来,你就算是金丹,也抵挡不住……说的没错,他们确实想杀你!” 方寸听着这个话,只是点了点头。 那些妖魔,当然是想杀了自己,这是很明显的。 而确定了这一点,便也证实了自己之前的猜测是没有问题的。 如今妖族正是与大夏和谈之际,他们或许会变着法儿给负责和谈的仙使玉机一点压力,但却绝不会把事情闹大,而自己是仙师方尺的弟弟,且是惟一的弟弟,杀了自己,便是绝了仙师方尺一脉,这么大的事情,妖族不敢做,因为做了,便等于是挑起双方的大战…… 他们还是做了,只能说明,他们背后有别人的意志! 说不定,这正是那背后的高人,与他们交换时提出来的条件…… …… …… “那是谁还有这么大的胆子呢?” 女神王身形往后坐了坐,靠在了椅背,轻声问道。 方寸看了女神王一眼,倒是有些无奈,这个问题,他本是打算问神王的。 兄长之前的敌人多不胜数,他也不知道真想要自己命的是哪边。 “我猜不到!” 女神王明白方寸的意思,摇了摇头,道:“当初我离开了清江,往很多地方跑了一趟,也打了不少人,甚至动手杀了几个,凡与你兄长生前不睦之人,我都找上门去,有些甚至被我打哭了,这也是如今你身边这么清净的原因,只不过,我已做到了这等程度,居然还是有人想向你下手,那这便不仅仅是做在对你不利的事情了,他们,是在摆明了跟我过不去……” “哎哟……” 方寸听着这话,肃然起敬。 一边的云霄,则羡慕的偷偷看了方寸一眼,缩了缩脖子。 “对方假借妖族向我出手,说明做事还挺小心的,硬要去查,不见得好查!” 方寸笑了笑,道:“不过真要找他,也不是没有办法!” 女神王、云霄、小狐狸,三对眼睛都向方寸看了过来。 “你且出去泡茶!” 方寸看了小狐狸一眼,吩咐了一句。 小狐狸顿时呆了一下,恋恋不舍,求情似的向女神王看了过去。 女神王对此视而不见。 小狐狸只好怏怏的出去了,故意将脚步踩得很重。 “她毕竟也是妖!” 方寸待小狐狸走了出去,才道:“现在她年龄还小,分辩不得这个!” 云霄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道:“方兄,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正趁着年龄小,才能教得明白,朝歌那么多养妖姬的,可不得是趁着她们年幼才好教导么?长大了,性子便野了!” “那样教出来的不是真的明白!” 方寸摇了摇头,道:“既然我教了她,便要让她真的明白事理才行,而不是身为妖族,便一昧的向着人族,那样的她,有着一个妖身,却生着一颗人心,定然会活的很痛苦,当然了,我也不会将她教成一个仇视人族的妖,我希望将来的她,能够真正的明白一些事!” 云霄听得此言,倒是诧异的看了方寸一眼,不再多说话。 而女神王则有些意外,缓缓点头,似是赞许。 “现在,你可以说方法是什么了!” “……” “很简单!” 方寸道:“好好杀上一场便可以了!” “咦?” 云霄与女神王都向他投来了诧异的目光。 方寸忙笑道:“既然我们知道,妖族其实比我们更希望和谈,而且在这场和谈之中,他们想要得到的,比我们还多,那便不需要我们再这么小心翼翼了,该小心翼翼的是他们,而我们需要做的,便是非但不忍让,反而要极尽所能的强势,逼着他们惊慌,露出马脚!” “现在他们不是要挑战鼋城天骄么?” “那就让这些天骄们展露几分天骄该有的样子好了!” “对方是想一口气杀败鼋城的气焰,然后趁机索取更多,达到他们的目的,而我们,便将他们杀得没有脾气,待到妖族骑虎难下,破绽自然就会露出来了,而且,当妖族损伤太过惨重的时候,必然会心生埋怨,到了那时,他们也必然会向他们在朝堂的盟友发难……” “到了那时候,想必那盟友便也坐不住了!” “……” “这……” 云霄听得此言,眼睛都不由得瞪大了。 而女神王则是眼睛一亮,忍不住赞许的看着方寸:“跟谁学的这么坏?” 方寸顿时汗颜,心里想:“前世信息爆炸的结果……” 身为穿越之人,他也早就发现了一些这个世界与前世的区别。 得天独厚,他们那一世的人,皆是从一个有着无穷无尽的信息,硬塞也要塞到你脑袋里的时代过来的,那是一个便是没有计谋真相,也要硬生生解读出一个“真相”的时代,所以,只要智力稍稍正常的,便是想不腹黑,也难免都会染上一点点的腹黑而狡猾的影子。 与这个世界的人相比,自然天然就多了一些奸诈,也天然看透了些事。 当然了,这只是纸上谈兵,若是刚一穿越过来,就在人面前玩心眼,斗智计,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毕竟,这个世界里的人,要么真的单纯而野蛮,要么便是真的从阴谋诡计里滚打出来的,凡是能够遇到的,基本上实操经验,要比穿越过来的方寸强上许多倍…… 不过,也好在,方寸过来之后,过了十几年舒心日子。 一点一点适应,一点一点摸索,多多少少,都足够他适应并消化一些东西了。 …… …… “你说的倒是很有道理……” 云霄摇头赞叹了一阵,才道:“可你想过一个问题没有?” 迎着方寸的目光,他苦着脸道:“人家这些妖族俊杰,可是真的厉害啊……” 方寸闻言便笑了笑。 他知道云霄指的是什么。 仙境之下,同辈的妖族与人族炼气士之间,本就有着更为明显的优势。 继承者与传承者相比,便在于他们的力量叠加,尤其之快。 而更重要的是,妖族既然早就打算好了这么做,便说明他们带到鼋城的这些年青俊杰,实力是真的够强,几乎是从南疆全境选拔了,而从整个南疆全境选拔出来的佼佼者,对上这些临时被他们挑衅,或是脑袋一热便报了名的小辈炼气士,这里面差距有多大? 几乎不难想象,若是由得这场大仙会办下去,结果会是什么。 那将是一场妖魔对人族炼气士的单方面屠杀,将会是一场妖族过来展露无敌凶势的表演,莫说挽回鼋城的面子了,很有可能的结果,会是小辈炼气士,连那点自信也被消磨光了。 “我们也很厉害!” 方寸笑着道:“《九经》都是人族先贤写出来的,还不够厉害?” 说着,看向了南凰神王,道:“南疆妖族,本命经是什么?” “他们也有本命经?” 南凰神王,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道:“若说起来,倒也是有的,咱们大夏《七经》,流传甚广,妖族也有不少,然而对于妖族而言,《武经》,他们不必深参,因为他们天生妖相,利爪尖牙,《术经》,他们也不必去学,因为他们有天赋神通,《书经》是他们最喜欢的,但是他们学不会,《算经》么……对他们而言,几乎等于是天书一样的存在了……” “而《草经》,在妖族倒有不少人参悟,不过他们也就能指着《草经》上面的图文,去分辨灵材宝药,所有有关炼丹的事情,他们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所以,《魂经》与《灵经》两道,才是他们最喜欢的,但《魂经》是以人族神魂为基写就,他们登不得大雅之堂,是以,整个妖族,皆喜欢深参《灵经》,某种程度上来讲,《灵经》,便是他们的本命经!” “当然,妖族参悟《灵经》所得,与我大夏众炼气士还多有不同,大夏炼气士,参悟《灵经》,从中学到的是蛊、御、种、降之法,而妖族,最为喜欢的,则是‘唤’字法门!” “……” “还有这种说法?” 云霄也是初次听闻这样的归类,啧啧称奇。 “我也是这般想的!” 而方寸听了这些话,便笑着道:“所以破局的方法也很简单,咱们破他们的《灵经》!” 第三百零六章 公子妙策 天生九经,世人只得七经。 而这七经,每一道皆是高深莫测,艰深玄奥。 世人对这九经,皆只有去参悟,去挖崛更多东西的资格,谁敢说个“破”字? 所以讲,倘若方寸如今这句话,被外人听了去,说不准会有无数将《灵经》当作是自己本命经的人,怒气冲冲过来找他的麻烦,到时候挨了打都是轻的,还得跟人道歉…… 可是起码在南凰神王与云霄面前,方寸是认真的。 …… …… “《灵经》一书,可以衍化出许多法门来!” “当然,七经之中的任何一部,皆是如此!” “而依着大夏炼气士平素的理解,《灵经》往往就代表着蛊、御、种、降四法,其中的蛊,便是炼制蛊虫,多以蛇孑为要。而御,便是御兽,炼化并掌御世间凶兽神魂,达到可以任意驱使,御敌之妙。而种字法,则是一种分身之术,世间有炼气士,可以在兽类甚至植物体内,种下自己的灵,久而久之,灵性成长,便会成为自己的一个化身,如臂使指……” “而降,则往往是长辈对小辈的护佑之法,在其体内炼制烙印,待到察觉小辈有危,可以短时间内,降下自己的灵识,帮着小辈御敌,再不济,冲对手求个人情还是可以的!” “至于妖族,因着先天与人不同,它们修炼的乃是‘唤’字一门!” “妖族相信,先祖虽然逝去,但却未真正的死亡,而是灵性分散,藏于自己血脉之中,所以,获得力量的最好办法,除了混吃等死,等着血脉之中的祖力苏醒之外,还可以主动将这种力量唤出来,使得先祖灵性在自己血脉之中苏醒,从而获得强大至极的力量……” “所以,妖类的实力,完全可以在与他们斗法之前,估测出来……” “妖相,便决定着他们的肉身之力,血脉,便决定着他们的天赋神通,而他们的山头道统来历,便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决定着他们准备搏命之时,有可能激发出来的手段……” “只要这些都掌握在了手里,想输……” 方寸说着,看向了女神王,但又微一犹豫,觉得这等话不能对女神王说,显得太跳。 于是顺势又转到了云霄面上,笑吟吟道:“是不是很难?” 云霄听得这些话,神色已是变得异常惊奇了,愣是半天说不出话来。 而在一边,女神王却是轻轻拍起了手,笑道:“虽然没有完全听懂,但老二,你可以的!” …… …… 当方寸从这小楼里出来之时,前来寻他的,拜会他的人,已经堆得满满了。 守山宗来接自家方长老归山,处理门中之事。 清江六宗齐聚,也要寻方二公子处理大事。 整个鼋城,不知有多少宗门,多少势力,也见方寸现身,过来拜会。 更有林机宜等人,也悄默来到,等着方寸召见。 甚至就连鼋神宫,都送了贴子过来,说想请方二公子赴宴。 一时间,这本是云霄仔细挑选了出来,正好可以隐秘的观看大仙会场上演武的小楼,倒一下子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各路使者或是亲身来到的人,皆围作了一团,尴尬的打着招呼: “哟,你也来啦?” “……” 方寸毕竟还是回来的晚了一些,却没有多少时间浪费,因此他飞快的处理了一下。 守山宗那边打声招呼,回头再讲。 前来拜会的六宗,则是诸位真传,尽皆留下,其他人暂且请回。 鼋神宫那边,则是客客气气,让小狐狸替自己写了一封回贴,暂时婉拒,回头拜访。 林机宜那边,则是抽时间见了一面,直接便是一袋子解药丢到了他的面前,然后笑吟吟的看着他,道:“这一次你也算是立了大功,只是不知道你想让我怎么赏赐你呢?” 此前最让方寸犯愁的,便是如何赏赐林机宜。 但解决这个问题也简单,直接把问题丢回去就好了…… 黑心老板必备技能! “哎哟……” 林机宜听了这话,大吃一惊,忙忙叩拜,诚恳道:“公子之言,让属下汗颜,机宜能有今日,全仗公子提拔,指点,点悟之恩,没齿难忘,此一番也不过是尽些份内事,哪里还敢再言什么赏赐?公子若真想赏赐我,便请赐下新的吩咐,也好让小的有个大展手脚的机会!” “啧啧……” 方寸都由得感叹:好员工啊! “确实有事要吩咐你去做!” 他笑了笑,道:“不过赏赐却也少不了!” 说着吩咐一边的小狐狸,道:“去取一百两银子赏赐给他!” 只是一百两银子,怕是林机宜抠抠脚指甲都能抠出来,但是他听到了方寸的话,却顿时大喜,甚至有些感激了,连连叩首,然后颤抖着接过了小狐狸递过来的银子,喜不自胜。 到了夜里,林机宜的婆娘撇撇嘴,不满道:“你立下如此大功,公子才给你一百两?” “你懂个屁?” 林机宜神清气爽,直接顶了回去:“青柳大爷每次立了大功,才得三百两,你知不知道?” …… …… 到得末了,轻轻松松处理干净了,便只剩了方寸与清江六子,来到了云霄在鼋城的宅中。 “你们答应了妖族俊杰们的挑战,是想干脆在这鼋城,一举扬名么?” 方寸看着几位同窗故友,以及当初被硬塞进了清江六子之中,自己都没见过的生面孔,笑着问道。 “妖族启衅,自该应战,如何是为了扬名?” 孟知雪还是那般说着一些旁人一见,就觉得很高傲的话。 “真是个呆子啊……” 方寸笑着说了句,道:“不是为了赢你应战做什么?” 孟知雪迎着方寸,是半点脾气也没有,声音低了下来:“当然也是为了赢的!” “很好,那我可以帮你们赢!” 方寸笑着看了他们一眼,很有自信的说了一句。 “帮我们赢?” 清江六子顿时怔了一下,孟知雪、鹤真章、梦晴儿、雨青离等人倒还好,而灵雾宗的炼真玄,也是见过方寸的手段的,对他很是敬仰,倒是暮剑宗的陈得鹿,脸色多少有些尴尬,自己毕竟是堂堂金丹,还曾经是暮剑宗的长老,如今却要被一位小辈来指点…… 方寸笑着看向了他,道:“陈师兄不信我?” “没有!” 陈得鹿立时殛口否认,然后看看左右,见其他人没有避讳的意思,只好小心的向方寸道:“借一步说话!”两人来到了偏殿,就见他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卷剑谱,陪着笑道:“我们暮剑宗的宗主呀,对当初那个……那个事吧,一直觉得挺不好意思,所以早早的就命我将暮剑宗的七大剑式,送给方二公子一瞧,只是许久没得着机会……您可千万收下,免得我挨罚!” “咦?” 方寸倒是有些哭笑不得了。 当初自己走五宗,悟道术,乐水、云欢、灵雾,甚至是九仙宗,都多多少少帮了自己一把,惟独暮剑宗,因为太过小气,自己干脆跳过了,其实也没有怎么记仇,倒是不成想,如今见着形势变化,暮剑宗倒是惴惴不安,巴巴的一直在等机会,把这七大剑式给自己看…… “那我就……算了,收了吧!” 方寸勉为其难,为了大局,还是收了下来。 暮剑宗陈得鹿长长的松了口气,终于不担心以后被穿小鞋了。 自家宗主虽然抠门,但见势极准的呀! …… …… 回到了殿间,方寸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笑着向诸位同窗道:“你们天资本就不凡,这段时间,也修得厉害神通,得仙门资源倾斜,根基颇厚,若只面对寻常凝光境修士,我对你们其实是极有信心的,不过,此一番妖族来势汹汹,且又是由他们挑选得你们,所以我若料得不差,妖族必然已经早有准备,你们该当自己面对着金丹境界的对手才行……” 一席话说了下来,众人皆有些振奋。 孟知雪惊喜道:“你愿意教我们?” 梦晴儿则是笑得温惋清纯:“哎呀呀,方二公子教我们,那定是没有问题的呀……” 方寸忍不住打个了寒颤,瞪了梦晴儿一眼:“好好说话!” 梦晴儿白了他一眼,大大咧咧往椅子上一倒,叹道:“可累死我了……” …… …… 方寸看向了孟知雪,道:“妖族共有三十六人参加演武,但大仙会演武,少则七天,多则半个月,前期并不如何受人关注,再加上妖族也想多多观察,所以一开始,妖族出手的不会太多,不过你名声最响,想是会排在前面,需要做好第一个出手与对手较量的准备!” 孟知雪点头:“我没问题!” 方寸点了点头,道:“若你赢了第一战,后面的人,便会好过许多了!” 众人听着,皆有些激动不已,暮剑宗真传陈得鹿已忍不住问:“方二公子有何妙策?” “想赢妖族不难,但也需要几步准备!” 方寸笑着说道:“第一步,便是知己知彼!” “第二步,便是有的放矢!” “第三步,庆功宴!” “……” 众人听得都有些讶色,一脸不明觉厉的样子。 倒是鹤真章,在众人都一片凝重之时,期期艾艾的抬头,道:“老方啊,需要几步干掉那些妖魔倒是不重要,知不知己彼也不重要,我现在倒是有件头等重要的事情找你……” 方寸信心满满,笑道:“讲!” 便见鹤真章有一点点不好意思,扭捏道:“我在晚香居有个账,你能不能给我报了?” 方寸:“?” 众同窗:“?” 第三百零七章 知己知彼 听得鹤真章前后讲了一下当初在晚香居如何如何因为义愤出手,如何如何包下了整个晚香居,又是如何如何被宗门拒绝了认这个账,自己堂堂炼气士又不好意思赖账等等…… 方寸诧异的问道:“然后呢?” 鹤真章道:“然后啊,那位佳音姑娘说愿意替我付这个账!” “然后呢?” “然后我拒绝啦,堂堂炼气士,怎么能让一位女子拿她的血汗钱会钞呢?” “再然后呢?” “再然后我就想着,不能让晚香居看出来我没有银子啊……” “你怎么做的?” “我就天天去,天天挂账,越挂越豪气,晚香居乐得合不拢嘴,一点也不敢跟我提银子的事,生怕惹怒了我,然后就这么越挂越多,越挂越多,我也终于快有点绷不住了……” “……” 方寸对鹤真章的遭遇表示很同情,对他救佳音姑娘的事情,也表示赞赏。 然后拒绝了他! …… …… 无视了鹤真章无辜又可怜的眼神,方寸转过了头,看着在一边坐着喝茶,轻松惬意的云霄,道:“与妖族之战,乃是大事,需要做的准备也不少,其他的倒是都还好说,不过有桩儿最为重要的,必须得云兄去做,而且要快,最好在演武开始之前,便将一切准备妥当……” “我?” 云霄愣了一下,放下了茶盏,道:“需要花钱么?” “需要!” 方寸道:“而且需要不少!” 云霄的脸色顿时显得有些尴尬了起来。 “放心!” 方寸望着他笑道:“我有钱!” 云霄的脸色顿时松快了,一边的鹤真章投来了幽怨的目光。 然后方寸便笑着向清江六子道:“再之后,便是该准备好我们要做的第一步了!” “知己,知彼!” “……” 众同窗顿时都打起了精神,知道这一步的重要性。 只是一时间,却也没什么思路。 妖族来自南疆,隔着千山万海,如何打听他们的底细? 而方寸则是很有信心,笑道:“放心,他们自己就会说出来的……” 交待罢了,便自领着怏怏的鹤真章,往楼外走去。 一同随他出了楼的,还有得了邀约的云霄,以及明明很好奇,但却故意表现的不好奇,分明是想跟着,而且一听方寸说不好吸引太多人的注意,立时就如言改换了装扮,从一个惊艳世人的女神王,化作了一个最多也就是明艳一城的普通美貌女子的南凰神王。 问去哪里,方寸只说要去到一处热热闹闹,既有妖魔,也有人族炼气士的所在。 这一类的地方,无论是初至鼋城的方寸,还是高高在上的女神王,又或是一毛不拨,从来不到这些花钱的地方来的云霄,却都不熟悉,于是,带路的人便也顺理成章的成了鹤真章。 鹤真章明显有些心虚,带着他们来了一处热热闹闹的酒楼。 地方倒是合适,只是对过恰好就是晚香居…… 众人也都不说破,只是装作不知,笑吟吟的跟着方寸上二楼去饮酒。 “如今正是演武即将开始之前,且妖族与鼋城炼气士,已经分明斗出了火气,想要问他们,可不用想他们能够老实回答,就算用些摄魂,搜神的手段,也只能对一些修为低的妖族下手,但这些妖族,一来不见得真能够了解那些妖族俊杰们的底细,二来,我们也不好寻找太多这样的人,所以……”女神王坐了下来,笑着看向了方寸:“我还真挺好奇的……” “你究竟如何,能让那些妖族,主动把他们的底细报出来……” “……” 方寸笑着执酒,为她斟酒,道:“神王姐姐且看着便是!” 一边的鹤真章忙抢过了酒壶倒酒,口中道:“方二公子一句话,我就去逮几个妖魔回来!” 方寸笑着摆手:“这倒不必!” …… …… 地方确实很热闹,到得傍晚,前来开怀畅饮的炼气士越来越多,期间也夹杂了不少妖魔,实际上鼋城这场大仙会,对许多炼气士而言,也是个难得的放松机会,毕竟平时大部分时间呆在山上,当真享不到红尘滋味,正好借着此机会出来体验一番,而对妖族来说,则是在他们那千里蛮山,万里深林的地方,灵材地宝倒是不少,可是去哪里找这些美酒佳肴去? 而人一多,自然嘈杂,加上如今大仙会演武在即,也就成了最热闹的话题。 一众炼气士说起了白天时的挑衅,便免不了你争我抢,你说他能赢,我说这个看着挺壮实,纷纷发表着自己的意见,也不知多少十年没下山的人,一下子就变得消息灵通了起来。 女神王等人,不由都有些好奇的看着方寸。 倒是时常有人说,越是这等热闹去处,愈是好打探消息。 可另一个角度来说,越是这样的地方,吹牛装大头的也越多,十句话里,倒是九句是假的,另外一句还是掺了一半的水,不是最精明且擅长的人,又如何能分辨得出真假来? 难不成方二是打算从这里打听消息? 对于他们的疑惑,方寸则只是心情颇佳的饮着酒。 …… …… 楼间气氛到了酣畅处,也已起了不少争执,这时候,便见得有人大步走了出来,在这楼子里挂上了几个硕大的牌子,还有敲锣打鼓的,高声叫道:“诸位同道,恰逢仙会盛事,我等自然也该热闹一番,能不能赚一把大的,就看诸位的眼力还有见识了,来来来,都来……” “我灵风堂今日凑个趣,把那三十六位挑战我鼋城天骄的妖族俊杰与他们要挑战的人,都选了出来,名字就在这里,大家看好了的,就赶紧押注了啊,最早的一个,便是清江城九仙宗的月仙子孟知雪,对阵妖族红鳞怪,赌率一赔三,金银龙石法宝符篆均可,快呀……” “……” 鼋城一众炼气士,甚至是夹杂在其中凑趣的世家公子们,皆是玩这个玩熟了的,闻言皆是大喜,纷纷叫道:“终于有人开盘口了,来来来,这等盛事,一定要押个彩头才是……” 说着纷纷掏钱,热闹至极。 而在这楼子里,也有几桌妖魔在饮酒,分明如今形势已经异常敌对,但它们却像是赌了气,仍然是要跑到鼋城红尘里来热闹,况且之前虽然他们做得嚣张,但出手惩治了它们的,也只是清江六子等寥寥数人而已,大多数时候,鼋城炼气士倒是都下意识让着他们的。 而这,则也养出了他们猖狂气焰,也成了如今的鼋城一景。 见得一众炼气士纷纷拿银子赌盘口,热热闹闹,便有妖魔好奇,一把扯过来一个小厮儿,凶声凶气的道:“那些人在押什么乱七八糟的盘口,这究竟是在搞什么瞎玩意儿?” 那小厮便也不敢得罪,只能道:“这是在押他们谁能赢呢……” 说着讲解了一番:“押了我们的月仙子,一百两里面赚三十两,押了那妖怪……怪……” “怪好看的妖族大人,一百两里就能赚二百两呢……” 这些妖魔听了倒是大喜:“为何我妖族赢了赚这么多?” 周围早有炼气士听到,便笑着道:“那是因为你们妖族输面大,咱们清江九仙宗的月华子,那是什么身份,人家乃是九仙宗真传大弟子,和当年的仙师方尺同门呢,对上一个红鳞的妖怪,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就我看这个一赔三的盘口,灵风堂怕是还要赔了呢……” 一众妖魔顿时大怒:“胡说八道,我妖族怎么可能输?” “乱说什么红鳞妖怪,那是幽雾岭的少主柳灰大人,修为可是高得很……” 一边的炼气士别的都少,就是不少抬杠的,立时红着眼睛,端了酒碗,腿往凳子上一踩,就开始吵起来了:“你们可知,咱们这月仙子,出身柳湖书院,你们知道不?当年仙师方尺出身的书院,人在书院,就修炼成了宝身,入了九仙宗,更得宗门培养,修炼月华身……” 周围人听得他说的头头是道,也皆与有荣焉,纷纷叫好:“月仙子必胜……” “我们皆押月仙子……” “……” 一边的妖魔急了眼,纷纷将自己身上带的狗头金拿出来,大把的砸出去,大叫着:“我们押柳灰大人,柳灰大人出身幽雾岭,爹是幽雾岭青蛇主,娘是赤霞山的红芒婆婆,一人就兼两大血脉在身,来历非凡,十年前就已成名,岂是你们这什么狗屁的月仙子能比的?” “我们月仙子有青玉如意作兵器……” “我们柳灰大人还曾经去黑风岭学过唤风术呢……” “……” 楼下吵得热闹,楼上,方寸却是慢慢将酒杯放下,笑了起来。 这时候,已经有人将所有争论中记下来的言辞,一一放到了他的面前。 方寸拿起来看了一眼,道:“这样的盘口,在鼋城,起码还有几十个之多,而专门负责记录并且筛选这种消息的人,我手头力不足,也只安排了二三十个,专门蹲点,负责记录,以后还可以再安排更多,通过这各自不同的消息对比筛选,还能不知道他们的来历?” 说着,将这些记录推到了女神王面前:“这些妖族俊杰们的底细,就有了!” 然后,又将账簿推到了云霄面前:“云兄修建仙柱的银子,也有了!” 最后,笑着看向了鹤真章:“跟着押注,鹤兄的账,同样也可以结了!” 第三百零八章 想输都难 众修盼望的大仙会演武,终于到来。 似乎因着这一届的演武,与往昔不同,有了妖族俊杰加入进来的缘故,鼋城也表现出了非同以往的热情,非但依例搭起来了供演武斗法用的仙台,而且修筑的极是雄伟好看,偌大广场之间,以搬山之法,运来了大块大块的白玉石雕,方方正正,堆彻于地,足足铺了百丈之广,而在四周,则又花费无数符篆阵简,做出禁阵,以防斗法时余波波及了他人。 甚至在白玉石雕擂台之外,还竖起了四根通天的白玉石柱,雕纹精美,气魄辉宏,四周则是高高的看台,有身份有地位者,皆有雅致坐席,而身份普通者,也能在擂台周围站着观看,见着这擂台,哪怕一直对鼋城不怎么配合自己而深有怨言的仙使玉机,也意外欢喜。 “兴许是随着鼋神王上一次于众人面前开了口,鼋城就变得重视起来了……” 他心里暗想着。 而在擂台演武正式开始之际,则又是一番别样的热闹,对于常人而言,炼气士应该是神秘而稀少的存在,似乎每见一次,都跟见着了神仙也似,可到了这时候,才让人感觉,这炼气士哪里稀缺了,分明多成了灾,瞧那一个个金丹如狗、凝光如鸡,筑基都找不着位子…… 而在周围那个虽不入场,但却可以看得比场间人更为清楚仔细的楼上,方寸及南凰神王等等,则也已经早早过来。如今距离妖族挑衅,已经过去了三天,虽然依着常例,祭礼之后,第二天便是正式演武,但这一次,云霄及鼋城众修借着要修筑仙台之名,拖了三日。 对某些布置而言,这三日自然也是很有必要的。 …… …… 照例是一番激昂顿挫的讲法陈情,而后还是那位名义上的主事者仙使玉机宣布擂台演武正式开始,首先第一个上了场的,便是来自石溪郡的凝光境炼气士与白泽郡的同境炼气士,这二人能够被抽签抽到了第一个上场演武,心里倒是很激动,石溪郡来的那位,都结巴了。 不过动起了手来,两人倒都是全力以赴,各不留手。 他们深知,想要进入神宫听讲,除了在论道碑上取得好名次之外,给人留的印象也极重要,自己赶上了这第一场,便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个个铆足了劲,要惊艳诸人一把。 只可惜,没成…… 这次毕竟不是以前,众炼气士关注的已经不是天骄演武,而是妖、人对垒! 于是,足足前面三场演武,众修都看得意兴索然,尤其是第三场时,因为双方实力相当,竟是斗了整整一个时辰未分胜负,下面人都已经看得有些无奈了,甚至有人直接高声叫了起来:“还打什么打,这么有力气打架回房子里跟婆娘打去,跑到这里来浪费啥功夫嘛!” 无奈之下,两人只能算和局收场。 自有大仙会以来,这也算是罕见的被迫和局了…… 到得第四场时,实在见着众修意兴阑珊,提不起兴致,仙使玉机,便笑着向南疆妖使青角妖王看了一眼,对方明白玉机的心思,沉吟片刻之后,便自向着下面人点了点头。 于是,一众妖族俊杰里,便有一位身着青裳,袒露红鳞的年青男子站了起来。 “哟……” 下方一众炼气士,皆是下意识的精神一振。 更有几个小厮模样的,立刻左呼右唤,高高的举了一个牌子出来。 上面写着:月仙子对红鳞怪,三赔一。 经过无数妖族人的努力,终于将赔率扳回到了他们满意的一方。 …… …… “兀那清江九仙宗月仙子,我……” “不必说了,我早在等你!” 见得那幽雾岭柳灰少主起身,挟一团黑雾飘到了场间,还不等他将宣战之言说出来,东侧的仙台上,孟知雪便已飘摇起身,踏着一朵腾云来到了场间,身着白裙,一尘不染。 周围炼气士见了,顿时一片欢呼。 而那幽雾岭柳灰少主,见得孟知雪现身之际,周围的欢呼声,远比自己更为热烈,脸上闪过了些许阴沉之意,他眼睛眨得一眨,瞳孔便忽而变了,成了一双瞳孔,让人瞧见,莫名有种阴瘆瘆之意,鲜红的舌头轻轻舔过嘴唇,低声道:“我可有段时间没有吃人了……” “尤其是,你这样的美人儿……” “……” “幽雾岭少主柳灰,能够得了姓氏,便说明他是幽雾岭的王族,辈份上堪比一方神王血脉了,连云霄都会比他差了一些,因为云雾最多也只是个私生子,当然,南疆那边,遍地草头王,王族并不值钱,但这起码也说明了他血脉之强,尤其是,他身兼两大血脉……” 楼间,南凰神王已经随手拿起了一道卷宗,细细翻阅着,目光下移:“此妖儿十年之前修成妖相,成名于南疆,一身妖力强横,天赋神通广大,掌握精妙,又曾往黑风岭修习御风之术,曾经被幽雾岭誉为下一任妖王之选,传言已经得到了往大妖尊座下听经悟法的资格!” 微微一顿,她放下了卷宗,道:“此妖儿起码有与鼋城金丹一战之力,你那师妹……” 她乜斜方寸一眼:“有把握?” “其实论起入书院时间,我该唤她一声师姐!” 方寸笑了笑,道:“不过,这姑娘虽然呆了些,但我相信她能赢!” “是啊,她必须赢啊……” 一边,没有人能够注意到的鹤真章幽幽开口:“我把借来的钱全押她身上了……” 女神王瞪了他一眼,道:“如果不想我给你加利息,便老老实实抄录!” 鹤真章急忙点头,勤快的抄录了起来。 没办法,如今方寸将小狐狸送回了守山宗,以免她看到这等的擂台捉对儿厮杀,产生心理影响,于是手头捉不到人,写写画画的事全归他了。 毕竟,谁让他时不时的在方二公子面前说自己字写的好看来着? …… …… 也是在此时,那擂台之上的两人,早已你来我往,动起了手来。 这是第一场妖族俊杰与鼋城天骄对垒,众修倒是将这当作了大仙会的第一场演武来看,一个个激奋不已,大声叫好,只是,这股子兴高采烈的劲儿,却是很快便哑然了…… 那位幽雾岭少主,一出手便出人意料的凶狂。 身边妖风袭卷,昏天暗地,其中一道幽影来去无踪,遍布整个擂台之上,而在那滚滚妖风之中,则时不时有道道几乎肉眼看不见的尖刺呼啸而出,激射四方,甚至连那妖雾之中,也挟着一道道莫名诡异的气机,就连那坚硬无比的白玉石岩,染上了,都腐蚀一大块! 孟知雪在这擂台之上,身形便如弱柳拂风,似乎站都站不稳。 已不知有多少炼气士惊得瞠目结舌,惊恐道:“没想到这妖怪如此厉害,凭他那毒与神出鬼没的怪刺,怕是连不修术、武二经的金丹也抵挡不住啊,月仙子小小年纪,怎么可能……” 越想越后悔:“我该押那妖怪赢的啊!” 而在一片显得有些压抑的氛围里,妖族一方,则皆是心情舒畅至极。 “专为了这月仙子,谴了柳灰出去,又如何不手到擒来?” “光看此时局势,便已稳操胜算,更何况幽雾岭少主还有两大神通未曾施展?” “此一战,当大振我南疆声势!” “……” “现在你还觉得她能赢?” 就连那楼里的女神王,也笑吟吟的看向了方寸。 “呵呵,孟师妹确实是最冒险的一个,因为当初最早被挑战的是她,所以最早动手的也是她,我没有足够的时间传授给她一些沾便宜的法门,只能靠她自己的实力去应战!” “不过,她还是能赢的!” 方寸脸上露出了笑容,道:“虽然只有三天时间,但我已经将各个地方打探出来的无数消息汇总,并请云兄将鼋城一些对妖族了解颇深的老学究请来,前后筛选,一并分析,尽可能将那位幽雾岭少主所有的来历与本事,一一分辨了个清楚,并及时做出了应对……” “他出身幽雾岭,身具青蛇、赤猬两种血脉,便可知道擅长使毒,驾御红芒!” “我虽不知他毒性如何,却已让孟师妹提前含了避毒丸,并连服十颗补气丹,然后封了口鼻,避免在与对方斗法之时喘息,至于他那一身神出鬼没的鳞刺,则一袭仙裳尽可防得!” “当然,这仙裳价值三十枚龙石,回头须得找九仙宗报了!” “总而言之,该做的准备都已做了……” “那幽雾岭少主,还有两大压箱底的神通未曾施展……” “而我为孟师妹准备的底牌却还有三张……没办法,时间紧,只能准备三张……” “又试问,她怎么会输呢?” “……” 方寸说着,慢慢举起了左手,竖起三根手指,一一放下。 “三!” “二!” “一!” 在数到“三”时,擂台之上,忽然响起一片惊呼,数到“二”时,响起了一声惨叫,数到“一”时,整个擂台,包括了前后左右观看的人,忽然同时变得鸦雀无声,古怪至极! 女神王猛得转头,向方寸看了过来。 方寸则一副非常平静的样子看着擂台:“呶,赢了!” 第三百零九章 绝世天骄 哪怕是女神王,在这一刻,也多少露出了些惊奇。 方寸数了三声,场间便出现了三种变化。 在他数到第一声时,那位幽雾岭少主便已忽地加强了对孟知雪的攻势,从他们这一战开始,孟知雪便多少落于下风,不少人都看了出来,无论是双方妖力与法力的对比,还是双方的肉身强悍程度,对方都高过了孟知雪良多,更不用说是对方那连坚硬的白玉石雕都能够腐蚀的毒以及神出鬼没的红鳞刺了,起码从这些变化上看,简直便如金丹对凝光般的不公平! 然而孟知雪表现的有一点出人意料,那便是在对方的强攻之下,居然死死守住,没有崩盘,尤其是对方的毒与红鳞刺如此厉害的情况下,她更是表现出了出人意料的顽强,始终没有吃明显的大亏,而这意外的表现,带来的,则是众炼气士的心忧,与柳灰的愤怒。 有些时候,明明自己占了如此多的优势,偏偏拿不下对手,也是很丢脸的。 于是,柳灰在出人意料之际,陡然间施展出了厉害的神通,一道盘旋不定的巨蛇从他身上飞腾而起,粗如水桶,凶如恶煞,一圈一圈的昂起身来,蛇口猛得张开,带着些让人难以抵挡的森然毒意,狠狠的向着似乎孤苦、无依、可怜、弱小的孟知雪当头吞噬过来。 众修那一片惊呼,便是由此而来。 到得此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败局已定,忍不住替孟知雪担忧。 可众人没想到的,却是紧接着的形势逆转。 一片惊人而耀眼的光华过后,孟知雪忽然欺身急进,玉如意狠狠击落下去。 这看起来吉祥而精美的如意,拿在手里,倒像根棍。 而在她面前,则是那位幽雾岭少主,直挺挺的躺在了地上,脑袋上生出了一个大包。 至于这少主本人,却已是硬生生被敲得昏死了过去。 那一声惨叫,便是由此而来。 于是,紧跟着的,便是众修的哑然,因为场间已经出了结果,但他们居然不敢相信。 …… …… 刚才是发生了什么情况? 为何明明必败的了孟知雪,竟在这种情况下赢了? …… …… “好,好……” 足有数息功夫过后,才忽然有几位老炼气士高声叫喊了起来,大力拍手。 惟有这些修为高深的,才看清楚了刚才的模样,孟知雪在对方化出妖相巨蟒,狠狠向她吞噬了过来时,居然没有试图躲避,而是直迎着对方冲了过去,而这本是一个寻死的行径,却偏巧不巧,恰好对方居然正在急急的转化蛇相为另一副妖相,居然被她赶了个空子…… 然后结果,就是孟知雪拿如意当棒子,一头敲在了柳灰的脑袋上。 任你什么妖气冲天,红芒遍地,一棒子敲状了,也得昏死…… 这还是孟知雪没有杀心的情况,若是她有杀心,这一棒子怕是脑浆子都打出来了…… …… …… “怎么做到的?” 就连女神王,在这时候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些诧异之色,急急问道。 以她的修为,这等境界的斗法,不过是如小儿胡闹般,但饶是如此,还是有些变化,出乎了她的意料,便如孟知雪怎么敢迎头冲上去,便如那柳灰怎么会偏在那时转化妖相…… “提前推敲出来的!” 方寸转过头,笑着回答,道:“孟师妹修为是不如对方的,但强在根基扎实,又有了我的提醒,以及为她做的准备,所以防守极为稳固,对方不动非常手段,是不可能拿下她,起码不是在短时间内拿得下的,而那妖族已憋了一股子怨气,本是想在这第一战里扬眉吐气,漂漂亮亮赢上一场,所以见久攻不下,反而是这位占了上风的幽雾少主先沉不住气了……” “他要以一种碾压而漂亮的手段,一举将孟师妹击溃,所以定然会动手妖相,而在打听到的有关他的卷宗里,这位幽雾少主早在十年前便已修成了青蛇妖相,实力不菲,但此事流传太广,反而更显得其中有猫腻,便是妖族再单纯老实,又有谁会将自己压箱底的本事说得天下皆知?所以我猜着,这位幽雾岭少主会被派出来打头阵,便有可能还藏了其他底牌……” “世人皆知他修炼成了蛇相,我却猜着,他应该修炼成了另外一脉的妖相……” “先以蛇相惑敌,再以红猬妖相摧枯拉朽般的击溃,甚至当场将对手杀死,而且是极为凄惨的杀死,才是它真正的目的,所以,孟师妹早先身上便背了白玉剑匣,但却一直没有出剑,只以如意御敌,给对手一种她留了白玉剑,是为了对付对方妖相的感觉……” “而在对方妖相施展之时,只要对手没有直接攻过来,那便一定是在打着转换妖相的主意,趁着这个空档,冲杀上去,便可以抓住对手转化妖相的空隙,反而一举反败为胜!” “……” 女神王听着这话,已是有些不耐烦:“打架就是打架,怎么到了你这里偏这么多道道?” 方寸无奈,也不太敢接这一句的茬。 女神王叹了一声:“不过好歹,用处是有的……那妖儿若不如此变化,又该如何?” 方寸只好苦笑道:“我给了孟师妹三道底牌,便是应对三种不同的局面!” 女神王眉毛一挑:“斗法形势千变万化……” 方寸忙道:“若三种都应付不得,那还有三种保命的方法……” 女神王:“……” “不过幸好,侥幸赢了!” 方寸笑着,微微摇头,道:“这也是孟师妹自己的本事,这世间最让人烦气的,便是那种你将话说了百遍千遍,对方仍然做不到位的情况,好在孟师妹不是,她这人有些呆气,有些时候便极尽钻牛角尖,但倘若她自己能想明白了,那交待什么事,做起来都极为周道!” 一边的鹤真章掩不住面上的喜色,连连点头,押赢了孟知雪,也算大赚了…… …… …… “绝世奇才,天资惊人!” 而在方寸娓娓道来,向女神王讲述着孟知雪赢了这一战的缘由时,那仙台周围,早已掀起了片片热浪,不知有多少炼气士又惊又喜,纷纷高声大叫,赞溢之辞犹如潮水袭卷。 同样的,许多老修这时候也都忍不住捋起了胡须,高声赞叹。 “明明处于如此劣势,却偏可以抓住那微乎其微的机会反败为胜,这女子了不得!” “好生加以教导,怕不是又一位女剑尊?” 九仙宗一方,就连宗主都惊愕的起了身,旋及向着身边的长老连声感叹:“此前真传陆霄,道心蒙尘,不顾劝阻,决意下山悟道,本以为我九仙宗多年苦心培养的一位天骄弟子,就此夭折,这才只能选了这个女徒撑门面,却没想到,她的天资居然也如此之高……” “就此斗法之时显露的天资,怕是不输于陆霄了吧……” “……” 另外一个地方,则有几个看起来普通,混在了人群里,一点也不起眼的老修,捋须微笑,然后将孟知雪的名字记了下来,笑道:“也是我等的运气,不成想只是观这演武的第一日,便发现了这等好苗子……原本还想给她开个后门进入神宫的,现在竟是直接选进来就好!” 至于妖族一方,则是脸色阴沉得厉害。 尤其是那幽冥岭少主被救了回去,苏醒之后,整个妖都懵了。 他几乎已无暇去感受周围众同族投来的冷漠与鄙夷目光,自己尚处于慌乱之中。 怎么就,输了呢? …… …… 大仙会演武继续,又是些鼋城天骄各自上台比拼。 到了这时,众修的态度,却也是好了许多,这一日见得这场大战,便已不虚此行。 而女神王看着孟知雪款款走回宗门位上,转头看向小楼方向行礼的一幕,悠悠叹了一声,道:“经得此战,这丫头必定扬名鼋城,甚至连朝歌,也有可能会传扬她的姓名了……” 方寸笑道:“不过刚开始而已!” 说着话,转头向一边满面喜色,不停掐算着手指,算自己赢了多少钱的鹤真章。 “鹤兄,够了没?” 鹤真章喜不自胜,道:“快了!” “……” 方寸无奈的想:“这究竟是挂了多少账?” 笑了笑,道:“不必着急去算,在你这一阵上,多赢一些,便就够了!” “我这一场……” 鹤真章顺着跟了半句,忽然反应过来:“该我了?” 仔细一想:“好像我当时确实是第二个被点了名挑战的……” “也不仅仅如此!” 方寸笑道:“妖族此前被我杀了一番威风,又被知雪师妹这一战狠狠打击了一下,所以如今想必是满心焦迫,只想在这擂台上赢一场,也好多多少少,挽回一些颜面……” “啪啦”一下,鹤真章手里的笔掉落在了案上。 “我还没准备好呐……” “……” 一边的女神王都“咯”的一声笑出声来,道:“那孟丫头本来就是个有本事的,天资与根基,都是少见的好,能够调教得她赢了,也不算什么,若是我传她一两招,没准她还会赢的比现在更漂亮些,倒是这个,你能调教赢了,我才算承认……你有你兄长三成的本事!” “三成?高了!” 方寸笑着,看向了鹤真章,道:“鹤兄,你最擅长的是什么?” 鹤真章脸色极为尴尬,看了女神王一眼,凑到方寸耳边,道:“霸王抱鼎……” 方寸脸都黑了。 第三百一十章 鼋城三雅 果不其然,在演武第一日,妖族输了这么一场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没道理输的一战之后,竟是没有急着再挑战,毕竟妖族也不是傻子,这一战输了,他们便也隐隐察觉,哪里有些不对,因此急急坐在了一起,围着那个败下阵来的幽雾岭少主柳灰,前前后后,询问不停。 似乎,他们也想尽快的找出原因,自家输了,是因为什么…… 不过,他们有没有找到原因不知道,但也不可能在演武第一天,输了这么一场,便什么也没说,因此只在这一天的演武,快要结速时,有一个生得妖艳而貌美,笑起来露出两根尖尖蛇牙的女子,款款从妖众里走了出来,笑着向众人道:“明日我愈战鹤公子,如何?” 如此众目睦睦之下,鹤真章也只好应战。 而且不但应战,还背着手于人前现身,笑吟吟道:“我早已等你多时了……” 众炼气士,顿时一片叫好之声。 皆觉得,这位清江郡乐水宗的鹤公子,风仪实在不俗。 只是众人不知道的是,应下了这一战后,鹤真章回到了小楼里,脸色就已经变得煞白,目光有些央求的看着方寸,道:“老方,方公子,方师……我这条小命,就在你手里啦!” 方寸一边翻看着卷宗,一边道:“去,你不是会霸王抱鼎么,去呀……” 鹤真章脸如死灰:“这一招对方不配合,用不出来啊……” 方寸明明觉得自己养气功夫已经很少了,这时候硬是有种要掐死他的冲动。 …… …… “对方急于想赢这一战,挑选了你,本来就是把握最大的!” 翻看了半天的卷宗,方寸才向着鹤真章道:“而且,他们既然在仙会演武之前便已点名挑战,有理由怀疑,他们之前其实已经打听过你们的底细了,我们能够从他们的血脉及出身,推敲出他们的天赋神通,他们同样也可以从我们的宗门与入门长短,推敲我们的修为!” “你乐水宗名声不低,所以他们定然知道你擅长的是符篆!” “若我预料不差的话,明天与你交手的,定是一位妖躯强横,擅长武法的妖类!” “……” 鹤真章闻言倒是眨了眨眼睛:“那女妖精看着倒不像,腰那么细……” 方寸幽怨的看了他一眼,鹤真章急忙清了清嗓子,坐直了。 “妖躯擅战,与腰细不细关系不大!” 方寸道:“真正妖躯庞大,所向披靡的,在军阵之中厉害,但在这等搏命演武的擂台上,倒是弱了些,真正可怕的武法高手,却多是些身材矮小瘦削之人,因为可以用兵器,你这位对手的卷宗,我也打听到了,乃是出自南疆红叶儿谷,族中血脉不强,名声亦不响,可见她能够被青角妖使选出来御敌,便一定有她自己的本领,而且这本领,也必然不会弱了……” “那妖女擅长潜行刺杀!” 一边的女神王忍不住插了句嘴,道:“这一句话算是我送你们的,那丫头血脉凝炼,妖气内敛,说话之时细声细语,脚步轻飘如踏细风,可见身法速度,一定是超乎了常人的……” “那我怎么祭符?” 鹤真章听着这话,脸都已经白了。 倒不是老鹤天生胆子小,或是在宗门里没有下功夫。 他这时候面临的问题,本来就是最为明显的一个问题,他修符篆之道,而符篆一道,又本来就是《书经》衍伸的一种,凡是本命《书经》者,皆不擅近斗,莫说是他,就算是找几个金丹老炼气士来,面对着一个擅长《武经》,尤其是刺杀之人,都占不着什么便宜。 通常来说,他们面对这样的挑战,往往会说:读书人君子动口不动手! “鹤兄若使符篆之法,怕是没什么胜算!” 方寸直接坦言相告,然后迎着鹤真章煞白的脸色,道:“除非用你另外一个优势!” 鹤真章倒吸了一口凉气:“我还有别的优势?” “嗯!” 方寸点头,道:“你脸皮厚!” 鹤真章一句话憋在了肚子里,想了半天,点头道:“……也对!” …… …… 到得了第二天演武开始,众炼气士赫然发现,邀战鼓还没敲响,演武台上,便已经盘坐了一个女子,面朝朝阳,身穿红裙,娇美可爱,昨日最后点名要挑战鹤真章的红叶岭妖女…… “这妖人倒也心急……” “呵呵,还没开始就上台,急着嫁人么?” “真是,若不是瞧着她漂亮,我现在就上去收拾了她……” 众炼气士见了,带着种人族对妖类的优越感,缓缓于台上台下各处落座,指指点点。 一开始说的还挺正经,后来便有些微的猥琐笑声传了出来。 这等笑声,在邀战鼓响起,演武正式开始之后,轰然一声,达到了顶峰。 背对着旭日,一身洒星桃红长袍的清江乐水宗鹤真章鹤公子飘然而来,脚下踏着一朵腾云,手里还持着一把写满了字画的名家折扇,飘飘摇摇,落在台上,向着四方道友揖礼,而在他身边,早就有力士赶了过来,有的搬着小小案几,有的搬着蒲团,有的捧着墨匣。 一一摆放了下去,众人惊奇发现,竟是笔墨纸砚。 …… …… “哦哟哟……” “这可是擂台演武,鹤公子怎么把书房里那一套搬出来了?” “哈哈,换了旁人,我只觉得胡闹,但对清江鹤公子而言,倒是极符合其身份!” “毕竟,这位可是鼋城三雅之一的鹤公子啊……” 众人一片叫好赞扬里,倒是有人诧异:“这鼋城三雅又是什么?” “这你都不知道的?” 旁人一脸鄙夷,然后兴奋的给他科谱:“鼋城三雅,指的便是鼋城治下,诸郡诸宗,最为风流清雅的三位小辈炼气士,这位鹤公子,流连青楼伎馆之间,爱书爱酒爱美人,偏偏的,这等风流蕴事,在别人身上是丑闻,但在鹤公子身上,却着实是件雅事了,便如此前,妖蛮凶横,满堂的相宾,又有几个敢为了那青楼卖笑的女子,站出来与七八个妖魔放对的?” “所以,鹤公子可称真正雅士,排得第三!” “第二呢?” “排名第二的,乃是白泽郡的莫相如公子,此人生得男身,却是一颗女儿心,最爱涂脂抹粉,打扮的比女儿家都精致,在街上走一遭,不知能够迷倒白泽郡多少男子呢……” “哦哟哟,这么个样的才排第二,那谁是第一?” 旁人立时坐直了身体,正色道:“第一你都不知?那当然是柳湖方家方二公子了……” “这位方二公子,据传生得俊美无双,又天资高明,惊艳盖世,最难得的,那是一身风流,不食人间烟火,凡是清江或柳湖出来的,没有不称赞这方二公子的,尤其是他当初在清江时,一人走五宗,于乐水宗石壁题字,于云欢宗折花为剑,败尽真传仙子,偏生那些仙子一个个的竟无怨言,反而绝口称赞,到现在为止,都不知有多少人非方二公子不嫁呢……” “哦哟哟,不愧是三雅之首……” 众人皆连连点头,深表赞同,只是一片附和里,也有人面露疑色。 “你们听说的是鼋城三雅么?我怎么听说是鼋城三骚?” “……” “……” “你们人族炼气士,都是明知要死,还要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么?” 盘坐在了台上的妖女红哨儿,静静的盘坐,看着鹤真章飘然入场,看着他身边的人在擂台上摆下了玉案以及笔墨纸砚,看着鹤真章手持折扇,风流倜傥的向着四方作揖。 她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似乎有些难以理解。 “这是自然,生死事小,面子事大!” 鹤真章笑着回答,坐在了玉案之前,凝神静气,衣袂飘飞。 “那没关系!” 红哨儿点了点头,道:“我只要你的命,不要你的面子!” 她说着话,抬起干净的脸庞来,向着鹤真章笑了笑。 鹤真章也爽朗潇洒的迎着她笑了笑,然后目光下移,落到了她因为盘坐挺身,更显得盈盈纤细,不足一握的小蛮腰上,那笑意更浓了,只是莫名的,变得不那么爽朗了起来…… ……似乎多了点别样的东西! “该死!” 红哨儿莫名就觉得不高兴了,像是被人占去了便宜。 她脸色一沉,便忽然间跳了起来,身形如烟,霎那间消失在了原地,众人都还没有准备好,竟是一口气险些没顺过来,肉眼只捕捉到了一道淡淡的红痕,倾刻间绕了一个极大的圈子,直接来到了鹤真章的身后,而后一道细细的银光,径直向着他的脖子抹了过去。 “呼啦……” 不知有多少人大吃一惊,急急的直起了身来。 旋及就看到,鹤真章身边道道紫影闪过,却是他于猝不及防之间,急急祭起了十几道紫色符篆,符上有电光缠绕,彼此勾连,瞬间形成了一网,将他周身罩在了其间…… 这符篆的出现,已是如电光石火,但在红哨儿看来,竟还是慢了。 符光一起之时,她便已抽身退出了十几丈,一点也没有被影响到,而看着那些分明价值不菲,威力奇绝的符篆,她面上也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表情,反而抿嘴笑了笑,身形倒是一瞬间分出了七八个影子,有的向上,有的向下,有的向左,有的向右,将鹤真章包围。 …… …… “这妖女好生厉害……” “看不出她娇娇柔柔,竟有如此手段……” “修《书经》者,遇到了擅武法者,本就没有道理好讲,鹤公子准备的再充份,符篆总有用完之时,总有衔接不隙之时,但凡露出了一丁点破绽,怕是小命都要葬送掉了……” “这怎么打?” “反正换我是打不了……” “……” “……” 一片惊惶里,倒是鹤真章显得神态雍和淡然,任由周围的符篆飘飞,将自己护在了其中,自己则是不慌不忙,缓缓捋起袖子研墨,铺开宣纸,压住镇纸,然后蘸足了墨汁,提在空中,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抬起了头来,笑道:“若要败你,其实也容易,一诗便足矣……” 虚空里似乎传来了隐隐的轻笑,显然不将他说的当回事。 可是鹤真章,却只微微摇头,忽然大笑一声:“酒来……” 说着,自己拎起了一把酒壶,高高扬起,酒水如柱,倾入口中。 而后他又大叫:“诗来……” 猛得将酒壶丢出,抬袖抹嘴,挥毫写向了宣纸。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第三百一十一章 文思妙华(一更) “那是什么?” 在擂台之上,鹤真章身周祭起的雷符噼里啪啦乱响,再加上在红哨儿身边飞快游移,激起的风声同样混乱不堪,然而就在这一片乱嘈嘈的环境里,鹤真章吟诗的声音还是奇异而高亢,潇洒又疏懒的传了出来,成了这混乱的擂台之上,惟一能让人清晰听入心间的声音……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 “……又折花枝当酒钱!” “……” 声音吟哦,便如投石,瞬间激入了众老修心里。 尤其是那些饮读诗书,最爱诗词文义之辈,更是下意识的心里微微一怔。 “此诗不错啊……” 头一个反应,便是不错。 没有那种一听诗文,便立时惊为天人的反应,事实上,多数人看到了好的诗文,第一反应,也都只是会觉得眼前一亮,似乎不错,而在感觉到了不错之后,又下意识里细细咂摸,眼神便渐渐亮了起来,愈是回味,愈是觉得这寥寥几字里面,竟大有文章,妙不可言。 “好好好……” “何止是不错,当真妙哉……” “……” 也在这一帮老修,或是识化之人,皆内心油然而生好奇与激赏之意时,他们便也可见得,那于擂台之上挥毫泼墨的鹤真章,一边高声吟哦,一边笔走龙蛇,一字一字落在了纸上。 而随着他这些字迹落下,一身法力,竟是凭空激涨,颇有几分冲天豪情之意,便像是一下子彻底放开了,胸怀大畅,法力便也如灵泉喷涌,呼啦啦一声声响,周身的符篆,皆被他的法力激得向外扩散了出去,甚至有朵朵红缤飞舞,宛若天地之间,瞬间桃花绽放。 “嗤……” 妖女红哨儿的身影,都被那法力逼得急急一顿,险些被这激动的法力给推倒。 猛然转头向着那挥毫写诗的鹤真章看了过去,她一张小脸儿,已是煞白。 …… …… “这就是你教了这厮的本事?” 同样在那观看演武的楼里,女神王也略有些好奇,转头向方寸看了过来。 “这是适合他的方式!” 方寸笑着解释。 “神王姐姐比我更了解,本命经为《书经》之人,本就是最难讲道理之人,论一身法力,他们读书悟道,养浩然气,远比旁人更纯正,而论御敌之法,却又远不如《术经》与《武经》,若以符篆御敌,近乎外物,而且与同辈相争,也占不得多少便宜,而不以符篆御敌,便只能借经义或诗词成名了,而其中,又以经义为重,毕竟,经义文章,才算得上治世大道……” “只可惜,经义文章,不是谁都做得出来的,如当初范老先生一般一经成名者,又有几何,大部分,也都不过是皓首穷经,却也只落得拾人牙慧,而他们若是书写先贤经义文章的话,虽然也可以引得天地共鸣,克敌制胜,但比起书写自己作的文章来,却天差地远!” “诗词同样如此,吟诗可以静心,写诗可以疏意,皆是可以短时间内提升自身法力,克敌制胜的妙策,只可惜,能够引动周围人感应的诗句,本就天成,妙手偶得而已,又有几个能够写得出来的?不还是要去书写抄录别人的诗句么,这样一来,威力便折扣了!” “书写别人的诗,与自己写出来的感应天人之佳句,效果相差起码百倍!” “……” 女神王转头看了他一眼,道:“这货也是能写出这等诗的?” “他不能!” 方寸笑道:“但他脸皮厚!” 女神王下意识的抬了下头,然后投来询问之意。 方寸笑道:“写自己的诗与写别人的诗,其间相差极大,那么,倘若自己写的诗,乃是剽窃而来,别人不知又怎样呢?便如当年的范老先生,若不是他身边的老奴点破,又有谁知道他那一篇惊世文章,竟是剽窃而来?所以,我便也记住了,或许,是不是自己的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脸皮要厚,只要够厚了,就可以当作是自己的诗,引那天地震荡……” 女神王听着微一沉默:“道理我都懂,但这诗究竟是谁做的?” 说着话,目光只是在方寸脸上转,显得很是怀疑。 方寸倒是一下子哑然了,只能露出了一副有些不好意思的苦笑。 他可不像鹤真章那么厚脸皮,能够做到假写诗文,仍然感受那绝妙境界。 所以他的选择也不同。 反正不能告诉别人前世有个姓唐的,所以每当“借”了前世的什么,就只这么笑。 这么笑了,旁人就会以为是他自己作的,只不好意思承认罢了。 而他呢,又不用过心里那个坎,简直完美! 而女神王见了方寸的苦笑,便也不由得叹了一声,道:“你兄长注释经文,是个极为难得的,我本来以为你没有这方面的天资,却没想到,你居然在诗词一道如此拿手,果然,你们方家的人就没个简单的,只是,这等诗词,扬名朝歌都够了,你怎么说送人就送人了?” 方寸听着脸都红了。 心里暗想着:“差不多的诗,我还有三百首……” “这三百首不够,还有三百首词……” “再加词不够,我整个三百首曲儿来也是没问题的……” “所以,关键还是不在于诗,在于脸皮……” “穿越到其他世界的前辈们是怎么做到脸都不红的呢……” “是了,穿越了的还好,还有些没穿越的,同样也是脸都不红的呢……” “……” 也是与此同时,擂台之上,鹤真章已写到了兴处,大笑声中,挥毫如舞,声音清朗,竟是震荡了四方,不仅逼得那红哨儿连他的身都近不得,更是将一帮老修听得欣喜不已。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须花下眠。” “花前花後日复日,酒醉酒醒年复年。” “不愿鞠躬车马前,但愿老死花酒间。” “……” 声声清吟,响彻四野,点点笔墨,凝作金光。 “了不得,了不得……” 已有些老修,早已按捺不住,用力的拍着自己的膝盖,甚至直接站了起来。 尤其是那几位暗中观察着这些演武的年青小辈们的老修,更是激动的胡子都哆嗦了起来,连声道:“没想到,前一日见了那孟家女如此天资惊人,本道已先见得了瑰宝,却不成想,今日竟是又见得一位诗才,小小鼋城,短短时间,怎么就见得了这么两株仙苗?” 另外一个老者,则是盯紧场上,紧张道:“这样的诗才,可莫被打死了……” …… 乐水宗一方,那乐水宗宗主在听到了鹤真章吟出前面几句时,就已惊得瞪大了眼睛,听到了后来,激动的手掌都颤抖了起来:“苦日子熬到头了,以前咱们乐水宗,论符符不行,论经义排不上,没成想如今竟养出了个诗才,妙,妙,以后跟人吹牛有资本了……” 说着大手一挥:“他之前是不是来宗门报账来着?” 一边的长老喃喃道:“对,这不合规矩……” “报了!” 宗主一声大叫:“以后他的账,都给他报了!” …… …… 一片惊乱之中,妖女红哨儿暗自咬牙,感受着鹤真章身周生出的变化,她竟莫名其妙的,生出了一种自惭形秽之意,便好似,如今正在挥毫写诗的鹤真章,身上都出现了某种神光,这种神光,高高在上,而自己,却卑贱如污泥,下意识的,对他生出无尽敬畏。 她大惊,复大急。 她知道这是一种文思妙华震荡天地形成的压迫感。 她生在妖笔,便曾经听族中长辈说过一些古老的故事,便如曾经的某某妖王,见得路边一位老儒,腹中饥饿,想要抓来吃了,却没成想,那老儒分明手无缚鸡之力,但抬眼看来,妖王便觉手脚发沉,心中惊慌,别说吃人,竟是一下子双膝发沉,跪在了对方面前。 那时候的她,尚极不解,妖王本领如此之大,怎么会如此敬畏一个凡人? 但族中长辈却告诉她:这便是经义文华之妙,也是如今的人族,身为天地主宰的原因! 让妖王害怕的,不是那个老儒。 而是那个老儒与天地之间文华大道的感应。 妖王顾然可以杀了那个老儒,但他若是真动了手,怕是下一秒,便会有天谴降临! …… …… “难道我也遇到了这样的情况?” 红哨儿咬牙,拼命激起了心间的杀气:“我不能输,更不能败给这个人!” 于是她忽然厉啸一声,脸上都涌起了不正常的红色,身形比之从前,更快了接近一倍,犹如闪电也似,倾刻间便绕过了鹤真章身周那些交织着如雷霆闪电的符篆,手里握着一柄锋利的蛇牙短刃,狠狠的向着那金光浮动,难辨虚实的云雾中间的鹤真章刺落了过去…… 刺出这一刀时,她已拼上了性命。 就算那种天谴是真的,自己也要拼命杀了眼前这个人…… …… 于是,她成功的突破了那层层金雾,来到了那个人面前,感觉似乎没有想象中难。 但冲了过来之后,她便忽然看到那个人,正抬头向自己看了过来。 笑容清朗而潇洒,没有对自己的杀意,只有赏玩。 而迎着自己急冲了过来,一脸杀气的模样,他却是轻轻提笔,在自己鼻尖点了一下。 “小淘气!” 第三百一十二章 半诗惊一城(二更) 那一笔没有杀气,甚至没有什么力量,只有墨汁。 一笔划到了鼻尖之上,红哨儿却一下子便愣在了当场。 她很清楚,倘若这一笔是想要了自己命的话,只须多加点力量,便已成了。 她自己居然冲到了对方身边,而在周围皆是洋洋洒洒,由着对方引动的天地共鸣之力的情况下,自己只觉被他死死镇压在了当场,有种毫无防备,任由对方掌御了性命一样的感觉,她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起码可以死掉十几回,然而对方,居然只是提笔点了自己鼻尖一下。 ……不得不说,这个举动很轻佻,还有一点点猥琐…… 可本已抱了同归之念,便如从生死边沿走了一圈的红哨儿,却直接被击垮了。 她拼命的撑着身体,想要起身,向那可恶的笑脸下杀手。 但她只觉得,对方周围的煌煌气运,已经像是潮水一般向自己扑了过来,头顶之上,似乎迎着一片海,那是从大夏煌煌光明的文思气运之中涌过来的,虽只一角,却异常可怕。 这时候,她终于明白了故事里的那位妖王在怕什么。 于是她在用尽了力气都站不起来之后,竟是顺势跪了下去,然后嚎啕大哭。 而望着痛哭的他,鹤真章脸上也收起了笑容,他没有去搀扶这个女妖,而是微一沉吟之后,继续挥毫写了下去,潇洒淋漓的字迹,恰好搭上了这首洒脱离尘的诗句,使得这周围的煌煌文气,变得更为暴涨,一节一节,便似乎要将某种堂皇之极的气运,引到跟前来。 “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 “一在平地……” “一在天!” “……” 写罢了这首诗,鹤真章撩袖而起,拿起了字贴,自己欣赏了一番。 然后,他递到了跪地痛哭的红哨儿面前,笑道:“送给你!” “我……” 红哨儿愣住了,感觉像是有种海啸似的东西,倾刻间涌进了自己心底。 她竟有些生平从所未见的羞愧,下意识脱口而出:“我……我没读过很多书,不懂……” “没关系!” 鹤真章望着她笑,低声道:“回头来找我,我私底下教你!” 说罢了,将字贴往女妖怀里一塞,朗声大笑,转身而去,身后乃是一片文宝光芒。 …… …… “果不其然,果不其然……” 望着鹤真章半诗写就,负手而下,天地一片沉凝的模样,方寸微不可察的点头。 “踏上修行路之前,我曾以为,气运之说,只是虚无缥缈,如今才明白,这竟不是假的,气运真实存在,笼罩于所有人头顶之上,由人之精神起,可通天地,也是到了这时候,我才总算明白,为何修行之人,需借天意,又为何每一个走在路上的修行之人,皆为囚徒……” “又或者说,这并不是囚徒,不过有所得,有所偿罢了……” “……” 这些话方寸没有说出口来,只是在心里轻轻的闪过,了无痕迹。 可是女神王,却似乎敏锐的察觉到了他某个心思的颤动,若有所思的转过头来,向方寸看了一眼,她没有问出口,但方寸知道她意识到了什么,也知道她是在向自己确定什么。 于是,他轻轻点头,表示肯定。 第五扇门,就这么不经意间,在方寸最后确定了这个问题时,推开了。 …… …… “什么?” 而在仙会擂台周围,众修见得那台上一幕,不知多少人惊掉了下巴。 本是意料之中要分生死的擂台斗法,孰能想到,竟会成了这种局面,那位鹤公子一诗惊鼋城,已是让人深感动容,而更惊人的,竟是连他的对手,也被那诗中之气所震慑,主动伏首认输,这等事,简直有些离奇,但偏偏在这时候看着,却让每个人都又惊又喜。 若说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此时便是了! 诗好不好,不是谁说了都能算的,能引得满堂喝彩,也不过是庸庸之作。 能够一诗慑服妖精,主动下拜,这才真算得上是雅事啊…… 不过惊疑之中,也有人心疼…… “怎么送给那妖女了?” “这败家子,可知这一道字贴,能值多少钱?” 乐水宗一方,诸位长老都气得牙疼,眼睛冒火,恨不能去抢回来。 “无妨!” 倒是乐水宗宗主,眼睛深沉,死死盯着鹤真章,道:“这小子扬名了,咱们乐水宗也要跟着扬名了,且不必在意这一道字贴……回头把他逮回山门,关进房里,让他一口气写上一百卷,以后乐水宗送礼的话就送这个了……”一边说着,倒是一边微微皱眉,又道:“不过此诗虽佳,但似乎意犹未尽,离尘之意并未完全通透,难不成……后面还有几句?” 边说边大手一挥:“一定要让他写出来!” …… …… 而在另一边,红哨儿拿着那张墨迹犹未干透的诗句,回到了台上,脸红着,头低着。 此前幽雾岭少主落败,在妖族之中受尽了鄙弃白眼,她这时候自然也满心担忧,一时儿后悔,觉得自己刚才怎么就那般容易,被人夺去了心神,一时儿又沉浸其中,自忖便是再来几回,怕是还会如此,想到这里,却又觉得,哪怕是在族中受人唾骂鄙夷,也无所谓了。 只是她没想到,妖王及诸位大妖,居然没有骂她。 倒是有几位长辈,无奈而怜惜的看了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其中一人道:“你不必太过懊恼,败在这一首诗下,也不算是丢了妖族的脸!” 红哨儿愕然,满面不解的抬起了头。 “妖族修行,先修人相,你道又是为了什么?” 那位长辈缓缓摇了摇头,低叹道:“莫说是你,就算是我,或是妖王大人,甚至是妖尊,若是见到了一位能够写出这等佳作来的人,也无法对他下杀手,这是敬那人族文心!” “便如我们再与大夏征战,厮杀,却也一样敬他们人族的先贤!” “……” 红哨儿听得似懂非懂,但总也算明白,自己倒不必担心会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而后心思又是一动:“倘若长辈们不追究的话,那自己岂不是真的可以去找那个人……” “学诗?” “……” 演武继续! 只是与头一天相仿,一下子被人狠狠的夺尽了风头,排在了后面的人,当真苦不堪言。 而方寸与女神王两个,看完了鹤真章这一战,便也心事尽去,早早回来。 后面还有几位同窗故友出手,总也得省着时间,一一推敲。 而他也本以为,鹤真章出了这么大一个风头,这一夜想必不会太平,不知有多少文人雅士,前辈高人,都在想着要见他,却不成想,才刚到下午,便就见鹤真章一脸兴冲冲的背着个手过来了,喜的眉梢都在不停的挑,一见了方寸,便兴高采烈的迎了上来,道:“走!” 方寸都怔了一下:“去哪?” 鹤真章道:“晚香居,我请客!” “咦?” 方寸顿时高看了他一眼。 鹤真章欢喜的道:“老方,老方,别的话兄弟就不说了,你这次实在是帮了我大忙了,你知不知道,宗门已经暗示我了,以后我干啥干啥,想去哪去哪,所有的账宗门都给报了,更夸张的是,现在这鼋城的各处青楼,居然都主动给我发贴子了,要请我饮酒呢……” 方寸有些无奈,默默的看着他。 鹤真章嘿嘿一笑,一点也不尴尬,亲近的道:“还有,后面那几句给我吧?” 方寸一怔:“什么后面几句?” “那首诗的后面几句啊……” 鹤真章道:“都能看得出来啊,你给我的那几句,应该尚不完整,后面还能有一部分,不然这一口气,终究接不到底,宗主已经发话了,让我尽快抄录给他,好生欣赏呢……” “倒是真不能小瞧了人……” 方寸闻言,却也不由得笑了。 这一方世界的文人骚客,自然也有不俗之处。 那一首诗,自己确实没有给全,而他们也明显感觉了出来。 “给你倒是容易,只是对你无益!” 方寸笑道:“若只是为了耍耍威风,撑撑门面,倒是毁了这首诗了,后面还有三联,但我暂且扣下,倒由得你去揣摩其中意趣,自己续一续吧,什么时候你自己真个续出来了,或是感觉自己实在续不出来了,再过来找我……至于别人那里,你应该知道怎么说吧?” “啥?” 鹤真章听了也微微一愣:“咋还给布置功课了?” 方寸瞪了他一眼。 鹤真章忙笑道:“好说,好说,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今天晚上,有鼋城不少年青炼气士设宴,专请我与孟知雪孟师姐呢,其中不少年青漂亮的师妹……你今天有没有时间?” 方寸笑道:“既是请你们,还带着我做什么?” 鹤真章压低了声音道:“他们请客,便是为了请教克制妖族之道啊……” 一听他讲,方寸便明白了过来。 这第二日的演武,也并非只有鹤真章与那妖女红哨儿一战,此前妖族三十六位俊杰,点名挑战鼋城三十六位成名的天骄,到了下午,却还有两战,只是这两战,却是输的甚惨,一人受了重伤,一人更是丢了性命,只是因为孟、鹤二人太过惊艳,这才压住了颓势而已! 也是因得如此,那些曾经被点过名挑战,即将上擂台的人,自然也有些慌。 所以他们才专请孟、鹤二人,只是为了请教取胜之道。 而鹤真章自家人知自家事,也不知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所以忙着过来问自己。 而对这个问题,方寸却是等待许久了。 他向鹤真章道:“你只管自去,到了合适时候,便推到我这里好了!” 鹤真章一怔:“你愿意指点他们?” “指点一下,也不成什么!” 方寸笑着看向了他,道:“鼋城三雅算什么,要雅,那就一起雅到底好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 指点胜负(三更) 当天晚上那场筳宴,方寸终究是没去。 不过,目的是达到了。 也不知鹤真章是如何向那些人形容的,就在那场筳宴结束之后,准确的说,还没有结束,便早早有一帮子天骄辈炼气士,匆匆备好了厚礼,成郡结队的向着方寸如今所居的小楼赶了来,孟知雪与鹤真章,及其他几位清江六子,也在其中,神色颇为谦逊,远远便揖拜下来。 倒不是这些人没有傲气,实在上这一次的大仙会,非同小可。 以往的大仙宴,乃是鼋城炼气士,甚至是各郡之间的炼气士切磋讨较,输了赢了,都算自己的,最多加上一点宗门的压力,而这一次,却是在鼋城举办,又与妖族俊杰过招,一旦输了,性命都有可能不保不说,当众败在了妖族俊杰手里,怕是这张脸也不必要了。 虽然妖族俊杰优势颇多,输了,其实也是人之常情。 但旁人可不会管这些,输了便是输了,便是丢了鼋国,丢了大夏的脸! 偏偏,他们皆是被妖族点明挑战的,便是想避战,都不好避,会给人一个怕了的印象。 所以,这些鼋城天骄,心间的压力,可想而知。 …… …… “诸位同道承蒙瞧得起方二,方二自也不敢藏私!” 迎着众多请教之人,方寸笑着揖手还礼,道:“不过,自家人知自家事,方二这点子本事,说要指教诸位,是不够的,我也只是之前留了个心思,多寻摸探究了一下妖族的天赋本领而已,另外给予诸位指点的,其实另有其人,我方二,也不过是代替那位高人传话罢了!” “另有高人?” 诸人听得,颇为诧异,直到被身边的人推了一把。 很快便有人醒悟了过来,他们皆是诸郡天骄,没有一个身世简单,自然也耳聪目明,此前已有不少人听说过那位南凰女神王早已来到了鼋城的事情,只是没在人面前露面而已! 如此说来,真正指点众人的,莫不是那位女神王? 一念即此,他们却是更为期待了。 方二公子雅名再盛,论起年龄来也只是他们的同辈,能高过自己多少呢? 但若是那位女神王亲自开口指点,便全不一样了。 …… …… “诸位请吧!” 而方寸,则是由得众人去想,请着众修入得了楼来。 却见在三楼一处空厅里,赫然已摆下了案几与笔墨纸砚,竟是早就准备好了。 “诸位同道,皆是天资过人之辈,与妖族俊杰相比,也不差仿佛,如今吃亏,便吃亏在对方了解我们,我们却不了解对方而已,倘若知己知彼,再加上深思谋虑,便是赢了他们,又有何难?来来来,诸位请坐,我们皆是同龄,相差不过百岁,只管相互探讨便是了!” 说着话时,便已命人将此前收敛的卷宗皆取了出来,与诸人共享。 初时,这些鼋城天骄,也只是因为心间太过担忧,抱了万一的希望过来请教,最不济得几句安慰理解也是好的,却没成想,方寸竟是真的言之有物,点拨关窍,几句话下来,皆是又惊又喜,便不说别的,仅仅是那些妖类们的资料卷宗,就已经是出乎意料的有用了。 …… …… “这,方二公子好大方呀……” 另外一个房间里,女神王只是看着这些,没有插手或阻拦之意,倒是云霄见了这副场面,却是笑道:“世人但有所悟,皆藏得严严实实,生怕被人偷了去,方二公子竟是倾囊相授,还生怕这些人不明白也似,我当真有些不明白了……难道这也是方家人的传承不成?” “确实有古怪!” 女神王皱着眉头,轻声开口:“老二按理说不是个爱出风头的性子,之前在清江,做了那等大事,最后名声都给了别人,如今到了这鼋城,怎么反倒越发不懂得藏拙了?” “不过好在,他还知道轻重,借用了我的名声……” “……” 云霄听了,则是缓缓摇头,并未接这个话。 …… …… 此后几天,随着与妖族俊杰交手的鼋城年青炼气士们越来越多,这一场擂台演武,也显得愈发激烈了起来,起初三天时间里,其实还是鼋城炼气士败得较多,只是孟知雪与鹤真章那两战赢得实在太漂亮,这才造成了一种鼋城炼气士几乎碾压也似的实力优势而已…… 可后面几天,却是渐渐风向渐转。 鼋城炼气士,出手越来越悍勇,表现的实力也越来越强。 虽不说百战百胜,但赢面却在飞快的变多,有时候交手五人之中,竟有四人皆赢了。 而他们这种胜,又偏偏使得妖族大为惊异,分明在这些修为高深,眼光毒辣的老妖们看来,自家儿孙实力无论如何也胜过了这些同辈的人族炼气士,可偏偏动手较量之下,竟是都输得极为难看,有些输在关键时候,一招之差,更有一些,竟是全程都被人针对着…… 他们纵容儿孙挑战,本就是因为有把握才做的,否则自讨苦吃做什么? 但如今的结果,却是大相径庭,让他们也有些坐立不安了。 …… …… 而更严重的是,随着前面几天,妖族失利,后面出手的妖族,便也越发的凶横,有几战,他们一得了优势,便立刻痛下杀手,将鼋城的某位年青炼气士,直接撕裂在场上,血腥惊人。 而随着那妖族做出这等辣手之事,后面出手的人族炼气士,也一下子被刺激到,占得便宜之后,便再不会像之前那样留他们一命,反而是牢牢记住了“以牙还牙”的规矩,出手大杀,连续两天,顿时有近十位妖族俊杰丧命于擂台之上,使得这场大仙会,血腥味重了无数。 其中,尤其是灵雾宗真传炼真玄那一场,竟是生生将对手活剐在了台上。 妖族一众妖使,态度立时有些变了。 …… …… “我们带过来的每一位妖族俊杰,身后都有一方族人,不能再死下去了……” “倘若继续丧命,怕是当我们回南疆时,便是被他们家人找上门来索命的之时……” 众老妖也不是傻子,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打探不清楚状态,早已探知了消息:“我们挑选出来的儿孙,本是实力稳占优势的,只是如今传言,有那位方二公子,奉了那位南凰女神王的命,对鼋城炼气士们加以指点,再加上之前使龌龊手段,探去了我们妖族俊杰们的底细,刻意针对,这才使得我们优势大丧,短短几日,便已欠下了这么多的人命来……” “可恶,实力便是实力,差距就是差距,怎么可能有人指点几句,便扭转战局?” “便是那女神王,也做不到这一点!” “传命给儿孙们,皆需打起精神,甚至直接祭起祖力也无妨!” “……” 此时众位老妖,纵然已经听说了方寸的事情,但心里还是有些不愿相信,他们不是不相信方寸,是连方寸如今打着的女神王的名义都不相信,他们天生生在一个以实力为尊的世界,只相信自己的爪牙与血脉,从不相信,这世上竟有随便指点几句,便可以让人获胜的。 所以,他们做出的第一个反应,便是让儿孙们出手更快,更凶。 你不是要针对么? 我直接一出手,便是最厉害的神通,看你如何针对! 也是抱了这样的想法,后面的大仙会演武,一下子变得精彩了起来。 有不少妖族俊杰,一上得台来,便立时施展了自己最强的天赋神通,或是祭起了妖相,就连观察对手这个环节都省了,更有些人,一见失利,便立时施展秘法,唤请祖灵…… 而结果便是,死的更快了! 鼋城炼气士似乎就在等着他们着急。 他们一着急,这些炼气士反而不急了,什么符篆法宝,都备得足足,在那等着。 撑过了对手的强攻,便立时以毒辣手段,割人脑袋。 尤其是那些唤请祖灵的…… 唤请祖灵,乃是每一位血脉强横的妖族压箱底的本事。 而又因为每唤请一次祖灵,自己血脉之中的烙印,都会燃烧掉一点儿,所以这种神通手段,某种程度上,便等若是人族炼气士的禁法,是一种可以短时间内获得强大力量,但根基却会因此而受损的招法,若不是迫不得已,或是极致的求稳,谁也不会轻易施展此法…… 而妖族一众信心的崩溃,便也应在了这一招上。 前前后后七八个施展了这一式禁术的妖族俊杰,无一不死的极惨。 有些是刚要施展,便被对方拿住了机会,赶了上来,以重手取走了性命。 这简直就像是自己赌上了全部身家,要与对庄决一死战,却直接被没收了钱财一样。 死都死的极为痛苦。 更有那么几位,出手够快,只觉得已经完成了请祖灵之术。 但也就在他们稍稍放心,只想看着对方被自己请来的祖灵吞噬之际,就发现…… ……什么也没发生! 他们施展的“禁术”,居然完全没有动静! 不施展禁术还好,还能够过上几招,便施展了这“禁术”的,竟无一不是死的极憋屈! …… …… “这究竟是怎么了?” 那群老妖不可能没有发现问题,只是一时更为茫然。 向来凶横惯了的他们,这时候竟只觉得,像是被山岳压住了一般的绝望。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ps,一个不小心,居然已经写了一百万字啦,之前一直没怎么宣传群号,现在也可以邀请大家进来聊聊啦,我建了一个微信群,大家扫描一下就可以进来,先搜索微信公众平台heishanlaogui99,进入订阅号之后,就可以看到二维码了,别的我不能跟你们透露,只能说,有妹子…… 第三百一十四章 方二先生 有人做事是三分说成十分,实在点的,是四分说成七分。 而方寸,则是个罕见的把十分说成七分的人。 自打他指点多位鼋城炼气士胜过了妖族俊杰之后,这名声便传了起来,那些还没有与妖族交手,或是打算主动启衅与妖族俊杰交手的,皆急急的寻上了门前,请求指点。 其实,最一开始,众修也觉得不会有什么用处,毕竟斗法较技这玩意儿,说白了就是打架,你一戳眼指,我一撩阴腿,打起来全看平时的积累与经验,哪里有人指点一下便可以逆转了乾坤的?若真有人这么神,那么大家也不必修炼了,只跟着你听指点岂不好? 可是偏偏,先前在方寸这得了计,并险而胜之的人越来越多之后,众口相传,这名声已是压不住了,一个说,没人信,两个说,也或许还有人嗤之以鼻,但所有来过了方寸这里的人,都惊异莫名,甚至因此而生出了几分敬仰时,那便是想不信也不可能了…… “方二公子,不,或说凰神王,当真修为精深,眼光毒辣,转由方二公子之口说出来的那些话儿,竟是能救命的,别看方二公子只是说什么彼此互相探讨,还说自己讲的不算什么,但实际上,那些话里的真意,简直比功法玄诀还重要,若不相信,且来看我胸口这道疤痕,只差毫厘啊,那妖魔就掏出了我的心脏,若不是方二公子此前的指点,我如何能赢那一战?” “……” 随着类似的传言越来越多,往方寸这小楼里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有带着厚礼真心过来请教的,有半信半疑过来瞅一眼的,有直接带了束脩,依着拜师的礼节过来的,还有一些见过了方二公子一面便魂不守舍,第二天带着满门的师姐师妹们过来蹭茶饭的,更有一些,纯粹是听说了这里年青的女炼气士比较多,跑过来开眼的…… 人越来越多,名越传越广,威信自然也越来越高。 在这过程中,方寸甚至都不必去树立自己的威信,但凡是从他这里得过指点,并胜了那一战的,无不立地转身,变成了对他最为拥护的人,后面来的人不懂规矩,自有人教。 先前,还只是要与妖族交手之人过来,到了后来,却是有心进学之人,皆来听了。 “哈哈,方兄,我有几位朋友,也正处于求学之时,送过来受些教诲,不介意吧?” 不仅是主动前来的人多,到了后来,就连云霄,也神神秘秘的带过来了几个少年少女,皆穿着便服,但看着就一身富贵气,而他们一个个老实巴交,奉到了方寸面前的匣子里,更是装着满满的珍玩珠宝,宝丹异材,便是方寸从小不缺花头,也不由得惊了一下。 然后他若有所思的看向了这几位年青男女,向云霄道:“这些人是?” 云霄忙点头哈腰:“只是几位朋友而已!” “说啥朋友呀,大哥,爹以前不是说了,不能骗人,尤其是方家的人嘛?” 倒是一边的那个大眼睛红衣裳的小姑娘,抬起头看了云霄一眼,眨巴着眼睛说道。 “大哥?” 方寸顿时抬头看了云霄一眼。 云霄汗颜,忙瞪她一眼,道:“叫啥大哥,瞎说啥大实话……” “你本来就是我们大哥,娘说了,以后有事就找你……” 几个男女同时点头,理所当然的样子。 云霄也无奈了,只好拉着方寸到了一边,低声道:“这都是那鼋神宫里的小殿下们,我也是没招了,那位神王夫人听说了你这里教真东西,非要让我带着他们过来听听……” “呵呵,留下吧!” 方寸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有些好奇的看了云霄一眼。 云霄这位神王私生子的身份,他以前就知道了,只是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还有人做私生子做到了这份上的,明明是他见不得光的身份,偏生被他做的左右逢源,不但神宫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偏生还没有得到如今那位神王夫人的忌惮,反而愿意将儿女托付给他…… 这是个真本事啊…… 既然是私下里送来的,方寸便也没有特别对待,只管一起教着便是。 而这几位小殿下的身份没有公开,但却不是人人都傻的,一见他们言行举止,便有不少年青炼气士猜出了他们的身份,这一惊可是不小,连神宫都将座下的孩儿送到了方二公子这里来,可见这里传授的东西有多重要,一时间对方寸更是敬畏,连称呼都不自觉的变了。 以前他们只称方寸为“方二公子”,如今,却是称“方二先生”了。 身份既涨,方寸说话的份量自然也强了不少,不仅在指点那些即将与妖族俊杰们交手的鼋城小辈炼气士时,对方奉为金玉,到了后来,更是连对这些妖族的态度,也言听计从。 …… …… 如今大仙会已经过去了七八天左右,妖族三十六位杰出俊才,另有不少中间被鼋城炼气士为了扬名主动挑战,也下场应战了的十几位妖族,前后交手已有近二十余场,妖族竟是死伤惨重,无形之中,整个鼋城,便似都生出了一种浓郁的血腥之气,让人口鼻难掩。 很快的,便有小辈炼气士过来询方寸:“如今妖族出手,似乎客气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般,出手之前,便先恶言相向,就算是较量之时,也没那么咄咄逼人,下手狠辣了……” “他们应该已经发现了什么!” 方寸听了这些话,则只是平静吩咐:“继续!” 继续的意思,便是继续下狠手。 此前,最先下了狠手,连毙几条人命的,便是妖族,而如今,死伤惨重的形势,早就逆转了过来,妖族虽然是出了名的凶悍,但凡是生灵,皆知求生,他们见得同伴死伤惨重,到了如今,嚣张气焰自然尽去,表面上还是毫无惧意,但一举一动里,却都显了出来。 但方寸的道理却很简单:“他们收手,我们不收!” 从一开始,他定的计划就非常的简单,妖族既然如此来欺,那便先打怕了他们再说! 于是,一连串的擂台演武,次渐上演。 一个个的妖族俊杰,被人施展辣手毙在了台上,死得既不甘,又不服气。 方寸相信,妖族如今已经开始心疼了,只是,他还没打算停下。 …… …… “二十七位,整整二十七位!” 而在某天演武结束之后的夜里,南疆妖使青角妖王,却来到了擂台旁边,声音低沉,甚至微微发颤:“你可知道,我南疆每养出一位出色的小辈有多艰难?你可知道,这些凡是跟了我来到鼋城的,无一不是前途无量的年青俊杰,但凡给他们一两百年时间,他们便有可能成为雄踞一方的妖王,成为妖尊手下最得力的帮手,可是如今,竟是全葬送在了这里……” 就算是他,说着这些话时,声音也有些颤抖。 然后猛得抬起了头来,看向了身前的一个青袍年青人:“你……你还想我怎么帮你?” “无妨,你也算已经帮到我了!” 而那青袍年青人听着这些话,却只是淡淡笑了笑,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道:“会死这么多人是我没想到的,不过你们南疆,本来也不缺人不是么?反正你们只是继承血脉之力,只要有了时间,有了资源,挑几个天资好的小崽子,好生调教几年,不就长起来了?” “你……” 青角妖王眼神冷厉,死死看在了他脸上。 “行了行了……” 那人摆了摆手,笑道:“我答应了给你十个修习《大道经》的名额,难道还不够?” 青角妖王眼角颤了颤,缓缓摇头,低声道:“正是为了这些名额,我才答应了你的那些条件,但是,吾族小辈再这么送死下去,怕是连凑够十个入神宫的人选都不够了……” “他们不会再死下去了!” 那人笑了笑,道:“而且他们也不算死的毫无价值,起码,我总算窥见了方家的底蕴!” 青角妖王微一迟疑:“不是那位南凰神王……” “不是!” 那人缓缓转过了头来,却是一张年青的面孔,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道:“那方家老二对外,是说自己传经,但流露出来的内情,却是他在代表女神王对外传法,指点众修,所以大家都信了是女神王在传法的事实,可是这等小心思,瞒得过别人,却是瞒不过我……” “那位女神王,能与吾父一战而未败,实力是够的,可是她那等性子,又岂是个懂得教徒弟的?若这一切背后,真是她的意志,那我相信,你们南疆来的这些人,都已经被她杀光了。所以,惟一的解释便是,这一切的背后,本来就是那方家老二在搅弄风雨罢了……” “方二公子?” 这青角妖王微微一惊,眼神微寒,道:“当初我让血墓岭的青由挑战他,却被他三招两式击杀,血丹都来不及祭起,可见他本领着实过人,但他再怎么说,也只是一个年青人,前后修行一共才有多少年,怎么可能随口指点几句,便将我妖族后生逼到这种程度?” “他自然是不能了……” 这年青人笑着,伸手抚摸着那擂台周围,高高耸起,布满了精致花纹的柱子,轻声道:“但那位兄长可是个了不起的人,若是生前留下了什么传承,做到这,又有什么稀奇呢?” “啧……” “他实在不该这般轻浮,让我捉到了把柄的……” 第三百一十五章 十二仙柱阵 望着那年青人的脸,青角妖王,心间不由得一颤。 他从那张脸上,看到了一种似笑非笑的神色,以前在南疆见到这位年青人时,他便露出了这等神色,也正是在那一次,他们父子与妖尊谈成了一桩大买卖,大到让他都觉得心惊,事后妖尊向他道:“你有没有看到那个小子的表情,知道么?那代表着无尽的贪婪!” “咱们妖族,与人族共立于世,争夺天下,但实际上,我们早就败了!” “当初天地初开,这世间能够称王称霸的,惟有我们先祖,但为何后来那等强大的先祖,却皆被人族驱逐,斩杀,为何我们这些后辈,只能让出了那物华天宝之地,退守到了偏乡僻壤的南疆,艰难度日?原因,便是因为人族有着我们学都学不来的文华精义……” “许多老妖抱怨上天独宠人族,但他们误会了一件事!” “是人族成了天地主角,上天才独宠人族,而非人族受宠,才成了天地主角!” “照理讲,我们是斗不过人族的!” “毕竟,连我们现在都开始学七经,悟经义,修人相,学礼仪!” “但真要说起来,胜负犹未可知!” “那个傲慢的小家伙,脸上露出来的表情,就是我们将来获胜的希望……” “……” “还请殿下教我……” 而青角妖王回想着当时的对话,良久,良久,眼角微跳,却只是向着对方揖礼。 他是堂堂妖王之尊,却在向一个后辈行礼。 那年青人显然也很享受这种礼遇,微微一笑,故作洒脱的摆手道:“不必这般客气啦,毕竟我们是合作,自然不该由得你被人骗得找不到北……你不是很疑惑,为何到了鼋城,你们那些花大心血养出来的小妖怪们,为何连最厉害的祖灵神通都用不出来了么?” 迎着青角妖王诧异的目光,他轻轻在白玉柱子上一拍,道:“看这里!” 那四根冲天而起的石柱,雕刻得很是精致,上面布满了精美而玄奥的花纹,这正是当初在演武开始之前,鼋城着人修演武台时竖下的,当时还有不少妖族讨论来着,人族就是事多,斗个法还得搞这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想咱们妖族,平时交手,都是找个山头就算了…… 他凝神看向了这石柱,半晌之后,微异道:“这石柱没有问题啊……” 他是堂堂妖王,修为深厚,眼光独道,他既觉得没有问题,那自然便不可能有问题了。 “石柱没有问题,看花纹!” 那年青人笑着,提点了他一句。 青角妖王看了半晌,能看出这花纹似乎有些符篆形状,但还是不觉得有问题。 他虽是妖族,但活了这么大,对符篆自然也不陌生。 “需得连起来看……” 那年青人又笑着提醒了一句,而后开始以指在空中虚划。 随着他指尖划过的痕迹,青角妖王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凝重。 他忽地闭上了眼睛,将自己神识扫过的四根石柱花纹结合在了一起,然后向左右展开,愈想脸色愈是难看,虽然还是不能确定什么,但他已然知道这石柱的蹊跷所在了…… “这人……这人竟是如此歹毒?” 说出这句话时,他全然不像个妖王,只像个被坑苦了的老人。 心疼那些无辜丧命的晚辈的老人。 “不错,这石柱没有问题,上面的花纹也没有问题!” 那年青人轻声一叹,道:“但若是石柱上面所有的花纹结合在一起,以阵脚方位排布,便会形成一方大阵,也无怪你看不出来,因为就算你怀疑这些花纹,只看这四根石柱的话,也是远远不够的,类似的石柱,应该还有八根,四根在地上,在擂台旁边,另外八根,却分布在这城中各处,早已钉入了地底,上四下八,十二道石柱,符纹相系,便是大阵……” “这大阵没有别的用处!” 他说着,脸色都有些冷凝了起来,轻哼了一声道:“那位方二公子,早就知道你们妖族传承的特点,更是参悟了你们对于唤灵之法的运用,所以他布下了这等手笔,只要在这擂台之上,或说在这鼋城之中,你们便会无形中受到影响,魂力微微受到动荡……” “这动荡极其的轻微,或许连你,都还以为是那位藏在了地底的鼋神王太强,所以无形之中震慑了你,可在你们妖族的小辈施展唤灵之法时,却会面临各种各样的失败……” “这还只是些微的用处,甚至在你妖族小辈战到酣畅时,他都可以乱其心志!” 一边说,一边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有了此阵,左右擂台战局,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唰!” 青角妖王猛然抬头,向着远处一座小楼的方向看去。 无法形容在这一刻,他心间生出的惊怒杀意。 “好狠……好狠……” “分明被人算计,但我们……居然连看都看不出来……” 心头盘算许久的疑惑,终于在这时候解开,他之前已经与无数老妖私底下讨论过,皆感觉有问题,却谁也不知道问题在哪里,而更是因为不知道问题在哪里,所以当那些鼋城炼气士索战之时,他们没有理由拒绝,只能任由那些小辈硬着头皮应战,硬着头皮看他们丧命。 那可是二十七条命啊! 二十七个潜力无限,前途光明的妖族少主级仙苗…… 居然就是这样被葬送的? 若他们真个死在了擂台上,好歹也还有些价值…… “人之心肠,怎么能够恶毒至此?” 青角妖王再惊再怒,也不可能在鼋城,直接找上门去杀人。 所以,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只是颤着声音,说出了这么样的一句话。 …… …… “哈哈……” 没想到,那年青人听了这句话,却是忽然笑了起来。 他也不在意青角妖王含怨向自己看了过来的目光,只是笑道:“如今你只觉得生气,而我却是觉得妙,非常的妙,这位方二公子天资再高,哪怕和他的兄长一样高,也不可能只是修行数年,便有如此精道的眼光与玄妙布局,你知道这十二根仙柱布下,代表了什么?” “这代表着,他已经看透了一部分修行的本源呐……” 他一边笑,眼睛一边眯了起来,又露出了让青角妖王感觉印象极深的笑容,甚至比以前更为浓厚,声音低低的,像是在自言自语,带着股子让人胆颤的寒气:“世人皆知,当初他兄长,生前曾经推衍了一部功法,名唤《无相宝身经》,就连我,都曾经仔细挑选了不少天资过人的小家伙,逼着他们修炼这部经文,只要参悟不透,就直接杀掉,逼他们尽全力……” “可最终,杀了无数的人,还是没人能够参悟,所以只能承认,那是一部废经……” “但这怎么可能呢?” “那是仙师方尺,留下的传承!” “那位仙师方尺,是年仅三十岁,便已登堂入室,成就一身仙基的存在,那是年纪轻轻,便足以与我父王等人分庭抗礼的存在,是可以独自一人降伏龙脉的存在,也是这世间惟一一个真正见过本源天心的存在,他苦苦推衍出来的功法,你竟给我说是一部废经?” “让我怎么信?” “哈哈,我从头到现在,从来都没有信过!” “而现在,我总算是拿着了证据……” “……” 他说的话似乎有些是自己不该听的,但这年青人居然丝毫不避讳自己。 青角妖王心间都觉得微微有些惊意,倒将他的怒气冲散不少。 而听到这时,他其实也并不怎么明白,这年青人究竟是怎么拿着了证据,什么才算证据? 不过他没有问,因为他看了出来,这年青人已经认定了。 想必他心里也有了主意! …… …… “此前他是不是允许你们再挑战他一次?” 果然,这年青人笑过之后,忽然笑容骤消,转头看向了青角妖王。 青角妖王微愕,还是点了点头,低声解释道:“我们很难挑出来人了,那位血墓岭的青由,本是最合适的一个,甚至还准备了家传的血珠,但却被他当众斩杀,我因为担心血珠暴露,事情惹得太大,当时都不敢开口向他索回青由的首级……现在,又怎么好再挑人……” “不必担心,我已有准备了!” 那年青人忽然又笑了笑,看向了青角妖王,道:“你只帮着安排一下就好!” “嗯?” 青角妖王微微诧异,向他看了过来。 而这年青人脸上的笑意,便更玩味了,轻声笑道:“便如仙师方尺这大夏立朝千年以来,世间最具天资的炼气士,没有生在大夏皇族,也没有生在诸地的神宫王族一样的道理……” “谁又说最危险的妖,是在你们南疆呢?” ps昨天加群的人太多了,人数满了,就进不来了,所以老鬼安排了审核人员,大家请加这个q群:797994083,通过之后,会有人拉大家进来,赶快啦,好多妹子加群呢,真的…… 第三百一十六章 一封战书 第二日,妖族终于没有人再洒血擂台。 不是因为这对峙已经消失,也不是因为鼋城炼气士再度变得心慈手软,而是因为在这一日,南疆妖使居然罕见的没有允许手下的妖族俊杰们再登上擂台,哪怕台上台下,有着无数已经杀红了眼的鼋城炼气士们大喊大叫着挑衅,他们也没有允许任何人再登上擂台。 但是,这出人意料的隐忍,倒也没有让妖族彻底丢了颜面。 因为在这一日擂台演武快要结束时,他们忽然当众宣布了一件事。 当众向方寸方二公子下战书! …… …… 此前便曾经有妖族俊杰向方寸下战书,结果被方寸以雷霆手段,当众斩杀在擂台之上。 而今是第二回。 只不过,这一次的挑战,原本就是方寸允许了的。 鼋城炼气士们,皆知妖族早晚会挑出一人,再度挑战方二公子,只不过,每个人都下意识的认为,妖族会将这一战放在擂台演武的最后,毕竟那是一场重头戏,要么放在最开始,要么便放在最后,尤其是如今妖族气势萎靡到了极点,怎么偏要在这时候挑战方二公子? 更重要的是,谁来挑战? 妖族只是无比正式的说了此事,还写下了挑战书,送去方寸手里。 他们甚至还给了方寸三天时间做准备,以示大度。 但偏偏,究竟是由人出手,何名何姓,出自何族,居然一点也没有透露,更未曾露面…… 也是因着此举,事情一下子就变得有些玩味了起来! …… …… “不接!” 到了夜间,方寸的小楼里,早有无数知晓了此事的同窗故友赶来,皆是一片义愤,鹤真章第一个摔了手中的茶盏,大声道:“这等没头没尾的挑战,哪能说接就接,妖族若真想挑战,那就将准备派出手来的人光明正大的亮出来,众目睦睦,大家瞧上一瞧,都觉得公平了,这才算得上擂台演武,这等藏头露尾的,万一他们到时候派个老妖王出来,咱也上台?” 方寸看了他一眼,道:“那是我的茶盏!” 鹤真章正在气头上,大手一挥:“我赔得起!” 方寸道:“名匠之作,本是一套,损一只便毁了一套,价值极高呢……” 鹤真章犹豫了一下,用力拍案,喝道:“反正他们这封战书,我不同意接下!” “确实不该接!” 一边的孟知雪也沉声道:“妖族对方二公子本就抱有不善之意,从当初他们无缘无故,便精挑细选了一个难缠的家伙出来挑战你便可以看得出来,当时你显露了雷霆手段,本已慑得他们老实了一段时间,如今忽然又挑了一人出来对付你,此事定然有诈,须得小心!” 梦晴儿道:“对呀,这时候,便是不接,怕是也无人会说你什么!” 倒是方寸,听了这些话,却只是笑笑,道:“毕竟当初答应过,不接怕是麻烦!” 其他几人闻言,倒是有些不好说什么了。 当初方寸确实答应过妖族,会再接他们一次挑战,这句话倒让人头疼了。 从当时那局势来看,方寸答应,也是合理之举,可是如今,却是成了这棘手的局面。 “不必担心,我会好好考虑一下的!” 倒是方寸,也没有再与他们说什么,只是笑着送他们离开。 如今跑到了自己这里来问询,表示关心的,出主意的,可谓人数众多,就连那云霄的某个妹妹,鼋神王的一位宝贝女儿,都跑了过来,探头探脑,想必也是想知道方寸如今的考量,但方寸如今哪还有时间一一再应付,便只推说自己准备静修,应战,先请了他们离开。 临走前还没忘了把那套已经残缺的茶具送给了鹤真章…… …… …… 请不动的则是两个,这些人才刚刚走了,一只五彩的鹦鹉便啪啦啦飞了过来。 落在了屏风上,歪着脑袋,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方寸。 “走吧,进去说话!” 方寸知道这是女神王命它来请自己进去的,便笑着起身,向内堂走去。 “没事,你不用担心!” 在方寸要进去之前,那只名唤“彩爷”的鹦鹉忽然来了一句。 方寸诧异:“这怎么讲?” 那只鹦鹉得意洋洋,道:“放心吧方小子,彩爷我观人看气,测阳居,勘阴宅,上看星斗,下审地脉,眼力精准的很,我刚才瞧了你半天,你印堂没黑,所以这次一定没事……” “这……” 方寸只好笑着向它揖礼:“承你吉言了!” 那鹦鹉扑啦啦拍着翅膀,显得十分得意:“小事,小事,不算什么!” …… …… “你决定答应了?” 一入内殿,便看见女神王抬头向着自己看了过来。 方寸只是笑了笑,还不待回答,女神王忽然又道:“不对,是你当初就想好接这一战了?” “当然是早就想好了!” 方寸心里暗想着:“不然我当时巴巴的撂那句话做什么?” 心里对这位神王姐姐也算是渐渐深入的了解了,是个有脑子的人,只是不怎么用! “方兄,我已经帮你查过啦!” 云霄也苦笑着,亲手替方寸捧了一杯茶来,放在了他面前,道:“用的就是你之前的那些方法,不过我稍微做了点升级,不但在鼋城各处酒肆、伎馆、茶寮,都安排了大量的眼线,甚至连他们妖使休憩的行宫都安排了人手,更是有专门的探子观察着那些南疆妖人们的一举一动,倒是比你之前打探出来的消息还要细致一些,只可惜,打探的结果只有一个!” 方寸挑了挑眉毛,道:“没有消息?” “完全没有!” 云霄缓缓摇头,道:“妖族一行人里,小辈妖类,一共也只五十二人,便是加上如今听着妖使来到鼋城,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的妖蛮们,也都花了大力气去观察,可是出来的结果,却是完全没有一点消息,甚至像是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可以说,就连许多妖族,也都是在看到了那封挑战书后,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妖族竟像是……找了个不存在的人……” “又或者说,这个人,或说这个妖,本来就不是来自南疆!” 方寸则只是笑了笑,道:“有劳云兄了,这件事也算是在意料之中,若是妖族想让我们知道,怕是今天便是那个妖族直接站出来挑战了,他们要瞒,我们也不能掐着脖子问吧?” “你倒还有心思说笑!” 云霄皱起了眉头,道:“妖族藏得越严实,事情越不妙,想必你也清楚,若说一开始妖族着人挑战你,是抱了某种见不得光的心思的话,那么现在,怕是真真切切想要你的命了,你这小楼传法之事,早就在整个鼋城传得沸沸洋洋,妖族死在擂台上的人,全算在了你头上!” 方寸点头,深以为然。 云霄又道:“而打探不出消息,便无法做到知己知彼,你此前指点别人的那些法门,皆用不上,到那时候,你面对的是一个未知的,对方精心准备的对手,这样的一战……” “我已经让我守山宗的真传大弟子,将回贴送去妖族会馆了!” 方寸轻轻点头,道:“我已经答应了!” “你……” 云霄顿时略有迟疑。 就连女神王,也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 见着气氛微显压抑,方寸笑了笑,忽然道:“神王姐姐,云兄,你们不必担心,方二也不是个不知死的性子,虽然打听不出对方的消息,更是知道他来者不善,但也无妨,知己知彼,有知己知彼的打法,不知对方底细,也有不知底细的打法,此一战,我还是有信心的!” 说着揖了一礼,笑道:“不过,还需要请云兄帮我一个忙!” 云霄忙起了身,还礼道:“你尽管说就是!” 方寸道:“鼋城可有炼器高手在?” “自然是有……” 云霄愣了一下,才道:“不过这会子,你找他们做什么?” 方寸笑道:“我要打造一件兵器……” …… …… 且自不说云霄心里那股子诧异劲,临到头了,又去打造什么兵器,而在这演武即将开始之际,一共也只有这么一两天的时间,就算打造,又哪里来得及打造什么好玩意儿? 而在这时候,守山宗真传大弟子,已经来到了南疆妖使下榻之处。 他双手持贴,目不斜视,径自踏了腾云,直接向着里面冲去,守在了殿外的人,一见此状,立时便要上前来阻拦,但是雨青离向着他们看了一眼,顿时心下微突,没敢及时出声,而雨青离见他们似乎没有盘问自己的意思,便也不多啰嗦,径直向着大殿闯了过去。 来到了殿内时,见一众老妖,正陪着妖王叙话,气氛紧张。 见得他来,所有妖魔便都是一惊,齐齐停下,目光幽冷的转头向他看了过来。 雨青离依着方寸的吩咐,更是丝毫不啰嗦,直接便将手里的贴子,远远的向着向那南疆妖使投了过来,冷着一张脸:“这是我宗方长老的回贴,你们的挑战,他应下了……” “便在明日午时,鼋城演武擂台之上,派你们的人过来,送死!” 第三百一十七章 我的兵器 第二日一早,便不知有多少炼气士,早早的来到了擂台演武台前。 仅此一日的观战之人,便似有前面几日的数倍之多。 其中,甚至有不少人是原本并未来到鼋城大仙会,然后又在前一天的晚上,连夜腾云赶路数千里,专程的跑了过来的,原因无他,便是因为今日妖族天骄要挑战方二公子。 一边是凶神恶煞的南疆妖使,一边是仙师方尺的弟弟,此等大战,如何能不让人好奇? …… …… 而在无数期待的眼神里,南疆一众妖使,早早便来到了仙台之上,他们对所有人的目光,似乎视而不见,只是静静的坐在了观礼席,微垂双睑,不声不言,对上午进行的数场鼋城炼气士斗法,也似乎没有表露出任何的兴趣,不过奇怪的是,他们身边,居然也没有出现什么生面孔,倒是让人好奇了起来,他们准备挑战方二公子的人究竟是谁,难道还没来? 而另一侧里,守山宗方向,守山宗小徐宗主身边的位子空了出来,众人皆知,那必是留给方二公子的,只是整整一上午的时间,方二公子也没有现身,却也同样让人好奇了。 昨天夜里便已传出了消息,方二公子已经答应了这场挑战。 既如此,为何直到如今,也还没有现身? …… 时间便这样一分一秒的过去! 眼见得日头渐渐升上了高空,午时将至,众修心里那等期盼劲儿,也渐渐难以按捺。 忽然间,远处一阵喧哗,众人心里一惊,看了过去,却见来的乃是众甲士簇拥的几个人,其中一位,乃是一位年轻丽人,头戴凤尾冠,身披霞裳,周围跟着几个粉雕玉琢的男孩女孩儿,众人却是松了口气,然后又不免啧啧称奇:“居然连鼋神王的夫人也亲自到场观战?” 自打这大仙会在鼋城举办,鼋神王一族的人,便一直没有露面。 所有的事情,也只是交给了仙使玉机,并鼋城的总御、将首等人打理罢了。 如此说起来,除了最初方二公子现身之时,一席话引得了鼋神王大笑之外,这还是鼋神王身边的亲近人,第一次在这仙会之上公然现身,其中意味,不免让人咂摸了起来。 不过,一番热闹之余,众修心间便也更为期待。 连神王夫人都现身了,这一战,将会是何等的热闹与精彩呀…… …… …… 终于,到了距离午时还差一刻之际,那位南疆妖使,缓缓睁开了眼睛。 只是睁眼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却立时引来了无数目光。 “唰”“唰”“唰!” 满场的眼神,像是潮水一般向着他涌了过来。 “时候快到了!” 南疆妖使青角妖王轻声向着擂台旁边的发令官开口:“方二公子到了没有?” 那位在擂台旁边主持诸场大战,并记录战绩的,乃是云霄的人,听得此言,便客气的笑笑,向青角妖使道:“看样子南疆使者大人心急了,不必担心,方二公子定然会来的!” 那位青角妖王点了点头,道:“是,想必仙师的胞弟,也不至于避战不来!” 这话顿时听怒了无数人,下方顿时一片唾骂声。 “呸,还当有人怕了你们妖族?” “时间还未到,说什么避不避的,嘴这么欠?” 更有一个尖声的,高声大叫道:“避你奶奶个腿……” “哗啦……” 顿时一片轰笑声蔓延了全场。 如今经得十天的擂台演武,鼋城炼气士的血性,彻底被点燃,对妖族非但没有先前的畏意,反而愈发的咄咄逼人了,听得这片轰笑,就连仙台的仙使玉机都不由得眉头紧皱,此前他本还想着让双方借这一场擂台演武,各自缓和情绪,达成意见统一,没成想却到了这一步。 如今,就连他也已左右不得情绪了。 对人族炼气士一方,他没办法强行掸压,而对妖使一方,他私下拜见,人家已经不见了。 无可奈何,走到哪一步,便只算哪一步吧…… …… …… 而面对着台下一众鼋城炼气士毫无敬意的嘲笑,南疆妖使神色未变。 反倒是脸上出现了些许旁人肉眼难以察觉的松快之意。 原本因为要放出这个怪物,使得他心里多少还有那么一点儿障碍,但如今见得了鼋城炼气士们的无礼态度,反而让他顺势觉得,或许,这样无礼的人,就该用这种怪物怪付吧…… 于是,他只是缓缓抬手,向身边的人示意。 周围几位脸色铁青的老妖,同时向着彼此点了点头。 然后,足有八位老妖同时起身,踏着虚空来到了擂台的半空,然后齐齐抬手。 轰隆一声! 他们八人的妖力,齐齐涌动,交织在了八人中间的虚空之中,形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光团,像是有无数烟花从那光团之中同时绽放,绚烂耀眼,却又有着无穷的变化,在这光华之中,居然连虚空都开始撕裂,然后一寸寸的湮灭,形成了一个越来越大的黑色孔洞。 “哟……” 因着这一手神通,实在太过惊人,周围的喝骂声,倒是少了些许。 然后在众修的惊疑眼神里,那黑色孔洞,越开越大,最后时,已如形成了一个门户也似,再下一刻,忽然眼见得那孔洞之中,轰隆一声,有一个黑色物事,猛然从里面掉了出来。 啪啦! 那黑色物事,掉在了擂台之上,发出一声惊天般的巨响,可见沉重至极。 以坚硬的白玉石雕彻,又布下了许多禁法在表面的擂台,居然都砸出了蛛网也似的纹络。 “那是……笼子?” 在这一刻,满场的目光,皆看在了那黑色物事上。 却见那物事四四方方,高下宽厚皆是四丈左右,上面蒙着一块巨大的黑布。 有狂风吹来,卷起黑布的一角,赫然露出了里面的铁栅栏。 那是一个由黑布蒙着的笼子。 众修心间的疑惑,瞬间便被提到了顶点。 这本是妖族选人挑战方二公子之时,怎么到得这时,却召唤来了一个笼子? 尤其是,有些眼尖的人,很快便发现,那八位老妖,在召唤出了这个笼子之后,立时神色凝重,如临大敌,身形隐隐向后退去,凭他们的站位,隐隐就可以看了出来,他们居然是在保护身后的妖族,尤其是将青角妖王护在了里面,细微举动,登时让人疑虑骤生…… 他们自己也在害怕? …… …… “妖使大人,这是……” 台上的发命官,也心下微凝,迟疑的看向了台上的青角妖王。 “也没什么,这只是吾族为方二公子准备的对手罢了!” 那青角妖王居然一句含糊的话,便打发了过去,而后眼光微抬:“那位公子在何处?” “这……” 听了此言,发令官也是心下微迟,正思虑着该如何回答,便见得远处一片霞光万道。 场间所有修士,皆紧张的抬头看去,就见得西方天际,有人踏云而来,左右簇拥着的,正是如今在这一场场擂台演武之中,名声愈来愈盛的清江六子中的几人,而他们护在了中间的,身穿白袍,大袖飘飘,却不是方二公子是谁,场间所有人,一颗心顿时到了嗓子眼。 虽只不过去过去了小半个月,但如今的方寸与初在大仙会亮相之时,身份早有不同。 不知有多少鼋城炼气士,尤其是小辈炼气士,见得方二公子出现,立时站起身来,远远的向着他揖礼,并口称“方二先生”,由于起身的太多,倒一时成了这大仙会的奇景。 在这许多人里,就连那位神王夫人身边的几个孩儿,也跟着站了起来,躬身抱手。 “这是怎么做到的啊?” 也不知有多少老修见得这一幕,心间颇有一些失衡,暗自艳羡。 “哼!必定因为他兄长是仙师方尺!” 不过转念又是一想,便找到了理由,心里好受了许多。 …… …… “多谢诸位!” 而方寸在众人簇拥之下,腾云敛去,缓缓落在了台上,脚步沾着擂台之时,也恰是最后一缕云气消散之时,可谓拿捏的恰到好处,无形之中,便又多了一丝潇洒自若之意。 而落在了台上之后,方寸也只看了那蒙着黑布的笼子一眼,便笑了笑。 别的话也不讲,只是向后一挥手,道:“抬过来吧!” 众人皆有些惊奇,下意识循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然后就见得在方寸过来的方向,出现了一片片的金光,定睛看时,顿时大吃一惊,只见那一片金光,皆是由符篆化就,身强力壮的金身力士,一眼看去竟足有数百个之多,周围还有几十个符师在一边驱动着那些力士。 就连堂堂乌河郡郡守云霄,都在其中,充当总指挥。 金光散漫里,数百个力士分列左右,中间赫然抬着一座黑黝黝的…… ……山? 那赫然隐隐是一座山的模样,只是上面居然也蒙着黑布。 随着一片力士嘿哟嘿哟的飞了过来,到得了半空之中,诸位符师便驱使着那些力士缓缓降落,慢慢的靠近地面,到了最后,距离地面只有一指许时,才在云霄的指挥之下,同时收回了法力,数百个力士,化作数百道金色符篆,飞回了他们手里,那座山也轰然下落。 嘭! 巨大的声响震得大地都似乎在颤动,而那擂台,赫然已经被压垮了半边。 “那是啥玩意儿?” 就连那位发命官,看着那一座黑布蒙着的庞然大物,都大吃了一惊,脸都绿了。 而方寸立身于那座山之前,却笑了笑,道:“也没什么,这只是我的兵器罢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 夜婴 “哦哟哟,热闹了……” 此前妖族召唤来了那个蒙着黑布的笼子,一众鼋城炼气士,便只觉惴惴不安,心里蒙上了阴影,虽然没有再像之前那样骂出声来,但心里却不满得狠,暗暗的腹诽这些妖族虚张声势,搞了个什么乱七八糟的劳件子在这里唬人,真有本事,你怎么不打开让大家瞧瞧? 但是方寸一现身,却是立时引发了不一样的兴趣。 方二公子准备了啥,那张黑布之下,究竟藏了个啥样的兵器? 谁家兵器那么大? …… …… “兵器?” 而听得了方寸的话,一片轰闹之中,那位南疆的青角妖王,也冷冷瞥了一眼,那如山一般的庞然大物,整个都被黑布包裹着,便如他们那个笼子一般,竟有种莫名的巧合感,只是一张黑布,虽然布了些禁制,但他若是想以神识窥探,想必不难,可是他却不敢…… 来到了鼋城之后,此间高手太多,本也不是他可以肆意妄为的。 所以,他也只能守着规矩来,看了一眼发令官,道:“这也能算兵器?” 那发令官都不需要方寸开口,便笑着道:“妖王此言差矣,你们连上擂台的人模样都没让我们瞅见,不也正经算是一位妖族俊杰了么,既然如此,方二公子兵器大些,有什么问题?” 周围几位老妖闻言,皆隐隐有些骚动,似乎不满。 但某种程度上,这发令官说的也是实话,却让他们不好辩驳。 而青角妖王只是略一沉默,却也默认了下来。 妖族毕竟始终都有一个理念,那便是弱肉强食,实力称尊。 这种理念乃是源自于他们的血脉,永远也抹除不掉,但某种程度上,却也永远在影响着他们,便如,他们始终还是觉得,擂台之上,只有各人的本事说了算,其他花里胡哨的,皆是鬼域伎俩,此前在擂台上吃了亏,他们也始终觉得,那是因为十二仙柱存在的缘故。 所以,哪怕无数次提醒自己要警惕,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面对这样的怪物,准备的无谓之物再多,又有何用?” 心里如此想着时,他只微微睁目,道:“午时已到!” …… …… 午时已到,便是正式挑战斗法之时! 那发令官自是明白,便也立时向方寸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方寸向他点头,然后向后退出了几步。 簇拥在了他身边的孟知雪、鹤真章、雨青离等人,自然也到了该下台去的时候。 但此时的他们,也不知怎么的,脸色都似有些迷茫。 临下台时,孟知雪还是低声问了一句:“方二公子,有把握么?” 方寸看着她,笑着道:“我给你一个问题,你好好琢磨,结束之后,我找你要个答案!” 孟知雪微怔,连连点头。 方寸道:“很简单,人族先辈,当年是如何战胜凶蛮妖祖,得了天地气运的?” 孟知雪肃然起敬,深觉是个大问题,郑重的点了点头。 “得,她肯定想不出来!” 一见这个呆子的表情如此认真,方寸便知道她肯定又会想跑偏了。 自己身边这几个人也真是,一个呆,一个傻,一个阴,一个坏,呆傻阴坏二快凑齐了! …… …… “演武开始!” 在孟知雪等人下台之后,方寸也轻轻挪步,来到了距离那铁笼子足有十余丈远的位置,背靠着那一道蒙着黑布,看起来如山,连阴影似乎都能将整个擂台笼罩在里面的兵器面前。 他轻轻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而那几位老妖,更不多言,忽然两人飞身而起,各自抓住了黑布的一角,猛然掀开。 “哗!” 在这一霎,所有的鼋城炼气士皆大鹅也似的伸开了脑袋,好奇的去看。 然后他们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那是什么玩意儿?” 黑布之下,确实是一个笼子,而在笼子之中,则缩着一个身高不足三尺的小孩子,身上穿着红肚兜,头上扎着朝天辫,身子微微发颤,缩在了笼子一脚,定睛看去,赫然见得,那笼子四周,延伸下来了无数的精钢铁链,打造成了五个环,上面皆是满满当当的符文。 五个环,分别套在了那小孩子的双脚、双手,以及脖子上,竟如关押什么重囚犯也似。 黑布猛得掀开,阳光刺眼,他下意识的抬起小手,遮挡着阳光。 …… …… “这是谁?” 见到了那笼子里的小娃娃,周围众人,皆是一片惊疑。 而已经站在了那如山一般高大的“兵器”之前的方寸,也微微有些诧异。 他下意识的抬头,看向了妖族一方。 “他是吾南疆族人,名唤夜婴,出生只七年,修为……尚在金丹之下!” 那位青角妖王迎着方寸的问题,只是微一沉吟,轻声回答。 说完了这些,便闭上了嘴,很明显,后面的话,他并不打算再多讲了。 “夜婴?” 方寸闻言,也心里微惊,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曾经南凰神王对他讲过,自家兄长做的最错的一件事,便是收了一个弟子。 那弟子,名唤夜女! 夜婴,夜女,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这一瞬间,他非常想询问一下女神王! …… …… “竟是这样的玩意儿?” 而与方寸所料不差,在那不远处的一方小楼上,女神王在看到了那笼子里的小孩之后,也分明吃了一惊,下意识道:“难怪我之前看不透那黑布,里面居然是这样的东西?” “像,与那个背叛恩师的东西……很像!” 旁边的云霄也早已大感好奇,急忙问道:“神王殿下,那究竟是什么?” 女神王看着那笼子里的东西,看了许久,才低声道:“准确来说,连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整个大夏见过这东西的都不多,我当时虽然见过那夜女几面,但也看不透她,只是会下意识觉得她非常非常的危险,这世间了解它们的,应该只有天外天和守夜宫的人……” 云霄微微吃惊:“听着很厉害啊……” 女神王急道:“老二有没有把握……他究竟打造了什么兵器?” “那兵器……” 云霄有些尴尬,道:“我陪了他整整一夜,帮着他将鼋城最有本事的三十多位炼器大师全都请了来,叮零哐啷一整夜,然后三十多位炼器大师傅,全都骂骂咧咧的走了……” 女神王皱起了眉头:“说人话!” 云霄差点哭了出来:“人话就是,我根本不知道哇……” 女神王沉默的看着,忽然轻轻将手腕上的一只白玉镯子,轻轻褪了下来,放在案上。 云霄看着眼都直了,女神王,这是做好出手的准备了? …… …… “既然只出生七年,修为在金丹之下,便没有拒绝的理由……” 而那仙台之上,发令官听了那位青角妖王的话,却也心思急转,向着方寸看了一眼,虽然他也觉得看不透那笼子里的夜婴,但从对方身上的气机判断,倒确实可以肯定,如果他也有修为的话,那么凭着这样的气机,他应该也确实没有达到金丹境界的修为…… 可是古怪,太古怪了。 所以他也不敢擅自决定,怕以后云霄给自己穿小鞋,只能先问方寸。 而方寸则是沉吟良久,点了点头。 “呵呵,方二公子既然答应了,那便接招吧……” 而那几位早就按捺不住的老妖,见状则皆是森然大笑,忽然之间,四人同时跃到了笼子边上,抬手拍向了那笼子外面,铁栏杆上的四道封印,妖力渡入,登时见到,随着哗啦啦一阵声响,那系在了夜婴双脚与双手之上的铁链,应声打开,惟脖子上还剩了一条。 吱呀! 紧接着,笼子门也打开了。 笼门口的朝向,不偏不倚,恰恰的直冲着方寸。 “哗!” 那笼子里的小孩,看着笼子门打开,神色似乎显得有些激动,更有一些胆怯,他悄悄的,向着笼子门口爬了一步,见笼子门没有被关上,也没有落下什么可怕的惩罚,胆子顿时大了些,又向前爬了两步,已经到了笼子门口,见没有变化,激动得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此时此刻,四面八方,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只是看着那笼子里的小孩。 而这小孩,在慢慢的,将手伸出了笼子外时,却畏畏缩缩,像是在躲避所有人的目光。 他看着实在没有什么威胁,以至于,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感觉有些奇怪。 然后也在此时,那小孩忽然之间“哇”的一声叫。 无法形容那一声叫喊的惊悚,听着像是小孩在哭,可是那哭声异常刺耳,简直像是无数的雷霆闪电,同时响在自己的耳边,一身法力,竟像是完全没有办法抵挡这哭声,由得它钻入耳朵。 而再下一刻,这脖子上尚套了一个铁环的小孩,忽然冲了出来。 他在空中,便已咧开大嘴,狠狠向着方寸咬了下来。 于他冲出笼子,跳到了半空的同时,整个天地,忽然之间就黑了。 夜色来到了人间! 第三百一十九章 真正的王道 本是白昼午时,却忽然夜幕天降。 那并不是幻觉,因为若是幻觉,最多也只影响到修为低的炼气士,换作了女神王或是青角妖王,仙使玉机这等修为高的大炼气士眼中,所有的幻觉,都只不过是小小戏法而已。 可事实却是,如今在他们看来,这天地也变成了夜色。 莫名其妙的,以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方法,一下子将白天变成了夜晚。 “唰!” 众炼气士尽皆惊疑之间,方寸则感觉身前骤然阴冷。 只在一瞬之间,那咧开了大嘴的夜婴,便已冲到了自己的身前。 那速度快到,竟像是直接失去了中间的过程,直接出现在了自己面前的,而最关键的则是,于夜色出现的一瞬,方寸便感觉身体都失去了移动之能,这漫天的夜色,竟像是实质,又或者说,完全被那夜婴所掌控,自己身处夜色之间,便等于落在了对方的掌控之中。 这一霎,他甚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夜婴扑到了自己身前。 …… …… “结束了……” 而在看着夜婴冲出了铁笼,冲向了方寸时。 仙台之下,一群不起眼的观众之间,有个身上穿着青袍,似乎很普通的年青人,也微微笑着,略低下了头,他似乎在笑,又似乎在激动:“任你再狡诈,再聪明,面对着一些无法了解的存在时,也只有倒楣一途,再充足的准备,放在了这些夜族怪物面前,都是不够的……” “或许那位女神王打好了救人的主意吧?” “只可惜,若之前没有与夜族交过手的话,便是神王,也做不到收发由心……” “真不知是不是天意,方家两位兄弟,竟是都毁在了夜族手上……” “……” 低笑声中,他几乎已经给方寸的命运做下了判决! 因为他太过了解夜婴,所以他认为,这一场恶战,不在于两人交手的过程。 这个结果,早在夜婴出笼之时,便已经决定! …… …… “怪物!” 而迎着夜婴疾冲过来的方寸,心间瞬间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笼子里的小孩,无论是速度,还是那不寻常的夜色,又或是他身上的气机,全都超出了常理,这样的存在,当然不会是人,但与其说他是妖,倒还不如说他其实是个怪物。 方寸几乎得出了结论,倘若换了一个人在此与夜婴交手,仅此一霎,便已丧命。 但也幸亏,自己就是自己。 亏得自己,已经推开了第五扇门! 于夜婴冲到了身前,肉身被夜色淹没并禁锢,看起来分毫动弹不得的电光石火之间,方寸忽然眉头凝起,心神急转,引动法力,化作无形大手,飞快的在自己身前结起了数道印记,旋及,无形的法力交织,漫天魔兵陡乎显化,一片片,一道道,呼喇喇从天而降。 神冥百兵! 这一道禁法,施展的太快,突如其来,便已铺洒在大地之间。 就连那夜婴,似乎也吓了一跳,身形猛得跳起,向左边稍稍偏移,让开了些许。 而方寸施展的这一道神冥百兵,平时便是以突如其来,常人难以闪避闻名,当初在乌鸦山上,方寸只是筑基,但一施展了出来,可是连金丹境的犬魔都躲避不开啊,如今方寸修为精进,这一式神通的威力也更强大,一经出现,便立时笼罩一域,同辈之人,绝难躲避。 可这夜婴,竟像是轻轻松松,一念之间,便躲开了。 甚至说,他被吓到,也不是被这一式禁术给吓到了,而是被在这种情况下仍然可以施展法术的方寸给吓到了,所以才暂且避开,要观察一下方寸的后续动作,再作出决定来! “咦?” 很明显,方寸施展一式禁术化解危局,便是那观众席上的人也未料到。 他先是微惊,旋及冷笑。 “竟能借用禁术挨过一招,倒也不错……” “只可惜,上来便被逼得施展了禁术,后面又怎么熬?” “又或者说,还有撑下去的机会么?” “……” 一切的变化,皆在他的意料之中,那夜婴只是稍稍一让,躲过了从天而降的兵器,然后便尽数放心,口中发出了婴儿般的啼哭之声,四肢着地,飞快的地在上跳跃,动作又诡异,又奇快,引得脖子上的铁链哗啦啦响,若不是这铁链,他的速度,竟似会变得更快…… 而在这时候,方寸的动作,却完全出人意料。 他分明已经逼退了夜婴,但却没有趁势上前,步步紧逼,而是以心结印,引动法力,直接卷起了自己的肉身,飞快的向后退去,退去的方向,正是他那如山一般的“兵器”所在。 他距离这兵器,本就极近,如今速度更快。 就连那夜婴,都在这时候愣了一下,没能及时过来阻止他。 某种程度上,这其实就像是两个人打架,这边刚鼓足了劲,想要冲上来。 然后一抬头,发现对手跑了…… 多少还是有些懵的! 不过夜婴反应也是极快,一见方寸在夜色之中,居然还是有办法行动,而且眼看着便要冲进那“兵器”之中,它也骤然一声尖叫,便向着方寸双腿抱了过来,速度快到了可怕,似乎没有任何存在,能够在这夜色之中快过它,又强过它,一瞬之间,便能将人给扯下来。 但也就在它快要冲到方寸身前之际,却一抬头,恰好迎到了方寸的目光。 准确的说,是通过方寸的目光,看到了他的先天之气。 方寸的先天之气,乃是三寸三分三厘! 人之极限! 而这种先天之气,虽然不是直接的术法神通,某种程度上,却比神通更纯粹。 这夜婴似乎有些忌惮这样强大的先天之气,动作微微一滞。 而方寸则借着这难得的机会,身形一闪,终于进入了黑布之下,他的“兵器”之中。 “喳……” 那夜婴似乎因为对手忽然消失,有些被激怒了。 一怪怪叫,两只爪子向前抓了过来,恰好抓到了那黑布之上。 呼喇一声,那笼罩着整座“山”的巨大黑布,竟被他这一爪之力,撕得粉碎。 碎片呼闪飘飞,犹若蝴蝶。 然后它也看到了那黑布之下的兵器,竟是微微一愣。 不仅是他,因为场上变化太快,都不足以让自己分析局势的无数观战鼋城炼气士,这时候也皆纷纷抬头,看到了方寸的“兵器”,然后所有人便都有一个动作,挺腰,睁眼,瞳孔在缩小,嘴巴却在变大,随着那兵器的整体模样落入眼帘,缓缓发出了一个“噢”字…… 惊奇的意思! …… …… 蒙着黑布时,那“兵器”的形状,看起来像是一座山。 而撕去了黑布,发现下面的“兵器”,也确实就是一座山! 只不过,那是一座千疮百孔的山! 山体高约三十余丈,宽则四十余丈,整个山体,似乎都是玄铁打造出来的,不过可以看得出来,这山体打造的很是粗糙,有些地方用的直接便是铁胚,而在这山体之上,则是有着无穷无尽的孔洞,有的大,有的小,方寸刚才忽然消失,便是因为进入了某个孔洞之中。 所以,这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 …… 众修皆惊诧之间,那夜婴也有些惊诧,它只是蹲在山下看了一会,发现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找方寸,顿时有些急躁,怪叫声中,猛然扑了上去,呼喇一声,居然将那山上的一片玄铁给撕了下来,然后填进嘴巴里,嘎嘣嘎嘣大嚼了起来,瞧着便像是在吃什么肉一般。 紧接着,他一边大叫,一边用力撕扯,将那山一块块的撕了下来。 “这怎么回事?” 而这一幕落在了无数炼气士,尤其是云霄等人眼里,更是觉得心底下略有些着慌,一开始看到了方寸“兵器”亮相,他们还多少生出了些好奇,可眼下这一幕却实在让人发懵了,你这辛辛苦苦打造,神神秘秘掩藏的“兵器”,合着就是一堆破铜烂铁,一点也不结实啊? 倒是在那观众席上,身穿青袍的年青公子眼睛微眯,嘴角生出了冷笑。 “能够打造出十二仙柱,克制妖族唤灵之法的人,打造出来的兵器,定然有过人之处,只可惜,在夜婴面前,这一切都没有用,实力的差距,不是这些奇技淫巧可以弥补……” “……的?” 他心间那个念头的尾音还未落下时,脸色忽然变得有些惊异。 他看到随着那夜婴爬上了怪山,撕下一块块玄铁之时,其中一个孔洞里,便忽然间有精光一闪,一道寒芒倾刻间飞到了那夜婴的面前,这本是极为出人意料之举,速度快到金丹境界的炼气士怕是都无法企及,可是那夜婴,却是轻轻一抬手,便将那寒芒抓在了手里。 众人这才看清,那寒芒,竟是一柄飞剑。 他随时折断了飞剑,便要继续向上爬去,但动作却一下子慢了。 因为随着这一柄飞剑飞了出来,忽然间,那一座山上上下下,成千上万个孔洞里,皆同时有飞剑飞了出来,而且每个孔洞里飞出来的,皆不止一道飞剑,竟是一道连着一道,无休无止,无穷无尽,犹如华彩一般,自孔洞中溢出,然后汇成了一片雨,或说是烟花。 一点寒芒,并不起眼。 但当数万道寒芒凝聚在一起,同时出现在这一片小小的区域时,却是耀眼至极。 夜婴的出现,带来了夜色。 而这些寒芒交汇,却倾刻间照得四下里如同白昼。 …… …… “总算结束了……” 而在此时,那剑山之中,方寸也略略松了口气。 “虽然还是不知道那夜婴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但只要动了这件兵器,也就放心了!” “无论在哪个世界,无论面对着什么……” 向来平静的他,眼底居然也有些许的狂热:“火力覆盖,才是真正的王道啊!” 第三百二十章 一城飞剑斩一人 “哗啦啦……” 一波剑雨落下,就连那夜婴都傻了眼。 每一道飞剑,皆蕴含着森然冷冽的剑气,都彼此交织,则像是成了一张巨大的网,直接从半空之中覆盖了下来,平淡无奇的飞剑,在这时候因为数量太多,反而形成了一种绚烂而夺目的光彩,就连这夜婴也下意识的抬头看着那些光芒,似乎已经被那夺目之色震慑了。 而下一刻,他忽然反应了过来,终于顾不得再去撕扯那山上的玄铁,“哇”一声怪叫,急急的跳了起来,身形便如一道黑烟,倾刻之间在剑雨之中穿行,而因着他的速度太快,咋一看起来,简直像是身形都消失在了那夜色之中一般,几乎连个影子都完全找不到…… 这样的速度与身形,飞剑在他面前,本来就已经失去了意义! 只是,那是别人的飞剑…… …… …… 方二公子的飞剑太多了,那简直便成了雨,饶是夜婴速度够快,倾刻之间便在飞剑的空隙里飞快游移,但奈何那飞剑数量成群,而且因为飞剑太多,彼此之间剑气交融在了一起? 他纵是躲得再快,那一波飞剑落下之后,还是很快被飞剑剑气划出了道道血痕。 问:如何才能斩中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对手? 答:将他所在的每一寸空间填满! “哇……” 一波剑雨过去,那夜婴嘶声大叫响起,脖子上的铁链哗啦啦作响,肉眼可见得,他那小小的身躯之上,已是纵七竖八,凭添了四五道剑痕,每一道都不怎么深,伤重也不怎么重,但却分明已经见了血,只是他流出来的血,却是如夜色一般的黑色,散发着一种乌光。 而这些伤口,分明也已经激怒了他,尖声厉叫之中,忽然两只小手用力去拍自己的胸口,而后,肉眼可见得满天夜色,忽然皆向着他身上加持了过来,使得他的身躯不停的膨胀,越变越大,几乎像是个巨人一般,而他脖子上的铁环,居然也随之变大,像是某个法宝。 轰隆隆! 他身形变得足有三四丈高,狠狠向着那假山砸了过去,擂台震动,犹如地震。 …… …… “那究竟是什么古怪东西?居然能伤到夜婴?” 而在那看台之中,青袍年青人也大吃了一惊,不过旋及,眼神却更冷厉。 “不过,既然你已经伤到了夜婴,便也该承受这东西受伤之后所带来的后果了……” 一边说着,眼神里似有了些期待之色,直直的看着发了狂的夜婴向剑山冲去。 然后在这时,他便又看到了另外让他瞠目结舌的一幕。 …… …… 不只是那青袍人呆了。 就连那已经发了狂,化身巨人,似乎要将剑山一拳打爆似的夜婴,也呆了。 因为头顶之上,忽然呼啸连声,又是一片剑雨洒落了下来。 咻咻咻咻,噌噌噌噌…… 这夜婴那庞大的身躯,在这时候反而成了更为明显的靶子,他又惊又怒,两只巨拳忽然向上一扬,齐齐向上打去,似乎那剑雨已经彻底激怒了他,心里出现了无穷的狂怒,竟似要直接以自己的拳头,去打乱,打散那从天而降的剑雨,要将那可恶的剑意光华彻底撕碎。 轰!轰!轰! 漫天的夜色随着他的双拳向空中击去,与无穷的剑雨撞在一起。 其间噼哩啪啦,也不知有多少飞剑被他击得粉碎,无穷的剑华被他的夜色淹没。 这等凶狂到了极点的力量,已是让所有人都心间发寒。 只是,那空中落下的剑雨实在太多,那无穷的夜色,抵挡住了数千,上万道剑飞,可是紧接着落下来的,却是更多,无穷夜色撑得了些许时候,却顿时被彻底撕裂,余下的飞剑顿时落将了下来,甚至都没有准头,只是在一种强大力量的加持下,唰啦啦胡乱飞射。 “噗”“噗”“噗”“噗……” 饶是那夜婴这一击震散了无穷飞剑,但还是被其中三四道贯穿了身体。 他再次发出凄厉的叫声,肉身一颤,所有的飞剑皆被他逼得倒飞了出去,崩碎擂台青岩。 然后,他身躯快速缩小,回到了之前的样子,只是更为凝实,夜色更浓郁。 但还不等他想好这一次该怎么攻过去,又是一波剑雨到了。 再然后,又是一波。 再再然后,又是一波…… …… …… “这的确是个怪物,竟能接下这么多的剑雨!” “只不过,一波不够,还可以再来几波!” “理论上讲,没有什么质量,是数量弥补不了的……” “如果有,只能说明数量还不够……” 而此时身在剑山之中的方寸,则已是面无表情,对于这只夜婴来说,他也必须得承认,对方的可怕与古怪,着实超出了意料,以致于甚至一开始他也差点中了招,只不过,好歹自己撑过了最开始凶险的阶段,进入了这剑山之中,那还担心什么,只是无情的催动法阵罢了。 一波,接着一波,顺便还喝了杯茶! 而在剑雨之下,传出的则是那夜婴嘶声怪叫的声音,震人耳膜。 此时,那夜婴若是想要躲过这些剑雨,惟一的选择,便是逃走,逃得越远越好。 可是,他脖子上的铁链,却成了他的束缚。 有这铁链,他反而逃不掉,只能硬挨着,硬接着这些剑雨。 于是他更疯狂的大叫了起来,从一开始的奋力挣扎,最后变成了四下里逃窜,拽的自己脖子上那铁索哗啦啦不停的响,再到了后来,他甚至试探钻进这剑山之中,依着剑山自身来帮着自己抵挡那些飞剑,只可惜,迎接着他的,却是更为阴森恐怖的剑意,反而被逼了出来。 …… …… “所以,老二究竟是打造了一个什么玩意儿?” 就连南凰神王,这时候都已经坐直了身体,良久才低低问了一声。 云霄这时候也已直接愣了,好半天才道:“只是听昨日那些炼器工匠说,他们见大名鼎鼎的方二公子有招,本是满怀期待,还以为要炼制什么精巧玩意儿,结果却发现,居然只是打造那种最最普通的,剑阵,而且用的飞剑,也都普普通通,要求就是能斩金丹罢了……” 一边说,一边满面的无奈:“您也知道,飞剑斩金丹,本来就只是个兵器铺子里的人用来坑人的,啥叫斩金丹啊,就算是整把最普通的玄铁飞剑过来,如果那金丹一点也不反抗的话,割他一刀他也能流血啊,血流多了也会死啊,所以理论上,飞剑都可以斩金丹……” “剑阵?” 女神王听着大皱眉头:“那飞剑的力量,可不是普通飞剑剑阵能达到的……” 云霄无奈苦笑,道:“这可能只是因为,他催动剑阵的不是普通的丹石或法力吧……” 女神王神色都微微一愕:“那是什么?” 云霄苦笑道:“龙石?” 女神王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 …… “我的天,这就是方二公子的兵器?” 同样的,擂台周围,也不知有多少人直接被那无穷无尽的剑雨给看傻了。 本以为方二公子特别准备的兵器,会是什么精巧法宝,却没想到…… ……就只是量大? 然后惊惶之中,他们心里就只剩了一个问题。 这得用了多少飞剑? …… …… 也在擂台周围的人都想着这个问题时,鼋城某处,总还是有些没有过来看大仙会的炼气士,此时正有人进入了某个兵器铺子里,敲着木案询问:“有没有合凝光境用的飞剑?” 掌柜的直接从后面探头出来:“没啦,卖光啦……” “卖……卖光了?” 购剑之人大吃了一惊,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听说兵器铺子里的飞剑也能卖光? 掌柜满面都是做了一笔大买卖的红光,好心提醒:“别到处逛啦,跟你讲,不光我家以及三个分号的飞剑全卖光了,这鼋城大小二十多家的兵器商号,飞剑全都卖光啦……” 购剑之人一惊非小,颤声道:“要……要打仗了?” …… …… “够了……” 而在擂台一方,眼见得那无穷无尽一般的剑雨,已经连续落下了十几波,而且看起来居然还像是有好多的样子,甚至在剑山的背面,还正有七八个力士,正在不停的搬运更多箱子过来,一箱一箱的递进了那剑山之中,这特么,也不知有多少炼气士真个感觉开了眼界了。 这还带往里续的? 一片惊诧里,倒是那群妖族傻的最为厉害,尤其是他们族中的小辈,这时候更是几乎快要哭了起来,他们忽然想到了,之前初订了是由某个不知来历的怪物去挑战方二公子时,他们也曾经愤愤不平来着,更有不少人主动请战,要求自己去擂台上与那方家人拼个死活。 可现在看了那飞剑的样子,他们只觉满腹苦水。 当初,若是真是自己上了台…… 而坐在了众妖最中间的青角妖王,这时候则只是脸色发青。 别说这些小辈了,怕是自己去面对那破玩意儿,也不行啊…… 惟一如今还有些不确定,甚至愤然的便是:这特么的也能叫作兵器? 第三百二十一章 妖魔攻城 这当然算兵器了! 世人用剑,有单剑双剑,用刀,有单刀双刀,甚至还有用三刀的,而御使飞剑,那就更多了,孟知雪最为人所知的,都是一兵器,一法宝,法宝是玉如意,兵器便是白玉剑匣,那剑匣里面,前后起码养了十几柄飞剑呢,他们都能算是兵器,自己这又凭啥不算呢? 如今躲在了剑山之中的方寸,早就想好了有人质疑时如何解释!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竟是没人质疑。 兴许是在妖族派出了夜婴参战之后,本身也很心虚的缘故…… …… …… 然而无论怎么讲,在这一片片的剑雨,耀亮了这片夜空,甚至淹没了整片擂台后,便给场间炼气士们,留下了一辈子也无法再抹去的印象,他们皆呆呆的看着那擂台之上,堆成了小山一般的飞剑与兵器,深切的理想到了,什么叫作蚁多咬死象,或说,狂风暴雨打海棠。 也不知有多少人,暗中揣测起了如何换自己在台上,会是什么下场,脸色煞白。 挡不住! 也不知有多少人,暗暗想着若自己也有这样一方剑山,又会如何厉害,结果脸色惨淡。 买不起! 或者说,这剑山,其实放在了平时,是用不着的,因为与人御敌,对方便是不敌,也可以逃走,更是可以寻些厉害的法宝过来相互攻伐,剑山的威力无穷,也不可能笼罩整个世界。 方二公子这个兵器,其实就是专门为了这擂台而打造的。 人在擂台之上,便逃脱不得这兵器的压制。 而若是逃下了擂台,那自然就等于输了。 当然,会遇上这么一个脖子上套了铁环,想逃都逃不掉的对手,也是他没想到的。 …… …… “法阵太多,准头便太差,别说精准打击,就连定点打击,都挺麻烦的!” 而在外面的众修大开眼界之时,方寸身在假山之中,也暗自推敲着,一点点分析自己这“兵器”的优劣之处:“飞剑也都是临时买来,不拘如何,所以品质良莠不齐,有大有小,摧动的法力不同,便也造成了龙石所化力量的流逝,对法阵自身,更是压力太大了……” “不过使了十几波剑雨,前后也才数万道飞剑,法阵居然已经自行崩溃了一半!” “差评,看样子必须将法阵融合,形成一个大的中枢法阵,再搭配小法阵的形式才行!” “飞剑的话……实在不行,可以专门炼制一种特制飞丸!” “如果有可能,最好还是能回收的……” “山体也太脆弱,遇着了元婴大炼气士,怕是一撕就碎了!” “嗯,下次这中枢室可以留得大一点,最好放张藤椅,可以躺着打……” “……” 心里一边分析并且计算着,一边想着这兵器的改进可能。 如今来到了一个修行世界,但方寸也时常有着一些关于前世某些厉害“兵器”的设想,并一直在考虑,如何将其化作现实,不过这一点,并没有那么容易达成,便如这一方世界,火药是有的,但是对于炼气士而言,这威力确是并不太明显,就算他可以千辛万苦,以各种精微的操作,将前世的枪械在这一方世界复原,那打出来的子弹,也是被人双手夹住的下场。 炼气士的强大,可不是闹着玩的。 所以,想要化作现实,那便只能在修行根基之上,再引入一些奇思妙想。 今日这一战,便是一种不计成本的尝试! 东西的蓝图,方寸其实早就在脑海里面成形了,前一日要做的,也只是打造出来。 当然,这个打造,其实也偷了懒,无法便是法阵的叠加。 依着方寸的修为,其实是驾御不得这么多的法阵的,不说是他,便是元婴来了,怕是也勉强,所以他用了一个更为偷懒的方法,那便是以龙石催动,而这也就导致,这一战的“不计成本”,那也真是不计成本了,他打出来的飞剑,旁人可以看到,而龙石的话…… 不能说,说出来会吓到人的…… “总而言之,以后的改造方法,便是更准些,更结实些,更厉害些,更……便宜些!” 心里想着这个答案,他侧耳去看外面的动静。 这一战已经结束了。 任凭那夜婴身上古怪的地方再说,妖法再可怖诡异,在这样一轮一轮的飞剑如雨之下,也只有一个下场,方寸早就看出了那夜婴不是个会伪装的性子,这时候外面已经听不到他的惨叫,那自然也就说明,这凶狂暴戾的夜婴如今已经彻底的被自己这些飞剑给说服了。 于是,等了一会之后,他才缓缓自剑山之中出来,法力运转于目,向擂台扫去。 很快的,他便在那一片剑林之中,看到了夜婴的影子。 小东西好惨,此时大半身子都已被横七竖八的飞剑给淹没了,只一条腿露在了外面。 而那条腿,还在不停的颤。 “颤?” 方寸顿时有些警惕,二话不说,又回了剑山之中。 然后,又是一轮齐射! 再出来时,法力运转双目,仔细的看了过去,总算微放下了心。 不颤了! …… …… “诸位,我这可算是赢了?” 来到了擂台之上,方寸缓缓飘落,脚踏着下方的一个剑柄,轻声询问。 那位擂台旁边的看令官,这时候早就远远躲在了擂台之外,听到了方寸的询问,这才猛得警醒了过来,想回擂台,但看了一眼已经被飞剑淹没,不忍直视的擂台,却又改变了这个主意,目光在飞剑里逡巡了一遍,看了看那夜婴,然后看向方寸,苦笑道:“这还用说?” 听着这话,方寸便露出了笑容。 而那擂台上的青角妖王,则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异常为难的,眼神微一分散,向某个地方看了一眼。 在他所看之处,擂台下方,那位身穿青袍的年青人,而是眼神猛然酷烈至极。 “这就是方家人的手段?” “这种儿戏……不,这样的剑山,倒是算不得儿戏,荒唐?阴险?但无论怎么说,这都绝不是一位炼气士该有的堂堂正正样子,无论是修行,还是擂台演武,岂有不想着办法施展自身的强大,提升自身的修为,反而完全去借助了外物过来夹七杂八,硬欺负人的?” “最可恶的是,他这样的手段,居然真的斩了夜婴?” “那可是自己精心培养出来的……” “死了不可惜,但居然就这么一点水花也没溅起来,便死了?” “……” 无法形容这一刻他心里那惊涛骇浪般的怒意,更是因着如今台上的方寸,在那青角妖王不易察觉的下意识向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之后,方寸也似乎有意无意,忽然转头,向着自己这个方向看了过来,那脸上似乎带了些得胜般的笑容,一下子便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 “可恶,这实在太过可恶……” “这方家人,是真觉得自己已经掌控了一切,在那里洋洋得意么?” 青袍年青人面无表情,口中却隐隐传来了轻微的嘎嘣声。 旋及,他眼底流露出了些许阴冷:“好在,我准备的手段不只有这些……” “而你,也应该马上就笑不出来了吧……” “……” “究竟是谁?” 而在此时,擂台之上的方寸,心里也在默默的想着。 他从青角妖王那无意中的一瞥,立时便猜到,自己预料到的那个人,如今应该就在台下坐着,想必,便是那个人,想要自己的命,而也是那个人,给自己准备了夜婴这样一个怪物做对手,更是那个人,或说他背后的人,才是在朝堂之中,暗中推动与妖族和谈之事的人。 凭着青角妖王那个眼神,他立时确定了那人存在的大致方向。 只是,距离太远,人又太多,只一个方向看过去,便少说有近百人在内。 所以,他又故意朝那个方向笑了一下,想要激怒对方,看能不能借此将他找出来。 只不过,如此细微的时间,倒是不是那么好找。 然后也是在这么暗流涌动,各自都打着主意的时候,忽然之间,擂台上空,陡然出现了一道光华,那光华,便像是剑光,游移不定,像是将虚空斩出了一个缺口,突兀至极。 “唰!” 不知有多少人,陡然见到那剑光,顿时大吃一惊,飞快起身。 这么一道剑光骤然出现,又离得方二公子这般近,不会不让人联想到一些可怕的事情。 只是,那剑光的修为太高,却一时让人反应不及。 然而紧接着,众人却都大出意料,只见那剑光出现,没有斩向任何地方,反而从那剑光,或说剑光斩出来的虚空里,忽然有一个人跌落了下来,他哎哟一声,差点掉落到了那擂台之上的满地飞剑里,很辛苦才笨手笨脚的控制住了身形,旋及便是惊恐的大叫:“这是哪?” 一声大叫之后,他便已跳了起来,目光急向周围看:“方二公子在哪?” 再下一刻,他便已看到了就在自己身边不远处的方寸,立时面露惊喜,但惊喜之中,却也还残存着又惊又怒的神色,一边向着方寸奔来,一边大叫道:“方二公子,不好啦,有……有厉害的妖魔冲进了柳湖,冲击你们方家,方老爷子和方夫人……被他们掳走啦……” 第三百二十二章 作何解释 “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惹得擂台上下一干人等,尽皆大吃了一惊。 其中,尤为柳湖城出来的同窗人,心间最急,他们定睛看去,便皆已认出了那个通过一道剑光撕裂虚空,降临到了这擂台上的人,不是别个,正是当年他们在柳湖白厢书院时的同窗,名唤聂全的,自书院离开之后,众人各奔前程,南山盟五子,孟知雪、鹤真章、梦晴儿,各入宗门,雨青离跟了方寸去守山宗,而聂全则托付家中关系,入了缉妖司。 没想到,如今他忽然出现在了这里,故友重逢。 但更没想到的是,他这一现身,居然便带来了这么一个消息。 妖魔入侵柳湖? 甚至……掳走了方家的二老? …… …… 方寸听得这个消息,脸色“唰”的一变,面孔都似有些森然。 身形一荡,便来到了聂全的身边:“当真?” 聂全气都没有喘匀,喘着粗气大声叫道:“千真万确,忽有妖魔攻入柳湖,白城主与书院院主及座师们,以及我等城府缉妖司神将齐齐出手抵挡,却未料想,那些妖魔太过强大,我们竟全不是对手,由得他们攻入了柳湖,更没想到的是,那些妖魔居然直奔方府,嚷着什么‘子债父还,以命偿命’的话,恰在府门边遇着了二老,一阵妖风慑了去了……” “我一见不妙,立时大叫着要想办法来给你报信,却没想到,跑着跑着,莫名其妙就觉得一道剑光临身,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已到了这里,耳中只听到一个声音,说要送我过来找你……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还真个就一睁眼便看到了你,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 周围众修,不知有多少听到了这话,立时神色惊怒。 鼋城朝堂总御及将首等人,皆已是脸色大变,眉目间浮现道道怒意。 都不必他们发话,身边人早已会意,倾刻间消失了许多。 谁都知道,如今的事情闹大了。 柳湖乃是鼋城所属,且在鼋国之北,如今,居然有妖魔忽然潜入了柳湖,大肆作乱,鼋城总御及将首等人,又如何能够视而不见,尤其是,那些妖魔,慑走的还是故去仙师方尺的家中二老,尤其是,如今还正处于大夏与南疆和谈,双方都不想平生事端的关键时候…… 周围无数修士听得此言,也皆怒了。 “大胆妖魔,在这大仙会上挑衅也就罢了,居然还敢跑去柳湖作乱?” “和谈和谈,谈你大爷!!” “……” 而在另外一边,南凰神王眉头立时皱了起来。 身边的云霄低声说道:“有蹊跷!” 南凰神王沉声开口:“有没有蹊跷,都并不重要!” …… …… 而在仙台之上,方寸听了聂全所言,已然心间明白出了何事,豁然转过身来。 目光看向了看台上的青角妖王一干人等,沉声道:“作何解释?” “解释?” 一众南疆妖使,皆是神色阴沉,也有一些面露诧异之色。 脾气暴躁的,已是大声叫道:“谁也不知哪个做的,找我们要什么解释?” 某种程度上讲,确实如此! 虽然聂全说了是妖魔所为,但天底下的妖魔多了去,直接质问南疆一众,确实不妥。 但是方寸听了他们的话,却是笑了笑,忽然身形微闪,便已来到了剑山之前,而后身形飘摇,遁入了剑山之中,再下一刻,那剑山之上,无数孔洞,皆“喀喀”作起了调整,微微一抬,从指着擂台,却一下子改变了方向,直接指向了那擂台上方,妖族一众所在。 方寸的声音从剑山里传了出来:“作何解释?” “唰!” 眼见得那无数孔洞指到了自己脸上,所有的妖族皆大吃了一惊,头皮发麻。 他们之前可是看到过这剑山的威力,更是看到那万剑齐飞,绞碎虚空的一幕,如今被那些黑洞洞的剑孔对准了,修为再高,这时候也在心底生出了一种汗毛倒竖的恐惧之意…… 万一再喷出一波剑来,谁能挡得住啊…… “方二公子,你想做什么?” 不只是那些妖族吓坏了,一边的仙使玉机,忽然也是一个哆嗦,急急跳了起来。 急急一个飞身,拦在了众妖族面前,喝道:“暂且制怒……” “制怒?” 剑山之中,方寸一声冷笑,忽然之间,剑山之上,所有的剑孔,急急转向了另一方。 这一下子猝不及防,倾刻间被剑孔指住的方向,所有炼气士尽皆大惊。 尤其是,方寸指向了妖族时,还只是指过去。 而忽然转到了这个方向时,却已见得那些孔洞之中,光华流溢。 那是飞剑即将涌出的节奏! 这个方向,正是刚才那位南疆妖使看过去的方向。 突如其来的变化,顿时让人反应了过来,方寸指向那些妖族,是假的,只是一个幌子,他为的,便是在猝不及防之下,指向自己的所在,人群之中,那位青袍年青人本来在低低发笑,却瞬间头皮发麻,猜到了方寸用意,想也不想,便倾刻间身形直冲到了半空之中。 他知道,方寸这时候定然已经方寸大乱。 毫不怀疑,此时的方寸真的会向着他所在的方向祭出飞剑。 …… …… 但他也没想到的是,身形才刚刚腾空而起,却忽然间又是一怔。 那剑山之中,并没有涌出流光溢彩的飞剑,只是些许光华闪烁,便已悄然消失。 “找到你了!” 而在此时的剑山之中,方寸则是心间低喝。 一霎那间,他身形骤然间从剑山之中飞了出来,单手向前一按,顿时天地之间,魔息涌动,无穷无尽的魔意自四面八方聚啸而来,化作无穷的刀枪剑戟,皆向着那青袍人刺落。 适才的一惊一诈,本就是为了逼这个人现身。 他从刚才青角妖王眼神看去的方向,便已大体猜到了这个人的位置。 只是不知具体是谁。 所以,才急切间做出了这个举动,逼得他现身。 …… …… “哈哈哈哈,你忽然向我出手做什么?” 而那青袍人,待到发现方寸的剑山之中,并未飞出飞剑,而满场之中,也惟有自己一个人从人群之中跳了出来时,也立时意识到自己已经上当,却忽然大笑了起,身上骤然有层层青光涌动,化作了道道龙形劲气,呼啸四野,绕着他的肉身前后旋转,形成层层甲胄。 而方寸施展的那一式神魔百兵,化作无穷魔兵,交织而来,皆撞在了龙形之上。 神魔百兵,本就是守山宗神冥秘典里面的一式禁法! 此法神威无尽,尤其是依着方寸如今的金丹境修为使来,更是惊怖莫名。 但斩在了那青袍年青人的身周,居然没能起到作用,尽皆被他的无形龙气给化解。 “原来是他!” 而在方寸向着那青袍年青人出手之时,还有许多反应慢的,没有想明白方寸为何忽然剑指观礼席,又为何忽然向着从观礼席中飞窜出来的青袍年青人出手,但是在看到了那年青人身周涌动着的龙气之后,却顿时皆反应了过来,也不知有多少目光,齐唰唰看来。 “龙灵护体……” “那个年青人来自龙城……” 某些东西,是假冒不了的,一见青龙之气涌现,便已可看出那人的身份。 除了龙城,甚至是那位龙神王的儿孙,谁还有这等神通? …… …… 观礼席上,鼋神王那位年青的夫人,见着空中两个人的对峙,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龙城……” 而南凰神王也已站起了身,神色幽冷:“原来是你们在搞鬼!” “祸不及家人,何况是毫无修为的二老,你便是暗中搞鬼,与我为敌,我也说不得什么,但你居然暗通妖魔,潜入柳湖,掳我家中双亲,这位兄弟,你这件事情,做得太过了……” 方寸一式神魔百兵,逼出了对方的身份,便自微微停手,目露寒意,森然说道。 “呵呵,这位方二公子在说什么?” 而那青袍年青人迎着无数向自己看来的目光,却是轻声笑了起来,道:“小侄刑幽神,听闻鼋城热闹,悄然过来观礼,未曾拜见各位长辈,失礼之处,尚请海涵……”一边笑着,一边揖了几礼,第一礼,揖向地下,第二礼,揖向鼋神王夫人,第三礼,却揖向小楼方向。 他是龙城少主,便是鼋神王与凰神王的晚辈,这时候竟没忘了向长辈行礼。 然后他才又看向了方寸,笑道:“我倒不明白这位方二公子,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不过,你家中二老被人掳走之事,我刚才却也听见了,若你不嫌弃,那我自然也该帮着你尽些力,找一找二老……最好是趁着他们还活着时,将他们救下,不知你意下如何?” “唰!” 众人闻得此言,尽皆脸色大变。 还有许多人,尚不知道方寸是如何将这位龙城少主寻出来的。 但这位龙城少主的一番话,却顿时让人明白,方寸刚才找他,便是找对了。 他没有承认,当然也是不可能承认这件事的。 但他话里的弦外之音,却无疑便是,你双亲在我手里,最好老实一些。 第三百二十三章 打破幻觉 “你是在威胁我?” 听着那位龙城少主的话,方寸冷声回答,内中似乎压着无穷怒火。 而那位龙城少主,不现身则已,现身之后,反倒一片冷静了,笑着摆了摆大袖,道:“这话说得却是过分了,你家双亲又不是我掳走的,我又怎么会威胁你?本少主也只是听闻你家中出了惨事,所以才要帮着你解决一下麻烦而已,若你是个懂事的,便该明白,此时大家应该都坐下来,好好谈谈怎么帮到你,可你口口声声诬蔑我,却不是让好人心寒了么?” 这话里的威胁之意,却是更明显了。 已有不知多少人,听着肺都快要气炸。 尤其是方寸身边,一些知道此事内情的人,早在一开始,便已经意识到,朝堂之中,有能力极大的人在推动这和谈之事,只是他们这个推动,却不是那种为了大局的推动,而是牵扯到了“妖丹”等恶毒之物的推动,更是明白,也正是这些幕后之人,策划了一开始妖族血墓岭少主挑战方寸,以及适才那夜婴来挑战方寸,意图取了他性命的诸般杀人手段…… 方寸的手段,够快,也够有用。 在所有人都尚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便已忽然将此人逼了出来。 这本是一桩好事。 可没想到,这人下手也够快够黑,竟是提前将柳湖城的方家二老掳在了手中。 如今,他竟是坦荡光明,分毫不惧,要直接逼迫方寸就范了。 “难道是因为知道仙帝如今身在天外天,不会轻易回来,所以这龙城的父子……” 另一边的南凰神王,已是微微咬牙,气机阴冷。 她虽是个懒得动脑子的,可是她身份高,知道的内幕秘事也多,所以,在方寸逼出了这位龙城少主之后,她倒是第一个便将这所有事情都想明白了的,一时心间又惊又怒,但如今,毕竟方家二老在对方手中,她却也无法主张些什么,只是强压了怒意,冷冷的瞧着动态。 形势已经很明显了。 方家二老,必须要救,所以,这时候众人确实都投鼠忌器。 然后在这种心间惊疑,手足无措之际,他们便听得方寸低声道:“你该死!” “嗯?” 所有人都心间微怔,包括那位龙城少主。 还未反应过来,他们便见到,方寸忽然之间,面向着那位龙城少主,手掌重重握起。 哗啦啦…… 在他身后,正是那一座剑山。 剑山之上,乃是无穷的孔洞,每个洞里,皆可以飞出要命的飞剑。 而此前,方寸是在剑山之中,驾御这些飞剑。 可如今,他却身在外面,伸手一握,那无尽的孔洞,忽然喀喀转向。 密密麻麻,皆指向了空中的龙城少主。 那位龙城少主顿时吃了一惊,难以置信,大喝:“你敢……” “敢”字尚未落下,便忽然听得“嗖嗖”连声,那剑山之上,每一个孔洞之中,皆是喷薄出了异常惊人的流彩,犹如道道星光纵横,剑气团绕而成的巨潮铺天盖地一般的飞了出来,直直的向着身在半空之中,身周有着龙气护体的龙城少主涌将了过去,几要将他吞噬。 “疯子!” 龙城少主顿时大吃了一惊。 此前他轻轻松松,接下了方寸的一式禁法,便已展露了惊人的实力。 若是方寸径直向着他出手,那便是再如何凶悍,他也有胆子与方寸过一过招,可是如今,方寸居然直接召唤了那一座剑山,从中喷涌无尽剑光,却使得他心间大惊,想也不想,便已飞身急遁,气得暗暗咬牙切齿,冷汗直冒之外,差点一句话喊了出来:“不要你爷娘命了?” …… …… “哗啦……” 而这样的一幕,也明显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虽然场间有不少聪明人都听出了那位龙城少主的弦外之意,知道那件事的背后,定然是他主使,但也同时认定,家中二老被拿住,方寸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听听对方的条件。 但孰料想,他居然直接出手? 尤其是,谁能想到,他那剑山,原来人在外面,也可以操控? “唰啦啦……” 剑海涌来,便是那龙城少主,一身龙气,也不敢硬接。 他一个不察,被剑海淹没,身上龙气,便已溃散大半,也不知受了多少划伤,下意识里,根本不敢停留,只是急急的向着远空遁去,试图在硬挨着前面几道飞剑的情况下,逃出这剑山的笼罩范围,但就连他也没想到的是,在他身形这一动之际,瞬间三道力量,向他涌来。 一道来自地底,乃是一道墨色乌光。 另外一道,来自远处的小楼,那是一片凰火。 更有一道,却是来自观礼台,魔意森然,赫然便是守山宗小徐宗主。 “哗啦……” 来自地底的乌光,与南凰神王的凰火,倾刻间相撞,两相溃散。 而守山宗小徐宗主打出的一道乌光,却是直接来到了龙城少主身后,影响到了他的身形。 速度一慢,便顿时被无穷剑光赶上,彻底淹没在了里面。 轰隆隆! 大地猛然颤动了起来,像是有巨大的地震在震颤着这偌大一座神城,整个擂台,瞬间龟裂,崩塌,那擂台上本来就存在着的许多飞剑,更是被震得散乱大飞,所有人都心惊不已,齐齐的跳到了半空之中来避难,惊慌声,受伤声,叫喊声,使得这鼋城瞬间乱作了一团。 就连方寸那一座沉重的剑山,也在这时,被崩陷的地面影响,开始四分五裂。 而更无人注意到的是,那擂台之上,碎剑如山中,有着一具被乱剑钉在了地上的夜婴尸首,借着这片大乱,夜婴脖子上的铁环所系的锁链,已经损坏,松动,终使它得了自由,于是在所有人都惊慌呐喊之中,这夜婴轻轻颤了起来,脱离出来,慢慢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 …… “老乌龟,你敢拦我?” 南凰神王的一声暴喝,响在了半空之中,使得场间慌乱,稍稍安定。 众人看去,便见鼋城远方,城北方向,有一座大山隆起,并且在缓缓的扭转方向,定睛看去,才意识到,那不是山,居然是一颗脑袋,是一颗头,一只乌龟模样的……头! 那头上,两只眼睛正惊恐的扭头看了过来,口中大叫:“我没有,我不敢,我不是要拦你……只是那条老龙的儿子,怎么可以死在我这里呢?有什么事情不能坐下来好好谈呢……他死没死,千万不能死啊……咦?原来死的不是他……那没事了,你们……你们继续好了!” 谁都没有反应过来,也没有人来得及跟他对话,那乌龟便像是已经发现了什么,一下子放下心来,脑袋向下低了回去,重重的埋进了崩溃的大地之中,还向着更深处拱了一拱。 顿时,大地又是一片震颤。 …… …… “龙城少主……那龙城少主居然被杀了……” 随着南凰神王现身,鼋神王现出了一颗脑袋,然后又消失,场间乱得不成样子。 稍一稳定之后,立时有人想起了最关键的问题,惊慌大叫了起来。 他们尚记得,这场大乱的最后一幕,乃是方寸摧动剑山,喷出剑雨,击杀向了龙城少主,而龙城少主在逃,南凰神王出手,要将他留下,可是鼋神王也同时出手,却是救下了他,只不过,这两人的力量彼此湮灭,却是冷不防被守山宗小徐宗主一道魔意影响到了龙城少主。 所以,他还是被剑海给淹没了…… 难道他已经…… 抱着这种惊恐的眼神看去,便在那一片剑海残骸之中,看到了那位龙城少主的影子,已是被七八道飞剑穿透了肉身,死的不能在死,但也在他们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时,却很快发现,那一具肉身,正在缓缓变化,最后却成了一条巨蟒,被飞剑贯穿,惨得不成样子。 “不……那不是龙城少主,只是他的分身……” 有见识广的炼气士认了出来,刚才现身的龙城少主确实死了。 只不过,在这里现身的龙城少主,本来就只是一具分身,借由“种灵”之术炼制的分身。 还好还好,刚才还以为真的见到了一位龙城少主的殒落,太吓人了。 如此想着时,众人也不由得都有些心神惶恐,向着那位半空中的方二公子看了去。 刚才可不知这龙城少主乃是分身,他居然就敢直接下杀手? 一是胆大包天! 二是,他难道真是方寸大乱,连双亲性命也顾不得了? …… …… “可恶,可恶,那厮找死……” 也是在这时候,距离鼋城千里之遥的某个荒山之中,洞穴之中,忽然传出了个阴狠的叫声,身着青袍,头戴青龙冠的龙城少主,在这洞睁开了眼睛,满面都是怒意,还夹杂着些许的心有余悸:“居然敢直接向我出手,那方家老二……那方家人,竟如此疯狂?” 虽然刚才是经由“种灵”的分身看到了那一幕,他还是不免有些惊怒。 而且,自己堂堂龙城少主,众目睽睽之下,被逼得弃下分身,狼狈逃走,也异常丢脸。 “无论如何,你双亲已在我手,杀手已在路上,我看你如何跟我斗……” 压抑至极的他高声喝着,飞身而起,冲出了洞穴。 指尖盘旋几条微小龙影,挟着他的怒气,直向天地诸方飞去。 “将那两个凡人带去问天山,放出消息,我会在那里等他!” “天行道的刺客,可以出手了!” “凰城那边的布置立时启动,逼那位女神王归山!” “朝堂全力施压,逼迫和谈达成!” 最后时,他指尖一条龙影,飞向了南方:“南疆妖尊……可以准备了!” 一道道命令发了出去,便也代表着这天地间,无数可怕的力量开始有所动作,便像是自四野八荒激荡而来的流星,每一颗都挟着无法形容的恐怖力量,向着鼋城的方寸飞去。 有一群妖风激荡的妖魔,妖气卷着一辆马车,车中有两个老人。 有位身穿金袍,富家公子样的男子,腰间佩着一柄足有普通剑刃两倍长的剑,缓缓起身。 有一群谋士,站在了一座高楼上,看向了远处的凰城。 有人在朝堂里,轻轻将一颗棋子,放在了棋盘上。 …… 而在另一个地方,借着那场大乱,逃了出来的夜婴,正蹲在了一处荒山顶上。 他向着鼋城方向,恶狠狠的叫了几声,满面都是怨毒之意。 …… …… 仿佛在做下了这么多的命令之后,他的满心怒意,才略略一缓。 “是那位仙师太过惊艳,所以给了你这小小方家人一种可以小觑天下人的幻觉么?” “既然如此,那我便来打破你的幻觉!” 第三百二十四章 无相秘典 大仙会演武,忽然间便已结束。 当然,在原计划的仪式里,起码还有半个月时间,所谓的结束,却是因为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忽然间所有人都失去了再继续观看这场大仙会演武的兴趣,转而被一种惶恐代替。 无论是龙城少主现身,还是柳湖方家双亲被掳,皆给了他们极大的震憾。 所有人都觉得有些看不清楚了。 既不知道这场大仙会,究竟会走向何种方向,也不知道那位方二公子,将会怎么做。 …… …… 小楼之中,气氛很是沉凝。 孟知雪、鹤真章、雨青离、梦晴儿,刚来到了鼋城的聂全,守山宗小徐宗主,青松寒石两位长老,清江郡五宗每一位代表了各自宗门过来的长老,真传,鼋城总御,将首,乌河郡小郡守云霄,代表着鼋神王私人府邸,或说是代表了鼋神王夫人过来的管家,等等等等。 常人几乎无法想象,居然会有这么多大人物,聚在了这一方小小楼间。 无他,方家二老被掳走,乃是大事。 无论是谁,与方家有没有交情,都需要过来,看看自己能帮什么,要做什么。 甚至说,哪怕是与方寸有仇的,这时候也要到场。 毕竟,那方家二老,可不仅仅是方寸的双亲,还是已逝大夏仙师的双亲。 当方寸与凰神王出现在了厅堂里,这沉默而压抑的厅堂,一下子变得更为紧张,甭管在场的人是什么身份,这时候神色都显得异常凝重,公事先行,作为鼋城总御,皇甫神竹第一个站了出来,向方寸揖礼道:“鼋国境内,竟有妖魔肆虐,鼋神宫自然不会坐视不理,请方二公子放心,诸方探子,皆已放了出去,很快便会找到那些妖魔的下落,营救二老回来!” 鼋神王府邸的管家亦低声道:“夫人命我问方二公子一声,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而其他的清江六子,以及清江各宗门长老等人,则是连这话也不必说。 既然过来,便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出手相助。 除了他们之外,如今的楼外,更是聚集了无数鼋城炼气士,他们皆是在这大仙会期间,得过方寸指点的,此时听闻柳湖方家出事,便浩浩荡荡聚在此处,只等着看能帮什么。 “多谢诸位!” 方寸面无表情,向着他们一一揖礼,道:“还请多方打探,若有消息,且来告诉我!” 诸人皆答应了下来,见方寸此时似乎六神无主,便不再多言,揖手告辞。 此番过来打这个照面,是为了人情。 但后面要做的,却是责任了。 当然,究竟能不能够做到,能做到哪一天,则要看天意。 …… …… “龙城能够做到这一步,也是我没想到的,那位龙神王,本身便是一个野心勃勃之辈,除了大夏仙帝,便是皇族,也不放在眼里,只不过,纵然是他,做出了这等对柳湖两位老人不利的事情,也是我没想到的,但无论怎么说,只要他,或是代表他龙城的人做了,那便非常棘手,当今世上,除非仙帝此时立刻从天外天回来,否则没有人能够左右得了他的意志!” 没了外人之后,凰神王才冷着面孔,缓缓开口。 如今,公面上的事情,便是“妖魔掳走了柳湖的两位老人”,与龙城神王是没有关系的,甚至说,表面上还是方寸先对龙城不敬,因为他二话不说,便斩杀了龙城少主的一具分身,但众人其实心底也明白,掳走了那两位老人的,便是龙城,那龙城少主,也几乎承认了。 “仙帝有可能回来么?” 方寸微一沉吟,才轻声问道。 “应该不会……” 凰神王沉默了一会,才说了出来,道:“天外天的事情,太过重要,仙帝每回来一次,都要担很大的风险,当初他在你兄长殒落时,回来了一次,便已经是莫大的情面了……” 听了这句话,方寸便明白了过来。 然后他低头细想了一阵,笑道:“若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 凰神王眉头微皱,却未说话,只是看着方寸。 “龙城为何要与我方家过不去?” 方寸神色已经变得轻松了些,笑着向凰神王问道。 “这些问题你还要问我?” 凰神王皱着眉头道:“这段时日,你在鼋城,指点群雄,逼迫妖族,都是小事,可你虽然打了我的幌子,但又怎么可能瞒得过一些明眼人?在修行一道,你露出了一些让人惧怕的东西,而这让人惧怕的东西,则又是最为吸引人的东西,你说那些人,怎么可能不动心?” “哦?” 方寸微觉诧异:“原来他们也是奔着无相秘典来的?” “无相秘典?” 场间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更有些与他亲近的,恨不能直接上去捂他的嘴。 你怎么敢直接说出来? 众修不是傻子,哪怕他们与方寸交情不错,但也知道方家人面临的处境,关于仙师方尺是不是留下了传承,又留下了什么传承之事,早已在大夏传得风言风语,不知有多少人打算一探究竟,而这些人,哪怕在平时看出了方寸的一些异人之处,却也不会寻根究底。 原因无他,他们都隐隐看了出来,方寸似乎确实有些异常之处,但他们不敢说。 他们生怕这个消息坐实了,会给方寸带来更大的灾祸。 可殊料,方寸居然自己说出来了? 原来,仙师方尺真的传下了一道了不起的传承…… 原来,那传承的名字,便叫无相秘典? 难怪方二公子修为如此惊艳,隐隐然便超脱众人之上。 也难怪他在这场大仙会上,只言片语,便可以指点鼋城众炼气士强势欺压妖族…… 而倘若他仅仅只是透露了无相秘典之中的些许皮毛,便可以指点众炼气士,展露此等神威的话,那谁知道若是真的掌控了无相秘典,里面又会不会记载着什么惊世的神通? 一时间,众人甚至下意识的有些警惕,左右看去。 虽然外人已走,留下来的皆是自己人,但毕竟方寸刚刚说出来的这个秘密,实在太过惊人,所以每个人都下意识的提防了起来,言不过六耳,重点可不在于这听的第三个人是不是信得过,而是说,只要消息有三个人知晓,那么泄露出去的可能性便要大了百倍…… …… …… “神王不必如此看着我,场间都是自己人,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方寸笑了笑,道:“反正那龙城少主既然敢将事情做到这一步,便说明他已经认定了我手上有些他想要的东西不是么?无论我承认不承认,他都已经准备不择手段找我来拿了!” 说着,他有些好奇道:“不过我刚才想问的,却是他一开始为何要跟我过不去?” “早在大仙会之前,他便已经安排了那妖族的血墓岭少主向我出手,想必那时候他就已经想要我的命了,我好奇的反而是这个,他为何那时便向我出手?另外,他们与妖族勾结,又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位龙神王……难道是有什么地方,是需要特别多的妖丹的么?” “……” 凰神王听了方寸的话,也略有些诧异,沉默了一会,才道:“龙神王一方,想要你的命,倒是件并不复杂的事情,你可知晓,便在十年前,龙神王都一直是我大夏除仙帝之外,公认的第二位大炼气士,此前甚至一直有传言说他的修为境界,已经快要赶上了大夏仙帝……” “但十年前,你兄长曾经在夜原与他相遇,当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龙神王从那时候开始,便立时离开了夜原,回到龙神宫闭关,即使是我,也只得到了一点无法确定的小道消息,有传言说龙神王曾经在夜原与你兄长斗法,被他破了一门神通,修为自此大减!” “而当初,仙帝之所以专程从夜原回来,便是为了调查究竟是谁害了你的兄长,虽然结果,不了了之,但仙帝却曾经亲自往龙神宫走了一趟,当众质问龙神王是否参与了此事!” “……” “被我兄长破了一门神通……” 方寸微一沉吟,才笑道:“若是如此,才有许多事情说得清了!” 众人听着,都不免有些焦急。 如今最为重要的,难道不是该想办法搭救二老么? “搭救我爷娘的问题不必担心!” 方寸仿佛看出了众人的担心,轻声道:“对方既然是想要我的无相秘典,那必然会放出风声,约我在某处相见,如今鼋城这么多人帮着我,这个地点想必很快就会送到我这里来了,先听一听对方怎么说,这笔账又怎么算,自然也就知道了该如何营救我家中的二老……” 他说着,微微一顿,笑道:“现在我关心的,倒是另外一件事!” 众人齐齐一怔,忙问:“什么?” 方寸轻轻开口,言语如刀:“妖族究竟哪里来的胆子,敢为龙城驱使,对我方家不利?” 场间也不知多少人,闻言皆是一怔。 “方二公子竟是在为这件事生气?” “只是这……跑偏了吧?” 第三百二十五章 直捣黄龙 有一件事方寸猜的倒是没错。 自己双亲的下落,很快便有风声传了出来。 据探子打探,那一伙侵入了柳湖的妖魔,攻入城中,掳走了方家二老,之后一路向南,连穿二郡,离开了鼋神国的境内,旋及去到了与南疆相接的一片无主蛮山之中,并且在蛮山之中的问天山盘踞了下来,若是短时间内赶过去相救,想必还有可能救出那两位老人。 而传闻中的方二公子,听得这个消息,也立时大惊,当即借兵买马,要往问天山走这一趟,只可能,那里已不是鼋国境内,便是鼋神王,也无法直接调谴将首帮着他救人,而偏偏的,也是在这一段时间,整个鼋城,或说整个大夏的局势,忽然就变得异常严峻。 朝堂有严令下来,质问和谈为何还没有一个结果。 下方也有一些商号与世家、宗门,急着了解这商贸之路该怎么走。 而与此同时,南凰神国境内,有人叛乱,形势危急。 而更有鼋城探子打探得知,天行道的刺客,在某一地忽然现身,斩杀一人,留名而去! 倾刻之间,形势大变,不由得不让人猜测,这些事情,是否与方家有关。 但无论如何,救双亲心切的方二公子,却似慌了手脚,立时便决定赶赴问天山,务必以营救出双亲为要,因此在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不足两天,连随行的高人都没有安排几人,他便勿勿在众人眼下,离开了鼋城,连夜腾云,搭着法舟,向着问天山的方向赶了过去…… …… …… “这似乎,太急迫了些?” 鼋城之中,也不知有多少人在街头巷尾谈论着此事,纷纷摇头感叹:“不急迫又能如何?这方二公子哪里有什么选择可言,说来可笑,若是常人爷娘,或许就弃了,偏生方二公子弃不得,那两位老人,可不仅仅是他的双亲,还是仙师方尺的双亲,他如何能弃之不顾?” “而今之际,他要么便往朝歌,向朝中大人哭诉,求人帮自己救回双亲,但那些朝中大人,做事之慢,你是知道的,况且那些妖魔以雷霆之势,离开了大夏境内,鞭长莫及呀……” “再要么,他便是留在鼋城,集齐了人马,再往问天山,但是……谁能帮他?” “……” 一片议论里,又有人笑道:“或许还有一策,不是有人暗中传言说这件事与龙城有关么?或许方二公子直接往龙城去,也一样能求得对方放人,当然了,人家那位龙城少主,一开始便说了要帮忙,结果却被心急的方二公子乱剑斩了分身,想必这时候心里还有气呢……” “有气也是会谈的,不知你听说了一个消息没有?” “什么消息,值得你这大噪门压低了声音说话?” “仙师方尺,确实留下了一道传承……” “无相秘典!” “嘘……” …… …… 而在一片流言之中,方寸确实离开了鼋城。 在一艘游山玩水,行驶在荒郊野岭的法舟上,他穿着一席白袍,身边跟着被他从守山宗唤了回来的小狐狸,雨青离、云霄,以及他那一只爱多嘴的鹦鹉等等,慢慢悠悠的喝着茶,饮着酒,吃着小狐狸剥好的瓜子,阳光从天上洒落了下来,舒服得让人几乎要睡着。 “所以,我们真的要往南疆去?” 云霄已经出发了三天,仍然感觉有些不够真实,惊疑的左右四顾着。 方寸点头:“自然是往南疆!” 云霄脸都快扭曲了:“那么,为啥究竟一定要往南疆?” 方寸静静开口:“南疆有个温柔乡,此地存在一日,南疆的妖丹便会被源源不断的炼制出来,妖丹流入大夏,便会滋生出不知多少邪侫,如今这场和谈,之所以如此麻烦,不就是因为这些妖丹的事情么?所以,若想促成此事,不往南疆走上一圈,又如何解决得了?” “可关键是……” 云霄有些心急,但末了却是无奈叹了一声,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叹道:“无相秘典的消息被人露了出去,也不知这天底下多少人在找你,结果咱们,却偏生离开了鼋城……” “正因为有人找我,所以才要往南疆去不是么?” 方寸笑了笑,道:“于公,往南疆去一趟,可以促成和谈!” “而于私……” 他目光微微一冷,显得有些阴冷,半晌才道:“南疆那些妖魔,认准了龙城,与之勾结,甘为驱使,先是要取我性命,后又对我方家不利,如小丑跳梁,不知死活,那么……” 他微微一顿,低声说道:“既然他们要逼我出鼋城,那我便出来又如何?” “若不去还他一份厚礼,岂不让世人笑我方家人不懂礼尚往来?” “……” 云霄听得此言,也微微沉默。 他仍然记得当初方寸说出自己的目的来时给众人带来的无形震惊。 妖魔行凶,龙城使诈,暗流涌动,形成乱麻,怎么办? 方寸给出来的回答很简单: 凰神王自回凰城平乱,鼋城自往朝堂观势,诸宗继续留在仙会,而自己则…… ……直捣黄龙! 只是,那可是温柔乡啊…… 有大妖尊坐镇的南疆最妖邪之地…… 而这位方二公子的修为,也只是金丹……他究竟成丹了没有? 这点子修为,在没有请凰神王的随行相护的情况下,他怎么敢打温柔乡的主意? 云霄实在觉得这是件作死的行为,尤其是,既然作死,还非带着自己…… 当然了,心里再不满,这时候也不好说些什么了。 毕竟方寸连凰神王都说服了,虽然根本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说服的。 心里无奈,最后还是只能问了一句:“那你家中二老,真就不管了?” 方寸听着这话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他忽然憋不住大笑了起来:“哈哈哈……” …… …… 也在此时,南疆与大夏相接之地,蛮山深岭,天问山。 一众妖魔盘踞于山上,腾腾妖气袭卷四方,使得此山像是笼罩了一层乌云。 大妖坐镇于山间,小妖四下里奔掠,也不知从这蛮山里摄来了多少野兽、妖兽,甚至是一些山间的流民,便皆聚在此处,生饮血,口嚼肉,残肢断骸,皆随地一扔,使得这好好的山清水秀的天问山,如一方修罗地狱也似,到处都是让人嗅了作呕的血腥气。 但偏偏,在这等野蛮凶悍的山上,居然还有人在认认真真的烤着肉。 几个修出了人相,看起来比较清秀的小妖,把肉烤得外焦里嫩,撒盐擦油抹孜然,那叫一个讲究,另外一边,还有几个小妖,有的在从一大堆摄来的酒坛子里,帮着寻找那几坛滋味最好的竹叶青,还有一只小妖,正在从几个女妖里面,挑选看起来姿色最出众的几个。 “青鳞大王,不过是两个凡人而已,咱们至于这么伺候着吗?” 有些妖怪实在感觉气闷,忍不住向领首的抱怨。 领首的妖王,名唤青鳞,上有一位结义兄长,如今正在鼋城作为南疆妖使和谈,而他则领了这么一个差事,可见这兄弟二人都是极受重用的,也是妖族里面难得脑子清楚的,闻言就一巴掌拍了过去,打的那多嘴的妖魔两只角断了一只半,骂道:“你懂个屁,那两个是普通的人吗?那可是大夏什么仙尺的爹娘,人家随便生个儿子,就比你家祖宗还强……” 被打的妖怪急忙捡回了角,沾了点唾沫,试着沾回去,一边委屈的道:“可那两个就是俩凡人啊,我要吃的话一顿都还不饱呢,再说,他们现在不是咱们的阶下囚么?只要管着饿不死,回头那位公子爷来了,交给了他,咱们就算完事,何必惹得现在这么麻烦……” 青鳞妖王一巴掌过去,将他刚刚沾好的角又给抽歪了,道:“风仪,礼数,懂么?” “虽说到时候交给了那位龙城的公子爷就完事,但现在人在咱们手里,万一死了怎么办,你也知道,凡人胆子那么小,再说了,没听说这事还牵扯到什么‘不香蜜’么?那可是好东西,只要到时候那方家人交了出来,咱们也从中强要一份,带回了温柔乡去,那可不是……” “嘿嘿……” 而在众妖议论纷纷,懒懒散散的时候,在山中,一众大妖环伺的一个宽敞帐篷里,方老爷子与方夫人两个,正一本正经的蹲在了案前,案上是烤好的肉,温好了的竹叶青。 而在案几对面,则是一排等着他们挑的妖姬,打扮得花里胡哨。 “肉不好吃,酒不好喝!” 方夫人一把将案上的肉与酒水都扫了下去,大骂道:“这东西是给人吃的吗?本老爷……不,本夫人要吃的肉,得是细挑五花,肥中带瘦,再用山泉水,搭上灵参宝材温火炖出来的妖兽之肉,只吃双颊肉,别的一点不要,酒,就得是三十年的梨花白,多不行,少也不行!” “要是没有,我就绝食,饿死在这!” 一边负责伺候的小妖都快愁哭了。 “这些妖姬也不行!” 另外一边,方老爷子也发怒了,拿起鞋子就砸了过去:“妖姬妖姬,就得有点妖劲儿,上品花妖,中品狐妖,下品蛇妖,你懂不懂?你他娘的逮了几只黑熊怪来忽悠老子,老子是那么不识货的人吗?快去,给我整花妖来,但凡有一个不满意我就吃……我就撞死在这!” 说着指着旁边的大石块,大义凛然的威胁着。 这一下子,旁边的小妖们是真的被愁哭了…… 而这方老爷与方夫人两个,则是得意的对视了一眼,暗自交流着。 “聪明吧?” “咱俩一个要酒要肉,一个要美人儿,这不是酒肉和美人儿,那就全都有了么?” 第三百二十六章 温柔乡 “温柔乡最引人的,便是美酒和美人儿……” 于桥掌柜陪着笑脸,向几位公子哥介绍着:“醉卧美人膝,便是温柔乡的真谛!” 此番他们过来,等若深入敌境,处处凶险,自然不能凭着自身修为硬潜入进来,若是那样的话,就方寸、鹤真章、雨青离、聂全、云霄等几人的实力,怕是绑在一块,也不是对方一位妖王的对手,人家妖尊手底下,随便挑个山头的大妖王过来,他们便有可能要遭…… 所以,明面上的身份,却是随着一个商队过来的。 商队掌柜,名唤于桥,乃是一个常年往南疆跑的老掌柜,虽然修为不高,宝身境都是勉强,但却熟门熟路,熟知地形,这样的掌柜,方寸自然也不识得,但好在,林机宜识得。 甚至说,这位于桥掌柜,都不知道方寸等人的身份,他只认识林机宜。 不过,林先生吩咐了,这几位爷都要好好伺候,他当然也不敢怠慢,一路殷勤服侍。 平日里,他只在外面忙活,前后打点,不得召唤,不敢上最中间的法舟来。 如今,也是眼见得温柔乡快要到了,这才进来请安,介绍风土。 …… …… “若不是亲眼得见,倒真不敢相信,这里便是南疆!” 方寸立身于法舟之上,手中撑着黑伞,似是用来遮挡那酷烈的阳光,目光向着舟下看去,也不由得感叹,来南疆之前,只知温柔乡乃是南疆荒蛮之地,妖魔群聚,食人饮血,但如今入得了南疆,遍目扫去,竟是一城一城,楼阁高立,庭台座落,难得的雅治与繁华。 那于桥掌柜笑着道:“公子不知,这里还不算是真正的温柔乡,只是周边的野城罢了,真正的温柔乡,还得再往南百里之地,而且,如今是白天,看不出真味来,若是到了晚上,华灯初上,妖姬招摇,莺歌燕舞,丝竹鼓乐,那才叫一个真正的热闹,教人一眼难忘!” “有红灯区那味了……” 方寸心里笑了一声,道:“掌柜没少过来?” 那掌柜顿时有些羞涩,道:“既是男人,多多少少,也是沾了一点的……” “哈哈,掌柜自去,到了地界,便唤我们好了!” 方寸笑了一声,便自让这掌柜的去忙,而这掌柜,倒也不怪,告了个罪,便先退下了,他平时也没少见那些富家公子哥听闻温柔乡的声名,远远的跑过来体验,倒不见怪。 既然来了,便该体验一番。 法舟之上,众人也做起了准备,如今见得这距离真正的温柔乡尚有百里之地,便已是此番景象,便也已经可以想象真正的温柔乡盛景了,方寸以及云霄、鹤真章、雨青离等人便坐在了一起商量,来就是为了解决这妖丹之事,不深入体验一番,又如何知道怎么解决? 不过,既要深入体验,那不讲究一下是不成的。 “既到了温柔乡里来,第一个要做的,便是让人觉得咱们不是生手!” 方寸笑着看向了鹤真章,道:“鹤兄,你有何高见?” 鹤真章早就在路上,便已不停的磨拳擦掌,显得有些心焦,这时候见了方寸发问,却是有些不好意思,脸红道:“这等事怎么能来问我呢,老方,你可是比我更像一个老手啊……” “我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方寸笑道:“论起逛堂子,还得是鹤兄后来居上,更有经验!” 鹤真章连连摆手:“哪能呢,哪能呢,你是前辈,那就永远都是前辈……” 但嘴上谦虚着,却又忍不住发言道:“不过呢,些许小小心得也还是有的,出来潇洒吧,便得讲究个一个倜傥,荷包要鼓,但又不能让人觉得咱是在炫财,说话要好听,但又不能让人觉得粗鲁,明明是对着最懂风情的姐儿们,但却要痴情,重情,一片真诚才好……” “你你……” 旁人还在消化,一边的聂全终于有点坐不住了,他直到现在都是懵的,当初被一道剑光送到了鼋城,急急向方寸报信,没想到,一片紧张压抑里,方寸忽然另施奇招,明面上往问天山去,私底下却来了这南疆,来到了南疆吧,又不急着做事,反而讲起了混堂子…… 尤其是鹤真章,这一番言论把他都说懵了:“你以前在柳湖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啊……” “老聂,天天在柳湖呆着,都快把你呆傻了,这次出来,正好跟着多涨涨见识……” 鹤真章揽住了他,笑着道:“此番来了温柔乡,正好给你补补课业……” 聂全顿时懵得更厉害:“入了宗门,你们都学了些啥?” “既是鹤兄参研的这么透彻,那我们便依言而行好了……” 方寸笑道:“待得到了地方,换下寻常衣掌,每人系个荷包,须得藏好修为……” “不用不用……” 鹤真章笑道:“方二公子不懂了吧,你这等身份,反而不能系荷包,得让下人系着……” 方寸顿时对鹤真章高看了一眼。 听他们说得开心,一边的云霄却是憋不住了,插嘴道:“鹤兄这话,倒是个行家之言,不过那是在大夏,到了这南疆,风俗是不同的,首要的,到了这里,人家可不看你荷包鼓不鼓,因为这里根本就不收钱,便是收,也是极为低廉,所以首要看的,倒是一身精壮,愈是强悍精壮,人家越欢迎,所以这里的人逛楼子前,有不少都得先服几粒强神壮精丸呢……” “再者,到了这里,倒是不必隐藏修为,恰恰相反,他们欢迎修为高的,修为愈高,便愈是能够见着一些绝色,有些大炼气士来了,甚至可以得到许多妖王亲自接待呢,当然,咱们是进来做正事的,不能引人注目,不过,只要修为境界藏在金丹之下,那便问题不大……” “事实上,金丹本来也不怎么受关注……” “另外,南疆妖姬有三品,不可不知,上品花妖,姿容绝冠,生而为魁,中品狐妖,强在绝色清喉,吹拉弹唱,下品蛇妖,强在腰软腿长,邪魅天成,依着咱们的修为与扮出来的身份,怎么看都是过来寻幽探秘的世家公子哥,眼力境界不可太低,若能得上品,自是最佳,若得中品,也自无防,下品的话,也只勉强符合身份,但若给你挑了别的妖,可得小心……” “……” “……” 他这一说,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头头是道,待他反应过来时,舟舱里面,五个男人一只鹦鹉,十二双眼睛,都已直直的看在了他的脸上,亏得小狐狸正在隔壁练字。 “咋了?” 云霄脸都有些红了,故作不尴尬的问道:“不是你们说入乡随俗嘛!” “佩服佩服……” 众人皆叹了一声,向他拱手,连雨青离都似乎有些感慨。 “哈哈,还好还好,当年曾经在这呆过一段时间……” 云霄也兴高采烈了起来,向人拱了拱手,继续说着:“所以说,到了温柔乡,咱们……” …… …… 很快得,夜幕下的温柔乡,便已展露在了众人身前。 于桥掌柜,自带了一众伙计去卸货运货,而方寸等人,则是在于桥安排的客栈里落了脚,然后一众人乔装打扮,将修为压在了金丹之下,换上了薄衫,摇起了扇子,于满怀期待之中,缓缓进入了这一方传说中可以媲美仙境之地,然后当他们走在街上时,所有人都懵了。 遍地彩灯,四处歌姬,绝容艳色,裙裾飞展,眼花缭乱…… “所以说……” 鹤真章硬是咽了几口口水,才声音稍显艰涩的道:“这里是天国吧?” 其他几人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便是方寸也有些愣神。 云霄也颇有些重回旧地的感慨,然后问了个认真的问题:“咱们是只探查,还是……” 方寸“哗”一声合上了扇子,笑道:“今晚可以放开了玩!” 众人皆惊,然后止不住的笑容从脸上泛了出来。 …… …… 此时的鼋城方向,也同样有一艘法舟,缓缓往问天山而去。 这法舟故意走的极慢,似乎沿途异常小心,法舟外面,几位气机浑然的炼气士目光时时警惕的扫过四方,舟首处的,乃是小徐宗主,而法舟后面,则是青松寒石两位押阵。 只是在所有人都以为坐着方二公子的舟舱之中,却只坐了两位女子。 “这可是去问天山救人呢,也不知那里有多少厉害妖魔,又有多少不怀好意的人在那里等着,方二公子倒是放心,竟将这等大事,交给了我们两个女流,还不让我们邀太多帮手……” 梦晴儿感慨了一声,向孟知雪笑道:“孟师姐你说,方二公子事后会怎么谢我们?” “本是救人,份所当为的义事,何谈一个‘谢’字?” 孟知雪神色自从上了法舟,便没有放松过,低声道:“方二公子将营救他双亲之事交给我们,本身便是对我们特别信任的表现,再者,他自己不来,便说明他另外安排了极为重要的事情,若我猜的不错,想必他这时候已经深入龙潭虎穴,比我们更凶险百倍不止呢……” 第三百二十七章 非常手段 栈道清风,妖姬瘦马,小桥流水,金丝野茶。 实在想像不到,温柔乡里还有这等风景幽美,精致清雅的楼台建筑。 方寸早早的就来到了这小小凉亭之中,在一位看起来面容比小狐狸还稚嫩些的小妖女的侍奉下喝着茶,点心不知是哪里的手艺,一尝便觉是深具火候的,应该是人族请来的大师傅,茶则是南疆特有,若运到了鼋城去,想必售价不菲,然而在这里,却都是不用会钞的。 “连这事后一枝烟的服务都如此周道,这温柔乡是个妙地啊……” 方寸饮尽一盏茶,也不由得轻轻叹着。 雨青离是一直与方寸在一起的,两人在这里坐到了旭日升起,顶着两个黑眼圈的聂全终于过来汇合了,看起来脚步似乎有些虚浮,但瞧那模样,则明显有些余味犹在的感慨。 又等了半个时辰,云霄带着他的鹦鹉彩爷过来了,一人一鸟都颇为回味。 然后又足足等了一个半时辰,鹤真章终于出来了,两位妖姬在他身后推开窗子笑着。 …… …… “诸位这一夜风流,感觉如何?” 方寸让这里服侍的小妖女退下,只让小狐女帮着斟茶,而这小狐女则是一脸鄙夷的看着这几个人,把茶推过去的时候动作明显有些重,尤其是鹤真章,给倒的茶都凉了。 但鹤真章却不在意,凉茶反而更舒服,一口饮尽,长长的叹了一声,道:“妙!” “这个,这个……” 聂全舔了舔嘴唇,道:“谁能想到呢,居然……居然还能这样?” 方寸笑道:“那多玩几天如何?” 聂全脸一下子就红了,眼神分明有些期待。 而鹤真章则是眼睛一亮,旋及又有些无奈,捶了捶腰,道:“就怕顶不住啊……” 方寸则是笑了起来,轻声道:“连你们都如此心动,更何况别人?” 众人听得此言,微一犹豫之后,同时点头。 云霄叹道:“噬骨温柔乡,销魂美人梦,说的便是这里了……” “这温柔乡,便是我大夏有识之士最为痛恨,但也是太多人最为向往的地方了,这里是世间炼制妖丹最多之地,也是害人最多之地,但偏偏,他做这一切都是不藏不掩的,反而是摆明了的,来到了这里,便有美酒妖姬伺候着,都不必会钞,想呆多久,便呆多久……” “而世间传言,到了这温柔乡,便会被妖魔吃掉,便会被扣压,其实也是假的!” 他微微一叹,向方寸道:“这温柔乡乃是妖地,但却是绝无吃人妖魔,相反的,倒是大度的吓人,任何人来了,都可以接到最好的接待,任何人想走了,也绝不会受到阻拦!” “……” 方寸轻轻点头,已经看出了这温柔乡的厉害之处。 一边的雨青离轻轻开口,道:“我昨天便已在这里走了走,看了一些风物,来到了这里的人有很多,可以说极多,更有许多,本身便是世代生在这里的,但多为年少或老者,并无青壮之人,便是一些看起来青壮之人,也是从外地赶来,观其口音与袍服,皆是四下里各方小神国之人,甚至在其中,还能看到一些神国的世家中人,甚至见到了几位小国之主……” “皆是常态!” 云霄点头,笑道:“这等滋味,对我们而言都是如此罕见,更何况是普通人?温柔乡名气极大,向往者也多,又有几个人能抵挡这诱惑?太多的人来此一次,便再也不思故乡了,于是,世世代代便留在了这里,被称作温柔乡民,此一族寿元极短,往往十三四岁,便已生了儿孙,然后便终日在销魂窟里打滚,多不到三十,甚至是二十几岁,便已枯竭而亡!” “此等惨状,不是没人瞧见,但仍然有许多人甘之如饴,更有无数人,口口声声说着只是过来体验一番,但只来了一趟,便食髓知味,再也顾不得了,终沦为温柔乡之民……” “我大夏鼋城、凰城、麟城等等大城还好,皆有严令,不许过来,但一些边陲小国,哪有这等讲究,甚至举族迁到了温柔乡的也不是没有,一至此地,便堕入美梦,莫说先天之气,便是那一寸寸的骨血,也都交待在了这个地方,所谓一生,也不过只是绮梦一场而已!” 说着,便看向了方寸,轻声道:“方二公子知道这妖丹是如何来的了吧?” 方寸轻轻一叹,点了点头。 妖丹,便是由妖盗人先天之气,加以炼制。 正因此,便须得有人盗先天之气,才能炼制出妖丹来。 大夏诸地,便有不少山间精怪窃人先天之气的事例发生,而这温柔乡则不同,他已成了气候,几乎是堂而皇之的窃人先天之气,而这,也正是那位妖尊的高明之处,他本就没有强买强卖,而是将这一切都摆明,但愈是如此,便愈是有源源不断的人心甘情愿过来。 这里不必会钞,是因为这里交易的本来就不是金银。 这里没有妖族吃人,是因为她们吃人的法子与寻常不一样。 这里不会强行扣押人,是因为知道那些人会自愿回来! …… …… 而正是如此,这温柔乡,便有了源源不断的妖丹,大批大批的通过各大商号,进入了大夏诸地,又吸引了无数的炼气士以此修炼,一点一点,某种根上的东西,便渐渐坏了。 “所以,南疆也急着与大夏和谈,倒并不奇怪,如今温柔乡来的人,还只是周边小国,或是一些私自下溜了过来的大夏国民,但若是两方达成了协议,边门大开,谁又知道会有多少人会经不起这里的诱惑,哪怕是搭上了一条命,也要跑到这温柔乡来尝尝滋味?” 云霄说着,脸色不知何时,已经从那等戏谑,变得认真了起来。 目光扫过了场间诸人,道:“不说旁人,甚至是诸位,若有这个选择,那是愿意在我大夏治下,田野之中,辛勤操劳一生,还是愿意在这南疆温柔乡里,一场绮梦渡生死?” 气氛忽然有些压抑。 场间诸人,面对着这个问题,竟有些回答不出。 而云霄等了数息功夫,则缓缓转头看向了方寸,道:“这便是我这一路上最疑惑的地方了,我知道方兄是为了解决这温柔乡的问题,可是我在温柔乡呆过,知道这根本就没有办法解决,人是有腿的,你无法不让他们过来,便永远也无法防止这些妖丹的出现……” “就算你把温柔乡毁了,砸个稀巴烂,他们还能重建!” “你把这里的妖姬全杀了,她们短短时间之内,便可以再集出一批来,在我大夏,这些妖姬想要窃人先天气,还得修媚术,还得提防被人斩了,但在这里,简直是速成的……” “想解决,怎么解决?” “……” 周围众友,也下意识的都将目光投向了方寸。 若如此说,那么他们之前的想法,是当真把温柔乡想的简单了? 而在众人的目光里,方寸轻轻将扇子打开,然后又慢慢的合上,然后笑了。 “非常之地,自该以非常之法解决了……” 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像是有些阴险之意,竟让人不寒而栗。 …… …… 而也在方寸看着温柔乡的一切,似乎在想着某个解决之法时,天地间还有些事情发生着。 温柔乡外,荒野之中,夜婴爬在一棵古木之上,在繁茂枝叶之中透出了森然眼神。 他这一路跟了上来,伤势也在快速的复原,而今,已然将一身伤势,养得差不多了…… 待到伤势好转,他要做的,自然便是…… …… …… 也是与此同时,南凰神王正在一众女官的簇拥下,仙驾径直凰城飞去。 她一路上紧皱了眉头,极少说话。 身边的女官都不敢打扰,只是暗想:“此番有人在我凰城作乱,逼得神王回来,这等事当真是多少年没见过了,想必凰神王此时正在心里琢磨,该以何等重手段震慑宵小吧?” 而女神王则暗想着:“明明这次的事我不回鼋城也能解决,可老二为何一定要我回来?” “他有什么事情,是不想让我知道的么?” …… …… 同样也是此时,身穿黑色玄袍,背负着两只手的秦老板,正慢慢的走在前往问天山的山路上,神色十分悠闲,在他身边,跟着一脸殷勤的小青柳,小青柳身边,跟着一只身材修长,健壮悍野的豹子,而豹子脑袋上,则蹲着一只猫,背上还趴着两只不大的狗崽子。 “你对于杀气的控制,也算合格了,如今,我也该传你些真东西……” 秦老板一边慢悠悠的走着,一边向小青柳道:“不过,公是公,私是私,有些事总该说明白,之前我用一剑,帮你家公子的同窗去到了鼋城报信,这一剑是不是也该结了?” “另外,此去问天山,你家公子这次究竟拿出了多少钱,又准备一次买我多少剑?” 小青柳颤巍巍的,陪着小心道:“这一次,公子说,师尊您可以随便出剑……” 秦老板微觉诧异,向他看来:“哦?” 小青柳咽了口口气,道:“公……公子说,这一次,算他请那些人的,叫作……自助?” 第三百二十八章 有伤天和 “只要你足够了解一个存在,那便一定可以发现他的弱点!” “只要找到合适的方法,那就一定可以摧毁他!” 方二公子一直相信这样的道理,所以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摧毁温柔乡。 于是,在他住的小楼窗户上,当晚,便挑起了一盏灯笼。 而在灯笼挂了出去之后,当天夜里,便有蟋蟀声在窗外响了起来,方寸让小狐狸去推开了窗子,然后自己坐在了房间慢慢的喝着茶,视周围房间时时传来的轻笑婉转于无物,在这氛围里,倒有种别样的清静,也不知坐了多久,房外,便有人轻轻的推门走了进来。 “拜见公子……” 来人也是个行脚商的打扮,头上戴着斗笠。 当他抬起头来时,便可以看到一张微微发绿的脸,正是虫师怪离。 作为从柳湖城时,便跟随了方寸的下属,虫师怪离这一群人里,因得林机宜表现太过惊艳,倒是抢去了绝大的风头,以至于鬼书生啦,红桃娘子啦等等,几乎一点也不起眼。 不过,这位虫师,倒是因着自己的所擅所长,平时偶尔还能帮着方寸做点事情,而这一次,既然是往南疆来,妖诡邪术众多,神蛊怪虫遍地,那么随身自然该带这么一个得用的人。 但也是为了稳妥,方寸没有和他在一个商队里,只在需要见时,才召唤他回来。 “打听的如何了?” 方寸将一盏茶推到了要离面前,轻声询问。 来到了南疆,自然也该需要了解南疆以及各种形势,才好做事,只可惜,方寸最合用的打探消息之人小青柳,另有要事,因此没在身边,那么,打探消息的事情,便只好找其他人来做,要离这位蛊师,便是如今跟了方寸来到南疆,并负责打探各种消息的…… 好在,此人本就生在南疆,深谙周围局势,倒是如鱼得水。 “望不负公子重望!” 虫师要离小心翼翼的喝了口茶,双手捧着放回了案上,然后才恭敬回答:“温柔乡除了这些风流之所,还有一方深宫,名唤捣药宫,便在此乡之南,三大妖山之间,而温柔乡的妖姬,每在集得一定人之先天气后,便会前往捣药宫,由此宫人炼制出大量的妖丹来!” “世间流传的妖丹,倒有八成,皆是此宫炼制出来!” 虫师要离与小青柳不同,说话较慢,但却一字一语,极为详细:“而握属下打探得之,最近这段时间,那捣药宫,正在召集大批的丹师工匠,收集的先天之气,也比平时要多!” “更多了?” 方寸微一皱眉,道:“这不正常!” 温柔乡炼制妖丹,本是常事,但此前因得清江郡七族覆灭,震慑了一些商号,后来,又因南疆与鼋城的和谈开始,更有许多商号暂时选择了观望,所以,如今往温柔乡来的商队倒是少了许多,因此,如今的温柔乡,销路颇受阻碍,妖丹应该出现了些许的积压才是。 但偏偏,他们如今非但没有暂缓炼丹,反而还加快了,其中便有诈。 “公子说的极是!” 虫师要离轻轻点头,道:“属下也知其中有诈,想办法打听了一下,属下胆小,不敢太过深入询问,只是故意在距离捣药宫比较近的几个楼子里流连了一段时日,便遇着了一些大夏的同道,听其官话,应是来自大夏东北之地,观其身上袍服,也皆喜穿青甲,鳞靴!” “温柔乡如今四方巡守的妖卫数量稍减,但巡视次数却在增多……” “听得妖尊手下三大妖柱之一的越姬已有近半月时间,未曾去她最喜欢的妙竹寺……” “……” “……” 一点一点,一字一句,虫师将他所有打听到的消息,尽数说了出来。 他不像小青柳那样擅长打探消息,更不知道该如何去筛选这些消息的重要性,选择其中某个深挖,而另一方面,他也不敢冒险,因此他打探的消息,便是尽可能的让自己去看到所有事,并将自己看到的,正常或不正常的一切,都尽可能完整的带回来复述给方寸听。 “青甲、鳞靴……来自大夏之东……” “妖卫减少,巡视增多……” “妖柱行为有变,则重事缠身……” “……” 方寸静静的听着虫师要离转述他所能看到的一切,这一次没有打断。 他一直听到虫师要离把自己所有能够想到的所有事都讲了一遍,仍然没有打断他,只是自己的两只手,却已交叉在了一起,两手拇指相对,并且无意识的,不停慢慢的触碰。 要离带来的消息,都是杂乱无章的,但在他的脑海里,却在飞快的梳理变化。 “温柔香在本该减少丹量的情况下,却在加多妖丹的炼制,便说明他们有一个重要的交易对象,对方急需大量的妖丹,而且要的还很急,以致于都不想等到这一场和谈结束……” “温柔乡捣药宫附近多了一些青甲,鳞靴之人,这是龙城一带的风俗……” “温柔乡妖卫减少,便说明他们派了大量人手,去往另外一个地方做什么公干……” “妖柱减少露面,便说明有要事缠身……” “……” 方寸这般静静的坐着,过了许久,他慢慢睁开了眼睛:“果然是龙城!” 虫师要离忙抬起了头,认真听着方寸的话。 “龙城正在与温柔乡交易,而交易的重点,便是妖丹,而且是大量的,极多的妖丹!” “他们要的很急,温柔乡也很重视这件事!” 方寸静静的说着,有些事情,便直接从他嘴里说了出来,让虫师听去,也有一些,则只是在他心里打转,只是自己听到:“龙城为何需要这么多妖丹?此前听女神王说过,龙城之主龙神王,曾经被我兄长破去一道神通,因此忽然变得低调了许多,而如今,恰是仙帝去往天外天,轻易不会回来之时,难道他如今正需要大量的妖丹,来帮着他恢复曾经的修为?” “他对妖丹的需求,是短时间的,还是长期的?” “是了,是长期的!” “他不仅在此时,需要大量的妖丹,在以后,还需要更多的妖丹,所以他才会暗中勾结温柔乡,在和谈之事上下功夫,他需要帮到温柔乡,甚至给温柔乡提供便利之举,以便温柔乡不仅供给他如今这一大批的妖丹,在以后,更是可以长远的供给他源源不绝的妖丹!” “龙城与温柔乡的合作,已经异常之深,共进同退!” “而他们的联系,便是‘妖丹’!” “……” 缓缓想着,方寸轻吁了一口气。 早在鼋城之时,方寸便曾经与南凰神王猜测,龙城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对南疆与鼋城和谈之事,如此上心,毕竟,龙城与鼋城,以及凰城不同,距离南疆,并不接壤,且路途遥远,依着属地来看,他们应该是与南疆的瓜葛更少,甚至根本就不着边迹的一方…… 但龙城在这件事上,参与极深,甚至与妖魔合作,掳走了“方家二老”! 所以,他们之间,必然有什么关键之物。 此物不难猜,毕竟南疆最多的,便是妖丹。 只不过,猜是一回事,而如今,在某种程度上确定,则是另外一回事。 惟有确定了,才能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 …… “公子,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 虫师要离听到了方寸说出来的一些话,但心里却更糊涂。 他没有林机宜那份功力,可以在某种程度上,猜出方寸心里想的是什么,这时候,也只是满心惶恐,糊涂,虽然方寸没有明说,但他也看了出来,方寸这一次来到温柔乡,定然是想做什么大事,可是他不明白,凭自己这些人的修为与实力,又能够在这里做到什么? 不说那位修为深不可测,敢向大夏呲牙得大妖尊,即便是妖尊手底下的三大妖柱,随便有一个出来,那也不是他们区区几位人族炼气士所能够抗衡的啊,实力,决定着一切! “这一次,你做的还不错!” 方寸手里把玩着细瓷茶盏,微微陷入了沉吟。 而虫师要离也不敢打扰他,只是微微低了头,静静等着他的吩咐。 “你毕竟不擅长这个,能在保护自己的情况下,打探出这些消息,已经算是用心了!” 过了一会,方寸才抬头,道:“不过,我倒有个你应该擅长的事情,想着找你商量一下!” 虫师要离微微一惊,道:“公子只管吩咐,商量可不敢当!” “不必紧张,这确实是商量!” 方寸笑了笑,道:“我早就知道,你是炼蛊之人,所以我正想找你请教一下……” 他说着,声音微顿,却是将一张纸卷拿了出来,递在虫师要离面前。 “我若想炼制这个东西,你能不能做得到?” “炼东西?” 虫师要离微怔,旋及便明白,这一定与蛊,或是毒有关,所以公子才会说找自己商量,心下微奇,伸手接了过来,恭敬的打开,目光扫了一眼,旋及身子便一下子绷直了,再认真去看了几眼之后,冷汗已然涔涔而落,待得看罢最后一字,整个人顿时瘫倒在了地上。 “公子……” 他的脸上,竟满是惊恐之色:“炼这东西……有……有伤天和啊!” 方寸听着,不由皱起了眉头,不耐烦道:“谁是天?什么是和?” 第三百二十九章 黑湖主人 望着烛光之下,方寸那张面无表情,甚至有些冷峻的脸,虫师要离都心底寒气狂涌。 他也是很早便跟了方寸的,知道这位公子做了许多大事,但无论如何,从一个炼蛊师的角度来看,除了方寸炼制的生死符,让他服贴之外,其他的事情上,多少都有些专业人士才会生出的傲慢心思,方寸在柳湖与清江,折腾的事情再大,在他看来,其实也不算什么。 便似常人看赌徒,便是一把赢了再说,也觉得不过是运气使然,不算真本事。 所以,他效忠于方寸,但也只是建立在生死符的基础上,若有一天,他能够破解了生死符,想必也立刻就会逃走,说不定,若是机会合适的话,他也不介绍稍稍反噬,泄泄怨气。 可如今,看到了那一张纸卷上写的方子,他却瞬间惶恐至极。 身为炼蛊师,他本来就是以炼蛊为生,而炼蛊之人,无论出发点是什么,炼出来的东西多少都与阴损、歹毒相关,炼了一辈子蛊,他的道心也早就磨砺的非常人所及,但如今,看着方寸那张纸卷上记载之物,却还是感觉到了一种害怕,他对这还没炼出来的东西感觉害怕。 但是…… 什么是天?什么算和? 方寸的这个问题,却一下子让他满心的疑虑与担忧被噎住。 心间尺疑了许久许久,他终还是不敢问,慢慢的,只是伏首下来,不敢说话。 方寸的声音,则显得异常平静,而冷漠:“告诉我,如何才能炼出来?” 虫师要离下意识想摇头,但又不敢,想否认这东西能炼出来,同样也不敢,因此他微一迟疑之后,小声道:“望公子明鉴,公子的吩咐,小人不敢拒绝,但公子想炼的东西,太过……太过高明,以小人的蛊术,实在无法帮到公子……公子明鉴,小人绝非是在推辞!” 方寸不置可否,淡淡开口:“那你告诉我,南疆有谁能炼出这个?” “南疆……” 虫师要离一听,便已明白了方寸问这个问题是为了什么,沉吟了一阵,道:“南疆多妖虫蛇瘴,炼蛊制毒之人也多,甚至凡是炼蛊之人,都不以修为境界定高低,蛊术之间,自然便有衡量实力的一种方法,便如属下,我修为不过宝身,但在蛊师里面,还是小小有一点……” 说着倒是脸一红:“……有一点点地位的!” 方寸“嗯”了一声,但明显是根本不将他这话当作一回事。 虫师要离也脸色微红,微一停顿,又道:“不过,依着公子那张方子来看,想炼出这种东西来,却绝非寻常蛊师所能做到,这甚至不是蛊师数量的问题,依着属下这等本事,便是来一百个,也同样炼不出来,但若能找到一位真正超凡脱俗的大蛊师,或许还有可能……” “有这么难么?” 方寸微微皱眉。 他本身在《灵经》一道,便有着极高的天赋,而且曾经学过灵秀教习传下的笔记,只不过,他没有在蛊术一道下过太多的功夫,所以整体的道行还是有些不足的,判断起来,便也不如这些蛊道老手,而这,也正是他要找虫师商量的原因,希望听听他的意见…… 虽然如今看来,这个意见自己并不如何认同,但倒也看了出来,虫师不是在撒谎。 于是微一沉吟,便道:“你觉得谁能办到?” “南疆蛊师虽多,但真正被奉为大家,甚至以仙圣称之的,只有寥寥数人……” 虫师要离微微一顿,才道:“其中公推最强之人,人称蛊仙,乃是南疆当地流民出身,乃是温柔大妖尊身边的随侍,此人自幼炼蛊,修为虽然不高,据说只有金丹境界,但其蛊术,却早就成就了绝顶,天下之蛊,无不精通,乃是如今南疆公认的蛊道第一高手……” “妖尊身边的随侍?” 方寸摇了摇头:“这个不好下手,再说!” “下手?” 虫师要离又是心里微惊,接着道:“另外还有一人名为蛊王,他却并非人族,而是蛊虫成了精,修成了妖身,因着天性所在,对蛊术一道的天赋可谓得天独厚,本身便是万蛊之王,克制天下蛊虫,而其人,乃是如今的温柔乡三大妖柱之一,同样在妖尊手底下行事……” 方寸摇头:“这个也不好下手!” “那……” 虫师要离微一迟疑,想说再无人有可能炼出那方子上的东西了…… 但就算他不抬头,也能感受到方寸冷幽幽的目光,终还是不敢这么回答,只是苦苦思索了一阵,缓缓道:“若还有一人,有可能炼出这东西的话,或许便只有那位黑湖主人了!” “此人据说来自朝歌,本是出身丹道世家,但偏偏极好蛊术,来到南疆时间不久,便已修炼成了一身厉害蛊术,据说他炼的蛊,乃是将丹、蛊二术结合,以正合奇,神秘莫测,为众蛊师所敬畏,只不过,此人比起蛊仙与蛊王,都还差了一些,据说他曾经与蛊仙隔空斗蛊,输了一阵,又曾经与蛊王偶遇交手,又输了一阵,所以,他是公认比那两人弱了一筹的……” “……” “连输了两阵……” 方寸微一沉吟,道:“居然没死,说明有些本事!” 虫师要离忙点头,道:“正是,但他能不能炼出公子想要的东西,也不好说,尤其是,此人虽然不是妖尊手底下的人,却胆大包天,敢与妖尊的人交手,而且为人,是出了名的狠辣,他那划作道场的黑湖,本身就是南疆至为邪异的存在,擅入之人,没有活着出来的!” 一边说,声音里带了些担忧:“公子想与他打交道的话,恐怕……” 说着话时,声音都微微弱了下来。 他实在是有些担心,这些话把方寸说的动了心,非要去招惹这位蛊圣。 只是,方寸的反应,却多少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来自朝歌,擅长丹蛊……” 方寸细细琢磨着,眼睛渐渐亮了,忽然道:“他是不是姓曲?” 虫师要离微微一愕,摇了摇头。 方寸顿时苦笑,心想还真以为撞见了这么一位呢…… 但紧接着,虫师离要的话便让他心里又一动:“那位黑湖主人,说自己是无姓之人……” “有七成可能了……” 方寸像是一下子来了兴趣,缓缓站了起来。 而虫师要离则是一下子有些紧张,眼神有些畏缩的看着方寸。 “想请动一位蛊师,需要怎么做呢?” 方寸在房间来回踱了几步,心里暗想着:“若真是无人相助,凭我自己,下些功夫,大约也是炼得出来的,只不过,那起码需要数年的时候揣摩蛊术,再一点一点将其炼成,于大势之上,倒是不缺这几年,只可惜等上数年,却未免气闷,所以,还是找人相助较好……” 一边想着,他定了主意,取出纸笔,写了一封拜贴。 刚写了几个字,便又打消了主意,将小狐狸唤了进来,让她帮自己写。 可是写了拜贴之后,想了想,又觉得不稳妥,这等蛊师,一封拜贴,怕是得不着人重视。 如何拜会一位等闲不见客的蛊师? 倒是让他主动过来拜会自己比较好…… 于是他又让小狐狸收了拜贴,道:“你只写,你爹和侄女,皆在我家……” 小狐狸依言写了,方寸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道:“改成:你爹和侄女,皆在我手里……” 小狐狸依言写了,方寸还是觉得不妥,又取消了。 万一自己猜错了对方的身份,这事就顿时显得有些尴尬…… 他思虑了一会,又将这贴子收了起来,心想这等蛊师,多是性情古怪,与其请将,倒不如激将,然后深思熟虑了一番之后,将一枚生死符取了出来,心想直接将此丹蛊给他看看? 既是蛊师,想必能够看出自己这生死符的妙处,说不定能引起他的兴趣…… 但再一琢磨,又觉得这手段似乎太过普通…… ……万一那黑湖主人,转手又将他的一颗蛊丹送了过来让自己品鉴怎么办? 这不成了两个小孩来回送礼物了? “总是该想个办法,让他知道,我知道了他的身份,也让他知道,我与他族中人不凡,还得让他对我感兴趣,更是得让他,第一时间便起念,想过来与我相见……当然了,最重要的一步,便是哪怕我对这个人的身份猜错了,也不会引起别的怀疑,仍然可以请动他……” 于是他苦思了片刻,忽然向一边呆着不知所措的虫师要离道:“你身上有没有蛊虫?” 要离呆了一会,忙点头:“有的!” 身为蛊师,他身上自然不会缺了蛊虫,而且一条条的还又肥又壮。 而方寸,则慢慢的有了主意,面上露出了笑。 “去,把这些蛊虫拿油煎一下,配一壶好酒,给这位黑湖主人送过去!” “……” “啥?” 虫师要离整个人都懵了:“然后呢?” 方寸笑着道:“然后,我们便等着这位黑湖主人上门不就好了么?” 第三百三十章 父慈子孝 虫师究竟还是去了。 去的时候,走起路来,脚步都是虚浮的。 他实在不知道,方二公子这究竟是想做什么,只知道这一行径,对蛊师而言,是多大的挑衅,毕竟,蛊虫,那可是蛊师的身家性命啊,多少蛊师将自己精心培养的蛊虫,看得比性命都珍贵,哪怕不是自己培养出来,他们也异常珍视,或许,在他们一场交手斗法下来,双方都会死伤难以计数的蛊虫,但让他们看到蛊虫被油煎了,那将会如何愤怒? 而如今,自己就要拿着一份油煎的蛊虫,送去给另外一位蛊师。 尤其是,那位蛊师,还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 尤其是,这蛊虫,还是自己的…… 临出发时,他认认真真,反反复复看了几遍自己的掌纹。 “瞧着没有短命相,所以,我应该不会直接被人打死的吧……” “应该不会,就算死,也肯定不是被打死那么舒服……” “……” 而在虫师怪离期期艾艾的动了身之后,方寸便静静的坐在房间里饮茶。 他相信,那位黑湖主人,看到了自己送过去的“厚礼”时,便一定会过来拜访自己,而如今自己要做的,就是不在不知不觉中被对方杀死,毕竟,只有活着,才能与他交谈! 他就这么静静的坐着,直到夜深。 虫师怪离一直没有回来?而这也是方寸早就意料到的。 这小楼里只有他自己?鹤真章、云霄等人,早就已经跑出去潇洒了?雨青离也在他们的苦苦相劝之下?被拉了过去,也不知怎么的?鹤真章等人特别喜欢拉着雨青离,时常有人讲?男人最爱的是劝良家下海?劝妓子从良,但实际上,他们更喜欢的是拉同伴下海才对…… 原本他们也是想拉着自己的,但只可惜?方二公子对这些实在不感兴趣。 如今他身边?只留了小狐狸,也只老老实实在自己身边练字,以免不小心误伤了她。 楼里很静,与整个温柔乡的喧嚣热闹截然不同。 这种静,甚至有种诡异的感觉。 非但是静?甚至静得连虫鸣风声都听不见,让人心间不安。 可是方寸?却仍然只是静静的拿了一卷经义看着,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什么也没发生?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只是在这小楼外面,那一片夜色里?早在半个时辰前?忽然花丛里面有无数的蝴蝶?猛然间飞了起来,像是一片被风吹动的花瓣,纷纷洒洒,在空中展翅,看起来极美,但又像是这一群蝴蝶被什么东西惊动,正在与某些看不见的敌人展开了一场异常惨烈的厮杀…… 最终,蝴蝶飞回了花丛之中,但却少了许多。 又过了半晌,园中忽然浮现起了浓郁的酒气,于是万物都醉了。 包括那些蝴蝶在内,像是都有些晕淘淘的。 但随着其中一只个头最大的蝴蝶,猛然振翅飞在了空中,绕空一圈,所有的蝴蝶便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纷纷轻盈的振动着翅膀,似乎虎视眈眈,做好了随时再厮杀一场的准备。 一声叹惜响起,那酒气消失无踪。 但是院子里,所有的花草,都开始变得枯萎,像是瞬间经历了春秋。 蝶本该随花而死,结果却没有。 所有的蝴蝶都忽然飞了起来,远离了那些枯萎的花草,来到了窗棱上,窗纸上。 便像是忠心的护卫,牢牢守着花园里面的人。 夜色一下子变得,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潮水一般倾泄进了院子,并渐次移动,向前推移,如黑暗里的一条条大蛇,时时昂起头颅,向着那亮着灯火的窗户爬了过来,若细细看去,便会发现,那所有的夜色,居然都是一只又一只的虫子,让人生出毛骨悚然之意…… 这些虫子,堆积到了窗外,像是酝酿着的浪头,随时准备拍打过来。 但也就在此时,方寸忽然起身,将一道金色的符篆,贴在了窗户的外面。 于是,潮水便忽然平息了。 在那一片涌动着的黑暗里,似乎有一双眼睛盯着那窗上的符篆看了半晌,轻轻笑了。 “你这有点耍赖了……” 无穷的黑暗,向着四下里散去,而在那黑暗之中,却有一个身穿白袍的人浮现了出来,他给人的感觉,便是在黑暗之中浮现,似乎他早就在那里站着,只是身周的黑色虫子太多,却将他完完全全的遮挡了起来,如今虫子四散而去,他才露出了自己真正的形貌模样来。 “你既然挑衅我,便该接受我的挑战!” 那人轻声开口,一步一步的登阶而上,脚底有虫子向上蔓延,恰好托着他一步一步直向上走来的脚步,直接来到了二楼的窗外,然后踩着窗棱,进入了房间,道:“你养的蛊蝶,倒是蹊跷,能够连破我两种蛊虫,说明你确实是有资格来与我较量一场的,只不过,身为蛊师,到了关键时候,却忽然将雷符贴了出来,威胁我要同归于尽,这就太不讲道理了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笑着看向了方寸。 在他脸上,身上,仍然可以看到无数只虫子来回的爬着,慢慢的,或是钻进了他的耳朵,或是钻进了他的头发,或是钻进了他的衣袍里面,很快消失不见,模样说不出的诡异。 一边练字的小狐狸看着他,尾巴上的毛都已竖得钢针一般了。 “黑湖先生有礼!” 方寸坐在座上,笑着向对方揖礼,道:“先生说的是,不过论起蛊道手段,在下末学后进,如何敢与先生相比,自然要用些其他的手段弥补一下了……不过先生也误会了一点,我贴符出来,不是为了表示要与先生同归于尽,而是为了告诉先生,周围地下,皆埋着如此符一样的符篆,只要我快落败时,这些符篆一并引动,这整个小楼,都会化作一片雷海……” “额……” 那黑湖主人愣了一下,摇头低叹:“阴险!” 方寸只好笑着:“被迫无奈而已!” 那黑湖主人笑了笑,忽然猛得抬头,将目光落在了方寸脸上,淡然道:“平时,每日向本座求蛊问丹的人也不知有多少,有人运来了无数金银,有人捧着天材地宝来求,还有人为表诚心,在本座的门边一跪就是半年,倒是惟有你,既然想找本座,那何不依礼而行,非要用得这等龌龊手段,激得本座过来找你,找你也就罢了,斗法之时,又忽然收手,是何道理?” “想了很多手段,只想如何能请动先生大驾!” 方寸笑着,见一边的小狐狸又嫌弃又害怕的望着这个人,都忘了沏茶,便只好自己起身,斟了一盏,放在了这个人的面前,笑道:“虽然我用这个方法,显得唐突了些,但先生既然好歹还是来了,且未下杀手,那便说明先生知道我不是外人,而且确实有点……想家了?” 那黑湖主人看着方寸,目光冷幽幽的,好一会,才忽然笑道:“你用这个方法提醒我,自己与我家那老头子是旧识,又暗示我自己有急事,来到了这里,又以蛊蝶证明自己不是外行,而斗法将败之际,却又告诉我地下埋了雷符,显示自己另有后手,以免生变……” “啧啧……” 他微微摇头,道:“心思倒是不差,但你知道自己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方寸微微一怔:“不敢请教……” 那人抬了抬手,窗外忽然有虫子涌了进来,化作一只手的形状,而这只由虫子组成的手掌之中,则放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正是虫师怪离,身边还有一个食盒,这黑湖主人伸手将食盒取了下来,然后微一挥手,昏迷不醒的虫师怪离便被虫子扔在了这房间里的一角。 而这黑湖主人,则将食盒放在案上,打开,里面是一碾煎的金黄喷香的蛊虫。 他倒了两杯酒,一杯给方寸,一杯给自己,然后捏了一个蛊虫吃了。 笑着抬头道:“这蛊虫本就是咸的,所以你不该再放盐的!” “……” 方寸怔了一下,揖首道:“受教了!” 黑湖主人笑了笑,端起酒杯“滋”的喝了一口,道:“虫子是挑了肥的,酒也是好酒,可见你有心了,我家那老头子,你是如何认识的?现在他过的怎么样,是不是快要死了?” “那先生怕是要失望了!” 方寸也笑着,端起酒饮了一口,道:“我当年是在柳湖城遇到的曲老先生,还有令侄女曲苏儿姑娘,当时他们爷俩……额,应该说,过得挺……清贫的,但我见老先生丹术惊人,曲苏儿姑娘又是个好姑娘,便将他们接回了家中,聘得他为我家中丹师,每月开几百两银子的工钱呢,老先生过的很舒心,在我离家得时候,看老先生的模样,似乎都胖了点……” 那黑湖主人笑吟吟的听着,忽然道:“遇着你之前,他们过的多清贫,你细说说……” “额……” 方寸都愣了一下,才苦笑道:“住着茅庐,喝着劣酒,苏儿姑娘连点好胭脂都用不起……” “我那可怜的小侄女……” 黑湖主人听着,低叹了一声,然后笑声止不住的响了起来:“该啊,那老头就是活该……” 第三百三十一章 以毒攻毒 方寸见着那黑湖主人一脸兴奋,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的痛骂着那老头子是如何如何的顽固且不讲理,自己当年是如何如何辛苦的求学,如何如何总是得不到他一点儿赞赏,又是如何如何反目成仇,自己是如何如何立下大志,如何如何非要让他尝尝丧子之痛等…… 不由得感慨:“这一家人,还真是……父慈子孝啊!” “这老东西当初在朝歌,那可是拽的不行,老经院里的大人们都不放在眼里,朝歌的同行也没人喜欢他,自己一个犟脾气,倒是害得我们一家人在朝歌都左右为难,跟着遭罪,如今他落得这副下场,也可见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不过,我倒也多少有些好奇,就他那臭脾气,怎么肯跑去别人的家里做那族养丹师?你不会是打断了他的腿,把他关起来的吧?” 望着这黑湖主人一脸期待的表情,方寸有些心累。 自己确实没有打断曲老先生的腿,可瞧黑湖主人的样子,怎么倒像是希望自己这么做? “老先生似乎想炼一种常人难以相见之丹,似乎也需要一个安稳平静的地方!” 方寸微一沉吟,也只是这么解释了一句。 “嘿,天天说我不务正业,可他自己不也一直痴心妄想?” 那黑湖主人冷笑了一声,然后伸脚踢了踢一边躺着昏迷不醒的虫师怪离,向方寸道:“这小子身上的丹蛊炼的还不错,我也正是从这丹蛊身上,看出了老头子的手法,所以才没有杀了他,否则的话,别说是他,就算是你,现在想必也已经成了我那些宝贝儿的零食了!” 方寸并不意外,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自己炼的生死符,用的都是曲老先生的母丹,正是他们曲家一脉的手法,而一开始他便想过,若是这黑湖主人真是曲家一脉,那必然能够认出这丹法,因而对自己手下留情。 退一步讲,就算他不是,见到了虫师怪离身上的生死符,也暂不会取人性命。 因为身为蛊师,一定对奇虫怪蛊有着强烈的好奇。 除非他有足够的把握,随手解开生死符,否则便一定不会痛下杀手,而是先过来求证。 “说吧!” 而那黑湖主人,脸色则是阴沉了几分,捏了一颗蛊虫吃了,似笑非笑看着方寸。 “如此苦心巴拉,请我过来相见,究竟是为了什么?” “……” “说到正题了!” 方寸在他来之前,便已打好了腹稿,此时听见他可,也没有再玩什么花活,而是微一沉吟,便如实道:“请先生来,乃是因为我有一道蛊方,或说药方、毒方,皆可以,凭自己的本事,短时间内炼不出来,倒惟有得了先生这样的蛊道高人相助,才有可能炼成!” “蛊方?” 那黑湖主人放下了手里的蛊虫,慢慢抬头看向了方寸,轻声笑道:“我还道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原来也是为了炼蛊,小子,你能凭着我的来历猜到我的身份,又苦心安排这一出,也算是有心了,只可惜,我乃弃族之人,老头子好与坏,与我无关,你对他的恩情,找他算去,想让我来报这个恩情,却是不能,咱就不吃那一套,你这一番苦心,也算是白用了……” 一边说,一边身形微微后仰,显得有些自得,懒洋洋道:“当然,本座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你想请我炼蛊,那肯定请不起,老头子的面子,在我这也不值钱,你想炼蛊,除非……” 他一边说着,神色愈发得意。 方寸一看这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了。 这位黑湖主人,看样子自视甚高,或许他这时候,以为自己是为了找他炼蛊,才故意对曲老先生示好,又巴巴的做了这所有的事情,只为着与他相见,所以这时候心里正在打着一个如何让自己知难而退,然后再顺便提出一个其他的条件来为难自己,再勉为其难答应…… 呸,高人都爱玩这一套! 于是,眼看着这个人便要将“除非”后面的话说出来,便轻声打断了他。 “先生误会了,我不想借曲老先生的面子!” 他轻声笑着,向这位黑湖主人,认真道:“我更喜欢直接请你!” “嗯?” 这黑湖主人被噎了一下,模样有些难受,缓了缓劲,才恢复了冷笑,道:“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然而本座与那些寻常的蛊师不同,若要请我炼蛊的话,你可知有多贵?” 方寸微微有些好奇,道:“多贵?” 那黑湖主人冷笑:“本座最烦金银,天材地宝也不缺人送来,想请我炼蛊,惟有龙石!” 方寸顿时微微一惊:“多少龙石?” 那黑湖主人很满意方寸此时的表情,冷笑一声,道:“起码百颗!” 方寸怔住了。 …… …… 黑湖主人则是一脸疏懒,十分自得的饮了一口,然后手指拨拉着,从盘子里挑肥硕的蛊虫儿吃,然后一副不愿跟小孩儿一般见识的模样,淡淡笑道:“蛊师便是蛊师,拿人钱财,为人炼蛊,一笔一账,天经地义,你若想我给你便宜些,也不是不可以,除非……” “不用了!” 方寸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道:“我给你!” “啥?” 那黑湖主人手里捏着的蛊儿掉在了盘子里。 方寸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又道:“我要炼的蛊更难些,所以我给你多点,三百颗!” “这……” 黑湖主人的手明显颤了一下。 方寸道:“拿钱!” 一边的小狐狸立时跑去里屋,抱了一个袋子出来,哗啦一声,扔在了案上。 黑湖主人的眼神顿时直了,额头有冷汗淌落。 方寸笑着揖礼:“有劳了……” …… …… “这个……这个……” 那黑湖主人喉结滚动了几下,眼神有些发虚,声音也有些干涩,定了定神,才再度抬头,向方寸看了过来,小声道:“不知这位小兄弟是族中何人,做何营生,怎……怎么称呼?” “区区一郡小宗长老而已!” 方寸笑着向那黑湖主人道:“这些都不足挂齿,不过我们这生意,算是成了?” 那黑湖主人的眼神在袋子与方寸的脸上,来回转了两下。 然后身子慢慢坐直了,显得认真了些,道:“你的蛊方且给我看看!” 方寸并不多想,认真的将那纸卷,放到了他的面前。 这黑湖主人看着纸卷,瞳孔顿时微微一缩,半晌之后,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期间还定定的看了方寸一眼,可是他终究还是没有说些别的,而是一点一点,将整个蛊方都看完了,这才将纸卷翻过,压在了手底,然后认真看着方寸,道:“你炼此蛊,是为了什么?” 方寸笑道:“蛊师拿钱炼蛊,至于炼蛊人用来做什么,有相关么?” 那黑湖主人眼神显得有些冷漠,却没有回答方寸的话。 方寸接着道:“想必先生也能看出来,若是此蛊可成,对你对我,皆有好处,对我而言,蛊成,而得大助,对先生而言……呵呵,你曾经先败于蛊仙之手,又败于蛊王之手,想必自己也想炼些奇虫妙蛊出来,压过他们二人……毕竟,你可是要以蛊道挑战丹道之人啊……” 一边说,一边认真的看向了黑湖主人,道:“既然对你我都有利,还可这么多做什么?” “蛊师拿钱炼蛊,确实天经地义……” 这黑湖主人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但也不是什么蛊,都敢炼的……” 他一字一顿:“你这蛊炼成了,有伤天和!” 方寸已不是第一次听到这话,仍然并不在意,只淡淡道:“蛊就是蛊,本就是以伤天和之术炼成,又何必再畏手畏脚?先生若真想治病救人,何不继续修习丹法,或是改害人蛊为救人蛊?而你既然没有此意,那便该认清自己的身份与目的,只管炼出厉害的蛊就好!” “否则,还不如早些回去,向曲老先生认错……” “……” 这话已经说得有些狠了。 一边的小狐狸,觉得气氛有些压抑,悄悄往回退了退。 而躺在一边地上昏迷不醒的虫师怪离,眼皮子动了动,旋及又闭得更紧了。 “你说的不错!” 黑湖主人过了许久,才低声道:“五虫置一釜,彼此吞噬将养,择其胜者而育之,便是蛊,蛊术从一开始,就是有伤天和之事,我既要走此路,再说什么别的,便有些矫情了,但是,你要炼的这玩意儿,太过厉害,这些理由还不够,我需要你来告诉我,炼它做甚?” 方寸听着他的话,也沉默了下来。 半晌之后,他忽然起身,将正北的窗户,推了开来。 立时有窗外的浪声怪语飘了进来,还能看到几个在蒙着眼睛,追逐娇笑的妖姬。 “温柔乡已成大夏顽疾!” 方寸看着那隔壁厅里的人,轻声道:“我过来,自然是为了割掉它!” 黑湖主人沉声回答:“在我看来,你要炼得东西,比温柔乡还要可怕得多!” “以毒攻毒,须下猛药!” 方寸笑着转过了身,道:“你信蛊术不输丹术,又怎不信我可用这方法立大功德?” 黑湖主人这一回沉默了很久,忽然道:“公子怎么称呼?” 方寸道:“我姓方!” 黑湖主人徐徐吐出了一口浊气,道:“方尺的方?” 方寸点了点头。 第三百三十二章 金丹之槛 黑湖主人带了那一张纸卷,悄然离去。 他需要时间,参透这张蛊方,并且去做好炼制前的基础准备。 而送走了黑湖主人之后的方寸,便来到了里面的卧房之中,将小狐狸撵了出去捉蝴蝶玩,自己却取出了一个随身带着的箱子,然后慢慢揭去了上面的各重符印,将其打了开来。 箱子里面是几个袋子,袋子里都是龙石。 既然要出门,钱自然得带够,在这样的事情上,方寸一直很有经验。 然后他将龙石的袋子拨到了一边,从龙石最下面,取出了一个八面玲珑的玉笼,通过近乎半透明一般的玉质,可以看到这笼子里面,蛰伏着一只身子呈白玉质色,如真似幻般的蝴蝶,白玉般的翅膀之上,生着一道又一道鲜红的纹络,看起来极美,又诡异万分。 徐徐叹了口气,方寸将自己的一缕先天之气,打入了玉笼之中。 那蝶很快便微微振翅,似乎变得很是雀跃。 而在那一缕纯粹至极的先天之气,被这玉质炼化之后,它翅上的鲜红,也更生动了。 “若要炼蛊,蛊虫才是根本,一切的手段,倒都是辅助!” 方寸望着玉笼中的蝶,心里缓缓闪过了自己所有的计划:便是再大的蛊师,也只能保证自己的蛊虫够稀罕,够厉害,保证自己炼蛊的手法更精妙,但是,在蛊虫本身达不到某个威力之前,想要炼制出一些哪怕理论上无比严谨,无比精妙的蛊来,都不过是妄想…… 相反的,若是有了厉害的蛊虫,哪怕手法不够精妙,也能够炼出厉害的蛊! 当初自己初入修行路,便可以炼出生死符,治住一群修为比自己还高的怪胎,便是此理。 而如今,黑湖主人已经答应了自己。 凭着他的见识,与精妙的炼蛊手法,炼出那种蛊来,不在话下。 自己能帮到他的,便是将这一只本身便已超出了寻常厉害意义的蛊蝶,给他。 …… …… 这只蛊蝶,乃是方寸在打算往南疆来走这一趟时,便已准备好了的。 也就是说,其实炼这种蛊的念头,是方寸在来南疆之前,便已经出现,且在准备的。 旁人看了蛊方,皆说此法太伤天和,方寸自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他才亲自来了一趟南疆,为得只是来看,来确定一些事情。 往好了说,这是在实地考察,看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必要用这种方法来解决这个可题。 往坏了说,其实也只是给自己找一个理由,帮自己下定决心。 “本就是守山宗那一片妖魔腐尸地养了出来,位格极高,也最为诡异,如今又以最纯正的先天之气,养了这么久,又与龙石放在一个箱子里,得到散溢的龙石滋养与加持,最后,再以黑湖主人的精妙手法加以炼制,这种蛊的威力,甚至有可能会超出我自己的想象……” 确定了蛊虫没有可题,方寸才唤来了外面的虫师,将玉笼给了他。 然后,他凝神静气的坐在了房间之中,法力微转,感悟起了自己的修为。 如今,在旁人眼里,自己的修为一直是个迷。 很多人都以为他已经成就了金丹,否则他当初也不可能在演武擂台上,抬手之间,便镇压了南疆血墓岭的少主,而且他凭着对修为的理解,轻轻松松便指点鼋城小辈炼气士,大胜妖族,更是在无形之中,拨高了他的地位,使得众人对他修为的猜测,高到了极点…… 如今外面的传言之中,别说金丹,猜他已经半步元婴的都有。 但惟有方寸自己知道,如今的他,其实还没有结丹。 或者说,还没有成就,自己理解的,自己走的这条路上,真正意义上的金丹。 …… …… 清江城一战之后,方寸便已达到了凝光境巅峰,在那时候开始,他便在寻找自己推开第五扇门的关窍,也很清楚,走上了这条修行之路的自己,推开第五扇门,便可以成就金丹。 此后,斩尸观悟道一年,又观摩演武台上,人、妖二族小辈炼气士演武,更参悟许多。 如今,他早已很确定推开第五扇门的关窍。 “世人皆修大道,领悟天心,得天道之力加持,成就金丹!” 静坐许久,方寸展开了自己的手掌,一缕纯粹至极的法力,在他掌心盘绕:“女神王甘冒大险,传了我《天地经》的一句话,从这句话里,便可窥见,世人所修金丹,大多皆是虚丹,或者说,丹是真丹,却不是他们自己修炼出来的,乃是得到了天地大道的赐予……” “天地意志灌入肉身,成就金丹之日,便永为天地囚徒!” “而我,并不想走这样一条路,不得天地意志囚困……” “那么,我又该如何结丹?” “兄长的厉害之处,便就在这个地方了……” 方寸暗自想着,甚至笑容都有些自嘲:“连我这样的穿越之人,都只能知道那种东西的存在,而也仅仅是知道,理解甚至信服都难,而他生在这样一个世界,竟能有此念……” 心间微生感慨之际,他叹了口气,感受体内法力流转。 他的法力很是精纯,这使得他与同辈炼气士相比,总是有着极大的优势。 但如今,这法力,乃至境界,并不算真正的金丹。 如今想着,心念一生之际,他又将功德谱召了出来,浮现在眼前。 一百二十九万六千功德! 这是方寸自入了清江,再到鼋城,前前后后,各种奔忙,斩杀犬魔,逼死老范,击垮七族,教化鼋城一众小辈炼气士,再加上他那些江湖上的属下,守山宗弟子,甚至还有许许多多被他影响之人,各自赚来功德之后,加持于他身上的,迄今为止,所有功德造化的总数。 当然,这些功德是好的,但方寸身上也有坏的。 那一头白发便是证明。 而入了清江之后的这段时间,方寸对于功德的利用,其实一直很少。 大量的功德,都积攒了下来。 而且,他也已经很久都没有通过转化功德来化作自己的法力了。 “如今我攒下的功德便已经不少,若是一发儿都转化成了个人法力,会有多少?” “且在南疆这一次的事情,一旦做成,我的功德会更多……” “有可能,会数倍于我现在所有的积攒!” “当然,罪孽或许也会前所未有的多,不过……也习惯了!” “惟一让我疑虑的便是,头发已然全满,那么再招惹这么大的罪孽,将会迎来什么后果?总不会是头发全白了之后,紧跟着的,便是掉头发吧,那倒确实是件太可怕的事情了……” “罢了罢了,关键时候,不想这么多……” “来到南疆结丹,本就是我可以跨出这一步的最好机会……” “……” 再一次将所有的可题都掳过了一遍,方寸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将旧伞拿过,打了开来。 他在房中,将旧伞撑在头顶,然后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耗我功德,补我先天之气!” 随着他这一句话说了出来,功德谱上的功德,便皆在飞快的消失。 而随着功德消失,转而便是无尽法力滋生,方寸甚至都不敢让自己有丝毫分神,因为这法力一下子涌的太多了,无数无尽的功德,化作了自己的先天之气,然后又从先天之气,转化作了法力,一丝一缕,充盈在了他的经脉之中,并且将无尽杂质炼去,纯粹而饱满。 好在,方寸如今自身的境界,已是半步金丹境,有足够的境界融纳这些法力。 也好在,他修一百零八脉,自身能藏的法力,本就远比常人多。 所以,他几乎是肉眼看着,自己体内的法力暴涨,初时如泉,最后时,竟如大江大河一般,滚滚而来,他甚至在那汹涌的法力之中,可以听到若隐若现的龙吟之声,像群龙乱舞。 这种修为方式,大概从来无人见过。 修行,本是一丝一毫,长久之事,便是有人闭死关,长年累月,提升半个境界就不错。 而方寸,则是转瞬之间,便经历了常人数月,甚至数年之功。 而随着那法力汹涌的提升,方寸也凝神自守,感受着那一丝丝的变化。 这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就像是一个人,倾刻之间,从少年长成大人。 其中的痛苦,难以想象。 但方寸自有对付痛苦的方法,那便是认真的,静心的体会。 当太过关注自身状态时,那种痛苦,倒成了一种可以旁观窥见得形状。 …… …… 轰隆隆! 无穷无尽的法力,皆汇于一身之内。 很快的,这些纯粹至极的法力,便已涌向了金丹境界的门槛。 方寸握着旧伞的手,忽然更用力了些。 甚至在他的心里,都忍不住有些微的紧张,只是被自己强行给压下而已。 因为他知道,在踏过那个门槛时,就是真相摆在自己面前之时。 而作为走上了这条修行之路,或说是准备巩固这条修行之路的自己,真正的迈过了那道门槛,并且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之时,也就是自己踏入那条不归之路,面对一切之时…… 第三百三十三章 化八河之丹 从接近这道门槛,再到迈过那个门槛,其实时间很短。 因为在这个过程中,方寸几乎没有去试图让自己功德转化法力的速度减缓。 于是,当他的功德消耗,很快便已达到四十九万时,方寸自身的修为,也终于接近了那道门槛,然后也就在这时,方寸整个人,忽然便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境地,他下意识的抬头,便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原来的世界,自己住的小楼,周围景色,忽然都消失一空了。 惟有那把旧伞,还撑在自己头顶之上。 这时候的方寸,像是来到了星空之中,自己就是其中一颗星。 然后他遍目扫去,能够看到无穷无尽的璀璨,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尤其是,当他目光向北投去时,更是可以看到一个又一个,远比其他星星更亮的存在。 那是一件一件,飘浮在星空里的法宝。 隔得似乎非常遥远,但在这种状态下,方寸还是可以看清楚他们。 他看到了一方巨鼋形状的龟甲,散发出了异样的华彩,压过了所有星辰的光亮,而在这龟甲之上,则又散发出了一道道的丝线,这些丝线,连系着一件又一件略小一些,光芒也更弱一些的法宝,大多数,都是一颗又一颗的印记,散发着清光,又延伸出了无数的光线。 这些光线,又与那数之不清,计以千亿的星辰连系到了一起。 …… …… 星辰系于小印,小印系于大印,大印系于鼋甲,这便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循环。 而这鼋甲,却还不是星空里最大,最明亮的。 鼋甲与一方缠绕着绚美瑰丽的凰纹羽扇,与一杆缠绕着一道青色龙影的长枪,又与一面雕着麒麟模样的盾牌,还有一件雀形的神壶,再加上许多奇奇怪怪的,便如拂尘,便如佛珠,便如吞口如蟒形的长剑,残缺了一块的虎纹大刀等等等等,无数的法宝,又系向了另外一处。 那尽头,乃是一片光亮,耀眼如烈日,方寸看不真切那光芒之中是什么。 只能隐约分辨,似是一座仙殿的模样。 不过,这时候的方寸,也无需分辨那是什么,因为他早就知道了。 微微转身,看向了自己附近,便会发现,如今自己身处之地,也能够看到一片这样的星空,只不过,整体要比北方那个小了许多,自己能看到一颗又一颗,暗红色的星辰,同样无穷无尽,而这些星辰,又牵系于一个又一个凶气缠绕的古怪形象上面,他知道这是妖王。 在这一面星海之中,有三颗最明亮的星辰。 其中一颗,乃是栩栩如生的猛虎,双目明亮,森然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另一颗,乃是一颗鲜红色的虫卵,里面似乎有目光穿透出来,贪婪的盯着世间。 还有一颗,则是一株桃花,散散的在星空绽放。 方寸知道,这便是温柔乡三大妖柱,在这一方世界里的显形。 只不过,他更好奇的是另外一点,既然三大妖柱能够看到,那么大妖尊也应该能看到。 可是这一片星空里,最明亮的便是三大妖柱,不见妖尊踪影。 这让方寸有些好奇,认真看去,良久,才从三大妖柱里面,看到了一颗暗红色的星辰,这一颗星辰,位于星空中央,隐与其他所有的星辰都有所相联,但诡异的是,这颗星辰,看起来却极为黯淡,甚至几乎要消失不见,整个呈现出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怪诞与神秘。 只是扫了一眼,方寸便不敢再看了。 毕竟,如今自己是在温柔乡,强行去窥见,很有可能会被发现。 实际上,他之所以要来到南疆再结丹,也是因为这一点原因,自己若是在大夏境界结丹的话,必定有许多人盯着自己,想藏都不好藏,或许自己会以为,躲在斩尸观,或是躲在某个深山老林,便无人知道自己的变化,可实际上,通过这片星空,谁都看得见自己。 而来到了南疆结丹,也有凶险。 因为在这里结丹,仍然有可能被南疆的高手发现自己。 不过,好在自己准备了功德伞,伞撑在头上,便可以蒙蔽其他人,暂时瞒天过海。 …… …… “所以,这就是其他人修行的真相?” “难怪称之为囚徒!” 也是见到了这一片片星空之后,方寸领悟了许多,或说确定了许多:“仙殿之下,乃是神宫,神宫之下,乃是诸郡宗门,诸郡之下,便是书院城守,再之下,便是红尘万万民!” “每个人的修行,都不是纯粹的!” “世间万民的生存,自有气运,或说先天之气,凝于城守书院,城守书院,又凝于郡守手中宝印,郡守手中宝印,则又凝于神宫神王,而神宫神王,便又凝于仙殿仙帝,其中,仙帝意志贯穿大夏万万民,成为了这大夏境内,一整片星空的中心,代表着惟一之帝!” “每一位炼气士,成就金丹之时,便会被加持天意!” “这天意,其实不是真正的天意……” “说是天意,其实就是那位仙帝的意志而已……” 心间一个个念头闪过,方寸慢慢的领悟着,感悟着。 “南疆也同样是如此,上下尊卑或有不同,但其实走的都是一条路!” “惟一让我好奇的是,仙帝乃是大夏的天意,那么,仙帝之上,还有没有别的?” 这个问题太高,太大,也太深,不是他能参透的。 只是在他脑海里,却忽然闪过了一个时常于众人口中提及的地方:天外天。 …… …… “该结丹了!” 方寸轻轻吁了口气,心间暗自下了决定。 如今,他已推开了第五扇门,自然也知道自己该如何结丹。 旁人修天意,自己修内神。 只不过,方寸知道,倘若自己真的成就了内神之丹,怕是一回大夏,便会被人发现,借而引来无尽的问题,人生天地之间,无人可以不与其他人发生因果联系,净宗与隐宗一个出世,一个避世,同样都斩不尽,更何况自己只是区区金丹,如何能走那样一条路? 所以,他也早就想好,自己想要结丹,也要借助外物。 自己即将要做的那件大事,同样也需借助这些外物! 那便是,龙脉! 如此想着时,方寸抬头看向了北方那一片星空,除了各种闪烁的星辰以及浮沉于虚空之中,璀璨的气运之宝,方寸还能够看到显得有些黯淡,又有些污浊的八条河,他们贯穿在这一片星空之中,散发着纯净光芒,滋养着那一整片虚空里的星辰。 所有的星辰,除了与最尽端的仙殿相系之外,也皆与这八条河相系。 只是与那些星空里闪亮的星辰,以及诸般气运之宝相比,这八条河未免太黯淡了。 他们明明在星空之中占着极重要的位置,偏偏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 然而,与那些异宝,甚至与仙殿相比,这八条大河,横贯北方那一片星空,牵系万物诸生,他们才更能代表这片星空,也才更能代表着每一个人的相关。 …… …… “这才是真正的根基啊……” 方寸低叹着,忽然再一次加快了他的功德转化,体内法力,腾腾暴涨了起来。 而因为他已跨过了那道门槛,法力的增涨,本身就会使得他自身气机提升,哪怕有功德伞罩着,也极有可能被人发现,所以,方寸若想安稳结丹,便只有使得自己的气机,与那北方的星空之中,某一物相系,依常理,他可以选择那一方龟甲,更可以选择凰羽宝扇。 甚至说,他可以直接选择那一座仙殿。 但是方寸都没有,他径直将自己的气机,向着那八条河影牵系了过去。 …… …… 而当方寸牵系河影之时,这河影,便也自然而然,投映到了方寸的识海之中。 像是一片干涸的大地,忽然迎来了无尽滋润。 方寸的体内,更是有无穷法力凝聚,汇成了一团耀眼的光华。 这光华初时暴涨,几乎直接撕裂了方寸整个人,但在他平心守意的情况下,意志力便如枷锁,困住了这团光华,压制住了他,然后一点一点,光团变得愈来愈小,也愈来愈凝实,直到最后,已缓缓化作了一颗龙眼大小,似真如幻的珠子,上面有着八条大河的影子。 “呼……” 方寸徐徐吐息,功德继续转化。 法力疯狂涌来。 珠子周围,一圈一圈的涟漪出现,化作了光华。 一道,两道,三道,四道…… 一层层光华出现,方寸自身的气机,也在飞快的暴涨,像参天巨木破土而出,迎向苍穹。 …… …… “哇……” 也是在方寸结成金丹,迈出了自己此生最重要的一步时。 温柔乡周围的山野里,夜婴忽然变得急躁了起来,他一直盯着,一直盯着,本想找个合适得机会去吞了那个给自己造成过前所未有的伤害之人,明明已经等到了时机,快有了机会。 但忽然间,在他的感知里,那个人居然失踪了。 这让他急不可耐,忍不住要冲进那片楼阁之中,直接去找那个人。 只是,偏有一只手,忽然搭在了他的肩头。 第三百三十四章 无相秘典 南疆黑水湖,黑湖主人,正在默默的炼丹,每一个手法,都似有着万钧压力。 而小楼内,方寸静静修行,丹光一道胜似一道。 烟花巷弄之间,鹤真章、云霄、聂全、彩爷、雨青离等人,寻花问柳,放浪形骸! …… …… 而在蛮山之间,那一艘法舟,行得再慢,也渐渐逼近了问天山。 “如今他那法舟,距离此山,也不过千里之遥了!” 而在此时,问天山上,妖气冲天,凶魔四守,也正虎视眈眈的盯着那法舟到来的方向,半山临时搭起来的亭子里,身穿青袍,面容冷峻的年青人,正悠然坐在了亭间,饮着山下野茶,似乎浑然不觉紧张,倒是一边有位文士模样的妖王道:“自鼋城赶来,若是抓紧了时间,怕是三两日就能够赶到此间,但这法舟,却硬是在路上行了半个月,想是在谋算什么……” “他当然会想着谋算什么,否则岂不是白吃这个大亏?” 龙城少主只是轻声一笑,道:“不仅他在路上拖延,甚至如今的大夏境内,也有许多暗流涌动,让人厌烦,只可惜,有些时候,一力可破十巧,在足够的力量与准备面前,什么样的谋算,都只是鬼蜮伎俩,不值一提,只要这两个老东西在我手里,又怕得他何来?” 说着转头看去,道:“可验明正身了?” 在他的脚边,正哆哆嗦嗦,跪着一个身穿青袍的管家模样人。 此人正是方家此前某处生意的掌柜,与方家人接触算是多的,只是早没了往来。 这人早就骇破了胆子,闻言也只敢连连点头,道:“验明了,验明了,得了大王之命,小人可不敢大意,仔细瞧过,衣饰袍服,衩靴言行,无一不细细印证,正是那二老模样!” 旁边的妖王,明显有些诧异。 龙城少主却冷笑道:“本座不是那么好哄骗的,须得做好对方调包,或有替身的准备,呵呵,世间妖精魔物,多有擅长幻化成人,李代桃僵的本领,更有一些厉害秘法,一经施展,便是先天之气,都可以伪装,只不过,本座验明正身,靠得却不是你们擅长的那等法眼或妖术,法眼易蔽,妖术太玄,反而更容易被人利用,所以,本少主用的验身之法,反而最普通!” “直接找熟悉那两个老东西的人过来,细观他们的言行与举止,甚至神色与反应,若是旁人幻化而成,那么术法再精妙,变化之术再厉害,却也不可能在这所有细节上作假……” 一边妖王闻言恍然大悟,笑道:“还是少主高明!” 旁边被掳来的掌柜也连声道:“是真的,是真的,倘若这还是假的,除非天天跟着这两人学……便是学,也不容易装得这般惟妙惟肖,哪怕是在一起生活上几年时间也学不来啊!” 听得众人恭维,这位龙城少主脸上更是露出了冷笑,道:“既然他爷娘在我手中,那还有什么可在意的,我知道他定然不甘就范,想必暗中也做好了准备,但本少主一来有底牌在手,二来同样也做足了准备,我倒要看看,他在这问天山上,还能掀起什么浪花儿来……” “呵呵,这便叫送命容易,遗祸人间……” “那方尺小儿生前如此孤傲,连吾父亲自出观招揽他,都被他拒绝,甚至还敢与我父王动手,那时的他一战之间,名震天下,却又何曾想过,自家爷娘,会有一日落于我手?” “……” 声音愈说愈是森然,阴冷至极。 一边的妖王等人,面面相觑,皆心间低叹。 “瞧瞧,还是人族,对付起自己人来,下手那叫一个狠……” “……” “……” 磨磨蹭蹭,拖拖延延,时隔半月,那法舟终于还是来到了问天山前。 法舟之上的众人,皆是神色严肃,紧张至极。 可以看到,那法舟之上的人,出乎意料的少,立身于法舟甲板之上的,也不过孟知雪、梦晴儿,以及守山宗的小徐宗主,青松寒石两位长老,还有几个已经分明紧张万分,这时候连飞剑法宝,都已经祭在了头顶之上的守山宗弟子,只是法舟舱门紧闭,却不知是否有人。 法舟缓缓来到了山前,于空中泊定。 “方二公子,倒是笃定,可我等帮你照顾二老,却实在是受累了……” 问天山上,也顿时妖气盘踞,三道身影出现在了山前,其中一人,文士模样,身穿白袍,摇着折扇,自称白山秀士,中间一人,一身青鳞,高大凶猛,自称青鳞妖王,而后面一人,则是一个身上披着黑色的斗篷,似是秘法加持,使得周身笼罩着一层黑雾的魁梧男子。 在他们身后,问天山中,更是无数妖魔闻言扯着嗓子大吼了起来。 尤其是那几个负责照顾这两位“老人”的小妖们,闻言感动的差点落了泪。 伺候这俩凡人,可真是麻烦啊,他们还真的是好好受了一番“累”! 原来妖王也知道自己这些人受了累,回去了岂不是要升迁? …… …… “方二公子请我向诸位传一句话!” 法舟之上,孟知雪举步前移,看向了问天山方向的妖气滚滚,清声道:“无论人、妖,皆是立地修行,参悟大道之生灵,一行一动,好歹也该守些道义,诸位对方家有怨,可向方家的小辈出手,二位老人从未踏修行之路,身怀大神通者,又何敢仗势而欺之?” “今我等奉命而来,欲接两位老人回去,还请诸位高抬贵手,网开一面如何?” “……” 问天山前,一众妖魔听了此言,却皆是大笑了起来。 直到此时,那位龙城少主,依然没有现身,他做事很小心,哪怕如今并非在大夏境内,哪怕如今天下有识之士,怕是都猜到了掳来方家二老之事,与自己有关,他还是不会在这时候现身,以免落人把柄,因此,代替他说话的,便是那位青鳞妖王,对方呵呵笑道:“方二公子要接二老回去,我等自然不敢阻拦,只是我们替方家照顾了老人这么久,难道……” 一边说,却是一边笑了起来:“方家不该表示表示么?” 孟知雪微一沉凝,道:“金银异宝,龙石仙材,诸位想要什么,尽管提出来!” 那位白袍文士,忽然笑道:“方二公子应该知道我们想要什么吧?” 孟知雪微一沉吟,便入了舱内,半晌之后出来,取了一方匣子在手,纤手微抬,这匣子便被无形法力托着,径直向问天山方向飞了过来,口中道:“诸位是想要这个么?” “额……” 一众妖魔,尽皆怔了,傻了般看着那匣子。 足怔了半晌,才有一个反应快的,忽然伸手,打开了那匣子。 然后,更加懵了。 匣子只有一卷薄薄的典藉,上面用清秀字迹写着“无相秘典”四个字。 然后这几只妖魔忽然沉默了,隐隐得生出了一种被人当成了傻子一般戏弄的感觉。 这他娘的像话吗? 你说给就给了? 无相秘典这样的东西,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交出来? 这他娘的要不是假的,我拿脑袋给你下酒哇…… …… …… “哗啦”一声,脾气暴躁的青鳞妖王,忽然一把打飞了那匣子,由得匣子中的典藉落向地面,纸张哗啦啦散乱开来,怒喝道:“我等行事,皆是认认真真,诚心诚意的,你将无相秘典交出来,便将这老头老太太还你,孰料你竟如此大胆,敢拿假的来戏弄我们?” 一句话说的法舟上的孟知雪也愣了。 旁边的梦晴儿早就忍不住,喝骂道:“你看都没看,便说是假的?” “这他娘的还用看吗?” 那青鳞妖王暴躁大叫:“是真的谁能这么就交出来?” 梦晴儿气不过,大叫道:“那你想让我们怎么交?” 青鳞妖王一时哑然,愤然道:“反正我不信!” 梦晴儿急的抓起了头发。 而那白袍秀士也猛得上前一步,森然道:“既然尔等不诚,那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还请方二公子跟我们走一趟吧,可以放心,吾等一定像照顾两位老人一般,好好照顾你……” 孟知雪也怒了,咬牙叱道:“尔等根本没有交换的诚意,殊为可恨,我等人已到此,无相秘典,也已交给了你们,可你等竟是如此疏狂,野心贪婪,想必本来就是存了将方二公子掳走之心吧,既然如此,多说无益,终还是要真刀真枪,在这问天山上大战一场的吧?” 说着话时,抬手间,舟舱里飞出了白玉剑匣,背在身上。 而在右手之中,则已持了玉如意,宝光晶莹。 一边的小徐宗主沉默寡言,只是认真的向着那问天山上看了一眼。 而青松寒石两位长老猛得一哆嗦,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梦晴儿也分明有些吃惊,低声向孟知雪道:“咱们真要出手吗?” 孟知雪冷静的看着问天山上那一片片涌荡的妖气,道:“你看我们有选择吗?” 第三百三十五章 好大胆子 “她们没有选择!” 问天山上,凉亭之中,龙城少主目光森然,轻轻一勾手指,便有一页刚才从空中散落,飘得满空都是的纸页落到了他的手中,一边抬眼瞄去,一边冷声自语:“无相秘典方家留不住,在这件事情上他们没有选择,方家人既到了这里,便也要跟着我一起回去,他们也同样没有选择,只有通过搜魂,拿到了真正的秘典,这件事才可以结束,没有第二种可能……” 这时候的他,神色冷漠到近乎倨傲的看着下方。 他一点也没有将那法舟之上,怒气冲冲的孟知雪放在眼里,甚至也没有将法舟上的小徐宗主以及那两位长老放在眼里,至于他们交出来的无相秘典是真是假,这个问题他更是没有过多考虑,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方寸会这般老老实实的交出无相秘典,而且,他也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真的要用方家的两位老人,来换方家的无相秘典,要换,只能换方寸。 于是,他眼睑微垂,冷淡开口:“这些人都杀了,法舟里的人拿下!” …… …… 凉亭里的一句低言,却在问天山外,化作了雷霆霹雳。 三位妖王一类的强行,看着孟知雪率先亮出了兵器,一身战意的模样,甚至只觉得可笑,仿佛巨象在看着蝼蚁向自己挥舞刀兵,忽然他们对视一眼后,身上妖气皆是腾腾而起,身形皆随着妖气暴涨,大手一挥,直接向着那悬停在空中的法舟拿了过去…… 在这种阶段,他们并不确定事态会走向何处。 他们都知道,方二公子,这般慢吞吞的赶到问天山,暗中肯定在布置着什么,若让他们硬生生的凭空去想,怕是也猜不到对方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但在这种情况下,双方力量悬殊太大,对方想什么都不重要了,无论是那方二公子布置了什么后手,甚至说,无论那位方二公子如今在不在法舟之中,都不重要,只需要出手,将法舟拿下,一切仍然在自己掌握。 所以,他们一出手,便是痛下杀手。 有人拿向了孟知雪,有人扫向了梦晴儿及小徐宗主等人。 还有人,直接向着法舟出手。 而同样也是在这时候,问天山周围,许多人受到了影响,心思微微活跃了起来。 问天山远处的一片妖云,微起了一些波澜。 而在远处某道瀑布的上首,有位身穿金袍的富家公子,正拄着长剑,向这个方向看着。 “孟师姐,你先给我一个准话……” 而在法舟之上,梦晴儿望着那滔天般强大的妖气,一时惊得心神不宁,在这时候,她甚至都升不起与对方交手的心思,只是急急向着一边的孟知雪道:“那姓方的小白脸让咱们两个代替他过来,究竟是在谋划着什么,咱们两个现在来到了这里,真正要做的又是什么?” 孟知雪已经将手里的玉如意祭了起来,急切间只能回答一句话。 “他说,若以交换方家二老出来,那便交换!” “而若是对方不同意,那么,便请我将这问天山的妖人……” “全部斩杀!” ”……“ 梦晴儿脸色顿时变得,急急转头看着她:“你逗我呢是不是?” …… …… 于此同时,南疆温柔乡,方寸修行打坐,稍稍停止,周身气机,渐趋浑凝。 “金丹六转……” 他缓缓起身,感受着体内金丹旋转,六道丹光如影随形,然后慢慢点头:“百万余功德,除了功德伞所用,尽数转作了自身法力,修为也一跃而破金丹,甚至达到了金丹中阶,倒也算是不错了,而如今这件大事若是做成了,那么,能不能够直接触摸到元婴境的门槛?” 暗自想着,估算了一下自己有可能一次赚到的功德。 “或许,还要超过这个数!” 然后他低声一叹,收起了伞,推开了窗户,向着外面看了过去。 小狐狸正在院子里捉蝴蝶,蝴蝶在逗小蝴蝶。 太阳在天上,妖姬们在短短近近的院子里浣洗衣物,演练歌喉。 商队在运货,寻花问柳之人尚在沉睡。 这生活虽然本质上污浊而不堪,但瞧起来,似乎也并不差。 可是如今的方寸,心底却涌起了一种将这一切都打碎的杀意,气血渐渐涌动。 “问天山那边,应该动起手来了吧?” 他缓缓低吟:“那便让这一场大戏,拉开帷幕吧……” …… …… “轰隆!” 迎着三大妖王攻来的强横神通,孟知雪与梦晴儿两个,几乎都感觉到了如山一般的差距,修为境界相差太远,她们几乎无力抵挡,也亏得是在这时候,小徐宗主一言不发,冲上了半空,以一已之力抗住了三位妖王的联手,这才使得她们没有在一击之间,便被湮灭。 可纵是抵住了这一击,她们仍然感觉束手无策。 远处,问天山内,一片一片的妖魔冲了出来,其中夹杂着无数金丹境界的妖王与妖将,实力强横到可怕,而他们这边,仅是小徐宗主一人,又怎么可能抵挡得住这等大军? 方寸的话是请她们杀尽这问天山上的妖魔,但她们怎么杀? 仅是这些已经出了手的妖魔,便已如此可怕,更何况那山间还暗藏了许多可怕气机? “居然还有人如此甘为方家效力……” 而在问天山凉亭之中,龙城少主看了一眼正在空中,一身魔气,硬接下了三大妖王之力的小徐宗主,轻声叹道:“平白无故葬送这许多人命,难道那位方二公子,他直到如今仍然看不明白,方家这等被风吹到了云端上的小小寒门,根本就没有资格被卷入大势之中么?” 说着话时,他微微摇头,指尖一道青气迸发,飞向了问天山某个地方。 那里,忽然便泥尘滚滚,无数巨大的石像从地底钻出,浩浩荡荡,与众妖扑向前方。 他甚至没打算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只想快些将局势定住。 只是他没想到,形势的变化,只出现在一霎之间! …… …… 那三大妖王里的两位,有些惊讶于小徐宗主这个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年青人修为之深,特意出手,缠住了他,而那一位披着黑色斗篷的魁梧男子,则直接长戟一搅,舞动层层黑气,直向着法舟涌去,似乎要一戟之间,将这看起来坚固而巨大的法舟,揭去一个顶子。 但是,他这一戟之力,忽然间便已被人化解。 在那法舟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穿淡黄袍子,脸上戴着一个鬼脸面具的人,对方挥袖之间,便已将这黑戟男子荡来的劲气击溃,目光淡淡,看向了那黑戟男子的脸上。 “你是何人?” 身上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察觉对方修为不俗,微起警惕,厉声大喝。 对方轻声询问:“你又是何人?” 身上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分明不想曝露身份,所以才特意披了这么一件掩去真容的斗篷,而如今出现的这鬼脸男子,似乎也不想曝露身份,因此戴了这么一个面具,两人这一问一答,倒确实显得有些意思,都是问过了之后,便明白了对方的心思,觉得这话十分多余。 “吾奉主人之命而来,敢拦我者,皆为戟下之鬼!” 身披黑斗篷的男子,说话之间,有铿锵之意,似乎出身战阵之上,一声冷哼之下,便已再次舞戟而来,只是两次出手,他戟上凶风,居然暴涨一倍,强横的让人难以想象。 “轰!” 可没料想,那脸上戴着鬼脸面具之人,同样也只是一拂大袖,便荡开了这一戟之力。 他居然也是一瞬之间,力量暴涨。 而紧接着,他大袖挥舞,便直向前涌了过来,声音流转,似乎瞬间变得异常清越:“吾乃无面之人,曾受仙师方尺大恩,然困于俗世,不敢言报,而今得见方家二老受难,特来聊表心意,只惧凶人事后报复,不敢露面,然今日愿战至死,以示某不忘仙师恩义……” 说话间,轰隆作响,神通已至那黑戟将军面前。 与此同时,孟知雪与梦晴儿两人,也已冲入战阵之中,小徐宗主接下了两大妖王,那忽然出现的鬼脸之人,则接下了黑戟将军,因此她们得已冲下了法舟,可是抬头看去,漫山遍野皆是妖魔鬼影,却也同样让她们心间压力如山,甚至感觉随时都有可能丢了性命。 只是她们也没想到的是,就在她们跳下了法舟,向前冲来之际,天地之间,乱啸纷起。 这一片天地之间,忽然骤有无尽华彩纷呈,出现在了天地各处,西方有人背扛大刀,黑巾蒙面,南方有数十炼气士,头戴斗笠,脚踏飞剑,北方有大地掀动,气机浑搅,东方有流光浮动,流星雨一般的涌到了这一片问天山的山前,每个人都带着一种腾腾的不忿之意。 “曾受仙师因果,今日特来报恩……” “……” 一众妖魔猛然见到了这么多人,脸色顿时大变,涌向前来的速度都慢了许多。 就连那龙城少主,脸色也骤然变得极为难看。 “世生方尺,才令吾辈信天地尚存一缕清明,不至堕入魔途……” 而那些骤然之间出现的人,却皆是神色森然,长声冷喝之中,忽然涌入了这一片战场,其中有人大喝,声音悲愤:“尔龙城宵小,南疆妖类,哪里来的胆子,敢向方家出手?” 第三百三十六章 两大妖柱 “原来还有这么多人愿意相助方家……” 孟知雪与梦晴儿两个,本是心慌意乱之际,只是因着对方寸的信任,也知道他定然不会做那等让两个女同窗送死的事情,才硬着头皮向前冲来,却冷不防,忽然看到了这么多高手从天而降,杀入战场,一时之间,竟是形势逆转,己方气势,瞬间便已压过了那漫山妖魔。 “若是仙师在此,也当觉得一世辛忙,未有全然付诸流水吧……” 在她们的心底,甚至生出了一种别样的触动。 她们皆是在柳湖城时,便组建了南山盟,志学方尺,辟邪卫道,然而年岁渐涨,离书院,入宗门,却渐渐发现,许多事情竟都不如自己想象的样子,分明仙师方尺名满天下,一名无人不知,却总是遇着一些在他们意料之外不符之事,有人私底下,不屑仙师所为,暗中抵毁,有人宁愿将仙师方尺一直推在神坛之上,但也只是放在神坛上,却绝不效仿其任何行径。 很多时候,她们甚至都会感觉心凉。 若人人皆不认可方尺,那么自己这些志学方尺的人,所作所为对或不对? 直到这一战之前,她们都有种在孤军奋战之意。 甚至对这天下无数炼气士,生出了一种极为失望的感觉,只觉柳湖方家,被人觊觎之时,那受过仙师方尺恩惠之人,不曾出现过,方二公子被人针对之时?受过仙师方尺恩惠之人不曾出现过?有人诋毁方尺之时,这些人也不曾出现过?以至于到了方家二老都被人盯上…… 但也就在这时?她们忽然看到了,居然有这么多人出手相助…… 而也是到了此时?她们才知道,方寸之前为何让她们慢些赶路?越慢越好。 一开始?她们也以为方寸是想借这个时间,好暗中布置什么,直到这时候才明白,原来方寸让她们走得慢些?不是自己要布置什么?而是要留时间给这些人,好等他们过来…… …… …… 轰隆隆! 而随着这些人纷纷加入战场,所有正从问天山上冲下来的妖魔们也都惊了。 他们甚至想不明白,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忽然与自己为敌,不是都说大夏炼气士内斗厉害?没有好处的事情不会做吗?不是说龙城在大夏有着超然地位,任是哪个炼气士?都不敢掺和他们的事情吗?那么这些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甚至敢叫着龙城的名头痛骂? 心惊之余,他们也立时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 原本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方家一边?像是直接冲出去?淹也淹死了他们?但随着这些人一现身,却立时让他们感觉压力倍增,眼见得前方成片的妖魔被屠,对方已经如大河决堤一般向着他们冲了过来,这些妖魔们也立时心惊不已,甚至有些人已经下意识的往后退了。 而他们越往后退,对方则冲过来的更快。 四处宝光,刀戟森然,成河成海,一浪一浪的向他们拍打了过来。 似乎要将所有的妖魔,瞬间屠个干净方可泄去怒火。 …… …… “方尺死了这么久,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人如此在意……” 而在问天山上,龙城少主独自坐在了凉亭之中,身边却忽然有声音响起,似是在感慨:“他本是寒门出身,青年夭折,短短十几年修行路上,便有这等影响,你们这些统御万民的大夏神族,是不是也该好好思量一下,自己的某些处事之道上,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那位龙城少主,也在认真的看着那些冲进了战场中的人,发现这些人都蒙蔽了气机,想来他们并非不怕龙城,只是就算怕龙城,却还是要来,而且不得不承认的是,来的人比自己想象中多,便也微微轻叹,道:“大夏立道,分封神王,本以为可定万世修行根基,却未料想,不足千年,便有这等人物出现,只能说,父王那一辈的人,想事情确实太轻浅了……” 叹声消失之际,他却也忽然笑了起来:“不过,这不是早在意料之中么?” “那位方二公子,真觉得凭这些藏头露面的人,就能够帮着他方家逃脱命运?” “哈哈……” 他缓缓站了起来,笑道:“这些人不出现也就罢了,既然出现了,便说明仍有二心,如今聚在了这里,不恰恰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不由得他们自己现身,还真不知道去哪里将他们这些人寻找出来,又费多少力气,才能一个个的将这些野心狼子除个干净呢……” 一边说,他一边向着空中拜了一拜:“拜托了!” 那响在了虚空里的声音,轻声道:“若将这些人也算上,便不是原来的价了!” 龙城少主笑道:“自然如此,我龙城有了意外收获,又怎么会让南疆这边吃了亏呢?” 那声音道:“我说的不是这些!” 龙城少主倒是微一沉默,才笑道:“无相秘典,总得先拿到再说!” 那声音笑了起来:“可以!” …… …… “哈哈哈哈,今天可以饱餐一顿了……” 随着龙城少主以最大方的姿势与那虚空里的声音定下诺言,那问天山上,也瞬间异变再生,此时,正是孟知雪与梦晴儿两员女将,在那自四面八方涌来的义士相助之下,急急杀向了问天山,想将囚在了问天山里面的方家二老救出来时,已冲至山边,却猛然一惊。 轰隆隆! 天地之间,有滚雷响动,高天的云气,骤然被狂暴的云气染成了墨色,而后铺展在了整片天空之中,旋及,激荡可怖的妖气,倾刻间爆发出来了十几道,而在这十几道妖气之间,更有两道,有着遮天蔽日一般的凶威,笑声狂涌,化作两道潮水,滚滚向前碾压了过来。 “那是什么?” 感受着那狂暴的妖气,所有冲向了问天山的炼气士,同时惊得猛然驻足。 下意识的,他们心底甚至窜起了寒气…… “这等妖气,难道是……” “……” 在他们惊疑的目光里,前方妖云之中,现出了两道模糊的身影,其中一道,看起来竟是一朵盛放在了虚空之中的莲花,散发出了点点金光,然而在这金光离体百丈之外,却又化作了滚滚妖气,显得既神圣,又妖异,层层妖气,便像是龙卷风一般,吹向了这片战场。 而另外一道,则是看起来无比的古怪,那身影背生六翅,头顶生了两只触角,触角足有十余丈长,在空中飘摇摆动,有刺耳的鸣叫声从这人体内传来,让人神魂感觉发麻…… 仅是这两道身影的气机,便已足够压制场间所有的人。 “不好,是妖柱……” 有识得厉害的,一声惊叫,几乎摧垮了场间众人的心志。 南疆有妖尊,修为高绝,凶势滔天,而在妖尊之下,又有三大妖柱,凌驾于众妖之上,等闲难得一见,谁也没想到,如今他们居然在这里,看到了妖柱中的两位,而依着这些妖柱们自身的实力,怕是面对神王,也有交手的资格,如今现身于战场,他们又如何能有胜算? 尤其是,两大妖柱现身于此,那妖尊又在何处? 从所周知,妖柱便是妖尊的侍从,只会在妖尊现身之地出现。 “坏了……” 在看到妖柱现身的一霎,所有人便都生出了这个念头。 早知道龙城与妖族勾结,却没想到,他们勾结到了这种程度,原本只以为是龙城花了某些代价,请得几位妖王向方家下手,而妖柱的现身,则说明这根本就不是几位妖王的事情,而是牵扯到了温柔乡的态度,龙城究竟付出了多少代价,才能让温柔乡如此为自己所用? 这根本就不用打了。 倘若凰神王在此,尚有希望一战,可众所周知,此前一直护着方家的凰神王,早先已经因为凰城出现的内乱,因而回去平乱了,大概就连她,也没想到会有妖柱在此现身…… …… …… “还……还冲吗?” 梦晴儿远远看着那两道身影,心下打了个突,心虚的转头看向了孟知雪。 孟知雪是个呆性子,咬了咬牙,道:“等……等会再冲!” 梦晴儿诧异的转头看了她一眼。 孟知雪微咬着牙:“你们都觉得我呆,但何曾觉得我傻?” 凭她们两人的修为,这时候若真是在硬着头皮冲上去,可就真是傻了。 但难道,这一次真的失算了? …… …… “哈哈,我平时最喜,便是看这些人惊慌的眼神!” 而在问天山上,龙城少主已哈哈大笑,道:“这一战,总该让方家人清醒了吧?” 可也就在他这笑声尚未落下的时候…… 那两大妖柱现身,便已摧动妖气,连同十几位强横无边的妖王,摧动惊天妖术,向前涌来,要将这一片战场清理干净,眼见得随着他们妖气涌动,一瞬间便不知有多少暗中现身相助方家的炼气士被吞噬,却忽然间看到了一柄剑,挟着无尽凶威,直荡到了战场之间。 “唰啦啦……” 冲在了前方得四五位妖王,几乎是眨眼之间,便被那剑意撕成了碎片。 就连两大妖柱,也猛然停下,目光微露忌惮之意。 龙城少主的笑声,也猛然被噎回了喉间,瞬间瞪大了眼睛。 在那剑光之后,远处的山路上,有一位身穿白袍,头戴高冠的女子,双手负在身后,面无表情的走入了这片战场,神色十分傲然,仿佛这天地间,没有人值得她去看上一眼。 而在这所有现身相助方家的人里,她也是惟一一个,丝毫没有遮挡自己面容的人。 第三百三十七章 夜幕降临 “那人是谁?” 本在南疆妖柱现身,众人几乎绝望,心生退意之时,忽然出现的这一柄剑,倾刻间便一扫颓势,且不仅如此,随着那巨剑在空中翻转,冲到了近前来的四五位妖王,也瞬间便成了一地血肉……那可是妖王,足有元婴境界的妖王,竟是瞬间便已死伤满地,血气冲天。 只一霎间,无论敌我,皆已被这一剑之威慑,惊得不敢动弹。 “那人……是谁啊?” 梦晴儿整个都已愣在了当场,声音里都似乎带着寒气。 而因着那一剑,心生寒气的不仅是她,那白袍高冠的女子,负手走入了战场之间,没有看向任何人,也没有说任何一句话,只是平步向着问天山上走去,那一柄剑在她身边流转,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握着,又像是有着生命,倾刻间便已斩出万千道剑影,将她身周所能看见的所有妖魔,都瞬间绞碎,然后随着她的脚步向前迈出,最后直接向前斩去。 那一剑斩向的,赫然便是妖气滚滚的一方魔影。 那是妖尊手底下的大妖柱…… 她竟是直接一剑斩向了大妖柱,而且看起来,与斩向别人时,并无什么不同…… “女……女剑尊……” 终于有人摆脱了那种惊颤感,嘶声叫喊了出来。 而这一声喊,也像是晴天霹雳,不知让多少人心都快跳出了嗓子。 …… …… “居然是她,剑守飞升道的女剑尊……” “她居然,也来到了问天山……” 无法形容这些人看到了那位女尊的惊喜之意。 大夏炼气士无数?高人辈出?但真正称得上高手,或者说?身为女子?却可以震慑八荒,让无数男儿折服的却并不多?南凰神王是一个,而南凰神王毕竟是一城神王?同样也是皇族?有着别人想象不到的优厚资源,所以其天资,未免会让人觉得,并不一定那么好…… 但另有一人却不同。 她只是出身小世家?一步一步走了上来?成就了如今的地位。 那便是,如今奉帝命镇守飞升道,天下人皆称之为“剑尊”的吕潇潇。 某种程度上讲,在仙师方尺横空出世之前,这位女剑尊?一直都是天下人视作天资最强的炼气士,而直到仙师方尺崛起之后?也一直有人称他们为大夏双璧,资质难分高下…… 让人没想到的是?她居然会来。 众所周知,她似乎与仙师方尺?并没有太深的交情。 当然了?她与任何人的交情都不深。 她是一生奉剑之人! …… …… “唰!” 眼见得那位女剑尊一剑向前斩去?问天山前,所有的妖魔,皆如潮水一般向两边分去,没有及时避开她这一剑余波的,便皆化作了齑粉,而这一剑所向,则是那半空之中的两大妖柱,这一剑里所带的傲然,似乎斩杀这两大妖柱,都带了一种给他们面子的轻视之意! 而这两大妖柱,也皆是盛怒,但却一点也不敢小瞧这一剑。 他们不小瞧的表现就是,想也不想,转头就跑。 身边的妖王妖兵妖将,全不管了,直接扔在这一剑之下,自己则是转身逃命。 “嗤!” 但这一剑,还是斩到了他们身后,森然剑意已浸入肉身。 两大妖柱,一个瞬间金光大作,似乎想借这金光,化去侵入妖身的剑意,另外一个却是鸣声大作,听起来不像是在抵挡,而像是惊恐到了极点之后,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 “呼啦啦……” 不过也在此时,这一剑所向,忽然出现了一片海。 那是一片汹涌可怖,惊涛拍岸的海,恰恰的横在了女剑尊与两大妖柱之间,剑气滚滚卷入海中,顿时将这一片怒海搅得四分五裂,万丈浪头,巨大的凶威向着四方涌去,竟是连问天山周围,百里内的山头,同时推平,只剩了一座问天山,孤零零的立于大地之上…… “原来你也来了……” 那海中,有低叹声音响起,旋及怒浪上涌,化作了一道模糊的身影,似乎他就是海的中心,而迎着那位漫步走来的女剑尊,也惟有他没有露出惊恐之色,而是轻轻叹着:“你本是一心奉剑之人,红尘万事,皆不可扰,如此才能剑心纯粹,但如今居然来管闲事了……” 模糊身影里,两束目光落在剑尊身上,轻叹道:“惹这麻烦,怕是不值啊!” …… …… “原……原来这位真的在……” 而远远的望着那一片怒海之中的身影,不知多少人,倒吸一口凉气。 刚才便已猜到,妖柱现身之地,怕是妖尊也离得不远。 而如今,竟真的看到了这道身影…… 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来的,是龙城的邀请,还是那传说中的仙师传承? …… …… “不值得的是你!” 而女剑尊,哪怕是迎着这凶名惊世,足以让任何人胆寒的影子,却也只是微微皱眉,脚步仍然不停,淡淡开口道:“早听说你是个聪明之人,却没想到会卷入这样的事情里来,大夏炼气士,最擅内斗,也正是因为内斗不已,所以才没怎么顾得上你,而你好好的在南疆活着,瞅准了机会捞好处不干,偏要掺和到大夏的内斗里来,这不是犯蠢,又能是什么?” 海中身影微一沉默,笑道:“区区小事而已,剑尊居然也会危言耸听了?” “妖就是妖!” 女剑尊低声说着上前,低声道:“你大概永远也不明白,你们妖族眼中的小事,究竟代表了什么,自然也就永远无法明白,当你们惹着了这样的底线时,究竟会有多大祸患……” 在她说完了这句话时,纤白如玉的手掌,便已轻轻扬起,五指微张之际,那柄飞在了她身周的剑,则主动飞进了她的手里,而在这一霎,她身上的气机再度暴涨,像是天地之间的万事万物,甚至连寸寸虚空,都已变成了她的剑气,然后直直的指向了前方虚空…… “不过,今日,我正好可以教一教你!” …… …… “我的天啊,那位剑尊,究竟是有多傲……” “现身之后,便只剑斩大妖柱,而一见妖尊现身,又只斩妖尊……” “难怪有人说她,平生最爱使最快的剑,杀最狠的人……” 此一类的念头,也不知在一瞬间,出现在了多少人心头,那位女剑尊,本来就是让敌我双方都恐惧的一种人,而无论妖族来了多少人,有她在此,众人心头,便也已经定了。 然后也在那女剑尊斩向了大妖尊之时,他们也紧跟着出了手。 …… …… “可惜,她来了!” 而在这片战场之外,一身蓝袍的秦老板双手背负,摇头低叹。 小青柳正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女剑尊的身影,但也没忘了捧哏:“师尊这话听着像有点遗憾?” “是有点遗憾!” 秦老板点头,道:“她来了,自助便不成了!” 小青柳呆住了,咽了口口水。 秦老板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家公子算错了!” 小青柳喃喃道:“哪里错了?” 秦老板道:“他低估了自己这边的人,我倒要看看他这个局还怎么布……” 小青柳傻着眼:“不对啊,对方不是还有几着后手么,比如那天行道杀手……” 秦老板道:“你再看看!” 小青柳下意识看去,顿时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一边说着话时,他一转头向另外一个方向看了过去,在那里,原本有一道瀑布,瀑布顶端,有一个身穿金袍,富家公子哥模样的人,他手里握着一柄比寻常之剑长出了三剑的宝剑,一直在静静的看着这片战场,等着一个向那片战场里面的法舟出手的机会,等了很久。 可是,如今周围的山头已经被剑气荡平了,瀑布也消失不见。 而这个公子哥,如今则已夹起了长剑,面无表情,偷偷的向着远处遁去…… “跑……跑了?” 小青柳几乎气的叫了出来:“咱们天行道的刺客,这么……这么没骨气呢?” “见到了她再逃走,不算没骨气!” 秦老板叹了一声,道:“刺客的命,也是命啊……” “好戏要开演了……” 他忽然笑了起来:“龙城低估了仙师方尺,而南疆,则有些低估了大夏炼气士……” …… …… “问天山的局,想来应该十拿九稳了!” 而在此时的南疆,方寸已经不疾不徐的,开始了自己要做的事情,如今他毕竟人不在问天山,无法精细把握,不过他相信自己提前已经推算得够好了:“这一局,本来就该先输后赢才是,赢不可赢得太多,输更不能输得太惨,总得让那位龙城少主觉得局势都在他的掌控之内,许多事情才好办,否则直接将他们打跑了,那未免就会觉得做戏不足全套了……” “如今也只希望,兄长留下的恩泽够多……” “……” 一边想着,一边打算去做自己的事情时,他忽然察觉有些不对。 猛然抬头,便看到,原本是晴空万里的正午时分,忽然变成了一片夜幕浮沉。 这使得方寸心间骤然一惊:是谁这么大胆,敢以夜幕遮了温柔乡? 尤其是,这等古怪的夜色,更是让他想到了一个怪物,心里不由得警惕了起来,他知道当初在鼋城,事后打扫战场时,没有发现夜婴那个小怪物的尸首,也猜过这小怪物会不会在暗中跟着自己,伺机报复,只是前后引诱了数次,它始终没有现身,直到这片夜色降临…… “难道是这节骨眼上,那小怪物终于按捺不住,要向我寻仇了?” 心间微凛的方寸,猛然抬起头来,便发现了夜空里果然有着一道身影。 只不过,那并不是夜婴,而是一个身穿黑袍的年青女子,倒是在这女子身后,有着一个不起眼的,探头探脑的身影,那才是方寸一直提防着的夜婴,而它在这时候似乎很迷茫,只是睁着眼睛,有些惊恐,又有些好奇的看着前面那个年青女子,引落了无尽的黑暗。 而且,她也不是朝着自己而来,而是身边聚拢着无尽得黑色闪电,犹如一株狂乱的柳,神色坚毅,一步一步向着温柔乡最深处的妖宫走去,她声音很温柔,但轻轻启齿间,声音便响彻了整片温柔乡的上空,惊动无数妖魔:“勾结龙城,炼制妖丹,皆是南疆取死之道……” “而我只过来,却只想替我先生问妖尊一句!” “尔等真当方先生没有留下弟子在人间,竟敢去碰柳湖方家二老了么?” 第三百三十八章 故人相见 “是她?” 望着那一道身负夜色,走向妖宫的女子,方寸一时有些心惊。 他从未见过这个女子,但是看到了她施展出来的神通之术,却一下子联想到了许多,尤其是在看到了她身后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夜婴时,便更加确定了自己想到的那个人。 夜女! 兄长的弟子! 此前便已经听凰神王说起过这个女子,据说,正是因为她泄露了自己兄长正在推衍的功法,才为兄长惹来了杀身之祸,某种程度上,她便是弑师之人,与自己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可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南疆碰到她,更没想到,她居然是以兄长弟子的身份来报复的…… …… …… 从一开始,方寸便看得极明白。 妖魔掳走柳湖的方家二老,乃是惊动整个大夏的恶事。 此事的主导,乃是龙城,但真正执行的,却是妖族,因为仙师方尺生前的名声太大,影响也太大,所以哪怕是龙城,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做这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所以等若是全权交由了妖族来做,出手的是妖魔,事后出人出力,以防有变的,同样也是妖族。 而方寸,本来是想借这件事看看,究竟还有多少人没忘了方家的因果,所以在布置了后手之后,问天山便是一方戏台,各人亮相各人唱便是了。而他自己,则来到了南疆,他需要在解决南疆妖丹问题的同时,也好好发泄一下自己心里的怒火,同时给天下人一个警告。 什么杀人的刀不是罪,拿刀的手才是罪之类的道理见鬼去吧! 手有罪,刀也有罪! 而做出这番警告,最好的地方,便在南疆。 让所有心怀不轨的人瞧瞧?动了方家之后?会迎来什么后果…… 这一次的目的,本就是想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只是方寸没想到?想到了这一茬的?不仅仅是自己,这个夜女也想到了…… …… …… “好生大胆?敢在温柔乡作乱……” 而也在方寸想着这些事情的同时,那夜女的出现?便已惊动了整个温柔乡。 看似是寻花问柳之所?实则暗藏杀机,这夜幕降临的一瞬间,便见得温柔乡各处,忽然有道道妖气冲天?成群的妖卫?各个深藏不露的妖王,尽皆从温柔乡各处腾空而起,展开惊人的妖法,滚滚荡荡,直向着半空之中的夜女击去?那漫天的杀机,直让人心颤神摇。 而如今挟着夜色降临的夜女?却只一脸冷漠,似乎看也没有看这些人。 她随手一晃?凝聚在了她身边的黑色雷电,便一排一排的击落了下去?然后就在无数人惊愕的目光里?那些冲上了半空去的妖王与妖卫?一个个的化作了飞灰,连渣都没有剩下,黑色闪电降临之处,连带着成片的精致楼阁,也轰隆倾塌,如生了一场地震…… “无论你是何人,来温柔乡作乱,都是找死!” 但也紧跟着,那温柔乡深处的妖庭之中,便有一声沉喝响起。 旋及虚空气机都变得幽冷,乱风呼啸,被这风吹过之际,便有人能感觉到某种刀锋刮过皮肤的冰冷与森然,妖庭之上,骤然白光一闪,居然出现了一匹形如山岳一般的白虎形大妖,两只眼睛森森然的看向了前方,而后蓦得一吼,口中涌现无尽的白芒,排山倒海般袭来。 “是大妖柱……” 方寸见得那白虎大妖现身,心里已是一惊。 这存在,已是妖尊之下,第二等的人物,瞬间便被惊动了出来。 自己虽然也到这温柔乡里,打算做一些事,可自己却是深思熟虑,小心避开一切凶险的,自己拿不准温柔乡里藏了多少高手,更不知道大妖尊会不会被无相秘典吸引到问天山去,所以做每一件事,都是照着大妖尊与三大妖柱皆在温柔乡的准备去做的,以免阴沟里翻船。 但这夜女,居然是光明正大的闯进来? “在我面前,没人有资格提一个死字,包括你们的妖尊在内!” 而见着大妖柱白虎神君现身,半空之中的夜女,神色却是毫无变化,她纤手微提,那一片片的夜色,便如潮水一般向前涌去,与大妖柱的白芒撞在了一起,倾刻间黑白间杂,乱作一团,彼此碰撞的余势滚滚荡荡向外涌了出去,将温柔乡的妖庭一片片的碎成齑粉。 甚至有一道余波,涌到了方寸所在的小楼之前,将花园彻底毁了,惊起蝴蝶无数。 小狐狸早已吓的窜到了方寸身后,两只耳朵一抖一抖。 方寸挥动大袖,护住了小狐狸,目光看着半空之中那场恶事,也很快便有些无奈:“原来她是打的这个主意,还道她真是过来拼命的,但实则是趁温柔乡空虚,过来拆迁的……” 他已然确定,这夜女的实力,怕是很难拿下那大妖柱。 若二人真正放对,胜负尚未可知。 但如今毕竟是在温柔里,妖王无数,妖卫成群,这些人一发儿涌将上来,也会给夜女造成很大的压力,想赢是极难,但是那夜女竟也不是为了求胜,她只是跑到了这温柔乡里来大战,只要放开了手脚斗法,那都不用她动手,仅斗法余势,也能将这温柔乡给拆了…… “既然如此……” 方寸心里,很快便闪过了一个念头,带了小狐狸,身形倾刻之间消失。 他身形在如今早已乱作一团的温柔乡内辗转,头顶之上乃是一场惊天大战,四下里皆是惊慌奔逃声,哭喊声,而方寸则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左右腾挪,很快来到了一处尚未被完全损毁的庭院旁边,迈步入内时,便见得鹤真章、云霄等人,也皆已在此处了。 算起来,他们也已数日未见。 这段时间里,方寸先寻黑湖主人炼蛊,又转化功德作修为,突破金丹境界,一直在小楼里呆着,而他们则是日夜在外寻花问柳,直到今日,才在约定之地见着了面…… “找到了没有?” 方寸身形落下,便看向了刚刚迎出来的鹤真章等人。 “就在里面!” 云霄与鹤真章几人,皆神色凝重,缓缓让开了身子。 方寸带着小狐狸走进了那房子,便看到了几个形容憔悴,让人望之心生凄凉的人。 或说是妖! 尤其是跟在了方寸身边的小狐狸,看到了这几个妖时,更是猛得一下便站住了脚。 她整个人都已呆了,用力擦着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那几个可怜凄凄,一脸惊恐的妖姬,在看到了方寸与小狐狸进来之后,也一下子愣住了。 “灵……你是小灵儿?” 为首的一个中年妖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颤声叫了出来。 而小狐狸早已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急急的向着这个中年妖姬奔了过去。 “她们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凄惨些!” 望着这一幕,方寸也微微低头,叹了一声。 云霄与鹤真章等人,被自己带到了南疆,日夜寻欢作乐,却不是真个只是让他们过来玩的,实际上,这段时间里,他们每日每夜的出去,都是为了帮自己寻找这几个妖姬。 妖女狐萤,当年自柳湖过来的小清溪一脉! 当年,小清溪一脉卷入了柳湖的人丹血案,左右说不清楚,为了求生,逃离了柳湖,往温柔乡而来,只将小狐狸留在了方寸身边,而如今,才不过数年时间而已,方寸并不知道她们当初有没有顺利的逃到温柔乡,也不知道她们是否还活着,但还是打算找上一找。 倒是小狐狸,并不知道自己这一族人,究竟逃去了哪里。 而狐萤率领族人,逃到温柔乡来,其实也知道是过来做什么的,也正是因为知道,所以她们才将小狐狸留在了方寸身边,当时的话都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自己这些人,只懂得以色侍人,寻个依附,而小狐狸当时年龄太小,不能跟着她们吃这等苦,所以才请方寸收留。 只是来到了温柔乡后,方寸看到了温柔乡的精致,便确定她们一定过得不怎么样。 越是美轮美奂的背后,越是一定藏了些肮脏龌龊。 如今见到了狐萤,便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也很确定,自己还小瞧了这肮脏。 …… …… “别……别碰我……” 狐萤见到了小狐狸的第一眼,便是惊喜,但见到小狐狸来到了自己身边,却大吃了一惊,急忙向后缩着,甚至都不敢伸手去推开小狐狸,因为那会碰到小狐狸身上洁白又昂贵得衣裳,她只是下意识的缩着,用力去扯着裙裾,遮挡自己腿上、臂上,那流着脓的紫斑暗疮。 “我……我身上太脏了,别……别染了你!” 小狐狸被她的神色吓到,伸着的小手不敢去触碰她,怕她会吓得尖叫,只是在流泪。 “姑姑,姑姑,你们……你们是怎么啦?” “……” “小灵儿,你现在……现在……” 而狐萤,以及她身边的几个同族狐女,这时候则都有些震动,有些欣喜,也有些羡慕的看着身上穿着精致昂贵的衣袍,眼睛清澈,神色丰润,小脸上似乎还有一点儿婴红肥的小狐女,竟一时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触动,良久,良久,才嗫嚅着说了出来:“真像个小公主啊……” 第三百三十九章 一件兵器 “温柔乡的生活,似乎并没有你当初想的那么好!” 哪怕如今时间比较紧急,方寸也没有急着说话,而是留给了小狐狸与同族人相见,相拥着哭在一起的时间,直到她们情绪都缓和了一些,他才来到了她们身前,低头看着她们,尤其是看着她们身上的暗疮,皮肤上的皱纹,黯淡的目光,以及身上那紊乱而萎蘼的气机。 真没想到,如今这小清溪一族,只剩了这么几个人了。 当初她们往南疆来时,一族之中,还有数十个人,这才不过几年,被寻到的,便只剩了她们三四人,而且这三四人,看起来也怕是命不久矣,一身修为,非但没有提升,反而愈发衰微,这还是当初修为高些的,而那些修为低的,如今更是一个也没有看到…… 不难想象,她们的命运如何。 “只是……只是比我们想象中更差罢了……” 狐萤低了头,盈盈泣道:“当初来南疆时,便已料想到了此时的结果,只可惜,终还是没想到这般厉害,在柳湖时,吾等受人族排挤欺压也罢了,却如何能想到,竟是来到了妖族之地,处于妖尊庇下,才真个的入了地狱,那些人……那些妖王,简直……简直……” 她连说了两遍,竟是接不下去。 方寸其实知道她想要说的究竟是什么…… 妖族擅炼妖丹,窃人先天之气?再以妖力炼之?服之修为大涨! 然而妖丹,真就那么容易炼的? 需知盗人之先天之气?需得抽离出来?再以妖力祭炼,是否有伤天和?且不必说,关键地方?则在于每次抽离先天之气?都会搭上自己的一两丝妖力,若是少了,倒也罢了,但若是日日抽取?终日祭炼?这些修为本就不高的妖姬,又如何能够承受得住这等损耗? 原理便是如此,就更不用说在那花街柳巷之中厮混,沾染的无数怪诞了。 来到温柔乡之人,本就多是以没个正形的居多?再加上这些人为了让自己显得精壮,更是各种乱七八糟的丹药一通吃?久而久之,自身的先天之气?便已浑浊不堪,再有种种丹毒?阴邪诡法炼出的法力?统统都加持到了这些妖姬身上?以至于她们也沾染了无数祸患! 可以说,这些温柔乡的妖姬,与来到了温柔乡的人,下场差不多。 来到了温柔乡的人,会在一场美梦之中,交待了性命。 而妖姬,则同样会死,且是生不如死,并清醒着走向最后的一步。 “姑姑,我……我接你回去,咱们回柳湖,好不好……” 小狐狸手忙脚乱的,一边哭着,一边往狐萤的身上抹着药,她是在方寸身边长大的,除了被方寸逼着练字,被神王逼着练武之外,所思所见,皆是愉快欢乐,何曾见过这等惨象,尤其是,这等惨象,居然是从自己的亲人身上见到的,已经被吓得有些手脚慌乱了。 “走……走不了哇……” 还不待狐萤开口,她身后一个胖大的狐女已痛哭了起来:“妖姬私逃,乃是重罪,我那苦命的女儿……就是,就是受不了折磨,想要逃走,才……才被妖王吃了的啊……” 小狐狸都快要傻在了当场,拿着药贴的小手,都在颤抖。 而方寸则是微微一叹,向她们道:“恨人族吗?” 这个问题一出,堂内立时沉寂一片。 这些狐女,平时做的,便是伺候那些人的事情,而她们做这些,又总是以窃得人之先天气为要,说起来是她们害人在先,可又偏偏是因为总有源源不断的人来到这里,她们才只能落得这等惨状,如今忽听得方寸问出了这么一句话,心乱如麻,竟一时说不清楚。 就连小狐狸,这时候也愣在了当场,神色极为迷茫。 “恨……” 一片沉寂里,倒是狐萤先说出了话,听得众人心里一跳,但她旋及,便咬牙切齿,嘶声道:“我恨所有在温柔乡里的人、妖,甚至凶魔,恨他们折磨我们,恨我们不够争气,可是……可是我更恨的,是那妖王,妖将,甚至……甚至那个妖尊……我……我等逃离南疆,只是想求得一个安稳之地,可以夜饮月华,晨食清露,但他们……他们怎么能……把这变成地狱?” 这话听得,场间众狐眼神逐渐变得悲切,都跟着暗暗点头。 就连云霄等人,也暗自低叹,听出了这狐萤竟不是当着他们说好听的。 她确实是在恨,而且是深恨,大恨! 方寸听着,则只是暗暗点头,看了一边的小狐狸一眼。 带着小狐狸来见这些,也未尝没有让她亲眼看看,用自己的小脑袋去想想的原因。 世间妖族,一提起南疆大妖尊,无不顶礼膜拜,认为那个横霸南疆,凌驾于众小神国之上,设下温柔乡,大量炼制妖丹,害得大夏苦不堪言,甚至胆魄雄强,曾经敢于提兵犯北,打垮了大夏无数炼气士的大妖,才是妖族的救星,也是所有妖族的最终的希望。 但方寸却是从修为渐涨,多了解了一些温柔乡之事后,便明白了过来。 那妖尊确实厉害,但温柔乡却不见得是妖族的希望。 “我此番过来,既然找到了你们,也可以接你们回去,今时不同往日,你们再回柳湖,我也好歹能够护得住你们,况且你们当年走时,留下了狐仙托梦救人的事迹,经得如今众口相传,柳湖百姓们也对你等印象颇佳,再回祖地,想必也不像当年那般窘迫了……” 方寸看向了那群狐女,轻声开口,又道:“只不过,我此来便是为了与温柔乡为敌的,自己力量尚有所不足,所以我也想问一下,你们有没有人愿意留下来,助我一臂之力!” “与温柔乡为敌?” 众狐女闻言,皆大吃了一惊,神情有些慌乱。 她们不敢直接拒绝方寸,但眼神里却分明害怕,既然能够回去,有谁肯留下来? “我……我愿留下来!” 忽然间,一人咬着牙开口,众狐皆惊,便见竟是狐萤。 她在这时候,眼神显得异常坚定,寒声道:“当年……当年是我一念之差,率了族人来到这里,孰料一族之人,数年过去,便只剩了我们几个,倘若……倘若我只这样回去,那……那还有何颜面去见兄长与嫂嫂的英灵……我……我愿意留下来,帮小师叔你一把……” 方寸听了,微微摇头,道:“你都不问我打算如何与温柔乡为敌么?” 狐萤用力咬牙,道:“只要……只要能毁了这地狱,为孩儿们报仇,我……都可以……” 但说着话时,声音却也飘了,小声道:“公子……打算怎么做?” “既然是要毁了地狱,当然就该用比地狱更为可怕的手段!” 方寸轻声说道:“你可想好了?” 狐萤的声音,明显有些发颤,手指绞着衣袂,但还是咬牙道:“我……想好了!” 方寸闻言,微微一叹,道:“你还是跟着一起回去吧!” “不……” 狐萤大吃了一惊,急忙连声解释,道:“我……我是真的想好了!” 微微一顿,才努力的平缓了情绪,向方寸道:“公子,我,我已经看过了小灵儿……” 她说着话,向小狐女看了一眼,道:“我没想到,你居然将……小灵儿养得这么好,而且,而且我看过了她的气机,直到现在,居然……居然还是纯阴妖元,所以我明白,你和大先生一样,是真正的好人,所以我才要留下,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选择帮你……” 云霄等人听得,脸上皆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在朝歌,豢养妖姬,已成了风气,甚至他们初时见到了方寸身边的小狐狸,也生出过此类想法,但认识的时间长了,便知道这小狐狸在方寸身边,像个弟子,也像个小侍女,甚至像个妹妹,惟独不像是妖姬,正常想了去,竟觉得狐萤此时问出来的问题十分的荒诞。 不过转念一想,明白了狐萤等妖的处境,却又觉得有些感慨了。 方寸道:“这不是一场交换!” 狐萤微微咬牙,道:“这,是我做的选择!” 方寸这一回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慢慢的转过了身。 此时的房外,有一抹黑色涌动,流到了堂前,化作了两道身影,一道便是穿着精致考究的长袍,手里捧着一个小小铁盒子的黑湖主人,另外一个,则是被黑湖主人的虫子包着遁了许久的路,这时候脸色一个戏儿的发白,一现身便扶着廊柱,似乎想要呕吐的虫师怪离。 方寸向着黑湖主人伸出了手掌。 黑湖主人分明有些犹豫,最终,却还是将那铁盒子放在了方寸得手里。 然后方寸便顺势一转,将盒子送到了狐萤的面前。 狐萤的声音都微微颤抖:“这……这是什么?” 方寸淡漠的看着她,而这满堂的人,则都异常紧张的看着方寸。 然后方寸便笑了:“这是一件足以覆灭地狱的兵器!” “也是一桩造化!” 第三百四十章 南山盟在此 狐萤像是在内心经历了很大的犹豫之后,接过了那个小小的铁匣,身为出了名多疑的妖族,尤其是一个经历了太多苦难的妖族,没有哪个会傻到随便答应什么,或是去接触一些古里古怪,一想起来就很可怕的东西,但出于对方寸的信任,她还是慢慢的,接了过来。 “谢谢你,小师叔……” 然后她一脸的毅然,一狠心,便要直接打开匣子吞下去。 “等等……” 满堂人皆已被她那大义凛然的神色所感动,却有一人吓得直接大叫了起来。 众人皆吃了一惊,忙转头看去,便见着黑湖主人一脸心疼的走了过来,拍了一下狐萤的手,训道:“当是什么东西呢,说吃就吃?你知道炼这东西花了多少心血多少代价吗?你知道这玩意儿花费的天材灵宝,堆起来个头比你还大吗?你知道这东西该怎么用吗?” 说着将狐萤拉到了一边,细细的讲着诸般需要留心注意的地方。 狐萤有些傻怔怔的,睁大了眼睛,浑噩难解的将黑湖主人的话记了下来,然后才在得到了他的许可之后,慢慢的,将那铁匣子打开,只见里面是一颗青色的丹药,她闭起眼睛,依着黑湖主人所言,运转妖力,将一滴本命妖血逼了出来,然后缓缓的滴到了那青色丹药上。 那青色丹药看起来似乎极为结实,刀剑难伤,水火不浸。 但在接触到了那一滴本命妖血之后,却忽然间融化,化作了一匣青色的汁水。 狐萤手一颤,这匣子便翻在地上,汁水顿时倾落了一地。 然后汁水又瞬间化作了青色的烟雾,烟雾膨胀,隐有无形蝴蝶飘飞,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一切都是如此的简单。 狐萤尚呆呆站在了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云霄与鹤真章等人,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傻傻的看着。 场间惟有三人表情不同。 黑湖主人看着那青色的烟雾消失,随风散落于这一片南疆的大地,神色沉凝的几乎要瘆出水来?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什么也没说?反而紧紧闭上了嘴吧。 虫师怪离?则是身子微微发颤,满面的惊恐。 方寸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是下意识的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好在?头发没有出现变化?或许,这变化要等一段时间。 …… …… “已经成了!” 一片沉默里,方寸忽然转头看向了狐萤,神色显得极为认真?道:“即此刻算起?最多一年半载,温柔乡便会毁于一旦,具体会出现什么样的可怕场景,连我……此时的我,也无法说得清楚?我只知道,这个场景或许会很可怕?也会引发一系列的后果,只不过?我需要你做到的便是,好好记住?什么时候该自己出面?什么时候?才该亮出你自己的身份来!” “当真正的地狱降临……” 他微微吸了口气,向狐萤道:“你将是惟一的解药!” 微微一顿,他才又笑道:“当然,如果他们真得肯去炼制的话……” 这样的话,使得狐萤双腿微软,差一点瘫倒在地上,目露惧色。 方寸此时脸上露出的是笑容,但在她看来,却与恶魔无异。 她最终想的,也不过只是献出自己的生命,而在这种情况下,她不敢拒绝方寸,因为她担心拒绝了方寸,方寸就不会救她的族人,所以她是打算拼着一死,为这几个剩余的族人换一条命来的,可直到这时,她才发现方寸要自己做的事情,居然比献出自己的生命还可怕。 轰隆! 众人还来不及说什么,忽然天降雷霆,震得地动山摇。 却是如今正在空中大战的夜女与那一位大妖柱,激斗之中,一道黑色闪电与妖术纠缠的光柱落在了近处,立时使得方圆百丈之内,所有的楼阁震颤,然后成片成片的倾塌。 “走吧!” 方寸倾声向众人说道,然后转身走出了破烂的厅堂。 众人急忙皆跟着他,扶起了这时候尚自有些腿软的狐萤,忙忙的走了出来。 只见这时候的温柔乡,已是乱作了一团,到处都是躲在了残垣断壁之下,瑟瑟发抖的妖姬,哭天抢地,收拾细软奔逃的人族,其中更有一些自小生长的温柔乡人,他们一个个看起来极年青,但却又极为苍老,自小在温柔乡长大,他们甚至失去了一些应对危机异变的能力。 这时候看着四下弥漫的神通光芒,他们也只是傻愣愣的,望着天空,只是流着泪。 “且带她们躲出去吧,莫要被神通波及……” 而来到了外面,方寸抬头看着半空,只见那夜女与大妖柱二人修为相当,神通也难分高下,大妖柱强在有无数妖将与妖王相助,甚至整个温柔乡里,都有无数大阵,时时闪烁着阵光,逆冲上天,帮着他对抗夜女,而那位夜女,则如方寸曾经交过手的夜婴一般。 分明看着修为并不甚高,但偏偏夜幕遮处,便激荡出难以形容的威力。 她只一人,深入温柔乡,独战大妖柱与遍地的妖王妖将,神通过处,天崩地裂。 而方寸望着她在半空之中大战的模样,心间忽然生出了些别样情绪。 按理说,他来到温柔乡,要做的事情,都已做完了。 可这时候,却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然后他忽然笑道:“不过,好在来得一趟,走前,是不是也要给他们留点念想?” 众人皆是一惊,诧异的转头看着他。 方寸望着空中那道与大妖柱交手的身影,低声笑道:“他们已经斗得一柱乡时间,温柔乡的楼子都已倾倒了一半,却仍然没有其他妖柱与妖尊现身,这说明了什么?那大妖尊与另外两位妖柱,此时根本就不在温柔乡,既然他们不在,这惟一妖柱又被她缠住了……” 笑容已是有些森然:“那我们还怕什么?” 众修闻得此言,也皆是一惊,旋及眼睛微微亮起。 “哈哈,不远万里,大闹温柔乡,这才是真正的英雄之举嘛……” 方寸也难得豪气了一回,大笑声中,让人看好那些狐女,自己则荡开了两只大袖,飘飘摇摇,冲向了半空之中,迎面冲向的,正是那半空之中无数正在集结,似要堆起军阵,然后向着正以一己之力对抗大妖柱与七八位妖王联手的夜女杀将过去的温柔乡妖卫大军们。 人到了半空,他一言不发,便是一式神通摧动开来。 体内金丹急旋,六道丹光同时绽放,涌现出了层层惊人光华。 旋及,天地之间,某种神秘至极的力量涌现,忽然便出现了一道一道的兵器,正是神冥百兵一式,与此前施展的神冥百兵相比,方寸如今施展这道神通,竟是天地之间,密密麻麻,到处都是锋利至极,也缠绕着无法言说的魔意之兵,转瞬之间,便布满了百丈虚空。 “唰啦……” 这些兵器尽皆涌向了前方,顿时将刚刚集结起来的一队妖卫,斩杀得七零八落。 无数的碎尸断臂,一块一块的从空中跌落了下来。 “对方还有帮手……” 温柔乡里的妖王与先锋将等等,见着此幕,顿时大惊失色,厉喝之中,数人急冲而来。 方寸随手捏住了一位温柔乡先锋将的脑袋,“喀”得一声捏碎。 于此同时,他抬起头来,恰逢半空之中,那夜女也正低头向他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两人目光交织,有些无法言说的东西。 …… …… “他倒是凑得好热闹,咱们也跟着凑上一凑如何,怎么也不算白来一趟……” 而见得方寸出手,云霄等人,也皆是一怔,转头看着彼此。 “哈哈,我早就在等着这样的机会啦……” 聂全竟是第一个出手的,哈哈大笑道:“我平日里呆在柳湖城,连只妖怪都抓不着,天天跟野鬼僵尸打交道,啥时候才能攒够了功劳往上爬呀,那时候我就想着,若是天天都有抓不完的妖怪就好了……”说着一怔,顺口向几位狐女道:“不是你们这种,是吃人那种……” 然后紧跟着便跳了起来,费力得腾着云向空中窜,叫道:“如今可不是美梦成真啦?” 一边大叫,一边赶上了一个落单的妖兵,大战几十回合,将对方一刀砍杀。 妖血洒了一身,聂全大刀横身,厉声大叫:“南山盟聂全在此,妖魔何敢逞凶?” “南山盟这三个字,久违了……” 鹤真章连连感慨的摇头,向云霄道:“我也得去,这些人托付给你了……” 云霄急忙一把将他拉住:“南山盟是什么?” 鹤真章笑道:“南山盟便是当年我们柳湖白厢书院的一些学子,为了立志效仿仙师方尺为人,自结一社,旨在辟邪守正,传承仙师意志,还这天地一片朗朗乾坤,说来惭愧,区区不才,便是南山盟最初五子之一,如今既然为方家来到温柔乡,岂能不留南山盟的名号?” “南山盟……” 云霄也细品了一下此名,脸上倒是露出了笑容,他与旁人不同,本来就不愿在温柔乡留下真面目,便心间一动,忽然大笑,留了鹦鹉彩爷带那些狐女逃走,自己则与鹤真章、雨青离等人一起冲上了半空,神通绽放,便将一个个妖卫自半空之中撕成了碎片,血洒周天。 声音激烈,震动四方:“妖魔何敢作祟,南山盟在此……” …… …… 与此同时,问天山一方,孟知雪与梦晴儿两个人,同样也已渐渐冲到了问天山上。 她们甚至直到现在,都有些糊里糊涂的,一路冲杀,分明她们的修为只是凝光,在这等战场里,连中端战力都算不上,在这战场之中,保命也难,更别说逆着那一群妖魔,冲到山上去了,但没想到,周围居然出现了这么多义士相助,更有女剑尊这等高人也亮了剑…… 她们得了这等助力,竟是一路冲杀,所向披靡,剑光及处,全无对手…… ……对手全被其他高手解决了! 而在这一片蒙面掩身的义士之中,惟有她们光明正大,未曾遮掩面孔,这也使得,她们成为了这片战场真正的主角,也是最早冲到了问天山上,皆是热血激涌,心神激荡至极。 似有某种冥冥之中的感应,她们脚步踏到了问天山时,同样高声大叫了起来。 “南山盟在此,妖魔何敢作乱……” “……” 一南一北,温柔乡与问天山,同时响起了南山盟的称号,激荡四方! 第三百四十一章 怎么可能呢? “南山盟?” 当同样的声音,同时响彻在温柔乡与问天山时,就连那位大妖尊,也眉头微皱。 以他的身份和神通,自然可以知道如今温柔乡已经在发生的事情,得知了“南山盟”这三个字,更是因此而明白了,为何这位女剑尊会说在帮龙城这件事上,自己想错了…… 这南山盟究竟是什么存在? 原来自己真的不该掺与到这与大夏仙师有关的事情里,此前又如何能够想象,分明只是与龙城的一桩交易而已,居然一下子便招惹了这等可怕的庞然大物,趁着自己不在,居然敢杀入温柔乡中……这得是什么样的一群疯子,敢跑到自己的老巢去作乱,不要命了吗? 那位仙师,已经死去数年,居然还有这等能量? 一时之间,他都无法估算温柔乡这一次的损失如何…… 他只知道,真有些事情,确实算错了。 而这,也使得他瞬间陷入了一种迟疑之中,竟有些难以取舍,这时候,他固然可以抽身而退,离开战场,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温柔乡,但是如此一来,那位女剑尊便一定会向自己的妖柱下手,自己如今离开,便等若是将两大妖柱亮在了女剑尊的剑下,他们抵挡不住。 尤其是,自己此来的目的,尚且根本没有达到…… 而也在他的迟疑之中,看向了这片战场,却顿时觉得心思微沉。 …… …… “杀……” 随着女剑尊加入战场,也已瞬间气势一振,不仅那些蒙面掩身的炼气士们?皆鼓荡气血?大喝着向问天山上下来的妖魔们冲杀了过去,更有许多原本尚在周围围观?似乎想要进入战场?却又有些犹豫不决的人,也纷纷冲了过来?毕竟痛打落水狗,是件极为愉快的事。 人族炼气士们?士气愈来愈猛。 对于炼气士们而言?问天山本来就不大,只是极高而已,战场形[]势一目了然。是以,在看到那两位女子冲上了问天山?大呼南山盟之时?他们心里,也不由得热血激荡了起来。 原本南山盟三个字,并无什么力道。 无论是在温柔乡,还是在如今的战场,都是由修为最低的人喊了出来的。 可是偏偏?如今两地相隔万里,战场乱作一团?正是每个人都心思浮动之际,却莫名的有了某种魔力?更多的人被那两位不曾蒙面,直接冲上了问天山的女子所感染?蒙头盖面?毕竟太短英雄气?他们心里的郁气被引燃,因而也有不少凑趣者,忍不住跟着大叫了起来: “南山盟在此!” “老子也是南山盟的……” “南山盟究竟是什么鬼?” “不管了,大家都南山盟,那我也南山盟……” “……” 声声嘶吼,还夹着些捣乱搞怪的,一下子形成了一种激荡的洪流。 甚至一众妖族,都已被这三个字震得有些胆寒。 南山盟这三个字,深深烙印进了他们心里。 女剑尊现身之后,立时便提剑斩妖,两大妖柱心惊不已,一众妖王伤亡惨重,但很快的,她也被大妖尊拦了下来,剑意一时影响不到其他人,按理说,这时候倘若一众妖王趁机杀将下来,同样也可以给人族炼气士造成极大的伤亡,只不过,他们如今战意实在太低了。 女剑尊现身,使得他们皆有些胆丧神毁,战意消了大半。 尤其是,他们毕竟只是过来帮别人做事的,动力之上,便有着先天不足。 …… …… “那南山盟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愿帮方家,怎么连女剑尊也……” 与此同时,见得场间形势大出自己意料,一位女剑尊,便几乎改变了整片战场局势,连大妖尊现身的气势都压不倒她,那位凉亭里的龙城少主,也惊得立时跳了起来,事实上,在看到了女剑尊现身的一霎,他几乎按捺不住心间的恐惧,想要立刻抛下一切,逃回龙城去。 “现在还不能走……” “如果走了,我会成为整个大夏的笑话……” 他强自压着自己心间的惧意,强迫自己去冷静的想着。 方家二老,已经动了,计划也没有被完全打落,倘若在这时候,自己因为对方现身的帮手太多,便一下子怕了,直接弃了人质逃走,那龙城与南疆的交易怎么办,自己岂不是龙城的罪人?更甚者,恐怕旁人一提起自己,都会说自己是一个心高手低,胆小如鼠的废物…… “既然你们如此不讲规矩,那就休怪我心狠手辣……” 他猛然之间跳了起来,咬牙切齿道:“速将那方家二老给我拿来!” 眼中都蒙上了一层血色。 这二人还在我手里,你们便敢动手,是认定我不敢杀他们么? 那我倒要给你们看看! 哪怕是杀上一个,还有另外一个,你们同样也要认栽! …… …… “咱们咋办呢?” 而在龙城少主气得暴跳如雷之时,那精致的帐篷里,方家二老,正坐在了案前商量,如今知道那龙城少主来到了此山,所以他们也收敛了一些,起码不再蹲在案前,也不会往死里欺负那几个负责伺候他们的小妖怪了,而是把胆小怕事的方家二老,演得活灵活现…… “这么多人在斗法,好可怕啊……” 方家老爷说着。 “是啊是啊!” 方家夫人跟着连连点头。 方家老爷苦思着:“那咱们是不是要按原计划,偷偷吃上几个?” “吃你个大头鬼!” 方夫人嗔怪的抽了方家老爷一巴掌,道:“你就知道吃,就知道吃,肚子比我怀老二的时候都大了,还想着吃……” 方老爷捂着脑袋:“你戏过了,现在又没人看着咱们……” 方夫人一怔,岔开话题道:“老二可是说了,咱们是过来兜底的,真要控制不住了才能现身,可如今你瞧瞧,那些妖魔多可怜,咱们这时候再现身,那岂不是把人家欺负的太过了?” 方老爷点头,喃喃道:“你说的是有道理,可咱们来都来了,干啥呢?” 正琢磨着,有小妖冲了过来,将他们带到了龙城少主的面前。 “你们养出了一位手段通天的炼气士,那你们可知道,死在炼气士手中是啥滋味?” 龙城少主阴着一张脸,森然看着这方家二老。 二老皆懵着,呆呆看着他,其中一个还流出了口水。 龙城少主哼了一声,道:“只要我想,我便可以毁去你们的肉身,还可以保得你们神魂不灭,然后镇压在法宝之中,日日夜夜,以阴火祭炼,让你们生生受上几百年的苦……” 方夫人呆呆的:“好可怕!” 方老爷也跟着点头:“是的,太可怕了!” 龙城少主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凡人害怕起来……这么古板的么?” 但形势危急之际,他也顾不得许多,因为在他的神识感应里,这两个人怎么看怎么都是凡人,便也无暇细想,只是森然道:“所以你们若是不想受罪,便须得听本公子的……” 方家二老呆呆的看着他。 “你们现在便去到阵前,喝命他们停手……” 龙城少主目光幽冷,咬着牙道:“如果他们不听……” “敢不听?一口吞了他们!” 方家老爷显得有些生气,眉毛都倒竖了起来。 龙城少主倒是被这一嗓子吓了一跳,喝道:“叫什么?” 方家老爷下意识要瞪眼看过来,然后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低眉顺眼的道:“你接着说……” 方家夫人白了方老爷一眼,道:“然后呢,他们停手了怎么做?” “停手了……” 龙城少主冷笑了一声,缓缓转过了身,声音里夹杂着丝丝寒意:“那就要看你们的儿子是不是够教顺了,若是他肯将无相秘典交出来,那么你们这两条凡人的性命,还可以……” “无相秘典……” 这回轮到方家两位长老吃惊了:“不是已经给你了吗?” “你们……” 龙城少主莫名的来火,想要破口大骂。 但看着两位方家老人那惊讶的表情,他心里却也微微一动,猛得想到了什么,急忙将刚刚自己丢在了一边的一张纸卷拿了起来,方才他已扫了一眼,只是没有看得太仔细,见得上面皆是些修炼法门,而这也在他意料之中,对方既然要造假,自然会做的稍微认真一些。 可是这一次,他再看向了那纸卷时,心里却觉得有些疑惑。 初时那一眼,他只是略略一扫,没有看出什么破绽,也在意料之中。 如今这一眼看得仔细些,居然也没有看出什么破绽。 这使得他想痛斥出口的话被噎了回去,回头一扫,便见不远处还有一张纸卷,抬手招了过来,再次一扫,眉头又皱得更紧了,这一页,他居然也没有看出里面有什么破绽…… 然后他将两页纸里的内容相互印证,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渐渐得,心里竟生出了一种惊讶而紧张的情绪。 神色都有些茫然了,傻傻抬头看向了外面,有种欲哭无泪的神色: “这……这怎么可能……” 第三百四十二章 无相秘典 在极短的时间里,龙城少主梳理了一下整个事情发生的经过。 自己从方寸身上展露出来的一些异样,推敲出了无相秘典,就在他的身上。 于是决定先下手为强,在其他人盯上方家之前,以雷霆之势夺得无相秘典。 所以他便用手上现成的力量,暗中驱使妖魔去绑架了方家二老,态度已是很明确了,方家想保二老无虞,就得乖乖的将无相秘典交出来,但自己也猜到了方家不会如此轻易束手就擒,于是表面示弱,看起来只是派了几个草莽妖魔动手,但实际上却暗中埋伏了无数高手。 两大妖王只是出来露脸的,实际上,自己连大妖尊都请了过来…… 当然,请动大妖尊,并不容易,他肯过来这一趟,也是为了那无相秘典! 可无论怎么说,自己想法是没错的。 果不其然,方家不肯善罢甘休,看着只来了这么小猫小狗两三只,但实际上,却是暗中伏下了无数的高手,甚至连女剑尊都来了,倘若不是自己准备充足,这会早就逃命去了。 然后,方家交出假秘典,自己不信,双方交手,硬逼对方交出真秘典…… ……没问题啊! 他怎么想怎么觉得没有问题,那问题出在了哪里呢? 龙城少主看着手上的那两页纸,几乎快要哭了出来,心里有种无法言喻的荒诞感觉,如今瞧那山上山下,早已伏尸无数,杀得血流成河,连天问山周围的小山头,都不知被削去了几层,这么多人在拼命,每一息都在付出无数的生命,为得不就是那无相秘典吗? 然后你告诉我,秘典早就交给我了? 这他娘的,太不讲道理了! 你们方家?何时成了这样的老实头? 你凭啥给我真本? 你凭啥一开始就把真本给我? …… …… “嗷”一声大叫?这叫声里充满了无奈,恐慌?愤怒?憋屈。 龙城少主似火烧了屁股一般奔跃了出来,甚至手掌都在打颤?但却又小心的,激出了无数道法力?每一道法力?都向着那飘飞在了山谷之间,白蝶一般飞舞飘摇的纸张上探了过去,然后将那一页页的纸卷,飞快的收到了自己的怀里?小心的像是在抱着孩子…… 之前那秘典被人打飞?散落了一地,再加上中间这么多人斗法,甚至连山都削平了无数,道道劲气激飞,更是使得这些秘典里的纸卷?有的飘飞,有得被岩尘埋没?有的被血污浸湿,还有的直接被烧成了灰烬……看在龙城少主眼里?那简直便像是剜自己心一样的疼。 “停手……” 他看到一个妖魔,正口喷妖火?烧向一位炼气士。 于是他急着?一脚将那妖魔踹飞了?因为这俩人中间隔着一张纸卷。 “滚开……” 他看到一件妖宝重重砸向一个地方,挥手将这妖宝砸碎了。 因为他看到那妖宝落处,有着半张被血浸湿的纸卷。 他像是疯了一样,左冲右突,在这一片混乱的战场里,飞快收集着那所有的纸卷。 …… …… “嗯?有什么不对?” 而那龙城少主的疯狂举动,很快便引起了无数人的注意。 有妖王留意到了他的动作,先是懵了一下,旋及想到了一种可能,忽然暗叫一声“我的亲娘”,然后猛得扔下了自己的对手,四爪着地,便向着战场角落里的纸卷冲了过去。 “咦?他们是在……” 同样也有一些蒙头遮面,前来相助方家的“义士”,在看到了那些妖王的举动之后,心里一惊,急急去抢了一页纸卷来看,然后瞳孔猛得收缩了起来,狠狠一拍自己的脑袋,又是想哭,又是想笑,然后哇哇大叫着,施展出了无数的神通法宝,拼命去抢那些纸卷! “这他娘的是在开什么玩笑?” 整片战场忽然就变了。 刚才还在拼命冲杀,但就像瘟疫在蔓延,所有人都顾不得自己的对手了。 他们狠心抛弃了自己的对手,拼命向着那些纸卷冲去。 还好,那纸卷够多,足足数百页,散落于虚空之中。 还好,那纸卷乃是一种特异的材质制成,虽然不见得无法摧毁,但却也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全部毁掉的。这纸卷在这片战场之中经历了无数波及,有的被撕碎,有的被烧没,有的被埋在了岩土之下,但还是有许多,保持着完整,蝴蝶一般飞舞在空中,散发着诱人的亮色。 不知有多少反应快的人,急急向着那些纸卷抢了去。 而反应慢的,兀自傻傻的站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就被对手给抛弃了…… 难道自己不香了? …… …… “嗯?” 距离这片战场最远的,便是大妖尊与女剑尊,他们两人斗起法来,余波太过可怕,根本分不清楚敌我,所以他们这等大境界存在,往往都会下意识的远离战场,以免误伤。 也是在这种情况下,那位大妖尊,本来就已有些犹豫,不知该走,还是该留,然后他就一转眼之间,忽然便看到了那片战场之中的异动,心里先是微微一怔,旋及他便意识到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双眼猛得圆瞪,忽然大叫一声,化出分身无数,急急向那片战场扑去。 “唰啦啦……” 他身上的血污溅开,也不知绞碎了多少炼气士,多少自家的妖魔。 然后,这些人手里的纸卷,便飞到了他的手里,目光一扫之下,顿时变得森然。 “唰!” 身后一道剑光,急急追了过来。 那是女剑尊,他们这等境界的大战,又岂容人说走就走,说分心便分心? 大妖尊冲到了战场中来的一霎,女剑尊便也抓住机会,赶了过来。 “拦住她!” 而在这一刻,大妖尊什么也顾不上,一声大喝,却是无暇御敌,反而向着那些手里有纸卷的炼气士冲了过去,见人便杀,不分敌我,只为得将一页页的纸卷,急急夺在手里。 而那位女剑尊,居然只留给了自己的手下去应付。 全不顾他们是不是会倾刻间命丧在此。 轰隆! 而因得此变,场间形势在变。 忽然便不知有多少人,彼此放手大杀了起来,去争夺对方手里的纸卷。 同样也有很多人,手里握住了一张或是数张,甚至只是半张纸卷之后,又惊又喜,但是旋及便看到了周围那么多人在红着眼睛争夺,就立刻改变了主意,不顾一切的向着战场外面冲了过去,一见有人在逃,则同样有许多人,不顾一切的向着他们疯狂追了过来…… “不好……” 那位龙城少主第一个反应了过来,第一个去抢那些纸卷,再加上他修为足够高,却是手里夺到的纸卷最多,这时候他见别人都反应了过来,拼着命去抢,心里又惊又怒,狠心杀了几个妖王,将他们夺到的纸卷拿在自己手里,正要去抢更多,忽然心里微微一沉。 隔着半片战场,他看到了一个人的目光,冷冷看着自己。 那是难得露了真形的大妖尊,看起来像是一位文士,目光显得极为漠然。 “圣尊,我们可以合作,抢到更多的内容,然后彼此印证……” 心里突生不妙之意的龙城少主,忽然极力运转神通,一道神识递了过去。 那位妖尊抬头向他走来,道:“不错!” 龙城少主急忙后退:“我们毕竟还有交易,这无相秘典,也可以成为交易的一部分……” 妖尊道:“很好!” 但他走的同样也越来越快,身边已经浮现了妖气层层。 “事后妖尊还是到我龙城来参阅吧,大事已成,晚辈恕不奉陪了……” 而龙城少主心间愈急,忽然大叫一声,身形骤然化作白光,急急向战场之外遁去。 “还是陪一下吧……” 那大妖尊却是低声说着,忽然身形化作妖云,盘旋来到了龙城少主的头顶之上。 那妖云里,有一只大手显化了出来,狠狠向着龙城少主抓下,看起来,那一只大妖很奇怪,他像是在抓向龙城少主怀里的纸卷,但又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了里面,像是没有蕴含半分杀机,但却又有着足以将人之神魂震散得力量,他在要经文,但若不给,便要人命。 龙城少主知道他的用意,但他还是下意识的,紧紧将经卷护在了身下,不愿交出。 这一瞬间,他也觉得自己真个体会到了生死之危。 于是他闭着眼睛大叫:“父王救我……” …… …… 而在此时的龙城,某个满倾鲜血的深渊之中,有人深藏于血水之底,静坐吐息。 他头顶之上,布满了血水绽放出来的莲花。 已花开八盏半,只剩半朵,即然绽放。 可是在这一霎,他却意识到问天山方向,出现了问题。 于是,他也微微生出了些许犹豫,认真的做出了一番权衡。 “自从被那小儿所伤,破去一身神通,已有数年,自己潜心闭关,炼化无尽妖丹,只是为了要将这一身神通补足,重回巅峰时候,而如今,自己已看到了希望,血莲盛放八盏半,只差半盏,也既是只差半步,就可以重新修炼到曾经的境界,再度去君临天下……” “可如今,自己的儿子在呼唤自己……” “与自己的修为相比,儿子不算什么,毕竟可以再生……” “但那个儿子手里,有着无相秘典……” “……” 于是,他很快便做出了决定! 第三百四十三章 给你加点料 “老友,何必欺负小儿?” 也就在妖尊即将一掌覆落龙城少主,尤其是快将龙城少主怀里的纸卷拿过来时,一声轻叹响彻在了四周,旋及,这位龙城少主额心之中,骤然有红光绽放,那是他自身的血脉不受控制,忽然涌动,破肤而出,于这一片虚空之中,膨胀暴涨,然后化作了一条身影…… 那身形隐呈人形,周围像是盘旋着一条血龙。 “哗啦”一声,血浪倒起数百丈,上接苍穹,下淹地府。 然后在这血浪之中,一掌逆推了上来,与妖尊妖气化成的大手,撞在了一处。 “喀喇……” 大地忽然受到无尽震荡,狠狠龟裂了开来,向着两边分开。 最深处,甚至都露出了岩浆。 旋及,整片战场都被这一掌之力所震憾,场间无数炼气士,皆傻了一般抬头,呆呆望着半空,他们看到了那一道血色的龙影,卷了龙城少主飞在半空,于空中盘旋半周,道道血气纵横滋长,将肉眼所能看见的手中有着纸卷的炼气士们皆慑住,并夺来了更多的纸卷。 然后他在半空之中,向着妖尊微微躬身,口吻似乎有些歉意。 “道友勿怪,内中经要,事后自会抄录一份,送至南疆……” 再紧接着?天地变成了红色?内中可见一道龙影,倾刻间向着东方遁去。 …… …… 妖尊没有追赶?他只是平静的看着那道龙影东遁。 良久之后?面上才微露笑意,淡淡道:“他居然舍得在这时候出关?降临于此……” 他听到了那道龙影最后向他说的话,也相信那是实话。 中途出关?便代表着前功尽弃?所以,他会需要更多的妖丹,而这些妖丹,只有自己能给他?也正因为自己能给他?所以他一定会依言将那无相秘典,抄录一份给自己参阅。 所以说,自己无论抢与不抢,无相秘典都会有自己的一份。 当然,道理归道理?刚才自己该抢时,还是要抢! …… …… “居然现身了?脸都不要了么?” 而在另外一方,女剑尊看到那条龙影现身?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此前,无论杀得多热闹?无论再多人心里明白?这件事背后的人是谁?都不重要。 可如今,龙城那位居然真的现了身,性质便不一样了。 望着场间,无数人去抢那些纸卷,有的疯狂,有的贪婪,各种模样,她忽然有些心烦。 “那个人活着的时候,一直想说话,你们却无人肯听!” “他死了之后,留下的遗言,你们却拿命来抢!” “天底下的人,皆是蠢货!” “……” “……” “计划定了下来,自己便不去想那么多了!” “只是依着计划走,最终走成了什么样,不是看天意,而是看人心!” 也是当问天山方向热闹了起来时,已经做完了所有自己想做的,并且见周围形势很不错,还决定要额外在这温柔乡里,给那位大妖尊留下一点念想的方寸,也正在想着,如何在自己这整个计划之外,添一道点睛之笔,好使得整件事的走向,更让自己心里觉得痛快好玩! “妖尊不在温柔乡里,便说明他在问天山!” “兄长留下的东西,确实很诱人,让妖尊与神王这等人物,都怦然心动!” “而只要妖尊出现在了问天山,那么无相秘典,就一定可以勾起他们心间的贪婪……” “世间事,皆是天洐四九,遁去其一!” “惟有人心,自衍五十,只增不减,从不会让人失望了!” 如此想着,他在心里,缓缓闪过了整个的计划,要做什么,便也很明确了:“那位龙神王,当初究竟受了什么样的伤,谁也不知道,但他如此需要妖丹,想必与养好伤势有关,也不知道这问天山一战,究竟会不会在他与妖尊之间造成嫌隙,不过,这也都不重要……” “对付这样的人,本来就很简单!” “你哪里疼,我就打你哪里……” “既然你需要妖丹,那么我便再送给你一份大礼吧……” “……” 心间计划已定,方寸展开大袖,冲杀着拦路的妖卫与零星的妖王,直向温柔乡深处攻去。 温柔乡深处,除了妖庭,还有捣药宫。 而虫师虽然没有小青柳那等出神入化的打探消息之能,可是他也打探了出来,这捣药宫,就是温柔乡专程炼制妖丹的所在,当然,之所以能打探出来,因为这本就不是个秘密。 而方寸与夜女不同。 这时候已经可以看出夜女的用意了。 她就是过来大闹一场的。 她就是想借着斗法的余波,将这温柔乡毁了,能毁多少,算多少。 她想让妖尊心疼。 而对于方寸来说,大闹不是目的,总得有些更具体的才行,所以他既然出了手,便立刻顺势延出了下一步的计划,甩动大袖,踏着虚空,直接向着捣药宫冲了过去,在他身后,云霄等人可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不过也无所谓了,既然他往里面冲,那自己便也跟着…… 很快的,方寸便已冲到了捣药宫前,然后望着那黑色的大门,微微一停。 身为炼妖丹要地,这捣药宫自然防守森严,单是那大门,便是玄铁炼制,布满了禁制。 方寸如今已是金丹六转修为,可是他也不敢如此冒然的破开这大门。 不过,也就在他于捣药宫前,微微一迟疑之际,半空之中,那位一直在与留守大妖柱斗法,似乎直到现在,都未尽全力的夜女,却忽然间有意无意,甩袖击来,轰隆一声,一道像是从战圈之中流露了出来的黑色闪电,不偏不倚,恰恰击在了捣药宫的玄铁大门上。 “哗……” 那大门禁制崩碎,光华四溢,缓缓倾倒。 “不好……” 大妖柱又惊又怒,便要折身来阻止,周围更有无数妖王扑了过来。 可是夜女在这时候,却是忽然身子微倾,扯动夜色,将他们笼罩了起来,硬是逼得这些人不得不全力出手抵御,竟是没有一个可以及时冲到了方寸等人面前,过来阻止他们的…… 方寸心间都有些诧然,抬头看向了空中。 恰逢夜女也正冷淡的向下方看了一眼,二人目光,再次接触。 “体贴!” 方寸称赞,然后飞身遁入了捣药宫中。 迎面而来的,乃是一群留守于此的妖卫,擎刀持枪,大呼小叫,蜂拥而来。 方寸身边,鹤真章等人,早已越过了他,与这群妖卫战在一处,其中尤为云霄实力最涨,此人平时在方寸等人面前,从来也不摆什么架子,只是嬉皮笑脸,但如今真个动起了手来,才能够看出他的修为之强,一众妖卫,基本上没有能与他打上一个照面的…… 而在这许多人护持之下,方寸自是轻松的一路向前,来到了宫中,一方水池边上。 那是一个深宽纵皆近百丈,遍体以白玉镶嵌的巨大池子。 而在池之中,则是一颗又一颗,堆积如山的妖丹。 方寸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这池子,就等于是温柔乡的丹库了…… …… …… “贮存了这么多的丹药,都是为那位龙神王准备的吗?” 方寸飞临到了丹池上空,然后微微皱起了眉头,心里想着:“如何才能毁了?” 这里的妖丹实在太多,拿,拿不尽,砸,砸不光,烧,也不可能烧得完。 于是方寸心思一转之间,便有了主意。 他忽然大笑一声,当着一众又惊又恐,只是近不得身的妖卫们面前,飞临了丹池的上空,然后随意的从那丹池之中,取出了一颗妖丹,摊开手掌,将它轻轻托在面前,仔细看着。 他在打量着这颗妖丹,其他的妖卫等等,则惊恐的看着他。 身为捣药宫的守卫,他们知道这些妖丹的重要性,平时在这里守卫,得到的命令也是他们必须拿命护住妖丹,可是如今,整个温柔乡都已大乱,又一下子冲了进来这么多高手,他们又如何能阻挡?更是不知道,这些人要对妖丹做什么,又会一下子让温柔乡损失多少…… 这里面,甚至有虫师当初观察过的青裳、鳞靴之人。 他们本就是来到温柔乡押运妖丹之人,同样在这片大乱里想到了护卫这批妖丹。 但这时候,却也只能惊恐的看着,心有余而力不足。 心里只是在祈祷,希望妖丹不要被毁掉的太多,也好让他们有交差的可能…… …… …… 然后就在他们所有人的目光里,方寸忽然打出道道法力,其中还夹杂着一些丹液,魔气,古里古怪的药粉,甚至生死符捏碎之后的粉沫等等,看起来,他打入此丹的每一个东西,都是异常古怪而可怖的,每打上一种,那一颗妖丹的颜色就变化一分,显得无比的诡异。 而在他将几乎数不清,也看不清的东西,皆乱七八糟打在了这颗妖丹上之后,那妖丹的颜色,却又奇异的变了回去,白中透青,变得与其他得妖丹,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区别来。 方寸这时候,都忍不住的勾起了一丝坏笑。 然后他将这一颗完全看不出与其他妖丹有什么区别的丹药,轻轻扔在了丹池之中。 哗啦一声,丹药全部混在了一起,再难分得清楚。 第三百四十四章 一血 “方老二,你刚才究竟做了什么?” 离开捣药宫时,方寸脸上还有止不住的笑意,像是做了件什么得意的事情。 这等笑容,在当初他于演武台上,一座剑山镇压夜婴,引得无尽惊叹之时都不曾看到,周围几个人见这位向来颇有城府的方二公子,居然会如此喜形于色,也顿时异常的好奇,其中最大胆的是鹤真章,但最忍不住的却是云霄,一边随着众人掠了过来,一边好奇的问方寸。 “也没什么!” 方寸笑着看向了云霄,道:“否斯特布蓝德!” 一句话听得众人都懵了:“佛死他不拦着?” “啥意思?” “……” 而在众人皆诧异的表情里,方寸已然来到了乱糟糟的温柔乡上空,抬头看去,便见那层层夜幕里,夜女仍然在与大妖柱交手,如今,她身边起码已聚起了十几位妖王,有的远远祭出妖兵助战,还有的引动妖卫,学大夏一般排兵列阵,似乎要生生将她困死在半空之中。 照形势来看,她已颇为凶险,但她居然仍是不紧不慢,引动道道神通。 从这个女人身上,竟似看不出什么叫作惧色。 “事情已了,我们该走了……” 方寸看了夜女一会,低声说着,展开身形,向远处的夜空遁去。 周围仍有妖兵无数,但这时候温柔乱作一团,又有谁能得空拦着他们? 与此同时,正与大妖柱恶战的夜女,仍然没有退走的意思,相反的,竟是愈发动作轻柔了起来,直到差不多盏茶功夫,似乎是知道方寸等人皆已远远的退了出去,她才忽然间一笑,看着周围一步一步逼近过来,宛若层层高墙一般的妖卫,轻声道:“该走了……”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天地各处,忽然夜色汹涌。 那种夜色,便如实质,又似大幕,猛得从天地四方,狠狠向着中央挤压了过来。 这种力量,对妖王来说,尚有可抵挡之力,但对那些排兵布阵的妖卫来说,却根本无法抵挡,尤其是他们排布起来的阵势,更是错得不行,如今顿时身形大乱,所谓的阵势,看起来是乱糟糟的一团,大声慌叫里,早就将这包围圈撕开了一个道又一个的大口子。 然后夜女向着大妖柱轻轻笑着,身形如风般离开,顺手取走了一颗妖王的脑袋。 “可恶,可恶……” 那位大妖柱,其实心里也明白,自己根本不可能留得住她,这时候见她主动退走,正是求之不得,但仍然怒发如狂,狠狠的骂着:“南山盟,究竟是什么玩意儿?这个女子又是谁?难道大夏已经暗中培养出来了几位小神王不成?该死的,大夏炼气士,神通怎么这么古怪?” 怒喝连声里,他全然顾不得周围死伤惨重的战场,而是直直向下方落了去。 白影一闪,便径直遁入了捣药宫中。 实际上,他如今最为担忧的,便是这捣药宫。 外面的温柔乡虽然乱成了一团,妖姬与温柔乡民也死伤无数,但身为大妖柱,他自然知道温柔乡是怎么来的,也知道这等乱象并非致命之伤,因此他最为关心的,还是那批妖丹。 惟一稍宽松的是,妖丹数量太大,便是有人想盗,怕也盗不走太多。 尤其是,他刚才从半空之中看到,那些人出来时,似乎也没有拿走多少妖丹…… “只希望损失不要太严重吧……” 抱着这一腔子担忧,他急急冲进了捣药宫,顿时一盆凉水当头浇了下来。 捣药宫丹池之中,正见所有的妖卫都冲了进去,在里面一边大声叫嚷,一边翻找着。 “你们入丹池做什么?究竟出了何事?” 意识到不妙,他立时心惊不已,大声喝问。 “大大大……大人,不好了,刚才闯进来的贼人,他……” 下面的妖卫,几乎是带着哭腔,将事情说了一遍。 瞬间这位大妖柱,整个人都木了,瞠目结舌道:“还……还能这样?” …… …… 同样也是在整个捣药宫,都陷入了一片慌乱之时,某座高耸入云的孤凄山峰之上,血影一闪,龙城少主便被抛在了地上,而后那滚滚血影,于空中凝聚,化作了一道身影。 血影之中的龙神王声音,显得十分冷静,甚至有些漠然,他没有说自己临时出关,造成了多么严重的损失,只是冷冷向着龙城少主说道:“希望你拿到的东西,有足够价值!” “若价值不够,儿臣绝不敢惊扰父王……” 而龙城少主已将自己搜集来的纸卷,双手高高奉上,满面皆是惊喜之意:“如今儿臣还有些事情想不明白,但是……但是这无相秘典,居然是真的,父王请看……此前你曾带儿臣参悟过的问题,这上面皆有讲到,有许多我们苦思难解的东西,居然……皆可推衍……” “甚至,对父王的修行,都有帮助……” 那道血影面无表情,从他手上接过了那一叠纸卷,缓缓翻动了几下。 他脸上没有露出明显的喜悦神情,但可以明显感觉到,他的瞳孔,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 “没想到,方家居然真的舍得交出来……” “一番苦心布置,总算没有白费,这次能得无相秘典,也算意外之喜!” 龙城少主了解自己的父王,自然也知道这是代表着他心情极佳,定有厚赏,便笑着道:“此前我也没想到会如此容易,不过事后想想,倒也合理,兴许是我们……我高看了方家罢了,他们也知道,身怀此等秘法,实为大祸,那仙师方尺是个硬骨头,但他的弟弟,却未必真有这等傲气,或许,他本来就是要借着这个机会,将无相秘典交出来,避灭门祸的……” 望着喜形于色的龙城少主,龙神王面无表情的点头。 然后他忽然抬头,道:“既是他们如此容易交了出来,为何你只拿到半卷?” “额……” 龙城少主身子猛得一僵,一时哑然。 “蠢货!” 龙神王则只冷冷看着他:“若无法找齐所有的无相秘典,你可以把少主位子让出来了!” “你该知道,本座别的不多,惟有儿子多!” 龙城少主也欲哭无泪,只能冷汗涔涔的伏首:“孩儿遵命!” …… …… “如今的问天山,想必也很热闹吧……” 而此时,方寸也已经与云霄等人,来到了温柔乡外,山林之中,与早就带着那几只狐女来到了山林里等着的鹦鹉彩爷相聚,如今大事已了,温柔乡看起来也不像是短时间内能抽得出人来山林里搜查他们的样子,但他们还是急急离开,又赶了数百里的路,方才停下。 见得方寸一边掐算着手指,一边笑吟吟的样子,似乎与刚才的笑,还不同了。 云霄便忍不住又问:“你这次又在高兴个啥呢?” 方寸看了他一眼,笑道:“达包凯儿!” 云霄惊得眼睛都瞪圆了:“打包坎儿又是啥?” 方寸哈哈大笑,却不解释,只是放心的坐了下来,似在等着什么。 周围的一众妖姬等人,不知究里,也不敢催,正好趁着这个功夫坐了下来,赶紧休息。 而坐了下来的方寸,则只是耐心的等着。 他在等一个人,那个人已经露了面,或许会来找自己聊一聊。 如今他们离开了温柔乡,便也离开了此前夜女所带来的夜色笼罩范围,才发现如今其实只在下午时分,阳光明媚,与刚才在温柔乡时的那种凄清冷夜,显得完全不同。 就这么等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已是夜色悄然来临。 “来了!” 方寸猛得抬头,看向了夜色深处。 “这夜色似乎来的早了些……” 其他诸人,也皆心生警惕,忙一起看向了四周。 “唰啦啦”,有草丛被踩动的声音,众人急忙看了过去,却不由得一惊,只见阴影之中,一个歪歪斜斜的矮小身影走了过来,他小心翼翼的,时而在地上爬两下,时而有些犹豫。 众人的心都被提了起来,直到他走到身前,才皆是一怔:“是他?” 出乎众人意料,此时从夜色之中钻了出来,小心靠近他们的,竟是夜婴。 此时这个曾经在鼋城演武台上,露出了让人印象深刻的凶残模样的小怪物,正以手支地,慢吞吞的,向着方寸爬了过来,想到他们曾经同台较技,甚至方寸还险些命丧于这个小怪物的手下,众人便不由得都吃了一惊,甚至有些想要亮出兵器,却急忙被方寸制止了下来。 方寸自己也是脊椎绷直,面上却和颜悦色的看着这个小怪物,轻声道:“她让你来得?” 夜婴小心靠近,却不回答。 方寸看着这个又惧又有些努力表达善意的小怪物,想了想,轻声向他脑袋抚去。 “哇……” 不料,这小怪物像是忽然被吓到,怪叫一声,作势欲咬,不等旁人反应,已是转头就逃。 “这……” 他这个反应,方寸都有些怔住了。 正自面面相觑,却听得草声悉悉碎碎,那小怪物又爬了回来。 只是这次明显变得有些鼻青脸肿,也乖顺了许多,默默的爬到了方寸身边。 然后不情不愿,伸出了脑袋,去蹭方寸的手掌。 第三百四十五章 欲练此功 “这又是哪一出啊?” 对这个小怪物,众人都是有些忌惮的,知道他十分凶狂,更知道它的一身本事,本就无法以炼气士的方法去揣度,可是这时候见了他离奇乖顺的样子,却一个比一个疑惑,尤其是想到了,他们之前在温柔乡,见到了一个似乎同样可以借夜色与人斗法的,就更警惕了。 而方寸在摸了摸夜婴那个小脑袋后,则是微微的沉默。 他又等了一会,见夜色里没有动静,便缓缓站了起来,望着夜色深处道:“不愿现身么?” 夜色里面,沉寂良久,有夜风吹过,似乎是个女人,“嗯”了一声。 方寸微微皱眉,但又舒展开,轻声询问道:“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我兄长的弟子?” 夜风里传来了那个女子的声音,显得出乎意料的清柔:“我曾得他救命,也曾追随他修行,但是他并不允许我称他为师尊,也没有受过我的拜师礼,所以我只称呼他为先生!” 众人顿时猜到了他们是在说些什么,皆跟着竖起了耳朵。 尤其是知道这些内幕最多的云霄,这时候更是显得有些紧张了起来。 方寸点了点头,忽然道:“有传闻说,是你害死了我兄长!” 那个声音沉默了许久,轻声飘来一句回答:“某种程度上说,确实是我!”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显得极为紧张。 尤其是雨青离,更是忽然将一柄剑暗暗持在了手中。 但方寸却按捺住了,他的神色,也没有特别明显的变化,他只是静静的,像是在揣摩这句话里的意思,然后斟酌着,慢慢的开口询问:“我想知道,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这一次,那个声音却没有再次响起。 众人等了很久,只见清风徐徐,才缓缓松了口气,那个人应该已经走了。 但是方寸却在等了一会之后,忽然道:“你不必往龙城去,该做的我已经做了!” 夜风里面,响起了一个轻轻的声音“好的”! 众人一下子又紧张起来了:合着还没走啊? 不过响起了这个声音之后,周围的夜色,忽然变淡了,像是轻了许多。 原本像是夜半三更,如今却显得刚刚入夜。 “这是真的走了吧?” 众人微微松了口气,刚想说话,忽听得方寸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声音立刻轻柔的响了起来:“我本唤作夜女,但先生说这不是一个真正的名字,于是他指夜为姓,指花为名,赐了我一个‘棠’字,所以,我的名字,便唤作夜棠!” “我记住了!” 方寸轻轻点头,道:“以后你想说什么时,可以来找我!” 那个声音轻轻“嗯”了一声,然后一阵清风吹拂,夜色忽然又淡了许多。 众人这才意识到,原来此时还未真正入夜,只是傍晚。 而且,现在那个人应该真的走了…… …… …… “方二公子,她究竟是谁?” 旁边人都被这一番交谈,勾起了兴趣,紧张的问:“是敌是友?” 虽然刚才那个人的回答里,像是承认了方尺仙师是她害死的,但是莫名的,通过刚才方寸与她的问答,却让人心里生出了一丝茫然,她承认了,但又让人觉得,事情并不那么简单,而方寸没有表现出出人意料的愤怒,也让人觉得,似乎方寸知道些什么隐秘的事情。 “我现在也很想知道,她究竟是谁,是敌……还是友……” 方寸微微皱起了眉头,良久才轻声道:“她刚刚现身时,对我是有敌意的!” 众人皆是一惊。 “看那个夜色!” 方寸道:“她对我我的敌意,或说警惕,越深,夜色便越重,后来我与她说话,夜色便越来越浅,直到我说出了对龙城的安排,她的敌意,才大幅度的减少,而当我问了她的名字时,她的敌意便已经很少了,最后她离开,带走了最后的夜色,说明,敌意还是有一些……” 众人想着适才的夜色变化,皆心间微微忐忑。 那个女子,看着极年青,但却是可以大闹温柔乡,与大妖柱交手的存在啊…… 若是真有敌意,就凭他们这些人,怕是根本抵挡不住。 倒是鹤真章,有些好奇的打量着蹲在了方寸身边,又委屈又可怜,分明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自己这些人面前现身,但看起来好像连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的小怪物,诧异道: “别的我都懂,那么它留下来是做什么的?” 一群人都下意识的向着那个小怪物看了过去,满满都是疑惑。 而那小怪物,则在这么多人的目光交织之下,想要呲牙,可是想到了脸上的包…… 他默默的蹲着,哭了。 “算了,她似是有意将这小怪物留在我身边的,便先带着好了!” 方寸轻叹了一声,起身道:“我们也该走了!” 众人一听,急忙问:“去哪里?” 方寸这时候,心情又显得很好了,道:“回柳湖,看戏!” “哪里有戏?” “整个天下,都会上演一场大戏!” …… …… 问天山一战,已经结束。 但确实有一场大戏,浩浩荡荡的展了开来。 在那无相秘典现身之后,便一下子引出了一片大乱,不知出现了多少人,都疯狂的去争夺那些散落于战场之中的纸卷,而后,龙城神王现身,夺走了近半纸卷,然后那位南疆大妖尊,也没有犹豫,带了一小半纸卷,以及自己的两位妖柱,驾起了妖风,往南疆而去。 不过,在女剑尊的追杀之下,它身边的妖王,却是死伤惨重。 一片混乱里,孟知雪与梦晴儿,接到了正在后山凉亭里喝茶的方夫人与方老爷,恭恭敬敬送上了法舟,一路护送着他们回柳湖去,据说经此一吓,方夫人与方老爷心情都不太好,回到了法舟之后,还一个劲儿的长吁短叹,一个说着“亏了”,一个说着“特么白跑一趟!” 众人都以为这两位老人是吃了惊吓,须好好调养。 惟有孟知雪从舟舱里请安出来之后,咬着嘴唇,头一回骂人:“就会骗人!” 梦晴儿好奇的问她:“谁?” 孟知雪道:“方二!” 梦晴儿微觉诧异:“你居然舍得骂他?” 孟知雪愤愤道:“方伯伯和方伯母是假的,我们平白担心,都被他骗了!” 梦晴儿大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你没看到他们两人吃东西的样子吗?” 孟知雪恨恨道:“若真是方伯伯和方伯母,绝不会抢,只会笑眯眯看着你吃!” 梦晴儿:“……” …… …… 方家二老虽然被接了回去,但是问天山,却越来越热闹。 明明大战都已结束,各回各家,但竟有无数想象不到的人冲进了那片战场,还有想象不到的人正在赶往这片战场,这些人,有的终日留在这片战场之中,几乎将整片地面,都给深深的犁了一遍,只求能够在那些碎石断岩之间,找到被人漏掉了的只言片语…… 也有人根本就是布守四方,寻找所有从那片战场回来的人,搜索他们身上。 像是滚水,水花越来越大。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经历万难,回到了大夏,这股子风浪,也立时蔓延到了大夏。 如今,每个人都在悄声的谈论着一个公开的秘密: 无相秘典现身了! 仙师传承,如今已经流入了世间! 几乎无法想象,那引动了不知多少人贪心的无相秘典,居然这么快就现身于江湖,而后也立刻便引发了无法想象的热潮与连串反应。 随着最初一段时间,无相秘典现身的消息传开,又紧接着传开了许多新的动静。 有在那片战场之中,得了一纸半卷的,花了浑身解数,躲将起来,惟恐会被人追杀。 也有人一反常态,大肆宣扬,说自己手上有无相秘典,而且愿意高价授卖…… 更有人结下了一方一方的仙社,名为招揽天下英才,谈论仙师方尺生前的伟迹与经论,但实际上,每个人都知道,谈论经义是假,这都是摆明了在招揽,或说暗示那些手上有无相秘典纸卷的人,大家凑在一起,各自公示,也好分享,这样才能都得到更多的内容……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过程中,南山盟的名声,忽然间传遍了天下。 当初去往了问天山的,多是蒙面之人,难以自证,便皆说自己也是南山盟中人,后来,更有人带来了南疆的消息,说有南山盟大闹温柔乡,则更是让这个名声一传万里了! 只不过,在这疯狂的局面下,倒也有些不知真假的趣事传来。 据说,有人在某个仙会上,凑齐了无相秘典得前面几页,第一页便写着: “欲练此功,必先自宫!” 望着后面那些玄奇精深,殊为引人的法诀玄功,这仙会上的人一狠心,便落了刀。 但第二次仙会,便有人又带了一页纸过来,正是他们缺了的第二页。 上面只写了一句:“若不自宫,也可成功!” …… …… 后来那个带了第二页过来的人被一群人追杀,可惨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妖尊气魄 “不愧是见过本源天心之人推衍出来的功法……” “无相秘典,原来只在我等眼中,才能算是一部好经……” 因着《无相秘典》出世,引得整个大夏,一片暗流激涌之时,此时掌握了世间最多《无相秘典》内容的龙城,那位老龙主,也盘坐在滚滚血池之中,认真的翻阅着每张都重新加持了秘法,以玉箔镶嵌了起来的纸卷,一边凝思,一边若有所思的点着头。 他手上的《无相秘典》,亦是残缺的,许多内容前后不接,甚至相差了七八页之多,然而修为在这里,眼光也在这里,别人看起来毫无头绪的内容,他却可以领悟极多。 起码,他有足够的能力,从这残篇之中,窥见真实。 而这,也使得他愈是翻阅,愈是心间掀起了不输于血池之中的骇浪。 “那个姓方的家伙,他无论推衍出什么样的功法,哪怕是堪比天外天仙境高人的功法,我都不会觉得意外,也不会觉得惊喜,惟有这种,嘿嘿,这等见识,才算得惊艳……” “也无怪乎,那方家老二,会主动将这功法交出来了……” “观此经文字迹,怕不是那方尺原书,而是誊抄出来的,字迹虽有几分端正古板,但却隐隐露出了几分妖气,由字窥性?便可知那方家老二有几分妖性。” “既是这等性子?他不会不知道修炼此法会引来的后果,兴许?他最初也是把《无相秘典》当作什么了不得的功法?偷偷修炼……” “但末了,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却是越修越怕,这才如此轻易的交了出来……” “只可惜?那该死的蠢货……” 愈是发现了这《无相秘典》的奥妙?他看着手里残卷的目光愈是都变得有些酷冷了起来。 对方明明已经老实交出了原稿,居然被自己的儿子搞成了残卷…… “默先生!” 暗自恼火的龙神王,低声呼唤。 在随风飘卷的帷帐后面,转出来了一个身穿白色儒袍的女子?头上戴着儒冠。 她微微躬声?面无表情的听着。 “麟儿如今在何处?” 那女子躬声道:“正在外面等候差谴!” “抽他三鞭子!” 龙神王冷声道:“然后,再让他去做两件事!” 那女子低声答应了下来:“何事?” 龙神王将手里的《无相秘典》,以一道法力托着,送到了她面前,冷声道:“此法眷录三份?一份留在宫中,一份备用?一份送去温柔乡,由你亲自眷录?你可以记下上面的内容!” 那女子知道这是恩赐,揖礼道:“谢神王!” 龙神王面无表情:“另外?送到温柔乡的时候?也催促一下那边?我需要妖丹!” 他微微一顿,望向了血池:“起码十万枚!” 女子低声答应,双手捧着这一方秘典,悄悄退出了血池。 直到池间只剩了自己一个人,龙神王才沉默的转头,看向了血池上飘着的莲花,本是八朵半的莲花,如今却只剩了三朵,其它尽皆枯萎,他的脸色,也显得有些难看,过了良久,才悠悠自语:“你生前一剑害我毁了这道问鼎江山的神通,本是该夷全族的大罪……” “但如今,你推衍出来的无相秘典,却又让我触类旁通……” “此前潜修数年,也尚差半步,不得圆满,但如今,我只需一年半载,便可以修行完整,倒也算是你在某种程度上赎了自己的罪了,所以,当我真正破境,出关立世之时……” 微微一顿,他低声冷笑:“我还是会灭了你全族!” “只不过,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他们受苦了……” “……” 而在此时,那位龙城少主,正焦急的在外面等着,一见女子出来,急忙迎了上来,想要询问什么,但却未料,这位默先生,一言不发,忽然纤手微抬,手里便已经多了一道火红色的鞭子,上面生满了赤鳞,一片片的戟张起来,看起来,就像是一条生满倒刺的触手。 这位龙城少主神色一愕,然后慢慢的转过了身去。 默先生毫不留情,运转法力,将鞭子高高的扬在了半空,狠狠落下。 “啪”“啪”“啪” 三道血鞭抽在了背上,血肉被挂下来无数,伤口甚至出现了隐隐的焦糊之意。 就连龙城少主,也分明痛彻心扉,眼花儿都几乎流了出来。 但他知道为何挨鞭子,也不敢生气,反而感激的看向了女子:“多谢先生替我美言!” 默先生面无表情,收起了鞭子,道:“神王让你去做两件事!” “收集残卷,准备十万妖丹?” 这位龙城少主听了此言,心里倒是微微一松。 这两件事情并不难,一件事本来就是自己应该去做的,属于赎罪。 至于妖丹,他如今也已经很清楚,正是父王为了去救自己回来,才不得不提前出关,以致于前功尽弃,如今若想再度修得功德圆满,便需要更多的妖丹,十万之数,乍听起来似乎不少,但是如今的龙城,本来就有四万妖丹的库存,而温柔乡那边,也订好了大批的货! 因此他心间竟是微喜,忙忙的向着血池方向跪拜了下去。 “此番儿臣定不负父王所托,若不圆满做成这两件事,愿意提头来见……” “……” 很快的,龙城传书,便已到了温柔乡。 只是,此前不久,才刚刚从问天山回来的大妖尊,脸色却显得犹为阴沉。 众人皆知,问天山一战,虽然与想象中不同,但大妖尊并没有吃亏,反而还赚了。 折了几位妖王,不算什么,随时可以培养出来。 未曾夺得到《无相秘典》,也不算什么,因为《无相秘典》,早晚会交到他的手里。 甚至是看着那满目疮痍的温柔乡,妖尊也没有说些什么,心痛自然是有些心痛的,毕竟那么精致的东西,就趁着自己不在家这么一会,便被人砸得稀巴烂,任谁都会觉得心痛,但以妖尊的气魄,却也不至于因此而影响到了心情,如今他面色阴沉,却是因为另外一件事。 立身于丹池之前,他已注视了良久。 丝丝缕缕的法力,降临到了丹池之中,分辨着每一颗丹药。 但是,饶是他这堂堂大妖尊的修为,前后探查数遍,却也没有发现什么。 “圣尊,属下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一边的大妖柱,见得妖尊神色深沉,便有些心虚的上前开口。 “有话就说好了!” 妖尊细言细语,看不出任何喜怒。 大妖柱低声道:“妖尊归来之前,我们已经想尽了办法,想找出那一颗有问题的妖丹,但是蛊王与蛊仙二人皆已出过手,却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如今,就连圣尊也发现不了问题,此事便蹊跷了,或许我们不用太担心那颗妖丹的问题,又或者说……妖丹根本没有问题!” “或许没有问题,便说明或许有问题!” 妖尊冷淡开口,看向了身边的大妖柱:“你是想蒙混过关?” 大妖尊心里一惊,忙低了头,不敢言语。 “不能那么做,尤其是对龙城!” 妖尊没有发火,只是细言细语的道:“那南山盟的人来历神秘,但行事却是诡谲,问天山之势,远出我的意料,若不是那条老龙宁可破功,也要出关救人,如今我与龙城便已经撕破脸了,如今既然维系了盟契,便要守些规矩,我可以拖延,但不能让他信不过我!” “圣尊高见!” 身边的大妖柱急忙揖礼,又小心道:“那这些妖丹……” 妖尊微一沉默,似乎也想说出直接销毁的话,但最终却只是摆了摆手。 他没有发表意见,但身边的妖柱已经明白了。 这样的妖丹,自然不能给龙城,但想要妖丹的多得是,浪费是不可能浪费了的。 “回禀妖尊……” 也就在此时,有妖卫急急奔来:“龙城神使已到,前来献上厚礼!” 妖尊轻轻点头,知道对方的来意,细声道:“这么急便誊抄了一份送来,说明他也很不想坏了与我之间的交情,更说明他,急于功德圆满,如今也在急着要此前定下得妖丹……” 身边妖柱道:“那我们……” “呵呵,给他!” 大妖尊说话温言细语,但此时却也露出了旁人难以企及的豪气,大袖轻轻一荡,冷笑道:“那人用了这等小手段,毁了我的温柔乡,坏了这一池好丹,颇为阴险,只不过,这等鬼蜮伎俩,也忒小气,真以为这就可以让本尊与龙城那边,同时感觉到为难了么?” “问天山挑拨不成,便又在丹上动手脚,我若将这一批妖丹给了龙城,那便落人口实!” “我若不给,便有心间生了芥蒂,故意拖延之嫌,同样让龙城心间不快……” 他一边说着,面上浮现了一抹冷笑:“只是如此,也着实把他自己看得太聪明了些……” “传命下去!” 他神色冷显得有些冷硬:“立时修缮温柔乡,重寻妖姬,大开乡门!” “所有的丹蛊妖师全力以赴,本尊要重炼妖丹!” “他不是毁了我十万枚妖丹么?” “那本座一个月内时间内,便要重炼二十万枚妖丹!” 第三百四十七章 妖尊哭了 妖尊明显动了气,所以谁也不敢怠慢! 有句话妖尊说的没错,对于温柔乡而言,这南山盟的人着实是小手段。 便是温柔乡楼阁殿宇毁了又如何? 大神通下,重建不过是数日之间的事情。 便是在那一场大乱之中,妖姬死伤逃亡又如何? 南疆遍地都是妖怪,从中挑选资质好的,随便调教一下,便又是一片片新的妖姬,而且,那些在温柔乡原本就有了名声,让人趋之若鹜的头牌红倌人们,本身身上就中着蛊,她们便是有逃的机会,也不敢逃,一旦诸地妖王出动,下了命令,还是会乖乖的跑回来…… 而只要有了妖姬,只要温柔乡全力以赴…… 你用那等幼稚手段,毁掉了的十万妖丹,又能算是什么? 温柔乡,从来不是一个固定的地方,也不是什么具体的几个人…… 这,才是温柔乡最厉害的地方,也是妖尊可怕的地方! …… …… 所以,在妖尊一声令下之后,整个南疆,立时便热闹了起来。 一片片的山岳被削平,一棵棵参天巨木被伐倒,一座座精致楼台拨地而起拔地而起,而无数的妖王率领着自己手底下的人,四下里奔突,劫掠,也不知有多少人在山间静修,或是惊惶逃窜的妖族,皆被妖王掳在了此地,雄者编入妖卫,雌者则直接涂上脂粉,变成了新的妖姬。 整片南疆妖地,几乎倾刻之间,一片惨淡悲凄。 而在温柔乡原地之上,则忽然又起了一片犹如梦境?销魂精美之地…… 而若只如此?倒还罢了。 仅有妖姬,炼不出妖丹?还须得有人。 此前温柔乡大乱?死伤在这场大乱中的人也不少,多少让有些人心生惧意?不敢过来。 于是,妖尊在这当口?忽然又做了一件惊人的事情。 公设仙坛?探讨无相秘典! 妖尊自己从问天山归来时,手里本来就握着一部分无相秘典里面的内容,又得到了龙城誊抄的一份,掌握的内容便已远超常人之多?起码在目前看来?他掌握的,甚至比龙城还多,而在这种情况下,他只是轻飘飘拿出了其中几页,公然开坛论讲?顿时惊动了天下人…… 于是,一群一群?一片片的人涌入了南疆。 其中不仅有无数凑热闹的普通凡人,甚至还有大量的炼气士! 随着这些人过来?温柔乡,倾刻便又重建。 甚至?比以前还热闹…… …… …… “温柔乡说之前准备的妖丹出了问题?究竟是故意拖延?还是别的什么?” 而此时龙城,在送了《无相秘典》往温柔乡,正准备着给龙神王接来新的一批妖丹作修行之用的龙城少主等人,听到了这个消息,都顿时觉得有些意外,尤其是龙城少主,心里已是忽地打了个突,莫名感受到了一丝凉意,在妖丹交接这样的事情上,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那位妖尊非但不是故意拖延,反而更表现了他的诚意!” 而默先生对这个消息,则显得十分淡然:“此前我们派驻到了温柔乡去接那批妖丹的人,在南山盟大闹温柔乡时,曾经亲眼看到,有人在其中一颗妖丹之上,做了手脚,然后将其混入了丹池之中,应该是猜到了那批妖丹是为神王准备,所以才用了这等下作手段……” “妖尊若是故作不知,将那一批妖丹给了我们,便是心怀不轨,暗害神王!” “但他却扣下了那批妖丹,稍作等待,反而是好事!” “……” “竟是如此可恶?” 那位龙城少主声音沉怒,目光闪了几闪,又低声道:“若是如此,倒怪不得妖尊拖延了,只不过,我担心的是父王的修行,他已破功一次,这一次的修行,绝对不能耽误……” “不会耽误!” 那位默先生淡淡道:“龙城本就留有四万妖丹,足够神王前面修行所需,而如今的温柔乡,也已动了大手笔,重开温柔,再度祭炼妖丹,最多一个月,便会有新的十万妖丹运送过来,况且大夏江湖之中,本来也有许多散落的妖丹,稍加搜集,也能凑得数万之数……” 龙城少主这才微微放心,低声道:“《无秘秘典》的搜集,最为顺利,不日便可完成,而我最担心的,便是这妖丹之事,只要此事也做成了,多少也可以弥补我此前犯下的大过……” “……” 而在龙城这边开始为这件事担心,并做两手准备之时,温柔乡忽然异变陡生。 温柔乡重建,大批人族涌入,妖丹正一批一批的炼成。 似乎一切都很顺利。 可也就在此时,一件小事吸引了捣药宫的注意,几颗形状古怪的丹药,摆在了妖柱的面前,那是几颗青色的妖丹,与普通妖丹,看起来并无什么差别,只是丹上的花纹,却莫名的出现了一些血色的纹络,前后纠集,分散,隐隐约约,在丹药上,形成了一只蝴蝶形状。 “这是什么?” 妖柱见了,心生古怪:“莫不是捣药师新请来的丹师手法出了问题?” “绝非手法问题,其中有一颗,本就是一位老丹师炼出来的……” 捣药宫宫主神色凝重:“此等丹药,极为古怪,以前从未见过,定然出了问题!” 妖柱皱眉:“是不是有问题,随便抓几个人族过来吃了,看看不就是了?” “已经试过了!” 捣药宫宫主低声道:“后果很是可怕,服下此丹,竟是犹如痴傻,神魂皆损……” 说着话时,手下人早已押了几个人上来,只见一个个口涎鼻涕,痴痴傻笑,一被放开,便立时咿咿呀呀,在这大殿里跳起了舞来,对周围的凶神恶煞,似乎全然不见…… 妖柱见得,神色立时警惕了起来,森然道:“如今乃是妖尊亲自下命,炼制妖丹的关键时候,绝对不能出问题,立时请蛊仙先生过来,彻查缘由,然后上报于妖尊……告诉他,无论如何,都必须先保证这二十万枚妖丹炼将出来……你们捣药宫,绝不可停工!” 这位白虎妖柱的处理,很是谨慎。 先保证妖丹炼成,又封锁消息,因为如今,温柔乡里,炼气士太多。 此前的《无相秘典》,着实吸引来了不少人,一旦走露了消息,后果将会十分可怕。 只是连他也没想到的是,变化来得这么快。 …… …… 仿佛是一夜之间,竹笋丛生。 头一天时,还只是有几位妖姬出现了问题,只觉身上微痒,莫名出现了一些状似蝴蝶的红斑,也没有太当回事,还彼此调侃,是不是为了闺房之趣,故意描出来的,可到了第二天,便已忽然间有大批大量的妖姬,身上出现了类似的红斑,一瞬间便有各种惊惶传播开来。 到了第三天,更为严重,因为已有无数的人族炼气士,身上也出现了红斑,他们惊惶之下,或是运功炼化,或是寻医诊药,然而那红斑竟似深深烙印在了神魂之上,消磨不掉! 于此同时,捣药宫内,那一批一批炼出来的妖丹,皆已生出了蝶纹。 成山成海,密密麻麻,诡异至极! …… …… “怎会如此?” 骤然被这个消息惊动,出得关来的妖尊,看着如今已因恐慌大乱的温柔乡,神色都已变得有些扭曲,他是头一回露出了这等有些失态的模样,声音都显得有些粗砺了起来…… “毒,或说是一种咒……” 无论是一直在他身边伺候的蛊仙,还是身为三大妖柱之一的蛊王,这时候都已经跪倒在了他的面前,尤其是蛊仙,神色都已惊恐至极:“不知是何人,竟炼出了这等魂毒,如今温柔乡中,起码七成以上的妖姬,皆已染上了此毒,毒不伤身,却暗藏于神魂,极难捕捉……” “寻常之间,并无异状,然而在妖姬与人通,甚至窃人先天之气时,则会循气而游,杂于其中,一旦发作了起来,莫说苦心准备的妖丹炼毁了,便是本尊,也难逃脱啊……” “七成?怎么可能有七成?” 妖尊神都有些扭曲:“便是一个个的下毒,又怎害得这么多人?” “此毒最可怕之处,便在于人人相染,触之及伤,中得一人,害得一方啊……” 那蛊仙悲凄说着,缓缓拉起了自己手臂上的衣袖。 妖尊瞳孔瞬间收缩了起来。 只见他那苍老的手臂之上,同样有着一方蝶形的红斑…… …… …… 一切的事情,其实都不过是发生在了短短数日之间。 而在这时,护送着方家二老得队伍,如今也只是刚与方二公子会合不久,尚未回柳湖。 人在法舟甲板上,方寸通过一只飘落到了他指尖上的蝴蝶,得知了一切。 如今,妖女狐萤,已经留在了温柔乡,方寸留给了她一些东西,其中最重要的,便是一只蝴蝶,那一只蝴蝶,与林机宜身上的差不多,只是品格更高,更能让方寸及时得知消息。 于是,他听完了狐萤通过蝴蝶告诉自己的话,便轻轻扬手,让蝴蝶飞走了。 他自己则是看着天地间的悠悠白云,忽然开怀大笑了起来。 身后正搓麻将的舟舱里,窗子被猛得推开,云霄探出了一个脑袋:“你又笑啥?” 方寸低声笑着,道:“锤包坎儿!” 第三百四十八章 蛊可解,病不可解 “你乃蛊仙,自称天下蛊道第一,难道便治不得此毒?” 妖尊听得蛊仙禀告之后,一时难以相信,几乎失了风仪,厉声叱道。 “圣尊饶命……” 那蛊仙满面惊惶,跪了下来,痛哭道:“非是老朽不肯用心,实在是此蛊太过阴险!” “我已主动沾染此蛊,只为寻个破法,可愈是参研,愈是心惊,此蛊炼制,极为高妙,所用之虫,更是老夫前所未见,前后炼法,足有近百种变化,一一厘清,不知何年何月,最后便是厘清了,怕也一定要寻得本源,才可以对症下药,如此难度便更高了一层……” “炼此蛊之人,实在太过狡诈,他为的本就不是杀人,而是害人啊……” “若只是蛊,那便自有破解之法,可如今那毒蔓延开来,如天女散开,一引万余,虽伤痛不深,但却模样可怕,我可以压制,保命,但若想要根除的话……绝难做到……” “……” 大妖尊听得这话,脸色已是愈发的可怕。 他没想到,事情竟成了这样一个局面。 其实早先他便已经非常小心,毕竟温柔里,最多阴邪,所以他非但收揽了蛊仙这等存在,而是将成精的蛊王养在身边,列作三大妖柱,为得就是借他们之力,来预防这些问题。 然而如今温柔乡里盛行的怪蛊,却是他前所未见。 寻常之蛊,不过杀人,控人,而这蛊,却是摆明了要害人。 又或者说,这已不是蛊,而是病! 蛊可解,病不可解。 对于病,只有医治,但若是到了需要一个个医治的程度,那问题便可怕了…… …… …… “圣尊大人,不好了……” 正一片沉凝之间,早有人急急的跑了禀告。 大妖尊根本听也不听,反掌之间,便将这下人击飞了出去,直接撞死在柱上,然后他大步向前,走到了妖庭窗边,目光扫去,便已知道这所谓的“不好”,是什么情况了…… 温柔乡已经陷在了无尽的恐慌之中。 数之不清的妖姬,皆在街上惊恐奔跑,哭喊,哀求。 而其中更有许多炼气士,有的大为惊慌,正一片一片的,腾云而走。 染上了这怪病的,皆是慌乱奔逃,其中竟可以看到一些人,吵闹着要往妖庭这边来…… 以他的修为,即使隔得极远,也能听到片言只语。 那竟是……说要来找他讨还公道的…… …… …… “究竟是谁……” 大妖尊咬紧了牙关,额头青筋鼓起。 他的养气功夫,哪怕是在问天山,遇到了女剑尊时,也可以平心静气的说话。 可是如今,却实在按捺不住了。 他知道如今这场怪病一起,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手头上正在炼制的妖丹能不能成,反而是小事,关键的事情,却是在于如今温柔乡已经掀起了大片的恐慌,这些人逃了出去,又会添油加醋,使得这种恐慌,更为严重,以前那种靠着温柔乡之名便可以引来大批的人族炼气士的状况,怕是从今日开始,再也难见…… 妖魔之名,已无法避免。 而最关键的是,眼看着这些变化,他一身修为,竟是什么也无法去做…… 此前,温柔乡楼阁倾塌,被毁成废墟,但温柔乡还在。 而今,温柔乡表面毫无变化,但他却很明白…… ……温柔乡毁了! “南山盟,南山盟,究竟是什么人,竟能使出这等绝户之计?” 他手掌都微微颤抖了起来,旋及又想到了在问天山时,女剑尊告诉他的话。 难道真就是因为自己一念之差,卷入了方家之事,才一下子引来了这样的报复? “后悔”两个字,永远不会从妖尊口中说出来。 但是,无论修为有多高,妖尊也无法控制这种情绪从自己心底生起…… “此前那批出了问题的妖丹,已去了何处?” 强行压下了自己心底的幽冷怒意,妖尊忽然开口,问起了另外一件事。 温柔乡还有一批妖丹! 便是此前被人动过了手脚的那一批…… 而听得妖尊如此询问,身后那位大妖柱,顿时脸色变得很难看:“卖……卖掉了……” “全卖了?” 妖尊猛然回头看向了他,瞳孔都竖了起来。 “是……是……” 那大妖柱结结巴巴的说着:“因着和谈之事未定,商队来的不多,恰好有几支商队来到了温柔乡,只说趁着那几个老主雇尚在观望,想拿一批妖丹回去,好好发一个财……” “甚至……甚至他们付出的银钱里面,还有一部分龙石……” “于是,于是十万妖丹,尽数给了他们……” “……” 结结巴巴里,还有最后一句话,这位妖柱都没敢说出来。 他觉得这几个商号,乃是很不错的新主雇,处理给他们时,甚至还打了个折…… 而听得这话,妖尊眉头渐渐的皱在了一起。 他觉得哪里不对。 这一切的发展,难道,早就在人算中? …… …… “什么?” 而若说大妖尊看到了那一场怪病,生在温柔乡,感觉到的是后悔的话,而如今的龙城,在那位正卯足了劲准备要给自己的父王立下大功,弥补过错的龙城少主,听闻了这个消息之后,则是忽然间感觉到了一种没来由的惊恐,手里的茶盏,都“啪”一声落在地上,粉碎。 “怎么会这样?” “怎么倒楣的事情一发儿来了……” “往日里都已用熟了的妖丹,怎么也会出问题?” 某一瞬间,他生出的念头,自己都不敢相信,温柔乡怎么会出问题? 妖丹怎么会出问题? 而紧接着生出来的,便是无尽的惊恐。 他猛得转头,向着血池方向看了过去,手掌无力的伸张了一下…… 父王已经进入了血池。 他正在借着如今神宫里面库存的妖丹修炼…… 而若是,在他开始了修炼之后,却一下子断了妖丹供应的话…… “完了……” 他猛得反应了过来,急急跳了起来,顾不得神宫之力,不可腾云的规矩,急急向着默先生的洞府赶去,然后只在路上,便已遇到了同样腾云赶来的默先生,这位爱穿男袍,面色向来淡然的先生,此时也是一脸的凝重,直接在云上,便冷声开口:“我已知道那件事了!” 龙城少主声音都在发颤:“那……那该怎么办?” 默先生还保持着冷静,低声问道:“江湖之中搜寻的妖丹,已有多少?” “不……不足万枚!” 这位默先生,甚至是那位龙城少主,皆不是做事糊涂的人。 事实上,他们在这件事情上处理的已经很好。 一听说温柔乡的妖丹要推迟,于是立刻便让人在江湖各处,搜寻妖丹。 毕竟,并不是只有温柔乡可产妖丹。 可妖丹毕竟是绝对的禁物,江湖上虽然有,但数量却极少。 突兀之间,他们想要搜寻,却根本收不来许多,能有不到万颗,已经是很好的结果。 但对于如今龙神王急需的数量来说,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去,速速联络与温柔乡往来的几个大商号!” 默先生几乎毫无考虑,便已冷声下令:“他们平日里所贩卖的,便是妖丹,如今手头上一定还有些盈余,要不计代价,将他们手上的妖丹尽数收来,希望可以凑足五万之数……” 她说着,忽然看了龙城少主一眼,道:“若做不到,后果不必我多说!” 龙城少主冷汗涔涔而落,口中喃喃重复着:“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 …… “我们要发财了……” 同样也在龙城发出急书,要收集各大商号的妖丹之时,如今的鼋城,某个精致的楼阁之中,德善商号等几大商队幕后的老板,林机宜林先生,正得意洋洋的摇着扇子,笑道: “那几个老商号,手头上确实会有些盈余,但一定不会太多!” “毕竟,他们本来胆子也不如龙城那么大,每一次往南疆,合伙贩个万把颗的,也就已经很多了,再加上,如今双方正在和谈,所以他们也已经很久没往南疆去,全靠了手上的库存撑着,卖了这么久,还能剩多少?” “所以,如今手头上妖丹最多的,便是我们!” 在他身边,有些闷闷的红桃娘子道:“那你想怎么办,直接把这妖丹给他断了?” “当然不能断了!” 林机宜不满的看了红桃娘子一眼:“若断了,我们买这批妖丹的银钱又去哪里赚回来?” “虽然公子不在意这些阿堵物,但我们又怎么能真的看着公子的钱大把大把的打了水漂?他老人家大方,我们却不能如此不懂事……” “借这一批妖丹,正好帮着公子把钱赚回来,还要多赚一笔!” “立刻将风声放出去,说我们手上有大批妖丹,龙城的人会找上门来得……” 林机宜得意的笑着:“每一颗价格定在三倍以上!” “然后……” 他越说越有些眉飞色舞:“卖给他们之后,再放出风声……” “这批妖丹,就是此前在温柔乡出了问题的那批……” 第三百四十九章 可能性很多 “他们敢……” 龙城之中,已经连续数日如火烧了屁股一般,坐都坐不下来的龙城少主,在听得属下从大夏各处发来的传书之后,气得直接拍碎了案几。四方打探的消息,还是不错的,各处商号,皆陆续给出了尚有部分妖丹在手的回报,但在价格上,却纷纷给出了一个远比现在更贵的答案,甚至有几个商号,居然直接将价格提到了三倍以上,这已是摆明了要敲龙城的竹杠。 龙城! 竹杠! 在以往,这根本就是无法联系在一起的词汇,但偏偏,如今同时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龙城少主想杀人,想要将那些有眼无珠的,统统拍死,但结果,他在发泄了自己的怒火之后,却又无力的,慢慢的,瘫软了下来,良久,良久,只是轻轻挥了挥手:“去吧,先保证将妖丹拿到手,而且……而且用我自己的资源,千万……千万不要动用神宫里的……” “……” 于是,源源不断的妖丹,流入了龙城。 在不计代价,全力以赴的情况下,这些妖丹来的极快。 龙神王对于妖丹的消耗,虽然巨大,但还是在龙城剩余的四万妖丹用完之前,新的妖丹来到了龙城之中,不仅接上了龙神王的修炼之用,而且,还正有许多,在来的路上…… “总算,总算是过了这一劫,只是……” 龙城少主如今显得疲惫而颓唐,全无了往日从容自信的模样,也说不出是疲惫,还是挥之不去的后怕:“温柔乡居然几乎被毁,那以后?这等量的妖丹?又去哪里找来?” “我本希望,也学父王?借着妖丹?修炼那等改命神通……” “可如今,妖丹都没了希望?这神通又怎么修炼?” “而这一切,又是如何造成的?” 他不由得也想起了此前温柔乡被南山盟大闹的事情。 难道?竟真是因为那一场大闹?才惹出了温柔乡的这等大祸? 而温柔乡,也正是因为自己的邀请,参与了对柳湖方家的事情,才惹来这个后果? 如此算来…… 他猛然一惊:“难道温柔乡之祸?也是因自己而起?” 那位妖尊?不会将这笔账,算在自己头上吧? …… …… 真正拯救了龙城少主,从有可能遭到妖尊报复的恐慌中解脱出来的,是另一种恐慌。 那是出在他已经倾尽了家产,凑齐了父王所需的六万妖丹之后。 不仅如此?他还多凑了数万,以备不时之需。 然后也就在他暗自庆幸?渡过了一劫,准备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如今已经处理的越来越好的《无相秘典》搜集这件事情上时,默先生忽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这位神色从容的先生?脸色显得有些冷意?目光静静的看着龙城少主,然后轻轻道:“我得知了一个消息!” 龙城少主被默先生的目光,看得很不舒服。 他甚至感觉浑身不自在。 但他还是保持着对默先生的尊重,忙问道:“是何消息?” “那十万妖丹,你是从德善号手里买来的吧?” 默先生的目光,是一种看着死人的目光,平静的说道。 龙城少主下意识想要发火:“不错,我甚至花了三倍的价钱……” “不是钱的问题!” 默先生淡淡道:“你可知那批妖丹,是从哪里来的?” 龙城少主一怔,旋及低声道:“自然是温柔乡,不过他们不肯露透具体的消息,若在平时,定然不能拿他们的,还要逼着他们说出来,可如今,正是紧要时候,我也无法细问,只是命人好生查验他们手里的妖丹,确定没有问题之后,这才一并从他们手里买了来……” “也只能从他们那里买,因为如今,能够拿出十万妖丹来的,只有他们……” “……” 默先生轻声问道:“你确定已经查验过了?” 龙城少主急忙点头:“干系重大,谁敢儿戏?” “也不怪你!” 默先生淡淡道:“那个问题,本身就是查验不出来的……” “什么问题?” 龙城少主瞬间全无风度,甚至吓的直接跳了起来。 倒是此前一直帮着他处理,而且同样有些焦急的默先生,这时候反而显得非常平静。 “难道你没有想过,他们是如何拿出那十万妖丹来的?” “此前温柔乡便已炼成了十万妖丹,只是因为出了问题,所以才没有给我们,而是转手卖给了其他的商号,我已向温柔乡求证过,你买来这十万妖丹的德善号,正是当初去温柔乡接下那十万妖丹的商号之一,也就是说,这十万妖丹,本就是妖尊不愿给我们的……” 龙城少主如遭雷击,声音都在发虚:“那……这些妖丹的问题是……” “其中有一颗,被做了手脚!” 默先生轻声的回答:“而问题在于,我们并不知道是哪一颗……” 龙城少主猛得睁大了眼睛。 默先生轻轻叹着,又慢慢补充道:“尤其是,这些妖丹又转了一次手,更有一些,是从江湖里四处搜寻来的,所以我们就更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有更多妖丹,出了问题……” “……” 龙城少主身子都已僵了,求救也似看向了默先生:“那……我……我……” “确定有问题的妖丹,只有一颗!” 默先生轻轻看着他,道:“所以你为神王献上妖丹,有极大的可能,里面并不包括那颗有问题的妖丹,而且在我们为神王献上妖丹之前,也可以找来大量的人手,一颗一颗的判断,更甚者,凭着神王的修为,那颗妖丹里面的毒无论多厉害,或许根本就伤不到他……” “但有一点是必须的!” 她平静的看着龙城少主,道:“你不能瞒着他!” 龙城少主瘫坐在了椅子上,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是……父王不喜欢别人瞒着他……” 默先生轻轻点头,站了起来。 然后,她忽然转身,轻声道:“想吃点什么,便吃什么,想做什么,便尽快去做吧!” 身后,久久没有传来龙城少主的声音。 …… …… 血池之中,九条由神玉雕刻而成的龙形,盘旋在池子周围,龙口之中,有源源不断的妖丹,一颗一颗被吐了出来,滚落进了血池之中,化作一道一道,隐约呈现为人形的气息,在血池里面哭喊挣扎,然后又被淹没,化作了那一朵朵血莲的养分,散发着邪异的气息。 龙神王便盘坐在血池之中,静静的听完了默先生的禀告。 默先生没有丝毫隐瞒,连每一分小的细节,全都禀告给了龙神王。 “所以,有问题的妖丹,可能只有一颗?” 龙神王听完了之后,沉默了很久,才声音低低的,问出了这句话。 “是!” 默先生道:“或许那一颗有问题的妖丹,根本就是故弄玄虚,或许那颗妖丹,早就已经被挑了出来,又或许说,那一颗妖丹,完全不会对神王的修为,造成任何后果……” 停顿了一下,她才继续说了下去:“但也有可能,对方布下了这么大的阵仗,本来就是朝着神王来的,那一颗妖丹,里面包含着针对神王的奇毒,毕竟,那是可以让温柔乡一夜之间,生出一种怪病,就连那位修为通天的大妖尊,都只会感觉束手无策的人物……” “有可能,对方施毒的手段,根本不是我们探查得出来的……” “更有可能,如今妖丹经过了太多人的手,里面有问题的已经很多……” “……” “可能性确实有很多……” 龙神王沉默着,看着血池之上,幽幽绽放的第六朵血莲。 只要九朵血莲,同时绽放,他的神通,便会回来,甚至更胜从前…… “我应该根本就不去理会这件事……” 他慢慢的说着,面无表情:“毕竟那只是一颗妖丹而已……” 而在他说着的同时,血池里面的血水,却忽然间涌动了起来,掀起了一片一片的怒潮,像是化作了一片真正的海,翻翻滚滚,拍打向了四方,就连站在了池边上的白衣默先生,都被血池洒了一身,一滴滴诡异的血珠,顺着她的头发,脸颊,不停的滴落了下来…… “可是……” 龙神王的声音因为太过暴怒,甚至出现了一丝颤抖:“可是我心里已经有了一根刺……” “……” 一身鲜血的默先生,这时候只是沉默的在一边站着。 她知道,以妖丹修炼,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妖丹皆是以旁人的先天之气炼制,里面有着旁人留存的意志。 龙神王以妖丹修炼,难处不在于功法有多难领悟,也不在于妖丹的数量多寡,而在于他需要以强大得意志,纯粹的意志,去碾灭,去对抗那无尽妖丹里面的意志,所以龙神王不能在道心上,有任何的松动,任何一丝松动,都是破绽,都有可能被妖丹里的意志反噬…… 正因为了解,所以她才知道自己告诉龙神王这件事的后果。 但她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又必须过来告诉他。 她知道此时龙神王心里的愤怒有多强,也知道他为什么愤怒。 当年在夜原,龙神王因为心里没有杀意,更是因为没想到那个年青人敢向他出手。 一时不察,神通被破掉,用的是剑。 而如今,分明有希望再度修出来的神通,再一次被破掉了。 用的是一颗妖丹! …… …… 柳湖,方宅。 方寸正推开了窗子,望着有些阴霾的半空。 轻声道:“哇爪坎儿!” 第三百五十章 上当了 龙城出现的异变,在江湖中掀起了一场极大的风雨。 据传,已经闭关许久的龙城神王,忽然震怒,于龙城上空,掀起一片滚滚血雨,倾盆而落,足足三天才止住,而惹了龙神王大怒的,便是此前他最喜爱的一个儿子,已经被立作了龙城少主的刑幽神,盛怒之下,他直接将这位乳名“麟儿”的少主吊在了龙城城门之前,以火鳞鞭足足抽打了三百下,硬生生将这位龙城少主,打得肉身崩裂,神魂俱丧。 哪怕只是听到了这个消息,旁人也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多大仇,要这般虐杀自己的亲生儿子? 尤其是,龙城一族,子嗣众多,但看乳名,便能看出各种厚爱偏颇。 龙神王儿子生了无数,多到私生与亲生都不好分,但是这些儿子与女儿里面,只有寥寥数人,才能得到他的亲赐乳名,而龙城神王赐名的方法也很特别,儿子便是“麟儿”、“鼋儿”之类的,女儿便是“凰儿”、“雀儿”之类的,摆明了要去占其他神王的便宜。 所以龙神王打死一个儿子一点也不稀奇。 但他居然将一个名唤“麟儿”的儿子打死了,才足够稀奇。 “阴险小儿,万死难辞……” 当时龙神王活活打死了自己的儿子,怒喝之声,远传数百里。 谁也不知道这一声痛骂,骂的是自己哪个已经死了都还不解恨的儿子,还是别的谁。 只是也在这件事传出之后,龙城对《无相秘典》的搜集,一下子快了许多。 …… …… 如今整个江湖里,一直都在有无数人?拼了命的去搜集那《无相秘典》。 早就有不知多少人?都证明了《无相秘典》是真的。 哪怕是从里面随便一道纸卷上记载的内容,都可以让人领悟许多道理?甚至修成某一道神通?那么,完整的《无相秘典》?又会让人看到什么,又从中参悟出何等惊人的道理来? 此前龙城负责搜集这《无相秘典》的?便是龙城少主刑幽神。 而如今?龙神王亲自下令,这力度又自有不同! 当初在问天山,《无相秘典》被打散,纸页凌乱?散于群山之间。 有的被毁?有的失踪,有的残缺不堪。 而完整一些的,也被各路人抢到,分别藏到了各地。 他们都视若珍宝,惟恐被别人抢了去。 当然?初时因为这《无相秘典》里的一页两页的纸,被人灭满族的?也不是没有。 但很快,便有聪明人意识到?这等你争我夺,根本不可能真正的解决问题?抢来抢去?也不过是几张纸而已?所以他们很快便改变了策略,或是召开仙会,大家各自拿出来分享,又或者是高价购买,而且不买原本,只是得到一页宕本,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这世间从来不缺聪明人,抢来抢去只会死更多人。 惟有分享,或是交易,才能让自己拿到更多《无相秘典》的内容。 自己与人共享一页,便可以得到旁人分享过来的两页,甚至是三页内容。 而交易的话,更赚了。 不过是一页纸,抄得几份,便可以卖得几份。 当有了这种想法之后,《无相秘典》的搜集,一下子快了许多。 越来越多的人,了解到了更多《无相秘典》的内容,而江湖里最不缺的便是博学聪明之人,他们借着手头上已经有的内容,便也可以推衍其他内容,判断自己看到的是真是假。 便如那前面的两页“欲练此功,必先自宫”等等,就被人认定是错的。 定然是哪个促狭鬼仿造了出来坑人的。 这个消息得到公认时,手里拿着那两页的炼气士们欲哭无泪。 …… …… 而照理来讲,在这种环境之下,最容易搜集到的,便是龙城,或是温柔乡。 因为他们本来就拿到了最多的内容。 他们只需将自己手上有的,其中几页拿出来,分享或是交换,便可以换来许多其他人的内容,如此,他们便越凑越多,越集越多,越来越接近完整,其他人却不可能拿到被他们藏起来的那几页,最终无论怎么交换,分享,手里的也始终都是那残缺的一小部分而已! 之前的龙城少主,就是这样做的。 当时他还打算着借这件事立个大功,得父王的称赞来着。 只可惜,这浪潮一掀起,很多事便不受控制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想通,便也有越来越多的宕本被卖了出去。 在这片片浪潮涌起的江湖里,已经无法判断,这么多的纸卷,哪里来的…… …… …… 清江郡,某个秘密的书坊之中。 鬼书生坐镇,几乎顾不上洋洋得意,过来探查的林机宜。 在鬼书生的面前,乃是他以前炼出来的一只只小鬼,都忙忙的飞在半空,有的拿着雕牌,有的忙着铺宣纸,一页一页的纸卷被印了出来,然后被小鬼用阴风吹干,放一边叠着。 墙角里,一页页的纸卷,已经叠的如山一般高。 “我此前一笔生意,便替公子赚了不下十万两黄金!” 林机宜洒脱的摇着扇子,笑着向鬼书生道:“可以想见,回头去公子身边领小红花时,我应该又会得到一些赏赐了,李兄,你这段时间一直躲在清江郡,却不知立了多少功劳啊?” 鬼书生顾不得搭理他,淡淡道:“这是公子命我印的!” 林机宜道:“哦?” 鬼书生道:“一页卖千两黄金!” 林机宜惊:“啥?” 鬼书生指着那源源不断运出去的纸卷,道:“你猜我能赚多少?” 林机宜呆:“操……” …… …… 一开始,每个人都拼了命的去抢,去夺,去争,倾尽家财去买。 那时候,他们惟恐自己搜集不到更多的纸卷,搭不出一道完整的神通口诀。 至于完整的《无相秘典》,他们想都不敢想。 明明那问天山上早就损毁了好几张纸卷,完整的《无相秘典》,是不可能出现的。 可谁也没想到,这些秘典的搜集,比任何人想的都要顺利。 原因就是,越来越多的人想通了,将自己手上的《无相秘典》宕印出来,卖给旁人。 初时能够掺和到这场争夺里来的,最起码也是金丹境界,一郡大宗的老祖宗,大世家主之流,可没想到,随着秘卷流传越来越多,慢慢的,凝光境的真传与宗门弟子也参与进来了,然后各郡县的书院也参与进来了,到了最后时,凡尘书阁里,也直接拿出来卖了…… 然后就是价格一泄千里。 最初是神神秘秘,约地点,对暗号,然后双方全神戒备,沉声低喝:“一口价,三万两!” 到了后来,就是怀中抱子的大妈神神秘秘在街上碰瓷:“兄弟,要秘籍不?” “不可能!” 而见得后来市面上的《无相秘典》越来越多,甚至开始论本卖了。 有人失声大叫,尤其是一开始为了争夺这些秘卷里面的一页两页,便付出了无数鲜血,甚至是满门底蕴的人,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怎么可能会出现这么多的秘卷?” “一定是假的,有人趁机仿造,大搜油水!” 可当他们也看到了这一本本的秘卷之后,翻阅之下,却整个都懵了。 疯狂捶自己的脑袋:“急什么,急什么,等等,等等多好啊……” …… …… 《无相秘典》以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速度,传遍了天下。 也引出来了无数人的探究。 虽然初时引发的只是一片悔声,疑声,但也有很多人,立时投入到了对这一册秘典的探究之中,然后也很快便从中有所领悟,更是很快便看到了里面展露的一种全新境界! …… …… 龙城。 龙神王已经离开血池,回到了他的王座之上。 在他面前,便放着一本完整的《无相秘典》。 这并非是他最初搜集了过来,并且以玉箔镶嵌的那一本。 那本最终,也差了几页没搜集全。 这一本,是神宫里的人,跑到了外面街市上买来的,足值得三两银子! 默先生在龙神王面前,平静的说道:“这一本不是从我们这里流传出去的,我们的没有这么全,不过,现在满天下人都认为是我们龙城散布出去的,因为一开始,幽神少主就在以龙城的威名,搜集剩余的秘卷内容,而且满天下都知道,我们手里的秘典是最完整的……” 龙神王沉默了很久,道:“他在哪里?” 默先生道:“灰都没了!” 龙神王恨得牙关咬紧:“他该死!” 默先生沉默着,没有提醒他,前不久你也下过令,同样给人留了这种印象。 龙神王慢慢的翻了开秘典,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此前他便凭着自己过人的修为,大体推衍出了这一部秘典里面的内容,只是因为秘典终究不完整,无法完全窥得真相,而如今细细看去,便发现了一些之前他也没有意识的问题。 “我们上当了!” 他缓缓得闭上了眼睛,然后又慢慢睁开。 “是那方家小儿做的!” 他声音低低的,蕴含着一种无法形容的阴冷口吻:“最关键的是……” “我竟直到此时,才确定,原来一直在被他戏耍……” 第三百五十一章 大祸临头 “这《无相秘典》里面,究竟讲了什么?” 柳湖城里,尚未离去的几位同窗好友,也在嗫着牙花子参研。 他们还没有离去,是因为此前问天山一战里掀起的大风浪还没有消止,谁也不提防究竟还会不会有别的事情发生,因此便义务的在这里盯一段时间,而如今整个大夏境内的风浪,他们自然也明白,就是因为那一部由大夏仙师方尺,留了下来的传承:《无相秘典》引发。 想到这《无相秘典》,是被人强迫着交出去的,所以他们一直都不好意思问。 更不好意提出来了解一下里面写了什么。 虽然作为炼气士,他们也无比的好奇,这里面究竟写了啥。 不过,当《无相秘典》已经卖得大街小巷都是,书院里快人手一本时,他们也忍不住了。 都已经这样了,拿一本过来看看,不算不敬了吧? …… …… 于是,他们也开始参研起了《无相秘典》,并且愈是参研,愈是心惊。 “我从里面看出的是武道……” 聂全捧着经文,像是要将眼睛贴到了上面似的看,然后一脸的狂热:“这上面所讲的借灵淬体,锻身易骨之法,当真是妙不可言,竟是一下子让我对《武经》的领悟,提升了一个台阶,若可以继续参研下去,我有信心,五年,不,三年之内,必然可以成就凝光境界!” 周围人都转头看了他一眼,见得聂全信心满满的模样,又将脑袋转开了。 不能打击小学弟! “我看到的是神通!” 雨青离道:“此等神通,竟与平时所学,有所不同,似出殊途,又似同归!” “我看到的是境界……” 孟知雪喃喃说着:“也不知怎的,明明第一次看,偏偏觉得里面的经义特别熟悉?” “熟悉?” 鹤真章有些狐疑的看了她一眼:“是不是方二公子给你开过小灶?” 孟知雪都有点慌?摇头道:“没有……应该没有吧?” 周围人看着她的眼神?顿时显得更慌了。 一边的鹦鹉彩爷,也正站在了一个胖丫鬟的脑袋上?命她给自己翻着经义。 一边翻?一边弹了个舌,道:“说来说去?这都写了啥?” 修为最高的云霄,慢慢的吐了口气?轻声道:“这里写的?其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 …… “无相秘典,传遍天下,多少也是教化之功,不知会为我赚来多少功德……” 而此时的静室之中?方寸封了门窗?撑起旧伞,独自坐着,心里也在细细的想着。 这一部《无相秘典》,本就是他推衍出来的。 或者说,这是他兄长早就参悟出来的路?而他学到之后,再落于纸上?传遍天下。 而将其传遍天下的原因,便在于?此经本就是为天下人所写。 因修一百零八脉,所以内中所载?炼气易筋?壮膜锻肌?皆极为细致,法力运转,灵气吞吐,同样也极多常人难以揣测的奇思妙论,而这,就注定了,无论是何等修为的人拿到,都会被这里面的法门所吸引,只要认真参究,几乎每个人,都可以得到一定的修为加持。 而因修三魔七神印,则可炼心,壮大心神,求个道心畅快,天资日涨。 修为高者观此经,便可明悟道心晶莹,不染片尘。 甚至,说不定真有那些天才之辈,可以借得此经,一飞冲天。 三魔七神印之后,便是方寸推开第五扇门,结成金丹之时,悟到的答案。 那便是观想山河之法! 此法开前人之未有之路,会给人一种难以描述的震惊之意。 不过,这最后一法,也是方寸在《无相秘典》里面,藏得最深的法门,若只有残篇,他们看到的都只会是前面的一百零八脉修法,三魔七神印炼法,只会赞叹此经妙不可言,内中法门大有益处,而当有些修为高的人,得到了全篇,然后从中悟出观想山河之法时…… 方寸估计,他们会害怕…… …… …… 朝歌,老经院内! 这代表着天下经义圣地的地方,有着无数修为高深的儒师,他们最大的特点,便是好奇。 不论是什么经义文章,都会想去看一眼。 哪怕是封禁之经,也会想着看一看这经义是为何才被封禁的。 这是天底下最正统的经义文章之地,但天底下最不正经的那些禁忌经义,也都在这里。 这么一群好奇的人,自然不可能不好奇《无相秘典》里面写的是什么。 表面上,他们坦坦荡荡,甚至痛斥那些老经院里的学子,说那《无相秘典》,哪怕是真,也是经由强盗手段,被人从弱小无辜可怜的柳湖方家敲诈出去的,来路不正,子曰君子不饮盗泉之水,不食敌国之粟,这等被人勒索出来的经义,你们千千万万,不能去看的…… 但是训斥完了,回到院内,侍奉童儿便赶紧将一部无相秘典送了过来。 “我倒要看看,这经义里面有何妙处,值得那龙城大动干戈,做出了这天怒人怨之举!” 然后细细一番之下,他的表情出现了几番变化。 先是一喜,再是一叹,最后时,眉头一下子变得凝重了起来。 忽然之间,身形掠起,大袖飘荡,执着此经,径往院主所在之地赶了过去。 来到了这里时,便见得院主所在,已有七八位大座师了。 每个人手里,都执着一本《无相秘典》! 他们看到了彼此的脸,没有分毫惭愧,反而都是一片凝重。 出大事了! 动荡国基之大事! 远处的珠帘帐后,忽然传出了一声幽叹,正是院主的声音:“难怪仙师方尺生前,从来不敢将此经示人,难怪方家得了传承,却也一直不敢声张,他们不是在藏私,而是在避祸,他们不将此经献出,是因为他们不想去承受这经义传出来之后,引发的滔天因果……” “而龙城……” 院主的声音变得冷厉了起来:“龙城该死!” …… …… “难怪那老二,当时不想让我去问天山……” “他是在让我避嫌……” 凰城之中,早就已经平息了那乱象,但却一直在关注着方家之事的凰神王,正斜斜的歪在了榻上,手里捧着一本沾了不少鲜血的《无相秘典》,她慢慢看着,身子却渐渐坐直了,然后她一双秀眉渐渐拧起,看起来,神色竟有些微微的恐慌,似乎想将这经义丢出去。 而最终,她却没有舍得丢出去,只是低声道:“我要去朝歌!” 身边的女官微微一惊:“凰城才刚刚平定……” “你不懂!” 凰神王缓缓开口:“出大问题了!” …… …… “哈哈,启驾,去朝歌……” 同样也在麟城,麟神王看得无相秘典之后,忽然放声大笑,叫道:“那条老龙倒楣了,这样一桩大祸事,竟是由他亲手放了出来,我倒要看看仙帝这一回还会不会饶他……” …… …… “堂堂龙神王,居然被方家做了替罪羊……” 雀城,雀神王也在冷声说道:“此时,不知多少人准备去朝歌,对他落井下石了……” “速速起驾,我也要去给他落井下石!” “……” “……” “这样的经义……” 女剑尊原本根本就不想看这无相秘典,她是求剑之人,除了剑,其他皆是旁门左道。 但当这件事变得严重了起来时,她还是去看了一眼。 然后她沉默了许久。 她忽然有些后悔,当时自己应该早些出手,将这所有的纸卷都毁掉的…… 但慢慢看着,她又改变了主意。 不该毁掉! “此间所讲,才是修行正途!” “或许,这也算是龙城的那位神王,终于做了一件好事?” “……” “……” “哈哈哈哈……” 南疆温柔乡地,大妖尊忽然在妖庭之上,大声狂笑。 身边的妖柱们皆心惊胆颤,自从那怪蛊在温柔乡蔓延开来之后,如今的温柔乡已经名存实亡,毁在一夕之间,而他们也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大妖尊如此开心的放声大笑了…… “原本,我以为最吃亏的是我们……” 大妖尊笑着,竟是真的心情大好,还向他们解释:“毕竟,咱们本是因为龙城之请,才掺与到这件事里的,结果却落得如此境地,甚至找不着人去泄愤,倒是那龙城,明明是首恶,却仍然稳稳当当在大夏做他得神王,前后也不过死了一个儿子而已,多赚呐?” “可直到这时,我才发现……” “他没有赚,他亏得狠……” “哈哈,当我看到他亏的比我还厉害的时候,我心情便一下子好了许多……” “……” “……” “应该会变得越来越热闹了……” 哪怕是深居静室之中,方寸也仿佛能感到如今的大夏境界,诸地神王以及各方大炼气士此时的反应,更能隐约的猜到,龙城即将会迎来的命运,于是他终于觉得这些都值了。 脸上露出了笑容,缓缓开口:“喷他……” 但忽然又停住,微一琢磨,脸上露出了不开心的表情:“既然你们都不喜欢……” “那就……” 声音猛得一提:“五杀!!!!” 第三百五十二章 乌云滚滚 “公子,天还没有放晴……” 于大夏暗流涌动,接近了可怕之时,方寸一直呆在静室里。 他不允许旁人靠近这一间静室,只有小青柳可以过来。 而一直在静室里面呆了三天,小青柳送饭食过来时,回答的还是这句话。 方寸心里微微一沉。 然后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小青柳暂时离开,口中自语: “看样子,我不出去,天不会晴了!” “……” 自从南疆那边,狐萤传来消息,说那场怪蛊,已经在南疆遍布之时,方寸头顶的天便已阴了。初时只是几缕阴云,渐渐成了一片乌云,但却又不下雨,只是一直高高在天上。。 从方寸回到柳湖,见到了双亲,拜访故友,前后时间里,仍然没有消散。 反而,那乌云积得愈来愈厚,犹如阴魂不散。 也是因为这阴云,方寸心里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布置了这一间静室,只说要闭关。 他其实不是闭关,是看看能不能躲过这场灾。 静室周围,用了最好的阵简,布置的严严实实,前后起码三层。 同时,他还拆掉了这静室周围的所有金属,用上好的陶瓷代替,甚至用了这一方世界甚为贵重的琉璃,在静室之内加固,然后又端坐其中,不允许其他人靠近,撑起了功德伞,然后静静的等在了这里?每天都让小青柳观察着外面的天色?看这阴云,何时会消散。 可是没有?阴云一直都没有消散。 “难道真要挨劈了?” 方寸心里想着?忍不住有些嗫牙花子。 很早之前,他就考虑这个问题?如果自己身上染了罪孽,便是白头。 那么?头发全白了之后?又是什么? 这个问题有点难以解决啊,凭空想是不可能想得出来的…… 然后在这时候,方寸便开始了温柔乡的布局。 结果很是成功。 成功的为自己染了一身的罪孽! …… …… 当狐萤在南疆传来消息,说蝶蛊之毒已经散播开来之时?方寸就知道?一定开始有极大的罪孽沾身了,那种蛊,不如说是一种病,是一种哪怕真能治好,压下了症状?但仍然会反复发作,除非狐萤自愿?将自己的精血献出,作为药引?才能彻底的将其消除干净…… 而世间之罪,莫过于引病入世! 这种罪孽?甚至比方寸一口气杀光了温柔乡的生灵都要严重的多。 毫无疑问?此事一起?便已让方寸成功的突破了一身罪孽的极限,该有反噬了。 也恰在此时,头顶有乌云聚集,方寸如何能不联想到一个词? 天谴! 方寸怀疑,这乌云越来越厚,却始终没有落下闪电,应该是罪孽还在增加…… 这应该是想跟自己算总账吧? 和前世当妈的说攒够了一起打孩子是一个道理…… 躲在静室,是方寸看看,如果自己一直躲着,会不会就混过去了。 现在看,不行。 …… …… “温柔乡大乱,惹来罪孽无数!” “无相秘典在我的安排下入世,更是引发不知多少血腥因果!” “龙城将成众矢之的,若真个大战将起,甚至大夏根基,都会受到动荡……” “不知,这是否也算罪孽的一种!” 心里徐徐算着,方寸都不知道所有罪孽,若真化作闪电劈将下来,是何等猛烈…… “若是可以用功德来抵消,就好了!” 方寸很是无奈的想着。 如今这一连串的事情,给他带来了头顶上密布的乌云,但也同样换来了大量功德。 温柔乡无论如何,总是毁了,因着那怪病的存在,人人恐惧,纷纷逃离,更是在妖姬之中,也形成了恐慌,便是逼着,也没有人敢再去接客,而同样的,便是再贪色的妖、人,也都不敢去碰她们,无形之中,竟是不知道有多少人、妖姬,被自己的手段给救了下来…… 这种功德的赐落,数量是异常惊人的。 三百万! 仅是温柔乡一事,便赐落三百万功德,比以前方寸积攒一两年还多。 而在方寸看来,这其实还少了。 温柔乡被毁,救下来的人,消除的恶患,可远比自己之前做事要多得多。 不过,好在,温柔乡之事外,随着无相秘典的流传,却一下子又赚来了更多功德。 那个功德并非一次赐予,而是源源不断的流在手中。 初时几天,不过数千,一万的降临。 而后面开始,随着无相秘典的流传越来越广,内容越来越多,参衍的人越来越多。 这赏赐,也呈几何状上涨。 一万,三万,十万…… 迄今为止,尤其是在掀起了偌大一片风潮之后,这功德之数,已是每日降临数十万…… 而且看这势头,根本没有消止的意思。 方寸很确定,最终这一件事,为自己赚来的功德,有可能会是温柔乡数倍之多。 因为他也很确定,这是自己转生于此世之后,所做过的,最大之事! …… …… 引病入世,乃是大罪孽! 但传经入世,则是大功德! “修行不修真,还有个什么意思?” 目光看向了静室之外,方寸都不由得叹了一声。 早在初得《无相宝身经》时,方寸便知道,这是兄长为百姓找的路。 只是,那时候,方寸修为太浅,了解得也不深。 他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直到后来,他宝身经大成,踏入凝光的一境。 天人交感里,他看到了兄长的影子,也就知道了兄长推衍此法,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说来也简单,破侫,留真! …… …… 斩尸观内,得凰神王传《天地经》,方寸便已明白。 世间修行,皆是伪丹。 世间炼气士,皆为囚徒! 穿越之前,方寸一直觉得,真正的修行之路,该是逍遥自在,求个道心本真。 但在这一方世界,却明显不同。 他们的修行之路,有着一个问题。 一城百姓,拜城主,城主拜郡守,郡守拜神王,神王拜仙帝! 这一层层的气运牵系,便是此世修行的真谛。 同样的,也是大夏立世的根基。 …… …… 在方寸结成金丹之时,看到那一片浩渺星空,使得他明白了“修士为囚徒”的真意。 没有人可以在红尘间得到真正的自在,人人之间,皆有牵系。 可是这一方世界,未免牵系太多了。 方寸在那片星空里看到,每一城,每一地,每一国,气运皆是牵系在一起,然后指向了一个源头,那些源头,有神兵,有利器,也有一些古怪的显现,其实,那都是代表了一个一个的人,这个人在源头上,承接着所有人的气运,同时,也在利用着所有人的气运。 或说,气运之说,太过虚缈,不如换个实在的称呼。 先天之气! 只要身在大夏,或是身在此世,便每个人的先天之气,都在流逝,如涓涓小河,汇聚成海,而在尽头,承接着这些先天之气的,便是那一位位的城守、郡守、神王、仙帝…… 这才是那些真正的大炼气士的修行之密! 赴斩尸观的路上,云霄传了自己部分《大道经》,斩尸观内,凰神王又传了自己一句《天地经》,而通过这些内容,方寸便知道,这就是修炼路上,最核心的几个根基之一! …… …… 方寸其实并不觉得有什么。 前世时,也有许多朝代,类似于此。 只是,比自己看得远,想得也远的兄长,推衍出了这一条路。 所以方寸便也帮着他做。 而他如今,真正开始帮兄长做的第一步,便是传经入世。 《无相秘典》中记载的法门,各有其道,各有其途,但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在斩断气运。 修行之路,并非只有一途,不必一定拜郡守,同样也可以拜山河。 而这一个细微观念的转变,造成的影响却是极为巨大的,这使得天下炼气士,皆可以通过此经来搞明白,他们不必去忠于某一个人的意志,而是去忠于这一方大地的意志…… 简单来说,便是此前的炼气士,尊得是仙帝,是神王,是郡守,是城主。 而如今,则是忠于大夏,忠于百姓,忠于天地。 这或许只是细微的改变,但事实上,却形成了一种极为可怕的变化。 在大夏,这便是一颗火种! …… …… “龙神王替我背了这个锅,只是恐怕也背不干净……” “但这件事,却是要做的!” “虽然这件事影响实在太过可怕,不过好在,此经是让龙城背锅传了出去,而我柳湖方家,不过是被迫交出了秘典的受害者,便有人想找麻烦,也拿不着把柄,而更重要的则是,这一方秘典,只记载到了金丹境界,对这一方世界的冲击,还非常的小,不至于……” “……太要命!” “当然,也确实是挺要命的,但总算有化解的希望……” 方寸做出了这件事后,心情却显得很是平静。 这本来是他早就已经定好了的事情,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兄长找出了那条路。 而自己,所要做得,便是将这条路,传入世间。 无论自己做的再隐秘,也总会有一些后果沾身,毕竟走那条路的人姓方。 是自己的兄长! 他悟道! 而自己,便要为他传道! 第三百五十三章 真实身份 “该来的躲不掉,既然终是避不过去,便也不用避了!” 心间缓缓闪过了诸般念头,方寸微微一叹,站起了身。 《无相秘典》,已经传入世间,自己要做的第一步,便也已经做到。 而龙城承受了其他人的怒火,也在某种程度上帮自己减轻了压力,所以问题虽然不小,但也在掌控范围之内,如今自己需要应付的,还是头顶之上,那凝聚不散的乌云…… 慢慢的,他撑着手里的旧伞,从静室走了出来。 其实他倒是希望,在自己撑着伞的时候,那天谴降落下来。 功德伞可以帮自己抵挡攻袭,只是消耗功德而已。 若是可以借着功德伞来抵挡这天谴,那其实也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功过相抵。 可在方寸走出了静室,抬头看向半空时,便见头顶之上,云气厚重,随时随时会跌落下来,便是天光,都被这云遮住,显得天地之间,光线黯淡,分明便是正午时候,看起来却像是黄昏,便是用了法力,也根本看不透这乌云,实难想象,这里面蕴含了多少力量…… 手持旧伞,站在院内,方寸等待了一会。 没反应…… 这头顶上的乌云,居然还挺有耐心…… “总不能是一定要逼着我拿肉身去承受这天谴吧?” “虽然我的修为已经不低,但要抵挡这等程度的天谴的话……” 方寸不由得摇了摇头。 初时这云气,不过几缕,但如今,已经凝重了厚厚的一层,谁知有多少凶威? 方寸怀疑?怕是不到元婴?想都不用想…… …… …… “这破天,一直阴着?偏不肯下?害得我看牌都看错了……” 走过正厅时,里面的方老爷与方夫人?正在鹤真章与梦晴儿的陪同下搓着麻将,方老爷子明显有些不开心?他身边的竹筹已经输得差不多了?而梦晴儿与方夫人则看起来输赢不大,倒是鹤真章,这时候身边满满都是竹筹,这时候正得意的搓着牌?小曲儿都哼了起来。 方寸忍住了进去替自家老爷踹他的冲动?继续向外走去。 “不许吃,听到没有,不许吃……” 园子里,小狐狸正揪着夜婴的耳朵,扯得他嘴都变了形?一边扯着,一边指着池塘里的蛤蟆?骂道:“池子里的东西都是少爷喜欢的,你敢偷吃蛤蟆?就得揍你,记下了没?” 夜婴被她揪的呜哩哇啦?只是在地上蹲着?也不敢还手。 方寸犹豫了一下?没有去劝小狐狸小心。 虽然这小怪物若真是发起火来,想要杀人,自己都没有把握能够拦得住。 不过上一次挨了夜女的一顿狠揍之后,他似乎深深记住了那个苦头,再没有对自己或是身边的人呲过牙,尤其是来到了方府之后,见到了门前的两只石狮子,更是吓得差点跌了一个跟头,从那时候起,简直乖巧的像猴子,平时出门都得翻墙,不敢从正门处走…… …… …… “那畜牲住狐狸窝去了?” 前院里,曲老先生正在破口大骂,手里拎着一个香炉:“王八羔子的东西,好好的方府不住着,非得跑山里跟狐狸住在一起,你当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吗?别拦着我,这就去打死了他,当我从来没有生过这么一个儿子……哎孙女你怎么跑了?哦,方二公子……” 见着曲老先生向自己揖礼,方寸便也笑着,单手揖礼。 黑湖主人帮着自己炼了那蝶蛊之后,也担心会被大妖尊找麻烦,直接跟了自己回来,只是一见到曲老先生,便亮出了一身的瓶瓶罐罐,结果便是曲老先生晚上又多了几个下酒菜。 黑湖人黯然神伤,与曲老先生吵了几架,便跑去小清溪住着了。 至于苏儿姑娘,跟以前一样,还是害羞,一见方寸过来,便羞得跑进房里去了。 …… …… 来到了宅门外面时,便见云霄、孟知雪、雨青离等人,这时候都在看着天。 “天怎么阴得这么厉害,偏又不下雨,实在蹊跷啊……” 聂全正心里嘀咕着:“不是有什么人作了孽,老天要劈他吧?” “……” 方寸脸微微一沉,清咳了一声。 其他几人都忙忙的转过身来,笑着向方寸道:“此番闭关,想必又有领悟……” “……” 方寸无奈,只好点头:“算有吧……” 看得出来,如今自己在这些人眼里,怕是又显得神秘了几分。 鼋城时,他指点鼋城炼气士,赢得诸多演武且不说,而在后来的问天山与温柔乡之中,连番大战,他们更是亲自参与,只是最后的结果,还是出乎他们意料,论起这世间人,他们猜到的真相是最多的,所以在心里,对自己的赞叹甚至是敬畏,想必也会是最多的…… ……实际上自己就是顺水推舟,做了点小事而已,真不算啥。 不过因为他们提前没有想到,所以对照结果,看自己时,眼睛里肯定有滤镜。 “方二公子如今修为是多少?” 云霄笑吟吟的,上下打量了方寸一眼,问道。 “修为……” 方寸微一沉吟,笑道:“不好说!” 如今的云霄心间,估计认为自己已经快赶上他了。 不过方寸估计着,自己如今得了这偌大功德,修为想要一口气达到金丹巅峰,问题确实不大,甚至说,倘若修行只是法力的叠加,那么自己直接跳过元婴门槛,也是非常简单。 然而自己要走这条路,不仅是法力的转化与叠加,还要推开一扇扇门。 在有把握推开第六扇门前,自己还化不得婴! “好教方二公子得知,如今鼋城那边传来消息,和谈之事,已顺利在推了……” 孟知雪是个正经的,说得几句,便将近日得到的消息讲了一遍。 具体倒也简单,无非便是原本强硬,磨蹭,各种乱七八糟借口与挑刺,没个完的南疆妖使,忽然之间,便态度大改,不仅非常配合的定下了和谈大计,甚至商贸内容,也顺顺利利的定了下来,足有数十种大夏稀缺的神矿、宝材,乃至一些神蛊奇虫,皆在交易之列。 而对于鼋城,以及满天下都在关注着这件事的人而言,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这算是……六杀?” 方寸心里闪过了这个念头。 不过对于这个结果,他倒并不感觉意外。 和谈之事,一开始盯着的,就是南疆的那些神矿宝材,只是在那时候,南疆尚有底气,只想着如何借妖丹之事大作文章,而如今,温柔乡被毁,名声大坏,妖丹并不好走,而妖尊手底下那么大的架子,总也需要大量的资源来维系,所以,他们便只能与鼋城和谈。 若说一开始的妖尊,根本不想让大夏占了便宜,现在,却巴着大夏来占这个便宜。 对于他而言,出售神矿宝材,自然是心疼的。 可温柔乡,或说是那一方妖庭的维系,便必须由神矿宝材来换取。 “看样子,我的功德又要增涨了……” 方寸心里暗想着,忽然感觉现在的局势很荒诞。 自己手上有着大量的,甚至不知道该拿来做什么的功德…… 而头顶之上,却又乌云密布,随时可能被雷劈…… 自己这算啥? 史上头一个被雷劈死的大善人? …… …… “方兄,看这阳光明媚,清风习习,不若一起去山上走走?” 云霄与方寸闲聊得几句,忽然笑着开口邀请。 “阳光明媚……” 方寸看了看头顶上的乌云,点了点头:“正有此意!” 一听他们的话,聂全顿时笑道:“正好正好,南山里生得一片好酸枣……” 孟知雪忙扯了他一把,道:“让他们去,你不得去城守府应差么?” “现在城守不敢管我……咦?” 聂全下意识应了一句,忽然看到了孟知雪的脸色,顿时反应了过来。 “哈哈,你们去,你们去,我去点个卯,晚上请你们饮酒……” 聂全一边说着,一边忙忙去了。 而方寸与云霄两个人,则一个撑着伞,一个背着手,并肩向着城外走了过来。 到得城外时,左右没了屋舍建筑,便更觉得那头顶之上,阴云密布,黑沉沉仿佛随时要塌下来,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方寸甚至能够感觉,天上像是正有一双眼睛,正死死得盯着自己,只要自己手上的伞放了下来,立时便会有万均雷霆,倾刻间如潮水一般落在头上。 “方二公子,你说这漫天乌云,若是有人以法力引来,满蕴雷霆,击落时会有何等凶威?” 云霄笑吟吟的,漫不经心问了一句。 方寸只是轻笑着回问:“我毕竟眼力差些,你觉得呢?” “元婴之下瞬间化作飞灰,元婴中境九死一生,惟元婴高境,或可抵挡!” 云霄很肯定的说了一句,目光扫过了方寸。 “元婴高境……” 方寸微微颔首,认同这个看法,心里也微微一沉。 “值得么?” 云霄过了很久,才忽然问了一句。 方寸沉默了一会,才轻声道:“若能再见到兄长,我也想问他一句,值得么?” 云霄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他才忽然认真的转过身来,向着方寸道:“我有很多身份,或是私生子,或是道子,或是未婚夫婿,或是记名弟子,但我惟有一个身份,才是此生最为看重的……” 迎着方寸的目光,他低声道:“我是仙师方尺座下学子,所以……” 他看向了方寸:“论辈份,我该唤你一声师弟!” 方寸不知道他在自己面前,讲出这个身份代表着什么,只是感觉到份量很重。 然后他沉默了一下,道:“错了!” 云霄微微一怔。 方寸道:“论辈份,你该唤我作小师叔!” 第三百五十四章 避劫之法 “我这……你……” 云霄脸上露出了几丝抓狂的表情,想说又说不出啥。 自己已经一脸严肃,寻思着把这个话题给混过去了,结果你这居然不上当…… 师叔俩字,你让我怎么叫出口? 他闷了一会,忽然故作淡定的道:“这天上的乌云是怎么回事?” 方寸看了他一眼。 云霄笑道:“我之所以会在你面前,承认自己的身份,就是因为我要让你放心,鼋城一战,问天山一战,温柔乡一场大闹,甚至是清江郡斩鬼官,你做的事情,我一直都在看着,先生的死,谁都知道大有问题,而你这个继承他意志的人,背的东西,未免太多……” 方寸看了他一眼,道:“所以你确实承认我是你师叔?” 云霄:“……” 方寸笑了笑,道:“你也看出了这片乌云有问题?” 云霄松了口气,抬头看了一眼天上,道:“这片云与神通不成,感应不到人的意志在里面,也就很难驱分他与真正云彩的区别,初时我也没有感觉有何不妥,但在这片云于空中挂了三天,偏又一点雨也没下时,我便猜到了有问题,尤其是,当我在第四天,亲自出手,试图将这云驱散,却发现根本无能为力时,就已经明白,这并不是寻常可见的云了……” 方寸道:“那你如何确定这与我有关?” “除了你谁有这么大的因果?” 云霄叹道:“再说,雨又没落下来,你又一直撑着伞做什么?” 方寸微叹,只好点了点头。 而见他承认,云霄的脸色也凝重了些:“所以,这究竟是什么?” “是债!” 方寸道:“躲不掉的债!” 云霄沉默了一会,道:“若是找高人在一旁护持,能否助你躲过这一劫?” 方寸想了一会,却是缓缓摇了摇头,轻声道:“倘若上面讨债的,只是一位神境高阶的炼气士?他看我不顺眼?要全力打我一下,那么我身边有位神王护持的情况下?便有可能扛得过去?但倘若上面乃是一位仙境炼气士,甚至是超出仙境的炼气士?想要以元婴高阶的力量打我一下的话,你觉得以某位神王一级的力量?能不能够护得住在他们身边的我?” 云霄一下子沉默了下来?他自然听得懂这里面的区别。 然后他眉头凝成了一个疙瘩,没有立时说话,却是在紧张的细想着。 “此劫为天机牵引,那或许找个能躲过天机的地方比较好……” 方寸倒是想了想?忽然道:“要不你再带我去一次斩尸观?” 云霄愣了一下?无奈道:“我以前做了错事,他们就是一次次的把我逐出师门!” “但我现在带你过去了,你道会怎样?” 方寸露出了一个好奇的表情。 云霄道:“他们会把我清理门户……” 方寸无奈的点了点头,也明白这是实话。 而云霄倒是细想了一下,忽地一笑?道:“要不去涅槃寺吧?” 方寸望着他的模样,甚是无奈。 “玩笑?玩笑罢了……” 云霄讪讪的笑了几声,转过了身去?眼角瞥着空中的云。 方寸也在伞下,若有所思?看着天空的一角。 两人就像是个拿老天没办法的人…… …… …… “天谴降临?神威莫测?凭我自己如今的修为,是挡不住的!” “我有无尽功德,若皆转化作修为,可以修为暴涨,但是我还没有找到推开第六扇门的办法,所以无法随便化婴……或许有个办法,那便是抛弃兄长的路,投入仙殿怀抱,借仙殿力量结婴……不,那也不是一个办法,总而言之,若不推开第六扇门,便难以渡劫!” “我手中有功德伞,只要伞撑着,雷劫便不会落下来!” “当然,伞只要一直撑着,功德便会一直在消耗,只是这消耗的速度对我现在而言,并不快,还不如我从其他地方赚过来的多,所以,理论上,就算是我一直撑着也没关系……” “但一直撑着,并不是个办法,手会酸的……” “所以,还是得想一个,让天谴不会那么快落下来,或是不敢落下来的地方……” “高手护不住我,蒙蔽天机的地方又不多,那该怎么做呢?” “……” 方寸嘴角忍不住勾起了一丝微笑,世间任何事,都经不起琢磨。 只要一琢磨,总是能够找到些解决的方法。 “便如,这天谴是挡不住的,哪怕是寻找一位大炼气士守在身边,也不一定护得住,否则的话,门口那两位前辈,或是秦老板,这时候怕是早就已经出了手,但是,若是无法阻止天谴落到自己身上的话,那是否可以换个角度去想,让这天谴落下时,不只落在自己身上?” “这凝聚雷劫的是什么存在?” 联想到天道功德谱,方寸便已有答案:“它似是一个特别板正的存在,一板一眼,鼻子是鼻子嘴是嘴,因为我做了好事,便会赐我功德,因我染了罪孽,便会白头,头发白光了之后,就会化作天谴,就像是一个特别义正言辞而又古板的人,要让我为过错赎罪……” “那我就很好奇了……” “倘若这个古板的存在,自己也沾染了罪孽,又会如何?” “……” 方寸越想,心里越清晰:“那么,该去哪里找一方这让天谴也能沾上罪孽的地方?” “须得明白一件事,功德不只我有,罪孽同样不只我有!” “只是因为我有了天道功德谱,所以我可以比旁人更灵活,更巧妙的利用他们,换取对自己一些有利的东西,但不可否认的情况便是,其他人身上,一样有功德,有罪孽,所以在我做某件事,误伤到了哪个人时,便会因为他们身上的功德罪孽多寡,获得不同结果……” “毫无疑问,沾染罪孽最多的,便是斩杀有功德之人!” “所以,哪里是功德最多的人?” “……” 渐渐的,方寸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忽然伞沿微微一张,向空中看了一眼。 “我挡不住你,也躲不过你,但是……” “我可以让你投鼠忌器,不敢落下来……” 这心思流过的时候,天空的云彩似乎在飞快的聚集,方寸急忙又将伞遮住了头脸。 但是他的脸色,却是明显轻松了下来。 微微一叹,转头向着云霄看了过去,恰逢他也看了过来。 方寸刚才在心里推敲之时,云霄似乎也在纠结。 而如今,方寸已经厘清了头绪,云霄却也终于做下了决定。 然后他们二人目光对视,忽然同时开口。 “朝歌!” “老经院!” “……” 答案并不同,但两人微微一怔之后,便都立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想到一块去了。 “看样子你也想到了……” 云霄笑着道:“朝歌乃是大夏气运凝聚之地,妖邪隐迹,不敢直视,而老经院则诠经释文,文运昌盛,功德无俦,天谴乃世生妖孽,感应上苍,因而降劫毁之,这等样的劫难,已远非寻常炼气士可以以一身修为横渡,然而老经院,却一定可以想到对抗的办法……” 方寸听了,默默点头。 心道,我想的与他想的还是不一样的。 他想的是如何让老经院想办法解决我的问题。 而我想的是,是如何把老经院的人绑在身边,要死一块死…… 但他很顺理成章的转化了一点微表情,表现出一副和云霄想的一样的样子。 “老经院愿意帮我?” 他只是微一沉吟,笑着问道。 “老经院还不知道你出了这样的问题……” 云霄微一沉吟,道:“刚才我就是在纠结,是将你现在的情况如实告诉他们,还是替你隐瞒一下……毫无疑问,我虽然是老经院真传,但隐瞒了此事,怕是又要被逐出师门了!” 方寸笑道:“所以你的答案是?” 云霄眼珠子动了动,忽然低声道:“以后咱们平辈相称好不好?” 方寸笑着,左手搭在撑伞的右手之上,道:“云兄……” 云霄大喜,忙忙的回了一礼:“客气客气!” 然后他笑道:“方兄,你可知在无相秘典传出去之后,而今天下大势如何?” 方寸道:“不敢请教……” 云霄笑道:“乱了,实在是乱了!” “三大神王,十二路小神王,连同诸地能人异士,齐赴朝歌,定要治龙城之罪,而龙城神王,也意识到事情大败,龟缩不出,朝歌之中,皇族与各方院首,尽皆一心,状告龙神王,虽然如今的事态,还不算太严重,但是天下大势得变革,已经让他们有些警惕了……” 云霄说着,然后看向了方寸:“但你真觉得,他们都信了是龙神王所为?” 方寸摇头,道:“想必也有不少怀疑我的!” 云霄摇头:“不是怀疑,而是很多人本身就是这么想的,只是无法向你发难而已!” 方寸自然明白。 问天山一事里,方家得到了许多大夏义士相助,让人明白,方家还有极大的底蕴。 而且在此事中,方家还是以受害者形象出现,就更让人不好指责。 自己,本来就是凭着这点子微妙的心理,才甩了这口大锅。 但若想能瞒过所有人,还是不可能的。 云霄道:“而若是无法发难的话,那诸方,便也都在想着如何抢你……” “说到这里,我必须向你承认一件事……” 他微微一顿,认真道:“其实我是卧底……” 方寸面上并未露出什么诧异的神色,只平静问道:“哪一方的?” “尴尬的地方就在这里了……” 云霄慢慢回答:“好多方派我过来的……” 第三百五十五章 真够稳妥 从第一次见着云霄,就感觉他不对劲。 这货明明是一方郡守,且还是一个在鼋城极为受人尊重的私生子,还是朝歌某位郡主的未婚夫婿,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都是位高权重,前途无量,可是这等样人,居然一直甘心在自己身边呆着,甚至二话不说,便跟了自己深入南疆,经受那等随时丧命的大险…… 就算是有凰神王的威仪压着,也不怎么正常。 所以方寸很早就想过,云霄与自己结交,是不是会有什么问题。 之所以无法确定,是因为这人太坦荡了…… 当然,他也没想到,这人居然坦荡到,直接告诉自己他其实是一个卧底…… 更没想到的是,他还不只是一方派来的卧底…… …… …… “其实很合理吧……” 云霄无奈的向方寸解释着:“鼋城对你没有恶意,但也好奇,而我是鼋神王私生子,也是惟一死了他不会心疼的儿子,所以鼋城派我到你身边来,摸摸你的底,是不是很合理?” 方寸听了,轻轻点头:“很合理!” 云霄又道:“我是斩尸观传人,而斩尸观对你很感兴趣,派我过来,合不合理?” 方寸只好点头:“合理!” “我在朝歌还有个未婚妻,她爹想知道仙师的秘密,让我打探一下,合不合理?” “合理!” “其实当年被掳到南疆的时候,有位大妖柱暗中对我示好,买通了我,所以如今在温柔乡出了事情之后,他就暗中传信让我盯着你,确定温柔乡的事情究竟是不是与你有关……” “这算不算合理?” “也算……” “然后就是当年在朝歌的时候,我还参加了几个秘密结社……” “我觉得挺够了,不用再说了……” “……” “总而言之就是这样了……” 云霄看起来,似乎有些欲哭无泪的样子:“我自忖自己生得也是仪表堂堂,浓眉大眼,一身正气,结果他们都觉得我是个该当卧底的料,所以都把我派到了你身边来?一个两个的我还能拒绝?一下子来了这么多,搞得我想告个假回去处理自己的事情都没有功夫啊……” 望着云霄那张确实有些痛苦的脸?方寸忽然发现他是真的苦恼。 然后他就忍不住笑了?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反卧底!” 云霄说的很郑重,也很严肃:“我要帮你?就是从这里开始!” “哦?” 方寸看了云霄一眼,现在倒是觉得真有些好奇了。 “找我卧底在你身边的其中一个?便是老经院!” 云霄道:“老经院皆修《书经》?内中多有饱学儒士,诠经释义,教化万民,而今仙帝不在?他们便也有一方重任?那就是观大夏气运,护正统大宝,然而无相秘典出世,人人参悟,大势难抵?虽然还不至真个动摇了根基,但那让人不安之意也已出现?因此,老经院也成了第一个在我卧底之后?对我发了命令之人……” 方寸微微一怔,转头看他:“让你要我的命?” “怎么会?那帮子老儒最爱骂人?杀人却是极少的!” 云霄急忙摇头?道:“况且,这件事已经由龙城来顶了,就算各方都猜到了些什么,也不会向你下手,说句不好听的,你方家老二的脑袋太小,还顶不住这个锅,老经院也不会在这时候向你发难,他们更关心的,乃是这件事是不是到此为止,会不会再有其他什么……” 方寸闻言,已反应了过来:“所以,他们是想看着我?” “对!” 云霄点头:“而且是把你拉到身边,看着你!” 微微一凝,他脸色变得凝重,然后补充:“甚至说,将你关在老经院中,以免生事!” 方寸闻言,已是微喜:“太好了!” “……” 云霄一怔,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老经院给我的命令,便是想办法说服你!” 他缓了一缓,道:“老经院打算将你收去,做个名义上的弟子,实际上就是为了看住你,但如果他们直接下令的话,却惟恐你拒绝,毕竟,如今满天下,不知多少目光在盯着你,如果你拒绝了老经院,便符合了很多人的心意,说不定帮着你拒绝,老经院也没有办法!” “也正因此,老经院让我说服你,甚至坑你一下,自愿入院!” “……” “那岂不是正好?” 方寸笑着开口,眼睛都微微一亮。 “唉……” 云霄苦笑了一下,道:“老兄,这是老经院在不了解你的情况下,你觉得如果他们知道了你现在脑袋上就顶着一片乌云,随时有可能遭雷劈……他们还会同意你入院去吗?” 方寸微微点头:“这确实是个问题……” “所以这时候就要用到我了……” 云霄笑了起来:“恰好我能帮到你……” 方寸明白了他的意思,便笑着点了点头,道:“可以!” 云霄也轻松了下来,道:“你先避一下!” 方寸手里撑着伞,笑道:“不用,你只管做你想做的就是了!” 云霄倒是有些疑惑的看了方寸一眼,见他不是在开玩笑,便知道他定然有什么方法,但还是下意识的走开了两步,却是从袖子里取了一道符篆出来,夹在指中,微微运起法力,这符篆便自动飞天而起,金光闪烁之间,便见得一道长须飘飘的影子,显化在了半空之中。 那影子一现身,下意识的左右看了看,声音都压低了: “如何?” 云霄这时候也是一脸凝重,沉声道:“幸不侮命!” 那影子松了口气,笑道:“你是如何做的?” 云霄郑地有声,道:“得了衡先生之命,弟子哪里敢怠慢,刻意结交那姓方的小子,终日给他灌输我老经院之底蕴荣耀,再加上此子因得龙城之事,本就胆寒,这时候只是担心会牵连到自己,一直都想着找个靠山,听了我的忽悠,他便立时动心,答应入老经院了……” 方寸:“……” 但那影子听得,却是甚为自得,捋了一下长须,道:“做的好,不过这无相秘典……” “也问清楚了!” 云霄沉声道:“这方家老二是个胆小如鼠,只有小聪明的家伙,他最初确实偷偷的修炼过无相秘典上面的内容,但是越是修到后来,越是害怕,早就不敢藏着,若是直接毁了,又担心别人不信,便直接趁着那问天山之事,将这无相秘典交了出来,也好撇清自身……” 方寸听着,不由得有些牙疼。 “果然不出老夫所料……” 那影子却是低低一叹,道:“不过,总还是要将此子留在身边看着的比较好,那无相之路,太过可怕,影响也太远,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们也不能赌,所以必须……” 云霄忽然打断了他的话,似乎有些苦恼的道:“不过,让他入老经院,还有些问题!” 影子一怔:“你说!” 云霄道:“这方家老二虽然胆小如鼠,但又是个特别要面子的,他说,当初自家的兄长入朝歌,乃是因为天纵其才,仙帝亲自招之,而他若入朝歌的话,主动投过去,不免有些难堪,因此希望老经院出言招之,如此,好歹也能算是他靠了自己才名,被老经院选中……” 那影子松了口气:“原来是这等小事,放心,老经院本来就会宣召天下,以免别人抢他!” 云霄忽又显得有些为难:“还有件事……” 那影子道:“你一并说出来!” 云霄急忙点头,道:“这方二有几个同窗好友,他想一并带着,也好互相照应……” “呵呵……” 那影子冷笑了起来:“原来这方二是个小孩脾气,就现在那无相秘典掀起来的大祸,他们整个柳湖都填进去,怕是也掀不起什么水花,他倒还想着要靠几个朋友来照应着……” “罢了罢了,记名弟子的名额多得是,让她们过来旁听!” “……” 云霄闻言,已是大喜,忽然又道:“还有件事……” 那影子已经有些无奈了:“你还有没有完?” 云霄顿时有些委曲:“弟子刚刚立了这等大功……” 长须儒士急忙安抚起来:“罢罢罢,你讲便是了……” 云霄精神一振,道:“你知道的,我在鼋城,还有几个不争气的弟妹……” 长须儒士顿时大皱眉头:“咱们老经院,可不是随便什么神王之子都可以进来的……” 云霄低低的一叹:“我出生入死……” 长须儒士立时道:“咱们老经院也是赏罚分明的,你须分得轻重,眼下最要紧的,便是确保那方家老二莫要改变了主意,只要你能一路看着他,老老实实进入我老经院的大门,其实些许小事,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老经院记名弟子的名额,那好歹也还是有几个的……” 云霄道:“记名弟子……不大好吧?” 长须儒士沉默了,过了一会,道:“最多三个!” 云霄大喜:“谢衡先生!” 长须儒士似乎不想理他,冷声道:“方家老二何时可以入朝歌?” 云霄忙笑道:“我已把他劝得明白,随时可以动身,就看我老经院何时开口了……” “你虽然有些滑头,但做事还是稳妥……” 长须儒士叹了一声,精神振奋,道:“我立时准备,诏告天下,收他入老经院!” …… …… 云霄收了符篆,笑着转头向方寸看了过来:“成了!” 方寸撑伞站在原地,一时心中有千言万语,最终只是向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第三百五十六章 狐妖宝藏 两世为人,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当着自己的面,把自己给卖了,且卖的过程中,还对自己大加污蔑诋毁,坏了自己的形象,替自己大捞好处,而最关键的地方在于…… ……自己不仅不能生气,还得对他说声谢谢? 方寸道:“谢谢!” 云霄大笑:“自家兄弟,客气什么?” …… …… 出来之时,尚是心间压抑烦闷,乌云盖顶,而今回去,乌云依然盖顶,但心间却已有了主意,方寸的心情,自然也是轻快了许多,终又有了精力,将些许事务,一一厘顺了。 先自与云霄一起,顺步来到了南山之中。 曾几何时,柳湖之南,乃是一片莽山妖窟。 城外妖魔食人作乱,城中炼气士又勾结妖魔炼妖丹,一片污浊。 便是自家兄长首次扬名,或说首次成为别人眼中的刺,也是从这南山开始…… 但如今,形势却已大不一样。 入得山来,妖氛全无,倒有几分灵气滋长,尤其是到得了山间,便见非但不像此前那般妖气横空,人烟绝迹,反而山间时见农户劳作,送茶送饭,而在如今这南山里的惟一妖窟小清溪周围时,更可以见到,周围居然立起了不少粗糙的狐仙祠,有些还有新烧的香火。 “拜见小师叔?拜见云公子……” 见得他们两人过来?新近回归的小清溪一脉,急急过来拜会。 狐萤留在了温柔乡?而如今的狐族族长?便暂时由年龄最大的狐眉任了。 曾经在温柔乡饱受催残的她们,此番回来?也觉得一切皆与曾经大有不同,本是在南疆落得一片凄惨?回来也要夹着尾巴做妖?却没想到,因着她们之前走时,曾经“托梦”示警,因而在周遭百姓们心目间留下了极深也极好的印象?竟是在周围建起了不少狐仙祠。 而一见这山里曾经的狐仙们回来了?莫说喊打喊杀,一众百姓甚至有不少都激动感恩,前来拜谢的,而以前,那些城里视她们为猪狗?山间看她们不顺眼的妖魔,也皆态度大变。 城里的炼气士?无论书院还是城守,都老老实实?井水不犯河水。 而山里的妖魔…… 几乎死绝了! 也是回来之后,她们才真正的了解?当年在她们这一族离开之后?柳湖城发生了何等样的大事?那么多猖獗厉害的妖魔,居然皆被柳湖城的炼气士,一夜之间杀得干干净净,族离子散,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也始终没有几个敢回来的,更不用说恢复当年的气候了…… 所以,如今的她们,虽然老弱病狐两三只,但硬是成了这山间势力最大的。 虽然也有一些山野精怪,躲在这山里修行,但她们略作收伏,也就变成自己人了。 “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方寸在小清溪略略一坐,便见得这群狐妖已经将破败洞府,收拾的极干净。 笑道:“此番回来,可有不满之处?” 那老妖狐狐眉急忙道:“不敢不敢,我等有此残命回来,能在山间终老,便已是万幸!” “也不必如此小心!” 方寸道:“如今鼋城已与南疆和谈,互通商贸,便也不再是之前那等剑拔弩张之气焰,不仅是接境双方松了口气,便是你们这些留在了大夏修行的妖类,日子也会好过很多,尤其是在柳湖,只要你们不先犯过,那便不会有人找你们麻烦,而至于修行资源与法门……” “狐萤留在南疆,是应我所请,便该有补偿!” “初期的修行资源,一应灵丹之物,我会给你们提供,也算是给狐萤的月饷,而功法的话,狐萤如今便在南疆,趁着这番大变,凭她的心计,爬起来是不难的,自会帮你们寻来!” 几只狐妖闻言大喜,感动的再次拜倒,连声称谢。 不久之前,还是活下来都是奢望,如今居然连修行资源带功法,都有着落了? 那自己这一脉,岂不是不仅有希望活下来,还有希望更上一层楼? “小师叔,您请跟我来……” 这狐眉大受感动之余,忽然起身,在前带路。 方寸与云霄倒是好奇,一路跟了过来,却见这狐眉在山间走的弯弯绕绕,渐入深山,约行了二百里路,已经来到了一处极为隐秘的山谷,却又在这谷中,找着了一截残碑,狐眉熟门熟路,在这碑后三五丈处,打开了一道暗门,进入了窟穴,里面却是几只破烂箱子…… 云霄拿脚尖碰了碰箱子,哗啦一声,已经朽杯的箱子便裂开了。 里面顿时流出了不少瓶瓶罐罐,皆是灵丹妙药,甚至还能看着几块龙石。 “还请公子恕我们之罪……” 狐眉急急的跪了下来,告罪道:“其实,当年我们清溪一脉,一直守着这个宝藏的秘密,当时的狸先生之所以要掳走小灵儿,逼走狐萤,也是为了夺得这个宝藏……依理讲,当年是公子救了我们小清溪一脉,我们便该将这宝藏双手奉上,但我们……我们那时多心了些……” “所以,你们现在倒要将这宝藏给我了?” 方寸看着那“宝藏”,笑着说道。 狐眉臊的低了头:“这是公子您应得的……” 她们当初将小狐狸留在方寸身边,也就有过要将这宝藏留给方寸的意思,只是没有明说,毕竟,小狐狸乃是嫡传,她知道这宝藏的秘密,若是方寸对她好了,或是对她不说,这宝藏,便是她的一个筹码,只是连她们也没想到的是,这么多年过去,她们回到了族地…… 小狐狸此前过来帮着他们打理,竟是忽然说了出来,这宝藏仍然堆在了这里,没人动过。 她们又惊又喜,仿佛白嫖了一个大的。 当然了,她们也不是不知事的,看看如今的柳湖的形势,还是决定献给方寸。 方寸与云霄,看着狐眉紧张的样子,又看了看那宝藏。 忽然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狐眉有些傻眼,不明白这俩人为何忽然大笑了起来,也不敢问。 “你们自己留着好啦!” 云霄笑着捡了一块龙石,看了看,又扔回去,道:“还有这宝藏不能一直藏着了,该用就用,龙石放的太久,又保存不善,如今内里的龙气已愈发的稀少,快变成石头了……” “至于你们想报恩……” 他看了狐眉一眼,笑道:“你们家那只小狐狸,跟在我这位小师弟身边,每日里的吃穿用度,打磨根基所消耗的,各路高人指点与传承,身上穿的戴的,平日里用来练字的笔墨纸砚……呵呵,就你们留的这个宝藏,全搭出来,怕是还不够她现在一个月的花销呢……” 狐眉顿时呆住了,眨着一双老狐眼,模样有些犯傻。 宝藏…… 一个月花销…… 她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算这笔账了…… …… …… 在狐眉呆傻傻的目光里,方寸与云霄两个好奇而来,兴趣缺缺而去的人离开了一片南山,倒是没有过多取笑,两人也确实都不是那种不懂得苦日子的,这地下埋着的宝藏,对于山间野狐来说,倒确实算得上是“宝藏”了,不过对他们两个而言,也真就只是花销而已。 没那么多宝藏埋在地下,真正的宝藏,其实一直就在世间,在众人手里。 不过重点也不在“宝藏”,而在于狐狸们舍得献出来这件事。 “现在看,你倒真有几分先生的弟弟那模样了……” 云霄倒像是对方寸有了些别样的看法。 …… …… 回到了城中时,诸人皆在,尤其是聂全,早已等的不耐烦了。 回到柳湖之后,聂全因为自己一直在柳湖当差,而其他人却是在外地求学,因而自觉得自己比他们更多了几分主人的架势,因此一直喊着要宴请,只是前几日刚刚回来,方寸要在家里陪伴双亲,后面又因为某道领悟而闭了关,他这场宴请,竟是一直都没能排上。 好容易看到如今方寸出关了,自然要赶紧安排。 对此方寸倒不介意,只是一回来,就看到自家老爷子正坐在了凉亭里,闷闷的喝着茶水,老太太则是带了两个丫鬟,一边喂着塘里的鱼和蛤蟆,一边没好气的训着总是爱偷吃的夜婴,最主要的,便不动不动就向方老爷剜上一眼:“说了不能打筒子,非得打筒子,该你输……” 而在另外一边,鹤真章则是眉花眼笑,抱着一匣白花花的银子乐不可支。 方寸一下子脸就沉了。 五钱银子得底子钱,你也能赢走上百两? “今天既是聂全师弟有心,自该好生小聚,痛饮一番……” 方寸先应了聂全之邀,然后又道:“不过最后会钞时,还是鹤师弟来好了!” 说着笑道:“毕竟你在城守缉妖司,赚得少些!” 鹤真章闻言,顿时呆了一下,猛得将匣子抱紧:“凭啥?” 方寸笑着看向了他,道:“你们乐水宗近几代里,可有入过朝歌老经院听讲的?” “没有!” 鹤真章不知他为何这么问,下意识回答:“前几代里也没有,老经院哪能随便进?” “本来这一代应该有一个的!” 云霄适时的在一边帮口:“但现在也没有了……” 鹤真章愣了一下:“为啥?” 方寸没好气的道:“因为你品行不好,不懂得尊老!” 第三百五十七章 老经院三请方二先生 那天晚上,鹤真章将自己所有赢来的银子都花了出去,还倒贴了三五百。 他实在是有些不明白,为何如今修为高深,已达金丹境界,别说自己这些同窗,就连白厢书院里的座师与城守白化鲤等人,都远未能及,且在整个鼋神国,甚至是在大夏,都声名日涨,不知有多少对其心怀敬仰,尊称其为一声“方二先生”的方寸,为何要摆流水席? 而且是从方府大门开始,摆了差不多一整条街。 就连书院的座师与先生,柳湖城的城守与神将等等,居然也只能在这里吃席。 尤其不明白的是,非但方二先生,设下了这么一溜儿流水席,任是左邻右舍,都可以过来吃不算,而且在隔壁的老大爷喝多了,拉着方寸的手定要将自家的重孙女许配给他时,方寸甚至还一边害羞,一边认真的跟大爷讨论了半天这个聘礼钱究竟该怎么出的问题…… 事后老大爷抱怨了很多年。 我家重孙女长的又周正,人又壮,好生养,要你家二十吊聘礼钱过份吗? 当然了,无论如何,这一趟席面,看起来是极融洽的。 无论是书院里清高自矜的座师与先生,还是高高在上的城守与神将、文书们,只要坐在了方寸这趟席上,便立时都没了架子,平易近人,谈笑自若,后来小清溪的狐妖们也在狐女小青灵的拉扯之下,羞涩的坐在了席的末尾?诸人居然还遥遥举杯示意?算是结识了一番。 “唉,去给老二收拾东西吧?估计这一趟在家里住不了几天了!” 方家老两口见了?心下也有些郁郁,但还是嘱咐了一声管家?提前备着了。 …… …… 当然,在这一片热闹里?倒是当以请客的鹤真章?以及白厢书院的同窗孟知雪、梦晴儿、雨青离、聂全等人最为魂不守舍,彼此眼神稍稍一对,便能看到眼底那深深的惊奇。 “他们说的,那老经院的事情?是真的?” 这话问了出来时?他们的声音都微微有些发虚。 朝歌有仙殿,更有三山四院,七十二宫,百八神殿。 其中,便以三山四院最为闻名。 三山乃是?丹鼎山,炼神山?观云山。 四院便是指,老经院?参天院,洞幽院?轮回院。 …… …… 此三山四院?便是整个大夏朝堂?参悟《七经》的天下宿老英才所在之地,他们论起地位,不如朝堂诸君,皇族诸子,动起手来,依着朝歌里的一个笑话来讲,便是街上的地痞流氓,怕是都比他们厉害些,可偏偏,这些人参研经义极深,玄妙领悟,堪为天下正统。 他们不是宗门,却在诸宗门之上。 他们不是各地神王,但骂起神王来,那是一点情面也不讲。 便如南凰神王这等存在,被骂急了,也只敢踢了那老院主的拐棍而已…… 就这么猛! 而在三山四院之中,其中又当属老经院最强。 此院本就是执掌大夏根基所在,观气扶运,地位非凡,地位之高,远超人想象。 便如,如今鼋城正搞得热热火火的商谈,最初便是因为老经院的支持而一力推行,又如这一次无相秘典引发的暗流,也是老经院第一个说破了其中玄秘,跳出来破口大骂龙神王,才使得如今这天下人人皆骂龙神王,把个底蕴浑厚的龙神王,骂的已经狗血淋头了…… 而也正因着老经院有这等地位境界,众人才几乎难以想象…… 就连自家宗主与大长老,怕是一听有机会入老经院听讲,都会立刻欢喜的一蹦三尺高,跪谢先祖庇佑,然后立时巴巴的掐一掐大腿,从这个美梦之中悲催的清醒过来…… 自己这几个人,却只是修行路上的小辈,区区凝光境界…… ……居然有机会入老经院? …… …… 下意识的,他们几乎当方寸和云霄在说笑。 不过,也正因为方寸和云霄,是当个笑话讲的,反而让他们不得不信。 只是信过了,也心间彷徨。 不用问,凭自己的资质与些许名气,定然是没有资格入老经院去的,那么…… ……自己是沾了方二公子的光? …… …… “怕是与我的关系,没有想的那么大……” 而在席间,与人讨论了一会聘礼之事,又敬了几杯酒的方寸,已经回到了卧房之中,实在是因为一直撑着这把伞,看起不像个样子,咱方二公子,那也是得要脸面的呀…… 这一次入老经院,自己是必要去的。 不过云霄不但帮自己解决了问题,还趁机给鹤真章等同窗也争取了这个机会,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或许看起来,这只是云霄知道自己与这几位同窗交好,趁机卖给了自己一个人情,但方寸却心里清楚,云霄做事,看似荒唐,实则大有深意,事情没这么简单。 归根结底,孟知雪等人入朝歌,皆是因为一个原因。 南山盟! …… …… 问天山一战时,南山盟的名头传开了。 乍一听去,似乎也只是一件偶然的小事,可南山盟这名头,却不可小觑。 世间宗门世家无数,有几个能在此时比得上南山盟之名的? 或许有人花点心思,便可以了解到,这南山盟,不过是柳湖一小小书院,几个幼稚学子搞出来的,不过小打小闹,但在经过了问天山与温柔乡之事后,这小打小闹,便意义不同了。 仙师方尺,名满天下,受过他恩泽之人,谁也不知有多少。 而如今南山盟之名传开,便注定了,这些人随时有可能化作南山盟之人。 南山盟弱小时,不过几个稚子。 强大时,便有可能一下子囊括了大夏无数炼气士。 所以,也正因着这个原因,朝歌那些心细如发的人,不可能会放任南山盟不管。 而南山盟小五子,正因这个原因,才会入那些大人物法眼。 …… …… “柳湖方寸,天资惊世,学蕴无双,奉大夏仙帝育才之命,禀老经院历代先贤教化之心,特赐此诏,命方寸入朝歌,参经论法,不负其才,不毁其志,不违我昭昭天意……” 老经院的诏书,来的比想象中要早。 不过三天时间,便忽然有一道“经诏”,瞬间传遍了天下。 落在方寸眼里,这经诏是已经等了三天,落在旁人眼里,却是突如其来。 一时间,方寸之名传遍天下,人人议论。 众所周知,老经院地位高,架子也大,若是择徒,规矩多到无数。 每十年一度,才会召开大考,命天下诸子前来受考,得到了座师们允许,才会进入老经院,而他们允许的,进来就进来了,可是他们若不允许,或是看不上,那就谁也没招,毕竟,别说是什么神王皇族了,当年仙帝曾经下旨,让自己的一个孩儿入老经院,都被拒绝了。 事后老经院的座师们私底下还吹呢…… “若是正说起来,那位七皇子也不是没有资格进来,但我们不能同意呀……” “连仙帝都不敢拒绝的话,老经院还拿啥去跟人拼风骨?” “……” 而老经院在大考之外,招人入院,先例也有,还挺多。 但一般来说,都只是“赐”下一个机会,表明给你个机会,进来旁听。 而更高级一些的,则是“布”下一个机会,这就代表,让你进来,还是做正常弟子。 最为顶尖的待遇,便是“奉”来一纸邀约,这代表,是请你过来讨论的,同辈相称。 …… …… 而这,也正是方寸这件事让人吃惊的原因。 虽然方寸看起来,乃是得到了老经院“赐”下的诏令,入老经院去旁听。 可是老经院那书诏里,言辞恳切、客气,却几乎是请他论道一样了。 只区区几句话,却立时让天下人大吃一惊:那柳湖方寸,年岁不大,修为也不甚高,老经院怎么会对他这么客气,不仅满天下的宣布,言辞之间,竟隐隐对他颇为重视了? 倒是鼋城,有不少听过方寸讲经的小辈炼气士,一时又惊又喜。 早就知道方二先生绝非池中之物,你看,老经院这可不是过来请了么? …… …… 而对此诏,方寸态度严明,让云霄去答:“不去!” 这消息一传出,却立时比老经院传来的消息更为惊人,名满天下的老经院,已然如此客气,给了你一个进入老经院去旁听经义的机会,天下人人削尖了脑袋想要,你居然拒绝? 就连云霄,也有些为难:“咋得,到这时候了还拿架呀?” 方寸笑道:“一开始怎么说的来?” “此时去了,我怕是没那么容易进门……” …… …… 不知云霄怎么回的,不过两天,老经院第二道诏令传出:特“布”此诏,召方寸入院! 方寸坚决回答:“不去!” 此消息传出,实在不知世间惊到了什么样子。 已是布诏,居然还是拒绝? 这位方二公子,是否太狂妄了些? 尤其是对老经院来说,居然两次相召,姿势有点低了吧? …… …… 又过了只一天,老经院传诏:特“奉”此诏,邀方二先生入院! 这一刻,方寸呵呵大笑:“准了!” …… …… 他心里明白,以前大家都拿咱当小孩。 但从今个开始,起码在面子上,他们得拿咱当“先生”了。 第三百五十八章 群魔随行 方二公子临出发时,整个柳湖城都是热闹非凡。 上一次方二公子走时,左邻右舍,柳湖同窗,倒是有些来送的,但是书院、城守,以及这城里的大大小小世家主等等,却是几乎没有什么人现身,毕竟那时候的方家,还风雨飘摇,前途未卜,而如今,方家在很多人眼里看来,仍然是风雨飘摇,前途未卜,但却不一样了。 非但书院院主、座师,城守、神将、文书等皆来送行,便是各小世家,也来了不少。 原因无他,此前方家风雨飘摇,是毫无抵挡能力的风雨飘摇。 如今的风雨飘摇,却是方二公子已渐渐显露了方家底蕴之后的风雨飘摇。 不说方寸如今在清江打下了根基,在鼋城也颇有名望,如今更是被老经院先后三次,发诏相催,仅仅是那问天山一战,出现了那么多顶着南山盟名号的人,便已足够让人三思了…… “老二啊,你才回来不到半月,这就又要走,何时才回来啊?” 方家二老虽然在看到方寸早早的就宴请左邻右舍时,便已猜到他会走,此时仍不免落泪。 尤其触动他们的,还是方寸此去往朝歌这件事。 当初方尺便是去了朝歌,从此再也未回。 旁人家都觉得孩儿去了朝歌,乃是无上荣耀,只有他们,反而心间担忧不已。 “二老放心,我与兄长毕竟不同!” 而方寸看着两位老人,则笑着保证:“我此去朝歌,多则三年,少则半载?定然就会回来,到时候身上便轻省了,也不必再往宗门去?只会在宅中陪伴?为二老颐养天年……” 两位老人一听?又惊又喜。 尤其是方夫人听着,紧张的拉着方寸的手,道:“媳妇得一起带回来啊……” 方寸汗颜:“二老养好身子便是?媳妇不必担心?孙子也会有的……” 旁边的曲老先生听着此言,笑着捋须,向方寸道:“方二公子非池中之物?总是要往朝歌走这一遭?只是你也需得记着?朝歌绝非善地?藏龙卧虎?风刀霜剑?纵是你机巧聪慧,也须处处小心,尤其是遇到了丹鼎山的人……大可不必说老夫如今在你方府之中……” 方寸点头,笑道:“老先生打算何时回朝歌呢?” 曲老先生听着此问,却是微一沉默?旋及笑道:“许是一日不回?许是明日便回!” 说着?声音倒是压低了:“还要谢你的《无相秘典》……” 方寸明白他的意思?笑着揖礼,与之告辞。 他早就知道,曲老先生留在自己家中?是为了炼丹。 这丹自是没那么容易练,否则不会守着一条龙脉,都始终不得有大突破,但那毕竟是以前,而今,方寸带了黑湖主人回来,虽然这爷俩一见面,便搞得大不愉快,几乎要在方家抄起了刀子,但两人都是面黑心冷之人,一蛊一丹,互相参研,彼此也定然会大有进境…… 二者,《无相秘典》传世,曲老先生也不会看不见。 内中,有观想龙脉之法,若是曲老先生可以参透,那必是大有可为…… 毕竟,能够终日守着一条龙脉炼丹的,着实没有几个啊…… 就连方寸,都没有这福份…… …… …… 数次现身,谢过了诸位乡亲父老之后,方寸一应人等,便自登舟而去。 随法舟腾空,渐渐往北之际,柳湖城上空,也终于慢慢放晴。 柳湖城众修,各自惊叹:“此前城中传言,说是因为有图谋不轨之人觊觎方家,因此才有大神通者,扯来乌云,遮住天日,我还想着太玄乎了,如今见方二公子一去,便立时云散天晴,可见这传言是真,举手投足之间,便自招云唤雨,方二公子如今可真得算是……” “是哩,是哩!” 那位曾经试图将自己的重孙女许给方寸的邻居老大爷信誓旦旦的说:“那天喝酒时咱还跟方家小子聊了,当时我就嘱咐他来着,你小子把云彩召来,那就召来了,最多就是晒衣裳不好干,但是只能召来云彩,却不能让他雨,不然地里那么多庄稼,可不都得涝了?” 周围人听了,顿时皆肃然起敬:“他大爷还是他大爷……” …… …… 法舟行走,乌云也跟着飘去。 在地面之时,尚自不觉,而今到了半空,更见乌云滚滚,森然压迫。 一眼看去,这乌云都望不通透,乍看着,似乎普通,但细看去,便又觉得,里面蕴含着无尽滚滚戾气,来回袭卷,甚为可怖,看那狂风呼啸之间,似乎可以直接将人撕裂一般。 不过,分明云中有着这等凶威,但法舟过处,便云气散开,全不沾法舟半点。 就连方寸,都不由得有些啧啧称奇: “这天谴倒是讲究,似是除了劈我的时候,一点也不浪费力气……” 悠悠叹着,他来到了法舟的甲板之上。 只见天地苍茫,幽幽荡荡,滚滚云气,沿着法舟飞过,似乎一片真实云海。 如今柳湖城已经渐渐远去,再也看不见那些前来相送的身影,可是在如今的法舟周围,若是仔细去感应,便可以隐隐察觉到,正有数之不尽的身影,正伴在法舟周围。 方圆百里之内,以法舟为中心,无数袍服各异的人,行走在大地之上。 有的看起来,像是游走四方的散修,只是身形很快,目光如鹰,随时看着周围的人。 有的像是送护货物的客商,走的慢吞吞,但身形到了无人之地,却倾刻消失。 也有骑了异兽,在后面慢慢随行的。 也有架起飞剑,在法舟前面百里之外探路的。 若非说一个特点,那就是这所有的人,看起来都不像是好人,虽然他们里面有些装得一本正经,瞧着似乎像是一脸和善的样子,但稍稍表情一变,那就是十分的阴险,修为也有高有低,高者已近元婴,低者不过筑基,或是各自,或是三五成群,忠心耿耿的守着…… 而且,他们每人的袍服上面,都插了一朵小红朵。 …… …… “当年离开柳湖,还曾想着,若有一日,可以群魔相随就好了,没想到……” 方寸自然能感觉到他们的存在,忍不住笑着:“如今还真有了个仨瓜俩枣的!” 如此想着,指尖轻轻一探,便有一道蝶影,轻轻浮现。 然后,方寸就让人放缓了法舟,慢慢等着。 不一刻过去,便有数道戴着斗笠之人,远远的赶了过来,皆飞身登上了法舟,然后走进了舟厅之中,在方寸面前一溜儿单膝跪倒,然后一个个的皆将头上斗笠给摘了下来。 最中间的,正是白扇子林机宜,左侧,则是虫师怪离、红桃娘子、鬼书生三个,另外一边,看着倒是有些眼生,方寸自己都定睛看了看,才想起来是老孤头、辰老怪、陆蝇三个,他们七人,正是当初自己最早收伏了的,只是林机宜与红桃娘子等人,当初陪自己去了清江郡,所以更熟络一些,老孤头、辰老怪、陆蝇三个,则是留在了柳湖城守家,都快忘了…… 不过,如今既召他们来拜见,这三人自忖身份,便也赶着来了。 “这一次做的不错!” 方寸目光扫过了他们,轻轻称赞道。 林机宜顿时大喜,刚想回答,忽然心里多想了一步,抬头偷瞧。 然后就见方寸是朝着鬼书生说的。 他忙低下了头,心想幸亏自己还没有飘…… “这厮是真的小心……” 方寸心里想着,笑着向林机宜道:“不必紧张,你做的也不错!” “都是公子栽培……” 林机宜这才急忙回答,然后双手奉上了一个账簿。 小狐狸转交了上来,方寸翻开一看,也是目光微凛,但没有露出来,只笑道:“不错!” “回禀公子……” 林机宜道:“此前妖丹之事,属下赚得一笔,又依着公子吩咐,趁机收购了更多商队,大半钱财投入了其中,在与南疆的的商贸之中,好好占了一位,然后鬼书生那边,也同样赚得一笔……一大笔,只是银钱太巨,不好押运,只此只能暂时存在了鼋城那边……” “回头运到凰城!” 方寸吩咐了一句,又道:“我看周围多了许多陌生的……” 林机宜忙道:“回公子,公子此前吩咐,让我们挑几个福缘深厚的,到公子手底下侍奉,我等一直未忘,只不过,如今生死符倒是用得少了……主要是一般都不必给,如今手上赚得的银钱越来越多,各方散修,甚至是宗门、世家……神宫,都是尽可挑选,甘为所用……” 说到了这里,他微咽了口口水,道:“说真的,所向披靡,我都有些……怕了!” 方寸看着他,轻轻笑了笑。 钱财,无论是在哪个世界,都是非常有用的。 只是这一方世界,因着炼气士的强大,遮住了许多本质上的东西,以致于他们时常会有些事情看不真切,但是如今,林机宜掌握了这么多资源,却是隐隐的生出了感觉…… 生死符,自然是控制人的不二法宝。 但是,当钱财多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生死符又算什么? 更何况,林机宜手里掌握的钱财,已经不仅仅是多…… ……是非常多! 第三百五十九章 一不小心玩大了 能让方寸感觉多的钱财,并不多。 能让他感觉“非常多”的钱财,那就更少了。 实言讲,刚才他看到了那账簿上,心里都真正的吃了一惊,太能赚了…… 那十万妖丹,赚到的钱,便已经是出乎意料的多,其中甚至许多不是金银,毕竟金银难以凑齐,而只好以龙石替代,而龙石,居然也凑不齐,只能添杂了许多金银财宝,而在这个已经算得上是惊人数字的面前,那鬼书生赚来的银钱,居然又比林机宜还多了许多…… 简单来说的话,那个厚厚的账簿,记录的每一笔交易,都异常惊人。 最恐怖的是,每一页都有十几条这样的交易…… …… …… “或许我要打造出一个畸形的怪物出来了……” 方寸自己忍不住吐了口气,心里暗暗的想着。 如今的林机宜等人手里掌握的资源,能说多,但还称不上是一个怪物。 可方寸心里明白,这只不过是个开始。 他已经提前向林机宜说过,让他抓住鼋城与南疆和谈,互通商贸的机会。 而又因为南疆妖使与朝歌仙使的谈判,初时极不顺利,所以许多老牌商号,都等的不耐烦,或是不看好,皆有些准备不足,而一开始就信心十足的林机宜,自然占到了极大便宜,更关键的是,在刚刚与南疆和谈成功之后,他又发了一大笔财,偏又十分听话,所以拿着大把的银子?一点也不心疼的往里砸,于是,这也就导致了得到与南疆通商的各大商号里…… ……往小了说?一大半是方家的! “合着这场与南疆的和谈?差不多就只成全了我方家的生意了?” 方寸心里都忍不住嘀咕。 自己本来没打算为自己谋利来着…… 反正自己也不缺钱…… …… …… “这世间就算有些精明人?看到了南疆那神矿与宝材的价值,但也会下意识的低估这些价值,他们不知道真正的商路一旦打开?对于一个极度需求神矿仙材的大夏?与一个贫脊荒凉的南疆之间,究竟藏着何等惊人的财富,如今初步和谈?第一次定下了七条商脉……” “我的人占了三条……” “第二次?真正和谈成功?又定了一十二条商脉……” “我的人占了八条……” “每一条商脉?到时候带来的利润?都会是难以计数的?而我占了大半的商脉,又有着几乎其他商号加起来,都无法比拟的本钱,那么,待到真正开始赚钱的时候?我……” “……” 方寸忽然不敢往下算了。 而林机宜看着公子忽然沉默了下来?也心下惴惴?不敢打扰。 “你们会赚到很多的钱……” 方寸过了一会?才忽然低声开口。 林机宜怔了一下,忙回答:“是!” 他心下也有些狐疑,公子平时不是这么在意钱财的啊…… 而方寸则是想了一下?然后笑道:“那你会花么?” 林机宜愣了一下,就连其他几个老怪脸上,也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花钱谁不会呢? “你们不会!” 方寸笑了笑,看着他们道:“你们几个,不必跟我去朝歌了,鼋城这边的生意,需要有人守着,而且需要信得过的人,你们只需在这里盯着,尽可能的低调,坐着收钱便是了,初期赚来的钱,还是可以砸到生意里面,多建些商队,多寻些商机,后面,则可以转到凰城……” 林机宜微微一怔,小心问道:“何……何时?” 方寸看了他一眼,道:“当你赚到的钱,已经开始让你感觉害怕的时候!” 林机宜不敢忽视方寸的话,认真想了想。 只是他有些茫然,他发现自己很难去想象到那种感觉…… 钱赚的越多,他也只是觉得立得功越大,脖子上这颗脑袋越稳而已…… “你很快就会有钱多到害怕的感觉……” 方寸平静的向林机宜道:“而到了那时候,你需要做的,便是拼命的花钱,不必担心钱花不出去,到时候我会告诉你怎么花掉这些钱,你需要做的,便是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属下人头在此,保证不负公子所托……” 林机宜听得,脸色愈发凝重了起来,认真伏首,坚定说道。 “呼……” 方寸徐徐吁了口气,目光扫向了其他人,道:“你们也不必只想着在我跟前立功,后面我要做的事情,是你们帮不上的,反而是鼋城这边需要人手,如今和谈已成,商路开始,鼋城将会迎来前所未有的乱局与大势,而这大势,恐怕短时间内,便会波及到其他神国,甚至是整个大夏,而到了那时,你们会发现,自己手里的权力,甚至会高过一位神王……” 几个人听着眼神都直了。 方寸在这一刻,心里还有许多话想说。 恨不得直接掰开他们的脑袋,将自己想到的一些事情塞进去。 但终究,他却忍住了,只是道:“大势成时,我会予你们登临仙境的机会!” 听得方寸之言,林机宜等人眼底,都有着无法形容的狂热。 仙境…… 普通炼气士,能够挤身神境,便已是梦寐以求,而他们将会有登临仙境之机…… 他们丝毫不怀疑,如今尚只是金丹的方寸,说这个话靠不靠谱。 因为他们早就知道,方寸在凝光时,便有赐人金丹境位格的本事…… 而对于方寸刚才说的话,他们也确实还有许多没听懂,可是到了这时候,他们却也不想再问了,以林机宜为首,他认真想了一会之后,忽然低声向方寸说道:“公子,我们原本只是一群草莽散修,在江湖里过闲散日子,直到追随了公子,才有了今日的风光霁月……” “而今,我等身边,也都有了金丹境护卫,此外,还正有越来越多有用的人投入我们麾下,其中竟是大部分都不需要生死符了……真要算起这笔账来,如今我们虽然仍是江湖中人,但势力却已经快赶上了一方大仙宗,甚至更强,属下只是在想着,公子要不要给我们……” 他犹了一下,低下了头,小声道:“赐个身份?” “赐个身份?” 方寸先是一怔,旋及倒是笑了起来。 他已然明白这些人心里的想法了,本来他们都只是在自己手底下效力,但又不是方家的仆人,确实有些无名无分,糊里糊涂,看这世道,帮有帮会,宗有宗门,便是世家,也会扶持一些商号或是小宗派,如今他们已经玩的越来越大,没有一个身份,便心里发虚了。 “确实该有了!” 方寸点了点头,道:“日后你们称雄一方,也确实该有个名号。” 目光扫过了这几个老怪,忽然看到他身们,都戴着一朵红花。 心里顿时有了主意,笑道:“既然你们身上都带着一朵红花,那便叫作……” 他微微一顿,顺手拿起笔来,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刚想递给他们,却忽然一犹豫,又将纸放下了,只是低声道:“天下会!” “天下会?” 林机宜等人听得一怔,旋及惊喜道:“霸道绝伦,果真是好名字……” 第一声夸奖,是下意识的反应。 而紧接着便是对这三个字的琢磨,当真是越琢磨越觉得不错。 这比吞海帮好多了呀…… 尤其是红桃娘子,已有些激动,不好意思的道:“公子可否将那个字赐给我们?” “字?” 这一句话就轮到方寸自己不好意思了。 他本想拒绝,忽然看到这些人都满面期待的看着自己,心里倒是一宽。 伸手捡起,递到了他们面前,笑道:“拿着吧!” 几位老怪顿时大喜,林机宜双手捧了过来,都有些激动,其他人则凑过来看。 一眼扫去,皆是低呼:“哎哟这个字……” 方寸的脸色微微一沉。 林机宜道:“写的真好,公子的字,与那些只会画符写篆得家伙们果然不一样,银钩铁画,自成一派,如刀枪剑戟,纵横一方,不拘章法,以后建了山门,定要刻在碑上……” 其他几人纷纷点头:“着实不错,功力深厚,别具一格……” 其中只有鬼书生纠结,憋了良久,道:“好……” 方寸冷眼瞧着,心想这厮别在这里给硬生生坏掉道心吧? “好了,莫在这里啰嗦了……” 心头有些尴尬,自也不愿多与他们讲,大袖一拂,旁边的匣子里,顿时飞了几只颜色不同的蝴蝶出来,分别落到了红桃娘子、鬼书生、虫师怪离、老孤头、陆蝇、辰老怪等人身上,道:“江湖之中,自有《无相秘典》,只是如今,旁人怕是还不敢真个修行,多是以参悟为要,但我今日再赐你们一道仙缘,之前的修为,尽可去了,照般修炼,自然会有尔等好处!” “去吧!” 一众天下会宿老闻得,尽皆大喜,纷纷叩首:“多谢公子……” 说着话,皆后退着离开了法舟,遁入云中去了。 而送走了这群老怪的方寸,缓步来到了舟首之上,望着漫天流云,轻轻叹了口气。 “天下会!” “南山盟!” 忍不住自己也笑了:“一不小心,玩大喽……” 第三百六十章 一路向北 流云四转,法舟横空,轰隆向北,乌云相随。 因得老经院三次放诏相请的缘故,仙师方尺的弟弟方寸,前往朝歌之事,惹得人尽皆知,又因得如今的大夏,暗流涌动,局势不明,则更有许多人,下意识将目光放在了方寸的身上。 其中大略分为几个部分: 其一,便是参研《无相秘典》之人,因为醉心参研,发现《无相秘典》之中有着莫测之道,高深玄妙,但又分明可以感受得出来,《无相秘典》似乎是戛然而止,余蕴犹存,因此心里便有着奢望,希望可以看到更多,所以怀疑方寸是否交出了所有的《无相秘典》,心间犹豫难决。 其二,便是见得了如今大夏形势,难以揣测走势,便将注意力放到了方寸身上。 如今的方寸,在许多人眼里,身份都是极为复杂的。 表面上看,柳湖方家二老被掳走,方家被迫交出了《无相秘典》,看起来是受害者,龙城才是背了这《无相秘典》外传的大黑锅之地,而与此同时,温柔乡生出的那场大变,更是不应该与方家有关系,毕竟众所周知,方二公子只有金丹修为,而且彼时应该是问天山上…… 当然了,这些说法,能瞒过普通人,却瞒不过一些老狐狸。 虽然他们一点证据都没有,但他们仍然怀疑,问天山可能是个套,温柔乡就是方二公子亲自搅和了的,甚至连如今龙城那突破了天际的尴尬地位,也是这方二公子一手谋划…… 别问原因! 问就是我愿意…… 而其三,则是龙城与温柔乡一方势力了。 任何时候都不能小瞧了龙城,哪怕龙城如今已经隐隐被凰城、麟城、雀城三大神城为首,另外十几个小神城附庸的势力联手压制,虎视眈眈,意露蚕食之相,但龙城当初号称仙殿之下第一神城的地位,却仍然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底蕴与霸气,而温柔乡更是身为周边为数不多够胆与大夏抗衡的存在,即便如今被毁了妖丹的生意,但他自己的实力却暂时未受影响。 或许这两方也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这是方寸所为,但这并不是他们不报复的理由。 方寸如今往朝歌去,本来也有避祸的因素在里面。 …… …… “虽说群魔乱舞,在旁开道,听着甚是威风,不过,倘若龙城与温柔乡,真不想让我安稳到达朝歌的话,这一路上怕是也不会消停,这些人是提防不住的,只会拿命来填……” “而与其让他们当炮灰,不如留着命在鼋城做点有用的事情!” 方寸不让林机宜等人跟着,便是这个原因。 而自从法舟离开了柳湖,乃至出了鼋城地界时,便一直在准备着。 甚至也不只有他,法舟上的孟知雪,云霄等人,看起来一派轻松,终日在法舟上面打牌饮酒,但实际上却是谁也不敢有半分大意,心里皆明白,如今不只方寸,自己这些人也都在漩涡中心,去了老经院,便安全了,但若是毁在了这半路上,那却实在是可惜。 只不过,虽然他们一直做足了准备,但这一路上,竟是出奇的平静。 在走了半月,都没见到有刺客近身的时候,方寸便忍不住笑了:“现在肯定有人在遭罪!” 云霄深表赞同:“是啊!” …… …… 在方寸北上的路上,一方山野之间,某个小小的庙宇之中。 庙是小庙,本也有位住持,三五和尚,但如今,所有的和尚都已经横死当场,尸身堆在了庙中,而在庙里原本该是佛座坐着的位置,如今却坐在了一个面容枯槁的老者,他如木头一般的坐着,连闻息都听不见,只有左掌的食、拇二指,在以一种极度微小的幅度掐动。 一柄剑横在他的右手边,时刻被他握着剑柄。 他来自龙城。 如今他正在掐算柳湖方二先生的法舟,经过自己头顶的时间。 他本是元婴境界,实力已高过了那方二先生不少,但是他仍然不敢大意,所以他根本就没想过要直接冲上门去,而是在此枯坐了三天,将所有的法力与心意,全都凝聚于一剑。 他甚至都没想着真能够刺杀成功。 因为他知道,龙城龙神王,若真的想要那方二公子的命,派过来的一定不会是自己,更有可能是那位默先生,或者是龙神王亲自过来,当然,他也知道龙神王为什么不亲自过来,如今大夏形势绷成了一根弦,龙城的任何大动作,都有可能使得这根弦彻底崩断…… 所以自己这一场刺杀,很有可能是被上面当成了一种警告。 用自己去警告那位方二先生,告诉他有人知道你做过的事,并且打算报复。 但无论如何,自己都要认真对待这一剑。 他已等了整整三天,在他的计划中,法舟快到自己头顶上,最适合出剑的位置了。 他没有以神识去查看,因为这样也有可能会惊扰到对方。 因此,他只是在完全计算清楚之后,便绷紧了心弦,准备斩出这一剑。 一分、一息,时间渐近…… 他心如磐石,准备顺势拔剑斩向天空。 但也就在此时,忽然听得庙里“啪”的一声,有重物轻轻落地的声音。 枯槁老者猛得睁开了眼睛,然后就看到一张“囧”字形的无辜脸,褐色的竖眼圆瞪着,就在自己面前不到三指的地方,认真的盯着自己,鼻息相闻,似乎随时会吻上来一样。 “卧槽……” 枯槁老者三天的准备瞬间破功,一声大叫,拔剑而出。 那无辜脸正是一只豹子,心里一惊,便感觉到了这枯槁老者的杀气,早在这枯槁老者出剑之前,便吓得一蹦三尺高,夹着尾巴,瞬间奔到了庙门处,而在此时,眼见得这一剑就要斩在豹子身上,便见得那豹子身后,忽然转出了一个穿着青袍,小厮模样的人来…… 那小厮模样的人脸上挂着笑,刚想说话,也是一声“卧槽”,身形窜的比豹子还快。 而在他的身后,则现出了一个身穿考究黑袍,怀里抱着猫的中年男子,这男子抬头看了一眼,顺势提起右手里的长剑挡了一下,那枯槁老人斩出来的一剑,便瞬间反弹了回去…… “嗤”的一声,枯槁老人额心出现了一道血色竖缝,神魂皆丧。 黑袍男子转头向那青衣小厮儿看了一眼,微微皱眉。 青衣小厮儿喘了口气,这才惊喜笑道:“师傅,我做的怎么样?” “你看,我就说这里肯定藏着刺客吧?” 边说边笑,一脸赶紧过来夸夸我的样子,就连一边的豹子都张大嘴笑着,如出一辙。 黑袍男子的脸色显得十分的无奈,就连他怀里的猫都露出了嫌弃的表情,把脸转向了黑袍男子,藏在他的怀里。黑袍男子道:“你寻找刺客的本事,着实天赋非常,虽然教你的时间还不长,但却几乎赶上了我……”眼见得那青衣小厮儿表情都已经有些骄傲了,黑袍男子才忽又接着说了下去:“可为什么你的剑道水平没有半点增涨,直到现在都不会杀人?” 青衣小厮儿的脸色顿时显得有些尴尬了,连身边的豹子也变得有些垂头丧气。 “不光是你,连你养的猫都与别个不同……” 黑袍男子说着,皱起了眉头:“连我的猫都爱吃鱼肉,为何你的豹子只爱吃豆腐?” 青衣小厮儿的脸色更尴尬了,与身边那张无辜脸的貌子对视了一眼。 “可能……咳……” 他想了半天,才勉强解释:“品种不同?” 黑袍男子说出不话来了,良久良久,才低叹了一声,道:“走吧!” 两人继续向着下一个地方走去,刚刚来到了庙外的石阶边,就看到两只小狗正费力巴拉的从顺着石阶爬了上来,累得吐舌头,然后他们便又顺着台阶走了下去,留下两只狗发懵。 …… …… 同样的,也是在法舟横过的路上,不知有多少宗门与世家,甚至帮派,虎视眈眈。 阳城郡,如今已经集结起了一群散修大军,皆已把住各大山头,布下大阵,甚至准备好了许多军中才堪用的禁物,只为了等着那一艘往北边而来的法舟,出现在视野之中。 但还不待他们等着这艘法舟,却已经有一道身影,出现在了山下。 “盟主,盟主……” 下方很快便有散修冲了上来,叫道:“下面来了一位儒生,说要劝我们放下刀兵,归入朝堂,我等皆笑他,他便说如果我们不听劝,他就准备要跟我们所有人讲讲道理……” 这为首的盟主闻言顿时冷笑:“儒生?讲道理?” 他抽起了手中的大刀,冷目向下看去:“那儒生在哪里?” 话犹未落,他便已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山下,忽然有无数的人飞了起来,渐次惨叫得飞上高空,然后又更大的声音惨叫着跌落了下来,而在这无数的人影之下,则可以看到一个身穿儒巾,神色淡然,左手拿着一卷书……身材足有三丈余高,一身肌肉紧紧绷起,双眼如铜铃,右手持着一根紫金铜锤的男子走了上来,无论是身前何等修为的对手,也不管面前有几个人,是不是布了阵型阻挡。 对他来说,都是一个动作,挥起铜锤,对方就飞了天。 “俺来给你们讲道理了,只为劝你们莫被奸人所用,去对方家公子不利……” 走到半山腰里,他已声若洪雷,凶神恶煞的大喝起来:“谁敢不听?死!” 第三百六十一章 老经院的道理 “所以,你觉得老经院现在已经派人出来接我了?” 一路向北,安稳到让人天天想打瞌的法舟上,方寸撑伞立在舟首,向云霄问道。 “连发了三道诏书,最后连请这个字都用出来了,你觉得老经院会让在你已经半只脚踏入了院门口的情况下,再让别人搅了场子吗?”云霄笑着回答:“我太了解老经院了,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担心路上会出问题,毕竟对读书人而言,脸面的问题大于一切……” 方寸倒是稍有些疑问,道:“老经院能够阻止得了那些心怀不轨的人?” 云霄笑道:“放心,老经院很懂得怎么跟人讲道理!” …… …… 老经院确实很懂得怎么跟人讲道理。 法舟在天上,虽然乌云浩荡,却是一路安然无事,平稳向前。 而在下方,却有一位位儒生出现在了法舟所经之地,尤其是出现在了那些摩拳擦掌,准备对着方寸的法舟不利的地方,然后用各自不同的方法,向这些人讲着他们的道理…… “做人最重便是正,心正,意正,言正,行正!” 乌越山上,一位手提滴血长剑的儒生,手捧书卷,认真的讲解着。 忽听得有人“哎哟”了一声,顿时眉头旋紧,冷目四扫,喝道:“给我跪正了!” “唰!” 一群人,上至金丹,下至宝身,齐唰唰挺直了腰杆,一个个鼻青脸肿。 在他们头顶之上,一艘法舟静静的飘过,带来了漫天乌云,天色都黯了许多。 但没有一个敢抬头瞧的。 …… …… “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而不习乎?” 一条滔滔大河边,乌篷小舟之上,有位女儒生在细心的讲解着:“这话便是说,做人呢,要时时警惕,反省自己,尤其是每天都要从多方面反省自已:我替别人办事是不是尽心竭力了呢?我与朋友交往是不是诚实守信了呢?我对老师传授的功课,是不是用心复习了呢?” 河里,一条十余丈长的巨蟒翻着肚皮,汩汩流血,一声不吭。 女儒生皱起了眉头:“问你话都不答,看样子并不用心,所以你死的不冤!” …… …… 青木郡,郡守府中,一位书生笑着持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诸位,饮胜!” 而在他周围,无论是青木郡守,还是府中文书神将,一个个脸色尴尬,心焦不已,心想马上就要去办大事的时候,谁能想到朝歌老经院里忽然来了一位儒士,虽然照着礼数,确实该好生招待,但如今那法舟怕是马上就要进入郡县范围了,谁能耐心在这里陪他饮酒? “为什么一个个都苦着脸?” 那儒士见所有人都神色复杂的样子,有些诧异:“难道我来了你们不乐?” 周围人不知该怎么回答,面面相觑。 然后就见那儒士脸色拉了下来,森然道:“还是说你们根本不把我当成是朋友?” 就在一群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时,便见那儒士放下酒杯,缓缓抽了一杆铁枪出来。 “既然你们不拿我当朋友,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倾刻之间,郡守府内,鸡飞狗跳,一片惨叫。 …… …… 当老经院弟子出手,一路捋清了无数打算对方寸不利,或者单纯只是他们觉得该让这些人受受教育的势力的时候,秦老板与小青柳,也在诸地之间游走,将一个个隐藏极深,埋伏极深的刺客揪了出来,在秦老板的苦心教导之下,小青柳的刺客本领,已渐渐炉火纯青。 在某些寻踪,或是藏匿之道上,秦老板都不得不对小青柳大加赞叹。 只是最让秦老板苦恼的是…… ……这个刺客的传人不会杀人呀! 久而久之,就连秦老板心间也生出了些许感慨:“难道真是我没有教徒弟的天赋么?或许我真不该在还没有学会如何培养下一代的刺客之前,就着急的离开了天行道啊……” …… …… 有此等人物相守,方寸自然行得极其安稳。 而不仅是刺客或是其他心怀敌意的人打扰不得自己,就连一些想要窥探之人,这时候也尽是想法落空,那法舟周围,时时涌动着的乌云,便像是一种象征,有这乌云在,无论是谁也无法看破,去探查那位方二公子如今的动向,甚至是确定他究竟在不在法舟上。 “难道这方二公子真是因为担心被人窥探自杀,才召来了这等云气遮掩气息?” “小小年纪,便有此等手段,倒是当真不俗呀……” “……” 而方寸,自然也不会向任何人解释自己无法被人探知,乃是因为功德伞的缘故。 事实上,借乌云来防止别人窥探自己这个说法,本就是他放出去的。 若是不让人朝着这个方向想,那别人会当这乌云是什么? 若是提前被老经院看破了如今自己头顶上这片乌云的问题,那他们还让不让自己进门? 在坑老经院这个问题上,他可是认真的! …… …… 在这轻松自在的情况下,历时三月,法舟终于来到了朝歌。 这仙殿所在,大夏朝堂总枢,乃是一座未见过,便难以想象的浩大神城。 远远看去,只能看到一片黑色的城池,乌压压坐落在大地之上,周围有数座山峰高耸,直入云霄,看起来便像是在守卫这座城,而其城之巨,则更是前所未见,方寸曾经去过鼋城,便已觉得鼋城够大,够宏伟,可如今见了朝歌,竟是觉得鼋城也不过是小小一村落…… 如今在朝歌城的西北角落,便已见得,早有一群青衣修士,立于云气之上。 老经院与朝歌,便和柳湖城与白厢书院一般,并非建在了城内,而是座落于城外山上。 虽然任何事物,存在于朝歌这等浩然仙城周围时,都会被衬的异常渺小,然而在那一片青袍儒士所在的地方,却只见得丝丝缕缕的文华道蕴,凝聚如云,浩荡滚动,其意之纯,之净,竟是仿佛与朝歌的庞大气运相比,也丝毫不落下风,隐然让人心底生出敬意…… “这便是朝歌老经院的浩然文气?” 方寸远远的看着,也不由得感叹了一声。 旁边的云霄小声道:“可不是,你可得小心,这些老家伙没一个好对付的……” “我也不好对付!” 方寸低声笑着:“做好准备了?” 云霄向他使了个“我办事,你放心”的眼神,小声道:“妥妥的!” 方寸便真个放下了心,笑着唤小狐狸过来:“帮我梳头,更衣,拜经门!” …… …… 而随着方寸的法舟渐渐靠近,一群早就在这里等着的儒士们,也都心神激越。 法舟太小,难以看得清楚,但是那随了法舟过来的乌云,却实在是让人无法忽视,从他们所在的角度看去,先是有一片乌云滚滚而来,遮蔽了大半天空,而在乌云之中,用肉眼努力去找,才能发现一个小点,正是他们早就得到回报,由无数弟子护送过来的方二法驾。 “方尺的弟弟,倒也果然天资非凡,据我所知,他修行时日并不甚长,虽然他一直暗中修行《无相秘典》,加上天资又高,修行上占了极大便宜,但凭着他如今不过修成金丹的修为,便可以召来这等云气遮掩气机,也可以看出他这一身实力,相当的不弱了……” 一位老先生,忍不住笑着说了一句。 行云布雨,驱雷驭电,乃是炼气士寻常手段。 但这方家老二,可以招来这等云气,自可以证明他的天资之好,所言不虚。 但也有人怀疑:“我怎么瞧着这云气,不像是普通法力招来的?” “不错,倒像是天地自然形成……” 旁人也说着,忽然一惊:“总不能他小小年纪,便已到了道法自然之境吧?” “不可能,除他手里还有《无相秘典》的其他内容……” “……” 眼见得一众老儒,皆低议不已,旁边却有位玉衡先生,捋须看了旁人一眼,得意道:“你们乱猜些什么,趁着他法舟未到,我先告诉你们,那方二倒是个小孩性子,虽然来我老经院,也是为了避难,但却生怕自己被朝歌里的人小瞧了,所以他才故意玩了这手玄虚,说是什么随手招来云气,遮蔽气机,其实不过是增加自己的气势,让别人看起来莫测高深罢了……” 旁人闻言,皆道:“难怪如此,我瞧这云气为何是黑色的呢?” “是极,便是正常要招来云气护身,也以白色为佳,这黑色……说明功力不纯呐!” “……” 玉衡先生笑道:“但你们也莫小瞧了他,据我所知,他已经想好给我们老经院一个下马威了,说不定他会故意说这天气不好,让我出手驱云,而他其实已经暗中做了手脚,这云气难以驱散,如今便在朝歌这么多大人物面前,一旦我们驱云失败,可就跌了大脸面……” “竟还有这等狡诈心思?” “方家子弟,果然不可小瞧……” “……” 一片惊愕之中,也有人诧异问道:“玉衡先生如何得知?” 那玉衡先生捋须一笑,气度非凡,道:“些许小孩伎俩,一看便知,又有何难?” 第三百六十三章 神仙斗法 方寸听得那一声咳,便知道云霄已经做好了铺垫。 而他听着那位中年儒士的话,脸上也没有露出什么特殊的表情,反而只是轻轻笑了笑,没有试图施法将天上云气散开的意思,而是轻轻向那位儒士看了去,道:“先生说的有理!” 嘴上如此说着,身子却是轻轻向旁边一让。 脸上也作出了些许份量精准的倨傲,仿佛是在挑衅一般。 这分明是在说,若你觉得可以驱散了云气,那便请您老人家出手吧…… …… …… 而这表情与动作了露了出来,一群老经院的先生们,脸色也顿时微尬。 此前他们便已听玉衡先生说过,这云气就是由方寸捣鼓了出来,准备给他们出个难题的,因为不知究底,便也不敢出这个头,可是如今,没想到玉尘先生,却是直接将这话讲了出来,而在某种程度上,他们倒也确实觉得,这玉尘先生之言,也是有一定道理在里面的…… 他们请方寸过来,可不是为了成全他的名声,而是防微杜渐。 《无相秘典》究竟是谁传出来的,并无实证,但他们也都已经猜到,有可能是方寸传出来的,更为重要的是,谁也不知道《无相秘典》,还有没有更多的内容,如今他们要做的,便是如果没有,就劝方寸到此打住,保一身平安,如果有,那便一定要交给老经院,妥善保存。 既有此意,那由得他抖这个威风,确实不太合适。 一时心里各揣了心思,场间气氛便顿时变得有些微妙了起来。 …… …… “呵,既然方二公子也觉得我所言有理,那便得罪了!” 而那位玉尘先生?见了方寸的动作?心里莫名就觉得有点来气。 他本意是不必那么麻烦,直接让方寸自己驱散了云气就是?偏偏因为方寸露出了这个表情?加这个动作,就让他感觉到了一种被冒犯的意味?微微皱眉,便站了出来…… 老经院的先生们只是不愿与方寸多计较而已?又怎么会真怕了他? 他既已决定出手?神色便更为风轻云淡,微微上前两步,双脚不丁不八,抬头望天?轻轻一叹?而后大袖一抖,直向半空之中击去,他虽是像其他的儒士一样,爱穿长袖,但袖子也不过数尺而已?如何能击到天上,但随着这大袖一拂?却有法力,轰隆滚入了半空。 乍一看起来?竟给人一种他的袖子直接甩进了半空一般。 犹如玉棍,搅弄怒火。 漫天乌云?皆在这时翻翻滚滚?混乱了起来。 “哗啦啦……” 天地之间?狂风骤起,刮得人几乎连眼睛也睁不开。 肉眼可见,那厚重的云气,居然滚滚而散,像是立时便要放晴。 几位书院老先生,皆面露诧色,有人捋须而笑。 而撑着伞的方寸,也微微抬头,目露期待。 只可惜,眼见得那云气似乎要立时而散,但也只是散开了一小半而已,很快便又风起云涌,云气凝聚了回来,看起来居然像是比刚才更厚重了,死死的遮住了上面的天空…… “唉……” 方寸与几位老先生,同时露出了失望之色。 “怎么可能呢?” 那位玉尘先生,面露异色:“明明就差一点便可驱散了……” 场间诸先生里,立时便有不少,都下意识的向着方寸看了过来。 方寸的神色,像是轻轻淡淡,笑着:“不过是些许小把戏而已,难入诸位先生之眼!” …… …… 话说的越轻,听在诸人耳中,嘲讽之意便愈重。 老经院里的先生们可不都是脾气好的,学问越大,脾气越大。 立时便有刚才都不打算出手的老先生,冷笑一声,道:“方二先生好本事,我也试试!” 说着,又有一位红光满面的矮胖老儒站了出来。 袖子里滑出了一方长扁玉匣,轻轻一抖,里面竟是一支朱红色毛笔。 他轻轻一抖,将笔抖在空中。 身后忽然有一团浩然之气直冲云霄,竟尔在半空之中化作了他的样子,一把抓过了笔,直向半空冲去,正是元婴法相,只见他这法相高达十丈,周身环绕着各种细密经文,不停的飞转,现身于半空的一霎,便像是四下里有无数人同时大声诵读,几乎引动天地共鸣…… 而在这等浩然之意冲到了半空中时,什么都不必做,那云气便已向四下散开。 “能够驱散……” 周围一众老儒见了,便皆心间暗自点头,面露微喜:“看样子这位方二公子的神通造诣,着实不高,仅是玉台老先生自身的浩然气机,便已近乎将这乌云冲散,那么,当这位老先生直接以元婴法相,再搭上了那一支传自先贤的笔,施展出神通,又会是什么样子?” 在一片绷紧的心弦里,他们很快就知道是什么样子。 那位玉台老先生立身于乌云之中,以云作纸,挥毫而落。 一个金光闪闪的大字,顿时出现在空中。 “散!” “唰!” 随着这一个字出现,以字为中心,一切都向周围散去。 无法是风,还是天地间的元气,尽皆在这时候散开,如同水纹一般…… 可偏偏,什么散开了,惟有乌云汇聚而来。 刚刚被他的一身浩然气冲散的乌云,居然又在这时候滚滚汇聚了过来。 “咦?” 众老儒神色都有些古怪。 而半空之中的玉台老先生,分明是法相,也像是露出了些脸红的意思。 呆呆看了一眼周围的乌云,又立时大喝一声,再度持笔向着空中写了过去: “散!” 乌云被推开了稍许,然后又回来了。 老先生咬牙,又写一个字:“散!” 云气一点也不给他面子。 …… …… 下方一群人都看着老先生在天上,一边写,一边喊,推来推去,不厌其烦。 有些老经院的弟子们这时候已经捂上了眼,不愿再看了。 方寸心间失望,嘴上却适时的轻轻笑了一声。 “算了,唤玉台师弟下来吧!” 玉衡先生也有些无奈了,摇着头吩咐了一句。 “你这云是什么术法,明明觉得不算厉害,差一点就驱散了……” 玉台老先生下来之后,兀自愤愤,向着方寸嚷道。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方寸心里想着,却笑道:“小把戏而已!” 他愈是这么说,老经院的老生们愈是不服气,立时便又有几人出来。 只见这些老经院的大儒们,有人手持监天仪,直接祭起在了半空,一时间,随着监天仪旋转,日月星辰,尽皆大放光明,乌云再也遮掩不住日光,于是出现了神奇的…… ……火烧云现象。 有人借此受到灵感,抬手祭了一道火符上天。 火符蒸腾,区区一符,竟尔化作了火海,有意要将乌云蒸干。 但烧了半天,云气更厚了。 有人想到:“竟是云气,那我将这雨招下来就不完了?” 于是施展神通,立时大雨磅礴,结果老经院都快被淹了,乌云仍是不动。 …… …… “玩呐?” 远处,七皇子看着这云一会散,一会聚起来,一会着火,一会下雨,偏生这乌云仍是乌压压的盖在自己头顶上,一时气的七窍生烟,忍不住剧烈咳嗽了起来,几乎鲜血也咳了出来,亏得一边的内侍急忙取了一颗丹药给他,这才压住了伤势,捂着胸口,不停喘着粗气。 “殿下,我瞧这云,怕是没这么容易驱散……” 老内侍叹了一声,小声劝道:“依我看,这位方二公子入朝歌,怕是来者不善呀,当年方尺先生,便曾在朝歌受过委屈,他身为兄弟,心里想必也是对朝歌有极大怨言的……” “说不定,这云,不是给老经院的下马威,而是给朝歌的啊……” “……” “他……他敢……” 七皇子这时喘得急促,话都说的结结巴巴。 老内侍只好拍打着他的后背:“正因为他不敢,才只能这么暗着来呀……” “老奴不敢劝殿下,但还是不必太为此事生气的好,说不定,我们还得去请他……” “……” “我不请他!” 七皇子咬着牙:“我就算死,也不会再请他们方家人入七王殿!” …… …… “尴尬了……” 而在此时,玉衡先生,只有满面的尴尬。 不由得狠狠瞪了玉尘先生一眼,刚才若是直接入院,再请这位方二先生亲手散了云气,不就完了么?你非得出手,你一出手,又引得其他人也出了手,如今除了院主和自己,整个老经院所有的座师几乎都试过了一遍,那云还是那云,但老经院的脸,已经不是那张脸了。 察觉到了其他人都在看着自己,像是在等自己出手,他却聪明了。 只是眼神,有意无意看了云霄一眼。 云霄反应也极快,立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靠近了方寸,仿佛还小声说了些什么。 方寸像是有些无奈,轻轻点了点头。 轻声一笑,打破僵局,道:“老经院的前辈们,平日里诠经释义,教化万民,哪有多少功夫放在这等术数小道之上,如今突如其来,便是有些不凑手也是有的,但也不必着急,我方二也不欺人,既然来到了老经院,那便多等些时日也无妨,尚请老先生们多多参研……” 说着话,便已主动向老经院里面走去。 而老经院的先生们,听了此言,却顿时大喜。 玉衡先生,更是隐隐有些欣慰,有些激动的,向云霄投去了满意的目光。 好小子,只要你肯等,我老经院就没有输的道理! 第三百六十四章 天道意志 老经院的先生们,都很赞赏云霄的反应之快,也很欣赏方寸的识规守矩。 虽然这方家老二带着一个下马威来到老经院,明显有些不怎么尊老,但想见他的兄长,以及如今方家的处境,这等行径,众老先生却也理解,毕竟,谁还没年轻气盛过嘛…… 原本,大家若是不接这个茬,此事也就混过去了,但既然玉尘先生开了这个头,老经院当然要全力以赴,而在诸位老先生都失败之后,其实严格讲来,老经院已经要认栽了,尤其是,方寸若是在这时候,忽然将云气收了,那恐怕朝歌内外,都会将此事当作笑谈…… 什么诸如方二先生一式御云之术,便惹得老经院上下束手无策之类的笑话,想想就让人觉得气闷,老经院上下都是体面人,一下子吃了这个亏,可还怎么去向别人讲道理? 还好,云霄这几句话说得正是时候。 只要这方家老二,没有立刻就收了云气,这场较量就还没结束。 较量没结束,老经院就没有输。 毕竟刚才几位老先生都试过了好几种方法,都颇有效果,甚至看起来距离驱散云气,不过毫厘,那等到这些人私下里商讨一番,分享经验,哪还有给这云气驱不散的? …… …… 当然了,老先生们也不知道,其实云霄悄声跟方寸的对话是这样的。 云霄:“坏了,老家伙们也没有办法,怎么办?” 方寸:“得对他们有些信心,先留着他们面子,让他们多尝试几回,说不定成了呢?” 云霄感慨:“你这是逮着几个老头往死里坑啊……” …… …… 入得老经院,本来还有一场接风宴。 当然,老经院的老先生们自恃身份,是不会过来的,他们肯同意“请”方寸入老经院,甚至还到院门口迎接,便已经给足了方寸面子,再过去陪酒,那就过分了,毕竟皇族都请不到老经院的老先生们陪酒,按他们的话说:“老子是研究学问的,不是陪你们喝酒逗妞的!” 而老先生们不现身,陪酒的便只有老经院的二代弟子,据说这些人,也都是名动天下的文人雅士,经义文章无所不通的风流人物,方寸当时扫了一扫,发现他们都是这样的…… 一个身高近三丈,身上的儒袍撑得绷紧,勾出了一块块肌肉线条的巨汉。 一个风度翩翩,但看人的时候总是爱看人脖子的中年儒生,腰间佩着一柄大凶之剑。 一个长得眉清目秀,就是一脸杀气的女儒生。 一个手里总是拿着一卷书,笑眯眯的,让人一看就想打他的少年书生。 …… …… “这都什么玩意儿?” 方寸看了他们几眼,便觉得与自己想象中的实在差得太远了。 云霄悄悄的嘘了一声,道:“他们都是老经院培养出来的二代弟子,专给人讲道理的!” 方寸道:“就他们这样,能讲道理?” 云霄道:“他们主要的能力是负责让人老老实实听道理……” 方寸顿时恍然。 他给了面子,来到席上坐了一坐,但也只是饮了一杯酒,便要告辞,回房中休息,那几位儒士,似乎颇有些不忿,隐隐有什么出来挑衅的举动,好在这时候云霄站了起来,几句话便说的场间气氛多云转晴,送走了方寸,倒是与鹤真章等人,畅快的聊了起来。 …… …… 而回到了老经院特地为自己准备的书亭之中,方寸静静坐下。 沉默数息之后,他便忽然将功德伞收了起来。 于此伞收起之后的一霎,忽然间便隐隐有着不同寻常的气机出现,九天之上,那厚重的云气,一下子变得翻翻滚滚,仿佛是有什么恐怖的庞然大物被唤醒,于半空之中扭转了身形,也不知是目光,还是别的什么,森森然向着下方的方寸看了过来,积蕴着无穷的力量…… 而方寸在此时,也抬起了头,静静的看着半空。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亭顶,直接看到了那阴暗深沉的半空。 一个似有无穷雷霆,即将倾落。 一个静静安坐,似乎在等着那无穷雷霆降临。 但是…… 就这么一息一分的足足过了良久,那云气没有半分变化。 他只是在苏醒,在变化,但却没有落下。 而方寸在静静的等了许久之后,脸上也不由得露了笑容。 “你终究还是忌惮的……” 他在心里飞快想着:“从天道功德谱便可以看得出来,这天道,便是倾向于人族,难道真像妖族盛传,说人族是如今天地主角的原因?不论如何,做有利人族之事,便可以获得最多的功德,而同样的,这也就可以断定,这天道,对于人族有大气运,大功德者极为忌惮!” “而世间万物,有大功德者之人,之物,皆在这老经院内……” “所以,天道再想降落天谴,也不敢落在此地……” “这就叫投鼠忌器……不对,那样岂不是把自己比作了老鼠?” “……” 一时间,他心间愿景达成,实在是有些心怀舒畅。 下意识里,几乎想要跳到外面去,冲着天空大喊:“你劈我呀,有本事你劈我呀……” 当然,也就想想而已。 真这么做了,会不会被老经院看出破绽不重要,重要的是太羞耻…… …… …… “不必终日撑着伞,也可以暂时保命了!” 确定了这件事,方寸便也暗自思忖着:“剩下该想的,便是如何永远解决这个问题!” 云霄曾说过,这等程度的天谴,非元婴上阶,不可能抵挡得住。 对于云霄的判断,方寸还是相信的。 而如今,虽然自己严格算起来,只是金丹中阶,但对自己而言,达到元婴上阶并不难。 此前毁掉温柔乡,再传《无相秘典》入世的功德,实在太大。 大到他随时可以将自己的修为与法力,提升整整一境还多…… 所以对他来说,惟一的问题,便是推开第六扇门! “只要推开了第六扇门,我便可以将修为提升到金丹巅峰,然后借第六扇门化婴,而化婴之后,更可以将所有的功德,全部转化作自己的修为,达到元婴上阶,到时候,便可以堂堂正正的走出老经院这扇大门,然后承受那半空之中时时盯着我的天谴,清了此债……” “只是,第六扇门,该怎么推开呢?” “……” 方寸默默的思索了很久。 第五扇门,乃是结丹,他依着《无相秘典》推衍下来,选择的结丹方式,乃是拜天地山河,却不拜具体的人,因而成就真丹,不仅使得自己的修为,一跃突破金丹,将此修行之法写了出来,更是直接撼动了大夏王朝的根基,引发了这一系列的动荡与让人胆寒的后果。 “第五扇门已是如此,那第六扇门,又能如何?” “更关键的是,兄长在前面几扇门,都给我留了契机与造化,第六扇门还有没有?” “若是有,又该在哪里?” “……” “心不可急,意不可躁……” 沉吟了良久,方寸才压制了心间的浮躁,静静想着:“如今我需要做的,其实很简单!” “天谴之事,一是好生利用一下老经院的前辈们,反正他们闲着天天跟人吵架,也是浪费天资,倒不如让他们试试,能否真的将这一片悬顶之云给清除了,万一成了呢?” “第二件事,便是我自己的修行之事!” “第六扇门的契机,暂时没有头绪,但该如何修行,还是有头绪的!” “大道经!” “我此前已经得到了云霄传授的部分大道经,只可惜终究不全,而这老经院,则是世间参研大道经最深,也最全之地,只要我能够参悟了大道经,补全了自己对这一方天地的理解,不仅自己的修为会突飞猛进,说不定……就算没有兄长留的造化,我也可以推开第六扇门!” “……” 在方寸于静室凝思,捋清了自己的计划之时,老院经内,也是刚刚平息了一番鸡飞狗跳。 适才空中的云气变化,使得不少老经院大儒都心生感应,大吃了一惊。 隐隐约约,他们感觉有什么可怖存在,看了老经院一眼。 甚至连老经院里的护院大阵,都被激发了少许。 这使得只一瞬间,老经院的各处殿宇之上,便多了几道身影,冷冷看着天空。 “诸位道友刚才也察觉了吧?” 玉衡先生出现的最快,只是他看向了空中时,空中已只剩了云气,别无痕迹:“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到了这时候,居然还试图对那方家得二先生不利,呵呵,在我们请他入院之前,那还只是他们与方家的私事,如今既入了我老经院,再来窥视,却是有些小瞧人了吧?” “我老经院本来就是一直被人小瞧的!” 另外一边,玉箫先生晃了晃脑袋,冷声笑道:“要么说我们手无缚鸡之力,要么说我们沽名钓誉,说不定,就是有人看到方家老二入了我老经院,才故意在这时候来找麻烦呢……” 脾气最爆躁的玉台先生猛一声怒吼:“你再来啊……” …… …… 虚空之中,杳杳无声。 倘若这云气真是被某种意志驱动的话,可以想象,这意志此时的感觉…… ……很憋屈! 第三百六十五章 人间正道 《无相秘典》,只推衍到了拜山河,金丹境! 那么,还有没有后续? 倘若仅仅是前面一卷,便已经足以震撼大夏根基,引来四方诸宗拼命争抢的话,那么后面牵扯到了更高境界,意义更加可怕的几卷现世之后,又会给这世间带来何等影响? 这个问题人人关注。 只可惜,如今随着方寸入老经院,便已注定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了。 若是《无相秘典》存在更多的内容,那么方寸入了老经院,便注定了这部分内容会落进老经院之手,而老经院本就是为了大夏仙殿监天望气,所以他们也一定不会允许这些的内容流入世间,最多最多,也只是私底下挑选几个得意弟子,悄然窥见里面的玄秘罢了…… 而若是没有,方寸一入老经院,更是在短时间内,斩断了其他人的野心与觊觎。 听说,在方寸入老经院的第一天,便有高人窥探,图谋不轨,而当场便惊动了老经院的七大座师,连手摧动了老经院足有数十年未曾全力摧动的护院大阵,一时间阵光之亮,犹如烈日从此间生出,照耀四面八荒,就连旁边朝歌城的仙蕴,都一时间被压了下去…… 人人明白,这是老经院在警告四方,再敢来觊觎,我们就不客气了…… …… …… 而在老经院内,方寸同样也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老经院不是那等迂腐之辈,从方寸来到了老经院的第二天,便已经安排人过来试探。 派过来的,自然也是云霄。 “现在那些老家伙,最关心的就是《无相秘典》,还没有下卷,那你有没有?” “你猜呢?” “……” 两人的对话非常的简单。 云霄道:“我不能说有,也不能说没有,有的话,不光老经院会想着让你快些交出来,其他诸方势力得到了消息,怕是也会一下子化作压力涌过来,毕竟,对于《无相秘典》的下卷,虽然人人知其重要,不敢明目张胆,但是仙帝陛下,如今毕竟不在朝歌,在天外天……” “只要他不在,便压不住那些人的野心!” 方寸对此深表赞同。 云霄又道:“但我还真不能说没有,若是说没有,你的重要性就弱了……” 方寸便笑道:“那你打算怎么说?” “好难啊……” 云霄叹着,然后哈哈大笑。 …… …… 在方寸的房间,痛饮了一上午,又打着呼噜睡了两个时辰,被终于忍不住的方寸赶了出来的云霄,来到了老经院大殿之时,也不整衣装,踉踉跄跄的便走进了大殿中来。 最重风仪的老先生们一看就有些烦了。 但云霄适时开口道:“总算还是问出来了……” 几位老先生立时顾不上训他,严肃道:“如何?” 云霄也严肃的回答:“他没说!” 几位老先生气不打一处来,脾气大的把茶壶都抄了起来。 但云霄立时回答:“但他问了我一个问题!” 老先生们皆紧张:“什么?” 云霄认真道:“他问我,这老经院的先生们,能否驱散这空中的云气……” “这是什么问题?” 几位老先生面面相觑,心想这不是两码事么? “听起来确实像两码事……” 云霄慢慢的说着,然后向目光投向了玉衡先生。 玉衡先生静静盘坐,过了良久,才淡然开口:“他已经给出了答案!” 其他几人神色一变,齐齐向他看了过去。 “照我看来,这《无相秘典》的下卷,或许确实是有的……” 玉衡先生慢慢抬头,向半空看了一眼,缓声道:“说不定,便与这云气有关!” “从《无相秘典》前卷,便可见那位仙师推衍出来的无相之路,走的本就是道法天地之途,尤其是金丹一门,已经可以确定了这个方向,也是因此,那么他后面的路,便不脱于天地范畴,此前我还道,这位方二先生,小小年纪,能够唤得这等云气,本就有些不合理,又觉得他硬是要给我们立这个下马威,也未免有些太过骄狂,直到现在,我倒明白了过来……” “……” 其余几位老先生听得此话,稍作沉寂,忽然玉台先生眼睛微凝:“是了!” “满下皆知我老经院请这方家老二过来,只是为了问他《无相秘典》下卷存不存在,若是存在,又要劝他将下卷留在我老经院中,他身边不乏奇谋高人,自然也不可能不明白,所以他借这一场赌斗,便是为了告诉我们下卷的存在,并且用这种方法,来考验我们来着……” 他声音越说越慢,但其他几位老先生,却都已经明白了过来。 “他是在考验我们,看我们究竟有没有资格拿到,或是执掌这下卷……” “……” “所以……” 慢慢的,有许多目光向着云霄看了过来,严肃认真: “这位方家的二先生,是准备在我们破了他这一道神通之后,再交出下卷来了?” “……” “额……” 云霄愣了一下,表情也变得严肃认真:“我认为先生们说得很对!” …… …… “什么?” 静室之中的方寸忽然被惊了一下。 云霄无奈道:“他们自己这么想的,认为你是在考验他们,有没有资格保存下卷!” 方寸急的一挥手,道:“前面,再往前四句……” 云霄仔细想了一下,试探着道:“道法自然?” “是了!” 方寸左拳猛得一砸手掌:“原来是道法自然……” 一时间心中竟然涌起了极大的喜色。 在修成了金丹之后,他也有着稍许的迷茫。 因为他虽然知道第六扇门的存在,但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找到,并且推开。 原本,他是打算借着修习大道经,一点一点拨开迷雾,但直到此时,却忽然被云霄的话给提醒了:“那几位老先生说的太对了,既然金丹境界,便已经是拜山河,那便已经注定了走的是道法自然之路,而我要找的方向,要参悟的方向,便也同样是道法自然的路子……” “差距果然还是很明显的!” 方寸不由得感慨:“自己某些程度上,因着天道功德谱与无相宝身经带来的优势,显得比其他炼气士懂得多些,但自己毕竟还是太过年轻,对这一方世界的参悟,远远没有一些大炼气士,尤其是老经院这些高深儒士来得深,自己满眼迷茫的事情,他们居然一言说破……” 关键还是在被忽悠跑偏了的情况下说破的…… …… …… “或许,这才是我修行的正理啊……” 方寸越想,思路越是清晰,良久之后,大笑起来。 “我一个人参悟,何如大家一起参悟?” 他几乎是在一瞬间,便已明确了自己心里的念头。 也是从这一日开始,方寸便老老实实留在了老经院里,并借来了《大道经》参悟。 《大道经》绝非轻易可传之秘。 正常情况下,不入神宫,便是看上一眼,都是死罪。 然而如今,一来方寸是仙师方尺的弟弟,且有功于大夏,得传《大道经》本就是应该之事,二来,《大道经》在别的地方,那是秘典,但在《老经院》,根本就是教科书一类,不知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进入老经院,根本就是为了多听人讲讲《大道经》,加快参悟呢。 所以,在这近乎人手一本《大道经》的地方,得传此经,实在容易。 而方寸在与小狐狸一起,认真修习《大道经》的同时,也十分的端正了态度,一边他不惜功德,认真的背诵《大道经》,另一边,也不耻“下”问,非但将老经院里所有先生们的笔记看过一遍,更是每当遇到了什么难解的问题时,就立刻托了云霄,去帮自己打听。 云霄是这么打听的…… 鬼鬼祟祟跑到了一位老先生面前,低声道:“我又有线索了……” 如今那些每一个都被那遮在了老经院上空,久久不见一丝儿阳光的乌云给难住的老儒们,也正鼓足了劲,只想着尽快将此云驱逐,这样一来,非但解了老经院的尴尬,甚至自己也可以立时在诸位老伙计面前大大露脸,说不定还能得到院主的赏识,身份地位更上一层。 所以他们往往都立时紧张的问:“什么?” 云霄严肃道:“我潜在那方家老二身边,每日陪着他饮酒作乐,快淘坏了身子,这才偶尔问出了一点秘密,知道先生你最疼我,第一个过来告诉你,你看你是不是也表示表示?” 老先生痛快,大手一挥:“我孙女,你的了!” 云霄尴尬,急忙道:“孙不孙女不重要,主要是想找老先生一起参研……” 说着把方寸提到的问题一说,引得老先生大为重视,认真参悟解答,而云霄则借着自己了解了之后,便可以打探出更多秘密来的幌子,大摇大摆拿了这答案,又同样的跑去了其他老先生那里询问一番,最后,这世间最能解答方寸疑问得释义,便到了方寸的手里…… 每每方寸看着这些答案,感动的几乎落泪! “方法不重要,彼此探讨,一同进益,这才是人间正道啊……” 第三百六十六章 大道进益 《大道经》的修行有多难? 首先一点,便是寻常炼气士,根本得不到修习《大道经》的机会。 而能够从无数同辈炼气士中脱颖而出,入了神宫,得到了修行《大道经》机会的人,才可以接近“真虚丹辩”,并从中找到自己要走的路,成就常人眼中所看到的“真丹!” 依着方寸的理解,所谓“真虚丹辩”,其实便是看自己知不知道金丹如何而来,明了丹中几分是自己,几分归神王,若不知其所以然,便只是虚丹,而若是知道了其来历,便可以在大夏这个修炼体系之中,找到自己的定位,并且坚定自己的路,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参悟《大道经》,并与自身的本命经相印,便是突破桎梏,破丹化婴的关窍。 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若破元婴,便必修《大道经》。 正常来说,修行《大道经》的速度总不会很快。 十年小成,百年有所悟,乃是以前所有炼气士们的共识。 不过,随着大夏根基稳定,天才也是一代出现的比一代多,早就打破了这共识。 年青一辈里,便如如今的老经院二代弟子,诸方神宫的少主嫡系,再如云霄等等一些出色的小辈,他们对于《大道经》的领悟速度,都极为惊人,前后修行不过十载数年,但他们的造诣或许已经可以比得上许多皓首穷经的老炼气士,而这,就是天资给他们带来的好处。 而如今,方寸倒也很想看看,自己对《大道经》的修习有多快。 拿到了《大道经》后,他先是以功德背诵了下来,因得此经妙极,又十分深奥,却是一下子便消耗掉了他近十万的功德,而这,还是因为他之前就已经从云霄处学过一部分的原因。 但背下了《大道经》之后,方寸便又在整个老经院里搜罗。 老经院里别的不多,但各种对《大道经》的参悟及释义文本,简直浩如烟海。 方寸每天让小狐狸一筐一筐的给自己抱了回来,终日苦读。 遇到了一些难解的问题,便由云霄出面,去几位老先生那里问,得了答案,再来印证。 方寸不知道别人参悟《大道经》是什么样,但可以确定自己修习此经的条件,应该是前人无法想象的,而在这个过程中,他的进境自然也是飞快,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他的根基愈发深厚,从对《大道经》的一知半解,已经慢慢的,走到了一种浩瀚如渊的境界。 ……时间,就这么流逝了。 方寸在静室之中读经。 小狐狸跟着他一起读经。 云霄在奔走于各方,前后左右的捞着好处。 孟知雪、鹤真章等人,也皆珍惜此时的机会,忙着以正常的方式修习《大道经》。 夜婴每天蹲在老经院的池塘边上,每趁人不注意,就偷一只蛤蟆吃。 岁月如此静好,除了天有点阴…… …… …… 在方寸正以海绵吸水一样的速度,疯狂将老经院对于《大道经》的领悟学会,化作自己的道蕴之时,如今的老经院里,也丝毫不敢放松,一日更比一日要紧的对付老天爷。 无他,老经院上面这个天,实在阴得太厉害了。 已经有不少学子抱怨,最近晒被子都晒不了,越晒越潮。 当然了,学子们的被子潮不潮不重要,重要的是,再不驱散了那云,老经院脸挂不住了。 堂堂老经院,如何能让一片乌云堆在头顶,足足三月? 也正因为心里这股子气,老经院的座师们彼此参研,各种新奇念头,出现的越来越快,而每当他们的参悟,有所突破,且得到了其他人的认可时,他们便会将老经院的二代弟子们唤过来,让他们代表自己,向着空中那一团越看越是不顺眼的乌云下手,可劲的浑搅。 三个月来,老经院七位最杰出的二代弟子,各已分别出手不下三次。 里面甚至有许多稀奇的想法,诸如移星转斗,调换天地空间。 大量培养食云兽,去把空中的云彩吃光。 借天地之力,将云气扯向别的地方。 布下天寒玉阵,将空中的云彩冻成一坨…… 等等等等。 失败了不可怕,万一成功了呢? 反正这些老先生们也都想好了,如今的自己还是要保持体面,绝不能再出手,只让二代弟子们代表自己去执行这些想法,万一有人问,就说是老座师们自重身份,早就知道了如何驱云,但为了磨炼这些二代弟子们,便给他们出了这个难题,让他们去解决这个问题。 如是一来,老先生的面皮倒是保住了。 不过二代弟子们也时有怨言:“以前我们与仙师方尺,好歹也能算同辈,但如今,却终日在这一片云上失手,搁在了外人眼里,这可是比他的弟弟都输了一筹了,这张脸……” “唉……” …… …… 方寸一直在紧紧的关注着老经院先生们的举动,也通过云霄将他们的各种奇思妙想拿了过来,用心体悟,然后愈是体悟,便愈是有了一种惊叹不已,甚至是瞠目结舌的念头…… ……好厉害! 于他而言,怎样提升修为,突破元婴境界? 十分简单,既然是第五扇门奠定了道法天地之基,那后面的路,自然是参衍天地。 原本,如今摆在了方寸面前的,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去参衍这天地之秘。 可是现在,方寸忽然发现,或许自己省下了这个推衍过程了。 老先生们推衍出来的,就很好了,自己记下就行…… 妙不可言! 若可以一直这么推衍下去,那兄长是不是在第六扇门前留了造化,都不重要了呀…… 话说那造化是啥? …… …… 也是在这个过程中,方寸在朝歌里的名声越来越想。 虽然自入了老经院,方寸便再未踏出院门半步,朝歌便近在左侧,但是严格意义上讲,如今的方寸,其实还不算是真正的进入过朝歌这座大夏的总枢,真正意义上的仙城。 但随着他与老经院“斗法”,却也已经不知多少人关注到了他。 从对这位仙师弟弟的轻蔑,再到后来他给老经院出难题的荒唐,再到那老经院上空云气经久不散,对其中某些真相的猜测种种,方寸于朝歌无数高人心目中的地位,也在一点一点的增加,某种程度上,他甚至如同一道难题一般,渐渐的,引发了无数人的关注…… “我受不了了,我不能再受着了……” 朝歌仙城,一座位于东北角,悬在了半空之中,有玉梯垂落于地位的小城之中,正传出了撕心裂肺的痛苦大喊:“父王呢?我要父王,父王知道我快死了……为什么还不回来?” 偏殿之中,七皇子正痛的在地上打滚,可以看到,他已瘦脱了相,皮包骨头一般的身上,偏偏道道青筋,异常的吓人,如蛇一般鼓起,血管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飞快的游走着,而随着这血脉里的东西越走越快,他的痛苦便也愈重,完全不顾风仪,声音都喊得哑了。 “陛下在天外天,一时回不来呀……” 身穿蓝袍,胖胖的老内侍,如今也明显清瘦了一圈,看着在地上打滚的七皇子,手足无措,苦苦劝着:“殿下,殿下,您……您先忍受一下,神息丹不能再吃了,您受不住的……” “丹霞山的人呢?他们为什么不快快给我炼解毒丹?” “他们找死,他们大胆,他们是不是故事不想治好我?” 七皇子缩在地上,如一只弓背大虾,只是声嘶力竭的在痛骂:“还有大哥,剑尊……他们为何都不来管我……我明明已经这么痛苦了,他们是想看着我死吗?”骂到最后,他又猛然一挺身子:“对了,还有曲家,曲家不是最擅治病吗?快……快去将曲家的人叫来……” 老内侍痛苦的看着七皇子,劝着:“丹霞山的人已经直言,殿下您这并辈是毒,解不得啊,曲家人来了也没用……听老奴一句话,实在不行……您还是放弃那件东西吧……” “放弃?” 七皇子红着眼睛,忽然一挺身子,猛得抬手打了老内侍一个耳光。 神色扭曲,就像是在看着仇人:“老奴才,你还是想害我,那件东西是我的,是我的宝贝,不是方家的……满天下的东西,都是我皇族的,那姓方的留下来的东西,自然也是我皇族的……我只有炼化了这东西,才有可能踏入仙境,我才能在朝歌,有一席之地……” 老内侍被打了耳光,却连怨气也没有,只是泣道:“可是……我担心殿下撑不过去啊……” “能的,一定能撑过去的,那人这么老实,他留的东西不可能害人……” 七殿下呢喃说着,像是在安慰自己,说着说着,忽然又号啕大哭了起来,用力抱住了老内侍的脖子:“清奴……清伯伯,你救救我,你救救我,我……我已经无法将它拿出来了……” “那个东西,日日夜夜折磨我,我……我快死了……” “……” 老内侍神色痛苦得变化着,蠕动着,终于,他狠狠咬了咬牙。 “殿下,您听我说……” 他用力扶住了七皇子的双肩,沉声道:“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请方家人出手了!” “这是仙师留给方家人的东西,那么,也只有方家人能将它拿出来……” “您,只有请方二先生,出手救命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 请公子赴宴 方寸在认真学习的时候被人打扰了,很不痛快。 来到了老经院的前三个月里,倒是极少有人来打扰他,兴许是因为知道老经院过来找他,有大事,也因为他与老经院的斗法,还没有分出胜负的缘故,不过从三个月之后开始,渐渐的,便有请贴,送到了老经院里面来,或是请他赴宴,或是有人直接持贴来拜访…… 方寸直接就给推了。 咱要学习! 如今的自己,正是每多参衍一日,对《大道经》的领悟,便更高几个层次的时候。 如何能浪费时间在酒宴之上? 所以,他非但没有赴宴,甚至还对老经院讲了,一应请贴,概不用递到自己手上来。 自己在朝歌没有朋友! 这也确实消停了一阵,再无贴子能让他看到。 但是,才过了数日,忽然又有一封贴子,放到了他的桌案之上。 方寸皱眉,知道能够在自己已经明确拒绝,甚至都不允许老经院将这些贴子送过来的情况下,仍然将这一封贴子摆到自己面前的,一定是个能量极大的人,于是拆开看了看。 出人意料,这贴子居然没有署名。 “留风院?” 方寸微微有些好奇,虽然过来不久,还未入过朝歌,但他听说过留风院的名字。 是从鹤真章那里听说的。 据说,这留风院乃是朝歌第一等去处,其名不扬,但却是当年仙帝初至此地时,曾经饮酒作诗的地方,还有人讲,仙帝甚至就是因为这里的酒好,所以才以笔圈城,建下了朝歌,真假难以辩别,但敢吹这个牛批,便可知这留风院在朝歌的地位,究竟能有多高…… 鹤真章一直想去,但实在是去不起。 老经院里的二代弟子们都去不起,他们是出了名的穷…… 可是这贴子,非但邀请自己去留风院,甚至都没有写明具体的楼阁殿舍。 这说明什么? 对方难道是包下了整个留风院,只为了请自己? …… …… 方寸只是看了一眼,便丢在了一边。 留风院固然是个好地方,对所有去不起的人,都有着极大的诱惑力。 但对自己没有! 自己去得起! 可是让方寸诧异的,还在后面,第二日时,神色古板,面无表情的玉台先生,忽然出现在了方寸的静室之外,面对着这位堂堂的老经院大座师,方寸自然不敢怠慢,忙忙起身相迎,但玉台先生坐下之后,喝了几口茶,扯东扯西的说了几句,极不自然的拿了一封贴子出来。 “那啥……” 他明显很尴尬了,但还是强撑着:“我有朋友,托我转递一封贴子,请方二先生赴宴!” 方寸看了那贴子一眼,与放在了自己案上的一般材质,便只笑笑不语。 玉台先生更尴尬了,故作无事的放在了方寸的案上,道:“呵呵,也没什么,就是我那个朋友一直颇仰幕仙师,故而想请二先生赴宴,缅怀故兄……你想去就去,不去也没啥……” 说着又东拉西扯了几句,忙忙的走了。 毕竟人家也是老经院座师,看样子做这等转交贴子的事情,着实不多。 “有意思了……” 方寸直接将贴子扔进了纸篓里,扔读自己的书。 然后第二天,雨青离忽然又找了过来,诧异的道:“有人出龙石二十颗,托我给你转递一封贴子,还说让我劝你赴宴,这事有些奇怪,我就把那二十颗龙石都给收了下来……” 方寸道:“贴子呢?” “扔了!” 雨青离道:“这等鬼鬼祟祟的贴子,还能是什么好宴不成?” 方寸都怔了一下:“那你还收人家的龙石?” 雨青离道:“我就是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给,然后过来告诉你有这么件事!” 方寸赞道:“你思路真好!” 再没多久,鹤真章、梦晴儿等人也过来了,纷纷拿来了一张贴子,皆说起了有人拿了十块龙石给他们,让他们转递贴子之类的话,当得知雨青离也接了这么一个差事时,都不由得啧啧称奇,心想究竟是谁请客这么大方,不仅请在了留风院,甚至还花钱让人递贴子? 称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脸冷了下来,有个问题想不通: 为啥让自己递贴子是十块龙石,雨青离却是二十块? 瞧不起谁呢这? 同一个人,这么苦心巴拉的请自己赴宴,是何道理? 方寸考虑了一会之后,还是选择了学习。 几张贴子,再次丢进纸篓里去了。 …… …… 引起了方寸感兴趣的,是下午过来的云霄,这一次,他没有挑眉弄眼的说自己又搞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而是显得脸色有些疑虑,坐了下来之后,半天没想好该说什么似的…… 许久,他才忽然问:“你知不知道我在朝歌有一位未婚妻?” 方寸看着经义,只是点头:“知道!” 云霄道:“那你知不知道我在朝歌,与许多志趣相投的朋友,加入了一些结社,都是一些风雅有趣的结社,诸如青花诗社,神驹球社,乾坤棋社,长流曲社,三桥洞把戏社,十里巷寻花社,四部官夫人马吊牌社,三帮联盟,四海结义社,桃花庵名器品鉴社等等?” 方寸愣了一下,硬是没怎么反应过来。 沉默了一下,他道:“也有人让你送贴子过来了?” “不是有人!” 云霄默默的从怀里取出了厚厚的一摞:“是有很多人让我过来送贴子……” 方寸笑着看了他一眼,道:“你觉得我该去?” 云霄沉默了一会,道:“桃花庵名器品鉴社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 说着神秘道:“鹤师弟一直想加入,求我引荐呢……” 方寸无奈抚额:“我还是要脸的!” “哦……” 云霄默默的收拾了贴子,有些失落的走了。 “究竟是谁呢?” 方寸轻轻吁了口气,打算好生推敲一下这件事。 但也就在此时,有一道迟疑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楼下。 方寸看着那道身影,时而靠近,时而远离,时而绕起了圈子,时而站在柳树下发呆,前后纠结了足有半个时辰,把自己都看得着急了,就让小狐狸将她唤了上来,然后看着一句话都还没有说,脸就已经通红的孟知雪,笑着道:“是不是也有人托你给我送贴子过来了?” 孟知雪有些诧异:“你知道了?” 方寸笑道:“给了你多少龙石?” 孟知雪缓缓摇了下头,道:“没有龙石?” 方寸倒是奇了:“没有龙石你都愿意替人家跑这个腿?” “让我送这个贴子来的……” 孟知雪脸已经红透了,有些艰难的道:“是……是我爹!” “?” 方寸立时坐直了身子,他是真有些意外了。 “你不用去的……” 孟知雪急忙摆着手道:“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要请你吃饭,明明我都已经回来了这么久,他都没想着叫我回家……但是他今天忽然过来,给了我这张贴子,一定要我转递给你,劝你去留风院赴宴……我觉得这肯定不好,你不该去,但又犹豫该不该告诉你……” “转告令尊吧!” 方寸手里拿着经卷,微微沉吟了片刻,道:“我会过去!” “什么?” 孟知雪分明吃了一惊,眼中有些诧异,但更多的却是喜色。 “既然到了朝歌,拜访一下同窗的家人也是应该的!” 方寸笑了笑,向孟知雪说道。 孟知雪有些意外的喜色,连连点头:“好的,好的,我去跟父亲说!” 待她走了之后,方寸慢慢的推敲了一阵,便索性让小狐狸将云霄、鹤真章等人都唤了回来,对他们说了要去赴宴的事情,而且既然要去赴宴,那便所有人都一起去,毕竟对方手笔如此之大,请在了留风院,自己这些鼋城小镇来的“土包子”们,当然也要去见识一下。 “好了,留风院,今儿个要大开眼界了……” 鹤真章听得此言,顿时喜不自胜。 梦晴儿则是眼珠子一转:“找上我的人说,说动了你之后,还要谢我二十颗龙石呢!” 鹤真章顿时反应了过来:“是,是,我也有!” 雨青离沉默了一阵,道:“那为什么他们答应给我四十颗?” 一屋子的人又顿时沉默了。 …… …… 既然决定了要去,那便要正式一些。 方寸换好了衣袍,备好了车驾,也在心里想清楚了前后需要注意的事项。 不仅这几位同窗都带过去,小狐狸也要带过去看一看的,就连夜婴,也给牵上,省得他天天蹲在池塘边上偷蛤蟆吃,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小怪物在方寸身边,连饭都吃不饱呢…… “找了这么多人送请贴,起码说明了几件事……” “这个人能量很大,而且这个人将我身边的人摸得很透……” “若是善意的,又何必这般摸我身边人的底?” 方寸在心里,将这所有的事情都捋了一遍,慢慢的便得出了答案:“这说明这个人对我不怀好意,一直暗中观察着我,而如今,他忽然像是疯了一般,不顾一切的要请我赴这个宴,一是要向我展现他得能量非常的强,二是摆出了我不赴宴,他便绝不甘休的架势……” “这说明……” “他很心虚!” “他有求于我!” “他很急迫!” 第三百六十八章 留风院大宴 空中又飘起了丝丝细雨。 朝歌仙城,居着万千大炼气士,想要控制天象,可谓轻而易举,一念所及,既可以让这朝歌十年无雨,也可以让朝歌百年瓢泼,然而仙帝曾言,风雨雷电,皆是天象变化,炼气士不可横加干扰,所以朝歌便也如其他地方,照例有云雨雷电,而且诸人早就习以为常。 在别的地方,有人可以随心的变化天象,惟独在朝歌不敢。 毕竟这是有悖于仙帝之言的,万一被人逮着了,当个把柄,那便很麻烦。 方寸不吃这一套,这雨就是他招下来的。 不下雨,哪有撑伞的理由? 当然了,若在平时,他招来这片雨,怕是立刻就会被人察觉。 但如今,空中乌云密布,已有数月,不仅使得老经院学子们已经很久没晒过被子,便是朝歌也经常受到牵连,时不时就被那些老经院学子们搅开的乌云遮在头顶之上,所以也习惯了,这点子小雨,对于如今朝歌百姓们来说,已经算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以前还下过雹子。 登车上驾,诸友随行。 很快,这浩浩荡荡的一支赴宴队伍,便已经从朝歌西门进城,直向留风院。 对于方寸来说,这还是第一次入朝歌,走在青石板路上?见得建筑典雅厚重?层次分明,哪怕只是居了些寻常百姓的民居?也颇有几分与别地不同的仙气道蕴?尤其是中间直通仙殿的那一方大道,竟是足有十丈之阔?下有车辙,上有云道?绚丽奇景?果与他方不同。 不过,对这些好奇的也就只有方寸与小狐狸及身边几个而已。 此前梦晴儿与鹤真章等人,来到了这大仙城附近,如何能不进来瞧瞧?早约着看了几回了?这时候他们倒是成了向导,一一指着,那里把戏演的好,这街的小吃甚有风味等等。 方寸饶有兴致的听着,也不着急?一行车驾在路上走的很是嚣张。 来到了留风院时,恰是掌灯时分。 远远的就看见一道精致大气的牌坊?上书留风院之门,与朝歌其他地方建筑密集不同?仅是此院,便占了数亩之地?甚是豪奢?而方寸等人入得此院?左右看时,也都不禁啧啧称奇,只见此院入得进来,不见屋舍殿宇,却是一片假山池塘,飞禽走兽,满满仙家风光。 “八锦鸡……好家伙,居然就养在院子里……” “能吃不?” “龙须鲤……好家伙,这么肥……” “能吃不?” “那是白毛鬼吧?居然也能养在朝歌……” “这个……看起来就不好吃……” “……” 众人一边看着,一边走了进来,无不看得眼花缭乱,最兴奋的是夜婴,本来在方寸的车驾后面老实蹲着,忽然眼睛一亮,“嗖”一声跳到了池塘边上,看着里面蹲着的几只八宝蛤蟆口水长流,还转过了身,向着方寸的方向“啊啊”叫了几声,像是在询问能不能吃。 方寸不理,因为知道它不是在问自己。 果然,小狐狸一看,就一步跳了过去,逮着夜婴的领子,就向脑袋上打了几下。 “嗙嗙嗙” 一边打一边训:“说了不能吃蛤蟆,再偷吃,把你脑袋打肚子里去……” 夜婴委曲的大叫,满口咿呀,也不敢反抗。 方寸对此视而不见。 他也不知道当初夜女为何要让这个小东西跟在自己身边,想来或有什么深意,但也有可能纯粹就是想让自己帮着她照料一下,但自己如今也有自己的事情忙,却顾不上他,就只是随意的让它跟在身边,平时负责教他,管他的,都是自己的贴心小秘书狐女小青灵…… 初时见小青灵揍他,方寸还有些担心来着。 但后来,却渐渐的放心了,看着还感觉挺好玩…… …… …… 在方寸等人入院时,留风院内,早有侍者迎了上来,拴下车驾,引到了留风院最中心位置,一个灯火通明的大厅前,然后众人便拾着台阶,一步一步向着这一方大厅走了来。 进入大厅时,方寸将伞收了起来。 然后微微注意空中的云气,见并无多少变化,才略略放心。 对如今的他而言,每一次出行,都是大事。 既要保证不会好好走着,天雷忽然轰在了头顶上,又要保证自己的行止坐卧,自然而然,不能让人看出刻意来,所以,若想人前打伞,天上便须有雨,若想收伞,便须保证这雷不落将下来,常理说起来,这自然是一桩十分让人头疼的事情,但某些时候,却也是优势。 “这次请客的,确实是皇族子弟?” 一见空中没有降落雷霆之意,方寸心里便已有了主意。 他早就已经推敲的明白,在老经院时,雷霆不落下,那是因为周围皆是身负大功德的儒士,天谴投鼠忌器,而来到了这里,倘若一样没有雷霆试着落下的话,便只能说明,在自己的左近,必然有身负大功德,或是大气运之人,若是其他的朝歌某些身负大功德的存在,请自己赴宴,断不会如此藏头露尾,那么,就可以断定这一次来的,有身负大气运者了。 这证实了方寸的猜想。 惟有皇族子弟,才会一生出来,便有大气运! 毕竟,皇族乃是整个大夏气运加身之血脉,生来便与众不凡。 而又是这么着急的请自己赴宴,又是这般心虚的皇族子弟,方寸已可以猜到很多。 惟独暂时还猜不到的,却是他为何要请自己赴宴。 …… …… “哎呀,方二先生来了……” “方二公子有礼……” 出人意料的是,入得大厅之后,便见得此间等候之人,竟是出奇的多。 宽敞大厅之中,左右两排,皆是坐满了宾客,看起来什么样的都有,既有年长的,也有年幼的,既有身上的袍服显示在朝堂之中有官身的,也有看起来颇有几分市井相的,满满当当,坐了两排,只留了一片最靠近主座的区域给方寸等人,看起来倒是颇有几分热闹。 方寸明白这里面的原因,因为给自己送贴子的人,实在太多了,自己忽然答应要赴宴,便是那宴请的人,也不知道自己是奔了谁的面子,而这送贴子的,又算是名义上的东道主,不可能不现身,所以那位真正的主人,便索性将他们全都请了过来,统统作为陪客。 不得不说,这也是大手笔。 倒是如今那最上首的位置,如今还空着,想必是那真正的主人自重身份,还未现身。 一见得方寸进来,殿内便不知有多少人纷纷起身,笑着揖礼。 眼花缭乱,一时也认不清楚,方寸便只好统统拱手答谢,然后低声询问孟知雪: “令尊是哪位?” 孟知雪红着脸,向坐在了前方靠后位置的一位中年男子指了一下。 方寸便在人群之中穿过,带着众人来到了那中年男子身前,轻轻躬身一揖。 “小子方寸,拜见孟伯父!” 见得方寸客气揖礼,又知道这是孟知雪的父亲,其他一应同窗,便也皆跟着行礼。 一时间,热闹的殿内,声音一下子少了许多。 尤其是孟知雪的父亲,这是一片年约四十许,看起来风仪不俗,一身儒气的中年男子,从他坐的位置来看,在如今这厅里,怕是只能算得上中流偏上,颇不起眼,就算是主动上前招呼,怕是都不一定有人顾得上答理,但却万万没想到,方寸竟和诸人一起过来向自己行礼。 他一时受宠若惊,甚至都有些慌了,忙不迭的起身,哎呀连声,急急的还礼。 这是真没做好一下子成为满殿人目光焦点的准备啊…… 行完了礼后,他忍不住向自己的女儿看了一眼,那眼神显得无比的复杂,古怪。 …… …… 而方寸,则已经在云霄的引荐下,去与诸人见礼,先是来到了一个独占一席,穿着精致霞披,端端正正坐在了那里的女子身边,笑着引荐道:“这位是……额……伯盈公主……” 方寸听得,便已明白对方的身份,笑道:“公主有礼……” 此前早就知道,云霄早得仙殿赐婚,与一位朝歌公主订了婚配,想来便是此女了,不过方寸也知道,这位盈公主虽然也属于皇族,但并非仙帝之女,而是一位亲王之女,照理讲来,该是郡主,不过在大夏,却无此差别,但是皇族之女,皆为公主,只是皆有高下之分罢了。 如今只论这第一眼,倒可以发现这位殿下,仪容确实不俗,云霄有福了…… 顺便的,方寸也发现自己拿到了云霄的一个把柄。 日后双方若是不睦了,那把云霄当初在温柔乡的事情往外一捅,这不就…… 那位盈公主瞪了云霄一眼,脸色微红,轻轻向方寸还了一礼。 场间人多,也不好细说,云霄又接着为方寸引荐起了其他人,倒真个可见云霄交际之广了,什么这家的公子,那家的老爷,这部的官吏,那司的干将,然后又有什么诗社的社主,乾坤社的台面等等,最终介绍到了那位桃花庵名器社得社主时,方寸特意多看了两眼。 皮肤苍白,无精打彩,瞧着便是精神不济。 便笑着揖礼,道:“兄台,名器虽好,可不要贪心哦……” 那社主大为脸红,压低了声音笑着:“方兄说这话,却是不解其中之妙了……” 说着两人一起大笑。 …… …… 跟在了身边的诸人皆有些疑惑,梦晴儿好奇的问孟知雪:“名器是什么?” 孟知雪皱眉道:“或许是笔墨纸砚什么的?” “那为什么说不要贪心?” 梦晴儿道:“这东西不是越多越好吗?” 一边的鹤真章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嘿嘿嘿……” 第三百六十九章 没那福份 一圈招呼打了下来,厅间人倒是皆对方二公子有了不错的印象,只觉得虽然人多口杂,一时间便是有人引荐,也最多不过说上一句两句而已,但只这么一句两句,便已有不少人对方寸大起知己之意,尤其是一些云霄曾经参加过的结社,已经考虑着要不要吸纳方二公子了。 而在终于一圈寒喧过后,各自落座,气氛却稍有沉凝。 场间这许多人,倒是有近半,根本不知道真正的东道主是谁,此前便是替人转递贴子,那也都是因为有着不容自己拒绝的人发了话,这时候见得客人已至,上首的位子却还空着,他们美其名曰为陪客,但却又不敢在这种场合乱说什么,便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 不过好在,这时候的厅后,已经轻轻响起了一声钟声清鸣。 像是无意被人敲响,但这声音幽幽荡开,却自有神蕴,使众人都下意识安静了下来。 “终于要出来了,这谱摆得够大……” 方寸心里暗想着。 其实从他来到了厅前,收起了伞,但空中的云气,却无多少变化时,他便已经猜到,请自己赴宴的是皇族中人,而且此人必然就在左近,否则也不会使得天谴如此忌惮了…… 也就是说,这位东道主,其实来得很早,一直在厅后等着。 但明明来的这么早,却又偏不出来?等自己与所有人都打过招呼之后再现身…… ……这代表什么? ……既心虚,但又张狂! …… …… 方寸脸上的表情已经有些玩味,然后就见得厅内?转出来了一位胖胖的老者。 此人身穿蓝袍?身材微丰?面白无须,气质阴柔,一见便知?应是仙殿里的内侍?见得了他,厅间便立刻有许多陪客,知道自己这是为谁而来作陪了?脸上顿时惊疑了起来…… “果然是那个七皇子……” 方寸此前有所猜测?但无法确定?见到了这位老内侍?便稳了。 他之前见过这老内侍一面?正是当初自己兄长的衣冠下葬之时?一群人,包括自家的老头老太太,便在那细雨迷蒙的天气里,足足等了一整天,就连自家的兄长?都要等着?无法下葬?而等到了晚上之后?又只有这位老内侍露面,不过匆匆宣诏而已,便又离开…… 可以说?正是因为他们表现出来的态度,使得方家当时受到了不少针对。 否则的话,兄长名声摆在那里,短时间内,诸方反应不至于这么激烈。 “他算是第一个带头,与方家翻脸的……” 方寸心里暗想着:“那么,他现在非要请我,又是何意?” 心间思虑着时,那位老内侍已经来到了主位旁边,轻声吟喔:“伯怀皇子到……” 厅内众人,立时皆站了起来,立作两排,静候那人现身。 就连方寸,也摆摆大袖,站了起来,与其他人一样,静静垂首,等那人出现。 而他身边的人见状,便也都有样学样,一时厅里气氛有些凝重。 …… …… “呵呵,都不必多礼,这本是私宴,又何必讲那么繁文缛节?” 前首响起了一个笑声,众人看去时,便见出来的乃是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额头系着玉带,身上穿着紫袍,模样生得甚是清秀,脸色红润,精神焕发,现身之后,便笑向让人免礼,然后也不入座,倒是拖着长长的袍服,直向着方寸的位置走了过来,远远伸手。 “这位便是方兄吧?”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一开口,便显得犹为亲近。 厅间也不知有多少人,在得知这东道主便是堂堂七皇子时,就已经足够吃惊。 而又见这堂堂七皇子,上来便与方寸行礼,还口称“方兄”,便更是惊的脸色惊诧了。 “见过伯怀皇子……” 方寸也很客气,向着他揖礼。 “呵呵,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那七皇子看起来,本想与方寸把臂,以示亲近,但见方寸先揖了礼,便也只好跟着一起揖礼,似乎有些怪罪一般笑道:“别人倒也罢了,独独是你,可千万不能与我客气,世人哪个不知,令兄当年曾经入我七王殿伴读,真论起来,怕是我还要唤你一声师兄呢……” 一边的云霄听着这话,脸色微微有些变化。 类似的话,他也曾经说过。 当时还被方寸狠狠的抢白了一下,差点就低了一辈…… 而如今…… 方寸直起了身来,直视着那位七皇子,笑道:“不敢!” 云霄眼神微缩:“就这?” 而那七皇子,本是满面笑容,想要再说下去,却忽然微微一噎。 也不知怎的,就这么两个字,倒让他不知如何接了。 继续称“方兄”,还是唤“师兄”? 似乎都不合适! 但若改口称“公子”,又生疏了。 照如今朝歌城里,尤其是一些年青人称呼的“方二先生”,又似降了一辈。 因此他脸色稍微一变,才笑着道:“事情如此,你我兄弟,又岂是……” “事实怕不是如此吧?” 方寸看着七皇子,笑道:“当年兄长入了七王殿,乃是仙殿提携,但我方家何德何能,真敢以殿下同窗自居,殿下本是身娇玉贵,可千万莫要自折身份,过分抬举了方家……” “额……” 周围众人听得,脸色顿时都稍有尴尬。 而那位七皇子,更是明显有些不知道后面的话往哪接了。 只有说完了这话的方寸,抬起头来向着这位七皇子笑着,非常的客气。 又疏远! 当年自家兄长入七王殿做陪读的事情,本来就是一大耻侮,当年仙帝的本意,便是为了让兄长去教导这位七皇子,只是因为当时朝堂之中有人说,方尺年龄尚小,不足以为皇子之师,因此先以伴读之名入七王殿,待到资历老些,功劳再大些,才算是皇子之师…… 只是因为朝歌明争暗斗,兄长这“伴读”的身份,竟是足足留了两年,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当时是有人就是想用这个身份,把他绑在七王殿内,压着他的身份,让他无法掺与到一些大事之中去,只是没想到,直到兄长殒落在荒原之上,这个身份,居然都没有抛掉…… 但就算没有抛掉,事实如何,谁不清楚? 尤其是这位七皇子,难道不清楚? 明明心里明白,却又偏要说什么师兄师弟,这又是何意? 这也是方寸并不打算留面子的地方。 他的心思本就比别人深些,自然也能品出这七皇子和云霄不同的地方。 云霄是想做自己的师兄,他不愿比自己矮一辈,但心里却是一直奉自己的兄长为先生。 可是这位七皇子,却是想要做自己兄长的师弟。 说起来都是些细微心思。 但方寸偏偏最是看重这些细微心思! …… …… 而见得明明双方说话都很客气,但偏偏气氛就变得有些僵硬了起来,周围一众陪客的脸色,也顿时变得有些担忧,不知该说句话儿缓和一下好,还是先站在这里装没注意到。 上首的老内侍,更是脸色微微一黯,心里叹了一声。 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一幕,但似乎,他早就知道自己会看到这一幕。 “哈哈,方二公子,实在太客气了……” 那位七皇子的脸色,也经历了一番由热转冷,甚至微微一抽的过程,但心里像是快速的闪过了几个念头,还是笑了起来,只是称呼无形中就变了,毕竟他贵为皇子,某些时候,实在做不到拉下脸来去与人讨亲近,只是笑道:“令兄在我七王殿伴读是实,又哪有什么抬举不抬举的,此前我早知道你来朝歌,只是不得空,有了机会,自然要过来瞧瞧你……” 方寸笑着揖礼:“殿下,太客气了!” 七皇子抖抖大袖,慢慢回上首的主座上坐了。 脸色也一时看不出什么喜怒来,只是懒懒一挥大袖,道:“都站着做什么,开宴吧!” 厅间一众陪客,这才反应过来,都忙忙的落座。 只是一开始,那厅间的热闹与亲和气氛,却是瞬间毁得干干净净。 已经有不少人,还没开宴,便觉得如坐针砧了。 …… …… “方家人的性子,究竟还是太烈了些……” 云霄老实坐在一边,心里暗想着:“这方老二也是个八面玲珑的,怎么就在这个出了名小气的七皇子面前忍不住呢?若搁在以前,怕是这位小皇子,这会已经气的掀桌子了吧?” 而在另一侧,鹤真章等人也悄悄的眼神交流:“不好,呆会皇子若掀桌子,可怎么办?” 众人的视线交织中心,方寸平静的坐着: “直到现在,那位七皇子都没有掀桌子的打算,挺能忍的……” “他看起来精神旺盛,红光满面,但以他的年龄,修为,还不至于到了那等控制不住气血的年龄,而且气血如此旺盛,偏生身材如此瘦削,这只能说明他平时并非如此,怕是脸色苍白,一脸虚汗的样子才是他的本色,如今他这状态这么好,恐怕是用丹药给催出来的……” “堂堂皇子,怎么就到了靠丹药撑着才能见人得地步?” “他是得了病?” “还是走火入魔?” “无论是病,还是走火入魔,都有丹霞山与一众御医看着,出不了问题,所以……” 他瞳孔微微一缩:“这厮身体一定出了些了不得的问题!” “他是来求我救命的!” 第三百七十章 龙脉逆转 从这位七皇子的反应中推敲出了一些事,方寸便微微后仰,坐得正了。 现在他还不清楚这位七皇子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毕竟他是堂堂七皇子,仙帝最小的一个儿子,以当时仙帝生他时的修为而论,恐怕他一生下来,便必然是接近先天之气圆满的仙苗,这样的存在,说是先天道体也不为过,再加上,他身居七王殿,又有这大夏最好的丹师与御医侍奉,调理,那么,还会遇到什么问题? 最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这般相信自己能够治得好他? …… …… 思虑清楚了,方寸便也不着急了。 反正现在那位七皇子一定比自己更着急。 抱了这个心思,他便静静的等着美酒珍馐送了上来,细观着妖姬美人翩翩起舞,听着那丝竹仙乐,每当有人示意,便笑着与对方一起举杯,享受起了这场难得的仙宴来…… ……讲真,在老经院憋了这么久,他也着实有些闷了。 而虽然这一场仙宴的开局并不算好,气氛也让人着实觉得压抑,不过仙宴开始之后,只见那位七皇子面上一直带着笑意,频频举杯劝酒,众陪客里,便也有不少人放松了起来,起码他们确定,这位七皇子不管与方二公子关系究竟如何,表面上还是想将这仙宴办好的。 而这些过来陪坐的人里,除了伯盈公主,只是在七皇子现身之后,便敬了他与方寸一杯,表示自己已经帮到了忙之后,便退了席外,其他留下来的人里,却有相当多是会玩的。 尤其是云霄那些个结了社的成员,更是多为朝歌城里吟诗唱曲,赏花品器的高手,一入了酒场,便闲不住,再加上几杯酒下肚,又领会了七皇子的意思,便很快活跃了起来,有人喊着行酒令,有人主动下场与妖姬共舞,有人高高举杯大呼同饮,气氛热烈的不得了。 那位七皇子此时只是手里端着酒樽,笑吟吟的看着这欢场。 他身边的老内侍,则沉默的侍立于一侧,不知想着什么。 倒是有些平时持身甚正的中年炼气士们,这时候隐隐有些坐不住了,便如孟知雪的父亲,他平时哪里会玩这些,就算是玩,也不会与这些小辈炼气士们玩,就算与这些小辈炼气士们玩,也不会当着自家闺女玩啊,明明也只是受人所托,请方寸赴宴,哪里想成了这样子? 而他又不能像伯盈公主一样,早早离去,坐在了那里,只是浑身不自在。 …… …… “孟呆……师姐,我竟一直都不知道你是朝歌人士!” 而在方寸一边,一众同窗也正好奇的询问着孟知雪,喝了不少酒的鹤真章差点说顺了嘴。 其实对于孟知雪的身世,他们这些同窗早就猜到了一些。 不仅是他们,便是当年的柳湖城,也有不少猜到的。 孟知雪在旁人眼里,乃是白厢书院院主的亲传,柳湖城城守的侄女,然而她平时跟随院主修行的时间并不大,这个“亲传”,倒更像是一种关系,而非真正的师徒,而与城守,那就更不像话了,毕竟若真是亲侄女,那又为何一个姓“白”,另外一个却是姓“孟”? 况且,在许多其他方面,孟知雪的天资也好,资源也好,也似乎不是一个小小的柳湖城城守便可以供得起的,所以,早就有许多传言,都说孟知雪本是其他地方过来求学的。 当然,知道归知道,但一众同窗知道孟知雪不喜欢聊这些,便也一直不去问。 可到了如今,孟知雪的父亲,都已现身,那自另当别论了。 “诸位同窗莫要怪我,我本是朝歌孟家女,吾父乃是如今的神阳孟家家主的第三子,我……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们的,当年,本就是我执意要去柳湖求学,千央万求,父亲终于同意,只是家中许多长辈不满,父亲便也命我不可多提族中之事……但他还是很疼我的!” 孟知雪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了出来,似乎颇因瞒了同窗,而有些惭愧。 “要说呆性,也真是有,她还真当别人看不出来……” 方寸心里暗想了一句,笑着向她看了过去,道:“那你为何定要去柳湖求学?” 孟知雪听了这话,竟是一时沉默了。 方寸皱了皱眉,刚想说“不想说便不必说”的话时,就见孟知雪抬头向他看了过来。 幽幽道:“方二公子,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了!” “?” 方寸愣了一下,早想说你为什么不说? 我捂你嘴了? “其实好多人都问我为何一定要去柳湖求学,又为何一定要设南山盟……” 孟知雪这时候的神色,显得有些认真,望着方寸,道:“我一直没有向外人说过,但其实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令兄方尺先生,我去柳湖,便是想知道当年的方尺先生,是从什么样的地方成长起来的,而我设南山盟,便是因为我希望方尺先生这样的人,永存于世!” “……” 方寸心里暗想:“其实你不说,大家也早就看出来了吧?” 不过这时候见孟知雪如此认真,便也不好打断,只是老实的听着。 “其实在我小的时候,也不算小,已经很记事了!” 孟知雪声音低低的道:“我曾经被令兄救过一命!” 周围人没有打断她,孟知雪若是出身朝歌,那被方尺救过,也不算特别稀奇。 看她对方尺的尊重,早该想到她也与仙师方尺有过因果。 “不过让我印象最深的,却不是被令兄所救,而是他做人的气度与原则……” 孟知雪慢慢说了出来:“当年,朝歌曾经有过一场大灾,有荒原魔物,潜入朝歌,逆改了龙脉,以致于当时的朝歌,不知有多少大小炼气士都身中龙脉之毒,命在倾刻……” “那时候的我,便是其中一个!” “那时候我身中奇毒,时时昏迷,记忆都已乱了,惟有一个场景,我记得很是清楚,当时我躺在丹霞山下,周围皆是与我年龄相仿,同样中了龙脉之毒的小孩,而当时因为事情太过严重,丹霞山以及御医院,拼尽了手段,也只能先顾着救治一些中了毒的大人们……” “……” 听了这话,方寸才微微点头,有些好奇了。 孟知雪说的,乃是朝歌一桩秘辛。 事情应该就是发生在自家兄长入朝歌之后不久,据说是与荒原的魔物有关,一场灾变,害得大夏苦不堪言,损失严重,后来终是挺了过去,但因为此事事关仙帝颜面,因而成了一桩极少有人敢公然提及的丑事,别说他们那偏远的柳湖了,便是在朝歌,都没多少人清楚。 而若是中了奇毒的话,也确实像孟知雪说的。 若要救治,自然会以大炼气士,以及朝中大人们为主,孟知雪当时怕是还没踏上修行路,自然排不上号,况且,她的身份虽然不俗,在那样的大事面前,怕也是微不足道的…… “恍恍惚惚中,我甚至认为自己就快要死了!” 孟知雪说着,像是陷入了沉思,良久才轻叹了一声,道:“虽然我那时候尚小,但真的有种太过痛苦,感觉自己就要死掉的记忆,而比那更可怕的,则是我躺在那里,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有时候亮一些,有时候暗一些,我知道那是一天过去了,但一直没人理我……” “我唤自己的父亲,唤母亲,可却无人应我,周围只有哭声与痛苦的叫声……” “而在那时候,有一个人轻轻抚着我的额头,说:别怕……” “……” 孟知雪眼眶微微一红,似乎有些感慨,轻轻看了方寸一眼,才又道:“那是你兄长!” “我感觉到,有人在以温和的法力,替我拔除体内的阴森魔气,让我感觉好舒服,也是在那时候,我才终于睁开了眼,看到了你的兄长……他笑起来的时候,真让人安心。” “……” 周围无人说话,似乎殿里的喧哗,都离他们远了些。 所有人这时候都在认真的听着孟知雪的讲述。 “当时你兄长,就在我们那些几乎被人忘了的孩子们身边,帮我们一个个的拔除阴毒,劝着每个人安心一些,然后,我……我当时还看到了有人过来训斥他,我记得当时训斥的话好像是,说如今多少仙殿中的姬妾,都还没办法治得好,你哪里来的功夫管这些小孩?” “还有人斥责他,说如今辟毒丹尚未炼成,你就将他们的阴毒引入自身,是找……找死!” 说到了这里时,孟知雪看到了方寸的脸上,嘴唇微颤,道:“方二公子,你能想象么?” “那时候的令兄,他其实不是在为我们治伤,他只是在将我们所有人的阴毒,都引入到他的体内,他是在替我们这些人受那阴毒的苦楚,他当时是在用他的命,换我们的命啊……” “若不是后来丹霞山确实炼出了驱逐那阴毒的丹药的话,说不定令兄当就是……” “……” 这些话,莫说其他人,就连方寸,也微微怔住了。 第三百七十一章 花厅论法 有得前世经历,方寸自忖自己的某些底限还是有的。 便如对小孩的态度。 有过前世经历的人,自然都知道,孩子的性命与安全,才是最关键的。 但是这一世的兄长,他在那种情况下,没有坐视这些孩子因为伤毒而死,并不算是意外,因为就算是自己,看到了这样的情景,也会选择先救这些孩子,只不过,倘若是让自己在明知这毒不一定解得了的情况下,仍然去将阴毒引入自己体内,换她们的命,能做到么? 这个问题,甚至都不必打一个问号! 而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方寸忽然便对自家兄长,又多了解了一些。 …… …… “当时,我的记忆断断续续……” 孟知雪仍然在慢慢说的着,越说越是有些激动了,她低声道:“我当时只是隐隐约约记得,好像不只有一人在说你兄长,有人说他疯了,有人让他赶紧去其他的地方帮忙……” “但是,令兄却说,其他大人们皆有人看顾,这些孩子却只有他来救治!” “他说,那些大人物们的生命,在他眼里与这些孩子差不多……” 她一边说,一边凝起了眉头,像是在努力的思索着:“当时还有很多话,我事后无数次,都想拼命的想起来,但是那时候我的身子实在太弱了,总是记不全,真的好苦恼……” 说着话时,她甚至用力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咚咚作响,似乎很用力。 “你莫要为难自己了!” 也就在这时,一边的云霄轻轻叹了一声,道:“龙脉逆转,阴毒入体,尽蚀脏腑筋脉,毁人道心根基,哪怕你当时只是被波及着一丝,对于没有修为的你来说,也是要命的事情,那时你的神魂都已受损,记忆自然不全,不可能完整的将当时的场景完全想起来的……” 他说着,也是轻轻一叹,转头看向了方寸,面上是罕见的认真,低声道:“先生为人,当真让人钦佩,我也是到了这时候,才明白那时候他为何想着要炼一颗龙珠出来,甚至对此颇有执念,如今才知道,他居然还曾经受过此劫,而他,居然一直不曾向外人说起过……” “他若是喜欢向人说起这些事,便也不是他了……” 方寸神色也颇有些苦恼,这是他最佩服,但也最不认同的一点。 做好事不留名,这算什么。 若是做了好事,为何不能大声将自己的名字说与别人听? 不过心里想着,总还是觉得有些沉重,不知是心疼,还是有些怨怪自家的兄长。 一片沉凝里,倒是雨青离忽然开口道:“龙珠是什么?” 云霄缓缓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甚清楚,当时先生只是在给我们讲起有关龙脉的经义时,顺口一提罢了,大略便是讲,可以将其炼作一种能够定住龙气之物,天地万物,相生相克才是道理,龙脉乃是天降之物,却无克制,未免失了流转真意,固然我们平时修行,皆依仗了龙脉,但倘若有一天,敌人利用了龙脉,或是龙脉自己造成反来,岂不是束手无策?” 一边说,他一边摇了摇头,苦笑道:“不过有一说一,这想法,是挺离奇的……” “但也或许是先生吃过阴毒的苦,记在了心里了吧!” “……” “定住龙脉?” 而在众人皆感慨不已时,方寸心里却敏锐的抓住了一点,微微皱眉。 如今他在修行之上,已经推开第五扇门,借观想大夏八条龙脉,成就了金丹,可是在成就金丹之后,他一直在想着如何推开第六扇门,成就元婴,甚至在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努力修习《大道经》,借此来参悟天地万物的运转之道,便也是为了最终能够达成这一步! 而如今,他忽然听到了龙珠之字,心里不由得微动。 若有龙珠,定住自己观想的八道龙脉,尽为自己所用,那岂不是登峰造极,再进一步? 心里不由得微微一跳。 难不成,兄长真的在第六扇门前,也为自己留了一桩机缘? 难不成,这克制龙脉的异宝,真被他炼出来了? …… …… “你可知道结果?” 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方寸,忙问了云霄一句。 云霄却是一怔,才明白他是指“龙珠”,便苦笑着摇头道:“我追随先生修习的时间并不久,也没再听旁人说起过,不过,这件事本身便是不怎么靠谱的吧,那龙脉乃是天赐,修行之源,如何能够由凡人所炼之宝克制?况且,龙脉是大夏之基,谁又真敢去炼这东西?” 方寸没有回答,只是紧紧皱起了眉头。 …… …… “叮……” 也在这时,一声清幽击缶声音响起,立时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此前厅间一片欢闹,那位七皇子也含笑看着,只是话说的极少,身边的内侍则是静静立于一侧,也不知他们是在考虑着什么,还是在以传音之术默默的商量着什么,总而言之,见得如今厅间气氛已经差不多了,那位内侍便轻轻击响了身边的铜缶,示意殿下有话要讲。 “今日可与方二公子与诸位朝歌俊秀聚于此地,当真乃是一大快事,而今酒酣兴浓之际,与其只作孤饮,何不也学那凡俗之趣,做些兴头,也好让大家皆能多饮几杯呢?” 那位七皇子笑着开口,目光有意无意,扫过了方寸。 此言一出,立时一片应和:“殿下所言极是……” “还请殿下为我等出题……” “……” 就连方寸一方的人,这时候也只好暂时停了话题,转头向前首看去。 只有孟知雪,似是一时未缓过来,还在抹泪。 那位七皇子笑吟吟的扫视了场间一圈,道:“如今的朝歌,最让人津津乐道的,自然便是方二公子与老经院弟子斗法之事,老经院素为我朝歌释经正统,内中老先生们,各个修为精湛,参悟天地至理,教出来的弟子,同样也是出类拔萃,不知让多少人佩服……” “然而方二公子入朝歌,略施小计,便与老经院斗至今日,可谓奇事一件……” “……” 说到这里,顿时又有许多人大声赞叹,说方寸不凡。 方寸只是笑着,并不回答。 “方二公子如此大才,今日相聚一堂,若不见识一番,岂非天大的遗憾?” 这位七皇子说着,已经笑了起来,道:“诸位皆知,我也曾与方尺先生一起参经读书,对天地道法之妙,甚感兴趣,或许不如方家昆仲大才,但也愿凑个趣,今日我便卖个丑,施展这道神通出来,诸位皆可试着破解,然后一应优劣,便由方二公子点评,如何?” 周围众人,听得此言,便已皆叫起来:“还请殿下出手,让我等大开眼界……” 而在一片哄闹之中,七皇子轻轻一笑,坐直了身子。 旁边的老内侍早已上前,接过了他手里的酒樽,然后就见他轻轻挽起袖子,露出了枯瘦的手臂,然后手掌微微一翻,掌心里便缓缓聚起了一团小小云气,而后轻轻一托…… “去!” 这一团云气,立时飞起,却在厅中,化作了一团两三丈方圆的云朵。 栩栩如生,水汽蒸腾,却如将空中的乌云直接扯了下来,然后缩小了似的。 更为惊人的是,这云气旋转,居然还在不停的飘着雪。 周围众人见得,顿时一片低呼。 这时候,倒不是为了称赞或是别的什么了,而是当真觉得这一手神通甚为玄妙。 七皇子笑道:“云酝雪雨雷电,天是仿天道运转,今日我施此小术,也只为了取乐,场间诸位,皆可前来一试,只要可以改得我这云中雪化雨水,或是化作冰雹,或是让这场雪停了,便算是赢了,赐酒一杯,美人一位,龙石百颗……当然,可不能搅散了我这云气!” 听得他的话,倒确实有不少人来了兴致。 一个个跃跃欲试,却是暂时没有人敢第一个上前去尝试。 …… …… “人皆言这位七殿下,乃是仙帝膝下,最……” 方寸身边,云霄也凝神看着那一团云气,端视半晌,微微皱眉,道:“那些传言且不去说,但只看这一道云气,周行天地,却又暗蕴本意,几无神通迹象,可当真不凡呐……” 他这番话,自然是向方寸说的。 论起修为,他还在方寸之上,早就已经是元婴之身。 而且他也正是因为看出了七皇子是有意向方寸而二,这才专门开口提醒。 但也不必他提醒。 方寸看了那云气半晌,心间便已缓缓解开了许多问题。 “看样子这位七殿下,也参衍过无相秘典呀……” 他心里暗暗想着,倒是有些忍不住发笑:“而且非但参衍过,兴许还下过苦功夫,更是有可能直接找来了许多大家,帮着他推衍其中一字一句的变化,迄今为止,无相秘典,已法传天下,修炼之人无数,连我身边都有许多,但算起来,他居然算是参悟最深的了……” 而想着这些,他心情便也渐渐舒缓,前后皆已明白。 “小师侄,花样挺多呀……” 第三百七十二章 直驭龙气 “哈哈,既然殿下有兴致,那我先来献丑……” 厅内的迟疑气氛,并未持续太久,毕竟大都是些朝歌城里会玩的,而会玩的人,也一般都懂规矩,虽然心底下颇为担心自己一个做不好,惹着了这位七皇子,可也看了出来,七皇子这时候,确实是有心在玩这个游戏,倘若自己这些人迟迟不接茬,那才真惹他生气了。 于是大笑声中,便有一人走了出来,也不知是哪一家的,适才他也与方寸打过招呼,甚至方寸还陪着他说笑了几句,看起来就像是老朋友一般,实际上方寸没记住他的名字…… 此人修为不浅,已是金丹巅峰修为。 他笑着来到了云气之前,先左右一转,似乎在认真观察。 良久之后,才向上首的七皇子抱拳揖礼,然后手掌摊开,缓缓向云气按去。 七皇子的话说的很明白,他只是要与人斗法,而非斗力,他凝出的这一团云气,若是想要强行破开,实际上非常简单,但凡来个元婴还是金丹高阶,大袖一挥,也就驱散了,但那样的话,便坏了这游戏的规矩,所以旁人在化雪为雨时,还要小心着不损了这云气…… 那人掌心升腾着丝缕法力,慢慢侵入了云气之中。 很快的,云气便已收缩蒸腾,似乎内中生出了无尽的变化。 周围众人皆有些好奇,下意识伸长了脖子。 “嗯?” 那出手之人本是神色淡定,然后却是微微一凝眉?像是有些古怪。 下意识里,他又加多了几道法力。 云气的蒸腾更为剧烈,几乎像是开了锅一般?咕噜噜的冒起了泡来。 但是云下?雪花仍然在飘着。 “不对呀……” 这人脸色有些微微的变了。 他初时心里是打定了主意?万不可真赢了七皇子,因此只是假装尽了全力,实际上却收着七成力?可是三成力不成?便又添了一分,竟还是不成,而且感觉差得很远?慢慢的?一分分添了力道?最后时?竟是所有法力皆施展了出来?一点一点探了云中?可是…… ……居然还不成? 这当真使得他惊疑不定,都有些怀疑自己了。 若不是亲眼看到,这是七皇子亲手托出来的云气,他都怀疑这是什么法宝变化而成。 “哈哈,孙老六?你是不行了?快些下来吧……” 幸得此时旁边的人见势不妙?都已故意起哄?笑话起他来。 而这孙老六也是猛一个反应过来,忙忙的收回了法力,向着上首抱拳道:“殿下神通精妙?变化无穷,亏得我这一身子莽力气,居然奈何不得半分,实在是丢了大丑啦……” 上首的七皇子笑吟吟的,微微摆袖,笑道:“其他人也都可以来试试!” 听得此言,周围人面面相觑,很快便有人笑着走了出来。 这人与孙老六擦肩而过时,还互相交了一道神识,透了一下底。 “老六,你是真赢不了,还是装的?” “真赢不了,这云气古怪……” “……” 第二位心里有了底,一上来便施展了七成法力,但见这云气的变化,同样激烈,但变化良久,却最重还是化到了飘雪之上,仿佛自己做了所有,都只是无用功,他也颇有些瞠然,苦笑着向七皇子行了一礼,照例是一番漂亮话,然后完成了任务似的,退回了人群之中。 连见得两人都失败,周围一下子变得热闹了起来。 论起修为,那位七皇子也只是普普通通,哪怕他一生下来,便有着深厚根基,又在成长的过程中,有着无数灵丹妙药帮着打底,可到了如今,修为也仍然没有突破元婴之境…… 严格论起来,他也不过金丹中境。 先前出手的两人,修为上,其实已经高过了他。 但两人都已失败,便让人觉得有趣了。 旋及,一个接一个的上前去试,几乎同一个模板,都是先用尽全力,仿佛不破这云气不罢休,但废尽了力气之后,却又都表现的功归一篑,遗憾至极,一边感慨着七皇子神通精妙,己所不及,一边笑着向其他的好手拱火,说若有人能赢这彩头,那可就一定是你了…… 在这片热闹里,甚至还有位元婴境的老大人出手了,结果却也是失败而归。 这倒真使得众人有些诧异了…… 这位七皇子在皇族之中,并不以天资出众。 可是他金丹修为,便能化出元婴境都改变不了的云气,这又是何道理? 更有人想到:“世人皆知,仙师方尺曾经在七王殿伴读,名为伴读,实则是师徒,而仙师方尺的《无相秘典》,又恰是衍化天地变化,道法自然,这位七皇子别的地方不出众,但在《无相秘典》一途,想必是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优势的,这云气之妙,便在无相之间……” 如是前后联系因果,倒是释然了。 …… …… “你们觉得如何?” 而在一片热闹里,方寸身边的人,也有不少上前试了一试。 面对方寸的询问,孟知雪老实摇头:“甚为奇妙,解不开……” 云霄低叹了一声,道:“我不敢尽全力,但是也能感觉到,这云气甚为古怪,论起修为,我怕是可以压他一头,但若真是不借修为,纯论神通精妙的话,或许我确实不如他……” 方寸注视着那团云气,许久,才问云霄:“你可看出了原因?” 云霄沉默了一会,道:“他使得不是普通的神通,而是道法自然,天地源流!” 其他人闻言,皆有些疑惑的向他看了过来。 论起修行见解,云霄无疑是他们中间最深厚的一个。 云霄也不藏私,只是将说话,化作了神识,以免被别人听去,细细解释道:“所谓天地源流,便是龙气,世间我们吞吐的灵气,天地万物生机的由来,皆是龙气所化,因此,龙气便也是距离天地本源最近的一种,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视作天地的先天之气……” “世人修行,皆是以先天之气为主,以先天之气,炼就后天之气,再两相结合,摧动神通法力,前前后后,便已难以纯粹,而这位小殿下,他施展神通,竟像是直接使用龙气化就,因而一施展出来,便接近了道法自然之境,这也是我最奇怪的地方,他才只是金丹呐……” “传言之中,只有踏入了仙境,才能够直接驾御龙气……” “这小殿下年纪不大,若是便做到了这一步,那这天资,岂不是高的吓人?” “……” 周围一众同窗听着,皆有些惊疑。 而方寸则是暗暗点了点头,云霄能说出这些,可见天赋着实够高。 从这位小皇子的神通可以看出,他对《无相秘典》的参研,已经深厚到了惊人程度。 但当今世间,论起《无相秘典》,自己才是那个参研最深的人。 老经院一直认为那笼罩了整个老经院,以及朝歌城一角的云气,乃是自己化出来的,并非没有原因,因为他们看了出来,那空中乌云的道法自然之意,与《无相秘典》的本意,本就是相通的,而在他们眼里,自己是修炼《无相秘典》最早的人,在这神通上的造诣,自然最高。 只可惜,他们还是小看了自己。 自己不是参悟《无相秘典》最早的人。 这无相秘典,本来就是自己推衍出来的…… 在无相这条路上,兄长是一个指路人,也是一个开创者。 但后面的路,却都是自己趟出来的。 《无相秘典》中记载的,也都是自己已经修行过,并且领悟了的道理。 所以,对龙气的运用,自己本来就是这世上,仙境之下,最强的一个…… 别说什么元婴不元婴! 元婴境炼气士法力肯定比自己深厚,但微操定然不如自己。 而这,也就是让他好奇的地方了…… 但这七皇子,居然也能达到这么高的境界…… 老实讲,方寸这时候心里已经有些跃跃欲试了…… 实在是,他走的这条路,与世间大半炼气士相悖,便是想要切磋,都找不到人,而今看到了这七皇子的造诣,心里已经痒的厉害,很想与他印证一番,究竟谁领悟的更深…… ……这就跟鹤真章看了某些杂书后特别想去流月楼一般! …… …… 也是在此时,见得越来越多人试过,却皆在这云气面前,败下阵来,那位七皇子,脸上便已露出了微不可察的笑意,他看到了方寸此时正一边看着云气,一边与周围的人商量,知道他已经动了心,面上的笑容便愈发的疏缓,甚至还不经意的向着老内侍看了一眼。 老内侍缓缓点头,似是认可他的做法。 如今最重要的,自然便是让那位方二公子出手,看看他的本事。 “呵呵,我等鲁钝,实在赢不了七殿下得彩头,我看,只有请方二先生出手了吧?” 而于此同时,场间已经有不少人看向了方寸,笑着邀请起来。 他们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七皇子的本意,就是向着方寸去的,虽然不知道七皇子要与方寸斗这个法的目的是什么,但既然看出了七皇子的本意,自然得想办法帮他达成…… 而见着众人皆在起哄,七皇子笑的便更开心了。 也是在这时候,方寸只能站了起来,他缓步来到了场间,看着那团云气。 气氛已然莫名有些紧张。 就连七皇子,也下意识的腰背微挺,坐直了些。 然后他们便看着方寸绕云走了一遭,仔细的打量了一会,然后缓缓伸出了手…… ……他两只手抱在一起,笑道:“我可没这本事,告辞!” 第三百七十三章 原相毕露 “啥?” 冷不丁听着方寸的回答,所有人都呆住了。 坐在了上首的七皇子,脸上的笑容更是直接凝固住,僵硬的眨了下眼睛。 他身边的老内侍,也显得有些木然,明显没有反应过来。 这时候的气氛可是正热闹着呢,这位方二公子,就算是试上一试,又能如何? 况且在众人心里看来,七皇子走的路子,正是《无相秘典》的路,也就是方寸的兄长,仙师方尺所走的路,对于方寸来说,他才是正统,而七皇子不认他的兄长为师,便是邪路,难道这时候,你就没有与他一较高下,为自己正名,也让世人看看谁才是真正传人的想法吗? 你年龄也不大,难道真就没有半点好胜之心? …… …… 而在一片愕然目光里,方寸却是笑了笑,向着上首的七皇子揖礼,道:“殿下神通精妙,变化无穷,着实不是我这等荒僻小地方走出来的野路子可比,我就不现这个丑了吧……” 说着,身子微转,看向了其他人,又道:“承蒙诸位款待,方二感激不尽!” “今日已晚,便不多打扰,待日后有了机会,再来宴请诸位吧!” “……” 说着,竟是真的转过了身,准备要离开的样子。 他的同窗雨、鹤等人,虽然一时不解究竟?但也不便细问,便直接跟着他站了起来,小地方出来的人总是有这等好处?许是在大宴大集会上上不得台面?但到了关键时候?却总是能够紧紧的把握住关键,他们只是知道,方寸这一说要走?自己无论如何?都得跟着。 而若只是方寸一人说要走的话,旁人或许还可以劝劝,拦一下。 但这么多人皆站了起来?说要告辞?便一下子劝也不好劝了?只能在一边瞧着。 而坐在了上首的七皇子?这时候脸色都已经有些铁青了。 方寸这时候是真的打算要走。 别人对他的猜测?全都是正确的…… 自己既想试一试?看对道法自然的理解,哪一个更强。 也更想让这一位不承认自己的兄长是先生的家伙受一点教训。 至于好胜心,当然也是有的。 可是他更看了出来,这七皇子如今的用意,已经非常的明显了…… 他就是想看看自己在《无相秘典》?或是道法自然之境的领悟究竟有多深。 此前方寸就已看了出来?这位七皇子?应该是出了大问题?而能够解决他这个大问题的关键,便在自己身上,所以他才苦心积虑的邀请自己来赴宴?甚至还在他认为的程度上,“自坠身价”,与自己称兄道弟,而如今,他更是已经猜了出来,这关键究竟是什么…… “他现在便是想确认,我是不是真的有能力帮到他……” “解决他这问题的法子,就在《无相秘典》之中?” “……” 方寸微微冷笑着,他拒绝试这一下手,原因就在这里。 我确实心痒,想与你切磋切磋。 但我可以忍住。 而你,却是忍不住的…… …… …… 越想心里越是快意,他向着众人揖礼之后,便已向着厅门走去。 身边的小狐狸将功德伞给他取了过来,双手捧上,方寸便要撑起伞来,走入雨中。 而在厅内,诸人见得方寸真的要走,留都来不及,便也皆有些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向着他拱手,说着些他日再聚,或是送行的话,这场宴席,已是忽然之间,便到了尾声了…… 直到此时,那位七皇子忽然笑着道:“方寸……” 他声音提了起来,顿时吸引了场间所有人的注意。 再向七皇子看了过去时,便是忍不住心里一惊,只见七皇子这时候脸上仍然在笑着,可是他的表情却已经与刚才完全不一样了,那笑容看着竟是有些扭曲森然,似笑非笑,牙关轻咬,露出了一抹子毫不掩饰的阴戾之色,就连此前脸上的红光也已消失,白中带青。 既然被人唤住,方寸便也微微转身,笑道:“殿下还有何吩咐?” 那位七皇子懒懒的往椅背上一靠,笑道:“本王好意请你,你这就走了?” 此言一出,满厅之中,都略略觉得不自在了。 方寸却是神色自若,笑道:“要不我找时间回请一下殿下?” “免了!” 七皇子冷淡一笑,道:“你不妨拿些别的谢我!” 方寸挑了挑眉毛:“哦?” 七皇子的目光,在方寸身上打量着,然后慢慢的,落在了小狐女身上,忽然笑道:“朝歌之中,皆爱豢养妖姬,只可惜我皇族有严令,不让我养,但见得多了,倒也有些见识,可叹这些朝歌的大人物们,皆言自己玩的巧,玩的精,可我瞧着,他们养的妖姬,竟是比你这个差了许多,本王如今倒有些雅兴了,不如,你就将这一只妖姬送给我玩玩如何?” 满厅之中,皆是吃了一惊。 而方寸身边的小狐狸,一怔之后,旋及大怒,一副想要咬人的样子。 而这时候的方寸,脸上则是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回应:“不送!” “哈哈……” 七皇子笑了起来,声音又忽地一收,道:“本王与你游戏,已经说了,只要你赢了,便会赐一位妖姬给你,可如今你比都不敢比,自是输了,那又怎能不输一位妖姬给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坐直了身子,双手在身上擦了擦。 然后低笑着看向了方寸,道:“若你不同意,那本王可就亲自……拿了!” 一个“拿”字尚未出口,他身形已是就地一闪,倾刻间来到了方寸的身前。 手掌白晳如玉,径直按到了方寸面前。 于一霎间,天地都似乎受到了他的引动,一下子坍缩了下来,化作一个小小的囚笼,将方寸困在了里面,而他的手掌,却顺势向着方寸身边的小狐狸抓了过去,速度竟是快如闪电,便好像他不是与人在同一片天地里动手,而是身处于一个诡异又蛮横霸道的世界…… 小狐狸迎着他击来的手掌,惊得狐毛炸起,狠狠咧嘴,向着他的手掌咬了过去。 但也就在那七皇子的手掌快要落到小狐狸身上时,忽然之间,周围出现了一丝瓷器碎裂一般的声音,一只手掌横地里切了出来,恰恰的拦在了七皇子抓向了小狐狸的手掌前。 这时候方寸已脱困而出,一身白袍,左手持伞,神色阴冷。 “你肯出手了?” 七皇子森然一笑,陡乎反掌,滚滚法力,向着方寸齐胸击去,竟是直接下了重手。 …… …… “怎么打起来了?” 忽见得大乱生出,厅间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吃酒吃得急了要打架的,在所多有,但如今这个可不一样,竟无人敢劝。 “哎呀,清公公,您看这……” 孟知雪的父亲,更是惊得手里杯子都打翻了,急忙起身,向侍立于上首的老内侍说着。 而那位老内侍,看着厅前方寸与七皇子交手,已斗到了院中,却也只是缓缓摇了摇头,内心里暗叹了一声,也不知为何,他最不想看到这一幕,偏又知道这一幕定然会出现。 实际上,为了救自己的命,七皇子已经表现的很不错了,只是骨子里的执怮总是难以改变,在这一场宴席的前面,他还算听自己的话,把一些话,一些事,也算是说得到位,做得勉强,只是,那方二公子,却分明是个滴水漏的,七皇子无论怎么做,他都不会上钩。 而七皇子一直按捺到现在,此前服用的丹药药性都快退了,又见得方寸直接要走,整晚上等于什么也没干成,依着他的脾气,又可能真个让他一直忍着,不露出原本的面目来? 也好! 这样直接交手,倒是起码可以达到第一个目的。 那就是确认这位方二公子,是否真有帮到七皇子的本事…… …… …… 场间能拦,或是能劝这两位的,便只有那位七王殿里近身侍奉的清公公。 但他老人家都只摇头不语,其他人又能怎么说? 竟是成了只能在一边看热闹的局面了。 而眼见得场间,七皇子身穿紫袍,身形穿梭,引来道道堂皇之气,直搅得风云滚滚,驱雷御电,翻江倒海一般向着方寸涌了过去,而方寸则是单手持伞,一袭白袍,像是在风起云涌的大海之上穿梭,身形在那无穷的混乱里,偏又保持着一种难以描述的从容与平静。 “噼哩啪啦!” 七皇子出手迅捷,与他那枯瘦而躁狂的身形一般,同样是狠辣凌厉。 而眼见得方寸一直只守多攻少,他却也阴冷的笑了起来,忽然间长笑一声,身形飞在高空,双臂一展之间,便已引来滚滚云气,犹如天降大雾一般,向着方寸碾压了下来,口中叫道:“老经院都被你一片乌云难住,那你今日过来瞧瞧,我引来的这一片云气如何?” 话声里,云气击地,滚滚散开。 方寸像是处于天地的漩涡之中,身形似乎全然不得自由。 而七皇子,则是冷厉发笑,一手抓向了方寸的脖子,似乎要将他提起来。 可谁也没想到的是,眼见得他得手掌快要探到了方寸的身前,左手里尚且撑着那把伞的方寸,忽然之间身形微动,周身气机流转,倾刻便将那滚滚云气击向了四面八方…… 然后他忽然翻手一掌,重重打在了七皇子的脸上。 淡淡道:“你觉得如何呢?” 第三百七十四章 不是为了教你 本就因为失了血色,因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上,忽然浮现了一个清晰的五指印,再加上那本来正在阴声冷笑,目露毒火的眼神,顿时便呈现了一种醒目而让人舒畅的模样。 七皇子整个人都已经有些懵了。 “你敢打我?” 他那鬼魅一般可怖的身影,甚至有些僵硬,难以置信的看向了方寸。 这话倒不是故意里那种嚣张而可笑的白痴反应。 这位七皇子,如今确实生出了一种无法想象的怪诞感觉。 毕竟他可是堂堂皇子,当今仙帝最小的儿子,况且如今是在朝堂,仙殿在上,而面对着他这样的人,不管他是不是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不管他是不是犯了什么大过,也无人敢真的碰他,即便是训斥,那也要遵着礼法,一点也不能逾矩的去规劝,否则便是犯了皇威! 这天底下,除了仙帝自己,有谁敢打他? 便是那些凶名惊天的神王,又有几个敢碰他一指头的? 凰神王或许敢,但那是因为凰神王本也是出身皇族,是他的长辈! 换个其他神王过来试试? 可偏偏就在这时候,方寸却结结实实的打了七皇子一巴掌。 而且是在七皇子刚刚隐动了云气,准备全力向着方寸施加压力的时候。 方寸抽过了那一巴掌之后,仍然一手持伞,静静的站在原地,似笑非笑的样子。 “我杀了你!” 七皇子瞬间便被无穷的怒火所淹没,血红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随着一声宛若响自胸臆的怒吼响起,他是真的疯了,挨了这一巴掌,他的第一个反应是错愕,疑惑,还有点怀疑人生,但紧接着过来的,便是那无法压制的冲动与怒火,滔天一般的恨意…… 他本来只是要试探方寸,确定方寸有没有帮到自己的实力。 所以他虽然看起来出手狠辣?但其实是压着法力的。 但一辈子都没有挨过人巴掌的七皇子?在这怒火冲斥的一霎,却瞬间便放开了所有的法力?体内像是响起了雷鸣?又似有一头巨龙在他体内苏醒,而他的法力也在这一刻变得汹涌不绝?节节暴涨,周围的虚空都已被他震得嗡嗡鸣颤?滚滚云气从头顶之上罩落…… 远处厅间观看着的人皆已被吓的心肝胆狂跳。 适才看到七皇子忽然出手?他们便已经感觉又惊又异,而如今,忽然看到七皇子出手如此凶狂,竟似是要拼了命一般?则更是吓的有些手足无措?已然想不到会如何收场了…… …… …… 但在七皇子惊怒如火,搅动滚滚云气,遮住了身影之时。 方寸又动了。 在那云气蒸腾的一霎,他忽然闪身靠近了七皇子,如今的七皇子身边?本是满布云气,虚空扭曲?看起来难以近身一步,可是方寸只是袍角微展?便来到了他的身边,似乎他那布在了身周的扭曲虚空?完全形同虚设?根本就不可能拦住方寸的半点脚步一样…… “啪!” 方寸又是抬掌?抽在了七皇子的另外一边脸颊上。 七皇子的动作都不由得一缓。 他红着眼睛,同时也红着脸,狠狠的看向了方寸,神色既是愤怒,又有些……不解。 “他居然又敢打我?” “他居然又能打到我?” “……” 同一件事引起的两种感觉,交织着出现在了心中。 “我要你死!” 七皇子嘶声大吼了起来,与此同时,体内骤然有一颗明珠闪烁了起来,光芒上浮,竟是直接从他头顶浮现,犹如一颗烈日旋在半空之中,而肉眼可见得,天地之间,忽有滚滚道蕴漫漫而来,皆被这珠子镇压在了七皇子的身边,然后随着他的怒吼,狠狠向着方寸压落。 他这时候喊出来的,是真的心声。 他可不是那等老谋深算的,哪怕这时候的他明明需要对面这个人帮自己的忙,可是连挨了两巴掌之后,他却将其他的一切都抛之脑后了,只想一口气将方寸镇住,磨灭成灰…… “不好,是龙气……” 而见得七皇子那一身滚滚道蕴,厅间也不知有多少人都瞬间大吃了一惊。 此前见到了七皇子施展的云气时,他们便已有所察觉,可是如今,当他们看到七皇子居然真的直接引动了缠绕朝歌的云气时,却还是觉得有些无法形容的吃惊,那可是天地源流,朝歌道蕴,惟有踏足仙境之人,才可以参悟利用,而如今不过金丹境的七皇子,居然如臂使指? 眼见得道蕴流转,几乎将七皇子身周百丈范围,都尽数化作了他的领域,也不知有多少人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一念之间,引龙气,镇虚空,意志掌御天地,这是何等神通? 而在这一片领域里,除了仙境高手,可以强行破出,又有谁能抵挡? “不好……” 孟知雪见得这一幕,已是心脏狂跳,下意识就要冲将出来。 以她如今的修为,其实有些看不懂七皇子的神通,但却敏锐的察觉到了凶险。 但她只是迈出一步,便被她的父亲急急拉住,喝道:“想死吗?” 鹤真章等人同样也异常急切,雨青离更是一言不发,但也已一步迈了出来,浑然不顾身后那位老内侍阴冷看向了他们的目光,只是也在此时,云霄却已急急拦住了他们,没有劝说别的什么,只是飞快散出一道神识,传向了方寸这些同窗们的识海:“你们不了解他的实力……” 因得这一句话,众同窗稍稍忍住。 但心里仍然有些转不过弯来,难道方寸的实力,还能金丹硬抗天地不成? …… …… “果然如此……” 也在同时,感应到了七皇子周身气机的方寸,已是忽然之间,心间大亮。 从这顿宴席开始,便让他觉得古怪的一切,统统都已想得明白,甚至得到了印证。 在这些念头出现之时,七皇子已经镇压虚空,犹如将这方圆十丈之内的天地化作己有,然后借着这一片天地之力,向着方寸镇压了过来,这对金丹境炼气士而言,几乎是一种无解的难题,因为天地封固,灵气不转,便是想借神通来抵抗,都已是完全做不到的事情。 这便是《无相秘典》的厉害之处。 《无相秘典》,道法自然,但反过来施展,同样也可以封印万物变化。 方寸是趟出了《无相秘典》这条路的人,也是而今世上,对此领悟最深的人,但他如今,却忽然遇到了一个比他更擅长此道的人,外人刚才看到的不错,这位七皇子,走的便是与他一样的路,甚至走的比他还要深,原因就在于,他是走出来的,而这七皇子却是得来的。 他借那一颗珠子,引动龙气,完全达到了方寸道法自然的境界,力量甚至犹有过之。 在这一片扭曲而迷蒙的天地之间,方寸甚至可以看到那七皇子阴冷的笑。 然后他心里缓缓吁了口气…… 下一刻,于此天地之力镇压向了自己时,他忽然大袖微微一抖。 同样也有龙吟声响起,只不过,那位七皇子乃是响自体内,方寸却是响在身周,于此同时,方寸周围道道波纹出现,隐隐化作了龙形,而这一道龙形,与七皇子引来的龙气相比,可谓差得极远,但出人意料的是,这龙形居然一道接一道的出现,力量渐次叠加了起来…… 足有八道龙脉,隐隐成形,化作滚滚天地之力。 那被七皇子镇住的天地,在这时候,一下子就沸腾了起来,甚至隐有反噬之意。 天地虚空,一下子就变得无比的混乱,连神识也难以辨察。 “怎么可能……” 七皇子面对这变化,声音都像是有些变了声调,掩饰不住的惊慌。 而在这时候,方寸脚步一抬,便已到了七皇子身边,他仍是神色冷漠的看着七皇子,轻声道:“你可以驾驭龙气,靠得终究只是外物,而我使得龙气,却是自身观想而来……” 说着这话时,他抬手便是一记耳光抽去。 七皇子挨了一掌,厉声大叫:“你怎么能够做到……” 方寸翻手又是一记耳光,口中说着:“天地不是为了让你占据,而是让你理解……” “啪!” 又是一耳光。 “你应该先理解天地,再与天地合一,而不是先霸占天地,再去理想……” “啪!” “这些道理我不知道兄长有没有教过你……” “啪!” “但我替他告诉你……” “啪!” “不是为了让你变得聪明……” “啪!” “只是单纯的因为我想打你……” “……” 口中说着,方寸连续挥掌不停,重重的打在了七皇子的脸上,直将七皇子打的头晕眼花,又如何能够听到他的话,而若只是一耳光的话,会让人愤怒,两耳光的话,会让人想杀人,可是耳光渐次而来时,七皇子却几乎连愤怒的情绪都没有了,只是发疯的想逃离…… 他法力收敛,周围的扭曲天地,已渐渐散去,外面的视线看了进来。 而在此时,方寸的手掌也已经提了起来。 感受着周围人正看过来的眼神,方寸没有立刻落下,毕竟打皇子得耳光,是大问题。 尤其是当着众人的面去打。 所以他只是低压声音,飞快的道:“你想让别人看着我打你耳光吗?” 这一句话,一下子说进了七皇子的心里,本就是被抽的有些糊涂之时,他顺着这话,顿时想到了满朝歌都会盛传自己被别人当众打了耳光的场景,一时心里抵触至极…… 因着这种想法,他竟下意识将扭曲虚空拉了进来,犹如帷幕。 而方寸则是一下子笑了:“真是蠢货!” 说着话时,他又是一耳光打落了下去,“啪”的一声,清脆至极。 第三百七十五章 这婚事…… 身形陡近陡分,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方寸与那位二皇子之间,云雾弥漫,法力激荡,瞬间飘散到了半空之中,甚至出现了镇压天地,化出领域的程度,可又是在一霎之间,那领域消散,云气散开,天地清明,方寸的身影,已然出现在了台阶之上。 他手里仍然撑着伞,白袍如雪,一尘不染,更没有半点散乱。 看起来,像是从七皇子那阴戾凶暴的神通面前走了一圈的不是他一般。 “本是不欲献丑,没成想殿下却非要找我切磋一番,我方二本就是个不务正业的浪荡子,一身修为马马虎虎,易放难收,也亏得殿下修为盖世,这才总算没有造成太大麻烦……” 方寸笑着,身子站得笔直,向那位七皇子道:“现在,我总可以告辞了吧?” 而听了方寸说的话,那位七皇子仍然只是站在原地。 这时候他也看不出喜怒,若非要说的话,只能说显得有些木讷,身上的紫袍,稍有些皱,这也正常,毕竟他刚刚施展出了一道镇天地的神通,不受影响倒是怪了,而他的一张脸,甚至也已经恢复到了初在这厅间露出之时,那种白里透红,有些丰润的模样了。 他没有急着回答,又像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 …… 周围诸人?看着已然觉得异常古怪了。 刚才这场斗法?是谁赢了? 若是看身形袍服,倒像是方二公子占了上风?但偏偏刚才七皇子出手?声势吓人,反而方寸?并没有在人前显露什么惊人的功夫,尤其是看如今的七皇子?脸色红润?气机沸腾,反而是方寸有些不经意的甩了甩手掌,似乎有些不舒服,又像是七皇子占了上风…… 起码他让方寸的手疼了不是么? 无数的猜疑之中?七皇子还未回答?但一直静静的立于人后的老内侍,却是忽然绕过人群,走了出来,轻轻向着方寸一礼,低声道:“方二先生勿怪?殿下也只是想与同门切磋而已,仙师曾在七王殿修行两年?此等因果本也是斩不去的,惟望今日宴后?方二先生记得咱七王殿与仙师的渊缘,若有什么麻烦琐事?也不必见外?来我七王殿打一声招呼就好……” “多谢前辈……” 方寸也不客气?只是笑着向那位老内侍施了一礼,然后笑着离去。 而见到此状,鹤真章、雨青离,以及这时候仍然有些生气的盯着七皇子的小狐狸,还有目光留恋,只是盯着那池塘里因受了惊,正四下里乱跳的八宝蛤蟆的夜婴等人,皆跟了他去,孟知雪本也想跟着,却是被其父扯住了,道:“回来这么久,又怎么能不回家一趟?” 留下的诸人里,老内侍则是小步上前,揽住了七皇子,周围的丫鬟力士们皆围了上来。 先将七皇子送去了后院,老内侍才代替七皇子,谢过了诸人,让其各自散了。 …… …… “我吃了亏……” 待七皇子沐浴更衣,重新在厅后落座,老内侍亲自奉了一盏茶上来时,猛然听到一句话。 老内侍抬头,就看见七皇子像是终于还了神,目光阴冷的看着自己。 “但我也终于确定了!” 不待老内侍出言询问,七皇子便又冷声开了口,在他的脸上,居然同时出现了记恨与兴奋两种神色,冷冷看着老内侍,阴声道:“但我也终于确定了,你说的不错,这世界上能够救我的,果然只有他,他对《无相秘典》的参悟,比我想的还要深,也只有他,能帮我取出龙珠!” 一边说着,他的笑容都似有些癫狂了起来:“最重要的是,我发现他也需要龙珠!” “哈哈哈哈,任他再狂,再傲气,他也落在了我的手里……” “我已经握住了他惟一提升修为境界的命脉……” “……” 老内侍小心的,慢慢的开口:“这倒是对谁都有好处的事……” “闭嘴!” 七皇子猛得大喝,脸色扭曲到了极点:“想让我成全他,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 …… “此前我还在想,第六扇门前,兄长有没有留下什么造化……” 而在回去的途中,方寸也在静静的想着,脸色显得尤其的平静。 “如今看看,倒是真的!” “炼入龙珠,镇压龙气,领悟天地本源之妙,登临本初至真神道……” “这本来就是我破境元婴的关窍所在!” “而如今看来,这件事竟是巧了……” 他想着,嘴角也露出了一抹笑意:“那位七皇子,应该就是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知晓了我兄长炼成了龙珠,并且在兄长殒落之后,拿到了那一颗龙珠,只不过,也不知兄长有没有提前料到,这位小殿下,竟是如此贪心之辈,或许,他还没等到我将《无相秘典》传入世间,便已迫不及待,将那颗龙珠炼化,如今,龙珠与神魂相合,却无龙气相济,所以他……” 内心里不由得生出了些许幸灾乐祸…… “真想看看他痛苦到满地打滚的样子啊……” “……” 想想捋顺了这所有的事,方寸倒是不由得叹了一声。 如今的形势已经很明显了,他也不知道这件事是兄长提前料到的,还是说自己非常的幸运,元婴境界,本该是自己最难突破的一个境界,可是如今,机会居然成了现成的…… 只要自己大发慈悲,帮着那位七皇子拿出了龙珠,他能保命,自己也可以修成元婴。 修成了元婴,便可以转化大量功德,直接渡过天谴! 一种真正理想化的双赢局面,居然就这么轻易的出现在了他与七皇子之间。 只是…… “真要救他么?” 方寸脸上的笑意,很快就变成了冷笑:“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 …… “雪儿,你不用担心,你娘不会再训你了……” 也是在这时候,一辆笃笃回府的马车上,孟知雪的父亲孟忠良,这时候正打量着自家的女儿,目光显得极为温婉,仿佛担忧女儿会抵触回家,便没话找话的劝了一句。 “她是您的夫人,却不是我娘!” 而孟知雪则认认真真的纠正了他:“而且我回不回家,与她训不训我,也没有关系!” “好好好……” 孟忠良忙安抚着女儿,然后上下的打量着她。 过了好久,才轻轻一叹道:“我女儿真是长大了呀……” 孟知雪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 孟忠良忙笑着摆手,示意没有什么别的地方。 然后他继续看着自己的女儿,感慨了一阵,道:“你和方二公子什么时候完婚?” 孟知雪都懵了:“什么?” 孟忠良笑道:“女大当嫁,为父也理解,况且我又不是那等老糊涂,非得讲个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自己既然看好了,那为父也是没有什么意见的,当然了,要紧的是,不能让人知道你们两个是私定终身的,就说……嗯,就说他是得当面来咱们孟府求亲的!” 孟知雪表情都木了。 孟忠良斟酌着,又道:“是了,求亲这事,须得安排好,你让他准备点厚礼!” 孟知雪几乎炸毛,脸也红了,忍不住道:“你在胡说什么?” “哈哈……” 孟忠良捋着短须,一副老怀甚慰的模样,笑道:“我女儿害羞了,但你也莫怪老父,你娘亲去世的早,你又与青氏不亲,便也只好由我亲自出面来问了,好在我眼明耳亮,细微处还是可以看得出来的,刚才你与那方二公子又说又哭的,难道我还瞧不出来?” 一边说,一边手掌虚按,示意孟知雪不必解释,又道:“不过,你也须记着我两句话!” “其一,方家虽然出身于柳湖小城,但因着有他兄长方尺在,这份底蕴与名声,便是不知多少朝歌大族都比不上,他方老二娶我孟氏的三房嫡女,也不能算是攀高枝了……” “其二,那方家小子,长的白净,又有些娇狂,我看桃花一定甚旺,为父知你是个老实头,但你有时候也得看开一眼,他这样的男人,我以前在花坊之上,不知道碰到过多少……额,不说这个,主要是你得学会看开,不然的话,怕是以后有你受委屈的时候呢……” “……” “你……你别胡说……” 孟知雪已经被父亲一套组合拳打懵了,这才反应过来,急道:“他不是那等人!” “别忙着替他解释!” 孟忠良笑着开口,道:“见其友而知其人,你瞧他身边的朋友,都是啥货色?姓云的小子以前就是朝歌出了名的浑账玩意儿,那个姓鹤的同窗,也是天生了一双贼眼……” “还有那个姓梦的丫头,她不会与你抢吧?” “……” “喀嚓……” 孟知雪终于忍不住了,忽然用力,将车厢里得一块木搭手掰了下来,捏得粉碎。 “好了好了,这些虚言便不说了……” 孟父也吓了一跳,急忙告饶,然后神色凝重了些,压低声音道:“剩下的就是最重要的了,我看那方二公子,似乎与七皇子不睦,这可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不过,他既然是我孟家女婿,那我也不妨告诉他一个秘密,也好使得他不至于被七皇子拿捏的太死……” 孟知雪原本都要破窗而出了,听得这话,却是忍不住一怔。 转过身来,道:“什么?” 第三百七十六章 酒后茶谈 回到了老经院时,一众同窗,兀自啧啧称奇。 他们早就知道这位方二公子胆子够大,又因为仙师方尺的缘故,方家人到了朝歌,也定然会有些名气,但还是没想到,这位方二公子的气魄,居然如此之大,不仅在那留风院里,不怎么给七皇子面子,甚至到了最后,七皇子暴起出手,方二公子也轻松抵挡了下来…… 某种程度上,这竟是在皇子面前,毫不低头了吧? 不过惊奇之余,心下却也不免惴惴,毕竟虽然只是见得这一面,却也都看了出来,那位七皇子喜怒无常,出手狠辣,怕不是一个心胸开阔之辈,方寸这一次在留风院内,即便不算是与他结了梁子,也算相互之间搞得并不愉快了,谁知道这位七皇子事后会不会报复? 这话大家心里都知道,但却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提醒。 只是暗自想着,这方二公子不是个笨的,这时候应该已经有所察觉了吧? 说不定心里已经在计划着如何应对了…… …… …… 方寸确实已经想好了如何应对了。 回到了老经院内,诸人坐下,饮了几杯茶后,他便笑道:“可以开始布置了……” 众人皆是一惊:“布置什么?” 方寸笑道:“当然是布置一下,看如何让那位七皇子倒楣了!” “什么?” 豁喇一声,鹤真章与云霄皆惊得站了起来。 便是其他人,也皆脸色各异,刚刚他们还在想着,这位七皇子若是过来找麻烦,该怎么应付呢,谁能想到,方寸竟是一开口便吓得人心惊肉跳,他居然要主动出手对付皇子? 那可是皇子! 仙帝的崽! …… …… “坐下!” 方寸看了他们一眼,摆摆手,道:“有什么不对的么?” 鹤真章愣了一下,道:“你觉得这很对?” 方寸笑了笑,道:“你们觉得,这位七皇子会对我善罢甘休吗?” 听得此言,众人皆摇头,刚才他们担忧的就是这个问题,那七皇子哪里这么容易束手了,长的就是一张小气的脸,再加上众人虽然来到朝歌时间不多,但一些风言风语也是听过的,尤其当年方寸在清江郡乌鸦山上斩杀的食月神君,那可是人尽皆知,是这位七皇子的狗啊…… 方寸笑着道:“既然都知道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那我为什么不能提前出手对付他?” 众人皆有些哑然,似乎有什么不对,又似乎没什么不对…… 一边的云霄左看看,右看看,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那个……你打算怎么对付他?” 方寸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道:“又没有外人,何必如此鬼鬼祟祟?” “好吧!” 云霄舒展了一下子身子,不自在道:“最近一直做卧底,习惯了!” 然后才又正常的看向了方寸,道:“人家好歹是皇子,你一个布衣,咋对付他?” “这确实是个难题!” 方寸微一沉吟,叹道:“最重要的便是情报了!” 说着时,倒是不由得有些想起了小青柳,有他在的时候,打探情况可真是拿手啊。 尤其是像这等给人挖坑挑事,背后捅刀子的布局,必须得有情报撑着才好,可如今,小青柳不在,方寸也觉得有些头疼,也不知他如今跟着秦老板在外面修行,课业如何了…… 但无论如何,如今先要解决的,便是情报问题。 但眼下身边这些人,谁适合搞情报呢? 心里想着,便一个个的扫过了过去,看到了自己身边的小狐狸时,她小脸上明显露出了些跃跃欲试之意,但方寸却撇了撇嘴,便将目光移开了,小狐狸两只耳朵都耷拉了下来。 然后方寸看到了鹤真章,皱皱眉头,看向下一个。 看到了梦晴儿时,若有所思,然后继续看。 看到了傻乎乎蹲在一边,似乎连众人在说什么都不知道的夜婴时,冷笑一声。 可怜的夜婴都不知道自己干了啥,就被鄙视了。 而在最后,方寸还是将目光落到了云霄身上,越看,越觉得靠谱。 “不会吧……” 见方寸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久久不去,云霄的汗毛都快竖起来了。 连连摇头,道:“你想都别想,我好歹也是堂堂元婴大修,盈公主的驸马,老经院记名弟子……朝歌城里有头有脸的人,难不成还能颠颠的跑去帮你方老二搜集情报不成?” 方寸笑道:“既然你已经为那么多人做了卧底,再多我一个,有何不可?” “不好不好!” 云霄有些尴尬的摇了摇头,认真的看向了方寸,道:“你不想想,我爹是谁?” 方寸微有些诧异:“不是鼋神王么?” “不!” 云霄摇头,道:“应该说,是这天底下胆子最小的鼋神王,你见过哪个神王,连之前朝歌派过来的区区一个小仙使都不敢得罪,由着对方和南疆妖使眉来眼去,谈的却是事关自家鼋城命运的大事呢?你听说过谁家郡守,敢指着自家神王的鼻子大骂,来换名声的么?” “只有我那便宜老子!” 云霄理直气壮的道:“我老子胆子已经如此之小,你觉得我敢帮你对付堂堂皇子?” 说着一摆手:“此事免谈,我最多只保证不将你要对付他的消息放出去换好处,就行了!” “唔……” 见着云霄态度确实坚决,再加上方寸也知道,这厮修为高过了自己一境,别看他平时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但若真动手的话,自己怕是在他身上讨不到便宜,于是沉吟了起来。 云霄见状,呵呵一笑,道:“莫动歪心思啦,钱我有,女人我也有,你打不动我的……” 方寸不置可否,甚至都没有再聊这个问题,只是一番沉吟之后,当即便岔开了话题,向众人道:“据说之前各大神王齐聚朝歌,只是为了状告龙神王,落井下石,当时凰神王应该也来了吧,只是不知她如今有没有离开,按理说我该去拜访一下才是,毕竟是长辈……” 云霄顿时噎了一下,向方寸看了过来,眼神有点直。 方寸也看向了他,认真的点了点头。 “我……” 云霄声音微有些慌,顿了一下,才道:“我最多也只是试试……” 方寸立时揖手道:“有劳了!” “不用客气!” 云霄无奈的摆了摆手,道:“反正我也是被逼的!” “既然有云霄帮我搜集情报,那此事便成了一半了……” 方寸笑着看向了别人,道:“另外的一半,便是想想,这位七皇子会如何对付我了!” 其他人皆面面相觑。 “知己知彼,方才百战不殆嘛!” 方寸笑道:“依我看来,这位七皇子年龄小,修为又低,又是那等不知感恩的性子,想必身边真正帮扶的人应该不多,阿谀逢迎之辈倒是不少,而依着这些人的性子,真正下手之时,阴险手段,定不会少,什么向着身边人下手,什么狗血泼过来的下作手段,不得不防,诸位皆是我的同窗,在这段时间里,倒是该小心一些,能不出这老经院,还是少出!” 诸人这才明白,方寸为何特意在他们面前商量此事。 看样子,他本就是有着要提醒自己的意思。 “你说的这位七皇子,倒是不错,但我也要提醒你一句!” 云霄在这时候开了口,道:“这位七皇子确实为不少人所厌,便是他的兄弟姐妹,喜欢他的也不多,当年令兄入七王殿,说白了,就是仙帝看他实在碍眼,才让令兄去教他规矩的……不过,他毕竟是皇族,底蕴之深,绝非我等轻易可想,他固然没有生个聪明脑袋,身边也无多少真正的可用之人,但是他身边的那位内侍,却实在是个深不可测的存在……” “你若要推敲这位七皇子有可能的手段,便不可不防这位老内侍!” “……” 说着一笑,道:“这也算我提前就帮你做了点事了吧?” “算!” 方寸听得他的话,也微微细思,道:“此话倒是有理,倘若是小事,那便是这位七皇子由着性子来了,但实际上,他这一次却真是面临着大事,就连他也不敢儿戏,所以倒有可能以那位老内侍的手段为主,刚才我对他的猜测,确实是错了,诸位同窗不必当真……” 鹤真章听着,已浑身不自在了,忍不住道:“若是那位公公出手,又会怎样?” “若是一心忠于那位七皇子的公公,考虑事情的角度又不一样!” 方寸轻轻叩着案几,道:“他若出手对付我,那便不仅仅是对付我而已了,一定会想得各种周全,甚至获取最大的利益,适才也说了,这位七皇子身边定然没有多少堪用之人,那么,如何才能让自家这个不成器,引不来旁人效忠的主子,一下子拥有许多盟友呢?” 一边笑着,方寸轻轻端起茶盏,却又放下,“咚”得一声响。 在这一声响里,他已心思灵透,笑道:“最简单的方法,便是让这位主子竖一个敌人,尤其是树一个有着不少对手的敌人,这样,当这位主子亮明了车马,与这位敌人为敌时,那么,自然而然,也就吸引了不少盟友主动到身边来了,而论起敌人,谁又比得了我?” 第三百七十七章 真正目的 “我是仙师的弟弟,在这大夏,天生便有着数量不少的敌人……” 一念既通,全盘皆顺,方寸笑着开口道:“所以这对那位七皇子而言,简直就是先天的优势,纵是这位小皇子看不到,那位老内侍却不可能看不到的,他一定会想办法利用这个优势,当然了,也因为那位小皇子名声实在不好,所以我猜着,他们多半不会暗中结盟……” 周围的人听着他这番话,神色都已有些变了。 分明每个人字都听得懂,他想表达的意思也懂,但硬是理解起来困难。 反应最快的,却是雨青离,他面无表情道:“结盟害人的事,不暗着来,还能明着来?” “暗着来其他人也会担心被他卖了的……” 方寸摆了摆手,道:“而明着结盟,也不是不可能,虽然说这位七皇子一定会向我出手,但谁又说他只有暗中来阴的这种方法了?若是他自己的话,有可能这么做,而那位老内侍,则一定不会支持,我猜,他多半会明着挑战,竖起这面大旗,也好吸引旁人主动凑过去!” 一边说着,他已是一边轻轻一击掌:“所以,虽然那位老内侍具体会怎么做,我还找不着头绪,但真个论起来,也无外乎是明着挑战,拉来盟友,然后便是逼着我不得不应对……” “而逼着我不得不应对的手段……” 说到了这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沉。 他想到了两个可能,但他希望对方不要去触碰其中一个,否则…… …… …… 也是在老经院里的方寸与同窗们饮着茶说笑之时,七王殿中,某个飘荡着无数长长的白色纱巾的池子里,正传来了七皇子痛苦哭嚎的声音,这一日,他又是强行服丹,压制了许久,又没有忍住,亲手与方寸斗法,甚至斗法之时,还吃了大亏,激得自己一身血气不稳。 各种各样的原因,都使得他这一次的发作,远比以前更为痛苦。 而在以前,这时候那位老内侍清公公,一定会陪在他的身边,哪怕于事无补。 可这一次,却只有七皇子在池子里痛苦的打滚,清公公却是留在了外室,跪坐在一方小案之前,身前摆着一些名册,一方空白的卷轴,以及一枝蘸满了鲜红朱墨的毛笔…… 七皇子的痛苦嘶吼声,咒骂声,时时灌入耳中。 但清公公却是强自保持着心绪的平稳,一点一点,分析了前后缘由。 慢慢的,他提起笔来,在那名册之上,圈下了几个名字,然后一一记录在了卷轴之上。 这一番推敲,消耗了他很长的时间。 也浪费了他极大的精力。 待到池子里七皇子的叫声已经许久不见响起,他才恍然惊觉,急忙抱起了名册与卷轴,小跑着进入了池子所在的殿内,目光一扫,便吃了一惊,只见七皇子正躺在池子边上,双眼无神的望着穹顶,满嘴都是血,十指更是鲜血淋漓,却是在挣扎时咬破了嘴唇,抓破了指甲。 “殿下,你……” 清公公甚至都不敢直接去推他,惟恐推到的只是一具尸首。 “清公公,你说,这样的罪还要遭到什么时候呢?” 那尸首一样的七皇子,忽然喃喃开了口,显示他还活着,只是双眼依旧无神。 老内侍低低的叹了一声,明明,这该是一件很好解决的事情…… “你推敲的怎么样了?” 七皇子忽然开口,打断了他本来想劝说的话语。 老内侍忙将自己准备好的名册,与卷轴,递到了七皇子的面前,小声道:“老奴已认真思虑过,如今的朝歌,真能威胁到那位方二公子,但又肯为我所用的人,怕是不多,但有可能对方家不满的人,倒有不少,无论是以前仙师在朝歌的对手,还是朝歌之中,那些心向龙城的人,怕是都对方家不满,所以,我们倒可以引得这些人过来,成为我们的助力……” 七皇子只是扫了一眼,便索然丢开,喃喃道:“若不是我那几位兄长与姐姐,还有外面的神王,早就将朝歌里的有用之人瓜分了个干净,我又何尝会落得如此境地?” 老内侍不敢劝什么,只能说:“是!” 七皇子沉默了一会,忽然又道:“这些人愿意投效于我?” 老内侍顿时有些语塞,好一会才道:“让他们投效过来,可能性不大,但是借用他们的力量,倒是并非不可能,不过,这样一来,我们倒是不好使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依老奴之见,最好还是堂堂正正,与那方二公子较量一场,这样的话,来的人多,而且大家都会放心……” 七皇子沉默着,明显有些不如意。 而老内侍则小心的劝着:“该如何斗,老奴心里倒是有了主意,这也不过是细微末节罢了,只是,如何确保那位方二公子一定入我们的局中,才是如今我们该考虑的事情……” 说着,展开了卷轴,道:“殿下请看……” 七皇子只是扫了一眼,便是眼前一亮,冷笑道:“这还用选?” 老内侍忙跪了下来,颤声道:“老奴斗胆,要劝殿下,万万不可选此方法!” 七皇子凝眉,眼有怒火:“那你还给我看?” 老内侍道:“殿下有所吩咐,老奴自然要将能想到的,全都记下来,供殿下挑选,可是老奴该劝的也一定要劝,这两种方法,都可以确保那位方二公子入局,但其中一条,大家彼此还有个退路,而选了第二条,则是根本就彻底撕破了脸,怕是难有一个善果啊……” “就凭他,也有资格跟我撕破脸?” 七皇子眉眼阴鸷,挑了挑眉毛。 不过半晌之后,他却忽然还是低叹一声,道:“罢了,我听你的!” 老内侍恍然,似乎没有料到,七皇子这次这么好说话。 “但我也有一个条件!” 七皇子慢慢开了口,认真看向了老内侍,低声道:“我在这世上惟一信得过的,就是你,所以也就不在你面前瞒着了,你我皆知,若想从我体内取出龙珠,惟有那方家老二能办到,而我也看了出来,那方家老二,若想成就元婴,也惟有得到这颗龙珠,所以你倒觉得这是桩皆大欢喜的事情,可我想的其实并非如此,我不想让出龙珠,我只想让那方二……” 微微一顿,他才说出了口:“帮我炼化龙珠!” “这……” 老内侍听得此言,顿时大吃了一惊:“怎么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 七皇子神色阴鸷,寒声道:“即若他能够做到取出龙珠,便也一定有办法让我降伏这颗龙珠,真正的为我所用……呵呵,若真是将这龙珠给了他,那我这些时日遭的苦罪,岂不是白挨了?所以,我一定要让他服服贴贴,乖乖的替我降伏此珠,成就我的修行……” “而这,也是我在他手底下受此大侮,却也仍然忍着的惟一原因!” “……” 老内侍久久不敢开言,只是意识到,这一次的问题,怕是比想象中还要大了! …… …… 而在那一次赴宴归来,静室夜谈之后,方寸便回归了此前的生活。 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该参经参经,该悟道悟道,该调戏女儒生的时候也不含糊。 只是之前时常见到的云霄,这段时间却是失了踪迹,据说这人又开始不学好了,终日在外面与以前的狐朋狗友们聚到了一起,夜夜笙歌,玩的十分开心,不少老经院的先生们气得够呛,就连鹤真章都看不下去了,义愤填膺的出去找他,说劝不到他回来,自己就不回来! 而老经院头顶之上那片乌云,也仍然存在。 最近已经有一些风言风语传出来了,朝歌的人就算反应再慢,一开始再相信老经院所谓的“只让二代学子去破解此法,以作磨炼”的话,也难免起了疑心:你们还没磨炼完? 而对于这样的风言风语,老经院的对策就是,把提出这个问题的人打了一顿。 不过,热闹一出,便有些压不住的趋势。 老经院的先生们都很是头疼,已有人忍不住要去请院主出关了。 然后也是在这一片热闹越来越够瞧之际,这一日的老经院门前,忽然来了几人,只见得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袍服也是各异,有些穿的看起来像个打铁的,有些则像是养猪的,居然还有穿得玲珑娇媚的,古朴正经的,一起来到了老经院,想要直接拜会方二公子。 老经院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但来得这些人,竟是连座师们也不敢拦着,最多也只是皱紧了眉头,不阴不阳的损上几句,然后再被对方也不阴不阳的给损回来罢了。 因此,只好将他们请到了厅殿稍坐,再由老经院弟子去禀告方寸此事。 而自从到了老经院之后,便深入浅出的方寸,听说了这件事情,便让小狐狸帮自己更衣。 这一次他打扮的甚为正式,像是对此事十分上心。 甚至还嘀咕了一句:“真是高估了他们,居然现在才来……” 第三百七十八章 三山三院(四千字) “方二公子有礼……” “诸位前辈有礼……” 当方寸换好了衣装,缓步来到了老经院正向厅殿之时,便见得此间正是一片谈笑气氛,而见得他走来,这些袍服各异,但看起来身份与修为无一简单的人,便也皆笑着起身,与他相互揖手为礼,然后落座,看起来大家都客客气气的,倒像是一群老朋友相会于此。 “诸位前辈迂尊来见,不知有何指教?” 虽然心里明了,但方寸还是表现的很客气,笑着询问道。 “哈哈,指教不敢当!” 这群人里,一个秃顶的老者呵呵一笑,道:“令兄方尺,名满天下,有仙人之资,而方二公子,同样才名远胜,人中俊杰,我等三山四院,早有拜访之意,只是一直苦于无人引荐,而如今,听得方二公子留风院一宴,得了七王殿的赏识,我等便也终于按捺不住,厚着一张张的老脸主动过来拜访了,还望方二公子不要怪罪我们,打扰了你的修行才是……” “这……诸位前辈太过抬爱了……” 方寸听得,连忙摆出了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只是心里“呵呵”了一声。 朝歌七大圣地,便是三山四院。 除了老经院之外,其他的三山三院,虽不见得如老经院一般象征着堂皇大道,但那也是万千炼气士心目中至高无上之地,而眼前这些人,便分别是来自于丹鼎山、炼神山、观云山,参天院,洞幽院,轮因院,可以说,在方寸面前,这三山四院七大圣地的人都齐了。 而来自于这些地方?地位自是非凡。 但他们这等修为身份?居然在方寸面前说话如此客气,那可真是太给面子了。 “呵呵?方二公子不必过谦?我等所言,也是应有之义!” 一片特别和睦的气氛里?某位来自炼神院,身材魁梧?声若洪钟?穿着一身粗布袍子的男子笑道:“实不相瞒,我等过来,却也不是白来的。”说着手指向上一指,笑道:“如今老经院与方二公子一场雅斗?早已成了朝歌一桩奇闻?不仅街头巷尾,议论纷纷,便是我等座下弟子,也皆心痒难耐,一直央求着我们过来看看方二公子?想得你一番指点来着!” “指点?” 方寸忙笑着摆手:“这如何敢当?” 这几人已笑了起来:“切磋修为,彼此精进?正是正途,哪有什么敢不敢当的?” 而见得他们说的轻快?老经院几位陪坐于此的座师,却皆是脸色微变。 听话听音?他们都是老成了精的?又如何听不出这三山三院来人隐瞒的目的? 玉衡先生已是第一个打起了哈哈?笑道:“我就知道你们见我老经院得了这等大才,心焦眼馋,不过,方二公子来我老经院,便是为了参经悟道,如今彼此探讨经义,正是关键时候,你们的弟子想请方二公子指点,那便再等等吧,实在心急,先来我老经院也可以!” “老玉衡,你这话说的便太霸道了……” 一位模样娇媚的女子,风情万种的看了玉衡一眼,淡淡道:“人家方二公子,到你老经院是受邀而来,又不是你家弟子,何时容得你来做主了,况且,你们这一场斗法,又不肯出全力,一片乌云挂在空中,已快四个月了,你可知百姓们都已然有些怨声载道了?” 几位老经院的座师闻言,顿时脸色难看,玉台先生冷哼了一声,道:“我老经院自有学子去帮着百姓治理农田,修渠引道,还会暂时驱散一片云气引来光照,却不必你们操心了,此番斗法,本是我老经院与方二公子约定之事,旨在参衍天道循环,又关你们何事?” “呵呵,明人不说暗话,方二公子是我大夏天骄,却不是你老经院的天骄,你老经院可以邀得方二公子作客,我三山三院为何不可?你们可以雅斗,难道我们就不行了?” 听着那位老者开口,老经院的几位座师顿时脸色难看至极! 王八羔子的,早知道你们来者不善! …… …… 只要提到了头顶上这片乌云,对方的来意便已很明显了。 如今的明面上,老经院一直都不承认自己在全力应付这片乌云,只说是二代弟子们在参研,陪着方二公子玩,虽然已经很多人都怀疑,说就算一开始是二代弟子们在斗法,现在座师们也该出手了,难不成为了磨炼弟子们,就让老经院的天一直这么阴下去不成? 但偏偏,乌云在老经院上空挂的越久,他们越是不能承认! 可这样的态度,能瞒得过普通人,自然瞒不过其他三山三院的人。 他们甚至还打听到,这一场赌,关乎到《无相秘典》下卷的下落,说是方二公子在这用这一团云气与老经院打赌,只要老经院可以驱散了这片云气,方寸才会将《无相秘典》下卷交给他们。 既是如此,那么他们当然也要找上门来了。 如今话都说的很漂亮,但言外之意,其实已经是在指责老经院。 自己没有能力拿到《无相秘典》,那就别一直在那里霸占着了…… 这却让老经院的几位座师憋的难受,明知道他们抱着这等坏心思,只是不敢揭破。 生怕一揭破,他们便也会毫不留情的损过来。 …… …… “从这一场赌斗说起?” 而方寸一直客客气气的笑着,心里也是微微放心。 他自然明白三山三院是谁鼓动过来的,也知道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拉自己入局。 而在此前自己的推测里,这些人想拉自己入局,便有两种方法。 一种是拿自己的兄长说事! 无论是污蔑自己兄长什么,还是质疑什么,都可以确保自己入局,而若是那样,事情便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自己确实会因为被迫入局,但入局之后,双方便是不死不休的场面! 另外一种,则是关系到什么赌斗,什么切磋了…… 目的虽然一样,都是为了请自己入局,但性质上,却又大有不同! 如今这些人虽然来的突兀,而且三山三院,同时来到,气势上很是不俗,但态度上却又很是客气,上来入正题的第一句话,便扯到了修为切磋,彼此进益上,这就是正路子了,方寸此时的心里,甚至出现了一种十分欣慰的感觉,总算是遇到了几个比较懂事的了…… “呵呵,斗法之妙,便在于精妙入微,专心致志,我老经院的天虽然已经阴了好几个月,但弟子们既然还没有放弃,我等也只能继续看着了,总不能打击弟子们的道心吧……” 玉衡先生听着他们的话,已是心道不妙,他也是个胡搅蛮缠,和稀泥的高手,立时捋须大笑道:“不过三山三院的弟子们若是看着也很心痒,那也不妨参与进来,倒要看看是你们的弟子先破了这道难题,还是我老经院的弟子们先让这书院里见着了晴天,如何?” “如此不妥!” 那位来自炼神山,穿着衣裳,如一位铁匠般的男子声若洪钟的叫道,一边大摇其头,一边道:“你们老经院已经参研了这么久,我们的弟子加入进来,岂不是吃了大亏了?” 玉衡先生一声冷笑:“无妨,一应参研之义,我皆让他们给你一份便是了!” 模样娇媚的女子笑道:“可我信不过你们!” “……” 玉衡先生顿时大怒,偏又说不出话来。 而在此时,那位身材魁梧的炼神山老者已是呵呵笑道:“三山四院,皆为参悟天地,寻求奥妙至真,你老经院擅长讲大道理,也擅长让人听道理,可我三山三院,却也有自己擅长之处,天地万物,皆为大道,那么相应的,世间百态,也皆可用来衍化天道……” “你们以空中云气为题,难道我们就不可以用其他之术为题?” “……” 一言既出,周围一众三山三院中人,皆已连声附和。 方寸在一边瞧着,便也笑道:“诸位前辈看起来甚有兴致,不知要考较晚辈什么?” 这时候还真有些无奈。 明知道对方过来,其实是为了坑自己,但自己还要引导他们,如何才能成功的坑自己…… 其他三山三院的来人,闻言简直是大喜过望,没想到方寸主动提这茬,一个个都有些眉飞色舞的对视了一眼,然后就听那位炼神山来的魁梧男子笑道:“此也简单,素闻方二公子天资惊人,道法自然,更于诸般经义,造诣高深,此前在鼋城大仙会上,方二公子就曾经面对妖魔,炼出一座剑山,此兵器,额……堪称绝妙,人称世间第一怪兵,吾山弟子……” 说着,他自己都有些脸红,硬着头皮说道:“吾山弟子,对方二公子也佩服得很,恰好近日,那些不成器的家伙们,正在炼制一件兵器,不日便要出炉,所以老夫厚着脸皮,请方二公子前来观礼,也好指点这群后辈一番,不知方二公子意下如何,可否赏光呀……” “这种话都说出来了,真是为难他了……” 方寸听着,都不由得暗想。 当初他炼的那一座剑山,虽然威力确实极大,但实际上在行家里,等于是拿银子堆出来的,没什么技术含量,连当时的鼋城那些炼器师傅们,都认为自己这兵器上不得台面,更何况这天底下以精研《灵经》为要,而且有着无数炼器大师们所在的朝歌炼神山呢? 说来说去,他也不过是想引得自己入坑罢了。 于是方寸很痛快的笑道:“既得先生之请,何敢不至?” 几位三山三院的人简直喜出望外,那魁梧汉子更是笑道:“老经院弟子与方二公子斗法雅事,让人向往,而借这头顶一片云气,指点老经院弟子无相经义,同样也让人羡慕……” 他说着,话音一转,笑道:“那不如借此机会,也请方二公子指点一下我炼神山弟子?” 这话看似漫不经心的说了出来,但众人的神经,却一下子绷紧。 “这应该就是捧杀了吧……” 方寸心里暗想着,心道:“我倒偏让你捧!” 说着,一声大笑,直接站起了身来,向着炼神山的那位长老说道:“前辈不必再绕弯子啦,当年吾兄来到朝歌时,也曾为了磨炼修为,与诸道统弟子切磋,而今方寸远不如兄长,但也愿来凑个趣,不必前辈过来,方寸也有心想要见识一下,炼神山的《灵经》火候如何!” “啥?” 听得此言,一众人皆懵了。 这叫什么? 你才刚刚备好弓箭,准备打猎呢,这猎物就主动送上门来,找你单挑了? 而在此时,方寸迎着老经院众座师诧异的眼神,又看着三山三院惊喜的表情,心里却也隐隐涌动着些许异样的气魄,他自然知道,这三山三院,怕都是那位七皇子鼓动而来的。 说不定除了《无相秘典》之外,还给出了许多其他的,让三山三院无法拒绝的好处…… 而目的,便是要与自己斗一场,赌一场! 就算自己此时不接这一茬,他们也一定还有其他的手段,逼自己入局。 而拖的越久,他们的手段便越激烈,脸上也都难堪。 既然如此,自己为何不干脆应了这一茬? 而另外一个,让他甚至都不愿多说,直接应了下来的原因就是: 老经院已经用了近四个月时间,还是没有成功参出将头顶上这片云气破开的奥秘,但是他们推衍出来的许多天地万物至理,却也让自己受益匪浅,可以说,自己在这近四个月的时间里,对《大道经》的参悟,突飞猛进,收获极深,除了功德谱的作用,便与他们有关。 如今的方寸,自己都很难估量,自己对《大道经》得领悟,达到了什么境界。 但可以确定的是,很高! 他甚至感觉对《大道经》的参悟,已经达到了瓶颈,稍微再踏出一步,便是全新境界! 而在面对这样的瓶颈时,仅仅只靠老经院,便已有些力疲。 那么,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三山三院的经义,对自己来说,便很重要了。 简单来说,自己比起三山三院来,更想斗这个法! “当年兄长在朝歌崭露头角,便是与三山四院的一场场辩机论道,后来他仙师之名,力压三山四院,不知多少的三山四院高人大儒,得不到一个仙师之名,惟他得到了,或许也是因此,三山四院才有心一雪前耻,这么痛快的答应七皇子,来我身上找补回这个面子……” “而我,便趁着这个机会,将他们再碾压一次?” “哈哈,说起来有些嚣张……” “不过若是真的这么做到了,那还是挺过瘾的……” 第三百七十九章 炼神山 方寸应下了炼神山之邀的事情,一开始并没有惊动太多人。 甚至连三山三院诸人来到老经院拜访方寸的事情,也没有太多人知晓,因此在他们走后,便惟有老经院的几位座师,事后找到了方寸,大家共饮一壶茶,枯坐良久,看得出来,这些座师们都有话想说,但又偏偏不知该如何明确的表达,因此坐的功夫久了,神色也尴尬。 或许,这时候他们更恨那个跑了出去潇洒,却不在中间传话的云霄了。 方寸知道他们想说什么,也知道他们为何说不出口。 其实此前的一切,大家都是属于心照不宣的类型,老经院误会,以为自己有《无相秘典》下卷在身,所以自己也就让他们误会。 老经院误会,以为只要在这一片关乎云气的斗法之上赢了自己,证明了他们有获持下卷的本事,自己就会将其交给他们。 这一点上,自己选择的,还是任由他们误会…… 所以到了这时候,三山三院跑来邀自己雅斗,几位座师自己担心了起来。 说白了,他们就是担心若三山三院赢了,自己会将《无相秘典》的下卷,交给了他们。 对此,自己能怎么说? 说不会将下卷交给他们? 那不成了自己承认真的有下卷了。 说谎最重要的就是在将来被人拆穿时,可以一句话混过去。 所以这时候的方寸是肯定不能主动应承的。 心里斟酌了几个答案,又挑了个最稳妥的,方寸便慢慢笑着,主动开口,道:“几位前辈想说什么,方二心里明白?然我有兄长因果在前,做人做事,也总是有些不自如之处?既然三山三山院找上了门来?那我一味要躲?却又能躲到什么时候?对方真能饶过我?” “所以,倒不如坦荡一些,直接应承下来?以印证心间所学?至于……” 一听他说到至于二字,几位老座师皆下意识伸长了脖子。 方寸笑了笑,接着道:“至于我们的胜负?方二心里有数?诸位也不必担心!” “吁……” 几位座师闻言?皆是满面笑意?长长的松了口气。 方寸心里也暗想着:最有趣就是这样了…… 自己说了什么有用的吗? 没有?但是他们信了…… …… …… 不但信了?玉衡先生还笑着道:“我老经院也算是与方二先生有缘,你看,你在柳湖城这么多同窗,如今不也都已经入了我老经院听经了么?呵呵,当年令兄初入朝歌时?以问道三山四院而成名?又以七剑破魔坛而超脱众人之上?入得仙帝法眼?而今朝歌怕是也有不少人正看着你,作为咱们自己人,老夫倒要提醒你一下?朝歌人心深,可莫要大意啊……” 而在他旁边,脾气暴躁的玉台先生,更是大着嗓门道:“说白了,那炼神山便是不怀好意的,等你去观礼时,可千万记得提前想好了说辞,而且话贵简不贵多,切记啊……” 看他一脸认真的样子,似乎在这上面吃过亏。 “我晓得!” 方寸轻声答应,然后起身告辞。 …… …… 到得夜间,他又仔细推敲了一番,将诸多消息与推测尽皆理顺,这才放下心来。 老经院此时对他十分担忧,但许是没有想到,方寸这时候却是目光幽深。 看起来,甚至还有些兴奋! …… …… 很快,便已经到了炼神山开炉之日。 这一日,方寸早早撑了黑伞,在小狐狸的陪同下,离开了老经院。 如今,他遮蔽天机,又有了新花样。 在他出门之时,已经有一驾精致的法舟悬浮在了院门口,方寸则直接进入了法舟之中,反正法舟中的景象,谁也看不见,自然也就无人知道方二公子是不是撑着伞,而出去这一趟,方寸需要保证自己做的,也只是,少露面,少说话,以及最后时,一锤定音不哆嗦而已。 “炼神山,朝歌三山四院之一,主参《灵经》,院内多炼器师……” 而在舟舱之中,小狐狸结结巴巴,为方寸念诵着此前着人搜集过来的资料。 “太生硬了!” 方寸打断了她,道:“我让你帮着分析资料,不是为了让你这般通篇读下来的!” 小狐狸瞪大了眼睛:“那是啥?” 方寸无奈一叹,道:“将你看到的文字,先作理解,再复述于我!” 小狐狸瞪了一下,便“哦”了一声,使劲瞪着那卷轴,几乎要钻进去,过了一会,才抬起头来,一本正经的道:“上面说,炼神山里的人,大都是以《灵经》作为本命经,而由《灵经》延伸出来的炼气大道,可以说极多,有的用来养蛊,有的用来育识,但那些学问,多被视为偏门,惟有炼物之道,得到了仙殿的赏识,因而《灵经》中的炼器道,便成了主流!” “其名炼神山,据说本意,便是要炼无灵之物,炼出灵性,此为养神之道!” “这炼神山,里面最多的就是炼器宗师,大夏诸位神王,连同夜原,将士们的兵器与神甲,皆由炼神山所制,由来惯例,炼神山每三年,都会集全宗之力,炼制一件兵器!” “……咦?公子,他们坑你,说什么二代弟子随便炼了件兵器,其实是全宗炼的!” “……” 方寸轻轻一摆手,道:“继续说!” “哦!” 小狐狸又道:“每三年一件,由炼神山炼出来的兵器,都是极受人欢迎的,其主人也是如今的大夏各路高手,便如女剑尊手里的剑,几位神王手里的兵器等等……后面还有个传说,说是当初大公子初至朝歌时,也曾经想过求一件神兵,只是炼神山没给,但后面又说炼神山一直想给大公子一件兵器,只可惜三年后大公子已经去了夜原,再后来就已经……” “……” 方寸轻轻点头,道:“这一点便不必多说了!” …… …… 如此一路说着,一路往炼神山而去。 到得了朝歌之西,那一座冲天而起,山体苍劲,隐有金铁之色的大山之前时,便见得周围一座山谷之间,早已满满皆是人影,单是远远一看,便可见此山与众不同,别个山门道统,无不讲究个仙风道蕴,惟独此山,却是金戈铮鸣,火气滚滚,似乎有常年不灭的地火。 “方二先生来了……” 远远的见得方寸法舟过来,早有人拦上来问,小狐狸报了方寸名号之后,那几位拦路之人却立时激动了起来,非但直接让路,甚至还一路小跑的回去,大声向长老们禀告着。 “呵呵,久等方二先生大驾光临了……” 有一位身材魁梧的长老迎了过来,正是当初去老经院拜访的一位。 “苍先生有礼,请恕方二不能现身相见了……” 法舟里面,传出了方寸客气的声音。 这位苍先生闻言倒是一怔:“额……为何?” “唉……” 方寸幽幽叹了一声,道:“此前我自制了一枚养颜丹,本拟可以润肌调色,却没想到,药方子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对,如今满面红斑,貌如恶鬼,实在是……无颜于人前现身了!” “啥?” 这位苍先生听了,好一会才缓了过来,忙道:“理解理解!” 心里却暗道:“有人说这位方二公子乃是鼋城三骚,果然名不虚传,堂堂大老爷们,脸不脸的有什么重要,居然还自制养颜丹,我呸……像我炼神山的弟子,天天与火炉兵器打交道,哪个脸上没点疤痕燎印的,除了道侣一个个的不怎么好找之外……不也一点事没有?” 但无论如何,方寸给出了这个答案,貌似还是个只能接受的答应,也只能如此了。 于是,便回去向其他几位长老通禀了一声,众人倒是出奇的理解。 很快,法舟上前,于那一片座落着巨大火坑的山谷周围停下,从舟中看去,便见得此时山谷周围,正聚集了不少炼气士,从袍服车驾来看,倒有不少都是身份非同一般的,更有许多直接坐在了轿子里,或是躲在了云后,如此一来,方寸身在法舟之中,倒不算太刺眼。 时间静静等到了巳时,天地生机最盛之时。 便见得那山谷周围,有一位身穿兽皮,赤着双膊,肌肉虬结的苍须老者站了出来,目光紧紧的盯着那一片升腾起了滚滚浓烟的地火之眼,沉声喝道:“时辰将至,神兵出世!” 随着他这一声大喊,立刻便有五位中年男子上前,团团站定。 待到那位苍须老者看着日头,判断时间已成之后,立时大喝起来:“接引神兵!” “喏!” 五位中年男子,同时挥舞出了一道铁链,色呈赤、黑、青、银、金,每一道铁链,看起来都是一件了不得的法宝,这一挥舞出去,卷得天地虚空滚滚,法力激荡,犹如五色神龙,径直探入了那地窟之中,像是同时勾住了某物,五条铁链,顿时齐齐绷紧了起来。 这五位中年男子齐声喊着号子,然后拼命一拉。 再下一刻,地窟之火,忽然火云冲霄,天地齐暗,有一物被拉扯了上来。 第三百八十章 品刀 “这次的兵器是什么?” 见得那一片火云升空,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仔细看着。 只见火云升空之后,很快散去,周围天地之间,不知飘起了多少火星,还好周围观礼之人,皆有修为,远远的法力荡开,便已将这些火星尽数驱散,不至于被伤到,而在火云散开之后,便也看清楚了那用五条神链,从地窟之中勾了出来的兵器,所有人便皆是一惊。 那是一柄刀。 刀长两尺七寸,宽四寸左右,形容狰狞,布满花纹,乍一看去,倒如一条恶龙一般,通体似是幽金打造,天生便透着一股子凶戾之气,竟似随时都有可能活过来,择人扑杀。 “竟是这样的一柄龙纹刀?” 周围人有不少见得,已是纷纷议论起:“天生煞气,锋寒割神,果是好凶刀!” 旁边有些了解的人,便已呵呵笑道:“此刀原是曾经的龙城少主刑幽神,花了大价钱,才得到了炼神山的许诺,在这三年一度锻兵大会上专炼一柄凶器给他,只可惜,谁也没想到,这位龙城少主花的力气不小,代价更多,但自己却没能活到这柄特制凶兵出世的时候……” “如此说来,这一道凶兵,竟成了无主之物,不知将落入谁手?” “呵呵,这样的凶兵,定然防主?除了以前那位自命不凡的龙城少主敢用,旁人谁敢来用?更何况,那位号称自己一点也不担心凶兵防主的龙城少主?如今可不是已经被防死了?” “……” 众人正争相议论着时?便忽见得?那位苍须老者,缓缓踏空,向前掠去。 众人皆以为他是要取刀?便立刻打起了精神?但却没想到,那位苍须老者,来到了凶兵之前?竟是直接大袖一挥?却是取了一道金纹刻刀出来?而后趁着凶刀刚刚出世?刀意不稳?飞快的挥舞大袖?在那刀上,刻下了一道一道扭曲晦涩,却又隐含道道真意的古怪符文。 “轰隆!” 在他刻下了符纹之后,立时急急后退。 也在他身形刚刚让开,便见得那刀上凶意被引动?犹如一股子煞气?径直冲天而起?也是在这一霎?天地四方,有狂风引动,犹如天地山河?皆有道蕴激荡而至,烙印在了刀身之上,一团难以辨清的光华笼罩了刀身,足足过了盏茶功夫,方才缓缓散去,重归平静。 而到了此时,那刀上凶煞之意,赫然不存,留存的,竟是浮浮道意。 “那是……” “借天地之力化解煞气,留存道蕴,这怕是……将成神兵之物了吧?” “……” 虽只些微变化,但周围已是引起了一片惊呼之色。 方才见着此兵,凶神恶煞,锋锐异常,众人便已连声称赞,虽然这样的凶兵,愿意用它的不多,但毕竟这等凶兵乃是当初的龙城少主主动要求的,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说炼神山果然名不虚传,既然有人主动想要这等凶兵,那么他们还真就如愿给其炼了绝世凶兵出来。 但让人吃惊的还在后面。 几缕道痕,铭于刀上,瞬间引来天地之力,洗去煞意,这又是什么功夫? 尤其是看着那刀上,如今道蕴隐隐,长留不去,岂不将成神兵? 寻常兵器便是炼得再锋利,再坚韧,煞气再重,那也只能算是宝刀宝剑。 而这等有了道蕴的兵器,需得好好温养,浴血杀敌,便有可能慢慢的,生出自己的灵性来,而有了灵性之后,这便不能算是宝刀宝剑,而要算是真正意义的神刀神剑了…… 是以,仅仅是几笔符纹,炼神山,便已将此刀境界,提升了整整一境。 “这是什么本领?” 周围观礼之人甚多,既有本身就好奇神兵出世,过来看热闹的,也有是了解一些内情,前来看这局势的,其中某个地方,正有两山三院的人在,他们仔细看着那柄凶刀,便已忍不住暗中摇头:“我说为什么炼神山这样的铁脑袋,也会抢着与那位方二公子斗法……” “原来,他们已经参衍出了这等道行!” “那位兵主,刚才刻的道纹,乃是从《无相秘典》之中衍化出来的,看样子炼神山在《无相秘典》上下了大功夫啊,虽然只是炼器一道,但却已经有了天地之机,而此纹一出,旁人看不懂,那位方二公子却是定能看得懂的,难不成,这位方二公子真的要在这第一战就败下阵来……” “由得这炼神山得了《无相秘典》下卷,又得七王殿的厚赐?” “……” “有点麻烦了……” 而在另外一处,老经院的几位座师,同样也在看着那一柄凶兵,脸色凝重。 他们已不由得向那一艘法舟看了过去,玉衡先生低声道:“炼神山看似松懈,实则准备充足,恐怕立刻就要邀方二先生点评,而只要方二先生真个开了口,就立刻上当了……” 玉台先生喃喃道:“我现在只求他一言不发,立刻就走……” …… …… 同样也在此时,见得那刀已成形,炼神山几位长老则对视一眼,呵呵大笑,而后,便由那位兵主,亲自捧了刀来,放进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匣子之中,若是此刀煞气未去,那便是以兵主的修为,也不敢直接去捧刀身,而是会选择借助某种兵器夹住,再封存于特制刀鞘。 做罢这一切后,这位兵主,便亲自捧了刀匣,四下里望去。 人群里立时激动了一片。 众人皆知,这是到了“品刀”的时候了。 炼神山每三年炼一柄神兵,这一道神兵,不见得是炼神山有史以来最好的,但炼神山必定会将这三年之间新参研出来的技巧与道意,融入其中,而这,也就使得每一次三年炼兵时出现的兵器,皆不一样,所以,也就形成了一种出炉之后,当场请高人评点兵器的惯例。 请人评点兵器,本意是为兵器扬名。 但某种程度上,能够得到炼神山邀请,评点兵器,对本人,也是极大的赞誉。 往年,早就在神兵出炉之时,便定下了由谁来评点。 倒是这一次,一直等到如今神兵成形,都不知道谁是担此殊荣者…… …… …… 无数人又羡又慕的眼神里,只见那位身材魁梧,又有些别样仙风的炼神山兵主,手里捧着刀匣,看了一圈,却忽然间在苍先生的引领之下,缓步向着一艘法舟走了过去…… 到得法舟之前,他微微颌首,笑道:“恰逢柳湖仙师方尺胞弟,方二先生在此观礼,我炼神山粗鄙之技,难入高人法眼,但既适逢其会,便也斗胆,请方二先生品断一番!” “哗啦!”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起来,顿时热闹了一片。 场间倒有绝大部分人,根本不知道方寸与三山三院的赌斗,甚至都不知道方寸已经来到了这里,而如今,忽然听炼神山的兵主主动提到了方寸的名字,而且要邀他品刀,这当真是好几重的惊讶叠加到了一起,目光简直如同一片箭雨,呼喇喇全朝着法舟射了过来。 “那位仙师的弟弟也过来观礼了?” “此子最近声名不小,但他……恐怕还没有资格品刀吧?” “他为何躲在轿子里不出来?架子是不是有点大了?” “不是不是,听说是毁容了……” “……” 而在一片目的不明的纷纷议论之中,方寸的声音,过了一会才响了起来:“不胜荣幸!” 见得他答应,那位兵主表情便开怀了些。 在他身边的苍先生,更是忍不住呵呵大笑了起来。 无论是另外的二山三院,还是老经院一方,这时候都有些不忍直视了。 也是在此时,小狐狸从舟舱中走了过来,于众人目光之下,她虽然是在朝歌颇没有地位的小小狐姬,但却生得娇美可爱,冰雪聪明,穿着打扮,无一不名贵清雅,竟是不由得使人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这个女孩,并非狐妖,而是哪一个世家贵胄的千金小姐出来了一般。 然后在众人目光里,小狐狸微微蹲身,行了一礼,这才接过了刀。 刀身甚重,但她抱着,却并不废力,只是样子有些滑稽,迈着小步子回舱中去了。 舱内,暂时出现了片刻的寂静。 此时不知多少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张的等着。 其中,既有对方寸好奇,想通过这品刀之言,看看他真正水平的人,也有那些因为此事干系太大,因而担忧不已,心里便像是有七八只老鼠不停的跑来跑去,抓心挠肝之人…… 四野寂寂,竟是有了一种满天下人都在等着方寸开口的感觉。 也就在这样让人心焦的氛围里,方寸似是看得很仔细。 但他看得时间却不长。 舟舱之中,很快便响起了方寸淡淡的声音:“材质上佳,锻造用心……” 听着他的话,那位兵主脸上,已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但这表情很快就凝固了。 因为方寸很快便接着说了下去:“但是此刀……” “一般呐!” 第三百八十一章 炼柄更好的 “哈哈,说的……” 随着方寸开口,已经有许多鼓掌叫好的做好了准备,连那一声“说的好”都喊出来了一大半,这才发觉好像有什么不对,下意识的住口,再仔细一想,顿时脸色大变…… 哪能这样说呢? 好多人都彻底懵了,想这炼神山三年炼一神兵,这么多年下来,早就成了惯例,也不知有多少人都受邀品刀,而无论这“品刀”的人修为如何,眼光如何,也无论那炼出来的兵器是好是坏,好歹得说些场面话啊,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哪有上来就说人刀炼的一般的? 这是第一个荒谬感的出现,而紧接着,便又想到了更多,这位方二公子如今因得老经院看重,名声倒是极响,但这名声,怕是大部分都是来自于他的兄长,谁知真本事有多少? 炼神山能请你品刀,便已是出人意料的事,但你居然还不说好听的? …… …… “呵……” 一片死寂里,倒是那位炼神山的苍先生,第一个反应了过来,呵呵一笑,道:“方二公子家学渊源,想必眼力是极独道的,我炼神山虽以炼成天下神兵为要,但也并不认为自己就真个成了天下第一,方二公子直言相告,乃是雅事,只是,这刀究竟不足在哪里呀……” 话虽说的好听?但咄咄逼人之势却已显露无疑了。 其实就算是这位苍先生,也真没想到,方寸居然上钩上的如此容易。 本来方寸若是上来一通夸奖?那么自己还得想着如何才能将这火激起来呢。 毕竟?惟有激起了火?才有那等高下对比,也才有力度,可以要过那《无相秘典》来…… 但方寸直接贬低了此刀?便是将借口送到炼神山面前来了。 问出了此话时?不仅他自己已经信心满满,要与方寸一辩到底,便是身边那位兵主?以及其他的几位长老等等?也都已皱起了眉头?摆明了要听听方寸究竟能有何高见…… …… …… “身为狐狸?不会骗人可不行!” 而在此时的法舟里?方寸没有动用法力?只以普通声音,向着小狐狸说道:“我适才便已向你说过,这边等着我们的,其实是一个大坑,现在你也都看到了眼下的局势?那你倒说说?如果我刚才顺着他们的话说下去了?那他们又打算如何将我一步步的算计进来?” 小狐狸看了看舱外?又看看方寸,欲言,又止。 方寸笑道:“不必担心?大胆说出来就是,这次不会罚你!” “哦!” 小狐狸用力点头,然后坦然道:“不知道!” “……” 方寸道:“回去抄经文百遍!” 小狐狸:“?” 方寸看了一眼厚重帘子隔着的舱门方向,淡然道:“此时外面看似一片祥和,实则已经太多眼睛盯着我了,让我评刀,便是让我置入众人眼下,无论我说什么,立刻都会有人站出来将我驳倒,论起《无相秘典》的修行,我乃当世第一,但论起用《无相秘典》里的内容来驳斥《无相秘典》里的内容,我却不见得能赢,不仅难赢,而且输了之后,当着众人面,还得口称受教!” 小狐狸瞠目结舌了一阵,脸上露出了不懂但是不敢说的表情。 方寸道:“白马非马的道理,还是要记心里的!” 小狐狸晃了晃脑袋,终于开口:“可是公子直接说这刀不好,他们就不驳你啦?” 方寸觉得真不容易,好歹关注点正儿八经的东西了。 然后他笑了笑,道:“谁说我要给他们驳倒我的机会了?” 也在他们两个对话的时间里,舟外,苍先生已经连问了三遍,请方寸点评。 而眼见得连问三遍,舟舱里都没有动静,其他人也皆觉得诧异了起来,尤其是一些早就准备好了一肚子的问题,准备方寸无论说什么,都给他套进去,好好辩上一场的人,这时候更是有些等得不耐烦,心想着你这不开口,我可怎么顺着你的话口来用你的道理打你呢? “呵呵……” 也是终于到了众人皆等得有些心急如焚之际。 忽然听得舱内,响起了一声淡笑,旋及,便见得那一柄刀,被小狐狸抱了出来。 她还是废力的抱着,一步一挪,走到了兵主身前,奋力一下,丢给了他。 “此刀……” 那位兵主接住了刀,神色迟疑,向舟舱内看了过去。 然后,他们便听见舟舱里,传出了方寸的声音:“一个月内,我会炼一件更好的!” 说完之后,法舟便已云气汇聚,缓缓腾空。 …… …… “什么?” 方寸那一句话里,运上了法力,虽然说的不废力,却是清清楚楚,传遍了四方,也不知有多少人听到了耳中,当真是一惊非小,初时一惊,还只是因为方寸这等丢下一句话便走的态度,而细想起了那一句话的内容,则更是吃惊非小,更有人用看疯子的眼神看向了法舟。 一个月内,炼一件更好的兵器…… 这是,要与炼神山直接斗法? 而且这斗法,还不是用自己所长攻敌所长,而是用对手所长攻对手所长? 你把这天下炼器第一山当成了什么? 只是,无论方寸说了什么,场间怕是都会有人立刻叫住,硬是要与他辩到底,但偏偏方寸只是扔下了这么一句,法舟便自要走,硬是使得那些准备了满肚子话的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既然是那位心里已经带了气的炼神山兵主,这时候也只急着喊了一声:“此言可当真?” 方寸的声音,从渐渐远去的法舟之上传下:“一个月后,老经院前见!” “哗……” 法舟破开云气,急急而去。 而炼神山周围,则是一片安静,寂寂无声。 …… …… “什么鬼?” “那位方二公子,居然要与炼神山斗兵器?” “疯了疯了,他怎会动了此念?” 在方寸扔下了这句话离开时,整个炼神山,都久久无人应答,但在方寸离去后,却是整个朝歌都轰一下子炸了,多少人听说了这个消息,都惊得好半天都无法将一张嘴闭上…… “这位方二公子,与老经院斗法,大家便都已经非常吃惊,但因为他本就修炼《无相秘典》,又是道法自然之路,更重要的是那云气,据说不是他自己的手段,而是与他的兄长方尺有关,所以勉强还能接受,可谁能想到,他招惹了老经院不算,居然同时将炼神山也招惹了?” “他与老经院这一场赌斗,孰胜孰败已不重要,毕竟撑了这么久,脸上好看了!” “但与炼神山斗兵器,岂不是输定了?” “又或者说,他其实是想故意输给炼神山的?” “……” 同样的念头,哪怕是在炼神山里,也有人争相议论着:“如果这位方二公子是真的傲慢张狂,当众贬低我炼神山,还自命不凡的认为自己可以炼出一柄更好的来,那我们现在就该派几个能说会道的出去,大加驳斥,骂他个狗血淋头,让他知道,炼神山也是会骂人的……” “但如果他其实是想用这个方法,有意将《无相秘典》下卷留给我炼神山的话,那我们便非但不能骂他,还要快些散布些消息出去,好为一个月后的事情做铺垫,尽量让他在不怎么丢脸的情况下,皆大欢喜的将下卷给我们,再从中作合,让他与七王殿那位和睦……” “可是他……究竟是抱了什么念头呢?” “……” “……” “这位方二公子不会真是看不上我老经院,要把《无相秘典》下卷给那群打铁的吧?” “听他之前的口音,倒是不像,不过也难保……” “那能怎么办?做了他?” “算了,还不如找个懂事的招他为婿靠谱呢……” “……” 老经院的一帮子座师们,更是私下里聚在了一起,时而说的满面疑惑,时而咬牙切齿,时而满面红晕,但说来说去,心里总是有着难解的疑惑,想不明白这事究竟怎么弄。 “就你,炼神山,斗兵器?” 然后在外界已经将这件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之时,云霄及鹤真章等人,也急急忙忙的赶回了老经院,看起来这两人脸上还带着酒意,衣裳都穿的不怎么整齐,也不知他们之前是在参加什么样的酒宴,舌头都有些大了,看着方寸,眼神古怪:“这玩笑开的,加上我也不行啊……” 倒是面对如此紧张的一众人,方寸笑的很是轻松:“不试过怎么知道?” “这还用试?” 鹤真章转头揽着云霄的肩膀,道:“说话都大舌头的姑娘,还用试吗?” 云霄深表赞同:“不用试,肯定不行!” 方寸指着门口:“滚出去,醒酒!” 当小狐狸将这俩货踢了出去之后,孟知雪才眼神古怪的看向了方寸。 方寸笑道:“有问题?” 孟知雪又盯着他看了一会,才道:“你是不是又想到什么骗人的法子了?” 方寸笑道:“为何这样说?” 孟知雪道:“我知道你,每当别人看着你快输了,你就一定是在想着如何坑人!” 梦晴儿盯着方寸得脸看了半晌,终于松了口气,道:“还好,没有真的毁容……” “唉……” 方寸有些无奈的站起了身来,缓缓伸了个懒腰,看向了窗外。 然后他慢慢转身,看着孟知雪,道:“以前或许是的,这一次,我还真没打算骗人!” 第三百八十二章 学到顶了 既然不打算骗人,那自然便是堂堂正正应战。 也就是说,方寸是真的打算炼一柄可以与炼神山一较高下的兵器! 听到了这句话,孟知雪脸上,也渐渐露出了一种和其他人一样的表情…… “这怎么可能?” …… …… “没什么不可能!” 待到孟知雪、梦晴儿、雨青离等人都已经接受了自己是真要炼一柄好的兵器,与炼神山碰一碰的想法,也等到鹤真章与云霄两个人以法力逼出了酒气,真正的恢复了清醒,方寸这才与众人一同坐下,烧一个火盆,上面温了一壶酒,一边分了饮着,一边笑着问道: “若想炼一柄真正的好兵器,都需要什么?” 众人听了这话,话到了嘴边,想要说的太多,反而挤作一处,说不出来。 “太多了……” 半晌之后,倒是云霄,沉声一叹,道:“方二公子,我觉得你这次可能真的小看了炼神山,这一场赌斗……”说着指指天空,道:“你能赢了老经院,是咱们意料之中的事情,但与炼神山斗兵器,却没有那么简单了,便是再简单的兵器,炼制起来,都比我们想象的复杂!” “人家炼神山,从采矿、炼金开始,便有多少大师级的工匠,层层挑选,又有多少在炼兵之道浸淫一辈子心血,功力已臻炉火纯青之境的大师,更有多少世代相传,有关炼器一道的学识,以及对《灵经》的参悟,再连同地、水、火、风诸般因素,缺一便会不足……” 他细细数着,每数一点,身边便是好几个人跟着连连点头。 末了,云霄长长一叹?道:“我从不怀疑你们方家人是天才,哪怕是在与令尊饮酒长谈之后,我也知道你是个做事极有把握的人?可这一次我仍然要说?你想做的事实在太不可思议?就算你是天人之资,也休想一个月内,便能够炼出匹敌炼神山的兵器?更别说超越之!” 身边好几个脑袋?又跟着连连点头。 “所以……” 云霄脸色,微有些迟疑:“我实在不懂你为何要走这条路!” 方寸听到这里,也笑了起来?道:“或许是因为我只有这样才能赢呢?” 云霄诧异:“那怎么可能?要让我说?当初他们找你品刀之时?随便说两句不就成了!” “真那么做了?公子会输的!” 这时候?一边的小狐狸小声说道:“好多人准备好了辩驳他!” 云霄斜眼瞅了小狐狸一眼,笑了:“你还小,哪懂得什么真理在手,天下我有的道理!” 小狐狸不悦的撇了撇嘴,道:“白马是不是马?” 云霄愣了一下:“这是什么见鬼的话?当然是马……” 小狐狸不屑道:“白马不是马?马指的是那个形状的东西叫作马?白指的是那个颜色叫作白?颜色叫作白的加上了形状叫作马的,就和之前那个马不一样了,所以白马不是马!” 云霄顿时瞪大了眼睛:“是我还没醒酒又是什么?这狐狸咋开始说胡话了?” 小狐狸顿时气鼓鼓的看着他。 “回头再与他辩好了!” 方寸笑着打断了小狐狸,向云霄道:“且说兵器之事,你之前所言,皆证明我炼不出能与炼神山较量的兵器来?” 云霄点头:“是!” 方寸点了点头,道:“你说炼神师齐集天下第一等的炼器大师,这些炼器大师皆非一日之功可以学就,那我想问一问,是否这天底下真的所有顶尖大师,都已入了炼神山?” 云霄认真思索了一下,摇头道:“那自然不可能,事实上,还是有许多炼器师与炼神山不对付,甚至争名的,麟国有天机堂,龙城有龙炎师,甚至连我鼋城,都有一批秘密养着的炼器师,他们平时最喜欢的,就是喝多了吹牛,说自己比炼神山厉害,以此要更高的月俸!” 方寸笑道:“既如此,那又如何定得我找不来炼器大师?” 云霄眉头都皱了起来:“仅有炼器大师,可炼不出真正的好兵器来……” 方寸笑道:“这天底下的神矿,难道皆已归了炼神山了?” 云霄只好苦笑道:“你这就抬杠了吧,仙殿都不会说天底下的神矿都是自家的!” 方寸笑道:“那便不能说找不着合适的神矿了,甚至现成的仙金,说不定都是有的!” 云霄听着,他竟像是没有开玩笑,脸色也顿时变得愈发凝重,好一会才道:“你莫告诉我,你是真的在考虑这些事,我不与你说什么一些最简单的仙金神矿地火风水等物,我只与你讲,炼神山世代相传,诸般秘法,甚至从铸器术中悟出的天地真义,你……怎么比?” “这就是我想说的问题了!” 方寸慢慢的直起身来,轻声道:“些许秘法锻技,其他炼器大师们不会缺,甚至比炼神山更丰富也说不定,而论起什么天地真义,仙风道蕴,那么,我想说的就只有一句话了……” “如今我入老经院,也已有四个月时间!” 他一边说着,一边也像是有掩不住的笑意:“而这四个月时间里,我没有半分懈怠,精神《大道经》,又与心间所学,灵、术、草、魂、武、书等级相互印证,倒是发现越学越快,越学越深,所以,一直学到了现在,我其实发现自己已经有一点……怎么说呢……” “啧”了一声,方寸道:“学到顶了!” 孟知雪:“……” 鹤真章:“?” 梦晴儿:“哎哟喂……” 雨青离:“!” 小狐狸:“。” “学到顶了?” 云霄好一会才反应了过来,眼神古怪的看着方寸,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是我们老经院正经的弟子,然后,你在座师们面前,跟他们说你用了四个月时间参悟《大道经》,不,不用提四个月,只说你参悟《大道经》,已经参悟到顶了,你知道什么结果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座师们会立刻大耳光抽你,而且,是所有座师,轮着抽!” “所以我并不打算去告诉他们!” 方寸笑着,道:“我打算直接让他们看到!” “而炼这一柄兵器,便是我让他们看到的第一步……” “……” 无论外人怎么看,在方寸定下了这个计划时,天地四方,皆已风起云涌。 麟城,某个连绵百里火海的深处,偏偏座落着一座金属浇筑而成的屋舍之中,忽然迎来了一位陌生的客人,那人生得白白净净,衣饰不凡,看起来修为不高,但无论是随身佩带的兵器,还是驾御而来的法舟,却皆是异常的精美华贵,显得身份非常,不可小觑。 听罢了此人的来意之后,已经退隐数十年,只是一心参悟神技,却不再动锤为人锻兵的天机堂太上长老眼神古怪的看向了这个人,道:“我见你,是因为你给的见面礼实在太贵重,但我还是想问,就凭你这么过来一句话,便要让老夫奔波万里,陪你去一趟朝歌?” 对方听了,只是笑着点头。 “哪里来的混人?” 旁边的弟子早已按捺不住,骂道:“吾师祖乃是天下四大炼器宗师之一,便是炼神山请他过去,他都不愿搭理,你这人过来空口白牙几句话,便要将这四大宗师之一请去?” 来者轻轻摇了摇头,道:“你们误会了!” “我此来不是请你这四大宗师之一……” 他笑着将一张礼单,推到了这位大宗师的面前:“我要请的,是你们四个!” “你……” 那位大宗师一时忿怒,顺势扫了一眼礼单,然后眼神猛得一直。 良久,他抬手止住了想要发火的童子,淡淡道:“收拾东西吧,随东家一起动身!” 童子:“……哎,好!” …… …… 勾陈小国,某个以开采神矿为立世之基的世家,也迎来了一个穿着红袄的女子,她笑意盈盈的坐在了人家的主座上,喝着人家的茶,偷瞄着人家俊俏的夫君,直把那位当家的夫人看得心里火冒三丈,怒声道:“你就这么过来,开口便要买我南宫家祖传的神金?” “你误会了呢……” 穿着红袄得女子吃吃笑道:“我不是要买你家神金,我是要将你们家神矿给买下来!” “如果……” “价格合适的话,你这位夫君……” 几句话一出口,听得这对道侣眼神都直了,那夫君更是眼珠子乱转。 “算了!” 红袄女子忽然坐直了身子,正色道:“老娘不是那种人,我对公子忠心耿耿!” 说着,一道传音,飘进了那位夫人的耳中。 这位当家娘子顿时脸色都变得紧绷了起来:“真……真给这么多?” 红袄女子轻轻笑着点头,一副自己财大气粗,不过拔根腿毛而已的架势…… “如果……如果真能卖这么多的话……” 那位当家娘子脸一阵青,一阵红:“那我还拼着自己这身子,耗在这破地方做什么,我还苦苦的招一个整日只会拈花惹草,床上功夫还不行的夫君干什么,我去朝歌不好么?” 说着狠狠一咬牙:“你若真的给,那便全是你的!” “便是这夫君,都可以当成搭头送给你!” 第三百八十三章 一月之期 也就在方寸挑战炼神山的消息,在朝歌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之后不久,便紧接着,又有更惊人的消息传进了朝歌,使得整个朝歌百姓,深切的满足了自己吃瓜看戏的愿望。 首先便是,四大炼器宗师入朝歌。 这四大炼器宗师,皆是如今的大夏,顶尖的炼器师,某种程度上而言,他们都不输于炼神山的那些宗师,当然,此言也并不绝对,只是在身份与地位,以及炼器火候上来看,他们就算不如炼神山的宗师,但也是属于有足够的底细不服他们,甚至一直在找机会超越的类型。 而又因着炼神山的这些宗师们等若是依附仙殿,乃皇族钦定的正统,所以他们处于劣势,无奈之下,他们往往都不愿来到朝歌,以免生出不必要的麻烦,吃了瘪,又无处说理。 可是如今,这四大宗师却同时来到了朝歌。 不仅过来了,而且是经过各大神城的传送大阵,直接过来的。 而身为天底下顶尖的大师,他们哪怕不是正统,但在朝歌,也自然有很多亲朋友故友,以及相熟之人,听得他们到来,便有不知多少人,惊喜的来迎,可是这四位身份非凡的大宗师,却是严辞拒绝,每人只带了一个童儿侍奉,恭恭敬敬,来到了老经院的门口。 方二公子早就在这里等着了,还在老经院门口处,锦帷圈地,设下了一座座帐篷。 敢在老经院门口动土的人,这天底下也不多,但惟独方寸可以。 因为云霄趁着这回来的功夫,去向座师们私底下说了一声:“你们想他赢还是想他输?” 座师们一头乌云,冷着脸拂袖:“拿去!” 云霄笑呵呵的,顺手把方寸给了他,意为转交老经院,用来买地的龙石私藏了。 还向鹤真章投去了一个又有银钱去潇洒的眼神。 …… …… 而在四大宗师来到了这片营地,开始与方寸进行日夜的探讨之时,很快便又有另外一个消息惊动了无数人,一方足有百斤重的五彩玄金石,被人运送到了老经院的门口来。 这个消息传来,便是炼神山的二代弟子,都按捺不住心间好奇,急赶来看。 天下神石,皆有名望。 还曾经有好事者兼行家,品评天下十大炼器神矿。 此前炼神山用来炼制那一柄龙纹凶刀的玄幽冥铁,便是其中之一。 而这五彩玄金石,同样是其中之一,排名还更高些。 此类神矿,本就极为稀少,整个大夏,也只发现过一处矿脉,而且早就已经采净,炼成了仙兵异宝,收藏于仙殿之内,因此,就连炼神山,也没有这种异矿保存,只在传说中,曾经有几方小神国的神王,得到了仙帝的赏赐,因此抱了回去,当作镇国之宝来保存的。 谁能想到,方寸居然买来了一块? …… …… 此类的事情,还在一直发生着。 某个拍卖场上,有一瓶罕见的玉真冰液出售,此液乃是来自于夜愿久暗泉,乃是天下至清之水,若是用来参悟水法,那便可窥真实,若是用来炼丹,那便丹品极高,即便什么都不做,用来收藏,也能引得无数人艳羡,所以,此物一经现世,叫价便到了一百龙石。 然后,便有老经院一位记名弟子,叫价三百龙石,买了回去。 而当鹤真章将这一瓶玉真冰液送到了方寸的帐逢处时,好奇问道:“做什么的?” 方寸道:“淬火的!” 然后指着墙角:“扔那就行!” 再后来,忽然有一群一群,穿着兽皮围巾,一个个身高三丈,粗犷彪悍,肌肉虬结的壮汉,排着队来到了朝歌,因为这些人看起来实在太过威武,又像是借传送阵而来,出现的突兀,因此守城官一看之下,便吓了一大跳,差一点就要禀告仙殿,直接派兵过来镇压了。 但是这群壮汉现身之后,却都老老实实,排着队在一女子的带领下来到了老经院。 梦晴儿一路上好奇的打量着这些据说是因为人族与蛮兽通,因而一生下来便是力大无穷的壮士的蛮汉,口中啧啧称奇,然后好奇的向方寸询问道:“你找这些人过来干啥?” 方寸道:“打铁!” 说着便让人将他们带到一片广场上,每人发一个千斤重的巨锤,并告诉他们,第一步就是先熟悉这锤的份量,然后练习力道的控制,该轻就轻,该重就重,定要收发由心才行。 第一步的目标,便是先敲一个将军令的节奏出来。 这群蛮汉憨憨的,有个胆子大的出来问:“听说,你这管饭?” 方寸一听就有些恼火:“该死的林机宜,我明明说的是给他们一天一百两银子的工钱,难不成他连这个也贪,一转手到了这些蛮汉面前,工钱就成了每天管顿饭?” 愤愤回答:“管饱!” 不过,也是很快,方寸便发现林机宜这笔买卖其实没动鬼心思。 管饱这群蛮汉挺不容易的…… 再之后,雀城雷家的赤雷炎符买了一大批过来,面对这等大杀器,甚至有人怀疑方寸想炸了朝歌,但方寸只是淡淡的解释:“这是用来提炉温的!” 小蟒国盛传的异宝神风葫芦,被买来了十几个。 方寸不必解释,大家也都明白了:“哦,这是用来扇火的……” …… …… 一桩桩的准备,越来越足,每一种运过来,都让朝歌的百姓大开了眼界,而方寸也像是有意要让他们知道似的,每一桩都做的极为高调,也是在这一个又一个的消息,冲击着朝歌百姓们的心神时,众人对方寸要炼什么样的兵器,便生出了无穷的疑问,更满满期待。 谁也没有发觉,就在这过程中,已经没有那么多人怀疑方寸与炼神山斗兵器的想法了。 他们现在好奇的是另外一件事,方二公子究竟有多少钱? …… …… “一口气花出了这么多钱,不怕引人猜疑么?” 雨青离是第一个过来问出了这个问题的。 “不怕,就是为了让他们知道!” 而方寸的回答,也非常的简单。 雨青离便不再多问,只是转身去忙自己的了。 他也只是要确保,如今所做所为,并非方寸一时上头,而是早有考虑就是了。 …… …… 在方寸之前,没人想过炼一柄神兵,原是如此容易。 而在方寸之后,也很久再没有出现这等盛况。 此前方寸答应了炼神山,一个月后,便要在老经院门口,邀人品鉴兵器。 但是饶是他这般大手笔,也足足用了二十天,才做完了准备时间,直到第二十天时,在那一片被帐篷围起来的大地上,才先是有火光冲霄,然后又仙金之色,投映到了半空那厚重的乌云上,再然后,叮零当啷的锤击声,开始响了起来,并且,一响便是足足的十天…… 只可惜老经院的学子,已经盖了五个月阴潮的被子,现在又要每天听着打铁声入睡。 后据传闻言讲,老经院学子纷纷表示,那段时间自己的道心经历了极佳的淬炼。 …… …… 终于,在一月之期,即将到来之时,炼神山的四位长老,八大弟子,由兵主亲自率领,怀里捧了那柄一个月前便已炼成,而后又在这一个月里,用尽办法加持了许多天地伟力的“山河刀”,缓缓步行,向着老经院走了过来,与他们一同过来的,则是无数朝歌好事者。 老经院已经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门口的人群,简直要排出去十里,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但平时最喜肃静的老经院,这一次却没有赶人,因为几大座师也过去看热闹了。 非但看这热闹,他们甚至还很心焦…… …… …… “方二公子,一月之期已至,我炼神山,赴约而来!” 炼神山兵主在苍先生与其他几位长老的陪同下,缓步穿过了人群,所过之处,人流皆向两边散开,而他们的脚步,此时迈得很沉重,脸色同样凝重,很明显,这一个月来,方寸所行之事,他们皆有耳闻,因而他们的信心,也已经远不如一个月前,那般强大了。 “到了巳时,才满一月之期吧,你急什么?” 在帐篷外,有个坐在了竹椅上,跷着二郎腿,抽着旱烟杆的老者,满不在乎的笑着。 兵主望着这位老者,神色没有半分倨傲,沉声道:“碎尽神兵薛先生,我炼神山前后三次,请你出山,你一直不理,却没想到,如今与我炼神山斗兵器了,你倒出来了……” “你想多啦……” 那位薛先生正是四大宗师之一,闻言却是呵呵一笑,道:“咱老人家不像你们炼神山的人架子这般大,谱摆得这么高,说到底,也就只是一个手艺人,帮人炼器,收取钱财,正是天经地义,而我们这四个不受待见的,好容易聚到一起,炼了一个小玩意儿,也算是……” 那位兵主听着,脸色已极为紧绷。 可是那位薛先生却忽然哈哈一笑,道:“你莫紧张,我们其实炼的很一般。 兵主脸上的表情有些疑惑。 这位薛先生接着道:“相比起东家的要求来,我们炼出来的兵胚也只算一般!” “但对你炼神山来说,可能就很不一般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八宝葫芦 “东家?” “一般?” 薛先生说出来的话里,这两个词的字眼,让炼神山兵主尤其的不快。 一时间,他心里甚至很难接受,这个连他虽然嘴上平时骂,但心里也是当成了和自己一类人的大宗师,怎么脸皮这么厚,一口一个东家的叫着,还真把自己当手艺人了不成? 再者便是,这四个人合力炼出来的东西,怕是自己都绝不敢有半点轻视,就算是这四个人炼出一块顽铁来,自己也得好好研究一下这块顽铁有没有什么特异之处,而且不研究个一年半载,绝不敢轻易开口,以免出了问题,太过丢脸,但那位方公子居然嫌弃? 而且被人嫌弃了,这四个老家伙却不怎么当回事? 炼神山兵主对自家炼出来的兵器,很有信心,但莫名的,信心已经严重不足了。 至于周围的其他人,也纷纷听到了那位薛先生的话,一时众人心里也不知想着什么,轰一声就议论起来了,人群深处,更有几个开盘口的,这时候忙忙擦着手里的玉板,要趁着那位方二公子现身之前,将这赔率再调低一下……实在不行,还是让这两家干脆平手好了! …… …… “看样子,这位方二先生倒是认真的……” 同样也是在人群之后,老经院的几位座师低声商量着:“明明此时他炼的兵器还没露个影儿,可是在众人眼中,却已经无人再敢小觑他了,想想一个月前,还根本无人看好……” 玉衡先生呵呵笑着:“对,那时候你们都不看好!” 其他几个座师横了他一眼,冷笑道:“想把自家八岁孙女许配给他的是谁来着?” 玉衡先生一脸尴尬:“不是我要嫁的,是我家孙女见了他一面,真看上了……” …… …… “时辰将至,方二先生也该现身了吧?” 炼神山兵主已有些不耐烦,冷哼了一声,重重提醒。 “你这么着急,怎么炼出好东西来?” 薛先生翻个白眼,摆出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模样,也顺便看了一眼空中的太阳。 然后他轻轻的敲击了一下帐篷的柱子,向里面叫道:“东家,差不多了吧?” “好了!” 帐篷里面,传出了方寸的声音。 只此一声,周围立时人群涌动,人人跷首以待。 炼神山的兵主以及长老,并八大弟子,人人抬起头来,难掩面上紧张。 更远处,朝歌城里某个可以望到城外老经院的高楼之上,七皇子颤抖着饮下了一口茶,只是喝进去半盏,却另有半盏洒到了身上,他的脸色,在这时候已经隐隐有些发青,嘴唇更是呈现出了一种不正常的紫色,但眼神,却比以前,更显得无比阴森而诡异,如来自地狱。 “我们能不能赢?” 他忽然看向了身侧,嘶声问道。 老内侍静静的立着,低声道:“殿下放心,我们赢面还是很大的!” …… …… “方二先生,既要斗兵,那么,便在分出胜负之前,定个彩头下来吧……” 炼神山的兵主,眼见得方寸的兵器,就快要出炉,忽然朗声开口,叫道:“若我炼神山输了,那便将此山河刀双手奉于方二先生,自此炼神山大门常开,方二先生将永远是我炼神山贵客,一应所求,无不应允,而若是方二先生输了的话,那便请方二先生……” 他微微一顿,道:“答应帮我炼神山做一件事如何?” 听着他的话,身边那位苍先生,都不由好奇的看了他一眼。 此前炼神山的计划并不是这样的,只要方寸斗兵器输了,那么炼神山便可以徐徐图之,自然而然可以让方寸答应他们的条件,却不是像此时这般搞得如此冲突,对立,但或许是炼神山兵主此时已然没有了信心,所以倒是主动喊了出来,干脆就挑明了这个赌注…… 而听着炼神山兵主的话,方寸的声音也很快传出:“随你!” …… …… 朝歌城里,七皇子远远听着此言,顿时大喜过望。 …… …… 而在帐篷之前,炼神山兵主也是大喜,但还来不及说些别的,便忽听得一声: “时辰到了!” 话犹未落,众人更是全未反应过来之时,忽然间一片火光冲霄而起,滚滚荡荡的火气,从那一片帐篷深处,向外袭卷了出来,几乎所有的帐篷,皆在这一霎间,统统被那火气搅动的狂风彻底撕碎,一块一块,犹如破碎的蝴蝶一般,向着半空中的乌云卷了过去…… 也是在这时,众人视线不再受阻,才看到,那一片地域中心,正立着一方足有三丈之高的铁炉,铁炉上面,有着花鸟鱼虫,种种纹络,精臻异常,而那一道冲天而起的火光,则正是从这火炉之间飞了出来的,直接冲到了乌云之中,这时候已引得乌云滚滚激荡起来。 “开炉!” 方寸正手持旧伞,立身于炉旁十丈之外,一方玉台之上。 他手里拿着一方手帕,掩住口鼻,似乎在遮挡那烟火之气,同时挥了挥手。 而在距离神炉更近些的地方,则是分呈三角,立着三位老者,正是那另外的三大炼器宗师,他们皆紧张的看着那炉子,两只手拼命的挥舞了起来:“快,快快快,莫耽误了……” 轰!轰!轰! 大地震颤声响起,一排一排身高三丈的蛮汉挥舞大锤,大步向前冲去。 脚步踏地,犹如地震。 “嘭!” 他们冲到了神炉面前,舞动大锤,狠狠砸在了上面。 一人一锤,皆是力大无穷,在这等打击之下,那神炉很快凹瘪,然后裂开,里面有无穷无尽的烟尘之气冲了出来,扬扬洒洒飞向半空,空中的乌云受到牵引,已经开始生出了无尽的变化,豆大的雨点,忽然哗啦啦的落将了下来,将地面砸出一个又一个的深坑…… 最后时,那一方神炉,竟是硬生生被那些蛮汉砸成了一堆铁泥。 看起来,上窄下宽,满是褶皱,古怪扭曲,丑陋难看。 “这是……砸坏了?” 不知多少人面露愕然之色,傻傻看着那地上的一坨不知啥玩意儿的东西。 就连炼神山诸位,也明显露出了诧异之色。 而偏偏,砸到了一定程度之后,那群蛮汉便退了回去,让开一条路,惟有方寸,缓步上前,来到了那一块顽铁之前,掌心里亮光一闪,已是割破了手掌,将一串鲜血,滴在上面。 “嗤”的一声,铁块上冒起清烟。 小狐狸帮着方寸在手掌上扎起了一块手帕,虽然扎起来时,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而方寸则微微俯身,将那一块顽石样的铁块,托在了手中。 他便这么一只手托着,一只手撑伞避雨,慢慢的,来到了炼神山众人之前。 周围无数人的目光,都齐齐向他手里的铁坨子看去。 “还需要比么?” 方寸托着铁坨子,向炼神山诸人笑道。 “额……” 炼神山的几位,睁大了眼睛瞧着,愣是没看出这铁块是什么东西来,倒是苍先生实在,揉得眼睛都酸了,便忍不住暗中向方寸传音,道:“方二公子啊,你若是真的炼不出来,低底下告诉我们就行了,大家都理解,输或是赢的,干嘛非要摆到这明面上来丢脸呢?” “呵呵……” 而方寸也看出了他们的心意,忽然轻声一笑,道:“诸位请看!” 说着话时,他轻轻一抛。 手里的铁块,顿时飞了出去,轰隆一声,变大了三倍。 落在地上时,大地震颤,不少离得近的人险些摔倒,眼神更是微微发直。 这时候变大了,倒看着隐隐有点形状,像啥来着? 冬瓜? 只是,你炼兵器,却炼出一只冬瓜来做什么,拿着砸人么? 方寸笑着,目光温柔的看着那“冬瓜”,然后慢慢捏起了一个手印,道:“火!” 随着他周身法力一荡,那“冬瓜”顿时嗡一下作响。 忽然见得,那冬瓜口处,一股子无形引力出现,呼噜噜作响,此时的周围,正有刚才散落四方的无数火星子,有的已经熄了,还有还亮着,更有一些个地方,被引燃了些许杂草,慢慢的烧着,而随着这冬瓜一动,所有的火星,忽然都急急的向着这冬瓜口里飞来。 倾刻间,周围的火星,便已被吸取的干干净净,薛先生烟袋上的火星都被吸过来了。 周围顿时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呆呆看着。 而方寸却还不停,再次捏一个法印,然后轻轻吐出一个字:“水!” 冬瓜里面再次震动,咕噜噜一声,周围暴雨倾盆,地上已有些许积水,此时便皆被无形力量引动,飞在空中,化作道道水流,径直向着冬瓜里灌了过去,甚至连空中尚未落地的雨滴,也被这力量牵引,一片一片的向冬瓜飞来,然后争先恐后的向着葫芦里挤了进去。 “这……” 周围寂寂无声,终于有人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又惊又奇,嘴唇轻颤。 而方寸,也知道这些人都已看明白了,便轻轻一笑,伸出手去,那冬瓜顿时自动飞起,同时变小,然后慢慢的,落到了他的手上,显得乖巧,听话,难看,但又莫名的可爱。 “炼神山的前辈,我这八宝葫芦,不知炼的如何呀?” 方寸笑吟吟的,向着那几位炼神山的人看了过去,目光还扫过了其他人。 “你……” 炼神山的兵主在内,以及长老,尽皆嘴唇微颤,想说什么,但却说出来。 眼睛之中,流露出来的,竟似有些绝望。 那位苍先生,足足颤了半天,才终于喊出了一句:“你……你这根本不像葫芦!” 第三百八十五章 芥子须弥 “这……” 正一脸欣赏的表情,看着自己托在了手上的这只八宝葫芦的方寸,听到了苍先生的喝声,也不由得沉默了一下,他盯着这只葫芦,认真看了一会,还转动了一下角度,然后转身向着苍先生看了过去,认认真真的向他道:“虽然模样粗糙了点,但我这只,名字就叫葫芦!” 苍先生哑然,眼底深深的露出了绝望之色。 不只是他,一边的炼神山兵主,以及诸位长老,甚至还有周围观着的人,这时候紧紧的盯着方寸手里的冬瓜……不,葫芦,眼神也都流露出了无法形容的骇然之色,情绪疯狂涌动。 仅仅是几个简单的表现,他们便已经看出了这只葫芦的厉害之处。 无论是引来周围的火簇,还是吸走漫天的雨水,其实都不算什么,怕是连一位宝身都未修成的小炼气士,也可以轻松的做到,但是方寸利用这么一件被他刚刚打造了出来的法宝,一声勅令,便可以吞火吞水,奇妙之处,让这无数的炼气士,都下意识大开眼界了。 尤其是,这一只葫芦,装进去的雨水,看起来已远远比它的体积还要大。 “这……这就是芥子须弥,逆转乾坤?” 不知有多少人,心里已经跳出了这几个字眼,只是还不敢承认。 因为太过惊人。 世间神通无数,变化莫测,但人人皆知,世间有着一些公认的顶尖神通。 便如净宗,有着芥子须弥的传说,其经中有言,无上世尊乃天上地下独一无二之大修行者,可将须弥山化作芥子,又可将芥子化作须弥山。此中经论,不知真假,多有可能是后人杜撰,只不过,哪怕是杜撰,也可以说明,对于净宗而言,这芥子须弥,便是无上神通。 隐宗也有逆转乾坤之法,便是小杯装大杯,道心纳天地,其理与净宗相仿。 其中理念,便是天地二字,无限大,又无限小,只有窥见其真义,才可领悟其门道。 但这都只是说法而已,无人真个见过。 世间神通兵器,莫不是以杀伐争胜为要,是以,众人下意识的,便也觉得斗兵器,看得便是哪一件兵器更强,杀气更凶,但直到看见了方寸炼出来的八宝葫芦,才忽然间意识到,倘若,这位方二先生,真的将芥子须弥,乾坤逆转之术展露了出来,这等杀伐又算什么? 你追求的是从街头砍到街尾,我追求的是造福全城。 差距,就这么大! …… …… 而迎着众人的反应,方寸也很满意。 他炼的这八宝葫芦,为的就是此时看众人的脸色。 当初他在鼋城之时,炼出一座剑山,斩得夜婴嗷嗷直叫,确实惊动了无数人,也确实威力极大,但连他也不得不承认,他那件“兵器”,其实是并不怎么实用的,毕竟那么大一座剑山,他方二公子再有钱,也不可能天天找那么多人,一路跟着自己,搬来搬去吧? 所以在那时候他就在想,前世所见的诸般古藉传说里面,皆有乾坤袋,洞天壶等物,可以以小容大,另辟空间,为何这一世修行了这么久,却都没有见到过什么类似的宝贝? 后来才想明白,或许是因为自己小瞧了这乾坤袋,洞天壶等物。 此物说起来简单,实则极难。 无论是另辟空间,还是以小容大,都已经是牵扯到了空间变化一类的高深神通。 重点不是在这一方世界有没有。 而是,即使在其他的世界,也永远不可能出现这玩意儿满地跑的局面。 时间与空间,永远都是最高深的层面。 只是,这一方世界没有话,自己难道真就死了这份心么? 一开始确实是的,方寸根本没想过,自己有这个本事,可以做到这一步。 直到他入了老经院! 在老经院里,方寸下了苦功夫学习,他以丝毫不心疼的方式,大量的消耗着自身功德,将《大道经》通读背诵,然后又找来无数的老经院前人秘卷,为自己解惑,而在学习这所有与《大道经》有关的经卷之时,方寸不惜代价,甚至连一些高深的释义,都以功德背诵。 而这,便使得他对《大道经》的领悟,远超常人想象。 深入领悟了《大道经》的经义,方寸也就有了极其深厚的底蕴。 某种程度上来讲,方寸此前对云霄等人说,自己的《大道经》,学到顶了! 这话其实是真的! 论起修为,如今的方寸只是金丹,但论起对《大道经》的领悟,哪怕是仙境炼气士…… ……没辩过,不知道,反正自己很厉害! 总而言之,以《大道经》中领悟的道蕴,又结合了方寸对于《灵经》的深切参悟,以及四大宗师所带来的诸般炼气秘法的探讨,再加上诸般神矿至宝的综合利用,方寸才终于炼出了自己修炼《大道经》之后,第一件足以让这一方世界的人刮目相看的芥子之宝…… 换句简单的话来讲,他已经走到了这方世界的技术前沿! 当然了,毕竟是刚开始,还是有些困难的,哪怕是他是在开始之前,就已经有了腹稿,但等到真的开始炼时,仍然遇到了不少问题,比如说,这个八宝葫芦的造型设计…… …… …… “诸位前辈,现在还需要再点评一下兵器么?” 手里托着葫芦,方寸笑着向周围人看了过去,一副很温和和善的模样。 他目光看向的,都是不管认不认识,皆是身穿华贵袍子,一看过去,便觉得气度不凡,修为精深之人。既然要斗兵器,那自然便少不了一些德高望重,眼力过人的老先生们来点评,而这里面也有许多人,是炼神山已经打过了招呼,在关键的时候,会说些好听的话的。 便如方寸所炼的兵器,若是与炼神山的相差不大,他们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可是如今这个样子…… “额……” 一片迟疑之中,还是有位留着两撇小胡子的老者,脸上带着尴尬的笑容走了出来,先是呵呵一笑,然后向着周围揖手,道:“诸位,我看呐,这方二公子的兵器确实是好……” 一听他的开端,方寸便笑吟吟的向他看了过去。 对于这样的句式,他可不陌生,无非便是“但是炼神山的也不错,孰高孰低,平分秋色”一类的话,所以在这时候,他倒也是真有些好奇,很想认真的看看这位前辈高人,究竟会如何在自己的八宝葫芦与炼神山的山河刀之间,做出一个双方难分高下的决断来…… 周围也有许多人同样有这想法。 而这小胡子在这么多人的目光里,声音也越来越低了:“但是炼神山的也不错……” 莫名觉得有些心虚,明明早就打好了腹稿,偏偏说不硬气。 “唉,罢了……” 倒也是在这时候,那位炼神山的兵主忽然轻轻一叹,却是打断了他的话,然后便见这位老者,转头看着方寸,缓缓向前走来,他脸色十分凝重,便也让周围人看得很是紧张。 而他走到了方寸身前时,却是忽然躬身,将那一柄山河刀,放在了方寸面前。 “噢……” 周围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方二先生,我炼神山认输了……” 那位炼神山的兵主起身,向着方寸揖手,低声道:“败在这等神技之下,着实不算难堪,老夫也不敢相瞒,其实这等芥子须弥之法,本是我炼神山立道之初,便想炼制出来的神物,当年黑暗皇朝时,据说便有这等惊奇宝物,只可能那乱天一战,毁去无数道统典藉,也使得无尽异宝锻造之法失传,我炼神山自忖不弱于先辈,因此苦苦参研,但是,无论是黑暗皇朝的芥子须弥法,还是神兵养灵法,都没能成功且顺利的炼制出来,这本就是我炼神山之耻!” “如今在方二先生手中,得见神技重现,乃是大夏之福,炼神山之幸!” “既得至此,我炼神山哪还有什么厚脸皮,敢硬撑着不认输?” “……” 说着这话,他神色凝重,再度揖礼,然后认认真真的向着方寸拜下。 不仅是他,这一次苍先生及其他的长老,以及八大弟子等人,也皆反应了过来,忙忙的上前,向着方寸揖礼,而且不知是炼神山兵主的话,触动了他们心里的某个点,还是被这气氛所感染,就连一些围观的炼气士们,也心有所动,微一犹豫之后,轻轻揖礼。 拜得是方寸,也是他手里的八宝葫芦。 “老夫惟愿,方二先生可以不计前嫌,莫怪我炼神山此前不敬,可以到我炼神山来讲经授业,哪怕这芥子之秘,不可传于外人,也可以对我们稍加提点,让我们多学些道理……” “……” “这……” 方寸见着,都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炼神山认输这般干脆,态度还这么好。 便是再促狭,此时也略受触动。 “前辈不必客气,本就该与炼神山诸位一起印证……” 他脸色也变得有些凝重,一手托着葫芦,一手抚在腰间,向着炼神山诸位还礼。 无论如何,搞技术的看样子都要更单纯些。 第三百八十六章 炼丹之题 “他们……是来求道访友了吗?” 此时的朝歌城外,老经院门前,气氛一时和洽,几乎让人感慨落泪时,朝歌城内的高楼之上,七皇子已经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 望着那模样,似乎已经连炼神山也恨上了。 倒是一边的老内侍,忙低声劝道:“殿下,此事倒是怪不得炼神山!” “芥子须弥法,本是前朝秘传,当年我大夏开疆争世之时,也没少在这些秘法之下吃亏,幸得仙帝陛下英明神武,修为盖世,这才击溃黑暗皇朝,定得乾坤,只是,也因得那连年纷战,毁去太多秘传,当初就连陛下也曾向炼神山下命,只言黑暗皇朝能有的,我大夏也能有,是以命他们参衍神技,只可惜炼神山这么多年来,只在养灵一法,取得些许成就而已!” “若然陛下得知,如今前朝秘法,已于此时重现,想必也会龙颜大悦!” “而在我等看来,这位方……方家二公子,既然可以参出此秘,便也可见他对《大道经》的领悟,实在已经达到了极深极妙之境,我看他修为虽不深,但这领悟,怕是已经……” “哼,怪不得炼神山,倒要怪我了?” 老内侍说了许多,但那位七皇子,却只是森然一笑,吓得老内侍不敢再说,而这七皇子则是微微咬牙,低声道:“他对《大道经》参悟的再深又能如何,不学《天地经》,终是小道,再者,你我皆知他有《无相秘典》下卷,仅是《无相秘典》上卷,便已有这等惊人秘传,那么下卷里,记载一些厉害的法门,也不值得什么,为何你们就一个个的如此推崇?” “额……” 老内侍微一迟疑,却是不好说什么了。 他实在无法对七皇子解释,就算这位方二公子,是从《无相秘典》下卷学来的这些东西,但是在他没有名师教导,自己苦苦参研的情况下,能够将这些东西领悟,甚至运用出来,那也已经是了不起的天资,更何况,《无相秘典》,难道不正是人家的兄长推衍出来的么? 可是他跟随这位七皇子太久,知道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能说。 所以在这时候,他也只是微微一顿,道:“殿下不必忧心,毕竟还有曹家……” “曹家?” 那位七皇子脸色一喜,道:“对,还有曹家!” “炼神山一帮子打铁的,实在是脑子愚钝,蠢不可及,但丹霞山曹家可与他们不一样,听话,且有脑子,快,你现在便传音给曹家,让他们不要再等了,现在就替我做事……” 说着,微一沉吟,咬牙道:“你告诉曹家,若能替我做成事,我便纳他曹家嫡女为妃!” 老内侍微一沉默,还是低声道:“是!” …… …… “望方二公子早日到来,炼神山上下,定扫榻相迎……” “是是是,一定去!” “老朽皆是实言,方二公子可要放在心上……” “是是是,一定去!” “我炼神山虽多是粗鄙之夫,但茶还是不错的……” “好……” “酒也不错……” “是……” “人更好……” “……” 一开始只是客套,到了后来方寸都快客套不下去了。 这老家伙是真想让自己去啊,你说茶好酒也好,也就罢了,你跟我说人也好,难道我还不知道你们炼神山的弟子一个个的胳膊腿有多粗不成么?最关键是,你说就说了吧,我也就这么一听,可身边的鹤真章怎么明显看着有点动心的样子,你究竟有多单纯啊兄台! 而周围众人见得这一场让人期待了一整个月的斗兵,居然如此收场,也皆捋须而笑,虽然正确的热闹最后应该是炼神山头铁不服,然后方二公子咄咄逼人才有趣,而如今因着炼神山服软太快,以致激情不够,但众人却也是明白,这个结果,可以说是必然的…… 芥子之法重现大夏,乃是大事。 倘若如今仙帝尚在朝歌,说不定都要宣方寸进殿,予以嘉奖。 而方寸这个“先生”之名,经得这一件事,怕是也会愈发的响亮了。 别的且不说,起码炼器之人,从此之后,见了方寸,都会心甘情愿唤一声“先生”! 此时老经院诸位座师,互相对视了一眼,也皆满面笑意,悄悄的传音道:“这位方二小先生底子当真不错,我们本以为他与炼神山斗兵器,是有些不自量力,现在才可见,他是早有准备,过来一鸣惊人来着,有了炼神山垫底,我老经院的脸也算保住了三分了……” “那么,最重要的问题是,咱们要不要抢这个功?” “必须得抢!” 玉台先生道:“但咱们是读书人,抢功的时候吃相不可太过难看,要有风仪!” “那谁……” 玉衡先生笑道:“云霄小儿最近不也一直跟着方二忙前忙后么?那就算是他与方二一起炼的这兵器好了,他是我老经院弟子,他与方二一起炼了这件异宝,那不就等于是我老经院一起与方二炼了这件异宝了?……再说,他用的地都是我老经院的,咱可没给他算钱!” “倒也是个道理,只是那云霄前两天不是又被逐出师门了么?” “有什么打紧,再收回来就行了!” “……” “呵呵,方二公子与炼神山因兵器之争而斗,又因异宝出世而解,着实堪称一段佳话了!” 也在此时,在人群之中,有位身穿绣金丝的丹袍,气质儒雅,甚至颇有几分潇洒的中年男子,笑着从人群里走了出来,此人修为甚高,气机深厚至极,每走到一处,自然便极容易吸引旁人的目光,天生脸上带笑,一说话便让人觉得极为亲近,他一边说着,一边出了人群,笑道:“然我丹霞山在旁瞧着,却也技痒,不知方二公子,是否有兴……与我们一争呀……” 周围本是乱嘈嘈的人群,闻言立时变得安静了下来。 不知有多少古怪的目光,向这男子看了过去。 如今这与炼神山之争,才刚刚拉下帷幕,甚至可以说还没有结束,丹霞山就站了出来…… 方寸微微皱眉,也笑着向对方道:“阁下不知怎么称呼?” 那儒雅男子笑道:“好说,某家忝为丹霞山之主,姓曹,名真丹!” “曹山主……” 方寸闻言,笑着向他点头。 只是心下,却微微有些不悦。 如今与炼神山之事刚刚有个高下,自己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换身衣裳,这丹霞山便跳了出来,虽然他早就知道这里面是怎么回事,而且此人一出来,便直接点明了要“争”,则使得方寸更感觉,这个人似乎也表现的太过心急了一些…… 当初炼神山也是这么做的,但方寸反而并不反感。 因为炼神山的脑子确实直了些,你让他们转弯,那是为难了他们。 而这曹真丹,则分明是真如此想的。 同样的事情,不同的人做出来,给人的感观是全不一样的。 “看样子这人对那位七殿下是真的挺忠诚,也很急迫,此前来拜访我来时,丹霞山来的还是一个看起来很靠谱的女子,这一次,却是这位山主,直接跑了出来挑战我了……” 方寸心里隐隐有了谱,便只笑道:“山主打算如何考较我?” “说也简单!” 这位丹霞山山主见方寸没有直接拒绝或是出难题,顿时大喜,忙道:“本是技痒,又何必那么多门道,便如炼神山一样好了,只是,我丹霞山如今也未曾准备,倒没有占了方二公子的便宜,不如我们直接约定,同是一月之期,同炼一丹,而后请诸位同道品评如何?” “哗……” 此言一落,倒是引得周围不少窃窃私语。 连炼神山的诸位长老都向他怒目而视:“你不占便宜,便是说我炼神山占便宜了?” 这位丹霞山山主可谓聪明之极,一是毫不客气的将炼神山那赌约接了过来,二是直接在言辞之中定下了炼丹的题目,与炼神山的比斗,方寸乃是炼了一件完全不同于炼神山的兵器,那么炼神山想不认输都难,但若是双方同炼一种丹的话,考较的则是火候了…… 最关键是,占了这么多的便宜,居然还能自谦几句…… 方寸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脸上还带着笑容,道:“那阁下觉得炼什么丹好?” 那位曹山主,并未意识到方寸对他的称呼已经变了。 他只是略略一想,便笑道:“世间之丹,莫过于九气九转大道妙生丹!” “哼!” 周围一下子变得安静,更远些的地方,传来了老经院座师玉衡先生的冷哼声。 丹霞山撑门面的,便是九气九转大道妙生丹。 你与人斗丹,口中说着公平,却是要让对方炼你最拿手的丹? 脾气暴躁者,这时候便已忍不住出言相讥。 可是方寸在这时候,脸上却已经彻底没有了表情,他只是眼神冷淡的看着曹山主。 “你当真么?” 第三百八十七章 现成丹师 丹霞山曹真丹曹山主,也敏锐的发现了方寸对待自己的态度,出现了些许的变化,但是他在走出来说出这些话时,心里便已经做好了准备。他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说出这些话来,会予人把柄,兴许还会对自己的名声稍有影响,但是他提前计算过,认为这值得…… 毕竟七王殿那位,已经许下了重诺。 而无论别人怎么看待七王殿那位,他们都无法忽略一个事实。 那是仙帝的血脉! 因着七王殿的那位平素里的性情,以致太多人不喜,身边的亲近人也很少,但也正因如此,所以他才急需身边人,自己的女儿嫁过去了,哪怕只是妃子,身份也是别人无可比拟的,尤其是,那位殿下还未大婚,又是个少年人,食髓知味下,女儿怀上仙种的可能性便比较大。 旁人或许会觉得这是个赔本买卖,但那只是因为他们看问题不够深而已! 在大夏,哪有比将自家血脉与仙殿血脉结合更赚的买卖? 所以,哪怕是面对着方寸此时已经显得有些冷淡的表情,他还是认真回答:“是!” …… …… 仅此一个字,便已表明了所有的态度。 方寸脸上的阴霾也尽去,和善的笑了起来:“那就好!” 周围的气氛忽然就变得有些压抑了起来,似乎头顶上的乌云,此时正在缓缓沉降,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他们的目光,都下意识变得复杂了起来,从方寸身上,转到了曹山主身上,似乎可以从他们两个人之间,看到隐隐约约的肃杀之气与某种涌动的暗流…… 没想到,炼神山斗兵之事,尚未结束,便立时接上了第二战。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这第二场,一开始就比炼神山的事情多了几分火药味。 …… …… 八宝葫芦的出现,乃是一桩大事。 若依着炼神山及诸修的意愿,怕是单为这一件法宝的出世,便要好好举办一场宴会,探讨其中精妙之意,只不过,也是因着丹霞山在这时候,忽然跳出来横插一脚,与方寸定下了新的赌斗,以至于众修竟是不好再继续占用方寸的时间了,虽是不舍,但也得离开。 倒是方寸,像是并不以为意。 笑着与丹霞山定下了赌斗之后,便在场间命人搭起仙台,彻上仙铭,品定兵器。 地方自然是荒凉的,但是红绸一扯,仙台一搭,仙茶一上,众高人落座,却也立刻使得这老经院门口的空地,成为了一方仙风道蕴之所,老经院的弟子之中,有些机灵的,甚至已经考虑要不要在这个地方专设一座凉亭,用来纪念这八宝葫芦炼出的这件大事了…… 嘿嘿,炼器一道的雅事,凉亭却设在了老经院门前,想想就带劲…… 众修大喜过望,纷纷应和,有资格上来坐的,自然与有荣焉,而没资格上来的,却也留恋在周围不肯去,甚至许多胡子都白了的,也甘愿在这凉亭周围旁听,名曰:“侍奉”高人。 其间,除了听方寸的讲解之外,炼器四大宗师也大大的露脸。 起先,他们虽有四大宗师之名,但毕竟是被排除在主流之外的,号称是不入朝歌,闲云野鹤,但说白了,不还是因为进不来,而如今这八宝葫芦炼了出来,他们也跟着水涨船高,炼神山的几位长老热切的敬酒攀交情,不一会就将这四大宗师捧得那叫一个开心了…… ……搞技术的要么拉不下脸,要么一拉就是十分的彻底。 明明在八宝葫芦出世之前,他们与炼神山还是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不顺眼的局面,可是这一顿酒下来,方寸已经分明听到他们互相揽着肩膀低声商量着:“我儿子娶了你孙女,你孙女娶了他侄女,他侄女年龄又正好跟我师弟那重孙子年龄相仿,再这么一凑……” “哈哈,大家都是一家人……” “……” 方寸心里也只好感慨着,这世上又多了几对没有感情基础的包办道侣…… 一场仙会,夜深才去。 众高人走之前,也皆逮着机会,暗示了方寸几句。 “方二公子炼器之术,出类拔萃,让人钦佩,但与丹霞山之斗,不得不防啊……” “……” 而在众人的担忧之中,方寸回到了老经院,到了此时,不必他们召来,云霄、鹤真章、孟知雪等人,便已经依着上一次的惯例,来到了他的静室之中,能帮着分析的便准备帮着分析,能出个主意的便准备出个主意,中间还混进来了几个生脸,若无其事的坐在了人群里。 “那几位皆是老经院的高足,他们认为都是自己人,过来帮忙的!” 云霄介绍了一番,众人这才明白他们是过来做什么的。 方寸并没有遮遮掩掩把这几个人撵出去的意思,而是来者不拒。 他让小狐狸为每人上了一盏茶,然后一边喝着,一边笑道:“这次你们怎么不劝我了?” 众人面面相觑。 上次方寸与炼神山赌斗,众人上来,都是相劝,但是…… 鹤真章小声嘀咕:“先是满肚子担忧的劝你,然后再被你打脸吗?我们可没这么傻!” 梦晴儿与雨青离都微不可察的点头,就连孟知雪也露出了认可的目光。 “害!” 方寸有些无奈,道:“那咱们直接进入下一步吧,这丹霞山有什么难对付的地方?” 几位同窗面面相觑。 倒是那几位被座师们硬逼着过来参加静室论道的老经院二代弟子之中,有人微一沉吟,老实开口道:“与炼神山这一场赌斗,方二公子手段与学识,以及最重要的……钱财,依理说起来,这一套使下来,兴许是无往而不利的,但对丹霞山来说……怕是不中用!” 方寸露出了好奇的神色:“哦?” “丹霞山与炼神山不同!” 另外一位弟子低声说道:“那位曹山主定下了九气九转大道妙生丹为题,便已限定了方二先生的手段,世间丹师,本就多有裙带师承关系,尤其是会炼这九气九转大道妙生丹的,更是多与丹霞山的丹师们有些辈分间的联系,碍于这个情面,便是高价,也不好请来!” “如此,便限死了方二公子找其他大丹师过来相助的可能!” 紧接着他的话,另有一位女儒生淡淡开口:“此外,丹霞山执掌天下丹道命脉,也与世间各大商号皆有关系,只要他们一句话说出来,怕是这天底下的灵材异宝,皆由他们一手掌握,我担心,丹霞山此番动了真格的,或许会让你连炼丹的灵材宝药,都买不齐……” “还有最要紧的一点!” 另外一位上了些年纪的老儒生道:“世间懂得九气九转大道妙生丹的有几人?” “莫说懂得,怕是见过的都没几个!” “便是皇族,想要取这一颗丹,来给儿孙奠基,都要仙殿特许。” “是以,有资格评判这九气九转大道妙生丹的,一共也只那么几个人,而这几个人,又莫不是与丹霞山关系极为亲近的,方二先生在别人的规矩下,炼别人的丹,最后负责品评高低的,还是人家的人,我只想问……这等情况下,方二公子,又能有几分胜算呢?” “……” “这……” 听着他们几人,认真的分析了这几个问题,却是周围几位同窗,也沉默了。 初时他们见到了方寸赢炼神山的事,心里其实还是很有信心的。 但现在仔细一听…… “不错!” 而在此时,方寸听完了这些分析,也略一点头:“应该就是这几个问题了!” 众人正好奇的听着他的答案,方寸却道:“一个个的解决吧!” 这一夜,众人皆有些满腹疑惑的解去,一时难以捉摸,这位方二公子要如何解决。 首先要解决的,自然便是丹师的问题。 如今方寸的优势,在于对《大道经》的参悟,在于对《草经》与《大道经》相互印证,而生出了一些奇妙感想,但让他自己炼丹,自是不成,所以,便如炼器,需要四大宗师来执掌的情况一样,想要炼丹的话,那没有合适的丹师,想赢丹霞山,便根本就是妄想…… 而这一个问题,解决的尤其之快。 就在当天夜里,静室茶会散去之后,方寸便已来到了老经院门口。 不一会儿,黑洞洞的夜色里,有一艘法舟,缓缓的驶近。 方寸忙亲自迎了上去,远远的便向着法舟揖礼道:“先生远道而来,着实辛苦!” 心里也真是有些感激的。 自己半个月前,就已经去了信,请老先生过来,准备下一场赌斗,没想到这就来了。 法舟停下,舱门打开,一身蓝袍的曲老先生在一个温婉又羞涩的女孩的搀扶下,慢慢的拾阶而下,他抬头看向了那道蕴非凡的朝歌城,先是沉沉的叹了一声,然后才看向了方寸。 “你怎么就跟曹家对上了?” “你又是怎么知道老夫跟曹家早晚有这一场的?” “……” 对这些问题,方寸笑道:“这些不重要,老先生已经来了不是么?” “来了?” 曲老先生听着,便愤愤不平,狠狠瞪了身边的孙女一眼。 “我哪是自愿来的?” “我是被这好孙女,硬生生扛上了法舟的!” 第三百八十八章 搞垄断 “额……还是曲家妹子善解人意啊……” 方寸听着曲老先生的回答,都不由得感慨了一声,向着曲苏儿姑娘展颜一笑。 那位曲苏儿姑娘顿时害羞了起来,轻轻跺了跺脚,似乎想把脸藏到曲老先生背后去。 而在这时,跟着方寸一起出来接人的鹤真章等人,却已经有些意外了,他们之前也在方家见过这位老先生,尤其是鹤真章,直到现在都一直被曲老先生提防着,一靠近三丈之内,就顺手把香炉给拎起来了,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非得看得鹤真章狼狈鼠窜了才算完。 但熟悉归熟悉,他们又如何能想到,方寸所说的丹师,便是这曲老先生? 这世上可不是随便抓个丹师过来,就能与丹霞山过招的啊…… 而方寸,则是笑吟吟的,客客气气,请着曲老先生入院,在一边小心服侍。 这位修为不过宝身境,身板也显得单薄瘦削的老者,唉声叹气的,被方寸扶了进来,但是在踏进老经院的一霎,却是忽然挺起了胸膛,脚步也开始变得有力,更是一下子挣脱了左边的曲苏儿,右边的方寸两个人的搀扶,两只手一整衣领,然后就大模大样的走起来了。 “老友归朝歌,实乃一件大事……” 而黑沉沉的老经院里,也忽然间响起了一声轻叹。 众人心里一惊时,便看到老经院高楼之上,有道蕴弥漫,玉衡先生踏云而来。 紧接着,便是玉台先生、玉尘先生等人。 这几位老经院座师级别的大人物,居然皆在这一刻,亲自过来相迎。 不仅如此,他们甚至还一起来到了曲老先生的身前,散了云气,轻轻落地,然后围作一排,一起向着曲老先生轻轻揖礼,以同辈的身份,做出了对这位曲老先生的礼敬。 “归朝歌?” 曲老先生面对这几位修为不知高过他几许的老经院座师,也只是冷哼了一声,道:“老夫再不回来,那这朝歌岂不成了你老经院一帮书痞子的横行之地了?我这几年虽然在外,但也曾经听说,你们现在教的弟子一个个的越来越蛮横,尤其喜欢到处找人去讲道理……” 几位老座师也不觉得尴尬,玉台先生哈哈一笑,道:“还不是跟你学的?” “当初头一个抄起香炉来砸仙殿使者脑袋的,可不是我老经院!” 曲老先生闻言,哼哼了一声,道:“再遇见,我还砸!” “……” 周围众人听着这话,脸色顿时有些惊奇。 就连方寸,虽然他是早就在曲老先生刚入方府的时候,就从曲苏儿姑娘那里,打听到了曲老先生的身份底细……当然,也不算打听,向曲苏儿姑娘一笑,她就全说了……但也只是知道这位老先生在朝歌,或说以前在丹霞山的身份而已,却不知道他名气居然这么大…… 鹤真章老实的躲在人后,这时候表情也有些稀奇。 “仙殿使者?” “合着当初我还在白厢书院时,就已经有过和仙殿使者同一个级别的待遇了?” “……” “哈哈哈哈,老友既来,自该奉酒一盏……” 老经院几位座师与曲老先生聊得几句,已是尽皆大笑,便邀着他入殿闲坐。 倒是方寸等人,竟是一时被冷落在了庭外。 也没办法,年龄和辈分这玩意儿,有些时候就是这么讨厌…… 方寸便只好笑着向一边的曲苏儿姑娘道:“曲家妹子,我该多谢你!” 曲苏儿脸红的实在好看,声若蚊蚋的道:“别别,该我谢方公子你的,你不知道,其实当年爷爷被逼着离开朝歌,心里一直都有气,他不是气当初曹家抢了曲家的丹方,而是气丹霞山的风气被曹家带坏了,所以他虽然口上说着,只为炼出那一颗至圣之丹来,别的一概不重要,但是在接到了公子的信时,心里也是很开心的……我当时扛起他,他都没有挣扎……” “……” 方寸不知该怎么回答,看了看曲家妹子那纤细的胳膊腿儿。 忽然想到,也许当初该早点请曲家妹子过来的,自己也能省很多养蛮族壮汉的饭钱…… “我好歹也是一方大蛊师,堂堂的南疆黑湖主人,如今天天被自家老爷子骂,变着法儿羞侮就罢了,如今过来帮人炼丹,却连个帮着拿行李的人都没有,是不是有点……” “过了?” 老经院外,响起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黑湖主人,或说是曲苏儿的叔叔曲文昌,这时候正背着两只手,慢慢走了进来。 在他身后,涌动着一片黑色的湖水,哗啦啦的向着老经院里流了过来,仔细看去,便见那皆是黑色的小虫子,而在小虫子中间,或是推着一个丹炉,或是抬着箱子等等,看起来,便像是浮在了一片黑色的潮水上,随波逐流,慢慢的涌进了老经院这个门来的。 “多谢前辈出手相助……” 方寸忙迎了上去,向着这位南疆大蛊师揖礼。 “好说,其实我也是有事求公子……” 黑湖主人笑着,一拍手,所有的虫子散去,丹炉与行李便落在了地上。 一边的云霄,很是机灵,立刻就招呼周围的老经院弟子上前帮着拿行李,安排屋舍等等,自己则是笑眯眯的站在了一边,卖顺水人情的功夫简直炉火纯青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如今的南疆和鼋城,与以前大不相同了,诸般生意种种……” 黑湖主人先拉了方寸,在一边小声嘀咕了几句,然后两人明显越聊越开心。 …… …… “九气九转大道妙生丹,老夫倒是懂得怎么炼!” 而在曲老先生来到了老经院,并与诸位老经院座师一番畅谈之后,心情也是好了很多,只是老人家架子大,不远万里的过来,先是休息了一天,到了第三天上,才正式的与方寸见礼,商谈大事:“某种程度上讲,当年参出此丹时,老夫也是颇下过一场硬功夫来的!” “虽然此丹与我丹理不同,但炼上一颗,问题倒是不大!” “只是有些话倒是需要说在前面,炼这等丹,重要的不是手法与火候,而是诸般灵材宝药的运用,主药百八,次药数千,辅药近万,每一昧都是需要精挑细选,缺一不可……老夫一直不喜欢这类丹药,也是因此,这哪里算是炼丹,根本就是将天材地宝堆到一块了!” “可你既然已经答应了丹霞山,那便只能炼这种丹!” “不过,老夫也只能答应帮你炼好这一炉丹,可是炼丹的灵材异宝等等……” “……” “自是该由晚辈准备妥贴!” 方寸明白曲老先生的意思,笑着答应了下来。 而曲老先生便也就此放心,因此安排自家儿子,也就是黑湖主人,借了老经院一间殿宇,布置丹炉,准备一应炼丹所需等等,他还不让别人插手,用自家儿子跟用驴似的…… “老方,果然出问题了……” 而在各自分工,采购各种炼丹所需要的灵材宝药之时,鹤真章很快急急的来回:“之前老经院弟子们的担忧成真了,虽然我们当时就已经提前预料,早做准备,可是丹霞山下手比我们更快,如今这朝歌城,甚至周围往来的各大商号,都已经买不到所需的灵材了……” 方寸对此并不意外,道:“丹霞山不让他们卖给我们?” “不,比那还狠……” 鹤真章缓缓摇头,道:“他们直接将其中三昧主药,都给买空了……” 方寸听了,轻轻点头,道:“原来是七王殿下手了……” 此前炼八宝葫芦时,自己也面临过灵材缺乏的困境,但是他大把银子撒了出去,很快便已凑足了一应所需,但在那时候,炼神山是毫无准备的,可是如今,丹霞山明显考虑到了这一点,之前老经院弟子们还担心,他们会借助自己的影响力,威胁别人不能卖灵材给方寸。 如今看来,丹霞山手段更狠,直接买空。 毕竟,名义上下了命令,不让卖的话,方寸还有可能私底下交易,拿银子砸人。 但直接就买空了的话,问题便有些棘手了…… 而有这份财力,能做到这一步的,自然也就只有七王殿了! …… …… 当时的静室之中,听得此事,不少人便都有些担忧。 论起斗丹,哪还有什么比这一招更狠的,简直就是绝户计啊…… “继续在周围采买着就是了!” 方寸对这个问题没有感觉意外,也没有慌,只是笑着向诸人说道:“至于缺的那几昧,倒是不用担心,我已经让鼋城的商号在准备,如今正有大量的灵材宝药,经由各大商队,从南疆流进了鼋城,其年份与材质,倒是比如今大夏的许多药圃养出来的还要好一些……” 众人听得,又有些意外,又有些欣喜。 而方寸,则已看向了云霄,道:“而且,也该由云兄出把力了,望你在鼋城安排一下,多收购几种我定来的单子,上有你鼋城律令,下有我安排的商号中人同时运作……” “呵呵,既然丹霞山要搞阴招,断我的三昧主药!” “那我又为何不能也搞一下垄断,先断他几十种辅药再说?” 第三百八十九章 必赢丹方(四千字) “曲药师?” 在曲老先生现身老经院的消息传开之后,整个朝歌,瞬间掀起了一片议论。 没想到,方二公子与丹霞山斗丹这场大戏还没开始,便先来了这么一个重量级的消息,不知有多少了解当年内幕的人,在听到曲老先生现身的消息,立刻便笑了起来…… “有热闹瞧了……” “……” “啪!” 丹霞山天赐丹殿之中,有人重重的将茶盏摔在了地上,他用的力气如此之大,整个茶盏都被摔的粉碎,所有瓷片崩的到处都是,脸色阴沉到了极点的曹山主厉声怒喝:“没想到这个老东西居然会跳出来,坏我好事,早知当年就不该留他一条命,让他活着离开朝歌……” 周围诸长老心下惴惴,示意侍女暂时不要上来打扫。 心里也是默默的想着:“当年不是有意让人活着离开,主要还是打不过呀……” 而曹山主则明显没有去想这些细节,只是怒气冲冲,愈发的按捺不住:“当年这老儿聪明,主动离开丹霞山,离开朝歌,正因我大度,才不为难他们曲家,可如今,乃是我丹霞山受七王殿之托,炼制神丹的紧要关头,此老儿却心怀不轨,于此时回来,我看他……” 微微一顿,才冷声低喝:“绝对不怀好意,说不定,还想借这机会报当年之仇……” 由得他在那里喊,周围的长老们,却都不好相劝。 当年曲家与曹家的恩怨,人尽皆知,几乎到了水火难容的地步。 若不是因为此争,说不定丹霞山的地位与底气,要比现在厚的多,起码不会比老经院差现在那么多,当然,也是因为当年曲老先生主动离开,才使得丹霞山,没有真的分崩离析。 至于现在,曲家人抓住了机会,回来报复,似乎也是一件很合理的事情。 他们身为丹霞山老人,却是不太敢在这件事情上插嘴。 “不过,这老东西若真以为这是一个好机会,却也是老糊涂了……” 那位曹山主,声音阴沉,自语一般道:“今时不同往日,当年他未离朝歌时,这丹霞山里,多少还有他一点说话的份量,可如今,他离开朝歌若许年,门生故人纷纷划清界限,呵呵,还有几人理他?尤其是,这老儿还真当丹霞山与他当年离开时一个样子不成?” “真以为这么多年,我们只是固步自封,全然没有半点长进?” “他用当年的丹术,来与我们斗丹,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说着,猛然起身,喝道:“炼丹灵材可都准备好了?我要亲自监督炼药!” 身边的长老们急忙回答:“准备的差不多了,只是辅药差了几种……” 曹山主闻言大怒:“究竟差了几种?” 长老们一时显得有些畏缩,小声道:“三……三……三十六种!” 曹山主差些被一口气呛死,甚至一时忘了骂人。 …… …… “老先生,前辈其实也有些好奇……” 而在老经院里,方寸一边搭着手,帮曲老先生布置丹炉与锁药气的符篆与阵简,一边好奇的问道:“一说起来,倒是不少人皆知,当年曹家与曲家有些恩怨,却是因何而起?” “恩怨?” ———— 曲老先生倒是倒是一怔,摇了摇头,道:“曹、曲二族,并无恩怨!” “嗯?” 本是想了解一些这二族内幕,也好考虑如何针对曹家的方寸,闻言倒是微微一怔。 曲老先生叹了一声,道:“确实没有什么恩怨,或说不值一提。当年我曲家与曹家,还有原来的钟家,本是丹霞山三大族,各有自己的丹道与医理,在仙殿旨下,三族共设丹霞山,相互参研丹道医理,也是美事,只可惜,后来钟族被查出了与魔族有染,犯了大罪,被仙殿所诛,而曹家与曲家……唉,也因丹道不和,前前后后,生出了不少口角与纷争来……” “当年老夫,正是因为不想在这纷争里打滚,这才干脆带了孙女离开,周游天下,体悟丹理,同时勒令儿孙等辈,老实安家,莫要争胜,所以,这丹霞山就成了曹家的了……” “只不过,这等纷争,本也只是丹道之理,又哪能算什么恩怨呢?” “我虽不认可曹家的丹药,更不认为丹霞山该成为一心只为仙殿效力的皇族丹堂,但无论如何,曹家人的洗丹与调丹之法,却也一直佩服,那确实是有其独道之处的法门……” “……” “原来如此……” 方寸听着,心里也渐有明悟。 听了这话,倒是对曲老先生有些刮目相看了。 这位老先生脾气犟,性子直,看起来当真是很容易与人结仇的,而且看他对鹤真章调戏他孙女的事情这么多年都一直不忘,而且严加提防,说明也是个记仇的,但让人没想到的是,对于曹家与曲家之争,他却是看得如此之淡,甚至认为这不过是丹药的理念之争? 这位老人,其实是个心善的啊…… “哎你……” 正想着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咆哮,曲老先生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手里的一道阵简,劈头盖脸的就来了:“这阵简可以这样摆的吗?你放这么严实,丹中毒性怎么散出去?” “得得得,老夫不用你帮了,快出去,碍手碍脚!” “……” “那……好吧!” 方寸讪讪的放下了阵简,硬生生被撵了出来,心里想:“这老爷子也真……怨不得人!” 既然这里被嫌弃了,那也只好去忙点别的,便慢慢悠悠,来到了老经院后门处,只见数艘法舟排布在一起,正有源源不断的灵材宝药被运了下来,这些却不是用来炼丹的,而是方寸刻意让人跑去将十里八乡,将有关九气九转大道妙生丹的辅药都给买了过来,难为人的。 “方二哥哥,这些药材库房里已经快积压不下了……” 帮着料理此事的梦晴儿凑了过来,柔声道:“你打算用来怎么处理呢……” “正常点说话!” 方寸打了个寒颤,然后道:“那就先妥善保存,稍后转转手再加半成利润卖出去……” “那这件事也交给我吧?” 梦晴儿嘻嘻的一笑,道:“我回头加一成卖出去,那半成算是我的跑腿钱啦……” “咦?” 方寸倒是一怔:“这又不是什么稀缺药材,加半成便差不多了,你如何加一成?” “那就不用你管了……” 梦晴儿转过了身子,道:“最近不少大药商与世家子天天跑我楼外吹笛呢……” “额……” 方寸都愣了一下,低声问道:“你这又坑了几个?” “不多,七八个吧!” 梦晴儿回答了一句,又嗔怪的看着方寸:“怎么能说是坑呢,我对每个人可都是真心的,只是我也总得看看他们谁对我更真心,我更喜欢,然后才好做下决定来呀……” 说着撇了撇嘴,道:“而且这事还得怪你!” 方寸诧异:“为何怪我?” 梦晴儿道:“若不是你这个人生得又俊又讨人喜欢,我看别人的眼光怎么会这么高呢?” 方寸都愣了一下,然后向她拱拱手,告辞。 不得了,这几位同窗如今一个个的跑偏的越来越厉害了…… …… …… “什么?连灵材宝药都没准备齐?” 同样也是在这时候,七王殿里,正传出了一声怒喝:“他怎么敢!” 面对着发了火的七皇子,回禀此事的下人自不敢吭声。 实际上,辅药被买空的事情,确实有些出人意料,毕竟,殿下帮着丹霞山,买空了几昧主药,不算什么,毕竟这些主药,皆是难得一见的珍品,整个朝歌,也一共也只有这么两三样,一口气拿下,手笔固然大,但也不是一件不能理解的事情,可是对方买空了辅药…… 那些辅药,可是要几千几万斤的算的呀…… 这就像两人同时做一道炖老母鸡的菜,这家为了抢先,买空了一条街的母鸡。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另一家更狠,直接砍光了山上的柴…… 这个堵添的,让人窝火的要命。 尤其是,那方家,难道是想跟堂堂七王殿拼家底么? “非只如此……” 老内侍缓缓入殿,轻声道:“老奴已打听清楚,便是炼丹的几昧主药,那位方二公子也已经拿到手了,鼋城与南疆互通商贸,不过半年,如今鼋城便已经出现了不少平时难得一见的珍品,据手下人回报,老经院那边拿到的主药,怕是比我们用的,还要好一些……” “鼋城……” 七皇子恨得咬牙,道:“那便派人过去,也淘换几种好的来!” “已经安排了……” 老内侍不由得微微苦笑:“只是,据说鼋城下令,商号自守,竟并不如何好买……” “你……” 七皇子甚至是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老内侍说的并不好买,究竟是什么意思,一时怒发如狂,喝道:“他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难为我?你命人拿密旨过去,以我的名义问问那只老乌龟,我倒要看看,这个据说是最胆小的家伙,是不是真的一定要和我七王殿过不去……” 老内侍忙劝了起来:“殿下息怒……” “那位鼋神王虽然好脾气,但他那位年青的夫人却是个厉害的……” 七皇子眉眼都已倒竖:“一介女流,也敢反我?” “正因她是女流,发起脾气才完全不顾后果的啊……” 老内侍唉声一叹,苦笑道:“世人皆知鼋神王脾气好,但鼋城却还是一直好端端的座落在大夏之南,与南疆遥望,屹立不倒,原因便是因为他有那位年青的夫人,如今他们鼋城已经颁布了律令,与丹霞山为敌,但好歹没有直接指明与我七王殿为难,而在这种情况下,若是七皇子直接下令去喝斥于她,只担心这夫人一横起来,倒真个与我七王殿死撑到底了……” 七皇子听着这话,都有些意外,下意识道:“她……真敢如此?” 老内侍叹道:“她毕竟是女子,较起劲来又哪里会像男人一样的思前想后?” 七皇子都有些没底气了,沉默了一下,才道:“那该如何?” “毕竟只是辅药,并非什么珍贵之物,多搜寻一下,还是可以凑齐的……” 老内侍低声一叹,道:“先由丹霞山去想办法,其实不行的话,便是去其他几位殿下或是城中大族那里暂借一些也是可以的,对于丹霞山这一场斗,殿下不必太多插手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已经托了曹家来办,那便不如相信曹家,全权交由了他们来做……” 七皇子听着这些话,沉默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他才低声道:“我时间已经不多了,曹家有把握么?” 老内侍久久不语,过了好一会,才道:“起码我听过曹山主所言,方子是极好的!” …… …… “这件事我们算是吃了亏了……” 而在七王殿的命令送到了丹霞山后,那位曹山主,沉默了一阵,大袖微微一展,道:“不过幸好,已经有商号捎了消息过来,说他们可以拿到一批辅药,只是比市价高了三成!” 旁边有长老听着这话,微微一怔,小声道:“那会不会……就是被人买空的那一批?” 曹山主沉默了一下,道:“是又如何?” 他像是有些解释之意,若无其事的道:“反正一切都由七王殿来会钞,我丹霞山也只是负责炼丹而已,些许银钱,在七王殿眼里又能算得了什么?只要到了最后时,我丹霞山可以漂漂亮亮的赢了这一场赌斗,那我等还是七王殿的大功臣,一样可以得到厚赏……” 虽然不太敢说,但还是有长老颤声道:“可若是输了……” “不会输……” 曹山主冷哼一声,将一道卷轴展了开来。 周围众长老皆上前一看,顿时脸色诧异,旋及便有些惊喜之色。 “呵,我倒该感谢那位方二公子……” 曹山主冷哼了一声,道:“正是他将《无相秘典》上卷传于天下,我才从中有所领悟,参透些许玄妙之理,融入丹中,依着此方,炼出来的九气九转大道妙生丹,甚至有可能突破九九之数,将此丹理更上一境……哈哈,丹方,我们懂,《无相秘典》里的妙处,我们也已拿来……” “你们倒说说,我丹霞山便是想输,又怎么可能输得了?” “……” 说着话时,已极具傲意。 “我曹家,可不是一昧墨守成规的老顽固!” “我们一直都懂得,如何革新丹理。” “……” 望着曹山主一脸的冷傲,周围的长老皆跟着点头,称诵。 只是也有人心里暗想:“应该说,是很懂得如何将别人的东西拿过来当作自己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