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丹朱》 序章 大夏楚氏结束了乱世,高皇帝建爵位,功臣皆有所赏,封五个皇子为王,许其子孙延绵承袭,可自置吏﹐可得赋敛,齐吴周燕鲁五王散布东南西北,残余乱势被震慑清扫,大夏王朝固若金汤,天下终得太平。 十年后,高祖驾崩,太子登基为帝,新帝发现分封的五个王势力极大,天下九州百郡占去了一多半,他所能掌握的只有二十郡,这样下去他想给自己的儿子们分封都没有多余的地方。 皇帝一看这样不行,就要重新划分封地,诸侯王们拿出圣旨,辈分高的骂皇帝违背祖训,辈分小的哭自己的爹死的早,与朝廷纷争,质问皇帝,皇帝无奈只能作罢。 十年后,皇帝驾崩,诸侯王进驻京城插手帝位之争,最终十五岁三皇子登基为帝,燕鲁两国不奉新帝,私藏被废为庶人的二皇子,齐吴周奉圣旨对燕鲁用兵,是为五国之乱。 五年后,齐吴周分燕鲁两国,诸侯王地位更盛,动辄不接朝廷圣旨,不进京朝拜,驱逐朝廷官员。 二十年后,御史大夫周青请皇帝推行承恩分封制,皇帝欣然同意,昭告诸侯王,不再要收回诸侯王的封地,希望诸侯王的儿子们能都得到自己父王的封地。 诸侯国顿时陷入纷乱,兄弟残杀,甚至还要弑父。 三年后,诸侯王们举着高祖的圣旨,带领大军,清君侧讨伐御史大夫周青,周青遇刺而亡,皇帝也险遭不测,是为三王之乱。 不知道是因为先前王子们争抢封地伤了元气,还是皇帝因为遇到刺客而震怒,查问诸侯王行刺谋逆之事,迎战诸侯王兵。 两年后,周王吴王先后被诛杀,齐王将儿子送为质,交出封地只留王爵得以退居北地存世。 大夏皇帝将九州百郡一千五百县都握在手里,天下终于安稳四海终于太平。 至今又十年矣。 引子 春雨下了几场后,道观后的菜园里齐刷刷的冒出一层绿油油。 陈丹朱摘了一篮子,用山上引来的泉水洗净,加油蓬一下,将腌好的春笋切几片,煮一碗桃花米简简单单吃了一顿。 下午的时间,陈丹朱都在忙碌将余下的菜挂在廊下晾干,以便和春笋一起腌起来,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静心师太从前观急匆匆的来了。 “丹朱娘子。”她神情有些焦急,“山下有个孩子不知道怎么了,刚刚吐了满口白沫,昏迷不醒,家人怕往城里送来不及,想请丹朱娘子你看一下。” 陈丹朱道声好,将手擦了擦,拎起廊下放着的小篮子,里面银针等物都齐全,想了想又让静心师太稍等,拎着篮子去道观后自己的菜园转了一圈,摘了一些自己种的草药,才跟着静心师太往山下去。 桃花山不高,她们又是常在山里行走速度快,从最高处的道观来到山下的村子也不过一刻钟。 昏迷的男孩子六七岁,已经被抬到村口了,母亲在哭,父亲在焦急的看山上,看到两个女子的身影忙唤“来了”村民们打着招呼“静心师太,丹朱娘子”纷纷让开路。 “不知道怎么回事。”父亲红着眼还能把话说清楚,“从外边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刚坐下端起饭碗就抽搐昏倒了。” 陈丹朱放下篮子道:“我来看看。”俯身先查看这孩子的口鼻眼睛,又将手脚上衣服拉开仔细看了,“不是蛇虫咬了,是吃了有毒的野菜了。” 听她这样说,哭泣的母亲不解:“还没吃饭呢,我这几天没有摘野菜。” 陈丹朱道:“是他自己在外边随便嚼着玩了吧,我先给他解毒,等他醒了你们问问。” 父母便再没疑问,安静的让开,看着这二十多岁的女子先用银针刺孩子头上手上几下,从篮子里取出一把不知道什么的绿油油草,在小药碗里捣碎,捏开孩子的嘴连汁带液灌进去,才灌进去孩子就哇的吐出来,原本不声不响的人也开始发出哭声。 父母有些慌张的问“丹朱娘子?” 陈丹朱将孩子扶着半趴,让他哭以及继续吐,片刻之后拿出手帕给孩子简单的擦拭,直起身子道:“可以了,人已经醒了,送去城里大夫们看看吧。” 村人们松口气,父母更是欢喜,连连道谢,抬着趴在门板上虽然还昏迷但发出哭声呻吟的孩子放在牛车上,匆匆向城里奔去。 余下的村民们“丹朱娘子辛苦了”“多谢丹朱娘子”道谢。 陈丹朱含笑还礼:“让孩子别在山上乱吃东西,越好看的越不要吃。” 村人们再次道谢,陈丹朱和静心师太便告辞向山上走去,暮色浓浓转眼就看不到了。 这边夫妇拉着孩子来到城里,夜色已经笼罩了天地,京城繁华的夜生活也刚刚开始,到处都是走动的人群,秦淮河里游船如织,灯光如星海。 夫妇来到西城一家医馆,坐诊的大夫给孩子查看,哎呦一声:“竟然是吃了断肠草啊,这孩子真是胆子大。” 虽然不知道断肠草是啥,但听名字就很吓人,夫妇两个浑身发抖流泪。 “别怕别怕。”大夫安抚,一边查看,咿了声,“用针先截断了毒性蔓延,又催吐出来大半,你们找人看过了?” 妇人含泪道:“我们是桃花村的,附近就是桃花山,请丹朱娘子先看了看。” 大夫哦了声,道:“那就好,很好。”说罢便仔细的给孩子诊脉,让店伙计取药,有条不紊的诊治起来,竟然不再多问多说一句。 这是对那位丹朱娘子的信任呢还是不屑?旁边候诊的人竖着耳朵还等着听呢,十分不解,只能自己问“丹朱娘子是谁啊?是个名医吗?” 大夫只当听不见,那夫妇含糊道:“是我们村子附近一个娘子。” 村妇吗?那为什么要找她看?是神婆吗?很灵验吗?旁边的人越发的好奇,但再问却没人理他,什么啊神神秘秘的。 很快大夫给那孩子用针用药诊治好了,孩子也清醒过来,结结巴巴的说了自己下午在山上玩,随手拔了一棵草嚼着玩,因为吐出来口水是红色的,就没敢再吃。 大夫笑道:“福大命大,好了,回去吧。” 夫妇千恩万谢付了诊费拿了药拉着孩子离开了。 候诊的人坐在大夫面前,还不肯放弃问:“福大命大是说这孩子被那位丹朱娘子先解了毒吗?” 大夫笑了笑应声是。 “这丹朱娘子是谁啊?看起来大夫你也是知道的,不止一次遇到被她诊治过的人了吧?”问诊的人一叠声问,“医术很高超吗?怎么在城里没听说过?” 别说看病有本事,就是一个神婆,厉害的话,名气也瞬时能传遍京城。 大夫摇头:“啊呀,你就别问了,不能有名气。”说到这里停顿下,“她是原来吴王的贵族。” 问诊的人立刻明白了,十年前齐吴周三个诸侯王谋反,称为三王之乱,周王吴王先后被诛杀,之后皇帝迁都,如今的京城,就是曾经吴王的国都。 夏帝迁都,京城的贵族们自然也跟着迁居到此,而吴王的贵族背着谋逆之民的罪名,沦落到不如平民百姓,能活着就不错了,哪里还敢图名利。 为了清除吴王余孽,这十年里不少吴地世家大族被剿灭。 “这位丹朱娘子很得村民爱护啊。”问诊的人感叹。 丹朱娘子救治的肯定不止一两家,名声没有传开,自然是大家都闭口不谈,免得给她引祸上身。 大夫想了想,多说一句:“这个丹朱娘子吧,倒是不用怕祸事,有天子金口玉言免死。” 问诊的人惊讶:“为什么?她是什么人?” 大夫笑了,笑容讥嘲:“她的姐夫是威武大将军,李梁。” 问诊的人脸色顿时也变的了,拉长声调:“原来是威武——大将军啊。” 威武将军李梁,这个名字别说京城的人,天下皆知。 当年就是他亲手斩下吴王的头颅,举着迎接皇帝,立下大功。 李梁有功被新帝看重,但却没有好名声,因为他斩下吴王头颅的时候是吴王的大将军,他的岳父陈猎虎是吴王的太傅。 虽然李梁说是奉帝命正义之事,但私下难免被嘲笑卖主求荣——毕竟诸侯王的臣子都是诸侯王自己选定的,他们先是吴王的臣子,再是天子的。 这个李梁诛杀了吴王还不够,又疯狂的构陷灭杀吴地世家大族,如一条恶犬,吴地的人恨他,大夏的其他人也并不敬爱他。 问诊的人不想再多谈他,说另外一个很熟悉的名字:“这位丹朱娘子原来是陈太傅的女儿?陈太傅一家不是都被吴王杀了吗?” 当年的事也不是什么秘闻,夜晚问诊的人不多,这位病人的病也不严重,大夫不由起了谈兴,道:“当年陈太傅大女儿,也就是李梁的妻子,偷拿太傅印信给了丈夫,得以让李梁领兵反攻国都,陈太傅被吴王处斩,李梁之妻被绑在城门前吊死,陈氏一族被关在家宅不分男女老幼仆从侍女,先是乱刀砍又被放火烧,合族被灭,太傅家的小女儿因为生病在桃花山静养,逃过一劫,后城破吴王死,被夏军抓到带来询问李梁怎么处置,李梁那时正在陪同皇帝入王宫,看到这个病歪歪吓的呆傻的小女孩,皇帝说了句稚子可怜,李梁便将她安置在桃花山的道观里,活到现在了。” 说起当年,问诊的人神情怅然,掐指一算:“已经过去十年了啊,真快,我还记得那时候可真惨啊,一边兵马混战,一边还发了大洪水,到处都是死人,尸横遍野,那场面,根本不用皇帝打过来,吴国就完了。” 虽然过去了十年,但吴王的余孽还不时的闹腾,说这些旧事也怪危险的,大夫轻咳一声:“所以说天要亡吴王,不要说这些了,你的病没有大碍,拿些药吃着便是。” 问诊的人还想说什么,身后有人站过来,带着几分血腥气:“你看完了没,看完了快让开,我的手被刀切破了。” 问诊的人吓了一跳,转头看一个年轻人站着,右手裹着一块布,血还在渗出来,滴落地上。 大夫见惯了流血并不惊慌,一边问“怎么伤的?”旁边的店伙计警惕的打量他,京城禁携带兵器。 年轻人二十七八岁,面容微黄,一口吴音:“我是醉风楼的帮厨,不小心菜刀切到了。” 大夫已经解开裹布,伤口虽然吓人,但也还好,让伙计给绑扎,再开些外伤药就好了。 年轻人付了钱走出去,站在热闹的街市,看向城外桃花山的方向,两边的灯火映照他的脸忽明忽暗。 陈丹朱每天起床很早,会沿着山上上下下转两遍,顺便打山泉水回来。 这一日她来到山泉边,看到已经有人先行一步。 年轻人背对她,用一只手捧着水往脸上泼,另一只手垂在身侧,裹着伤布。 他说:“这水怎么这么凉啊。” 陈丹朱道:“桃花山的泉水一年四季都是凉的,敬哥哥十年没回来,都忘记了吗?” 年轻人转过身,被洗去黄粉的脸露出白皙的肌肤,有着英俊的面容,眼中几分惊讶:“阿朱,你认出我了?” 陈丹朱走过去,把两耳水壶放下,看着晶莹跳跃的泉水:“敬哥哥与我哥哥是好友,同进同出,也常带我玩耍,你的背影和声音我怎能认不出来?你怎么回来了?吴大夫杨氏一族的名单都撤掉追查了。你何苦又出来呢?” 杨敬笑了笑:“我们家都死光了,我怕世人忘了,所以出来啊。“ 陈丹朱将接满水壶拎起来:“敬哥哥是回来报仇的吗?” 杨敬看着她,二十五岁的女子脸上没有了稚气,薄纱头巾遮不住她娇媚的面容。 他轻叹一声:“阿朱,你不怕我吗?” 陈丹朱道:“怕你杀我吗?”她转过身袅袅婷婷迈步,“这十年来,有人来杀我,也有人来劝我去杀人,我见得太多了,习惯了,没什么可怕的。” 女声平静,听起来却又忧伤。 “阿朱。”杨敬喊道,“你恨吴王吗?” 恨吴王吗?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年,但家破人亡的痛苦陈丹朱哪里能忘,她一双眼盯着杨敬,咬牙道:“吴王听信谗言,诛杀我族,虽然说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但我如何能不恨?我陈氏一族自高祖分封跟随吴王,世代忠心,我父亲在五国之乱的时候奋勇杀敌,保全吴国不受半点侵扰,为此伤了一条腿,吴王他怎么能仅仅听信谗言,无凭无据,就诛杀我家主仆一百三十口人!吴王他——” “阿朱。”杨敬上前一步打断她,沉痛道,“这是吴王的错,但他也是被蒙蔽的,不是无凭无据,是有凭据的,李梁拿着兵符啊!” 陈丹朱冷冷一笑:“是吗?那先前张监军害死我哥哥,他怎么不认为张监军是要反了?” 杨敬笑了,笑中有泪:“阿朱啊,阿朱,你们都被李梁骗了,他哪里是冲冠一怒为你们,他早就归顺皇帝了,他骗你姐姐偷来兵符,就是为了反攻国都的。” 听了这话陈丹朱神情漠然,很明显不信他的话,问:“你是吴太王的人还是洛王的人?” 吴王被杀了以后,其属地自有官将不服,认为皇帝背信弃义,违背祖训,不堪为帝,于是拥立了两位吴王的宗室召集人手意图讨伐,不过,吴太王五年前已经被大夏大军剿灭,至于最新这个—— “拥立洛王的大将军,应该刚把洛王杀了,自立为王了吧?”陈丹朱道,“那与吴国吴王还有什么关系?” 十年过去,吴王在世人心中早已经消散,所谓的吴王随众也不过是各有心思各图名利。 杨敬看着陈丹朱眼神幽幽:“你在这山里,世间的事还都很清楚,是李梁告诉你的吗?” 陈丹朱不再说话迈步前行,她身姿纤瘦,拎着水壶摇摇摆摆如风抚柳。 “阿朱。”杨敬慢慢道,“丹阳兄不是死在张美人父亲之手,而是被李梁陷杀,以示归顺!” 陈丹朱的身子一下子站住了,她转过身,薄纱跌落,露出惊愕的神情。 当年李梁之所以让姐姐陈丹妍盗取太傅印信,是因吴王美人之父张监军为了争权,故意让哥哥陈丹阳陷入夏军围困,再延误救援,陈丹阳最终体力不支战死,但吴王围护张美人之父,太傅陈猎虎只能忠君认命。 李梁咽不下这口气,要为陈丹阳报仇,说服了陈丹妍盗取印信,准备潜行回国都与张监军对质。 结果,消息走漏后,吴王下令斩杀了太傅,灭陈氏一族,将李梁之妻绑在城门前吊死,李梁一怒冲发反了吴王—— 对陈丹朱来说,李梁是为她一家才反了吴王,是陈氏的恩人,是她的亲人。 但现在杨敬一开始就错了? “你胡说!”她颤声喊道。 杨敬神情哀戚:“阿朱,我没骗你,我在齐地游历,打听到秘闻,李梁早就归顺了皇帝,先杀了丹阳,再诱骗丹妍姐偷印信,他当时回来就是攻打来国都的,根本不是为了什么质问张监军,丹妍姐也不是被吊死的,是被李梁一箭射死在城门。” 陈丹朱看着他,摇头:“我不信我不信。” “你若不信,你叫李梁来一问。”杨敬淡淡道,“让他对着丹妍姐姐的坟墓发誓,他敢不敢说问心无愧!” 陈丹朱咬住下唇神情恍惚,姐姐啊,一家惨死胡乱埋葬,万幸有忠心旧部偷出了陈太傅和陈丹妍的尸首给她,她将姐姐和父亲埋在桃花山上,堆了两个小小的坟堆。 “阿朱。”杨敬声音幽幽,“再过五日就是大姐的生辰了吧。” 姐姐陈丹妍生在春暖花开时,父母期望她娇妍明媚,结果二十五岁的年纪凋零,带着尚未出世的孩子。 陈丹朱双手捂住脸哭泣几声,再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着杨敬:“我会问李梁,如果这一切是真的,我——” 她的眼神幽深恨恨。 “我一定亲手杀了他。” 夜色里的京城延续着白日的嘈杂,宫城附近则是另一片天地。 这里守卫森严,巡查的重重马蹄声一夜不间断。 这片豪宅中就有威武将军府,此时已经陷入夜静的卧房里,男人轻轻的起身,拿过一旁的外袍披上,刚要迈步,身后的帐子里传来轻柔的女声“怎么了?什么事?” 男人立刻回身,声音低沉:“没事。”停顿一下还是详细说,“桃花观那边有人来了,我去看看。” 帐子里女人没有再起身,只柔声道:“小心点。” 男人应声是,回身整理了下帐子,说声好好睡才走了出去,脚步远去,室内帐子里的女人唤声来人,值夜的仆妇忙近前,端着一碗温热的茶。 帐子里只伸出一只手,昏灯照耀下,肌肤细腻,指甲深红,丰腴迷人,仆妇掀起帐子将茶杯送进去。 女人的声音道:“听说那个小贱人越长越像她姐姐了。” 仆妇低笑:“夫人说笑了,她姐姐再美,不也被姑爷眼不眨一下的害死了?貌美没有用。” “不是貌美无用,是在权势面前无用。”女人声懒懒,又一顿,“你这话说的,他不被美貌所惑,那当初看上我是因为什么?” 仆妇笑了:“那自然是因为将军与夫人是天造地设一双,一见钟情。” 女人咯咯笑了,将茶杯递出来“行了,睡吧,他就是看上那小贱人,也不过是个玩物。” 仆妇应声是,听着内里无声,慢慢的退出去。 书房里亮着灯,坐在虎皮椅上的男人在地上投下黑影。 站着的下人静静等了一刻,才有声音低低沉沉落下:“三月初十吗?是阿妍的生日啊。” 下人低头问:“将军,见还是不见?” 室内再次沉默一刻,李梁轻轻敲了敲桌面,驳驳几声:“告诉小姐,三月初十我在停云寺等她。” 李梁同意见她却不来桃花观,陈丹朱有些不解,杨敬却不意外。 “他自知做的恶事太多,你看他什么时候敢单独接近你?”他冷笑道。 陈丹朱默然,李梁几乎不踏足桃花观,因为说会睹物思人,姐姐的坟墓就在这里。 以前她听这话是觉得深情,现在则别有滋味了。 “无妨。”杨敬道,“只要提前知道李梁出现在哪里,就足够我做准备了,到时候我会埋伏在那里助你。” 陈丹朱点点头,深深一礼:“还好有敬哥哥。” 杨敬伸手搀住她,手没有再放开,看着眼前青春正在逝去的女子,神情怅然又一笑:“阿朱,如果不是那场意外,我们现在应该已经成亲了,也好,待一起死了,黄泉路上可相伴。” 三月初十,陈丹朱像往常一样上山,打了泉水,浇灌整理自己的园圃,园圃里有菜有花更多的是草药,带着清晨的露珠长的郁郁葱葱。 陈丹朱剪了一些花草放在篮子里,再去洗漱更衣,当静心师太见到她时吓了一跳。 “啊,丹朱....”她看着眼前穿着大袖高襦裙,梳着百花鬓,婷婷袅袅而立的女子,那声娘子唤不出来,声音降低,喃喃,“小姐。” 陈丹朱笑问:“我梳着这个头是不是很怪?这还是我小时候最时兴的,现在都变了吧?” 静心师太摇头:“没有,很好看呢。” 再看陈丹朱没有像往日那般带着薄纱,露出远山眉黛,春波明眸,浅笑柔媚,有些恍惚有些失神。 陈丹朱长的真美。 陈丹朱略有些羞涩:“十年没出门下山了,怎么也要梳洗打扮一下,免得惊吓了世间。” 静心师太忙道:“丹朱娘子最最最好看。” 陈丹朱一笑,问:“车来了吗?” 静心师太点头:“来了来了,很早就到了,一直在山下等着娘子呢。” 陈丹朱拎着花篮款款迈步,静心师太落后一步跟随,两人一起来到山下,一辆黑色大马车在路边静候,看到陈丹朱走来,车夫利落的施礼,摆好了上车的凳子。 陈丹朱将篮子递给他,提裙上车,静心师太在后忍不住唤了声小姐。 陈丹朱回头对她一笑:“阿甜,我走啦。” 阿甜是静心师太的俗名,听这一声唤,她的眼泪再扑扑滴落,低头施礼:“二小姐,走好,阿甜很快就跟上。” 停云寺在京城的另一边,跟桃花观不同,它有千年历史。 吴王被诛杀后,皇帝来到了吴地,先看王宫,再看停云寺,寺庙里的高僧说这里为大夏京城,能保大夏永世,所以皇帝便把京城迁过来了。 停云寺也变成了皇家寺庙,香火更盛。 此时的停云寺前空无一人,虽然是皇家寺庙,但李梁如果说一声,停云寺也能为他关门谢客,且不说李梁的权势,李梁与停云寺方丈慧智大师私交很好。 马车停下,车夫将花篮交给陈丹朱,指了指大门:“小姐进去吧,将军在里面。” 陈丹朱拎着花篮迈进去,一个身材伟岸的男子站在大殿前,迎着晨光看着她,视线落在她手里的花篮,里面青青草白白的花清丽可爱,叹息一声:“跟你姐姐一样,喜欢摆弄花草了。” 陈丹朱道:“毕竟我也不能骑马射箭了。” 太傅陈猎虎老来得女极其娇惯,但陈二小姐自小喜欢骑马射箭,练得一身好武艺。 李梁没有接话,道:“还没吃饭吧,进来吧,这里的素斋很好。” 陈丹朱要说话,李梁抬手在唇边对她嘘声。 “我知道,你不喜欢吃素。”他低声道,一笑,“我给你带了酱鸭卤肉羊肉汤,别让佛祖听到。” 陈丹朱看了眼四周:“佛祖吗?他们听不到。”将花篮一递,李梁伸手接过,看她从身边走过向室内去,错后一步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进来,陈丹朱坐在桌案前,摆好的碗盘肉菜精致。 李梁在她身后站着,看她拿着筷子慢慢吃,手轻轻抚上她的肩头。 陈丹朱身子一僵,不动了。 李梁问:“阿朱,你找我做什么?” 陈丹朱握着筷子抬头看他:“我哥哥姐姐都是你杀的?” 李梁笑了,大手摸上她的脸:“怎么过了十年才想明白?阿朱果然可爱——”下一刻一手捏住了陈丹朱的下巴,一手抓住了她刺来的筷子。 筷子已经被换成了袖子里藏着的匕首。 但女子动作再快身手再灵活,在李梁面前也不过是只白兔罢了,一只手就让她动弹不得。 “杨家那小儿告诉你这个,你就来送死了?”他笑问,将她握着匕首的手一折,陈丹朱一声惨叫,手腕被他生生折断了,“你就这么信杨敬的话?你难道不知道他是吴王余孽?你以为他还喜欢你爱护你可怜你?你别忘了你们陈氏是被吴王诛族的,你们在吴王余孽眼中,是罪人!跟我一样,都该死的罪人!” 陈丹朱狠狠的看着他,断手的剧痛让眼泪不自控的流出来,浑身发抖,就像李梁前几天见过的风雨中的梨花,他的心瞬时火热—— 陈丹朱尖叫一声被他拎起按在桌案上。 “你还打扮成这个样子,是来勾引我的吧?”李梁的手从陈丹朱的脸上滑过到脖颈,抓住方领大袖衫用力一扯,雪白的胸脯便展露眼前。 陈丹朱尖叫着抬头咬住他的手,血从手上滴落。 李梁不仅没有甩开,反而将手塞进她的嘴里,大笑:“咬啊你狠狠咬。” 大手堵住了口鼻,陈丹朱几乎窒息。 “轻易就被杨敬利用,你还不如被我享用呢。” “你以为杨敬能刺杀我?你以为我为什么肯来见你?当然是为了看看杨敬怎么死。” 李梁嘲笑,大手狠狠一甩,陈丹朱被打的吐出一口血,头歪倒在桌上。 李梁的手掌被咬破一大口,翻着皮肉,他也不在意,放到嘴边舔了舔,居高临下看着待宰的羔羊。 陈丹朱此时没有痛哭也没有叫骂,忽的发出一声笑,慢慢的转过头,眼波流转:“我知道啊,我知道正因为你知道杨敬要刺杀你,你才给我见你这个机会。” 疯了吗?李梁皱眉看着她,要说什么,门外有脚步声,有人轻轻喊声侯爷:“吴王余孽已经控制住了,六皇子的车驾就要到了。” 李梁对外道声我知道了。 李梁看着桌案上的陈丹朱,轻叹一口气:“阿朱,有个好消息我还没跟你分享,铁面将军这老不死的终于病死了,卫将军的位置非我莫属了。” 李梁虽然灭吴有功,但夏帝眼里最受信重的是另一位大将军,这位将军因为战场上受了伤毁了容,用铁面具遮面,人人称呼为铁面将军,真实姓名大家倒是都忘记了。 铁面将军是皇帝最信任的将帅,在五国之乱的时候,他为皇帝守安危,且趁机助力诸侯王灭燕灭鲁,既削弱了诸侯王们,又壮大了夏军。 随后的二十年间练兵养马,以十几郡的支撑为朝廷养出数十万的兵马,终于一改朝廷孱弱,让皇帝敢对诸侯王推行承恩令,在三王逼宫的时候敢迎战。 在三王之乱中,又是他为皇帝灭周逐齐,还多年之前就打造了渡江水战利器数千艘,从东海滨到西蜀如箭齐发,让吴地毫无还手之力。 与他相比,李梁只是破吴国国都的功臣而已。 而且如果不是李梁先动手,破吴国都的功劳本也是铁面将军的,大概是因此吧,铁面将军与李梁一直不和,听说铁面将军还当众暴打过李梁,虽然被皇帝叱责,李梁也没讨到好处,李梁就不敢与铁面将军碰面。 铁面将军在京城的时候,李梁都不上朝,免得起冲突。 李梁一直诅咒铁面将军早点死,现在他终于如愿了。 “太子答应我了,只要我杀了六皇子,登基之后就封我为卫将军,将来我的地位在大夏,可比你父亲在吴王手下要风光。” 他按住陈丹朱的裸露的双肩,激动又炙热。 “你以后跟着我,就能当大夏最风光的陈二小姐。” 陈丹朱抬头张口狠狠咬在他下巴上,李梁一巴掌将她打开,青胡茬的下巴被咬破,有血流出来。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贱人。”李梁骂道,“你与吴王余孽一起跟六皇子陪葬吧——你本就是吴王余孽。” 他将陈丹朱一把拎起来,大步向外走。 “我上次为杀吴王杀你兄长姐姐,这次就为杀六皇子再杀你一次。” 他打开门,刚迈一步,身子一晃,人向前扑去,与陈丹朱一起倒在地上。 “怎么,怎么回事?”李梁伸手按住咽喉,面色铁青,声音已经沙哑,不可置信的看着一旁的陈丹朱。 陈丹朱躺在地上对他笑:“姐夫,我早知道哥哥是你杀死的,我知道杨敬是要利用我,我也知道你知道杨敬利用我才会放松对我的戒备,你以为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中,要不然,我也没办法接近你啊。” 李梁伸出手握住她的脖子:“你给我下毒?你什么时候,你怎么?” 他看到了自己的手,被咬的血肉模糊,翻开的皮肉流出的血变成了黑色—— 他再看陈丹朱,陈丹朱原本点的红唇也变成了黑色,她对他笑,露出满口黑牙。 显然她的口齿皆有毒。 “你这个贱人!”李梁一声大喊,手上用力。 陈丹朱窒息,慢慢的失去意识,但最后感觉到李梁的手松开了,他已经没力气掐死她了,陈丹朱露出笑,当然,她也要死了,为了找到能万无一失杀死李梁的办法,她准备了十年。 耳边脚步乱响,声音嘈杂,忽远忽近。 “将军!”“将军怎么了?”“快请大夫!”“这,六皇子的车驾到了,我们动不动手?”“六皇子的车驾进来了!” 陈丹朱满耳都是六皇子,她知道六皇子是谁,六皇子是夏帝最小的儿子,体弱多病一直养在旧京。 当年皇帝入了吴地,被李梁引来停云寺,不知道那老和尚说了什么,皇帝决定迁都到吴国国都,京城迁到这里,西京的权贵民众便都跟着迁来,吴地民众过了一段苦日子,吴地贵族更是苦不堪言,只有李梁借着稳定京城欺压吴民,抄家灭杀吴贵族,越发扶摇直上。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迁来这里,六皇子就一直住在西京,有说是体弱多病不能离开故土,有说是替天子守皇陵——活人迁都容易,死去的皇族们不好迁来陵,所以皇陵依旧在西京那边。 前些时候皇帝病了,召六皇子进京,这也是六皇子十年来第一次出现在大家面前—— 李梁适才的意思要杀他?然后栽赃给杨敬这些吴王余众? 是了。 皇帝病了,六皇子突然进京,太子担心六皇子夺位,所以先下手为强杀了六皇子。 那这么说,六皇子也要死了? 唉,这跟她无关啊。 陈丹朱放轻松睡去,现在大仇得报,可以去见父亲哥哥姐姐了。 第一章 回家 下午停的雨,晚上又下了起来,噼里啪啦的砸在桃花观的屋檐上,室内的灯火跳跃,紧闭的屋门被打开,一个女孩子的身影冲出来,奔向大雨中—— “二小姐!” 屋子里一个女孩子大叫追出来,门打开室内的灯光倾泻,照出雨水如千丝万线,先前奔出的女孩子如同站在一张大网中。 雨下的很大,她身上只穿着青色小襦裙,没有小衫也没有外袍,很快就打湿贴在身上,身姿窈窕。 屋子里的女孩子举着斗篷冲出来追上,将她裹住抱住,焦急的大喊:“二小姐,你要干什么啊,你的病还没好呢!” 陈丹朱转过头,明眸如乱星,脸上满是雨水,她看着抱着的女孩子:“静心。” 女孩子更加惊慌了:“小姐,我是阿甜啊,静心是什么?” 小姐梦魇了?怎么睡着突然起来,然后大喊大叫,衣衫不整就向外跑,现在还叫她奇怪的名字。 陈丹朱用力的甩了甩头,乌黑的长发在雨中荡起水雾,她喊道:“现在是哪一年?现在是哪一年?” 丫鬟阿甜吓坏了,紧紧抱住她答道:“是建成三年,建成三年。” 建成三年,是建成三年,陈丹朱大口的吸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反抱住丫鬟阿甜:“阿甜,你别怕,我没事,我只是,现在,要回家去。” 阿甜道:“小姐,现在下大雨,天又黑了,我们明天再回去好不好?” 不行,明天回去,姐姐就走了,陈丹朱竖眉喊:“你听不懂我的说的话吗?我说现在我要回家,备马!” 现在的陈丹朱虽然只有十五岁,却是天天骑马拉弓射箭,有的是力气,她肩头一甩,阿甜跌跌撞撞退开了。 陈二小姐脾气多倔强,丫鬟阿甜是最清楚的,她不敢再阻拦:“请小姐稍等,穿好蓑衣,我去把人唤起来,准备马匹。” 桃花观位于山上不能骑马,道观也没有马匹,陈家的男仆护卫车马都在山下。 陈丹朱也没有再穿着里衣往大雨里跑,示意阿甜速去,自己则回到室内,将湿透的衣服脱下,扯过干布胡乱的擦,阿甜跑回来时,见陈丹朱**着身子在乱翻箱柜—— 她记不清十年前自己的衣服放在哪里了。 阿甜又是急又是慌又是好笑,用被子把陈丹朱裹起来:“再这样,你会真生病了。” 陈丹朱想起自己这次为什么跑来桃花观,并不是世人说的养病,而是是因为闹着要像哥哥姐夫那样去军中,被父亲陈猎虎骂了一顿,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来桃花观。 桃花山是陈氏的私产,桃花观是家庙,桃花山是入京的必经之路,有山有水人来人往,她喜欢热闹常来这里玩耍。 只是这一次一来,再回去就是一家人的尸体。 陈丹朱深吸一口气,阿甜给她穿好了衣服,门外脚步乱乱,其他的丫鬟仆妇涌来了,提着灯拿着蓑衣斗笠,脸上睡意都还没散。 不知道为什么陈二小姐闹着半夜,还是下大雨的时候回家,可能是太想家了? 陈二小姐太骄纵了,在家说一不二。 陈夫人生二小姐时难产死了,陈太傅悲痛不再续弦,陈老夫人体弱多病早就不管家,陈太傅的两个兄弟不好插手长房,陈太傅又疼惜这个小女儿,虽然有大小姐照看,二小姐还是被养的肆意妄为。 她们围上来给陈丹朱披上蓑衣穿上木屐,冒着大雨下山。 已经有仆妇先下山通知了,等陈丹朱一行人来到山下,烈油火把马匹护卫都整装待发。 “二小姐,雨太大。”一个护卫喊道,“您坐车吧。” 陈丹朱已经抓住一匹马:“坐车太慢了,我骑马,其他人留在这里。” 阿甜也忙抓过一匹马,作为陈丹朱的丫鬟,骑马是必备技能,她可以跟着回去。 护卫们不再说什么,簇拥着陈丹朱向城池的方向奔去,将其他人和桃花观渐渐抛在身后。 雨太大了,陈丹朱感受到雨穿透蓑衣灌进来,脸上也被雨水打的生疼,一切都在提醒她,这不是梦。 陈丹朱也不管这是不是梦了,就算是梦,她也要努力去做。 疾驰的前方隐隐可见盘踞的巨大城池,在大雨中如同琉璃花灯。 吴都是个不夜城。 虽然这几十年,先是五国乱战,现在又三王清君侧,朝廷又问罪三王谋反,没有一日安宁,但对于吴国来说,安稳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影响。 那些乱战跟他们没什么关系啊,吴国有天堑长江,江口一驻守,插着翅膀也飞不过了嘛,零零星星过来一些,很快都被打跑了——虽然陈太傅的儿子战死了,但打仗死人也没什么嘛,只能怪陈太傅儿子运气不好。 因为朝廷的大军逼近,就在前几天,在父亲强烈请求下吴王才下令推行了宵禁,为此惹来很多抱怨。 民间抱怨生活不便,官员们抱怨会引发混乱恐慌,吴王听到抱怨有些后悔了,也许这几天就会重开夜市,让大家恢复一如既往的生活—— 朝廷的兵马有什么可害怕的?皇帝手里十几个郡,养的兵马还不如一个诸侯国多呢,更何况还有周国齐国也在迎战朝廷。 总之没有人会想到朝廷这次真能打过来,更没有想到这一切就发生在十几天后,先是猝不及防的洪水泛滥,吴地瞬时陷入混乱,几十万兵马在洪水面前不堪一击,接着国都被攻破,吴王被杀。 陈丹朱深吸一口气,风带着雨水灌进来让她连声咳嗽。 “小姐!”阿甜大声喊,“马上就到了。” 陈丹朱看向前方,琉璃世界到了眼前,城门紧闭也好,宵禁也好,对陈家的护卫来说都无所谓。 他们上前叫门,听到是太傅家的人,守卫连查问都不问,就让过去了。 陈丹朱愤怒,想要喝骂守卫,你们就是这样守城门的?但又悲哀,她的喝骂又有什么用,吴国因为位置优越,几十年风调雨顺,易守难攻,国富兵多,上下都懈怠习惯了。 她握紧缰绳顶着风雨向家中疾驰,家就在宫城附近——嗯,就是那一世李梁住的将军府。 陈家所有人被杀,宅子也被烧了,皇帝迁都后将这里推倒重建,赐给了李梁做府邸。 当陈丹朱一行人接近的时候,陈家的大宅已经有护卫出来查看了,发现是陈二小姐回来了,都吓了一跳。 “半夜想家了?” “二小姐这次才出去三天,就想家还真是第一次。” 护卫们的低语,陈家的门房下人惊讶,看着跳下马浑身湿透的陈丹朱。 陈丹朱看着眼前的宅院,她哪里是去了三天回来了,她是去了十年回来了。 “老大人才睡下——”管家迎来,“去叫醒吗?” 虽然打扰老大人对身体不太好,但如果是女儿思念父亲连夜赶回,老大人心情肯定很高兴。 现在最要紧的不是见父亲,陈丹朱大步向内,问:“姐姐呢?” 陈太傅有两女一儿,长女陈丹妍出嫁,与李梁另有府邸过的和和美美,同在国都中,可以随时回娘家,也常接陈丹朱过去,但作为外嫁女,她很少回来住。 二小姐竟然知道大小姐回来了,大小姐今天下午回来的呢,管家很惊讶,忙道:“听说二小姐你去桃花观了,大小姐不放心就回来看看。” 陈丹朱心里叹口气,姐姐不是担心父亲,而是来偷父亲的印信了。 “我去见姐姐。”她疾步向内冲去。 大雨中灯火摇曳,有一群人迎来了。 “阿朱!”一个女声穿透风雨,“你怎么回来了?” 陈丹朱看向前方,树影风雨昏灯中有一个高挑的白衣丽人摇曳而来。 陈丹朱怔怔看了一刻,大步向她跑去。 “姐姐!” 她扑过去,身上的雨水,脸上的泪水全部洒在白衣丽人的怀里,感受着姐姐温暖柔软的怀抱。 她了心愿赴黄泉跟家人团聚,没有想到能回到阳间跟活着的家人团聚。 第二章 盗走 陈丹妍被突然回来的妹妹吓了一跳,有很多话要问,但扑入怀里的小姑娘像刚从水里拎出来。 “这么大的雨——你真是!”陈丹妍顾不得说别的,将她拉着疾步向内,“准备热水,熬姜汤来,再拿驱寒的药。” 跟随来的仆妇婢女们忙碌起来,陈丹朱也没有再说话,被陈丹妍牵着向内而去,在回廊上留下雨水的痕迹。 陈家大门关上,夜雨依旧,灯火摇曳仆从忙碌,有别样的安宁。 陈丹朱泡过热热的澡,两个婢女裹着送出来,陈丹妍给她烘头发,盯着她喝姜汤喝药。 陈丹朱出生的时候,陈丹妍十岁了,陈夫人生了孩子就亡故,陈丹妍又当姐姐又当娘看着陈丹朱长大。 “你就是想回来也要看时候啊。”陈丹妍嗔怪,“等雨停了赶路又能怎样啊?” 陈丹朱捧着碗一口一口喝药,感受着口舌间的苦涩没有说话。 “阿朱,你已经十五岁了,不是小孩子。”陈丹妍想到最近的变故,尤其是弟弟亡故,对父亲和陈家来说真是沉重的打击,不能再由着小妹玩闹了,“父亲年纪大身体不好,丹阳又出了事,阿朱,你不要让父亲担心。” 陈丹朱抬起头看她:“姐,你明天去哪里?” 她突然问这个,陈丹妍走神,答道:“去见你姐夫——”话出口忙停下,见妹妹黑黝黝的眼看着自己,“我回家去,你姐夫不在家,家里也有很多事,我不能在这里久住。” 李家能有什么事,李梁的父母都在老家,这时候说不定已经被李梁保护起来了。 李梁在国都的宅子空荡荡,姐姐和他连个孩子都没有,成亲五年,姐姐小产一次,一直在养身子。 家里倒是有两个侍妾,但李梁这些年在军中很勤奋,两个侍妾也没有生养孩子。 姐姐对李梁有愧意,喝各种汤药,大小寺庙都拜,李梁一直对姐姐说不在意,也不急着要。 陈丹朱的嘴角浮现自嘲的笑,他只是不急着要跟姐姐的孩子,其实此时他已经有儿子了,那个女人—— 陈丹朱深深吸口气,视线落在姐姐的小腹上,陈丹妍细腰窈窕,但其实此时此刻已经有三个月身孕了。 这次她去见李梁,为了不被父亲发现,来回只用了八天,累的晕倒了,请了大夫看发现有孕了,但还没感受欢喜,就面临死亡。 “阿梁,我有孩子了,我们有孩子了。”陈丹妍被悬挂在城门前,高声对他哭喊。 城门下的李梁大笑:“这样你死了也不孤单了,有孩子陪着你呢。” 李梁拉弓射箭,一箭命中姐姐—— “吴王,我助你杀罪臣之女。” 这才是事实,而不是世间后来流传的李梁冲冠一怒为红颜,出事的时候她不是在桃花观,也不是被下人掩藏,她那时候跑到城门了,她亲眼看到这一幕。 所以,虽然没有人告诉她哥哥陈丹阳死的真相,她也猜得到,必然跟李梁也脱不了关系。 哥哥死了,李梁才能真正掌控住北线守军,才能肆意妄为。 “阿朱?”陈丹妍伸手在陈丹朱眼前晃,不安的唤,“怎么了?” 陈丹朱回过神:“姐姐,你明天不要回去,在家里多住两天吧。”她伸手抱住陈丹妍,贴在她的身前,感受姐姐的心跳,还小心的避开她的腹部,“我想你了。” 陈丹妍心软软的化了,又很难过,弟弟陈丹阳的死,对陈丹朱来说第一次直面亲人的死亡,当初母亲死的时候,她只是个才出生的婴儿。 陈丹朱将小姑娘抱在怀里拍抚:“阿朱,不怕,不怕——” 有人掀开帘子看进来,轻声唤:“大小姐。”要说什么看到陈丹朱在,便停下了。 陈丹朱也看到了她,是姐姐的婢女小蝶。 陈丹妍问:“怎么了?” 小蝶知道不该说,但又难掩激动紧张,便问:“明日回去还用收拾东西吗?” 陈丹妍明白了她的意思,神情也闪过一丝激动,道:“不用收拾了,我们过两天还回来。”她对着陈丹朱一笑,“阿朱,别怕,姐姐过两天还来陪你。” 陈丹朱看着退出去的小蝶,她也明白,这个小蝶偷到父亲的兵符了。 这是姐姐这次回来的目的。 她垂下视线:“好。” 陈丹妍将她的头发轻轻拢在身后,柔声道:“姐姐今晚陪你睡。” 陈丹朱点点头,顺从的站起来,和她牵着手进室内,室内婢女们已经点了安神香气,铺好了软软的被褥。 “你先躺下。”陈丹妍道,“我去跟丫头们安排一下。” 陈丹朱坐在床上抱膝对她点头,陈丹妍便出去了,陈丹朱立刻从床上下来,坐在案前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药名,唤来一个婢女:“你去药房给我拿这几味药,我刚学了一个新的方子,包起来枕着睡可以安神。” 因为陈猎虎的腿伤,以及多年征战留下的各种伤,陈府一直有药房有家养的大夫,婢女应声是拿着纸去了,不到一刻钟就回来了,这些都是最常见的药材,婢女还特意拿了一个新帕子裹上。 陈丹妍此时也回来了,换了一身宽大的衣服,看到药包不解,问:“做什么呢?” 陈丹朱让婢女下去,捧着药包给她闻:“姐姐,香不香?是我新找的方子,可以安神。” 小姑娘都喜欢做香包,陈丹妍小时候也常这样,笑着闻了闻:“挺好的。来,睡吧,太晚了。” 陈丹朱嗯了声,从妆台前起来,将一根细长的银簪掩在袖子里。 姐妹两人上床,婢女们熄灭灯退了出去,因为心里都有事,两人没有再说话,半真半假的装睡,很快在枕边药的香气中陈丹妍睡着了,陈丹朱则睁开眼坐起来,将憋着的呼吸恢复顺畅。 她拿起银簪在陈丹妍的脖颈后快速的扎下去,睡梦中的陈丹妍眉头一皱,下一刻头一歪,舒展面容不动了。 陈丹朱解开她宽大的衣衫,看到其内换了紧身行装,一个小绣包紧紧的绑缚在腰里,她在其中一摸,果然拿出了一物,对着室内昏昏夜灯,正是兵符。 陈丹朱轻叹一口气,越过陈丹妍下了床,将药包里的药放进熏香炉里,回头看了眼床上的昏睡的陈丹妍,拿起外袍走出去。 大雨还在哗啦啦的下,刚躺下的管家又被叫了起来。 “二小姐?”他惊讶的看着再次出现在眼前的小姑娘,小姑娘又穿上了蓑衣带着斗笠,“你该不会,现在又要回桃花观了吧?” 陈丹朱点头:“是,请管家给我安排十个护卫。” 管家头疼欲裂:“二小姐,你这是——我去唤老大人起来。” 陈丹朱哼声道:“我不是来见父亲的,我是听到姐姐回来了,我就来看看姐姐,现在看完了,我回山上去。” 这顽皮的孩子啊,管家无奈,想着少爷是个男孩子,从小到大也没这样,想到少爷,管家又心痛如绞—— “姐姐说,姐夫会给哥哥报仇的。”陈丹朱此时又道。 管家叹口气,二小姐的心也是为少爷绞痛才如此的癫狂啊,他不再多问,柔声道:“好,我这就让人护送小姐回山上,要不这次我们坐车吧?雨太大了。” 陈丹朱嗯了声没有再拒绝,管家很快就安排好了,陈宅里不是所有人都睡了,护卫们都有轮值。 “只是,阿甜已经休息了。”管家道,“唤她起来吗?” 陈丹朱摇头,不高兴的说:“不用了,我不喜阿甜了,让她不要再跟着我,也不用再给我找新婢女,山上还有人呢够用了,人太多,我嫌吵。” 阿甜这个丫头竟然惹恼二小姐了,管家心里称奇,小姑娘的脾气大概就是这样,他也不敢多问,忙应声好,陈丹朱走上车,又回头:“你明天让大夫给姐姐看看,我觉得她今晚精神不好,一直咳嗽呢。” 管家应声是:“小姐放心,我记下了。” 唉家里少爷已经出事了,大小姐不能再出事,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二小姐,你到山上也要多喝些姜汤。”管家又叮嘱。 陈丹朱嗯了声不再说话上了车,披着蓑衣带着斗笠的护卫们簇拥马车向城门疾驰而去。 陈丹朱坐在马车里,看着渐渐抛在身后的家宅,婢女阿甜安排好了,不会再追去山上发现她不在,针刺以及那几味药能够让姐姐昏睡两天,她也不会发现兵符不见了,而大夫给她诊脉,也会发现她有了身孕。 当陈丹妍醒来发现兵符不见,会以为是父亲发现了,拿走了,或许会再想办法偷兵符,也或许会说出真相求父亲,但父亲绝对不会给兵符,而且知道她有了身孕,父亲也绝不会让她出门的。 总之等他们发现事情不对,已经足够陈丹朱做事了。 是的,陈丹朱从一开始就没有想阻止姐姐,或者告诉父亲,解决兵符并不能解决即将到来的噩梦。 要想解决噩梦,就要解决关键的人。 从城门穿过,灯火在身后,前方是浓浓的黑夜,陈丹朱拉起车帘,喊声来人。 护卫们转头看来。 陈丹朱举起兵符:“太傅密令,即刻去棠邑。” 这一次,她代替姐姐去见李梁。 第三章 重见 兵符在手,陈丹朱的行动没有遭到阻拦。 “哥哥不在了,姐姐有了身孕。”她对护卫们说道,“父亲让我去见姐夫。” 听了她的话,护卫们神情都有些悲伤,这几十年天下不太平,陈太傅披甲征战,很大年纪才成亲,又落下残疾,这些年被大王冷落,兵权也流散了。 但幸有儿女成材。 长女嫁了个出身平凡的小将,小将悍勇颇有陈猎虎风采,儿子从十五岁就在军中历练,如今可以领兵为帅,后继有人,陈猎虎的部众精神振奋,没想到刚迎击朝廷兵马,陈丹阳就因为信报有误陷入重围没有援兵一命呜呼。 现在陈家无男儿可用,只能女儿上阵了,护卫们悲愤发誓一定护送小姐尽快到前线。 陈丹朱出了城就弃车换了马匹,雨一直没有停,有时大有时小,路途泥泞,但在这连绵不停的雨中能看到一群群逃难的灾民,他们拖家带口扶老携幼,向国都的方向奔去。 护卫们吓了一跳,吴地物资丰饶从无灾年,什么时候冒出这么多灾民?国都里外明明繁华如旧啊。 “二小姐。”在路边歇息的时候,护卫陈立过来低声说道,“我打听了,竟然还有从江州过来的难民。” 这意味着江州那边也打起来了?护卫们神情震惊,怎么可能,没听到这个消息啊,只说朝廷列兵北线十五万,吴地兵马在那边有二十万,再加上长江阻挡,根本不用畏惧。 但江州那边打起来了,情况就不太妙了——朝廷的兵马要分别应对吴周齐,竟然还能在南边布兵。 陈丹朱捧着一块干饼用力的啃着没有说话。 “二小姐。”另一个护卫奔来,神情紧张的拿出一张揉烂的纸,“难民们手中有人传阅这个。” 护卫们围上来看,字迹被浸泡,但依稀可以看到写的竟然是讨伐吴王二十罪—— 他们的面色发白,这种大逆不道的东西,怎么会在国中流传? 因为吴地已经遍布朝廷眼线了,兵马也不止在北线列兵,事实上东起海滨西到巴蜀,夏军舟楫横亘连绵围住了吴地。 吴国上下都说吴地天险安稳,却不想想这几十年,天下动荡,是陈氏带着兵马在外到处征战,打出了吴地的气势,让其他人不敢小瞧,才有吴地的安稳。 如若不然,吴国就像燕国鲁国那样被瓜分了。 单靠天险?呵——看看吴王将父亲兵权分落后,这才不到十年,吴国就如同筛子一般了。 与接过父亲衣钵的新一代吴王沉迷享乐相比,这一任十五岁登基的新天子,有着不逊与开国高祖的智慧和胆气,经历了五国之乱,又卧薪尝胆养精蓄锐二十年,朝廷已经不再是以前那般孱弱了,所以皇帝才有了敢推行分恩制,才有了敢对诸侯王用兵。 而这二十年,诸侯王们老去的沉浸在旧日中荒废,新任的则只知享乐。 陈丹朱不说话专心的啃干粮。 护卫陈立迟疑一下:“二小姐,外边的情况要不要给老大人说一声?” 陈丹朱视线看着泥泞大路,停了没多久的雨水又淅淅沥沥的下起来,这雨会持续十天,河水暴涨,一旦挖开,最先遭殃就是国都外的民众,这些灾民从其他地方奔来,本是求一条生路,却不想是走上了黄泉路。 “不用说了,没有用。”陈丹朱道,“这些消息国都里不是不知道,只是不让大家知道罢了。” 这些动向消息父亲早就报告王庭,但王庭偏偏不应对,上下官员争论不休,吴王一味不管,认为朝廷的兵马打不过来,当然他更不愿意主动去打朝廷,就等着周王齐王两人出力——免得影响他每年一次的大祭祀。 祭祀的时候他会祝祷这个忤逆祖训的皇帝早点死,然后他就会挑选一个合适的皇子奉为新帝——就像他父王做过的那样,唉,这就是他父王眼光不好了,选了这么个不仁不义的皇帝,他到时候可不会犯这个错,一定会挑选一个很好的皇子。 要想能挑选合适的皇子,就要保存足够的实力,这是吴王的想法,他还在宴席上说出来,近臣们都赞叹大王想的周道,只有陈太傅气的晕过去被抬回来了。 唉,得知哥哥丹阳死讯父亲都没有晕过去,陈丹朱将最后一口饼子啃完,喝了一口冷水,起身只道:“赶路吧。” 护卫们对视一眼,既然如此,这些大事由大人们做主,他们当小兵的就不多说话了,护着陈丹朱日夜不停冒着风雨疾驰,就在陈丹朱一张脸变的没有血色的时候,终于到了李梁所在。 此时天已近黄昏。 陈丹朱没有立刻奔军营,在城镇前停下唤住陈立将兵符交给他:“你带着五人,去左翼军,你在那边有认识的人吗?” 左翼军驻守在浦南渡口一线,防控河道,数百战舰,当初哥哥陈丹阳就在这里为帅。 陈立毫不犹豫点头:“周督军在那里,与我们能兄弟相称。”看着手里的兵符又不解,“老大人有什么命令?” 这兵符不是去给李梁送命令的吗?怎么小姐交给了他? 陈丹朱道:“命令就是,没有老大人的命令,左翼军不得有任何移动。” 陈立应声是,选了四人,这次出门原本以为是护送小姐去城外桃花山,只带了十人,没想到这十人一走走出这么远,在选人的时候陈立下意识的将他们中身手最好的五人留下。 虽然他也觉得有点多心,但出门在外还是跟着直觉走吧。 陈立带着人离开,陈丹朱还是没有继续前行,让进城买药。 “小姐身体不舒服吗?” 余下的护卫们紧张的问,看着陈丹朱毫无血色又小了一圈的脸,仔细看她的身子还在颤抖,这一路上几乎都在下雨,虽然有蓑衣斗笠,也尽可能的更换衣服,但大多数时候,他们的衣服都是湿的,他们都有些受不了了,二小姐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啊。 陈丹朱没有否认,还好这边虽然兵马驻扎,气氛比其他地方紧张,城镇生活还一如既往,唉,吴地的民众已经习惯了长江为护,就算朝廷兵马在对岸陈列,吴国上下不当回事,民众也便毫无恐慌。 朝廷怎么能打诸侯王呢?诸侯王是皇帝的亲人呢,是助皇帝守天下的。 城镇的医馆不大,一个大夫看着也不怎么可靠,陈丹朱并不介意,随意让他问诊一下开药,按照大夫的药方抓了药,她又点名要了几味药。 “小姐要这个做什么?”大夫犹豫问,警惕道,“这跟我的方子冲突啊,你要是自己乱吃,有了问题可不能怪我。” 这位小姐看起来形容憔悴狼狈,但坐行举止不凡,还有身后那五个护卫,带着兵器气势汹汹,这种人惹不起。 陈丹朱对他笑了笑:“别担心,我只吃你给开的药。”指着大夫拿来的另几种药,低声道,“这个是给别人的。” 什么意思?家里还有病人吗?大夫要问,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人声嘈杂。 “二小姐!”马蹄停在医馆门外,十几个披甲重兵下马,对着内里的陈丹朱大声喊,“大将军让我们来接你了。” 陈丹朱看着为首的一个小将,想了想才唤出他的名字,这是李梁的随身亲兵长山。 “刚要去找姐夫呢。”她说道,抬手掩鼻打个喷嚏,鼻音浓浓,“姐夫已经知道了啊。” 进了李梁的地盘,当然逃不过他的眼,亲兵长山担心的看着陈丹朱:“二小姐,你不舒服吗?快让大将军的大夫给看看吧。” 陈丹朱嗯了声跟着他们上马,重兵簇拥在街上疾驰而去。 军营驻扎好大一片,陈丹朱畅通无阻,很快就见到站在中军大帐前站着的男人。 陈丹朱有些恍惚,此时的李梁二十六岁,身形偏瘦,领兵在外辛苦,不如十年后雍容,他没有穿铠甲,蓝袍玉带,微黑的面容刚毅,视线落在下马的女孩子身上,嘴角浮现笑意。 “阿朱。”他唤道,“好久不见了,长高了啊。” 其实几天前才见过,陈丹朱心想,压下复杂心情,喊声:“姐夫。” 第四章 下手 中军大帐里摆放了火盆,点亮了灯,暖意浓浓。 跟姐姐陈丹妍一样细心,李梁已经备好了姜汤,还有两个婢女一个仆妇——从城镇上富贵人家借来的。 陈丹朱在婢女仆妇的服侍下泡了澡换了干净的新衣,衣裳也是从富贵人家拿来的。 头发就不是李梁帮她烘干了,虽然小时候李梁也做过,李梁和陈丹妍成亲时十八岁,那时候陈丹朱八岁,在家习惯了跟着姐姐睡,陈丹妍成亲后她也闹着住过来,一年后才习惯不再跟着姐姐。 李梁常常笑谈提前体验当爹。 “我们阿朱长大了啊。”李梁坐在一旁,看着婢女仆妇给陈丹朱烘头发,“竟然能一个人跑这么远。” 陈丹朱捧着碗将姜汤喝完,对婢女道:“我抓的药熬一下。” 适才军中的大夫也看过了,陈丹朱病倒是现在还没病,只是在风雨中赶路导致非常虚弱,药可吃可不吃,关键还是休养。 陈丹朱一向不喜欢吃药,这次自己主动看病吃药,可见身体是真的不舒服,李梁对婢女点点头。 婢女拿起陈丹朱放在一旁的药包——陈丹朱在走出药店前已经趁着大夫分神分心把所有的药混杂一起。 “这药你分开。”陈丹朱唤住婢女,“这个药熬一半,余下的熏香,可以安神。” 小姑娘很有自己的主张,李梁一笑对婢女仆妇点点头,两个婢女将烘头发的铜熏炉打开,倒出一半药材撒进去,炭火上发出滋滋声,烟气从中袅袅而起,药香散开,但并不刺鼻。 “小姐,你看放这么多可以吗?”她们问。 陈丹朱嗯了声,婢女仆妇先将床铺整理好,李梁惯用的床铺已经挪走了,现在这里摆着的罗汉床,美人屏风,都是富豪家一并送来的,怎么招待女眷她们很熟练。 小床,屏风,香薰炉,坐在地毯上头发长长铺展身后的女孩子,原本肃杀生冷的军帐变的像春天一样。 婢女仆妇拿着药退下去熬,帐内只剩下两人。 “大夫说你要饮食清淡些。”李梁指着桌案上摆着的粥,“我知道你喜欢吃肉,所以我让加了一点点肉。” 陈丹朱嗯了声,拿着小勺子慢慢的吃。 “阿朱。”李梁默然一刻,柔声道,“丹阳的事大家都很难过,父亲更痛,你,体谅一下父亲,不要跟他发脾气。” 陈丹朱看他一眼:“姐姐给写信说了?” 李梁道:“是我担心你主动问你姐姐,我知道你想为你哥哥报仇,我也相信,阿朱虽然是个女子,也能上阵杀敌,只是现在家里也离不开人,你能照顾好父亲,不亚于杀敌数百。” 陈丹朱看着他,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姐姐像母亲,李梁一直以来也都像父亲,而且是个慈父,她小时候觉得李梁是家里最懂她的人,比姐姐还要好,姐姐只会唠叨她。 谁能想到李梁心这么狠毒辣,你要另投主人也罢,但你怎能踩着他们一家的性命啊,尤其是姐姐—— 她笑了笑垂下头,不想再听这些没有意义的话,喊声姐夫:“姐姐有身孕了。” 李梁一怔,站起来,不可置信:“真的?” 陈丹朱对他点点头:“真的,已经三个月了,姐夫你走之前就怀上了。” 李梁啊呀一声大笑,在帐内来回踱步,欢喜的语无伦次,只连声道太好了,真是没想到。 陈丹朱视线追随着他,看着他外表惊喜,眼中却很平静,并没有久盼终于得子的激动。 她低下头看着熏炉里药香气袅袅。 李梁停下脚看陈丹朱:“所以你姐姐让你来告诉我这个好消息?” 陈丹朱要说什么,帐外婢女道药熬好了,李梁让她进来,话就被打断了。 陈丹朱捧着一口口喝完药,打个哈欠:“姐夫,我累极了。” 李梁便道:“好,你快睡吧,好好睡一觉。”他转身要走,却被陈丹朱唤住。 “姐夫。”陈丹朱道,看了看四周,“我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睡害怕,你在这里看着我睡吧。” 李梁失笑,陈丹朱说是胆子大,但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离开家啊。 “好。”他道,“正好有军务,我在这里处置这些事,陪着你。” 陈丹朱这才点点头露出笑。 婢女服侍陈丹朱躺下退了下去,李梁对亲兵们吩咐让四周安静,不要惊扰二小姐,再转头看屏风格挡后小床上的女孩子一动不动,已经有轻微的鼾声传来——真是把这小姑娘累极了,他笑了笑,示意亲兵退下,帐内安静下来。 李梁将这边的灯挑灭,走回桌案前坐下来,他翻看舆图公文,眉头不自觉的皱起来,陈丹朱为什么来了?是陈丹妍让她来的? 如果真有孕的话,陈丹妍太想要孩子了,肯定不会奔波前来,但也说不定—— 李梁觉得,在孩子和自己之间,陈丹妍应该更在意自己。 不过也有可能陈丹妍说服了陈丹朱。 为了给兄长报仇她正闹着要来这里,把这件事交给她做,也不是不可能。 陈丹朱很好说服,偷父亲印信这种事,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比大人更容易,毕竟,越年纪小,越不知道轻重。 但她怎么不说呢?是真的累极了,还是有别的打算?东西在哪里?——李梁看向屏风,要不要搜她的身? 算了,会惊醒她。 也不急,等她睡醒再说吧。 李梁深吸一口气以平稳心绪,但胸口一痛差点吐出来,他不由按住心口,怎么回事?他再慢慢的深吸一口气,又一切如常。 李梁自嘲的一笑,唉,他也很累的,他低下头看舆图,雨已经接连下了几天了,周督军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就算没有兵符,也可以开始行动了——李梁的心再次火热,整个吴国将成为他飞黄腾达的垫脚石。 室内静谧,只有香炉偶尔轻轻爆裂声,药香气袅袅。 李梁看的很认真,但随着时间的滑过,他的头开始慢慢的向下垂,猛地一点又抬起来,他的眼神变得有些茫然,用力的甩甩头,神情清醒一刻,但不多久又开始垂下去,几次三番后,头再一次下垂,这次没有再抬起来,越来越低,最终砰的一声,伏在桌案上不动了。 小床上安睡的陈丹朱睁开眼,透过美人屏风看伏案的李梁,脸上浮现笑,她用手捂住嘴,将一声咳闷在口中,再将手拿下来,手心有一汪血。 那两味药混合燃烧毒性这么强,她喝了熬的解药,也还是被呛出了血。 但这是值得的,陈丹朱擦嘴边的血,李梁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上一世,她等了十年才杀了李梁,这一次,她要他立刻马上死。 第五章 反问 天光微亮,中军大帐里响起惊叫。 “姐夫!姐夫,你怎么了!快来人啊!” 门外的亲兵立刻冲进来,看到只穿薄衫散着头发的陈丹朱跌跪在桌案前,小脸发白的摇晃着李梁。 李梁伏在桌案上一动不动,手臂下压着展开的舆图,文书。 “我醒来看到姐夫这样睡着。”陈丹朱流泪喊道,“我想让他去床上睡,我唤他也不醒,我觉得不太对。” 的确不太对,李梁一向警惕,女孩子的喊叫,兵卫们的脚步声这么嘈杂,就是再累也不会睡的这么沉。 一众人上前将李梁小心翼翼的放平,亲兵探了探鼻息,鼻息还有,只是面色并不好,大夫立刻也被叫进来,第一眼就道大将军昏迷了。 陈丹朱站在一旁,裹着衣衫紧张的问:“姐夫是累坏了吗?”又质问亲兵,“怎么回事啊,你们怎么照看的姐夫啊?”眼泪又扑扑落下来,“哥哥已经不在了,姐夫要是再出事。” 亲兵们被小姑娘哭的心烦意乱:“二小姐,你先别哭,大将军身体一向还好啊。” 陈家的护卫们此时也都来了,对李梁的亲兵们很不客气:“大将军身体一向好怎么会这样?现在什么时候?二小姐问都不能问?” 李梁的亲兵们还不敢跟他们争执,只能低头道:“请大夫看看再说吧。” 陈丹朱被护卫们簇拥着站在一旁,看着大夫给李梁诊治,望闻问切,拿出银针在李梁的手指上刺破,李梁一点反应也没有,大夫的眉头越来越皱。 “大将军吃过什么东西吗?”他转身问。 陈丹朱道:“姐夫给我做了肉粥,我吃了一碗,余下的姐夫用了。” 亲兵也点头证实陈丹朱说的话,补充道:“二小姐睡得早,大将军怕惊扰她没有再要宵夜。” 那就是只吃了和陈二小姐一样的东西,大夫看了眼,见陈二小姐跟昨日一样面色孱白身子虚弱,并没有其他症状。 大夫嗅了嗅:“这药味——” “我在吃药啊。”陈丹朱道,“昨天晚上吃了药睡的,还拿了安神的药熏着。” 这个大夫也知道,陈丹朱一来,他就被李梁叫来了,说二小姐身体不舒服,他仔细的查看了,二小姐的药也查看了,很普通的常用药。 只是此时这淡淡的药味闻起来有些怪,或许是人多涌进来浑浊吧。 最关键是一晚上跟李梁在一起的陈二小姐没有异常,大夫凝神思索,问:“这几天大将军都吃了什么?” 军中的三个副将此时闻讯也都过来了,听到这里察觉不对,直接问大夫:“你这是什么意思?大将军到底怎么了?” 大夫便也直接道:“大将军应该是中毒了。” 帐内的人闻言皆大惊“这怎么可能?”“中毒?”乱嚷,也有人转身要往外走“我再去找其他大夫来。”但有一个女声尖锐压过嘈杂。 “都站住!”陈丹朱喊道,“谁也不许乱走。” 诸人安静,看这个小姑娘小脸发白,攥紧了手在身前:“你们都不许走,你这些人,都有害我姐夫的嫌疑!” 此言一出帐内的人顿时更乱“二小姐!”“我们没有啊!”“我们是大将军的人,怎么可能害将军?” 陈丹朱看着他们,细细的牙齿咬着下唇尖声喊:“怎么不可能?我哥哥就是在军中被害死的!害死了我哥哥,现在又要害我姐夫,说不定还要害我,怎么我一来我姐夫就出事了!” 听她这样说,陈家的护卫五人将陈丹朱紧紧围住。 帐内的副将们听到这里回过神了,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小孩子是被吓糊涂了,不讲道理了,唉,本也不指望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讲道理。 “二小姐。”一个四十多岁的副将道,“你认得我吧,我是太傅帐下参将李保,我这条命是太傅救下来的,如果要害太傅的人,我第一个该死。” “是啊,二小姐,你别害怕。”另一个副将安抚,“这里一多半都是太傅的部众。” 他说到这里眼圈发红。 “丹阳少爷的死,我们也很心痛,虽然——” 虽然丹阳少爷的死不被大王认为是人祸,但他们都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 “我们一定会为丹阳少爷报仇的。” 陈丹朱知道这里一多半都是陈猎虎的部众,但还有一部分不是啊,父亲兵权旁落多年,吴地的兵马早已经四分五裂,而且,她眼尾微挑扫过室内诸人,就算这一半多的陈猎虎部众,里面也有一半变成了李梁的部众了。 闹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再折腾反而会弄巧成拙,陈丹朱吸了吸鼻子,泪水在眼里打转:“那姐夫能治好吧?” 唉,帐内的人心里都沉沉。 “二小姐,你放心。”副将李保道,“我们这就去找最好的大夫来。” 一众人要迈步,陈丹朱再次道声且慢。 唉,孩子真是太难缠了,诸人有些无奈。 “李副将,我觉得这件事不要声张。”陈丹朱看着他,长长的睫毛上泪珠颤颤,但小姑娘又努力的冷静不让它们掉下来,“既然姐夫是被人害的,奸人已经在我们军中了,一旦被人知道姐夫中毒了,奸计得逞,他们就要闹大乱了。” 的确如此,帐内诸人神情一凛,陈丹朱视线掠过,不出意外果然见到几个神情异样的——军中的确有朝廷的细作,最大的细作就是李梁,这一点李梁的心腹必然知道。 她垂下视线,抬手按了按鼻头,让鼻音浓浓。 “在姐夫醒来,或者父亲那边知道消息之前,能瞒多久还是瞒多久吧。” 李保等人对视一眼,低声交流几句,看陈丹朱的眼神更柔和:“好,二小姐,我们知道怎么做了,你放心。” 陈丹朱看他们:“正好我生病了,请大夫吃药,都可以说是我,姐夫也可以因为照顾我不见其他人。” 李保等人点头,再对帐中亲兵肃声道:“你们守好中军大帐,一切听从二小姐的吩咐。” 亲兵们齐声应是,李保等人这才急匆匆的出去,帐外果然有不少人来探问,皆被他们打发走不提。 陈丹朱坐在帐中,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李梁,将薄被给他盖好,抿了抿嘴,李梁醒是醒不过来了,最多五天后就彻底的死了。 她俯身贴近李梁的耳边:“姐夫,你放心,那个女人和你的儿子,我会送他们一起去陪你。” 李梁紧闭的双眼眼角有泪水滑落,陈丹朱抬手替他擦去。 第六章 悄说 李梁有个外室,时间差不多是在与陈丹妍成亲后第二年。 这件事前世陈丹朱是在很久以后才知道的。 那个外室并不是普通人。 朝廷攻下吴国都的第二年,虽然吴地南部还有不少地方在反抗,但大局已定,皇帝迁都,又论功行赏封李梁为威武大将军,还将一位郡主赐婚给他。 这种事也没什么稀奇,以示帝王的看重,但有一次李梁和那位郡主探亲回来路过来看她,郡主当然没有上山,他下山时,她偷偷跟在后面,站在半山腰看到了他和那位郡主坐的马车,郡主没有下来,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从里面跑出来,伸着手冲他喊父亲。 李梁笑着将他抱起来。 陈丹朱当时就震惊了,李梁和那位郡主成亲才一年,怎么会有这么大儿子? 桃花山位于京城必经之路,每天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各种消息也传的最快,她趁着给村民们看病,打听到一个传闻,传闻说李梁与那位郡主早就相识,而且是李梁英雄救美,郡主对他一见钟情死心塌地隐瞒身份跟随—— 狗屁的英雄救美隐瞒身份跟随,陈丹朱本就凉了的心更凉了,很明显这个女人是隐瞒身份诱降了李梁,李梁背弃陈家背弃吴国比她猜想的还要早。 看孩子的年纪,李梁应该是和姐姐成亲的第三年,在外边就有新妻有子了,她们一点也没有发现,那时候三王和朝廷还没有开战呢,李梁一直在国都啊。 陈丹朱想把眼睛挖出来。 现在有机会重来,她不需要挖出眼睛,她要把那女人和孩子挖出来,陈丹朱默默的想,但是那个女人和孩子在哪里呢?李梁是开不了口了,他的心腹肯定知道。 “二小姐。”陈家的护卫陈强进来,看着陈丹朱的脸色,很不安,“李姑爷他——” 唉,他在担心姑爷呢,陈丹朱思索要不要告诉他真相,她带来的护卫都是陈家世代跟随主姓的部曲,也就是陈猎虎的私兵。 他们是可以相信的人。 “姐夫现在还没事。”她道,“送信的人安排好了吗?” 陈强点头:“按照二小姐说的,我挑了最可靠的人手,护送陈海去送送信给老大人。” 他心里有些奇怪,二小姐让陈海回去送信,还要二十多人护送,而且交代的这护送的兵要他们亲自挑,挑你们认为的最可靠的人,不是李姑爷的人。 李姑爷和他们不是一家人吗? 陈丹朱对陈强招招手,示意他上前。 屋子里并没有别人啊,陈丹朱以怀疑所有人都是凶手为理由把人都赶出去了,只让李梁的亲兵守在帐外,有什么话还要小声说?陈强上前单膝跪下,与床上坐着的女孩子齐平。 陈丹朱手拢在他的耳边:“姐夫的毒是我下的。” 陈强噗通一声双膝跪在小姑娘的裙边,抬起头面色惨白不可置信,他听到了什么? “你不用惊讶,这是我父亲吩咐我做的。”陈丹朱骗他,她这个小孩子没办法让别人相信,就用父亲的名义吧,“李梁,已经背弃吴地投靠朝廷了。” 听到是老大人的吩咐,陈强虽然还很震惊,但没有再发出疑问,视线看向床上昏迷的李梁,神情愤怒:“他怎能!” 对吴地的兵将来说,自立朝以来,他们都是吴王的兵马,这是高祖皇帝下旨的,他们先是吴王的兵,再是大夏的兵马。 朝廷与吴王如果对战,他们当然也是为吴王死而不悔。 陈丹朱对他嘘声:“这里不知道他多少心腹,也不知道朝廷的人有多少。” 怪不得小姐一直叮嘱要他找自己认为最可靠的人,陈强握了握手,这个军营有兵将五万,他们只有四人了—— 陈强想到一件事:“二小姐,让陈立拿着兵符快些回来。” 陈丹朱摇摇头,孱白的脸上浮现苦笑:“那边也在李梁的掌控中,我们必须有人在,否则李梁的人挖开堤坝的话——” 那洪水就如同千军万马能踏平国都,陈强的脸变的比小姑娘的还要白,吴国就算有几十万兵马,也阻挡不了洪水啊,一旦真发生这种事,吴地必将尸横遍野。 “李姑——梁,不会这么丧心病狂吧?”他喃喃。 他当然会,陈丹朱默然。 “小姐。”陈强打起精神道,“我们现在人手太少了,小姐你在这里太危险。” 真该多带点人来啊。 陈丹朱道:“如果我们人手多的话,反而根本接近不了李梁,这次我能成功,是因为他对我毫无防备,而得手后我在这里又可以利用他来掌控局势。” 陈立那边,必须有父亲的兵符才能行事。 陈强点点头,看陈丹朱的眼神多了钦佩,就算这些是老大人的安排,二小姐才十五岁,就能这么干净利索的做到,不亏是老大人的子女。 少爷虽然不在了,二小姐也能担起老大人的衣钵。 陈丹朱看懂陈强的念头,叹息一声,父亲哪还有衣钵,以后大夏就没有吴国了。 “李梁现在中毒昏迷,最多还能撑五天。”她轻声道,“我们要在这五天之内,掌控到尽可能多的兵马,以稳定大军。” 陈强应声是:“二小姐,我这就告诉他们去,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们了。” 陈丹朱道:“你们要小心行事,虽然李梁的心腹还没有怀疑到我们,但必然会盯着。” 陈强单膝下跪抱拳道:“小姐放心,这是太傅养了几十年的兵马,他李梁这短短两三年,不可能都攥在手里。” 陈丹朱点头:“我是太傅的女儿,李梁的妻妹,我代替李梁坐镇,也能镇住场面。” 陈强一礼:“小姐保重,我去了。” 陈强离开了,陈丹朱坐在床边攥着手,她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这样做又能不能改变接下来的事,但不管怎样,李梁都必须先死! 至少李梁的命运,改变了。 她坐在床边,守着将要变成尸体的李梁,开心的笑了。 ..... ..... 五万兵马的军营在这边的大地上铺展一大片,在另一处营帐里,也有人发出笑声。 这是一个男声,声音沙哑,苍老又似乎像是被什么滚过咽喉。 他笑问:“李梁中毒了?你们竟然不知道是谁干的?” 营帐光线昏暗,案前坐着的男人铠甲披风裹身,笼罩在一片阴影中。 在他面前站着的有三人,其中一个男人抬起头,露出清晰的面容,正是李梁的副将李保。 “是的。”他说道,神情凝重又带着惧意,“我们正在查到底是谁动的手,事情太突然了,陈二小姐刚来——” 沙哑的男声再次一笑:“是啊,陈二小姐刚来,李梁就中毒了,那当然是陈二小姐下手的啊。” 陈二小姐?李保一怔。 “你们以为十五岁的小姑娘就不敢杀人吗?”面前的男人伸出一根手指对他们摆了摆,“不要小瞧任何一个孩子。” 第七章 明问 大夫不断的被带进来,中军大帐这边的守卫也越来越严。 李梁陷入昏迷的第三天,陈强顺利的联络了不少陈猎虎的旧众,换防到中军大帐这边。 陈强还去西线那边联络陈立,陈立五人因为有兵符在手,周督军视他为陈猎虎亲临,事事听从,他也接手了一多半兵马。 陈强将陈丹朱的话告诉他们,陈立等人也吓的腿软,不是因为害怕危险,而是此事太出人意料,李梁可是陈猎虎的女婿,他怎么会背弃吴王? 陈强也不知道,只能告诉他们,这肯定是陈猎虎已经查明的,否则陈丹朱这个小姑娘怎么敢杀了李梁。 “你们现在拿着兵符,一定要不负老大人所托。” 陈立等五人对着国都的方向跪地立誓,陈强不敢在这里久留,周督军听说他要走也来相送,周督军当年也是陈猎虎麾下,拉着陈强的手红着眼因为陈丹阳的死很自责:“等战事结束,我亲自去老大人面前受罚。” 陈强道:“老大人既然送丹阳少爷上战场,就不惧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与周督军无关。” 周督军拍拍他的肩头,咬牙低声骂:“张监军这个狗贼,我定不会饶了他。” 张监军是美人张氏的父亲,此次奉旨监军,在军中耀武扬威,陈丹阳的死就是他造成的,出事之后已经跑回国都。 陈强对周督军抱拳,上马离去,疾驰中又回头看了眼,见陈立等人被周督军的兵马围护,军旗烈烈很威风,唉,希望叛变的只有李梁一人吧。 现在支撑他们的就是陈猎虎对这一切尽在掌握中,也已经有了安排,并不是只有他们十人和陈二小姐面这一切。 陈强天亮的时候赶回棠邑大营,跟离开时一样关卡外有一群重兵把守,看着奔来的陈强也一如先前让开了路,陈强却有些心惊肉跳,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前方的军营如同猛虎张开了大口,但想到陈丹朱就坐在这猛虎中,他没有丝毫犹豫的扬鞭催马冲进去—— 一张铁网从地面上弹起,将奔驰的马和人一起罩住,马儿嘶鸣,陈强发出一声大叫,拔出刀,铁网收紧,握着的刀的人和马被禁锢,如同捞上岸的鱼—— “二小姐!”陈强发出一声嘶吼。 “二小姐。”中军大帐被亲兵掀开门帘,通报道,“大夫来了。” 营帐里陈丹朱坐在桌案前梳头,对外宣称她病了,李梁找的那些婢女仆妇也都关起来,日常的衣食住行陈丹朱自己来做。 自己照顾自己这种事陈丹朱已经做了十年了,没有丝毫的生疏不适。 她一边看着桌案上摊开的军报,一边利落的挽着百花鬓,听到通报抬头看了眼,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拎着药箱站在门外。 不知道又从哪里找了一个大夫,不过不管什么大夫来都没有用,这个毒也不是无解,只是现在已经四天了,神仙来了也没用。 陈丹朱嗯了声:“快请进来。”她停下手站起来,半挽发鬓陪大夫走向屏风后的床边。 大夫只围着床上的李梁转了一圈,不像别的大夫那样仔细的诊看。 “大夫。”陈丹朱哽咽问,“你看我姐夫怎么样?可有办法?” 大夫摇摇头:“太晚了。” 陈丹朱转头喊亲兵,声音愤怒:“李保呢!他到底能不能找到有用的大夫?” 站在帐内的亲兵有些尴尬,唉,看了这么多大夫,李梁没有丝毫好转,二小姐沉不住气发脾气也难免。 大夫倒是没什么尴尬,看陈丹朱一眼,道:“二小姐,我给你看看吧。” 陈丹朱生气喊道:“你给我看什么?” 大夫笑道:“二小姐中的毒倒还可以解掉。” 陈丹朱心里咯噔一下,说不慌乱是假,慌乱还是有一点,但因为早有预料,此时被人识破提着的心反而也落地。 “你说什么?”她喊道,做出慌乱又愤怒的样子,“我也中毒了?我也被人下毒了?” 大夫不慌不急,请陈丹朱来桌案前坐下,视线扫了眼上面摆着的军报:“二小姐不亏是太傅之女,也能看军报,大将军病了这几日,都是二小姐做决断的吧,军中调动不少啊。” 在这个营帐里,他倒像是个主人,陈丹朱看了眼,原本站在帐中的亲兵退了出去,是被营帐外的人召出去的,营帐外人影晃动散开并没有冲进来。 陈丹朱也不再做小女儿状发脾气,道:“总要有人管啊,我管正合适。” 大夫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拿出脉诊:“我给小姐看看。” 陈丹朱坐下来,大大方方的伸出手,将三个金镯子拉上去,露出白细的手腕。 大夫搭上手指仔细诊脉一刻,叹口气:“二小姐真是太狠了,就算要杀人,也不用搭上自己吧。”说着又嗅了嗅室内,这几日大夫一直来,各种药也一直用着,满室浓浓药味,“二小姐看来下毒很精通,解毒还是差一点,这几日也用了药,但解毒成效可不行。” 他提起笔,往军报上写下几味药。 “二小姐用这几味药,余下的毒就能清除,否则,现在二小姐仗着年纪小还能撑着,等再大几岁,别的不说,必要日日咳血。” 陈丹朱探身看他写的药,哦了声:“好,我记下了。”然后一笑,“多谢大夫,我让人好好赏你。” 大夫想着主人说的话,再看眼前这个娇俏可爱的女孩子,总觉得这皮囊下藏着一个怪物——怎么做到杀了人,被人发现了,还一点也不害怕? 当然,年纪不大的人做事吓人,不是第一次见,只不过这次是个女孩子。 “二小姐。”大夫收回纷乱的思绪,“李将军的事你知道多少?这是陈太傅的意思吗?” 李梁的事她知道的很多,陈丹朱心里想,李梁以后的事她都知道——那些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她没有回答,问:“你是朝廷的人?”她的眼中闪过愤怒,想到前世杨敬说过的话,李梁杀陈丹阳以示归顺朝廷,说明那个时候朝廷的说客已经在李梁身边了。 是这个说客吗?哥哥是被李梁杀了证明给他看的吗?陈丹朱紧紧咬着牙,要怎么样也能把他杀死? 大夫看出陈丹朱眼中的杀意,一瞬间还有些害怕,又有些失笑,他竟然被一个小孩子吓到吗?虽然惧意散去,但没了心情周旋。 “我来就是告诉二小姐,不要以为杀了李梁就解决了问题。”他将脉诊收起来,站起来,“没有了李梁,军中多得是可以取代李梁的人,但这个人不是你,既然有人害李梁,二小姐跟着一起遇害,也顺理成章,二小姐也不用指望自己带的十个人。” 她是仗着出其不意以及这个身份杀了李梁,但如果这军中真的一多半都是李梁的人手,还有朝廷的人在,她带十个人就算拿着兵符,也的确难以对抗。 陈丹朱坐在桌案前冷笑道:“当然不是只有我们十个人。” 男人当然也是这样想的,陈二小姐带着十个人能来,必然是陈猎虎的吩咐。 “二小姐是说身后还有千军万马吗?”他冲她摇了摇手,“二小姐,来不及了。” 说罢怜悯的看了眼这个小姑娘。 “这些药我还是会给二小姐送来,死也要有个好身体。” 他不是在威胁她,他只是在说实话,陈丹朱浑身发冷,就算她是陈太傅的女儿,在这纷乱的军营里,在朝廷的大势前,她弱小的不堪一击,就像她的哥哥,说死还是死了,死了也就死了。 那这一次,她只是杀了李梁,就死了吗? 陈丹朱攥紧了手,指甲刺破了手心。 “等一下。”她喊道,“你是朝廷的人?” 大夫回头,就让小姑娘死个心里明白吧:“是,我是。” 他说完这句等着小姑娘破口大骂发泄愤怒,但陈丹朱没有大喊大骂。 “我要见铁面将军。”她道,“我有话对他说。” 第八章 意外 对她的要求,这个朝廷大夫没有说话,看了她一眼就走了。 营帐外没有兵将再进来,陈丹朱感觉到守卫换了一批人,不再是李梁的亲兵。 陈丹朱站在营帐里慢慢坐下来,虽然她看起来不紧张,但身子其实一直是紧绷的,陈强他们怎么样?是被抓了还是被杀了?拿着兵符的陈立呢?肯定也很危险,这个朝廷的说客已经点名说兵符了,他们什么都知道。 唉,她其实什么想法都没有,醒过来就冲来把李梁杀了,杀了李梁后怎么应对,她没想,这件事或者应该跟姐姐父亲说?但父亲和姐姐都是深信李梁的,她没有足够的证据和时间来说服啊。 陈丹朱坐在桌案前出神,视线落在那张军报上,原本的字迹被几味药名覆盖—— “来人。”她扬声喊道。 营帐外有兵卫进来了,果然换了人,是个生面孔,但的确是吴国的兵——心大概已经不是了。 他面无表情的施礼:“二小姐有什么吩咐。” 陈丹朱将军报递给他:“给我熬这几味药来,还有,早饭可以送来了。” 兵卫应声是接过转身出去了。 事情已经这样了,干脆也不想了,陈丹朱对着镜子继续梳头。 另一边的营帐里散发着香气,屏风格挡在桌案前,透出其后一个人影盘坐进食。 “她说要见我?”沙哑苍老的声音因为吃东西变的更含糊,“她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从陈丹朱那里离开的大夫,站在屏风外,此时此刻满眼惊疑不解:“是啊,卑职也不清楚,李梁都不知道大人您在这里,陈猎虎怎么知道的?” 屏风后的声音了片刻,继续呼噜噜吃东西:“李梁不知道,陈猎虎不知道,她不一定不知道,一个人不能用别人来判定。” 呼噜噜的声音更加听不清,大夫要问,屏风后吃饭的声音停下来,变得清晰:“陈二小姐现在在做什么?” 大夫转头对帐子外问了句,片刻之后卫兵进来:“陈二小姐洗漱更衣梳头,然后吃饭,现在在吃药——刚写的药方。” 小姑娘还真吃了他写的药啊,大夫有些惊讶,胆子还真大。 屏风后男人声音沙哑的笑了,三口两口将东西塞进嘴里。 “请她来吧,我来见见这位陈二小姐。” ..... ..... 陈丹朱被兵卫请出来的时候有些紧张,外边没有一群卫兵扑过来,军营里也秩序正常,看到她走出来,路过的兵将都高兴,还有人打招呼:“陈小姐病好了。” 陈丹朱心里叹口气,军营没有乱没什么可高兴的,这不是她的功劳。 两个卫兵带着她在军营里穿行,不是押送,但陈丹朱也不会真当他们是护送,更不会大喊大叫救命,那男人肯让人带她出来,当然是心有成竹她翻不起风浪。 一路上仔细看,没有看到陈强等人的身影,陈丹朱心里叹口气,引路的两个卫兵停在一间营帐前:“二小姐进去吧。” 陈丹朱心想莫非是换了一个地方关押她?然后她就会死在这个营帐里?心里念头纷乱,陈丹朱脚步并没有畏惧,迈步进去了,一眼先看到帐内的屏风,屏风后有哗啦啦的水声,看影子是一人捧着铜盆,一人在洗漱。 屏风前有人对陈丹朱施礼:“陈二小姐。” 陈丹朱看着他,问:“大夫有什么事不能在那边说?” 大夫还没说话,屏风后捧着铜盆的兵卫退出来,屏风也搬开,露出其后坐着的男人,他低头整理裹在身上的衣袍,道:“陈二小姐不是要见我吗?” 陈丹朱一怔,看着这个男人,他的身形跟李梁差不多,裹着一件黑披风,其下是厚重的铠甲,抬起头,盔帽下是一张铁青的脸—— 陈丹朱吓了一跳,伸手掩住嘴压制低呼,向后退了一步,瞪眼看着这张脸——这不是真的人脸,是一个不知是铜是铁的面具,将整张脸包起来,有豁口露出眼口鼻,乍一看很吓人,再一看更吓人了。 “你!”陈丹朱震惊,“铁面将军?” 他怎么在这里?这句话她没有说出来,但铁面将军已经明白了,铁面具上看不出惊讶,沙哑的声音满是惊讶:“你不知道我在这里?” 他看屏风前站着的大夫,大夫有些没反应过来:“陈二小姐,你不是要见将军?” 陈丹朱心里翻江倒海,她知道那一世铁面将军坐镇攻打吴地,而且不只是铁面将军,其实连皇帝也来亲征了。 所以她说要见铁面将军,但她根本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认为的见铁面将军是骑上马,离开军营,去江边,坐船,穿过长江,去对面的军营里见—— 在吴地的军营里,距离中军大帐这么近的地方,她竟然见到了此次朝廷数十万大军的统帅?! 陈丹朱心要跳出来,两耳嗡嗡,但同时又窒息,茫然,灰心—— 铁面将军都到了军营里如入无人之地,吴地这十几万的兵马又有什么意义? “陈二小姐,你——?”大夫看她的样子,心也沉下来,他可能犯错了,被陈二小姐诈了! 陈二小姐并不知道铁面将军在这里,而他因为疏忽大意以为她知道——啊呀,真是要死了。 陈丹朱看大夫的脸色明白怎么回事了,当然这件事她不会承认,越让他们看不透,才更有机会。 “我是要见将军啊。”她道,坦然的再次打量铁面将军,“原来将军真的带着铁面。” 铁面将军已经看出这小姑娘撒谎了,但没有再指出,只道:“老夫面貌受损,不带面具就吓到世人了。” 陈丹朱道:“将军的面容是因为赫赫战功而损,吓到世人的并不是相貌,是将军的威名。” 这是在奉承他吗?铁面将军哈哈笑了:“陈二小姐真是可爱,怪不得被陈太傅捧为珍宝。” 陈丹朱施然坐下:“我就是不可爱,也是我父亲的珍宝。” 铁面将军看着面前明媚如春光的小姑娘再次笑了笑。 “所以,陈二小姐的噩耗送回去,太傅大人会多伤心。”他道,“老夫与陈太傅年纪差不多,只可惜没有陈太傅命好有子女,老夫想如果我有二小姐这样可爱的女儿,失去了,真是剜心之痛。” 陈丹朱看着他的铁面,灰白的头发,眼睛的地方黑黝黝,再配上沙哑磨刀的声音,真是很吓人。 她带着天真之气:“那将军不要杀我不就好了。” 铁面将军看着桌案上的军报。 “陈二小姐,吴王谋逆,你们下属子民皆是罪人,而你又杀了李梁,坏了我的战机,你知道为此将会有多少将士丧命吗?”他沙哑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我为什么不杀你?因为你比我的将士貌美如花吗?” 他抬起头,黑黝黝的视线从面具洞内落在陈丹朱的身上。 “用陈猎虎珍爱的娇花祭奠我的将士,岂不是更好?” 第九章 替代 陈丹朱没有被将军和将军的话吓到。 她喃喃:“哪有什么好的,活着岂不是更好” 听这孩子气的话,铁面将军失笑,好吧,他应该知道,陈二小姐连亲姐夫都敢杀,他的样子也好,可怕的话也好,都不能吓到她。 “是啊,不死当然好。”他淡淡道,“本来不用死这么多人,都是大夏子民,可你把李梁杀了,不用死人的计划被破坏了,陈二小姐,你记住,我朝廷的将士是因你死的,吴地的兵民也是因为你。” 陈丹朱唉了声:“将军不用说这种话来吓唬我,听起来我成了大夏的罪人,不管怎么样,李梁这么做,任何一个吴兵将都是要杀了他的。” 身份立场不同,说话就没有什么意义,原本也不会见她的,如果不是因为误会,铁面将军没兴趣了:“陈二小姐已经杀了李梁,是如愿无憾了,我对二小姐有一件事可以保证。” 陈丹朱看着他。 铁面将军的铁面下沙哑的声音如刀磨石:“二小姐的尸首会非常完好的送回吴地,让二小姐体面的入土为安。” 听起来还是吓唬威胁的话,但陈丹朱突然想到先前自己与李梁同归于尽,不知道尸首会怎么样?她先是杀了李梁,李梁又原本要利用她来刺杀六皇子,这死了可以说是罪不可恕,想要跟姐姐父亲家人们葬在一起是不可能了,说不定要悬尸首城门—— 想到这里,她再看铁面将军的冰冷的铁面就觉得有些温暖:“谢谢你啊。” 她这谢意并不是嘲讽,竟然还是真心实意,铁面将军默然一刻,这陈二小姐莫非不是胆子大,是脑子有问题?古古怪怪的。 而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陈二小姐还不拂袖站起来让自己把她拖出去?看她在案前坐的很安稳,还在走神——脑子真的有问题吧? 铁面将军看旁边站着的男人一眼,想到一件事:“李梁不在了,但二小姐拿的兵符还在,用兵符送二小姐的尸体回吴都,岂不是一样可用?” 李梁要兵符就是为了带兵越过防线其不意杀入国都,现在以李梁和陈二小姐被害的名义送回去,也一样能,男人抚掌:“将军说的对。” 他便也看陈丹朱,笑着打趣。 “二小姐没有白送来兵符。” 陈丹朱摇头:“不可能,兵符只有我和李梁拿着才有用,别说是我的尸体,就是你们押着我本人,也休想越过吴地防线。” 父亲发现姐姐盗兵符后怒而绑缚要斩杀,对她也是一样的,这不是父亲不疼爱她们姐妹,这是父亲身为吴国太傅的职责。 那时候也就是因为事先不知道李梁的意图,直到他逼近了才发现,如果早一点,就算李梁拿着兵符也不会这么容易越过防线。 这次算着时间,父亲应该已经发现兵符不见了吧? 这小姑娘是在认真的跟他们讨论吗?他们当然知道事情没这么容易,陈猎虎把女儿派来,就已经是决定牺牲女儿了,此时的吴都肯定已经做好了备战。 铁面将军再次忍不住笑,问:“那陈二小姐觉得应该怎么做才好?” 陈丹朱看着铁面将军桌案上堆乱的军报,地图,唉,朝廷的大将军坐在吴地的军营里排兵布阵,这个仗还有什么可打的。 她是把李梁杀了,但能改变吴国的命运吗?要是把这个铁面将军杀了倒是有可能,这样想着,她看了眼铁面将军,大概也不行吧,她没什么本事,只会用点毒,而铁面将军身边这个男人,是个用毒高手。 “我——”陈丹朱喃喃,也不知道怎么冒出一句话,“我可以做李梁能做的事。” 铁面将军愣了下,刚才那小姑娘看他的眼神分明满是杀意,她想杀了他呢,但没想到张口说出这样的话,他一时倒有些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 陈丹朱也愣了下,她没有想到自己说出这句话,但下一刻她的眼睛亮起来,她改不了吴国灭亡的命运,或许能改吴国很多人死去的命运。 铁面将军用李梁是要攻入吴国都,她可以代替李梁做这件事,当然也就可以阻止挖开堤坝,攻城屠杀这种事发生。 “将军!”她大喊一声,向前挪了一下,眼神灼灼的看着铁面将军,“你们要李梁做的事,让我来做!” 铁面将军被吓了一跳,一旁站着的男人也如同见了鬼,什么?是他们听错了,还是这小姑娘发疯说胡话了? “陈二小姐?”铁面将军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陈丹朱点头:“我当然知道,将军——将军您贵姓?” 铁面将军愣了下,已经很久没有人敢问他姓名了,淡淡道:“大夏诸侯王之乱一日不平,老夫一日无名无姓。” 陈丹朱也只是随口一问,上一世不知道,这一世既然见到了就随口问一下,他不答就算了,道:“将军,我是说我拿着兵符带你们入吴都。” 铁面将军哈哈大笑,对眼前的小姑娘意味深长的摇摇头。 “陈丹朱,你如果是个吴地普通民众,你说的话我没有丝毫怀疑。”他一字一字的念出她的名字,“但是你姓陈,你爹是陈猎虎,你哥哥陈丹阳已经为吴王捐躯,虽然有个李梁,但他姓李不姓陈,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我在背叛吴王。”陈丹朱幽幽道,“我在做我杀掉的李梁这样的人。” 铁面将军看着她,面具后的视线深邃不可窥探。 陈丹朱挺直身子:“正如将军所说,我是吴国人,但这是大夏的天下,我更是大夏的子民,因为我姓陈,我敢做这件事,将军反而不敢用姓陈的人吗?” “不是老夫不敢。”铁面将军道,“陈二小姐,这件事不合情理。” 陈丹朱怅然:“是啊,其实我来见将军之前也没想过自己会要说出这话,只是一见将军——” 她看着铁面将军冰冷的面具。 “丹朱,看到了大势不可阻挡。” 铁面将军的铁面具下发出一声闷咳,这小姑娘是在吹捧他吗?看她孱白的小脸,莹莹亮的双眼,忧伤又坦然——哎呦,如果是演戏,这么小就这么厉害,如果不是演戏,眨眼就背弃吴王—— 不管哪个,这小姑娘再长大些可不得了,更何况还有这眉若远山肌肤胜雪的美人相貌。 有意思,铁面将军又有些想笑,倒要看看这陈二小姐是什么意思。 “好。”他道,“既然陈二小姐愿遵从天子之命,那老夫就笑纳了。” 第十章 请求 他答应了,陈丹朱说不上心里什么感觉,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事到如今,她总要把自己想要的握在手里。 她道:“我有一个条件。” 铁面将军呵呵笑:“这是理所应当,李梁跟我们谈了可不一止一个条件,丹朱小姐可以多说几个。” 是啊,一个太亏了,陈丹朱想了想,点点头:“好,那我有几个条件。” 铁面将军心里想,这姑娘真的什么都没想吧。 “第一个,在我没有做完事情之前,你们不许攻城。”陈丹朱道。 铁面将军摇头:“不可能,最多给你限定个时间。”他想了想,伸手,“五天。” 陈丹朱也没想真能让几十万朝廷兵马因为她一句话就等着,但五天太少了:“我路上就要走五天,怎么也要给我十天的时间。” 铁面将军的笑从面具后传来:“对啊,我说的就是丹朱小姐回到吴地国都后,我给五天的时间。”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陈丹朱不在意对方的调戏,接下来要说的是最难的一条,放在膝头的手攥了起来:“如果我失败了,将军可以渡河,可以攻城掠地,但请将军——不要挖开河堤。” 她说完这句话没有抬头看对方,双方论战,兵戎相见,三十六计无不可用,每一个将官的目标就是用最少的牺牲换取最大的胜利,这时候对对方讲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不费一兵一卒还是用兵士的血肉攻破吴地,任何一个有理智的将官都选择前者。 她的要求,无力又可笑。 “将军,虽然这里是吴王的封地,但都是大夏国土,都是皇帝的子民啊,他们也没有想做谋反罪王之民,是高祖把他们划封给吴王的啊,他们何其无辜。” 她没有抬头,没有听到铁面将军的调笑,也没有看到铁面将军面具露出的一双眼中浮现的恍然,视线再落在低着头的陈丹朱身上—— 他沉默一刻,道:“我们对吴王用兵,是因为他与周齐两王结兵谋逆,这是吴王之罪,不是吴地民众的罪——”没有应是,而是问:“还有别的条件吗?” 陈丹朱抬起头看他一眼:“我要带走李梁的两个贴身亲随。” 铁面将军道:“可以,但跟随你回去的护卫,都必须是我的人。” 陈丹朱对铁面将军一笑:“这个不用将军说啊,我当然要带将军的人回去,将军多给我些人手,免得我出师未捷身先死。” 铁面将军看旁边站的男人:“王先生,你带着人亲自护送丹朱小姐回吴都。” 被称为王先生的那个大夫俯身应声是。 铁面将军再问:“丹朱小姐还有条件吗?” 陈丹朱心里有些茫然,唉,她还真不知道该要什么条件,因为她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 “我现在还想不起来。”她问,“剩下的条件,我能以后再说吗?” 铁面将军伸手按了按铁面具罩住的额头:“丹朱小姐你是陈猎虎生的,就算你不可爱他也视你为珍宝,但老夫不行,真不行,你快走吧,否则老夫这辈子都不想再生养个女儿了。” 陈丹朱叹息一声:“祝将军将来有个比我可爱的女儿,这一次,就算我是我父亲生的,他也不会再珍爱我了。” 虽然大家都是大夏的子民,但对父亲来说,吴王为先,他尊崇皇帝,但更尊崇高祖分封诸侯的旨意,在他看来,现在皇帝要收回封地,才是违背圣旨,是不义,是被身边的奸臣蛊惑,他誓死也要守护吴国守护吴王。 就算吴王不分青红皂白斩杀了父亲,父亲那一刻也必然没有怨言。 而她却背弃了吴王,父亲不会原谅她的。 她说罢起身走了出去。 铁面将军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也叹息一声,对王先生道:“小姑娘真可怜。” 王先生苦笑:“将军不要说笑了,哪里可怜,明明是很可怕。”从这姑娘进来他的心就忽上忽下的不停,每一句话都出人意料,他是怎么想也想不到,“大人,你说是陈猎虎疯了,还是这陈二小姐疯了?” 陈猎虎会归顺朝廷?打死他也不信,诸侯王存世太久,诸侯王的臣子们眼中早已经没有了皇帝和朝廷,在他们眼里,现在朝廷是不义,尤其是陈猎虎这样的人。 但现在这是怎么回事?唉,他都有点认为是自己疯了。 铁面将军默然一刻,想到一个可能:“也许,我们想多了,陈猎虎并不知道这件事。” 王先生神情更惊讶:“大人,你是说,现在这些事都是这个陈二小姐自作主张?” 到这里来,杀李梁,又投靠铁面将军?都是陈二小姐一个人的事?陈猎虎根本不知道,还有,兵符—— “怎么不可能?”铁面将军敲了敲桌案,他的手指细长,有些发黄,就像染了色的树枝,看不出本来的样子,“想想李梁本来是怎么说的?他跟我们说是会说服他妻子偷来兵符给他的,兵符,是偷的。” 王先生略一思索也渐渐回过神了:“所以大人的意思是,陈大小姐的确偷到兵符了,但却被陈二小姐发现,陈二小姐从姐姐那里偷过来,或者陈大小姐自己不便来,将这件事交给了陈二小姐——不对,如果是陈大小姐托付,陈二小姐为什么要杀了李梁?如果不是陈大小姐托付,陈二小姐就是来杀李梁的,为什么又投靠将军,还要去助我们攻下吴都?” 道理怎么想都不对啊,是有诈? 陈二小姐的作为的确难以理顺,铁面将军手指落在舆图上一地:“你安排人去问周奇,李梁对他有什么安排?” 周奇是就是驻守在渡口大营的督军,但他是李梁的人,并不是他们的人。 王先生道:“李梁仗着另有靠山,不听我们号令,也不告诉我们到底要做什么,我看这个姓周的也不会说。” 铁面将军冷冷道:“那就用刑。” 用刑?王先生愣了下,可是李梁的靠山—— “李梁死了。”铁面将军向后靠去,如山倒下,“靠山又能怎样?” 也对,王先生笑了笑,李梁都死了,事情跟原来不一样了,他应声是又问:“那我就带着人护送丹朱小姐?” 铁面将军道:“带着骁卫去吧。” 这是最机密又最能以一当十的人马,是皇帝钦赐给将军的,还从没离开过铁面将军身边,王先生微微愣了下,用来护送这位陈二小姐? “此事事关重大,交给别人我不放心。”铁面将军道。 也是,这是拿下吴都,是决定此战乃至陛下铲除诸侯国胜败的大事,王先生俯身应声是,转身要走,又被唤住。 铁面将军慢慢道:“如果有人要杀丹朱小姐,你们要护住她的性命,如果丹朱小姐自己寻死,你们就不要拦她了。” 自寻死路这句话王先生领会了,比如陈小姐反悔做出一些不合适的事,那就不要怪他们无情了,他应声是等了一刻铁面将军没有别的吩咐,施礼大步而去。 营帐里陷入安静,铁面将军想,不再成为父亲的珍宝,这种痛苦的确很可怕啊,不知道这位陈二小姐能不能捱过去. 第十一章 归来 又一个黑夜过去后,李梁微弱的呼吸彻底的停下了。 事到如今也隐瞒不了,李梁的动向本就被所有人盯着,驻军主将纷纷涌来,听陈二小姐痛哭。 “父亲知道我兄长是被害死了的,不放心姐夫特意让我来看看,结果——”陈丹朱面对众将官尖声喊,“我姐夫还是被害死了,如果不是姐夫护着我,我也要被害死了,到底是你们谁干的,你们这是祸国殃民——” 她一边哭一边端起药碗喝下去,浓浓的药味让在场人明白,陈二小姐并不是在胡说。 但在场的人也不会接受这个指责,张监军虽然已经回去了,军中还有不少他的人,听到这里哼了声:“二小姐有证据吗?没有证据不要乱说,如今这个时候扰乱军心才是祸国殃民。” 陈丹朱道:“我会回去上报大王,我们会拿出证据的。” 陈丹朱唤来李梁的亲随,一个叫长山,一个叫长林:“你们亲自护送姑爷的尸首,确保万无一失,回去要查验。” 长山长林突遭变故还有些发懵,因为对李梁的事心知肚明,第一个念头是不敢跟陈丹朱回陈家,他们另有别的地方想去,不过那边的人骂他们一顿是不是傻? “李梁原本要做的就是拿着兵符回吴都,现在他活人回不去了,尸体不是也能回去吗?兵符也有,这不是依旧能行事?他不在了,你们做事不就行了?” 对啊,主人没完成的事他们来做成,这是大功一件,将来身家性命都有了保障,他们立刻没了惶惶不安,精神抖擞的领命。 除了李梁的亲信,那边也给了充足的人手,此一去功成名就,他们大声应是:“二小姐放心。” 让陈丹朱意外的是,虽然没有再看到陈强等人,去左翼军的陈立带着兵符回来了。 陈立也很意外:“在陈强走后,周督军就被抓起来了,我拿着兵符才见到他,样子很狼狈,被用了刑,问他什么,他又不说,只让我快走。” 很明显是出事了,但他并没有被抓起来,还顺利的带着兵符来见二小姐。 陈丹朱也有些不解,是谁下令抓了周督军?周督军是李梁的人?莫非是铁面将军?但铁面将军为什么抓他? 想不清楚就不想了,只说:“应该是李梁死了,他们起了内讧,陈强留下做眼线,我们趁机快回去。” 虽然觉得有点乱,陈立还是听从吩咐,二小姐毕竟是个女孩子,能杀了李梁已经很不容易了,余下的事交给大人们来办吧,老大人肯定已经在路上了。 而对于陈丹朱的离开以及扬言回去告状,军中各主将也不在意,如果告状有用的话,陈丹阳也不会死了也白死,现在李梁也死了,陈猎虎在军中的势力就彻底的瓦解了,怎么重新分权,怎么捞到更多的兵马,才是最重要的事。 陈丹朱看着这些主将眼神闪烁心思都写在脸上,心里有些悲哀,吴国兵将还在内斗争权,而朝廷的主将已经在他们眼皮下安坐了——吴兵将懈怠太久了,朝廷已经不是曾经面对诸侯王无可奈何的朝廷了。 她垂下视线:“走吧。”再抬头看向远处,神情复杂,从离开家到现在已经十天了,父亲应该已经发现了吧?父亲如果发现兵符被她偷走了,会怎么对待她? 春光短暂,十天一眨眼,院子里的嫩绿就变成了浓绿,陈猎虎虽然是个武将,也有书房,书房也学人布置的很文雅,就是太过于文雅了,竹子芭蕉海棠一起堆在窗口,书架一排排,书桌上也琳琅满目,乍一看就跟许久没有人收拾一般。 陈丹妍穿着薄衫里里外外翻找的冒出一层汗。 兵符到底放在哪里了? 小蝶说上次就是在书房的书桌笔架山下藏着的,父亲发现拿回去后,可能会换个地方藏——书房里已经找遍了,莫非是在卧室? “小蝶。”陈丹妍用衣袖擦着额头,低声唤,“去看看父亲现在在哪里?” 门外没有婢女的声音,陈猎虎苍老的声音响起:“阿妍,你找我什么事?” 陈丹妍吓的身子一歪,差点跌倒在地上,陈猎虎也一步迈进来,伸手搀扶:“你小心点,大夫让吃的药你吃了吗?” 陈丹妍发白的脸色浮现一丝红晕,手按在小腹上,眼中难掩欢喜,她原本很奇怪自己怎么会昏迷了两天,父亲带着大夫在一旁告诉她,她有身孕了,已经三个月了。 她因为当年小产后,身体一直不好,葵水常常不来,因此竟然也没有发现。 陈丹妍欢喜的差点又晕过去,李梁虽然嘴上不说,但她知道他一直期盼能有个孩子,现在好了,如愿了,她要去还愿——不过,待欢喜过后,她想到了自己要做的事,手放进衣服里一摸,兵符不见了。 她昏迷两天,又被大夫诊治,吃药,那么多仆妇丫头,身上肯定被解开更换——兵符被父亲发现了吧? 陈丹妍有些心虚的看站在床边的父亲,父亲很明显也沉浸在她有孕的欢喜中,没有提兵符的事,只意味深长道:“你若真为李梁好,就好好的在家养身子。” 大夫说了,她的身体很虚弱,稍有不慎这个孩子就保不住,如果这次保不住,她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 陈丹妍吓的几天没敢下床,但想着李梁所托,还是放不下,和小蝶又跑来找兵符,没想到被父亲发现了。 她看了眼旁边,门边有小蝶的裙角,显然是被父亲打晕了。 陈猎虎看着女儿的脸色,皱眉问:“阿妍你到底要干什么?” 陈丹妍决定给父亲说实话,目前这情况她是不可能亲自去给李梁送兵符的,只能说服父亲,让父亲来做。 “父亲。”陈丹妍拉着陈猎虎的衣袖跪下,“你把兵符给阿梁送去吧,阿梁说了,他有证据能指罪张监军,让他回来吧,不除掉这些恶人,下一个死的就是阿梁了。” 驻守在外的大将没有诏令不得回都城,如果有陈猎虎的兵符就能畅通无阻了。 陈猎虎叹口气,知道女儿对丹阳的死耿耿于怀,但李梁的这种说法根本不可行,这也不是李梁该说的话,太让他失望了。 “丹阳的事我自有主张,不会让他白死的。”他沉声道,“李梁放心,张监军已经回到王庭,军营那边不会有人能害他了。” 陈丹妍不肯起来流泪喊父亲:“我知道我上次私自偷兵符错了,但父亲,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我真的很担心阿梁啊。” 上次?陈猎虎一怔,什么意思?他将陈丹妍扶起来,伸手掀开笔架山,空空——兵符呢? “父亲。”陈丹妍有些不解,“我前几天是偷拿了,你不是已经拿回去了吗?” 她的神情又震惊,怎么看起来父亲不知道这件事? 陈猎虎同样震惊:“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拿的?” 陈丹妍按住小腹:“那兵符被谁拿走了?”将事情的经过说出来。 兵符被人偷了,这可是要出大事,陈猎虎伸手点了点女儿,但现在打不得也骂不得,只能高声唤人查人员来去,但查来查去,甚至连李梁家宅都没有人离开,除了陈二小姐。 陈二小姐那一夜冒雨来冒雨去,带走了十个护卫。 陈猎虎知道二女儿来过,只当她脾气上头,又有护卫护送,桃花山也是陈家的私产,便没有理会。 “老爷老爷。”管家跌跌撞撞冲进来,面色煞白,“二小姐不在桃花观,那里的人说,自从那天下雨回来后就再没回去,大家都以为小姐是在家——” 陈猎虎看陈丹妍喝道:“你跟你妹妹说什么了?” 陈丹妍不可置信:“我什么都没说,她见了我就洗澡,我给她烘干头发,上床很快就睡着了,我都不知道她走了,我——”她再次按住小腹,所以兵符是丹朱拿走了? 她去哪里了?莫非去见李梁了!她怎么知道的?陈丹妍一瞬间无数疑问乱转。 陈猎虎一拍桌子怒极:“你没跟她说,李梁难道不能跟她说?” 陈丹朱自小视姐姐为母,陈丹妍成亲后,李梁也成了她很亲近的人,李梁能说动陈丹妍,自然也能说动陈丹朱! 陈猎虎气的要吐血喝令一声来人备马,外边有人带着一个兵将进来。 “老大人。”来人施礼,再抬头神情有些古怪,“丹朱小姐,拿着兵符,带着李大将军旗号的兵马向国都来了,卑职前来禀告一声。” 陈猎虎面色微变,没有立刻去让把孽女抓回来,而是问:“有多少兵马?” 来人道:“也不算多,远远看有三百多人。”因为是陈二小姐,且有陈猎虎兵符一路畅通无人查问,这是到了城门前,事关重大,他才来回禀通告。 陈猎虎站起来:“关闭城门,敢有靠近,杀无赦!”抓起大刀向外而去。 陈丹妍面色煞白:“父亲——” 第十二章 告知 前方涌来的兵马挡住了去路,陈丹朱并没有觉得意外,唉,父亲一定气坏了。 “二小姐。”陈家的管家骑马从中奔来,神情复杂看着陈丹朱,“老爷传令家法,请下马吧。” 他身后跟着两个护卫,手里拿着绳子,这是要把她绑起来,然后直接送进军牢吗?就像当初姐姐那样,虽然她很想对父亲认错,但现在不是时候,陈丹朱喊道:“快让开——姐夫死了,我要见父亲。” 喊出这句话在场的人都愣了下,姐夫,是说李梁?管家面色震惊:“二小姐,你说什么?” 因为拉着尸首行路慢,陈丹朱让长山长林在后,她则快马加鞭不停先一步回来,是以国都这边不知道后边随行的还有棺椁。 陈丹朱纵马奔过来,管家有些慌乱的回过神,不再拦绑陈丹朱,只喊道:“兵马不得进城。” 陈丹朱看身后,穿着吴兵甲的王先生也在看她,神情并没有什么畏惧,虽然只要陈丹朱一声大喊,面前的吴兵能将他们撕碎。 “这是姐夫的兵。”陈丹朱喊道,“他们知道真相。” 王先生引着十几人跟上,高喊道:“我们跟二小姐回去,其他人在这里候命。” 管家看着陈丹朱带着人冲过来,再看余下的兵马没有再动,迟疑一下,陈丹朱等人风一般越过他向城池奔去。 “七爷。”陈立在其中喊道,“快回去,有很多事呢!” 李梁死了这件事就已经吓死人了,还有什么事啊?管家一甩马鞭转身催马,到底怎么回事啊。 穿过城门,街上依旧繁华热闹人来人往,只是晚上宵禁,白天可没有禁止大家行走,看着一个女孩子纵马疾驰而来,半点不减速度,街上人们躲避乱成一片,到处都是喊声惊叫声还有骂声。 “撞到人了!”“这谁!”“啊呀是个小姑娘!”“是陈太傅家的小姐!”“有兵有马了不起啊!”“当然了不起啊,谁敢惹他?连张监军都被陈太傅打的不敢出家门呢,啧啧——” 这些声音陈丹朱一概不理会,到了家门前跳下马就冲进去,一眼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满头白发的男人站在院中,他披上铠甲手中握刀,苍老的面容威严肃穆。 陈丹朱的眼泪顿时涌出来,大喊一声“父亲——”一头扑进他的怀里。 陈猎虎猝不及防,腿脚踉跄的向后退了一步,这个女儿从没对他这样撒娇过,因为老来得女,妻子又送了性命,对这个小女儿他虽然娇宠,但相处并不是很亲密,小女儿被养的娇滴滴,脾气也很倔强,这还是第一次抱他—— 而且还是在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跪下请罪?莫非是要靠撒娇讨饶? 陈猎虎狠着心将小姑娘从怀里抓出来:“丹朱,你可知罪!” 陈丹朱仰头看着父亲,她也跟父亲团聚了,希望这个团聚能久一点,她深吸一口气,将久别重逢的悲喜苦痛压下,只剩下如雨的眼泪:“父亲,姐夫死了。” 陈猎虎还没反应,从后边跟来的陈丹妍一声尖叫,一口气没上来向后倒去,幸亏婢女小蝶死死扶住。 陈猎虎大喊“快叫大夫!”暂时顾不得惩罚陈丹朱,一统忙乱将陈丹妍安置在房中,三个大夫并一个稳婆都在旁守着。 自从得知陈丹妍有孕,陈猎虎一口气又请了两个大夫,稳婆也现在就找了,都在家里养着一直到陈丹妍生下孩子。 “你姐姐有身孕了。”陈猎虎看着陈丹朱神情复杂道,“你说话——” 唉,要让她说话小心点?但如果李梁真死了,说话小心有什么用? 陈丹朱看着室内的大夫们:“给姐姐用安神的药,让她暂时别醒过来了。” 否则身体的真受不了。 陈丹朱看着陈丹妍,心情也有些复杂,这个孩子留着好还是不留更好呢?唉,等姐姐自己决定吧。 安置好了陈丹妍,出去打探消息的人也回来了,还带回来长山,确认了李梁的尸首就在路上。 儿子死了,女婿也死了,陈猎虎站在厅内,身形摇摇欲坠,将长刀横在身前撑住。 “陈丹朱。”他喝道,“你可知罪?” 就算他的子女只剩下这一个,私盗兵符是大罪,他绝不能徇私。 “父亲。”陈丹朱依旧没有下跪,轻声道,“先把长山拿下吧。” 陈猎虎一怔,跪在地上的长山则面色大变,就要跳起来—— “李梁背弃吴王,归顺朝廷了。”陈丹朱已经说道。 先前陈丹朱发话时,一旁的管家已经有了准备,待听到这句话,抬脚就将跳起来的长山踹倒,人如山压上去,长山发出一声痛呼,半点动弹不得。 陈猎虎将手中的刀握的咯吱响:“到底怎么回事?” 陈丹朱上前伸手:“父亲,你先坐下,再听我说。”她怕父亲承受不了接连的刺激摔倒—— 陈猎虎将长刀一顿,地面被砸抖了抖:“说!” 陈丹朱就说了:“我把李梁杀了。” 陈猎虎噗通一声跌坐在椅子上,而管家也失控咔的一声将压住的长山掐晕了,他抬起头张大嘴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站着的小姑娘,他家的二小姐?刚满十五岁的二小姐—— 陈猎虎只觉得天地都在旋转,他闭上眼,只吐出一个字“说!” 在路上的时候,陈丹朱已经想好了,李梁的事要实话实话,李梁做了这等恶事,必须让父亲和姐姐知道,只需要为自己怎么得知真相编个故事就好。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那一天下着大雨,桃花观突然来了一个姐夫的兵。”陈丹朱慢慢道,“他是从前线逃回来的,身后有姐夫的追兵,而我们家中又可能有姐夫的眼线,所以他带着伤跑到桃花山来找我,他告诉我,李梁背弃大王了——” 然后陈丹朱怎么震惊不信,决定亲自去一探究竟,回家用迷香让姐姐昏睡,果然发现姐姐偷了兵符,她就拿着去找李梁,再到了前线发现各种证据,质问,李梁阴谋破败,要杀她,幸好她有准备,用毒药迷晕杀了李梁,逃回来—— “父亲可以问陈立,陈立在左翼军亲眼见到各种异常,如果不是兵符护身,只怕回不来。”陈丹朱最后说,“而陈强,我瞒着没敢说,其实他们几个生死不明了。” 陈猎虎听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但女儿总不至于骗他吧? “给你报信的那个亲兵呢?”他问。 “跟我说完就死了。”陈丹朱幽幽,是啊,她上一世的确是死了,“我把他偷偷埋在山上了,也没敢做标记。” 陈猎虎道:“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陈丹朱垂目:“我原本是不信的,那亲兵也死了,告诉父亲和姐姐,总要查证,如果是真的会耽搁时间,如果是假的,则会搅乱军心,所以我才决定拿着姐夫要的兵符去试探,没想到是真的。” 陈猎虎的身子微微发抖,他还是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啊,李梁会叛变?那是他选的女婿,手把手全心全意教授扶持起来的女婿啊! “老爷。”管家在一旁提醒,“真的假的,问一问长山就知道了。” 陈猎虎回过神,是啊,长山是李梁的亲随,李梁叛变要做很多事,瞒不过身边的人,也需要身边的人替他做事—— “拖下去!”他伸手一指,“用刑!” 管家拖着长山下去了,厅内恢复了安静,陈猎虎看着站在面前的小女儿,忽的站起来,拉住她:“你适才说为了给李梁下毒,你自己也中毒了,快去让大夫看看。” 陈丹朱的眼泪跌落,挣开陈猎虎的手,在他面前跪下来:“父亲,女儿错了。” 陈猎虎叹气伸手拉她:“查清楚了再说吧,先起来。” 陈丹朱没有起身,反而叩头,泪水打湿了衣袖,她不是在为先前的事,她是在为接下来要做的事认错认罪啊。 第十三章 心意 陈猎虎并不知道小女儿的眼泪为何流不止,看着俯身哭泣的女儿,他的心都碎了。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对于十五岁的女儿来说,心里承受多大的痛苦啊,唉,现在他已经基本相信是真的了。 陈猎虎把陈丹朱拉起来,请了大夫来给她看中毒的问题,隔日李梁的尸首也被接到了,长林被押回来,和长山一起几番拷问就承认了。 李梁的确被朝廷说客说服了,让陈丹妍偷兵符就是为了其不意攻入吴都。 他们最后哭诉“老大人,我们公子也没办法啊,那是皇帝圣旨啊,说吴王派了刺客刺杀皇帝,周王齐王已经指认了,是吴王干的,这是谋逆,我们只能听命啊。” 陈猎虎听了一巴掌拍断桌角:“皇帝的圣旨根本不可信!” 这个皇帝违背高祖皇帝,听信周青那狗官妖言,意图夺回诸侯王封地,使出了各种手段,先在诸侯王之间挑拨,又在诸侯王父子兄弟之间挑拨,杀人诛心。 当年对付燕鲁两国,这个皇帝哭哭滴滴给了一个圣旨,说是燕鲁谋逆派了刺客来杀他——现在竟然又这样来对待吴国。 陈丹朱在一旁默然不语,长山长林没有说实话,李梁并不是刚被朝廷说服的,他们更半点没有透露李梁那个郡主妻子。 她也没有挑明说破,李梁已经死了,长山长林握在手心跳不出去,现在最要紧的是解决生死攸关的大事。 “或许是姐夫见了朝廷兵马强大,势不可挡,所以没了信心斗志。”她轻声说道,“我这一路出去发现,外边流民遍地,与国都简直是两个天地,我们军营兵马纷乱离心,内斗不止,跟对岸的朝廷大军相比——” 陈猎虎再次一拍桌子,喝道:“闭嘴!” 陈丹朱垂头不说话了。 “且不说你这话是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就算你说的是事实。”陈猎虎面色沉沉又决然,“我们吴地的将士也绝不会畏惧不战,只剩下一人,战死也不会逃退,皇帝不义,污蔑吴王忤逆,他才是忤逆高祖,不义之战,我吴国何惧!” 他当然知道为什么李梁为什么会被说服,不是什么皇帝诏书,是天子权势诱人,追随天子总比追随诸侯王要前程远大。 不说李梁,国中动了心思的官员也不少,所以朝堂乱哄哄,大王至今不下令去攻打朝廷大军,一次次的战机在错失—— 他皱眉看陈丹朱。 “阿朱,你是我陈猎虎的女儿,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陈丹朱低声道:“女儿没有畏惧,只是亲眼看到事实,觉得大王太过于自大轻敌了。” 陈猎虎沉默一刻。 “朝廷出兵突然,大王只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道,拍了拍残破的桌子,“现各路军报汇集而来,大王知道时局,国都已经实行了宵禁,王庭也在商议安置灾民了。” 他看了眼陈丹朱。 “你不用担心,我方开局不利,但只要上下一心,朝廷就算势大,也不能将我吴国随意践踏。” 说起战事,其他人都会说不用担心,因为有长江天险,无足为惧,但父亲没有这样说,显然他心里很清楚,天险根本拦不住兵马,陈丹朱心里又酸又痛,就算如此,父亲也从未想过怪罪吴王不听他的建议,只会认为是自己失职。 就算被吴王冤杀也心甘情愿,就算被吴王灭族也只认为是自己的错。 那明明是吴王自己的错啊,是吴王不听不信父亲,是吴王畏惧怯战,还有那些佞臣只想着趁机将父亲赶出王庭—— 李梁欺他们,吴王欺他们,陈氏腹背受敌,是吴国的罪人,也是朝廷的罪人,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活着是罪人,死了也是罪人。 陈丹朱看着父亲满头的白发,想躺在床上不知道怎么面对噩耗的姐姐,已经死了的哥哥,再想将来被吴王灭门的亲人——她好恨,好不甘心! “老爷老爷。”管家急急忙忙的跑进来,“大王来宣令了!来了好多卫军,让老爷交出兵符!还要把老爷下大狱!” 陈丹朱一惊:“怎么回事?”难道这件事也提前了?她可没有带着大军杀回国都啊。 陈猎虎站起来,拖着残腿一瘸一拐的向外走去:“我去看看。” 陈丹朱忙跟上,并不搀扶,陈猎虎宁愿被嘲笑残废,也绝不要人搀扶而行。 大门外已经被卫军围着,另有一个太监手拿诏令冷着脸,看到一瘸一拐走来的陈猎虎,立刻尖声喝道:“陈猎虎你可知罪!” 陈猎虎走过来,慢慢的跪下:“老臣不知。” 太监冷笑:“太傅大人,此时正是国难,大王信任你,将国都重防交给你,你呢,竟然让小儿拿着兵符私自到军营混闹!如果不是军中急报,你是不是还要瞒着大王!你眼里可有大王!” 陈丹朱在后咬了咬牙,这么快就被告了,军中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要父亲丢官去职陈家倒下呢。 陈猎虎道:“此事有内情,请公公容禀——” 太监打断他:“还是诬陷张监军害死你儿吧?所以让你女儿拿着兵符到军营大闹,太傅大人,张监军已经被你赶回来了,现在李梁死了,你又要诬陷谁?你不用禀了,文大人已经派监察去军营查问了,太傅大人还是安心去大牢等候结果吧。” 诬陷两字让陈猎虎跪地的身形微微发抖,他抬起头,双眼发红看着太监:“我陈猎虎一儿一婿都死在军营了,在大王口中,就只有诬陷两字吗?” 跪地的残废的男人苍老,气势依旧如猛虎,太监被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还好身后的卫军让他稳定心神。 他颤声喝道:“陈猎虎,你是在怪罪大王吗!” 陈猎虎摇头:“老臣不敢,老臣要见大王。” 他说着要起身,无奈残腿不便,看上去有些狼狈,太监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这个老不死的,又要扰了大王的好心情。 都因为他危言耸听,让大王不能安神,在望仙楼里都无心看歌舞。 他尖声道:“此事已经交由文舍人处置,大王不见——” 陈丹朱从后冲出来,将陈猎虎搀扶起来,也尖声打断了太监:“文舍人只是一个舍人,我父亲是太傅,可以代大王面见天子的重臣,要处置也只能有大王处置,让文舍人处置,这吴国是谁的吴国!” 太监被吓了一跳,旋即恼羞:“大胆,王令面前,你这小儿——” 陈猎虎站直身子将陈丹朱按住,沉声道:“公公,我有军情要事密报,请公公通传,待我见过大王,将事情说清楚,我自会领罪。” 不待那太监反对,他拿起放在一旁的长刀一顿,地面震动。 “在面见大王之前,恕臣不能听命!” 伴着他的长刀一顿,陈家四周涌来护卫,围住了太监和卫军。 太监面色发白,缩在卫军中颤声喊:“陈猎虎,你要造反吗?” 陈猎虎对这种指责浑不在意,吴地谁都有可能造反,他陈猎虎绝对不会,这话就是到吴王跟前喊,吴王也不会在意。 他俯身一礼:“请公公通传,陈猎虎在宫门外等候召见。” 他说罢迈步,随着他迈步,陈家的护卫们也齐齐迈步,这些护卫都是军中退下来,也是陈猎虎的私兵,卫军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太监又恨又怕,关键是陈猎虎的确地位超然,如果他把自己杀了,自己也就是白死了—— “你,你大胆。”太监喊道,扔下一句,“你等着。” 转身急急的跑出去,卫军们见他跑了,便忙跟着跑了。 陈猎虎没有停下来,慢慢的向外走,吩咐管家备马。 管家早已经牵了马来,陈丹朱也喊给她备马“我跟父亲一起去。” 陈猎虎皱眉:“你不要去。” 陈丹朱道:“父亲,拿着兵符去军营的是我,我应该去说清楚。” 陈猎虎摇头:“不用,这件事我跟大王说就可以了。” 陈丹朱拉着他不肯放手:“父亲,我不是去认罪的,我亲自去的军营,姐夫的事也是我亲手做的,所有事我知道的最清楚,让我来跟大王说更好。” 陈猎虎迟疑一下,也好,对管家点点头,管家忙让人给陈丹朱牵马,父女二人走出了家门,门前围了很多人指指点点。 先前的太监卫军呼啦啦来引来很多人围观,又见卫军太监慌张跑了,陈家涌出的护卫气势汹汹,大家都吓了一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议论纷纷。 “无事无事。”管家带着人驱散民众,“大王召太傅入宫。” 陈猎虎在护卫的协助下坐在马上,陈丹朱待父亲坐稳之后才上马,看向宫城的方向握紧了缰绳。 凭什么他们一家忠义却被吴王杀死,而有人谗言祸害吴王却活的风生水起。 这个文舍人自诩忠心煽风点火阻拦军情,打压父亲,当李梁带着兵马打进来时,他却第一个跑了,还哄骗国都外奔来的援兵,说朝廷打进来了,大王伏诛,大家投降吧,明明那个时候吴王还没死呢—— 吴地亡了吴王死了,他可没有丝毫愧意更没有以死报吴王,摇身一变成了当大夏的文臣功臣,得高官厚禄逍遥自在。 死她不畏惧,但因为这样的王这样的臣而死,太不值了。 她杀李梁抢了他投靠朝廷的事,干脆把吴臣们进谗言祸吴王的事也抢了吧。 第十四章 大王 陈家父女在护卫的簇拥下向宫城慢慢走去,陈猎虎是故意走慢,好给太监回去禀告的时间。 他虽然抗旨不去大牢,但并不会真的去闯宫门,吴王再荒唐,也是他的王上啊。 太监用最快的速度进了宫城,跌跌撞撞哭哭啼啼来见吴王:“大王,陈猎虎造反了。” 吴王面白微胖,身在吴国出生即为王太子,自小奢侈骄横,又因为在继承王位前受到兄弟戕害,性情敏感多疑。 他正躺在美人的膝头养神,被太监跌撞慌张吓的坐起来,听到陈猎虎的名字又冷静下来。 这个老东西仗着吴国元老身份,对他指手画脚,不过造反还不至于。 他问太监:“太傅没给你好脸色,是不是又抗王令了?” 太监嘤嘤婴哭讲经过添油加醋讲了,伸手指着外边:“他还带着兵马来威胁大王了!大王快调兵马来吧!” 吴王想到要面对陈猎虎,伸手按着头:“又要听他唠叨个没完。” 这边张美人嘤嘤的哭起来:“都是臣妾连累大王。” 美人一哭吴王真是太心疼了,忙安慰:“这不是你和你父亲的错啊,谁让太傅非要让他的儿子去打仗,现在死了,倒成了孤对不起他们。” 此时守卫报陈猎虎在宫门外求见,太监忙向前爬了几步喊大王:“快召集禁军抓他。” “他的祖父是跟着吴地一起册封的,当年孤受伤又是他镇着诸王不敢乱动。”吴王又烦又气,“他为老不尊,孤不能不给他面子。” 这老东西命还很硬,一直不死,他还得供着。 陈猎虎无非又是说形势多危急,要怎么调兵怎么遣将,真是的,吴地有几十万兵马,又有长江,有什么好怕的,更何况还有周王齐王一同作战,让他们先打,消耗了朝廷,他坐收渔翁之利不更好? 就如文舍人说的,这些武将都喜欢打仗,唯恐没有立功的机会,一点小事都能喊破天。 你看陈猎虎这个老家伙,趁着这机会先送儿子又送女婿,自己也要去上战场,他现在闹着要这样打那样防,等以后就又要闹着要各种功赏呢。 吴王不想听唠叨,让太监去传文舍人等大臣一同来,到时候陈猎虎跟他们争执吵闹,他就能轻松点。 太监忙去传令了,吴王跟美人依依惜别,张美人不舍牵着他的衣袖:“那午后的赋诗宴大王还能来吗?他们做的诗词可都不如大王,大王不来,赋诗宴就没意思了。” 吴王应诺:“当然要来,昨晚梦中得一好词,孤到时候写来。” 张美人这才松开手,倚栏目送吴王离去。 陈猎虎在宫城外等了很久,宫门才打开,换了一个太监在禁军的护送下拉着脸请陈猎虎进去,进宫就不能骑马了,陈猎虎一瘸一拐的自己走,陈丹朱在一旁紧紧跟随。 太监看到陈丹朱跟着本想说大王只召见陈猎虎一人,但想了想不惹麻烦了,让陈猎虎惹怒王上去吧。 陈丹朱这不是第一次进宫城,这一任的吴王喜欢歌舞,宫中常常举办宴乐,太傅家女眷是国都贵女,虽然没有母亲,她能跟着姐姐赴宴。 吴宫真美啊,景美人也美,妃嫔们能歌善舞,文臣能赋诗作词,宴席上做了无数美妙的诗词,吴国灭亡后,她在桃花山还能听到游玩的文人们吟诵当年吴王城中流传出来的诗词歌赋。 此时正是宫中最美的时候,进入禁宫前有一条长长的路,路边都是垂柳,在风中摇曳生姿。 陈丹朱当然没有半点兴趣赏景,低着头跟着父亲来到大殿,大殿里已经有好几位大臣在,见陈猎虎带着陈丹朱进来,便有人冷笑:“陈家的小姐不仅能大闹军营,还能随意出入宫廷了,太傅大人是不是要给女儿请个官职啊?” 陈猎虎一瘸一拐迈出大殿,站稳竖眉冷冷:“文忠,我陈猎虎做事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你别把你当回事,你的官职,给我女儿做也照样做的好。” 陈猎虎招人恨啊,霸道,莽夫,目中无人,偏偏谁也奈何不了他!中书舍人文忠气的瞪眼:“陈猎虎,你大胆,你这是蔑视王上——大王啊。”他对吴王跪下痛声,“臣请治太傅狂妄之罪。” 吴王心想狂妄算什么罪啊,真是蠢,你们就不能找点大的罪名?陈猎虎祖上有高祖敕封的太傅世袭官爵,他这个当大王的也轻易不能处罚他。 陈猎虎也跪下来:“大王,臣有事奏,臣的女婿,大将军李梁死了。” 吴王已经听到消息了,心里有点幸灾乐祸,该,谁让你要霸占兵权,派了儿子又派女婿,现在好了,儿子女婿都死了,嗯,那接下来等陈猎虎死了,陈氏就终于能从眼前消失了,想到耳边再没有了聒噪,吴王差点笑出声,忙收住,叹气道:“太傅节哀。” 站在殿内的另一个大臣阴阳怪气啊呀一声:“太傅大人,你女婿死的时候我可不在军中,这次不能说是我害的了吧?” 陈丹朱跪在陈猎虎身后看向这人,此人容貌儒雅,但一双眉眼满是骄横,他就是美人的父亲张监军——哥哥丹阳的死与李梁有关,但这个张监军也是故意要害陈丹阳,就算没有李梁,陈丹阳也是要战死在围困中。 吴国亡了,张监军也没有死,因为他的女儿,张美人被李梁送给了皇帝,美人在皇帝眼里跟珍宝宫殿一样是无害的,可以笑纳的—— 女儿当了皇帝的妃子,比当大王的妃嫔要更厉害,张监军父凭女贵,张家鸡犬升天。 只有陈氏死去,背负着罪名,合族连坟墓都没有,姐姐和父亲的尸骨还是一些旧部趁人不备偷来给她,她在桃花山堆了两个小坟头。 陈丹朱咬着牙,张监军察觉到视线看过来,很生气,这个小丫头,年纪不大,小眼神比她爹还狂。 陈猎虎对张监军的挑衅没有动怒,神情平静道:“李梁,是我杀的。” 这个倒是不知道,张监军文忠等人都愣住了,吴王也猛地坐直身子。 什么? “太傅——”吴王惊问。 竟然是这样可怕的人?这样狠心的臣子可不能留在身边! 陈猎虎看着吴王:“李梁归顺了朝廷,我命女儿拿着兵符前去把他杀了。” 李梁背弃吴王了,天啊,陈猎虎的女儿去杀人,大家的视线在陈猎虎和陈丹朱的身上来回转——陈猎虎,你自诩忠烈,竟然家里人最先背叛了大王,陈猎虎的女儿,这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竟然敢杀人了?杀的还是自己的亲姐夫?可怕——这个消息让大家一时间思绪纷乱,不知道该先喜先骂还是先惊先怕。 吴王喊道:“这怎么回事?李将军怎么会背弃孤!” 这还没开始跟朝廷大军正式开战呢就投降了?这些武将不仅喜欢夸大事实,还胆小如鼠? 陈猎虎道:“军中有朝廷说客潜入,贿赂诱惑李梁,我安插在李梁身边的亲兵及时察觉来报,为了不打草惊蛇让小女带兵符奔去,趁李梁不备铲除,然后宣称李梁是被军中争权所害,以免惊动奸细乱军心。” 总之李梁背弃吴王是真的了,在座的张监军文忠顿时兴奋起来,其他的都不在意,陈猎虎,你也有今天! “太傅的女婿竟然能背弃大王。”张监军阴阳怪气道,“真是出人意料,太傅能大义灭亲也令人佩服,只是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女婿能这样,不知道,丹阳少爷的死是不是也是这样啊?” 陈猎虎大怒:“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惦记着诋毁我,朝廷奸细已经潜入军中,且能贿赂大将,我吴地的存亡到了危急时刻——” 张监军亦是不示弱,他才不怕这个瘸子呢,日暮西山,儿子女婿也都死了。 “危急时刻?怎么被贿赂收买的都是你的子女?陈猎虎,吴地危急是因为有你们一家!” 开始了,吴王往后靠去,想着一会儿用什么理由离开呢?但不待他想办法,有人打断了殿内的争吵。 “还有要事禀告,都不要吵了。”这是一个俏丽的女声,尖细明亮,盖过了殿内吵闹不动听的老男人声。 殿内安静下来,看着一旁的少女。 陈丹朱接着道:“姐夫是我杀的,具体的经过,军中的情况我最了解,我探到的事,关系吴地存亡!” 文忠心里讥嘲,再事关吴地存亡,也与你们这个出了叛贼的陈家无关了,他冷冷道:“那还不快讲来?” 陈丹朱看向吴王:“大王,这些事,臣女只向您一人说。” 什么?文忠恼怒,不待指责,陈丹朱已经眼泪扑扑落哭起来,看着吴王喊“大王——” 吴王是个心软的人,见不得美人落泪,虽然这个美人还小—— “好好。”他立刻应允了,原本就不想听这些男人们吵闹,这也是自己离开的好机会,便起身向侧殿走去,“陈二小姐随孤来吧。” 陈丹朱应声是,利索的起身就跟上去,陈猎虎都没反应过来,这件事他也不知道啊,丹朱可没跟他说,但现在阻止也来不及,只能看着女儿碎步轻盈的跟着吴王转向侧殿—— 张监军冷笑一声:“太傅好福气啊,没了儿子女婿,还有小女儿,貌美如花啊。” 这是要送女儿入宫媚惑吴王,以保住陈家权势,这种把戏真是无耻。 张监军眼神变幻,陈猎虎看到了也懒得理会,他心里也有些不安,他的女儿不是那种人,但——谁知道呢,自从女儿说杀了李梁后,他有点看不透这个小女儿了。 唉,希望她不要做傻事。 陈氏可不需要她靠美色来保家门。 这边殿内的男人们心思乱转,吴王带着陈丹朱来到侧殿,打个哈欠问:“有什么话,你说吧。” 陈丹朱跪下道:“大王,军中情况很危急,已经有很多朝廷说客潜入了。” 吴王不以为意,百年来,诸侯王与朝廷从臣到平起平坐,到后来蔑视——朝廷的皇帝守着十几个郡县,十几万兵马,真是太弱小了。 吴国比起其他的诸侯国更有优势,有长江相护,从无兵马能侵扰。 说客又怎样,谁还没有说客,他的说客探子也去了朝廷所在呢,还有周王,齐王—— 说客只是说客,进不了王宫,近不了他的身—— “知道了。”他道,“孤会立刻派人去查抓奸细,把那些被贿赂引诱的将官都抓起来杀掉以儆效尤——二小姐,还有什么?” 陈丹朱便站起身向他走近一步,低声道:“大王,陛下让我问大王一句话。” 吴王一怔,旋即大惊,啊—— 第十五章 说客 吴王对皇帝并不在意。 他刚接过王位的时候,停云寺的高僧告诉他,吴地才是真正的龙气之地。 就是说吴王将会当上天子——这是天命。 果然皇帝越来越倒行逆施,逼得诸侯王们不得不讨伐问罪清君侧。 所以他不用做太多,等其他诸侯王杀了皇帝,他就出来杀掉那谋反的诸侯王,然后—— 朝廷才多少兵马啊,一个诸侯国都比不上——他才不怕皇帝,皇帝有本事飞过来啊。 皇帝能飞过长江,再飞过吴地几十万兵马,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吗? 但现在怎么回事?这个女子!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只要一伸手就能掐住他的脖子——吴王大叫向后退。 陈丹朱伸手将他的胳膊抱住,嘤的一声哭啼:“大王——不要啊——” 门外听到大王大叫探头来看的内侍,看到这一幕又忙把头缩回去,还贴心的将门带上——大王爱美人,最近身边有些日子没添新人了。 更何况这个是陈太傅的二女儿,与大王有前缘啊。 前缘就是太傅家的大女儿。 陈丹妍是国都有名的美人,当年大王让太傅把陈小姐送进宫来,太傅这老东西转头就把女儿嫁给一个军中小兵了,大王差点被气死。 后来在宫宴上见到陈大小姐,大王想了点心思动手脚,结果被陈大小姐甩了脸,再也不赴宫宴,大王当时就想着抄了太傅家——还好张大人将自己的女儿献上来,此女比陈大小姐还要美一些,大王才压下这件事。 但美人再美也会看腻,陈家二小姐长大了—— 十五岁的小姑娘娇滴滴。 娇滴滴的小姑娘手里握着簪子贴在吴王的脖子上,娇声道:“大王,你别——喊。” 吴王虽然是个男子,但养尊处优饮酒作乐体虚,此时又慌乱,竟然没甩开,只能被这小女子挟持:“你,你敢弑君!” 陈丹朱仰头看着吴王,吴王今年其实不过四十多,但样子比实际年龄老十岁—— 她小时候只见过吴王几次,而且都是离的远远的,姐姐不带着她往靠前的位置坐,虽然她们有这个资格。 她看吴王最清楚的时候,是在宫城前,李梁拎着的头颅—— 她的视线落在自己握着的簪子上,弑君?她当然想,从看到父亲的尸首,看到家宅被烧毁,亲人死绝那一刻—— 只可惜那时候吴王已经死了,她倒是想鞭尸,但她自己也被关起来,没有那个机会。 陈家三代忠心,对吴王一腔热血,听到兵符被李梁拿着回京,吴王问都不问,直接就把前来求见的父亲在宫门前砍了。 他怎么不能想一想,想一想父亲的腿是为谁残的?想一想陈丹阳死在哪里?——呵,哥哥陈丹阳虽然是被李梁射死的,但是张监军给了机会,张监军故意让哥哥陷入重围,不救援也是真的,陛下查也不查,只听美人一哭,就让父亲不要闹。 哥哥的死,就换了一个闹字? 陈丹朱握着簪子的手发抖,压不住心里的戾气,她这戾气压了十年了。 吴王如果当初不杀父亲,父亲绝对能守住国都,后来有吴王的余众跑来道观骂她——他们见不到李梁,就只能来找她,李梁将她故意放在桃花观,就是能让人人随时能见她骂她羞辱她发泄怨怒,还能方便他查找吴王余孽——说都是因为李梁,因为他们一家,吴国才破的,呵,她要说,分明是因为吴王,吴王他自己,自寻死路! 李梁是她的仇人,吴王也是,她已经杀了李梁,吴王也休想好过! 陈丹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戾气:“大王,我不是,我也不敢。” 吴王感受着脖子上簪子,要大喊,那簪子便向前递,他的声音便打着弯压低了:“那你这是做什么?” 陈丹朱道:“我要说的事关紧要,怕大王叫别人进来打断。” 吴王颤声:“你快说吧。”心里惶惶又恨恨,什么李梁叛变了,明明是太傅一家都叛变了!后悔,早就该把陈氏一家都砍了!嗯,十年前就应该,不肯送女进宫,就已经存了异心了! 陈丹朱看吴王的眼神,再次想把吴王现在立刻杀了——唉,但那样自己肯定会被父亲杀了,父亲会扶持吴王的儿子,誓死守吴地,到时候,河堤还是会被挖开,死的人就太多了。 吴王以及他的佞臣们都可以死,但吴国的民众兵将都不值得死! 她倚在吴王怀里轻声:“大王,陛下问大王是想当天子吗?” 吴王感受着脖子里的簪子,说真话会被杀了,他道:“孤才不想当天子,孤是天子封的王侯,怎能当天子。” 陈丹朱又问:“那大王为什么派刺客行刺陛下?杀了周青还不满意,还要刺杀陛下——” 吴王道:“胡说八道,周青这贼自己作恶多端,仇人众多,死了竟然还栽赃陷害,孤才没有派过刺客。” 陈丹朱皱眉:“那大王为什么列兵对陛下?” 吴王大喊:“明明是陛下来打孤!” 陈丹朱也大声喊大王将吴王的声音压下去,道:“因为陛下来质问刺客的事,而大王你不见啊。” 吴王气道:“孤又不傻,他们进来就杀了孤。” 燕王鲁王怎么死的?他最清楚不过,吴国也派兵马过去了,拿着皇帝给的说查问刺客谋反之事的圣旨,直接攻破了城池杀人,谁会问?——要分家产,主人不死怎么分? 陈丹朱道:“陛下说不会,只要大王给陛下解释清楚,陛下就会退兵。” 哄骗小孩子呢,吴王哼了声:“孤很清楚陛下是什么人——”那个十五岁登基的小儿有着非人的狠心肠。 当初他为吴国王太子,周青还没有搞出什么分封诸侯王给王子们的时候,王弟就突然在父王下葬的时候,拿刀捅他,他差点被杀死,事后查乱党发现王弟作乱跟朝廷有关系,就是皇帝这贼鼓动的! 陈丹朱道:“陛下说只要大王与朝廷和好,再一同除掉周王齐王,朝廷掌管的地方就足够大了,陛下就不用推行分封制了——” 所以其实皇帝是来贿赂他?吴王愣了下,要联手干掉周王齐王? 那到时候只剩下他一个诸侯王,皇帝要对付他岂不是更容易?吴王念头转过,他也不傻! “大王,皇帝为什么要收回封地啊,是为了给皇子们封地,还是要封王,就剩你一个诸侯王,皇帝杀了你,那以后谁还敢当诸侯王啊?”陈丹朱说道,“当诸侯王是死路一条,皇帝不在意你们,怎么也得在意自己亲儿子们的心思吧?难道他想跟亲儿子们离心啊?” 听起来,似乎—— 陈丹朱又哭起来。 “大王——”她贴在他胸前梨花带雨,“臣女不想看大王陷入征战啊,好好的干吗打来打去啊,大王太辛苦了——” 美人在怀娇滴滴真是令人浑身酥软,如果没有脖子里抵着的簪子就好。 “大王,你不知道,朝廷在吴国外并不是二十多万。”陈丹朱抬头泪眼看着吴王,“有五十多万啊,不止在北线,从南到北都围住了,臣女真是吓死了——” 这个他还真不知道,陈太傅怎么没说过?——陈太傅只说过朝廷有三十万兵马,他都不耐烦听,觉得是夸大。 现在听来,更夸大。 吴王被吓了一跳:“朝廷什么时候有这么多兵马?” 打燕王鲁王的时候,朝廷不是不到二十万——朝廷才十几个郡县,税赋都不够皇帝养一家子人,那么穷,不像他们吴地富饶,哪来的钱养五十万兵? 正因为皇帝不想过这种苦日子了,才会拼了命养兵,把诸侯王的封地收回来,再说都过去二十年了,她幽幽道:“因为穷,才有那么多兵。” 穷无路,只有靠着征战得功劳,来得荣华富贵。 吴地太富饶了,反而安逸的没了杀气。 要是真有这么多兵马,那这次——吴王心慌意乱,喃喃道:“这还怎么打?那么多兵马,孤还怎么打?” 陈丹朱抬起头:“大王,皇帝使者已经到了国都,大王可愿意一见?” 第十六章 引见 陈猎虎在殿内正想着闯进后殿去,吴王会生气,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反正吴王生他的气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想到当年吴王对陈丹妍的觊觎,他实在坐不住,正当要起身的时候,陈丹朱回来了,吴王没有来。 送陈丹朱回来的太监笑吟吟道:“大王听陈小姐说完,有些累了,先回去歇息。” 累了?哪种累?张监军一脸恼怒的审视陈丹朱,陈丹朱衣衫发鬓些许凌乱,这也没什么,从她进王宫的时候就如此——是从军营回来的,还没来得及换衣服,至于面容,陈丹朱低着头,一副娇娇怯怯的样子,看不到什么表情。 装什么娇怯,如果是以前张监军不以为意,现在知道这小姑娘杀了自己姐夫,他才不信她真娇怯呢。 到底跟大王说了什么?不问清楚他可不会走,不待他问,陈猎虎已经先问了:“公公,老臣的事——” 太监含笑道:“太傅大人,二小姐把事情说清楚了,大王知道错怪你了,李梁的事大人处置的好,接下来怎么做,大人自己做主便是。” 陈猎虎看了眼陈丹朱,还是不肯走,问:“如今军情紧急,大王可下令开战?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分兵截断江路——” 吴王听这个就头疼,太监更头疼,啊呀两声:“老大人,大王已经有了主意了,还要再想一想,老大人先回去吧,先处置李梁这件事。” 说完转身就走了。 陈猎虎在后道:“李梁的事有什么处置的,老臣将他悬尸示众——” 太监已经走的看不见了,余下的话陈猎虎也不用说了。 张监军想着要从女儿那里打听消息,没有理会陈猎虎,文忠在一旁冷冷道:“不妥吧,让民众知道陈太傅的女婿都背弃吴王了,会乱了心神吧。” 陈猎虎面色沉沉:“让民众知道就算是我陈太傅的女婿敢背弃大王也是死路一条,这才会稳军心民心。”他的视线盯着文忠张监军等人,“震慑那些心思异动的宵小!” 文忠面色铁青,嘲讽一声:“只有太傅是忠心。”说罢拂袖离去。 其他人也都跟着散去了,殿内转眼只剩下陈猎虎,他转过身,看到陈丹朱在一旁看着他。 “怎么了?”他忙问,看女儿的神情怪异,想到不好的事,心里便腾腾冒火,“大王他——” 陈丹朱想的是父亲骂张监军等人是心思异动的宵小,其实她也算是吧,唉,见陈猎虎关切询问,忙低下头要避开,但想着这样的关爱只怕以后不会有了,她又抬起头,对父亲委屈的扁扁嘴:“大王他没有怎么我,我说完姐夫的事,就是有点害怕,大王会厌恶我们吧。” 陈猎虎松口气:“别怕,大王厌恶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说着笑了,觉得这是个不错的笑话。 陈丹朱没有笑,眼泪滴落。 陈猎虎啊呀一声,大手慌乱的给她擦泪:“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大王不喜我行事,但知道我是忠心的,不会有事的,只要守住了吴地,我们家这事就过去了。” 吴地守不住,这事也过不去了,陈丹朱让父亲把她的眼泪擦去,点点头扶住陈猎虎的胳膊:“有父亲在,我不怕,我们回家去吧,姐姐还在家呢。” 陈猎虎不喜人搀扶,但看着女儿娇嫩的脸,长长的睫毛上还有泪珠颤颤——女儿是与他亲近呢,他便任凭陈丹朱搀扶,道声好,想到大女儿,再想到精心培养的女婿,再想到死了的儿子,心里沉甸甸满口苦涩,他陈猎虎这辈子快到头了,苦难也要到头了吧? “父亲。”陈丹朱不敢看父亲的脸,看着外边,轻声道,“下雨了。” 陈猎虎回过神看殿外,淅淅沥沥的雨从阴沉的空中洒下来,光洁的宫路上如花雕斑斓,他拍拍陈丹朱的手:“我们快回家吧。” 两人回到家里,雨已经下的很大了,陈猎虎先去看了陈丹妍,听大夫们说孩子没事,在陈丹妍床边默默坐了一刻,便召集兵马冒雨出去了。 陈丹朱在廊下目送穿着铠甲握着刀离去的陈猎虎,知道他是去城门等李梁的尸首,等尸首到了,亲自悬挂城门示众。 她望着哗哗的大雨呆呆一刻,眼角的余光看到有人从一旁慌张闪过—— “阿甜。”她喊道。 已经躲在墙角的阿甜怯怯的站出来,噗通跪下连声道:“奴婢是给大小姐这边熬药的,不是故意故意撞到二小姐您。”她将头埋在胸口不抬起来。 管家说,二小姐不想看到她——阿甜咬着下唇眼泪忍不住,哭声一定不能发出来。 陈丹朱叹口气,将她拉起来。 “阿甜,我是为了方便行事,不能带你,又怕你走漏了风声,才对管家那样说,我没有厌你,吓到你了。”她再郑重道,“对不起。” 二小姐什么时候给人道过歉啊,阿甜吓的眼泪不流了,突然也不知道说什么,结结巴巴道:“二小姐,以后再有事,让阿甜帮你吧。” 陈丹朱看着她的脸,当初被免死送到桃花观,桃花观里幸存的下人都被遣散,没有太傅了也没有陈家二小姐,也没有婢女仆妇成群,阿甜不肯走,跪下来求,说没有仆妇婢女,那她就在桃花观里出家—— 就这样,静心陪着她十年,也必然陪着她死了。 陈丹朱点点头:“好。” 阿甜便破涕为笑。 “熬药的事交代给别人。”陈丹朱道,“我要沐浴更衣。” 阿甜高兴的应声是。 陈丹朱简单的洗了洗换了衣裳,举着伞来找管家:“跟着我回来的那些人关在哪里?” 长山被打晕拖下去的同时,跟随陈丹朱进来的十几个人也被关起来了——默认是李梁的兵马。 陈宅大门一关,这是十几人就飞不出去,他们也没有反抗。 管家带着陈丹朱来到后院一间屋子:“都在这里,卸了兵器铠甲绑着。” 陈丹朱对他道:“我要问他们一些话,你先忙去吧。” 二小姐竟然是不让他听吗?管家愣了下:“二小姐,他们是凶兵。”万一发了疯,伤了二小姐,或者以二小姐做威胁—— 陈丹朱道:“没事,他们不敢伤我。”说罢便推门进去了。 管家要跟上,被举着伞的阿甜拦住:“管家爷爷,我们小姐都不怕,您怕什么呀。” 管家无奈摇头,好,他失礼了,二小姐现在可是很有主意的人了,想到二小姐那晚雨夜回来的场景,他还有些如同做梦,他以为小姑娘娇脾气乱闹,谁想是揣着杀人的心思—— 陈丹朱将门随手关上,这室内原本是放兵器的,此时木架上兵器都没了,换成绑着的一溜人,看到她进来,这些人神情平静,没有畏惧也没有愤怒。 “二小姐。”王大夫还笑着打招呼,“你忙完了?” 陈丹朱问:“王大夫就不害怕吗?” 王大夫笑道:“有什么害怕的?不过一死罢。” 死有时候是很可怕,但有时候的确不算什么,陈丹朱想自己上一世决意死的时候只有开心。 “王大夫不怕就好。”她道,“我适才见大王,替将军许诺了一件事。” 王大夫问:“什么事?” 陈丹朱道:“吴王愿让朝廷进来查刺客之事,朝廷的兵马就退去,不知道将军能不能做这个主?” 这太突然了,尤其是现在朝廷占据上风,只要一战就能取胜——这是朝廷吃亏啊。 王大夫脸色几番变幻,想到的是见吴王,见到吴王就有更多的事可操作了,他慢慢的点头:“能。” 上一世李梁是直接砍下吴王的头,不知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皇帝的命令。 铁面将军是皇帝信任的可以托付三军的将军,但一个领兵的将军,能做主朝廷与吴王和谈? 真能还是假能,其实她都没办法,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陈丹朱道:“一会儿大王会来给我赐东西,我将这次的事写下来,你作为我的下人,随着太监进宫去呈报,你就可以跟大王相谈了。” 王大夫应声好。 陈丹朱又坦然道:“说实话,我是胁迫大王才让他同意见你的,至于大王是真要见你,还是哄骗,我也不知道,也许你进去就被杀了。” 王大夫笑了:“请二小姐给我准备一身体面的衣服就好。” 第十七章 暗谈 今年的雨格外多令人心烦,管家站在门口望着天,家事国事也格外的一件接一件烦。 王宫的太监冒雨前来,让他心惊肉跳。 “奉大王之命来见二小姐的。”太监说的话丝毫没有让管家放松。 大王为什么见二小姐?管家想到当年大小姐的事,想把这个太监打走。 陈丹朱已经带着人出来了:“我把军营所见详细写了呈给大王,我自己不去见大王。”她给管家解释,再回头对身边的人,“去吧。” 管家这才注意到二小姐身后除了阿甜,还有一个男仆,男仆低着头手里捧着一卷轴,听到陈丹朱的话,便应声是走向那太监。 太监看他一眼,向后避开两步,再转身急急上车,似乎很不高兴尖声道:“你坐另一辆车。” 太监是带着两辆车来的,管家的心思分散,这是打算让小姐进宫吗?还好小姐不肯去,绝对不能去,哪怕被斥责忤逆大王,家里有太傅呢。 管家看着那男仆上了车,禁卫护送一前一后两辆车在雨中驶去。 陈丹朱站在门前目送久久未动。 张监军也再次进宫了,畅通无阻的来到女儿张美人的宫殿,见女儿慵懒的坐在案前看宫女选新簪花。 “大王走了吗?”张监军问。 张美人不高兴的道:“大王被陈太傅叫走后,就没有回来呢。” 张监军惊讶,大王不是说累了休息,这满王宫除了来美人这里休息,还能去哪里?他还特意等了半日再来,大王是不想见张美人吗?想着殿内发生的事,那个陈家的小丫头片子—— 张美人看父亲脸色不好忙问什么事,张监军将事情讲了,张美人反而笑了:“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父亲不用担心。” “你不懂,这不是小丫头的事。”张监军深知男人心,“当年大王就对陈家大小姐有心,陈太傅那老东西给拒绝了,陈家大小姐成亲后,大王也没歇了心思,还试图——总之陈大小姐没有再进宫,现在如果陈二小姐有心的话,大王只怕会弥补遗憾。” 张美人立刻也明白了,让人去打听吴王在哪里在做什么,不多时宫女们带回来消息吴王派人去找陈二小姐,陈二小姐让人送了东西给吴王。 张美人愕然,张监军顿时怒骂:“陈太傅这老家伙真是不要脸。” 张美人到底在宫中多年,很快沉稳,笑了笑:“就算大王喜欢陈二小姐,父亲也不用担心,她在宫里,翻不起风浪。” 张监军脸色变幻:“这仗不能打了,再拖下去,只会让陈太傅那老东西重新得势。” 张美人对朝事不关心,反正与她无关,懒洋洋道:“大王也不想打嘛,是朝廷说大王派刺客谋逆,非要打的。” 刺客只不过是个借口,张监军心里明白的很,是因为皇帝要削弱诸侯王,自从高祖封诸侯,一开始是稳定了天下,但天下平稳后,诸侯王越来越强大,朝廷越来越弱,长期以往大夏皇帝就要被诸侯王取代消亡了。 有些诸侯王臣的确是想让自己的王当上皇帝,但诸侯王当皇帝也不是那么容易,至少吴王现在是当不了,或许子孙后代运气好——但这跟他张监军没关系了啊,要是打起来,他的好日子就没了。 得让大王跟朝廷和谈了,张监军心里琢磨,想着掌控的那些朝廷来的奸细,是时候跟他们谈谈,看怎么样的条件才能让朝廷同意跟吴王和谈。 太监低着头,听着身后走动的脚步声,虽然身边有两队持械禁卫,他还是心惊肉跳,他不时的回头看,见朝廷来的使者怡然自得—— 自从五国之乱后,朝廷跟诸侯王之间的来往更少了,诸侯国的官员税赋银钱都是自己做主,也用不着跟朝廷打交道,上一次见到朝廷的官员,还是那个来宣读推行推恩令的。 不过太傅当时就把这官员打出去了,其他诸侯王晚一些,两三年后才闹起来,周王还把朝廷的官员直接杀了——现在朝廷对吴列兵,吴王把朝廷的使者杀了,也不算过分吧。 这个使者在宫门前已经搜查过了,身上没有带兵器,连头上的簪子都卸了,头发用帽子勉强罩住不至于披头散发,这是大王特意叮嘱的。 他一点也不怕,还饶有兴趣的打量王宫,说“吴宫真美啊,名不虚传。” 太监不理会他,提着心吊着胆终于走到了殿门前:“好了,你进去吧。” 太监把门推开,殿内密密麻麻的禁卫便呈现在眼前,人多的把王座都挡住了,看不到王座上的吴王。 王先生整了整衣冠,一步迈进去,高声叩拜:“臣拜见吴王!” 殿门在他身后重重的关上,隔绝了里外。 陈丹朱送走王先生后就去了城门,同父亲守了一夜,因为李梁的变故,国都四个城门关闭,只有一个可以进出,但始终没有见王先生出来,也并没有见禁卫兵马将陈家围起来。 事情怎么样了?陈丹朱时而不安时而茫然时而又轻松,倚在城墙上,看着清晨满目的水气,让整个吴都如在云雾中,她已经尽力了,要是还是死的话,就死吧。 “阿朱。”陈猎虎沙哑的声音在后响起,“你不要在这里守着了,回去看着你姐姐。” 陈丹朱摇头:“姐姐有大夫们看着,我还是陪着父亲吧。” 陈丹妍和李梁情深,李梁又是陈丹朱杀的,让陈丹朱去面对姐姐,是有些不妥,陈猎虎思忖一刻,安慰道:“好,等处置好李梁的事,我们再去见姐姐,阿朱,别怕,这是我的事。” 陈丹朱知道父亲想多了,她并不是因为杀了李梁不敢见陈丹妍,但听到父亲这样的关切,还是顺从的点头,审视父亲的脸,父亲比记忆里要老了很多,一夜未眠更显憔悴。 “是。”她挽住陈猎虎的胳膊,“有父亲在就好。” 陈猎虎抚了抚小女儿的头,忽的听城门下卫兵来报:“宫中的令牌,要出城去停云寺采露水。” 陈丹朱抱着陈猎虎的手一紧,忙向下看去,见三个穿着太监服的男人骑在马上,不耐烦的催促:“快点,大王的命令竟然也不听了吗?一会儿太阳出来露水就干了。” 吴地富饶,大王从小就奢侈,吃喝用度都是各种奇怪,但如今这个时候——陈猎虎皱眉要呵斥,又叹口气,接过令牌审视一刻,确认无误摆摆手,大王的事他管不了,只能尽本分守吴地吧。 城门打开,三人骑马穿过,陈丹朱跟到另一边看,见马上一人背影熟悉,没有回头,只将手在背后摇了摇—— 这是和吴王谈好了吧?陈丹朱手扶着城墙目送,吴王这个人,连她都能吓住,更何况这个铁面将军身边的人—— 现在就看铁面将军是什么样的人了。 “阿朱?”陈猎虎问,“看什么呢?” 陈丹朱看向远处雾气中:“姐夫——李梁的尸首运到了。” 陈猎虎苍老憔悴顿消,如猛虎发出怒吼:“立杆,击鼓,宣众!” 伴着他一声令下,高大的木杆缓缓竖起,重重的战鼓声传开,敲打在国都民众的心上,清晨的安宁瞬时散去,无数民众从家中走出来询问“出什么事了?” 一队队兵卫在街上奔驰,高声喊“大将军李梁背弃大王斩首示众!” 大将军李梁民众可不陌生,陈太傅的女婿啊,背弃大王?斩首?顿时哄然无数人向城门涌来。 陈丹朱站在城墙上看着如水涌来的人群,神情复杂。 “小姐。”阿甜抬头,伸手接住几滴雨,“又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陈丹朱摇头:“我多看会儿。” 看李梁被悬尸示众吗?这有什么好看的嘛,阿甜叹口气。 ...... ...... 棠邑大营里,王先生将一卷轴拍在桌案上,发出畅怀大笑。 “将军,吴王愿意与朝廷和谈的文书一发,吴军就土崩瓦解了。”他笑道,看着桌案上一个翻开的文册,记录的是周督军的刑讯,他已经招认了李梁攻吴都的所有筹划,其中最狠的还不是杀妻,而是挖开河堤让洪水泛滥,足以杀万民杀万军—— 不得不说攻破吴都这是最快的手段,但太过惨烈,现在能不用这个还能拿下吴地,真是再好不过了。 铁面将军拿着吴王拜天子书看:“不攻自破当然最好。” 王先生抚掌起身:“那卑职这就在吴地宣扬——先破了这棠邑大营,传令我们的兵马渡江,南下吴地。” 铁面将军道:“陈二小姐是怎么和吴王说的?” 王先生愣了下,这个,重要吗? 第十八章 细想 他们列兵是为了收回吴地,吴王当然是死路一条。 陈二小姐和吴王说让朝廷的官员进来,对证以及解释刺客是别人陷害,吴王让步求和,朝廷就要退走兵马。 这些都是陈二小姐和吴王说的,朝廷可没想过。 “陛下不想这个,是在吴王不顺奉承恩令,还先来讨伐清君侧的情况下。”铁面将军看着这有吴王王印的卷轴,“大夏诸侯中,吴王是最强大的存在,陛下也没想过吴王会与朝廷和谈。” 吴地位置险要,百年富饶,无灾无战,更有兵马数十万,还有一位忠心耿耿又能征善战的陈太傅,所以太子提出要想除掉吴国,就要先除掉陈太傅的办法立刻就得到了皇帝的同意。 但现在陈太傅还在,太子的棋子却被陈二小姐给除掉了,又带来吴王说愿意与皇帝和谈让步,这不得不令人多思量一下。 “我亲自见了吴王,此人言行举止,多谈黄老之术。”王先生道,“似乎目空一切又似乎脑中空空——” “所以,我要跟陛下谈一谈。”铁面将军道,“既然吴王肯让步,不战而屈人之兵,民众免受征战之苦,对朝廷来说是幸事。” 这样是很好,但王先生还是觉得没必要。 “我们能打赢。”他意味深长,在我们两字上加重语气,“将军,打下的功劳,和谈下的功劳,那可不一样。” “你觉得,现在的吴王和燕王,鲁王,齐王,周王一样吗?”铁面将军问。 王先生摇摇头:“完全不一样,别说跟周王齐王他们不一样,跟老吴王也完全不一样。” 如果说那些诸侯王是疯子狂人,现在新一代的吴王就是个傻子。 铁面将军看了眼桌案上的卷轴:“对待疯子和傻子是不一样的,而且——” 王先生感觉铁面具后视线落在他身上,如同被针刺了一般,不由一凛。 “我打仗可不是为了功劳。”铁面将军的声音如钝刀滚过石面,“跟疯子打才有趣,跟个傻子,真无趣。”说罢将卷轴对他一抛,“给陛下上奏。” 王先生只能应声是接过卷轴,看了眼倚坐的铁面将军,苦笑,打仗不为功劳,为了有趣,这才是真疯子。 李梁的尸首悬挂在吴都,让城池的气氛终于变得紧张。 李梁这样的大将军都背弃吴王了,是不是朝廷这次真要打进来了,大家终于有了战事临头的危急。 吴王也一反常态,天天询问前线战报兵马动向,还在王宫里摆开作战图,在国都从南到北摆出数十万大军如长蛇—— 陈猎虎指出这样不行,首尾不相应,真打起来很容易被敌人截断。 “这是老臣之职。”他跪地请缨,“老臣愿上前线排兵布阵迎击朝廷这群不义之军。” 这不是他第一次请求了,屡次被拒绝,只把国都的守卫交给他。 现在他的儿子战死,女婿投敌被杀,只有老将出马了。 吴王看他一眼:“太傅有陈二小姐就够了,不用自己出马了。” 陈猎虎听的不解,又心生警惕,再次怀疑吴王是对陈丹朱生了心思,一时间不敢开口,殿内还有其他臣子捧场,纷纷向吴王请战,或者献计献策,吴王却只听,皆不纳。 陈猎虎一头雾水的回到太傅府,陈丹朱迎来询问朝堂的事。 自从陈丹朱去过军营回来后,就常问朝中军事,陈猎虎也没有隐瞒,一一给她讲,陈丹阳死了,李梁死了,陈丹妍身子不好,只有陈丹朱可以接过衣钵了。 这次陈猎虎对给陈丹朱找个女婿不热衷了,唉。 “也不知道大王在想什么。”陈猎虎道,“战机转瞬即逝,实在让人着急。” 陈丹朱知道吴王在想什么,想朝廷兵马是不是真退,什么时候退—— “父亲不用急。”她道,“又不是大王亲自去打仗,大王有这个心总归是好的。” 陈猎虎也是这样想的,神情欣慰又振奋:“上下一心,其利断金,皇帝不义之举何足惧!” 陈丹朱心里苦笑,不忍看父亲的脸,室内传来婢女小蝶惊喜的喊声:“大小姐醒了。” 陈丹朱和陈猎虎对视一眼,一时竟有些窒息,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陈猎虎道,“我陈猎虎的女儿没有什么承受不了的。” 陈丹朱点点头,和陈猎虎一起去看姐姐。 陈丹妍正从床上挣扎着起来,孱白的脸上浮现不正常的红晕,那是情绪过于激动—— 小蝶仆妇大夫们都在劝说,陈丹妍只是要起身,看到陈猎虎走进来,流泪喊父亲:“我做了一个噩梦,父亲,我听到阿梁死了,阿梁他死了吗?” 陈猎虎道:“是,他死了。” 陈丹妍发出一声痛呼,眼泪如雨—— “你不许哭!”陈猎虎喝道,“李梁是叛贼,死有余辜。” 陈丹妍的哭声顿时卡住,抬起头看着陈猎虎,不可置信,她晕倒的时候只听到说李梁死了,其他的事并没有听到。 陈猎虎三言两语将事情讲了。 “如今你要见他也容易。”他最后沉声道,伸手指着外边,“就在城门悬尸示众。” 陈丹妍听完整个人都呆了,婢女小蝶跪在床边对陈猎虎哭着叩头:“老爷缓着说,大小姐她身体不好,还有孩子。” 陈猎虎面皮抖动,咬牙:“这个孩子,不要也罢。” 小蝶跪在地上不敢再说话了。 室内一阵窒息的安静。 陈猎虎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声音颤抖:“阿妍,你好好想想吧,我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你,会想明白的。” 陈丹妍视线转动看向他:“父亲,阿梁是被阿朱杀了的吧?” 陈猎虎声音沉沉:“这是我的命令——” 陈丹妍喊声父亲:“你跟我一样,当时都不知道阿朱去干什么了,你怎能给她下命令。” 陈猎虎要说什么,陈丹朱从他背后站出来,喊声姐姐:“姐夫是我杀的,我动手的时候,父亲还不知道。”将对陈猎虎讲过的故事再讲了一遍,“所以我赶回来拿走姐姐你偷的兵符,去查看到底怎么回事,果然发现他背弃大王了。” 陈丹妍怔怔一刻,嘴唇颤抖,道:“你,你把他绑回来,回来再——” 再杀也不迟吗?陈丹朱看着她:“不行,如果我不杀他,他就杀了我了。” 陈丹妍不说话了,闭上眼流泪。 陈丹朱却不罢休,问:“姐姐是在怪罪我吗?” 陈猎虎就是怕这种事,痛声道:“阿妍,难道你不信你妹妹吗?难道你不舍李梁这个叛贼死?” 陈丹妍睁开眼,凄然一笑:“父亲,我是爱阿梁,但如果他负了我们,负了大王,我必会亲手杀了他。” 陈猎虎点头:“好,好,我知道,我的阿妍是好女儿,你不要怪你妹妹——” “我怪的不是她杀了李梁。”陈丹妍打断陈猎虎,看着陈丹朱,眼中满是痛苦,“我怪的是你瞒着我,你不告诉我,你不信我。” 陈猎虎痛心,喊:“阿妍——” 陈丹朱倒是没有被姐姐质疑的愤怒悲伤,更没有流泪,皱眉不悦:“姐姐,你听李梁的话盗了兵符,不跟我和父亲说,不也是不信父亲和我吗?那我为什么要信你,要告诉你我要做什么啊?” 陈丹妍愕然。 第十九章 进言 陈丹妍没想到陈丹朱会这样说,这个妹妹有时候不爱听她唠叨,但最多是跑开了,这样毫不客气的反驳还是第一次。 她看着陈丹朱,不知道是不是躺着的缘故,发现小姑娘快要长到跟她一般高了。 小姑娘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判断和坚持。 陈丹妍颓然躺下:“是我错在先。”不再提李梁,闭上眼默默流泪。 小蝶跪在床边握着陈丹妍的手啜泣。 陈猎虎看看大女儿又看看小女儿,不敢指责任何一人,重重的叹气:“都是父亲我识人不清,累害了你们。” 陈丹朱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父亲不要这样说。” 小女儿对李梁咄咄,好像迁怒到姐姐了,陈猎虎觉得还是姐妹两分开各自冷静一下吧,交代大夫们照看好陈丹妍,带着陈丹朱离开了。 “阿朱,你姐姐现在很悲痛。”陈猎虎劝小女儿,“你不要对她生气,让她缓一缓。” 陈丹妍的指责,陈丹朱是能理解的,李梁对陈丹妍来说,是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爱人。 虽然陈猎虎证明李梁是叛变了,虽然陈丹妍表明如果是她,她也会杀了李梁,但到底不是她亲手杀的,一切太突然了,她心里还不能完全接受。 但陈丹朱不打算受这个委屈,关于李梁的,她一点委屈都不受。 就算她告诉了陈丹妍,陈丹妍也不会像她这般决绝。 因为他们都死的太快了,没有像她这样被痛苦折磨了十年。 “父亲。”她叹口气,“如今这危急时候,没有时间缓一缓了,痛则通吧,姐姐还是要尽快想明白。” 而且,李梁的死对姐姐的痛苦还有其他办法能解决,只要找到那个女人和孩子,姐姐一看就会明白。 她和姐姐之间不会因为李梁生嫌隙。 唉,跟李梁的冲击相比,马上就要面对自己的了,陈丹朱心里苦笑,但愿父亲和姐姐能撑住。 “老爷,老爷。”管家急急而来,“前方有紧急军报。” 陈猎虎一凛,不安愁苦尽散,肃容问:“是什么?” 管家请他去见信兵,说:“北岸朝廷兵马突然集结。” 陈丹朱问:“集结后有动作吗?要渡江吗?” 陈猎虎这才看到陈丹朱跟着,有心说你别担心,但又想不让她担心就不瞒着她,便也不阻止带着陈丹朱去见了信兵。 “是要渡江。”信兵将情况说了,指着舆图,“除了北岸,长江沿线的陈列的朝廷兵马都动了,有战舰已入江。” 终于要开战了,陈猎虎振奋一笑,吩咐管家:“取我大刀披挂,我要去军营备战。” 一旦朝廷兵马渡江开战,国都这边的十万兵马就不只是守在国都了,必将开赴前线。 陈猎虎穿戴好,就不让陈丹朱再跟着了:“你姐姐身体不好,家里离不开人。” 陈丹朱也没有坚持要去,在门边目送父亲离开,久久不动。 管家看到陈丹朱脸上的焦忧,劝慰:“二小姐别担心,咱们的兵马与朝廷兵马不相上下,又有天险相助,老爷不会有事的。” 唉,她不是担心朝廷兵马会把父亲怎么样,她是担心父亲会因为自己而丧命——朝廷要攻打了,那就是皇帝不接受吴王的让步。 这是自己欺骗了吴王,吴王动怒,立刻就会将他们一家绑起来砍头。 上一世是因为李梁,父亲姐姐送命,这一世李梁被她杀了,换成她要葬送父亲姐姐的命了。 “咿?”管家忽道,“那是王宫的车驾。” 陈丹朱看去,见一队禁卫拥簇着一辆马车疾驰而来,一个太监不待车停稳就跳下来:“二小姐,大王有请。” 看太监的神情,吴王似乎不是在生气?难道还不知道朝廷兵马集结的消息?陈丹朱心神不定。 管家则被吓一跳:“大人不在家,二小姐不便出门。” 太监尖声喊:“你是要违抗王令吗!” 陈太傅违抗,他们不能奈何,一个小管家当场打死又怎么样? 陈丹朱按住管家,应声是:“我这就进宫见大王。” 管家脸都白了:“不行不行,我去找太傅——” “如今军情危急,不要让父亲分心。”陈丹朱断然制止,安慰管家,“大王找我肯定是问李梁同党的事,不用担心。” 说罢不再停留唤上阿甜跟随太监上了车。 管家只能焦急又无奈的看着陈丹朱被王宫的车拉走,恨恨跺脚,二小姐还小不知道啊,大王这个人——唉,他看前方,老爷军情紧急不能惊扰,再看后方,大小姐突遭变故床都起不了,这可如何是好? 陈丹朱去王宫的路上已经不害怕了,如果吴王要问罪父亲,那她就先杀了吴王—— 她憋屈的活过一次了,这次就死个痛快,谁要弄死她,她就弄死谁。 王宫大殿里,吴王来回踱步,看到陈丹朱进来,忙问:“你可知道了?” 陈丹朱心一沉,低头应声是:“刚刚听说,朝廷——” 她的话音未落,吴王已经抚掌发出一声叹:“没想到,陛下竟然要来见孤。” 皇帝?陈丹朱一怔,抬起头看吴王。 “信兵送来那个使者的消息了。”吴王道,“他说陛下听到孤说愿意让朝廷官员来查问刺客之事以证清白,高兴的都哭了,说孤是他的好兄弟,要亲自来见孤,商谈此事。” 那个使者,指的是王大夫吧,他不是铁面将军的下属吗?竟然还真成了皇帝的使者?这是已经说服皇帝了?还是矫令骗人?陈丹朱念头纷乱,皇帝要来吴地对她来说其实也没什么奇怪,那一世皇帝的确离开京城,御驾亲征,也亲自来到了吴国,只不过是吴王死了才来的。 这一世她把这件事也改变了吧。 吴王道:“陈二小姐,你替孤去迎接皇帝吧。” 她吗?她的父亲在准备迎战皇帝的不义之军,她则去恭迎皇帝入吴,唉,这一下父女之间的矛盾再不可回避了,这一天不可避免要到来的,陈丹朱没有犹豫,抬起头应声是,想了想,决定再替父亲尽一下心意。 她便上前一步:“大王——” 吴王见她靠近,立刻后退一步,警惕问:“你要做什么?” 陈丹朱唤声大王:“臣女想说——” 这小女子人美声音也娇滴滴,如果是以前,吴王倒是会有点想法,但现在么,一个连自己姐夫都杀了,还拿着簪子威胁他,再美如天仙也不能要! 吴王打断她:“你想说站在那里说就行。” 陈丹朱站在原地压低声:“大王,皇帝如果来了,要不要杀了他?” 吴王吓了一跳:“杀他干什么?” 这个女人又要干什么? 陈丹朱道:“皇帝不肯撤销承恩令,杀了他,大王来做皇帝啊。” 做天子当然很好,但杀皇帝——吴王心里乱跳,哪有那么好杀?这个女人说什么疯话呢? “这里是吴国。”陈丹朱道,“相比于皇帝大王更占优势,豁出去拼一场,以后就再不用怕被削诸侯——” 以后就是他削别人,嗯,先削周王,再齐王——天啊,太危险了,他就成了天下的仇人,天天打仗多辛苦。 那还是算了,他原本就不想打,皇帝肯来与他和谈,到时候再好好谈嘛。 “这还没谈呢怎么就知道他不肯撤消了?”吴王摆手:“等他来了,孤会跟他好好说,皇帝不仁,但孤不能不义,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以后不要说。” 皇帝都为了承恩令要跟诸侯王开战了,哪里还会好好说,什么不能不义,是不敢而已,既然如此,她就顺他的心意,陈丹朱看吴王一眼,袅袅一礼:“臣女遵命。” 第二十章 无耻 “大王!” 文忠带着诸臣此时从殿外疾步冲进来。 “有传言说,大王要与朝廷和谈,请朝廷官员来查刺客之事,以证清白?大——” 他们冲进来,话没说完,看到殿内已经有人,亭亭玉立—— “陈——!”文忠一眼认出,愕然,“你怎么在这里?” 陈太傅竟然比他们先一步来了吗?这老东西不是应该先去军营吗?以往说的好听,有事还是先来大王这里表功—— 但诸人视线扫过殿内,只是吴王和少女。 张监军的脸色更难看了,这个狐媚,竟然时时刻刻都缠在大王身边了! 文忠张监军等人见过陈丹朱知道她的身份,也有其他人不知道不认识,一时都愣住了,殿内安静下来。 吴王看诸臣,这次不觉得吵闹头疼,高兴的道:“不是传言,的确是孤说的。” 殿内所有人再次震惊,大王什么时候说的?虽然他们有些人心里早有打算劝吴王如此,一直旁敲侧击对朝廷的威势不说不明不理会,只待退无可避,大王自然会做出决定——身为吴王臣子怎能劝大王向朝廷低头,这是臣之耻啊! 是谁这么不要脸?! 吴王指着陈丹朱:“使者是陈二小姐引见给孤的,使者传达了陛下的心意,孤慎重思虑后做出了这个决定,孤问心无愧不怕陛下来问。” 陈二小姐?诸臣视线齐刷刷的凝聚到陈丹朱身上。 张监军身子摇晃,他刚要筹划的事,竟然被人抢了先,而且还是被陈家的人! 陈太傅这个老匹夫! 他伸手指着陈丹朱,悲喝一声:“无耻!” ..... ..... 大殿里悲痛声一片。 “大王,朝廷违背高祖圣旨,欺我吴地。” “大王,不要听信奸人所言——陈二小姐,原来是你投靠了朝廷,因为如此才杀了李梁,祸我北军防线!” 其他的话也就罢了,李梁成了忠臣那绝对不能忍,陈丹朱立刻冷笑:“李梁是否背弃吴王,前方军中到处都是证据,我之所以与皇帝使者相见,就是因为我杀了李梁,被军中的朝廷奸细察觉抓获,朝廷的使者已经在我北岸大军中安坐了!” 文忠愤怒:“所以你就来蛊惑大王!” 不然呢?我死,你们活着?陈丹朱冷笑,论起蛊惑大王,在座的每一个臣子她都比不过。 吴王朝堂上除了不想与朝廷有战事,一直逃避闭上眼就一切太平的官员外,还有不满足只当诸侯王臣的。 诸侯王臣最高也就是当太傅,太傅又被人已经占了,再加上吴地富饶百年繁盛,朝廷一直以来势弱,便野心膨胀,想要鼓动吴王称帝,如此他们也就可以封王拜相。 不管是一心要安享太平的,还是要吴王称霸,本都应该尽心竭力经营让国富兵强,但这些人偏偏什么事都不做,只是吹捧吴王,让吴王变得自大,还一心要除掉能做事肯做事的臣子,唯恐影响了他们的前程。 当然陈丹朱猜想,其中必然有皇帝奸细的渗入贿赂鼓动挑拨,但他们自己也要先有了这个心思。 现在她不过是也在做他们做的事而已,凭什么骂她蛊惑大王。 “陛下此次就是来与大王和谈的。”陈丹朱看着他们冷冷说道,“你们有什么不满想法,不用现在对大王哭诉指皇帝,等陛下来了,你们与皇帝辩一辩。” 殿内的喊声顿时停下来,陈丹朱的视线扫过,不少人原本灼灼的视线立刻避开——当着皇帝的面指责皇帝?! 很吓人吧,不敢吗? “陛下有错,诸位大人当为天下为大王挺身而出,让陛下认清自己的错啊。”陈丹朱道,再看吴王,声音变得委屈,“你们怎么能只斥责逼迫大王呢?” 是啊,没错啊,是皇帝不对,应该斥责皇帝,大家不该来对他吵闹啊,吴王坐直身子,大笑一声:“丹朱小姐言之有理,速去迎陛下来。”再看诸臣,语重心长的叮嘱,“朝廷因为周青的死,诬陷孤大逆不道,还有那个承恩令你们都说它大逆不道,现在孤把陛下请进来,你们与陛下论辩,让陛下明白对错,也彰显我吴地气势。” 都把皇帝迎进来了,还有什么气势,还论什么对错啊,诸人悲伤愤怒,陈家这个女子媚惑了大王啊! 不能让她就这样得逞,张监军知道吴王怕什么,不再说他不爱听的,立刻跪地大哭:“大王,朝廷兵马数十万虎视眈眈,一旦踏入我吴地,吴地危矣,大王危矣啊。” 这个的确是,吴王犹豫,陈丹朱说朝廷兵马五十多万,那使者也倨傲宣扬朝廷如今雄兵,皇帝如果来的话,肯定不是孤身来—— “如果陛下真是来与大王和谈的,也不是不可以。”一直沉默的文忠此时缓缓道,视线落在陈丹朱身上,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那就不能带着兵马进入吴地,这才是朝廷的诚意,否则,大王决不能轻信!” 不带兵马,除非皇帝疯了,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张监军心中大喜,恨不得鼓掌,还是文舍人厉害啊。 吴王一向自大习惯了,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可能,只想这样当然更好了,那就更安全了,对陈丹朱立刻道:“没错,必须这样,你去告诉那个使者,让他跟陛下说,否则,孤是不会信的。” 陈丹朱知道吴王没有主意也没有脑子,容易被煽动,但亲眼所见还是震惊了,父亲这些年在朝堂上日子会多难过啊。 这种要求,吴王竟然想都不想,如果不是她确信吴王的确不想跟朝廷开战,她就要以为吴王是故意耍她了。 现在怎么办?怪她没有让吴王认清现实,现在的现实,是吴王你跟朝廷讲条件的时候吗?怎么这些臣子们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啊。 陈丹朱看着吴王恨不得呸一声,如果不是她拦着,大王你的头现在已经被割下来了。 但现在的现实她也认的很清,吴王也能立刻割下他们一家的头。 这么不合理的条件—— “好。”她说道,“我会告诉那使者,如果皇帝要带兵马进我吴地,就先从臣女身上踏过去。” 她再不多言,对吴王施礼。 “请大王赐王令。” 吴王对她的话也是一样的,不想这是不是真的,合理不合理,现实不现实,听她答应了就高兴的让人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王令。 陈丹朱接过再不迟疑转身就走了。 殿内的张监军等人还没反应过来,没想到她真敢说,一时再找不到理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拿着王令带着人离开了。 无耻啊,这都敢应下,肯定是跟朝廷已经达成合谋了。 殿内诸臣俯地悲痛—— 陈猎虎,没想到你这自诩忠烈的家伙竟然第一个背弃了大王! 第二十一章 王令 陈猎虎坐在战车上,不知怎么鼻头一痒,打个喷嚏。 “老大人。”身边的副将忙关切的问,“这里风大回营吧。” 陈猎虎不悦的喝退他。 “什么风大,我又不是娇娘娘。”他说道,看前后,这里是都城外第一道防线,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都给我守好了,从此时起里外戒严,一只苍蝇也——” “太傅大人!” 他的话没说完,一个兵将疾步而来打断,将一张纸呈上。 “斥候从前方发现这些东西扔在路上田间村镇,上面说大王已经请求与皇帝和谈,还说皇帝就要来见大王了。” 其实在他们作为兵马,在传递接收前方军情的时候,已经听到过这样的话了,但并没有真当回事,此时国都这边也有了,还写的白纸黑字——三人成虎,这边的兵将们不由神情忐忑。 “真的是这样吗?” “大王已经要与皇帝和谈了?” “那我们跟朝廷兵马打岂不是抗旨造反?” 他们之所以敢对抗朝廷兵马,是因为皇帝先要夺吴王封地,后又诬陷吴王谋逆,列兵要诛杀吴王,吴王是高祖皇帝敕封的诸侯王,皇帝不能随意处置,这是不仁不义失德之举,诸侯王一声号令兵马可以迎战可以讨伐。 但如果是吴王要迎皇帝进吴地,他们再对朝廷兵马动手,那就是造反了。 一时间询问议论声纷纷而起。 陈猎虎一手接过看都不看三下两下撕碎:“这是谣言,迷惑我军民!”他站起来,长刀指向前方,“朝廷千般诡计,兵马只要踏入我吴地,就是意图不轨,有我陈猎虎在,休想得逞!诸将可敢与我杀敌!” 有陈太傅在前,他们就没什么畏惧了,身边的兵将齐声举刀高呼:“杀敌!” “太傅大人!太傅大人!”在一片欢腾振奋中,有信兵疾驰而来,高声唤道,“大王有令,派使者前去迎接皇帝入境。” 喧嚣呼喝顿时停下来,所有人神情惊愕,陈猎虎在簇拥中从行军车上站起来,不屑又冷笑:“是哪个蛊惑了大王?待我去见大王——” 他的话没说完突然停下来,因为看到前方走来一队人马,是王宫的禁军簇拥着一个太监,奇怪,为什么太监身边还有个女子,这个女子还很眼熟? “阿朱。”他高声喊,“你是来找我的?” 陈丹朱裹着披风骑在马上,尽管多么舍不得,还是一步步走到父亲面前,低下头应声:“是。” 陈猎虎无奈道:“让你在家,罢了,你想来军营就来吧。”再笑着对身边的兵将们介绍,“你们还认得吧,这是我的小女,也就是她去杀了李梁。” 兵将们对陈丹朱不陌生,陈丹朱小时候常跟着陈丹阳来军中玩耍,骑马射箭,不过当时谁也不在意,毕竟是个女孩子,骑马射箭都是玩乐,陈家有大公子陈丹阳呢,没想到陈丹阳突然亡故,这个小女孩子几乎是单枪匹马奔赴前线杀了李梁。 虎父无犬女啊!诸人纷纷打招呼唤二小姐,陈猎虎在一旁难得的露出笑容,陈丹阳过世后,他虽然没有在外人面前悲痛,但几乎是没有笑过。 陈丹朱不忍心看到父亲的脸,接下来她的话,是要如刀子一般扎入父亲的胸膛啊。 “父亲。”她低着头艰难的说道,“我奉大王令,去接陛下。” 四周安静下来,兵将们神情再次愕然,不可置信。 陈猎虎却觉得双耳嗡嗡,乱糟糟的什么也听不清,他这是听到什么奇怪的话啊。 “你在说什么呀?”他皱眉道,“你既然担心,不想在家里,就跟着我吧,快过来。” 陈丹朱摇头:“父亲,这件事的详情,待过后与你说,现在时间紧迫,女儿要先赶路去——” 陈猎虎陡然拔高声音:“陈丹朱,滚过来!”手中的刀横在身前,“你要违抗父命吗?” 她知道父亲现在的心情,但她真不能过去,父亲暴怒之下就算不会真的用刀砍死她,必然要将她抓起来,当初姐姐就是被父亲绑住送进大牢,然后被大王扔到城门前处死,那些旧部众想要救也没机会救—— 她从来不怕死,她只是现在还不能死。 陈丹朱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将王令举起:“父亲,你要违抗王令吗?” 父亲愿意为吴王去死,哪怕受委屈受冤枉,只要吴王让他死他就死而不悔,既然如此,吴王如果不让他死呢?他还要违抗王令去死吗? 陈丹朱攥着王令,看着父亲震惊悲痛失望的面容,心都缩成一团——父亲啊,不是女儿阻拦你对吴王的忠心,实在是,吴王不需要你的忠心。 “大王有令,命我等前去迎接天子。”陈丹朱喝道,看这边驻守的兵将让开,“你们敢违抗王令?” 说罢催马。 “前行!” 兵将们不敢阻拦,或者还处于震惊中,怔怔看着陈丹朱带着禁卫太监们疾驰而过。 陈猎虎握着刀站在军车上,他的手身子都在剧烈的颤抖,他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他的女儿,怎会—— 这不可能,要去问清楚,他猛地向前迈步,瘸腿一脚踏空,人如山轰然倒地。 “太傅!” 兵将围拢惊呼,而此时赶过来的管家也大喊着老爷红着眼扑过来,将地上的陈猎虎搀住,再看向远处绝尘而去的陈丹朱。 他终于明白二小姐为什么急着唤他来,还让带着大夫,天也,老爷要痛煞了。 身后尘烟滚滚,喊声一片,陈丹朱脸色白的不见一丝血色,她没有回头。 “小姐。”阿甜紧紧跟着她,声音颤抖,“老爷他,他不会有事吧。” 陈丹朱道:“管家爷会照看好他。” 现在父亲的身体没事,只是伤了心——上一次父亲心死身也死,这一次心先死身体还没死,不过身体死不死,还要看她接下来做的事能不能成功。 她的前方还有一个难关,要让皇帝不带兵马入吴啊。 疾驰几天几夜,陈丹朱再一次来到了棠邑,大营里不再有李梁迎接她,但还是有熟人。 王大夫穿着使者礼服,对她大笑施礼:“丹朱小姐,再见到你真高兴啊。” 陈丹朱对他还礼:“我王奉天子诏,请陛下入吴地亲查刺客。” 王大夫笑道:“陛下也已经准备渡江了,丹朱小姐,请与陛下同行吧。” 陈丹朱道声且慢:“陛下入我吴地,不可携带兵马,才是见兄弟王侯之道。” 王大夫脸上的笑顿消。 “丹朱小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神情惊愕,旋即失笑,靠近陈丹朱压低声,“你应该最清楚,此时此刻朝廷的兵马本该驰骋在吴地,用刀剑与吴王论君臣之道。” 他看着陈丹朱,形容渐冷。 “是你疯了,还是吴王不想活了?” 第二十二章 请听 当然是吴王不想活了。 陈丹朱心想。 她当然知道原本此时此刻朝廷兵马已经在吴地驰骋,还知道吴地洪水泛滥,哀鸿遍野,而国都中李梁正在屠杀,吴王的头颅就要被割下。 但这一切在她杀了李梁后被改变了。 当然这不算什么胜利,或许因为李梁突然被杀,朝廷摸不透吴地的布置而犹豫,才有了今日自己趁机游说双方。 其实朝廷完全可以立刻开战,而且只要一开战,就能知道缺少了李梁,战局对他们根本没有太大的影响。 他们现在同意停战,同意接收吴王的归顺,对皇帝来说已经是足够的仁慈了。 现在吴王还敢提要求,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丹朱小姐,你不要以为陛下对吴王有什么畏惧,吴王奉不奉圣旨,根本无关紧要!”王先生道,“要不是将军出面说服了陛下,丹朱小姐此时就被吴王杀了,根本见不到我了。” 他说的都对,但是,她没有疯,吴王不想活了,她还想活,还想让家人活着,让更多的人都活着。 陈丹朱看他一眼:“我要见铁面将军,我要跟他说。” 王先生气结,瞪眼看这个小姑娘,什么意思啊?这是吃定铁面将军会听她的话?他曾经游走周齐燕鲁,与兵将王臣谋士唇枪舌剑,这还是第一次跟一个小姑娘对谈—— 小姑娘不讲道理! “你,你。”他道,“将军不会见你的!就是见了将军,你这种要求也是无理取闹,这不是保吴王的命,这是威胁陛下!” 是可忍孰不可忍! 陈丹朱坚持:“你还没问他。” 王先生甩袖:“好,你等着。” 他气呼呼的走了,陈丹朱坐在帐内出神,身后的阿甜小心翼翼连气也不敢出,作为太傅家的侍女,她见过往来高官权贵,赴过宫廷王宴,但那都是旁观,现在她的小姐跟人说的是大王和皇帝的事。 怎么突然之间小姐就变成这么厉害的人了?杀了李梁,决定皇帝和大王怎么做事—— 阿甜轻轻唤声小姐:“接下来怎么办?适才那个使者好凶哦。” 陈丹朱失笑,不是这个使者凶,是她说的要求太凶了。 “我也不知道。”她对阿甜苦笑一下,“其实我什么办法都没有。” 就是既然重来一次,她就试一试,成功了当然好,失败了,就再死一次,这种无赖的笨办法罢了。 阿甜苦恼:“唉,我太笨了,不知道怎么办。” 陈丹朱笑了:“没事,我们一起慢慢想。”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营帐被人呼啦掀开了,王先生拉着脸站在门外:“丹朱小姐,请吧。” 他肯见她!陈丹朱的脸上瞬时绽开笑容,拎着裙子欢快的向外跑去。 王先生的眼被晃了下,这该死的青春年少貌美如花——他的脸色也更不好看,这种匪夷所思的要求,将军为什么要听?反正皇帝已经来了,吴王也宣告了归顺,他们进吴地畅通无阻,理这小姑娘的无理取闹干什么!——因为青春年少貌美如花吗? 将军是在军中居多,身边都是男人,但不是没见过女人啊,齐女燕女包括京城美人多得是,将军根本不是那种被美色诱惑的人啊。 想不明白,王先生拉着脸跟着欢快的小姑娘。 铁面将军此时也没有住在吴军的营帐,王先生有吴王的手书为证,堂而皇之的以朝廷使者的身份在吴地行走,带着一队兵马渡河,驻扎在吴军营地对面。 铁面将军这次住在朝廷大军的营帐里,依旧铁具遮面,披风裹铠甲,阿甜乍一见吓了一跳,陈丹朱已经没有丝毫异样了。 “多谢将军。”她一见就先俯身施礼。 铁面将军看她一眼:“丹朱小姐的谢好特别啊,丹朱小姐是不是误会什么了?老夫在丹朱小姐眼里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吗?” 陈丹朱看着他:“不是啊,将军怎么会是个好说话的人!是因为将军在我眼里是个勇敢的人。” 铁面将军发出沙哑的笑声:“丹朱小姐这是夸我还是贬我?” 王先生在一旁翻个白眼,这位陈二小姐是要走女细作的手段吗?一点都不妩媚,还是先去学学怎么勾引男人吧。 “将军。”陈丹朱道,“当得知皇帝要来吴地,我对我们大王提议到时候杀了皇帝。” 此言一出,王先生的脸色再次变了,铁面将军铁面具后的视线也锐利了几分。 陈丹朱神情平静,似乎说的不是什么大事:“纵然是皇帝,有兵马五十多万,但到底是在我们吴地,是在吴王宫,吴兵杀不死所有的兵马,但要杀死皇帝一人,舍上数千数万人总能做到。” 铁面将军道:“丹朱小姐真是不仁不义无信以下犯上谋逆之徒,令我心痛啊。” 说实话,嘲讽也好,骂的话也好,对陈丹朱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上一世她可是听了十年,什么样的骂没听过,她不理会也没有辩解,只说自己要说的。 “但可惜我们大王不是,我们大王他也不敢。”她看着铁面将军,大大的眼睛眨啊眨,“既然我们大王不敢,陛下又有什么不敢孤身前来见吴王呢?难道陛下,还没有一个诸侯王胆子大吗?” 王先生色变,心里道声要糟,这丹朱小姐年纪尚小,没有女人的妩媚,但小女孩的天真,有时候比妩媚还动人,尤其是对于某人来说——忙抢先道:“这是胆子大小的事吗?身为天子,行事当谨慎,一人非他一人,而是关系万千子民。” 陈丹朱视线看他,神情似不解,问:“天下皆是天子的子民,陛下坦然入吴地,比起重兵簇拥,声势骇人,岂不是更能让民众信服敬爱?更显天子之气度?” 铁面将军哈哈笑了,打断了王先生的要说的话,王先生很不高兴的看他一眼,有什么好笑的! “听起来丹朱小姐是在为陛下筹划。”铁面将军笑道。 陈丹朱坦然点头,一脸真诚:“我是吴王之臣,也是天子子民,当然要为天子筹划。” 这小姑娘又天真又无耻,王先生嗤了声,要说什么,铁面将军已经拍案了:“好,那老夫就为陛下也筹划一下。” 陈丹朱看着这张铁面具,眼睛闪闪亮:“将军,你同意了?” 铁面将军看她一眼:“听你这意思,你并不是志在必得,就是试试?” 陈丹朱低头叹气:“将军,我自然知道我这要求是多不讲道理。” 这叫什么?这是撒娇吗?王先生瞪眼,脸色黑如锅底。 铁面将军点点头:“丹朱小姐知道就好,陛下动怒的话,老夫就来取丹朱小姐的头让陛下消气。” 谈话间说的都是人头生死,阿甜心惊肉跳,更不敢看这个铁面将军的脸。 陈丹朱对展颜一笑:“丹朱的头就在项上,将军随时可取。” 第二十三章 迎来 陈丹朱回到吴军军营,等候的太监急急问怎么样,说了什么——他是吴王派来的,但不敢去朝廷的军营。 “皇帝使者说,陛下已经准备渡河,但我要朝廷兵马不得渡河,皇帝孤身入吴地。”陈丹朱道,“使者说去回禀陛下,再来回复我们。” 她还真说了啊,太监心惊肉跳,这话别说是跟皇帝说,跟周王齐王任何一个诸侯王说,他们都不肯! “丹朱小姐。”他愁眉道,“惹怒皇帝直接打过来,那你就是罪人了。” 陈丹朱心里冷笑,皇帝打过来可不是因为她。 “公公放心。”她道,“真要打过来,我们就以死报大王。” 要死你死,他可不想死,太监又气又怕,心里立刻想让这里的兵马护送他回国都去。 陈丹朱不理会他,看来迎接的将官们,将官们看着她神情惊讶,陈二小姐短短一月来来了两次,第一次是拿着陈太傅的兵符,杀了李梁。 他们已经知道李梁是怎么死的了,陈太傅在京城将李梁悬尸城门的同时,派了兵马来军营通告,查抓李梁同党,这件事还没闹完,陈二小姐又来了,这次拿着大王的王令,成了迎接皇帝的使者! 先前朝廷兵马列阵舟船齐发,他们准备迎战,没想到那边的人举着吴王的王令,说吴王要迎皇帝入吴地,简直匪夷所思——皇帝使者来了,把王令给他们看,王令千真万确。 迎接皇帝!这仗真的不打了?!想打的惊讶,原本就不想打的也惊讶,短短时日国都发生了什么事?这个陈二小姐怎么成了吴王最信重的人? 陈丹朱不在意他们的惊讶,也不解释这些事,只问陈强等人在哪里。 上一次陈强见过陈立后就消失了,她也没有时间在军营中查问,带着李梁的尸首匆匆而去,此时手握吴王王令,什么都可以问都可以查。 令她惊喜的是陈强没有死,很快被送过来了,给的解释是李梁死了陈二小姐走了,所以留下他接手李梁的职责,虽然陈强这些日子一直被关起来—— 不知道是张监军的人干的,还是李梁的同党,还是朝廷潜入的人。 陈强是刚知道陈丹朱来意,颇有一种茫然换了天地的感觉,吴王竟然会请皇帝入吴地?太傅大人怎么可能同意?唉,别人不知道,太傅大人在外征战多年,看着诸侯王和朝廷之间这几十年纷争,难道还不明白朝廷对诸侯王的态度? 诸侯王一旦低头,皇帝就不会给他们生存的机会——因为看到陈丹朱来,陈强自然认为是代替陈太傅来的。 陈丹朱心里叹口气,用王令将陈强安排到渡口:“务必守住堤坝。” 就算这辈子还是死,吴国还是灭亡,也希望前世洪水泛滥哀鸿遍野的场面不要出现了。 陈强挑选最可靠的兵将离开去守渡口,陈丹朱站在军营外看远处的江水,滔滔无边,对岸不知有多少兵马陈列,江中有多少舟楫待发。 此时的江水中只有一舟横渡,铁面将军坐在船头,手中还握着一鱼竿,此情此景宛如一幅画,但一向爱书画的王先生没有半点作画的心情。 “将军,你不能再触怒陛下了!”他沉声说道,“战事时间拖太久,陛下已经动怒了。” 铁面将军道:“这不是马上就能进吴地了吗?” 王先生上前一步,窄窄船头只容一人独坐,他只能站在铁面将军身后:“陛下怎么能孤身入吴地?现在已经不是几十年前了,皇帝再也不用看诸侯王脸色行事,被他们欺辱,是让他们知道皇帝之威了。” 铁面将军道:“老夫觉得,丹朱小姐说得对,比起千军万马横扫吴地,皇帝一人独行吴地,更显天子之威。”他看向江面,声音几分怅然,“诸侯王势大盘踞天下多年,这些封地里民众只知大王,不知天子。” 果然是被那丹朱小姐说服了,王先生跺脚:“不要老夫了,你,你就是跟那丹朱小姐一样——小儿胡闹异想天开!” 江水凶猛小舟摇晃,王先生一跺脚人也跟着摇晃起来,铁面将军将鱼竿一甩让他抓住,那也不是鱼竿,只是一根竹竿。 “王知,大势已定,诸侯王必亡。”他笑着唤王先生的名字,“天子之威天下无处不在,皇帝孤身一人,所过之处民众叩服,真是威风凛凛,更何况也不是真的孤身一人,我会亲自带三百兵马护送。” 王先生——王知将竹竿甩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陈猎虎的女儿虽然发了疯,但陈猎虎这头老兽还没死呢,三百人在他面前算什么!” 虽然在吴地遍布了眼线防备,但真要有万一,朝廷兵马再多,也救不及啊。 或许这就是陈猎虎和女儿故意演的一出戏,诱骗皇帝,别以为诸侯王没有弑君的胆量,当年五国之乱,就是他们操纵挑拨皇子,干涉搅乱帝位,如果不是三皇子忍辱负重活下来,现在大夏天子是哪一位诸侯王也说不准。 想起来这几十年皇帝卧薪尝胆养精蓄锐,就是为了将诸侯王这个顽疾铲除,千万不能在此时大意功亏一篑。 铁面将军哈哈大笑,在船头将竹竿如长刀挥向江面,高声喊道:“我一人能抵千军万马,纵然吴地有千军万马,我与陛下心之所向,披靡无敌,一统九州!” 疯子啊,王先生无奈摇头,皇帝不是疯子,皇帝是个很冷静很冷酷的人。 皇帝因为决心大,心如铁石,为了千秋大计没有不可杀的人,唉,周大夫—— 王知看着滔滔江水神情复杂。 江水起起落落,陈丹朱在营帐中等候的心也起起落落,三天后的清晨,军营中鼓号齐鸣,兵将纷动。 “朝廷兵马渡江了!” “朝廷兵马打过来了!” 听到这紧急警报,已经准备好兵马的太监立刻就嘶声催促快走,又捶胸顿足自己走晚了,现在只怕逃不掉了。 陈丹朱站在军营里没有什么慌乱,等候命运的裁决,不多时又有兵马报来。 “只有五只船渡江三百兵马。”那信兵神情不可置信,“那边说,皇帝来了。” 三百兵马?皇帝来了? 将官们惊愕,还要再问再查时,陈丹朱已经翻身上马,带着阿甜向江边疾驰而去,众将一番犹豫纷纷跟上。 吴地兵马在江面上密密麻麻陈列,江水中有五只战舰缓缓驶来,犹如弯弓射开了一条路。 陈丹朱站在高处凝视,为首的战舰上龙旗烈烈飞舞,一个身材高大身穿王袍头戴天子冠冕的男人被簇拥而立,此时的皇帝四十五岁,正是最壮年的时候—— 那一世她只见过一次皇帝。 她低下头往后退了几步,在确信真的只有三百兵马后,吴王的太监也不跑了,带着禁卫高兴的迎去,这可是他的大功劳! 陈丹朱没有上前,站在了将官们身后,听皇帝靠岸,被迎接,脚步轰轰而行,人群起伏下跪高呼万岁如浪,海浪滚滚到了面前,一个声音传来。 “这就是吴臣陈太傅的女儿,丹朱小姐?” 身边的兵将们避让,陈丹朱抬起头,看到皇帝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与记忆里的印象渐渐融合—— 陈丹朱觉得有些刺目,低下头叩拜:“陈丹朱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的视线在她身上转了转,神情惊讶又微微一笑:“后生可畏。” 啊,这一次是后生可畏,陈丹朱眼微微一酸,她不再是上一世那个被抓过来一家人死光战战兢兢等候别人裁决生死的可怜稚子了。 陈丹朱再次叩头:“陛下亦是威武。” 第二十四章 难阻 皇帝登岸的消息飞也似的向国都去,吴王得知的时候正在神情憔悴的坐在殿上。 他这辈子第一次这么久呆在大殿里,已经好几日没有宴乐,后宫美人那里也都没有去,倒不是愁苦形势危急——形势没什么危急的呀,朝廷汹汹,但他已经同意与朝廷和谈,朝廷还有什么理由打他? 他是被陈太傅困在殿上的。 “朝廷收诸侯心意,自五十年前就已经昭然,五国之乱十年后,皇帝养精蓄锐二十年,如今野心勃勃雄兵在手,大王不能与之相谋,更不能去攻打其他诸侯王,否则唇亡齿寒,吴地将失,大王难存啊。” 看到陈丹朱拿着王令去迎接皇帝,陈猎虎一头栽倒在地上,但他只躺了一天,就爬起来来到王宫,跪请吴王收回成命,吴王不听,他就跪在王宫大殿前不走。 吴王派人把他赶走几次,陈猎虎又跑回来,仗着太傅身份,横冲直撞,吴王躲在深宫也被他找到。 其他的大臣也都精神不佳,这突然的事让他们心乱如麻坐立不安,干脆也守在大殿上,有人赞同陈太傅,有人沉默不语,更多的人骂陈太傅。 “陈猎虎,你也太无耻了。”文忠怒骂,“你现在装什么忠臣义士?这一切不都是你做的?你们父女两个是在戏耍大王吗?” 现在吴臣对陈猎虎又不解又嗤鼻。 不解他为什么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嗤鼻他先前的种种作态,尤其是关于李梁的死,国都有了新的传言——李梁不是背弃大王,而是因为不背弃,被陈太傅杀了。 陈太傅这个自诩忠臣死守吴地的人,早就投靠了朝廷。 这传言再一次击碎了陈猎虎的心,但他现在不能倒下。 陈猎虎挺直脊背:“我已经说过了,我女陈丹朱所作所为我完全不知!” 他的神情悲痛又愤怒,回想陈丹朱对他拿出王令说要去迎皇帝那一幕——唉。 “我女陈丹朱识破了李梁背弃之谋,虽然成功杀了李梁,但还是被朝廷奸细控制,她被他们威胁,或者——”陈猎虎虽然心痛,但也并不替女儿开脱,推测出真相,“被他们说服了,她投靠了朝廷,将朝廷奸细带入国都,又逼迫大王——” 他终于知道陈丹朱那天单独见吴王做什么了,是替朝廷奸细做引荐,管家也将他不在府中陈丹朱做的事说了——踹开关押李梁亲兵的库房,看到少了一人,这些所谓的李梁亲兵虽然穿着打扮是吴兵,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气势仪态根本不是吴人! 不用严刑拷打,他们很爽快的承认自己是朝廷兵马。 陈猎虎将这些人拖到王宫前要斩杀,但被吴王以不斩来使的理由阻止了。 “他们不是来使,他们是奸细!”陈猎虎悲愤求吴王,“就算是来使,没有大王您的允许,潜入我吴地就是贼,当杀。” 吴王被烦的恼火:“陈猎虎,你要是敢杀了这些人,引朝廷和吴国战事,你就是吴国的罪人!本王决不饶你!” 他是吴国的罪人——陈猎虎被吴王一句话骂的喷出一口血晕过去被抬回了家,但醒来后陈猎虎再次来王宫,他必须阻止吴王自毁前程,否则,他就真的成了吴国的罪人。 “大王——”陈猎虎不理会朝臣们的嘈杂,只向吴王请求。 “大王!”门外太监欢天喜地奔进来,高高扬起信报,“皇帝入吴地了!” 殿内顿时安静,所有人的视线落在太监身上,神情有惊有惧有晦暗不明。 吴王声音微颤:“他——” 太监知道大王要问的什么,立刻接话:“陛下只带了三百卫兵随行,来见大王了——”说罢跪地高呼,“大王威武!” 只带了三百卫,皇帝果然是不带兵马入吴地了啊,朝臣们惊愕,张监军最先反应过来,迎头拜倒高呼“大王威武!皇帝这是以兄弟之礼仪来见啊!” 一时间朝臣们争先恐后跪地高呼威武,吴王在王座上畅怀大笑,视线落在殿内唯一站着的人身上,笑声才顿了顿。 先前跪着的陈猎虎此时反而站起来,神情愕然又颓然:“这哪里是大王威武,这是皇帝威武,这是蔑视大王,视我吴地为囊中之物啊。” 他喃喃旋即又愤然,上前一步高呼大王。 “请让我带兵,击退皇帝——” 吴王吓了一跳:“陈太傅,不要胡说八道!” 旁边有人冷嘲:“陈太傅,您的女儿与皇帝同行呢,你怎么杀啊?” 陈猎虎神情冷冷:“如果我女儿能听我令,拦住皇帝,她就还是我女儿,如果她一意孤行,那她就不是我陈猎虎的女儿,是背弃吴国的贼,我将亲手斩下她的头。” “陈太傅!”张监军喊道,“你就不要再说这种狂话了!皇帝如约不带兵马而来,诚心与大王和谈,你喊打喊杀的像什么样子?你这是要乱我吴地!” 其他人也纷纷站起来,怒声呵斥“成何体统!”“那里有半点信义!”“简直令我吴国蒙羞!”“你这是让大王背负造反谋逆之名吗?” 陈猎虎看着殿内,似乎在听到皇帝入吴之后,朝臣们的态度又变了,除了寥寥不说话的,其他人都变的精神奕奕兴高采烈,就连文忠都不再斥责吴王与皇帝和谈,大家都因为能和谈而开心,为皇帝的到来而激动,迫不及待—— 因为知道大势已去了,所以半句反对的话也不敢再说,唯恐惹怒皇帝,影响了以后的前程吧。 大王还站在大家面前呢!陈猎虎仰头悲呼:“大王,待老臣去质问皇帝,何来大王刺客刺杀皇帝,为何污蔑大王谋反,可还记得高祖圣训。” 说罢转身就走。 两边有大臣反应快上前拦住陈猎虎“太傅,不能去!”,其他人则乱喊“大王!” 吴王不用大家提醒就反应过来了,怎么能让陈太傅去质问皇帝,那非得打起来不可,皇帝只带了三百兵将入吴,那表明不会打仗了,太平了,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这个老东西可以关起来了。 吴王站起来竖眉下令:“陈太傅,交出兵权!”再唤来人,“将太傅押送回府!” 陈猎虎惊怒:“大王——不可听信谗言!不可与皇帝和谈!不可与皇帝共谋周齐!不可——” 陈猎虎年老腿残挣扎,三五个禁卫竟然不是他的对手,大臣们纷纷挡在吴王面前惊呼,更多的禁卫涌进来,将陈猎虎按住向外拖去—— 陈猎虎终于被拖了出去,机敏的太监命人堵住了他的嘴,喊声骂声也消失了,殿内只余下挣扎中跌落的帽子和鞋子—— 朝臣们松口气,殿内气氛重新变得融融。 “大王,我替大王先去见皇帝。”张监军抢出来喊道。 其他朝臣争先恐后纷纷请命,吴王大笑:“皆去,让皇帝看看我吴国气势!” 第二十五章 进门 吴王官员们摆出的气势皇帝还没看到,吴地的民众先看到了皇帝的气势。 一路行来,宣告当地,引无数民众来看,大家都知道朝廷列兵要攻打吴地,原本惶惶不安,现在朝廷兵马真的来了,但却只有三百,还不如跟随的吴兵多,而皇帝也在其中。 不是来打吴地的,而是来探望吴王的,吴地民众奔走欢庆,围观天子。 等到皇帝走到吴都的时候,身后已经跟了无数的民众,扶老携幼拖家带口口中高呼陛下—— 皇帝的三百兵马都看不到,身边只有手无寸铁的民众,皇帝一手扶一老者,一手拿着一把稻粟,与他认真讨论稼穑,最后感叹:“吴地富饶,衣食无忧啊。” 民众们欢喜的高呼:“陛下之泽!” 皇帝的气势跟传说中不一样啊,或者是年纪大了?吴地的官员们有不少印象里皇帝还是刚登基的十五岁少年———毕竟几十年来皇帝面对诸侯王势弱,这位皇帝当年哭哭啼啼的请诸侯王守帝位,老吴王入京的时候,皇帝还与他共乘呢。 现在这气势——怪不得敢来吴帝列兵开战,官员们又惊又些许慌乱,将民众们驱散,皇帝身边的确只有三百兵马,站在偌大的国都外毫不起眼,除了身边那个披甲将军——因为他脸上带着铁面具。 他们都知道铁面将军,这一员老将在朝廷就如同陈太傅在吴国一般,是领兵的重臣。 从五国之乱算起来,铁面将军与陈太傅年纪也差不多,此时也是垂垂老矣,看脸是看不到,披风铠甲罩住全身,身形略有些臃肿,露出的手枯黄—— 铁面将军视线敏锐扫过来,纵然铁面具遮挡,也冰冷骇人,窥探的人忙移开视线。 一众官员也不再摆仪仗了,说声大王在宫外叩迎陛下——来城门迎接倒不至于,毕竟当年诸侯王们入京,皇帝都是从龙椅上走下来迎接的。 大王能在宫门前迎接,已经够臣之礼数了。 皇帝没有丝毫不满,含笑向王宫而去。 铁面将军回头看了眼,簇拥的人群中看不到陈丹朱的身影,自从皇帝登岸,吴王的太监禁卫还有沿途的官员们涌在皇帝面前,陈丹朱倒是常常看不到了。 “陈太傅呢?老夫与他有十几年没见了,上一次还是在燕地遥遥相对。”铁面将军忽的问一位吴臣,“怎么不见他来?莫非不喜见到陛下?” 被问到的吴臣眼皮跳了跳,看四周人,四周的人转头当做没听到,他只能含糊道:“陈太傅——病了,将军应该知道陈太傅身体不好。” 铁面将军哦了声:“老夫知道他残了一条腿,一条腿而已,算什么身体不好。” 陈太傅如果来,你们现在就走不到国都,吴臣躲闪扭头不理会:“啊,王宫就要到了。” 铁面将军也没有再追问,对身边的兵卫低语两句,那兵卫退开,他再看了眼身后涌涌的人群,收回视线跟在皇帝身后向吴宫去。 陈丹朱在皇帝进了都城后就往家里走,相比于满城的热闹,陈宅这边格外的安静。 陈丹朱站在街口停下脚。 那一世她被抓住见过皇帝后送去桃花观的时候路过家门口,远远的看到一片废墟,不知道烧了多久的大火还在烧,阿甜将她的眼死死的按住,但她还是看到不断被抬出的残躯—— 陈氏不是吴地人,大夏高祖为皇子们封王,同时任命了封地的辅佐官员,陈氏被封给吴王,从京城跟随吴王迁到吴都。 那时候大夏初定不稳,诸侯王坐镇一方也要平乱,陈氏一直带兵征战死伤过多,所以来到繁华富饶的吴地,并没有繁衍人丁兴旺,到了父亲这一辈,只有兄弟三人,两个叔叔身体不好没有练武,在王宫当个闲散文职,父亲承袭太傅之职,献出了一条腿,献出了一个儿子,最后得到了合族被烧死的结局。 陈丹朱低下头看眼泪落在衣裙上。 “二小姐。”阿甜在后小心翼翼唤,想要安慰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当然也知道小姐做的事对老爷来说意味着什么,唉,老爷会打死小姐的吧,“要不咱们先去王宫吧。” 或许让吴王安抚老爷—— 陈丹朱抬起头:“不用。” 阿甜摇了摇陈丹朱的衣袖:“小姐,别怕,阿甜跟你一起。” 她不怕啊,那一世那么多可怕的事都见过了,陈丹朱对她一笑,挽住阿甜的手:“走,回家去。” 两个小姑娘手拉手向前奔去,转过街口就看到陈家大宅外围着禁兵。 “小姐!”阿甜吓了一跳。 陈丹朱倒是很开心,有兵守着说明人都还在,多好啊。 看到陈丹朱过来,守兵迟疑一下不知道该拦还是不该拦,王令说不许陈家的一人一狗跑出来,但没有说让不让陈家的人跑进去,更何况这个陈二小姐还是拿过王令的使者,他们这一迟疑,陈丹朱跑过去叫门了。 “二小姐?”门后的人声惊讶,并没有开门,似乎不知道怎么办。 “我知道父亲很生气。”陈丹朱明白他们的心情,“我去见父亲认罪。” 门后的人迟疑一下,把门慢慢的开了一条缝,神情复杂的看着她:“二小姐,你还是,走吧。” 他的话音落,就听内里有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下人们惊呼“老爷!” 陈丹朱越过门缝看到陈猎虎握着刀剑大步走来,身边是慌张的仆从“老爷,你的腿!”“老爷,你现在不能起身啊。” 陈猎虎的腿比先前瘸的更厉害,但不用人搀扶,喝道:“让她进来!” 门房面色惨白的让开,陈丹朱从门缝中走进来,不待喊一声父亲,陈猎虎将手中的剑扔过来。 他道:“你自尽吧。” 第二十六章 驱逐 听到父亲的话,看着扔过来的剑,陈丹朱倒也没有什么震惊悲伤,她早知道会这样。 当年姐姐偷了兵符给李梁,父亲论军法绑起来要斩头,只是没来得及,他就先被吴王给杀了。 这一次自己可不只是偷兵符,而是直接把皇帝迎进了吴都——父亲不杀了她才奇怪。 但陈丹朱可不会真的就自尽了。 “我知道父亲认为我做错了。”陈丹朱看着扔在面前的长剑,“但我只是把朝廷使者引见给大王,之后怎么做,是大王的决定,不关我的事。” 陈猎虎气的浑身发抖,看着站在门口的女孩子,她身材纤弱,五官柔美,十五岁的年纪还带着几分青涩,一颦一笑都软绵绵,但这样的女儿先是杀了李梁,接着又将皇帝引进了吴都,吴国完了,吴王要被被皇帝欺辱了! 她哪来的胆子做这种事? 陈猎虎觉得不认识这个女儿了,唉,是他没有教好这个女儿,他对不起亡妻,待他死后再去跟亡妻认罪吧,现在,他只能亲手杀了这个孽障—— “你若有半点良知就自裁谢罪,我还认你是我的女儿。”他颤声道,将手中的长刀一挥,一瘸一拐向陈丹朱走来,“既然你执迷不悟,那就由我来动手吧。” 仆从们发出惊呼“老爷不能啊”,有人去拦被陈猎虎一刀撞开,阿甜站到了陈丹朱身前喊着“小姐你快走。” 要走也是一起走啊,陈丹朱拉住阿甜的手,内里又是一阵嘈杂,有更多的人冲过来,陈丹朱要走的脚停下来,看到长年卧床满头白发的祖母,被两个仆妇搀扶着,还有一胖一瘦的两个叔叔,再往后是两个婶婶搀扶着姐姐—— “虎儿!快住手!”“大哥啊,你可别冲动啊!”“大哥有话好好说!” 他们杂乱的喊着涌过来,将陈猎虎围住,二婶还想往陈丹朱这边来,被三婶婶一把拉住使个眼色—— 陈猎虎对别人能毫不客气的推开,对病重的母亲不敢,对陈母跪下大哭:“娘,父亲如果在,他也会这么做啊。” 陈太傅被从王宫押送回来,兵马将陈宅围住,陈家上下先是震惊,然后都知道发生什么事,更震惊了,陈氏三代忠于吴王,没想到一眨眼家里出了两个投靠朝廷,背弃吴国的,唉—— 陈母眼已经看不清,伸手摸着陈猎虎的肩头:“朱朱还小,唉,虎儿啊,丹阳死了,女婿叛了,朱朱还是个孩子啊。”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劝,陈猎虎说得对啊,如果老太傅在,肯定也要大义灭亲,但真到了眼前——那是血亲骨肉啊。 陈猎虎的大弟陈铁刀在一旁说:“阿朱,是被朝廷骗了吧,她还小,三言两语就被蛊惑了。” “年纪小不是借口,不管是自愿还是被威胁,这件事都是她做的。”陈猎虎对母亲叩头,站起来握着刀,“家法军法王法都不容,你们不要拦着我。” 陈二夫人陈三夫人一向对这个大哥畏惧,此时更不敢说话,在后对着陈丹朱摆手,圆脸的陈三夫人还对陈丹朱做口型“快跑”。 陈丹朱对她们一笑,拉着阿甜转身就走——陈猎虎怒喝:“关门!” 门房不知所措,下意识的挡住路,陈猎虎将手中的长刀举起就要扔过来,陈猎虎箭术百步穿杨,虽然腿瘸了,但一身力气犹在,这一刀指向陈丹朱的后背—— 四周的人都发出惊呼,但长刀没有扔出去,另一个纤弱的身影站在了陈猎虎的长刀前。 “阿妍!”陈猎虎喊道,及时的将长刀握紧免得脱手。 陈丹朱回头,看到姐姐对父亲跪下,她停下脚步喊声姐姐,陈丹妍回头看她。 比起上一次见,陈丹妍的脸色更差了,薄纸一般,衣服挂在身上轻飘飘。 “你走吧。”陈丹妍不看她,面无表情,“走吧。” 现在也不是说话的时候,只要人还在,就有的是机会,陈丹朱收回视线,门房往一旁挪了一步,陈丹朱拉着阿甜走出去,门在身后砰的关上了。 陈猎虎握着刀摇晃,用尽了力气将刀顿在地上:“阿妍,难道你认为她没有错吗?” 陈丹妍拉着他的衣袖喊父亲:“她是有错,但她说的也对,她只是把皇帝使者引见给大王,接下来的事都是大王自己的决定。” 陈猎虎叹气:“阿妍,如果不是她,大王没有机会做这个决定啊。” “父亲。”陈丹妍看他,哀哀一叹,“您在大王面前劝了这么久,大王都没有做出迎战朝廷的决定,更不肯去与周王齐王合力,您觉得,大王是没机会吗?” 陈猎虎面色一僵,眼底黯然,他当然知道不是大王没机会,是大王不愿意。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看着陈丹妍孱弱的脸,将她拉起来,“但是,阿妍,谁都能做这件事,我陈猎虎的女儿,不能啊。” 陈丹妍的眼泪涌出来,重重的点头:“父亲,我懂,我懂,你没有做错,陈丹朱该杀。” 陈猎虎眼里滚落浑浊的泪水,大手按在脸上转过身,拖着刀一瘸一拐的向内走去。 陈二老爷陈三老爷担忧的看着他,喃喃喊大哥,陈母靠在仆妇怀里,长叹一声闭上眼,陈丹妍身形摇摇欲坠,陈二夫人陈三夫人忙搀住她。 “婶婶。”陈丹妍气息不稳,握着两人的手,“家里就交给你们了。” 陈三夫人握紧她的手:“你快别操心了,有我们呢。” 陈二夫人连声唤人,仆妇们抬来准备好的软轿,将陈老夫人,陈丹妍抬起来乱乱的向内去。 陈三夫人落后一步,看着这老的老残的残病的病,想着死了丹阳,叛了李梁,赶出家门的陈丹朱,再想外边围禁的重兵,这一眨眼,堂堂吴国太傅陈氏就倒了—— 陈三老爷陈锁绳呵的一声,将手在身前捻着念念:“咱们家倒了不奇怪,这吴国都要倒了——” 陈三夫人吓了一跳:“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可别乱说话。” 陈锁绳虽然也是陈氏子弟,但自出生就没摸过刀,体弱多病随便谋个闲职,一多半的时间都用在研读占书,听到妻子的话,他反驳:“我可没乱说,我只是一直不敢说,卦象上早有显示,诸侯王裂土有违天道,消亡为大势不可——” 陈三夫人气恼的抓着他向内走去:“再敢说这些,我就把你一屋子的书烧了,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帮不上忙就不要添乱了。” 陈三老爷被妻子拉走,这边恢复了安静,几个门房你看我我看你,叹口气,紧张又警惕的守着门,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第二十七章 欢宴 陈丹朱离开了陈宅,阿甜跟在她身后,又担心又不解,老爷要杀二小姐呢,还好有大小姐拦着,但二小姐还是被赶出家门了,不过二小姐看起来不害怕也不难过。 陈丹朱脚步轻快的走在街道上,还忍不住哼起了小曲,小曲哼出来才想起这是她少年时最喜欢的,她已经有十年没唱过了。 李梁被杀了,父亲姐姐一家人都还活着,她身上背了十年的大山卸下来了。 阿甜看陈丹朱这样开心的样子,小心翼翼的问:“二小姐,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陈丹朱停下脚步,街上到处都是喧闹,皇帝进了吴王宫,民众们并没有散去,议论着皇帝,大家都是第一次见到皇帝。 皇帝在京城从不离开,诸侯王按理说每年都应该去朝拜,但就目前的吴地民众来说,记忆里大王是从来没有去拜见过皇帝的,以前有朝廷的官员来往,这些年朝廷的官员也进不来了。 无数的人涌向王宫。 陈丹朱站在街上,上一世国都可没有这般热闹,有洪水泛滥淹死了无数人,又有李梁在城中乱杀了很多人,等皇帝进来,繁华的吴都恍若死城。 陈丹朱收回视线看向城外:“我们回桃花观吧。” 阿甜顿时也高兴起来,对啊,二小姐被赶出家门,但没人说不能去桃花观啊。 她高兴的说:“我们的东西都还在桃花观呢。”又扭头四处看,“小姐我去雇个车。” 从城里到山上走路要走很久呢。 陈丹朱说声好,她看眼前的街市已经陌生了,毕竟十年没有来过,阿甜熟门熟路的找到了车马行,雇了一辆车主仆二人便向城外桃花山去。 陈丹朱一直在看外边的风景,重生回来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有心情看四周的样子,看的阿甜很不解,吴都是很美,但看这么多年了久了也没什么新奇了吧。 唉,她如果也是从十年后回来的,肯定不会这么想,陈丹朱看着阿甜梳着的丫鬓眼角的稚气,静心也在桃花观被禁锢了整整十年啊。 桃花山十年之间没什么变化,陈丹朱到了山下仰头看,桃花观留着的仆从们已经跑出来迎接了,阿甜让她们拿钱付了车马费,再对大家吩咐:“二小姐累了,准备饭菜和热水。” 这里的人也已经知道陈丹朱这些日子做的事了,此时见陈丹朱归来,神情惊疑也不敢多问散去忙碌。 陈丹朱饱饱的吃了一桌子饭,阿甜在旁边吃了一小桌子的饭,丫头仆妇们都看呆了。 “我们饿了很久啊。”阿甜对她们说,“我跟小姐这些日子风餐露宿都没正经吃过饭,饿的我都忘了饿是什么了。” 两人吃完饭,热水也准备好了,陈丹朱泡了澡洗去了前尘往事,换上干净的衣裳裹上轻柔的被褥眼一闭就睡去了,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好好睡过了—— 夜色笼罩了桃花山,桃花观亮着灯火,宛如半空中悬着一盏灯,山下夜色阴影里的人再向这边看了眼,催马疾驰而去。 吴王宫内欢宴正盛,除了陈太傅这样被关起来的,以及看明白吴王将失势悲伤绝望拒绝赴宴的外,吴都几乎所有的权贵都来了,皇帝与吴王并坐,与吴都的权贵世家们笑谈。 美酒流水般的呈上,美人在场中翩翩起舞,文人墨客挥毫,依旧一身铠甲一张铁面将军在其中格格不入,美人们不敢在他身边久留,也没有权贵想要跟他攀谈——难道要与他谈论怎么杀人吗。 当年五国之乱,燕国被齐国周国吴国联手攻破后,朝廷的兵马入城,铁面将军亲手斩杀了燕王,燕王的贵族们也几乎都被灭了族。 这是铁面将军第一次在诸侯王中引起注意,然后便是征讨鲁王,再然后二十多年中也不断的听到他的威名。 铁面将军也并不在意被冷落,带着面具不饮酒,只看着场中的歌舞,手还在桌案上轻轻应和拍打,一个卫兵穿过人群在他身后低声耳语,铁面将军听完了点点头,卫兵便退到一旁,铁面将军站起来向王座走去。 王座四周侍立的禁军太监不敢阻拦他,看着铁面将军走到皇帝身边。 “陛下。”他道,“趁着大家都在,把那件高兴的事说了吧。” 一旁的吴王听到了,开心的问:“什么事?” 皇帝一笑,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吴王忙让太监喝令停下歌舞,听皇帝道:“朕现在已经明白,吴王你没有派刺客刺杀朕,朕在吴地很安心,所以打算在吴都多住几日。” 殿内的权贵们都喝的差不多了,有醉眼朦胧的,有抱着美人半睡,还有人高兴的举杯“好!” 吴王再看皇帝:“陛下不嫌弃的话,臣弟——” 皇帝打断他:“吴王宫不错,就是有点小。” 吴王有点不高兴,他也去过京城,皇宫比他的吴王宫根本大不了多少:“陋室寒酸让陛下见笑——” 铁面将军站到了吴王面前,冰冷的铁面看着他:“大王你搬出去,王宫对陛下来说就宽敞了。” 不知道是被他的脸吓的,还是被这句话吓的,吴王有些呆呆:“什么?” 皇帝握着酒杯,缓缓道:“朕说,让你滚出王宫去!” 吴王终于听清了,一惊,尖叫:“来人——” “天子在此!”铁面将军握刀站在王座前,沙哑的声音如雷滚过,“谁敢!” 太监们顿时连滚带爬后退,禁卫们拔出了兵器,但脚步迟疑没有一人上前,殿内酒醉的人也都醒了,尖叫着跌跌撞撞乱跑。 皇帝坐在王座上,看一旁的铁面将军,哈的一声大笑:“你说得对,朕亲眼看看诸侯王现在的样子,才更有趣。” 第二十八章 坐听 陈丹朱是从梦中惊醒的. 她觉得自己睡了好久,做了好几场梦,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梦还是醒。 “小姐。”阿甜从外边进来,身后跟着仆妇们,“小姐你醒了?早饭想吃什么?” 陈丹朱看着她,想了想:“想吃王家铺子的八宝饭。” 王家铺子是在城里,阿甜道声好,让仆妇坐车去买,又带着人给陈丹朱洗漱更衣梳头,等忙完这些,去买早点的仆妇也回来了。 “小姐小姐不好了。”仆妇神情慌张的喊道,“出大事出大事了。” 陈丹朱坐在桌前转头看她,还能唤出这仆妇的名字:“英姑,出什么事了?” 这里的仆妇丫头当年因为跟着她在桃花观逃过一死,后来都被发卖了。 英姑脸色惨白:“大王,大王他被赶出王宫了。” 屋子里站的侍女们有些不解,大王常常出宫游玩,这个有什么惊讶的? “不是游玩,是被赶出来了。”英姑急声说道,“昨晚宫宴,皇帝把大王赶出来了,还有妃嫔们,参加宴席的人,都被赶出来了,大王无处可去,被文舍人请到家里了——” 至于为什么吴王被赶出来,有说是皇帝喝醉了发疯,也有说不是赶出来,是吴王为了让皇帝住的舒服,主动让出来待客,毕竟是天子嘛。 真相到底是什么,现在参加宫宴的权贵人家都大门紧闭,没有人出来给民众解释。 陈丹朱哦了声,问:“八宝饭买了吗?” 英姑愣了下,怔怔的将手里的篮子递过来:“买了。” 虽然大王被从王宫赶出来这件事很吓人,但城里并没有乱,人来人往,店铺开着,城门也让进出,王家铺子的生意还是那么好,为了买八宝饭还排了一会儿队——因此她听的很详细。 陈丹朱接过来,太好了,她终于又能吃到王家铺子的八宝饭了。 “那大王——”英姑问。 大王?大王只是被赶出王宫而已,比起上一世被砍了头要好多了,陈丹朱用小勺子挖了一口饭,感受着丝丝香甜在口中散开。 上一世吴王是死了才见到皇帝的,至于皇帝是不是想要吴王死,那是当然肯定的。 因为高祖当年的分封皇子,养的诸侯王势大,登基的太子无力掌控,太子新帝试图收回权限,被这些诸侯王兄弟们闹的累气急惧,疾病缠身英年早逝,留下三个少年皇子,连太子都没来得及定下,于是诸侯王们进京来主持帝位承继——唉,纷乱可想而知。 这个皇帝登基历尽了磨难,登基之后,还被燕王鲁王指着鼻子骂德不配位,皇帝低着头不敢反驳,因为手里只有十几万兵马,最后对当时的老吴王周王齐王哭求,许诺灭燕鲁后封地归三国所有,才请动周齐吴出兵以谋逆之罪灭燕鲁。 据说灭燕鲁之后,铁面将军将燕王鲁王斩杀还不解气,又拖出来五马分尸,虽然都说是铁面将军残暴,但何尝不是皇帝的恨意。 那一世吴国灭亡后,周国随之被铲除,只余下齐国,齐王把儿子送来为质子,求饶退避,尽管如此,皇帝还是要对齐国用兵,齐王又把女儿送给了三皇子。 三皇子身有顽疾,此女用齐地秘方割肉入药,治好了三皇子,三皇子珍爱子此女,对皇帝跪求三日,皇帝疼惜三皇子喝止大军。 后来齐王死了,皇帝也没有把齐王太子送回去,齐国也不敢怎么样,名存实亡—— 陈丹朱坐在桃花观外的山石上,手拄着下巴,看着摇来摇去的草,想着这些纷乱的事,那吴王会像上一世那样被杀吗?皇帝太恨这些诸侯王了。 不过真没想到,皇帝只带了三百兵马,吴王还能被赶出王宫,什么都不敢做,跑去臣子家住着,再不复老吴王当年的威风了。 换做老吴王还在,就算发出邀请,皇帝大概也不敢进来。 吴国对朝廷的威慑是老吴王用兵强马壮打下来的,而现在的吴王大概只认为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应该理所当然的,一旦不理所当然,他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陈丹朱!” 一个清亮的男声从前方传来,打断了陈丹珠的胡思乱想,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大步奔来。 年轻人身穿长衫脚踩木屐,面容俊逸。 陈丹朱有一瞬间恍惚:“敬哥哥?你这么早就来找我了?” 吴国大夫杨家的二公子杨敬,年纪比陈丹阳小两岁,面容比陈丹阳清秀,他喜欢读书,陈丹阳是武将,但两人却成了好友,陈丹阳只要在家,便与杨敬同进同出,陈丹阳去军营,杨敬也会骑着马去探望游玩。 陈丹朱常跟着哥哥,自然也跟杨敬熟悉,当陈丹阳不在家的时候,她就会让杨敬带她去玩,大概因为两人玩的好,父亲和杨家还有心商议亲事,只待她过了十六岁——可惜没等到,陈家就灭了门,吴国也不存在了,杨敬一家因为李梁的构陷也都被下了大牢,杨敬侥幸逃脱跑了,直到十年后来见她,让她去刺杀李梁。 陈丹朱托着腮看着走近的年轻公子。 姐姐当年问她:“你怎么那么喜欢跟杨二公子玩啊?” 她说:“因为敬哥哥好看啊。” 吴地的大家公子锦衣玉食,别有一番风流仪态。 看到是杨敬过来,一旁的阿甜没有起身,她已经习惯了,不用去打扰他们说话,尤其是这个时候。 女孩子一双妙目眨也不眨的看着自己,杨敬心里软软,长叹一声:“我来晚了,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陈丹朱对他笑了笑,其实她说的早,是说跟上一世十年后他才来找她相比,这一世他来的这么早。 不过这一世,吴国还在,大夫一家也都平安无事,杨敬也没有流落逃亡十年,应该不是来利用她的吧? 第二十九章 闲话 她其实也不怪杨敬利用他。 雍容华贵无忧无虑的少年突然遭遇变故没了家也没了国,逃亡在外十年,心早就磨砺的硬邦邦了,恨他们陈氏,认为陈氏是罪人,不奇怪。 陈丹朱请他坐下说话:“我做的事对父亲来说很难接受,我也明白,我既然做了这件事,就想到了后果。” 杨敬在她身边坐下,轻声道:“我知道,你是被朝廷的人威胁哄骗了。” 估计很多人都这样以为吧,她是因为杀李梁,打草惊蛇,被朝廷的人发现抓住了,又哄又骗又吓——否则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怎么会想到做这件事。 陈丹朱还不至于傻到否认,这样也好。 她低下头委屈的说:“他们说这样就不会打仗了,就不会死人了,朝廷和吴国本就是一家人。” 小姑娘就是小姑娘,杨敬想,平日陈二小姐骑马射箭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胆气,说是她杀了李梁,应该是她带去的护卫干的吧,她最多旁观。 女儿家真的靠不住,陈丹妍找了这样一个女婿,陈二小姐又做了这种事,唉,杨敬心里更加难过,整个陈家也就太傅和丹阳兄可靠,可惜丹阳兄死了。 “阿朱,但这样,大王就受辱了。”他叹气道,“老太傅恼了你,也是因为这个,你还不知道吧?” 陈丹朱抬起头看他,眼神躲闪胆怯,问:“知道什么?” 杨敬说:“大王昨晚被陛下赶出王宫了。” 所以呢?陈丹朱心里冷笑,这就是她让大王受辱了?那么多权贵在场,那么多禁兵,那么多宫妃太监,都是因为她受辱了? 杨敬这一世没有经历家破人亡啊?为什么也这样看待她? “怎么会这样?”她惊讶的问,站起来,“陛下怎么这样?” 杨敬道:“陛下诬陷大王派刺客刺杀他,就是不容大王了,他是皇帝,想欺负大王就欺大王呗,唉——” 陈丹朱道:“那大王呢?就没有人去质问陛下吗?” 杨敬神情无奈:“阿朱,大王请陛下入吴,就是奉臣之道了,消息都散开了,大王现在不能忤逆天子,更不能赶他啊,陛下就等着大王这样做呢,然后给大王扣上一个罪名,就要害了大王了,你还小,你不懂——” 是啊,她不懂,不就是不敢两字,能说出这么多道理啊,陈丹朱看着杨敬,这是他的想法,还是被别人授意? “那,怎么办?”她喃喃问。 “解铃还须系铃人。”杨敬道,“你是替大王迎陛下的使者,现在你是最合适劝陛下离开王宫的人。” 陈丹朱犹豫:“陛下肯听我的吗?” “阿朱,听说是你让陛下只带三百兵马入吴,还说如果陛下不同意就要先从你的尸首上踏过去。”杨敬伸手摇着陈丹朱的肩头,满眼赞叹,“阿朱,你和丹阳兄一样勇敢啊。” 陈丹朱挺直了小小的身躯:“我哥哥是真的很勇敢。” 杨敬点头,怅然:“是啊,丹阳兄死的真是太可惜了,阿朱,我知道你是为了丹阳兄,才无畏惧的去前线,丹阳兄不在了,陈家只有你了。” 陈丹朱低下头:“不知道我做的事哥哥是不是在泉下也很生气。” “阿朱,这也不怪你,是朝廷太奸诈。”杨敬轻声道,“不过现在你让陛下离开王宫,就能弥补过错,泉下的丹阳兄能看到,太傅大人也能看到你的心意,就不会再怪你了,而且大王也不会再怪罪太傅大人,唉,大王把太傅关起来,其实也是误会了,并不是真的怪罪太傅大人。” 父亲被关起来,不是因为要阻止皇帝入吴吗?怎么现在成了因为她把皇帝请进来?陈丹朱笑了,所以人要活着啊,要是死了,别人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了。 “好。”她点点头,“我去见陛下。” 杨敬笑了:“阿朱真是厉害。” 以前她跟着他出去玩,骑马射箭或者做了什么事,他都会这样夸她,她听了很欢喜,感觉跟他在一起玩格外的有趣,现在想想,那些夸赞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哄小孩的。 杨敬不是空手来的,送来了很多女孩子用的东西,衣服饰品,还有陈丹朱爱吃的点心果子,堆了满满一桌子,又将仆妇丫头们叮嘱照看好小姐,这才离开了。 陈丹朱和阿甜站在半山目送。 “敬公子真好,惦记着小姐。”阿甜满心欢喜的说,“怪不得小姐你喜欢敬公子。” 以前大小姐就这样打趣过二小姐,二小姐坦然说她就是喜欢敬公子。 但这一次陈丹朱摇头:“我才没有喜欢他。” 她以前以为自己是喜欢杨敬,其实那只是当做玩伴,直到遇到了另一个人,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喜欢。 陈丹朱忽的紧张起来,这一世她还会见到他吗? 第三十章 打探 杨敬下了山,接过小厮递来的马,再回头看了眼。 “二公子。”小厮抢先道,“丹朱小姐还在半山腰看你呢。” 他的话里带着几分炫耀,男人能得到女子们的喜欢当然值得骄傲,而且国都贵女中陈二小姐的家世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陈氏又是世袭太傅—— 以后不会是了,陈丹阳死了,陈猎虎没有儿子,虽然两个兄弟有儿子可以过继,但家里出了李梁和陈丹朱这两个——杨敬摇摇头,叹口气,陈家到此为止了。 看在两家交情,以及他和陈丹阳的情义上,他会善待陈丹朱,但成亲的事就不用谈了。 娶这样一个妻子,杨家声名会受连累。 “走吧。”杨敬翻身上马,“如今吴地危急,其他的事不要想了。” 小厮忙收起嬉笑应声是跟着上马,又问:“二公子我们回家吗?” 杨敬摇头:“去醉风楼。” 小厮迟疑一下,犹豫道:“二公子,老爷吩咐过,如今大王有事,国都不稳,不要在外边逗留,让你探望了二小姐就立刻回去。” 父亲的性子一直都是这样,对什么事都没有意见,上官让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让做就不做,没人说怎么做更不会主动去做,放自己出来探望二小姐就已经是他的极限了——这种时候,陈家人人避之不及啊。 杨敬摇头:“正因为大王有事,国都危急,才不能坐在家中。”催促小厮,“快走吧,文公子他们还等着我呢。” 小厮无奈只能跟着扬鞭催马,主仆二人在大路上疾驰而去,并没有注意路边一直有双眼盯着他们,虽然国都不稳大王有事,但路上依旧人来人往,茶棚里歇脚说笑的也多得是。 “二公子走了。”阿甜站在山腰踮脚说道,没有再问二小姐怎么又不喜欢二公子了,小儿女的就是这样,一会儿喜欢一会儿不喜欢,更何况现在又遇到了这么多事,小姐没有心情想这个。 “那小姐真要进宫去见陛下吗?”阿甜有些紧张害怕,皇帝连大王都赶出来了,小姐能做什么? 陈丹朱心里冷笑,她去也不是不能去,但不能糊涂的去,杨敬用和父亲化解来诱惑她,跟上一世用李梁杀哥哥的仇来引诱她一样,都不是为了她,而是别有目的。 怎么打探呢?她在山上只有两三个仆妇丫头,现在陈家的所有人都被关在家里,她没有人手—— 陈丹朱眼角一闪,扬声道:“你出来。” 阿甜吓了一跳,不解的四下看,谁?有人吗?然后看到不远处一棵大树后有一个年轻的男人站出来,面貌陌生。 “什么人!”阿甜立刻挡在陈丹朱身前,“这里是陈太傅的山,闲人不得近前,要游玩去另一边。” 这时候搬出陈太傅有什么用啊,陈丹朱心想真是傻丫头,陈太傅现在可没人害怕了,看那男人没有惊慌,略一施礼转身就走。 “站住。”陈丹朱唤道。 那男人停下脚转过身。 陈丹朱打量他一眼:“你是谁的人?从我出家门你就跟着。” 什么?那时候就被跟踪了?阿甜惊骇,她怎么一点也没发现? 如果是以前的陈丹朱当然也没有发现,但那十年她四周被各种人窥探,监视,太熟悉了,本能的就察觉到异样。 那男人见被说破了,便再次一施礼:“卑职是铁面将军的人。” 竟然是他?陈丹朱惊讶,又撇撇嘴:“将军不用监视我了,他能自己接近我们大王,比我强多了,我没有什么威胁了。” 那男人道:“不是监视,当初小姐回吴都,将军吩咐护卫小姐,现在将军还没有撤销命令,我们也还没有离开。” 护卫她?不就是监视嘛,陈丹朱心里哼了声,又灵机一动:“你是护卫我的?那是不是也听我吩咐啊?” 男人迟疑一下:“那要看小姐是什么吩咐?违背将军命令的事我们不会做。” 比如让他们离开,比如去做对将军皇帝不利的事,那都不属于护和卫。 陈丹朱道:“放心,是事关我安危的事。适才来的哪位公子你看清楚了吧?” 男人应声是,不仅看清楚了,说的话也听清楚了。 “你去看看他离开我这里做什么?”陈丹朱道,“还有,再去看看我父亲那边有什么事。” 这是使唤他做事了吗?男人有些意外,还以为这个小姐发现他后,要么不在意任他们在身边,要么发脾气赶走,没想到她竟然就这样把他拿来用—— “这并不是违背你们将军的命令吧?”陈丹朱见他犹豫,便再次问。 男人应声是:“不违背,卑职这就去。”说罢转身走了。 阿甜全程安静的听完,对小姐的意图似懂非懂。 “小姐。”她低声问,“这些人能用吗?” 陈丹朱叹口气:“能不能用我也不知道,用用才知道,毕竟现在也没人可用了。” 虽然铁面将军不是可靠的人,但杨敬这些人想要她对皇帝不利,而铁面将军是一定要护皇帝,所以她担心的事也是铁面将军担心的事,算是勉强一致吧。 夜色降临之后,这个男人回来了。 阿甜屏退了其他的仆妇丫头,自己守在门边,听内里男人说道:“杨二公子离开小姐这里,去了醉风楼与人相会。” 陈丹朱用汤匙搅着羹汤,问:“都有什么人啊?” 也不管这男人不是吴人,又是初来吴都,哪里认得人——铁面将军的人,就算不认识人,也会想办法认识。 男人果然答出来:“有文舍人家的五公子,张监军的小公子,李廷尉的侄子,鲁少府的三女婿,他们在商议怎么救吴王,驱逐皇帝。” 人还不少啊,陈丹朱问:“他们商议怎么办?跟我一起去骂皇帝,或者利用我去刺杀陛下,把王宫给大王夺回来吗?” 他们真要如此打算,陈丹珠还敬他们是条汉子。 男人摇摇头:“他们说,要去找陈太傅。” 陈丹朱手中的汤匙一声轻响,停下了搅动,竖眉道:“找我父亲干什么?他们都没有父亲吗?” 他们的父亲不是吴王的大臣吗? 第三十一章 所想 夜色浓浓的陈宅一片安静,本来就人丁少的大房这边更显得萧瑟。 书房里灯火明亮,陈猎虎坐在椅子上,面前摆着一碗汤药,散发着浓浓的气味。 陈猎虎咳嗽几声,用手掩住嘴,问:“他们还要来?他们都说了什么?” 白日里杨二公子带着一群人来陈宅叫门,说要见陈猎虎,被管家以王令禁锢为理由拒绝了,但这些人坚持要见陈猎虎,说吴国到了生死存亡之际。 陈猎虎没有见,管家陪他们坐了半日。 管家叹口气,小心翼翼将皇帝把吴王赶出王宫的事讲了。 “如今王宫大门紧闭,陛下那三百兵卫守着不许人靠近。”他说道,“外边都吓傻了。” 他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也有些吓傻了,真是从未想过的场景啊,他以前倒是跟着陈猎虎见过诸侯王们在京城将皇宫围起来,吓的皇帝不敢出来见人。 从什么时候起,诸侯王和皇帝都变了? 从五国之乱之后起,受尽磨难的皇帝,和志得意满的诸侯王,都开始了新的变化,一个卧薪尝胆励精图治,一个则老王死去新王不知人间疾苦——陈猎虎默然。 人人都还以为皇帝畏惧诸侯王,诸侯王兵强马壮朝廷不敢惹,其实已经变了。 “他们说大王这样对太傅,是因为太害怕了,当初二小姐在宫里是用兵器逼着大王,大王才不得不同意见皇帝。” 兵器?这个陈猎虎倒是不知道,面色动了动,丹朱吗?唉,她都敢杀了李梁,对大王动兵器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 “大王不相信是丹朱小姐自己做出这样事,以为是太傅背后指使,太傅也已经投靠朝廷了。”管家接着将那些公子说的话讲来,“连太傅都背弃了大王,大王又伤心又怕,只能把皇帝迎进来,终于还是忍不住恼怒,借着太傅您闹,把你关起来了。” 是这样啊,那大王把他关起来还是没错,陈猎虎端起药碗:“那他们是什么意思?” 先前的话能安抚老爷被大王伤了的心,但接下来的话管家却不想说,犹豫沉默。 陈猎虎瞪眼:“说!” “杨公子的意思是,老爷您去斥责皇帝。”管家只能无奈说道,“这样能让大王看到您的心意,解除误会,君臣一心,危急也能解了。” 他说罢就上前一步急声。 “老爷,您不能去啊,你现在没有兵符,没有兵权,咱们只有家里的几十个护卫,皇帝那边三百人,要是皇帝动怒要杀你,是没人能拦住的——” 陈猎虎一声大笑,把药一饮而尽站起来。 “三百兵马又如何?他是皇帝,我是高祖封给诸侯王的太傅,他想杀我,没那么容易!” ..... ..... 灯光摇曳,陈丹朱坐在案前看着镜子里的脸,远山眉,肤如雪,熟悉又陌生,就像眼下的所有事所有人,她似乎是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阿甜轻手轻脚的将一碗茶放过来,担忧的看着陈丹朱,那个男人说完打听的消息走了后,二小姐就一直这样发呆。 “杨公子他们去找老爷做什么?”她忍不住问。 杨敬等人在酒楼里,虽然包厢严密,但到底是人来人往的地方,护卫很容易打听到他们说的什么,但接下来他们去了太傅府,就不知道说的什么了。 “能说什么啊,大王被赶出王宫了,需要人把皇帝赶出来。”陈丹朱看着镜子慢悠悠说道。 阿甜明白了,啊了声:“可是,大王身边的人多着呢?怎么让老爷去?” “大王的身边的人都金贵呢。”陈丹朱道,“只有姓陈是低贱的,该死的。” 让父亲去找皇帝,傻子都知道会发生什么。 父亲反对皇帝入吴,而皇帝已经决意灭吴,双方相遇,必然是你死我活。 那肯定是父亲死。 皇帝虽然只有三百兵将,但他是天子,而父亲呢,站在吴国的土地上,真要拼死的时候,他就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大王和臣子们就等着他吓到皇帝,至于他是生是死根本无所谓。 “阿甜。”她转头看阿甜,“我已经成了吴人眼里的罪人了,在大家眼里,我和父亲都应该死了才对得起吴王吴国吧?” 从她杀了李梁那一刻起,她就成了前一世吴人眼中的李梁了。 阿甜喊声小姐:“不是的,他们不敢去惹皇帝,只敢欺负小姐和老爷。” 那么多公子权贵老爷,吴王受了这等欺负,他们都应该去王宫质问皇帝,去跟皇帝论理说是非,血洒在王宫门前不枉称一声吴国好男儿。 但他们没有,要么紧闭家门,要么在外愤愤商议,商议的却是怪罪别人,让别人来做这件事。 “小姐,我们不理他们。”阿甜抱住陈丹朱的胳膊含泪道,“我们不去王宫,我们去劝老爷——” 陈丹朱伸出手指擦了擦阿甜的眼泪,摇头:“不,我不劝父亲。” 那,岂不是很危险?老爷要是见到了小姐,是要打杀小姐的,尤其是看到小姐站在皇帝身边,阿甜看着陈丹朱,小姐该不会是灰了心要去赴死了吧? 陈丹朱笑了,伸手刮她鼻头:“我好容易活了,才不会轻易就去死,这次啊,要死别人去死,该我们好好活着了。” 阿甜更加不懂了,什么叫好容易活了,让别人去死是什么意思,还有小姐为什么刮她鼻头,她比小姐还大一岁呢—— “去,问那个护卫,让他们能管事的进来,我有话要跟铁面将军说。”陈丹朱将她推走,“再去准备个马车,我明天一早要出门。” 阿甜虽然不解但还是乖乖按照陈丹朱的吩咐去做,走出来也不知怎么还唤人,说是护卫,其实还是监视吧?这叫什么事啊,阿甜干脆站在廊下小声重复陈丹朱的话“来个能管事的人” 夜色里似乎有人影晃了晃,并没有立刻有人走出来,等了一会儿,才有一人走出来,这个就是能管事的吧,阿甜示意他进屋“小姐有话吩咐。” 那护卫进去了,阿甜想了想,既然小姐能用这些人,那她也别客气了,便又唤人。 便又有一个护卫站出来。 阿甜也不客气:“去租辆车来,小姐明早要出门。” 护卫应声是,转身要走,阿甜又补充一句“顺便到西城杏花楼买一碗煨鹿筋,给小姐拌饭吃。” 使唤一次也是使唤,两次也是,杏花楼的鹿筋可不好买,在家的时候还要起大早去才能抢到呢。 第三十二章 说法 第二天一大早,陈丹朱很开心吃到煨鹿筋。 那一世她被关在桃花山,虽然李梁很照顾,但她到底不是曾经的陈二小姐了,而经过洪水屠杀以及京城贵族民众迁入的吴都也变了模样,很多人和店都消失了。 陈丹朱忍不住感叹:“多少年没吃过这个了。” 也没多久吧,阿甜想刚来桃花观的时候还让仆妇去买过呢,小姐是太喜欢吃了吧,小姐明明长得娇弱,却最喜欢吃肉,无肉不欢。 “小姐喜欢,明天还买。”她说道。 陈丹朱笑道:“明天买别的。” 阿甜笑应声是,陪着陈丹朱下山,山下已经有马车等候,驾车的就是昨晚那个护卫中能管事的人,陈丹朱已经知道他的名字,叫竹林。 “竹林。”陈丹朱对他吩咐,“去停云寺。” 不是吴都人的竹林并没有询问停云寺在那里,直接扬鞭催马得得向前。 陈丹朱坐在车内看着外边的风景,上一世去停云寺赴死时无心看风景,也不知道十年前跟十年后有没有什么区别,直到到了停云寺就看出来是不一样的。 此时的停云寺门口没有阔大的空地,一大早还有很多售卖吃食香烛的商贩,赶早烧香的妇人们,闲逛风景的文人,嘈杂热闹,没有那一世十年后皇家寺庙的威严端庄。 陈丹朱小时候的记忆也渐渐清晰。 姐姐为了求子,带着她来过几次,她对拜佛没兴趣,后院有一棵山楂树,长了不知道多少年,枝繁叶茂,结满了沉甸甸的果子,她拿着弹弓打山楂果,被小沙弥阻止,说这是佛祖的果子,不能被她糟蹋,陈丹朱才不管呢,噼里啪啦乱打一气,地上落满了红红的果子,特别好看,小沙弥站在树下呜呜哭—— 唉,她好像是个令人讨厌的小孩。 陈丹朱收起遐思迈进寺院,知客僧认得她忙迎接询问,陈丹朱直接说要见方丈,知客僧便让人去通报,方丈却不见。 “师父连续多日心神不宁,闭关参禅。”小沙弥回禀,“陈二小姐,真是不巧,您十日后再来。” 国都贵女贵妇很多,但小沙弥对陈二小姐印象最深刻,来他们寺院不烧香拜佛,东游西逛追猫捉狗摘花拔草—— 听说陈二小姐现在杀自己的姐夫,还把皇帝迎进来,更可怕了。 闭关?以往姐姐来带着大笔的香火钱,从未遇到方丈闭关的时候! “方丈不用闭关。”陈丹朱道,“待见了我,他就可以心神安宁了。” 说罢自行向后院走去,方丈住在哪里她自然知道。 知客僧和小沙弥慌忙劝,但也不敢伸手阻拦,只能磕磕绊绊的看着陈丹朱走到方丈所在。 “慧智大师。”陈丹朱在门外唤道,“我有事与你相商。”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内传来:“陈施主,有什么难解的事先与佛祖说罢,或者陈施主十日后来,老衲再倾听。” 十天?十天后她的尸体过来吗?陈丹朱挥动拳头拍门,大声道:“这件事与佛祖和你都有关,我先跟你说,再跟佛祖说。大师,皇帝来吴地了住在大王的王宫,我觉得这不合适,应该为皇帝建一个行宫,我觉得停云寺最合适,所以打算对皇帝和大王进言,把这里推平——” 身后跟着的小沙弥和知客僧听到这里吓的瞪圆了眼,而室内的慧智大师打个寒战,伸手按住心口,好,终于知道昨晚突然的心神不宁,不宁在哪里了! 陈家这个妖孽,祸了吴王还不知足,还要来祸害他这个小庙! 停云寺比大夏存在的时间还要长,一个小姑娘此时说要推平它,不论谁听了都觉得匪夷所思。 但慧智大师不这么认为,他捻着佛珠叹口气,吴王是什么样的人,他懂,贪图享乐无情又无义又没主见—— 皇帝是什么样的人,他也懂,当年先帝因为要收回封地,被五个诸侯王闹死,三个皇子又被诸侯王挟持纷争,这个最小的皇子忍过辱负着重,卧薪尝胆这么多年,有野心有狠心—— 而陈家这个小姑娘是什么样的人,慧智大师不懂,但看她做了什么就可想而知了,这小姑娘的一腔戾气隔着门都挡不住。 妖孽啊! 慧智大师无奈的打开门,请她进来,也不东拉西扯客套,开门见山诚心诚恳:“陈二小姐,你想要什么?老衲这么多年倒是攒了些薄产。” 陈丹朱被他的话逗笑了,这个大师跟她想象中也不一样啊。 她打量慧智大师,小时候不怎么在意,对他也没有什么印象,此时看这位方丈虽然慈眉善目,但身高体胖,宽大的僧袍裹在身上也难掩雄壮。 慧智大师上一世过的很不错呢。 慧智大师成了皇帝的国师,桃花山的妇人们更喜欢去停云寺烧香,认为灵验,但路过的学子们却都不喜欢停云寺,更不喜欢慧智和尚,因为国都中寺庙越来越多了,僧人也变得如同权贵一般,奢靡豪产横行霸道—— 陈丹朱不说话,一双眼看的慧智大师心惊肉跳,外表看这个小姑娘娇俏柔弱,但那一双眼真是凶——小姑娘可能不喜欢钱,那她喜欢什么? “大师,你要是不想被推倒停云寺也可以。”陈丹朱也开门见山坦诚道,“你把吴王推倒吧。” 慧智大师明白了,原来小姑娘喜欢当奸臣——— 他后退一步坐在了椅子上。 第三十三章 祸国 奸臣祸国殃民啊。 虽然这个陈丹朱小姐还没有殃民,但吴国吴王是逃不掉了。 过分的是,她祸国也就算了,还不想担这个名声,要把恶名推给他。 可怜他只是一个小庙的年老的瘦弱的僧人。 “陈二小姐,你说笑了。”慧智大师苦笑,“吴王是大王,能把老衲的小庙推倒,老衲可推不倒大王啊。” 陈丹朱可没指望一句话就让慧智大师答应,他要是真立刻就答应了,她就要怀疑他也是重生的——否则怎么会发疯。 陈丹朱道:“大师你太谦虚了,你掐指一算代表佛祖说句话,就能做到了。” 还掐指一算,让他当神棍吗?就算真靠着神鬼之言推倒吴王,他以后也别想活的轻轻松松了,一个神棍僧人论一个王侯生死,那他的生死就要被其他王侯权贵论一论了。 相比之下,他宁愿陈二小姐把他的寺庙推倒了,这样世人同情他,他还能东山再起,慧智大师摇头,只道:“陈二小姐,老衲真的做不到——” 陈丹朱知道这件事对没有重生的慧智大师来说多可怕。 她劝道:“大师,你别害怕啊,你推倒吴王,能换来天子的扶持。” 陈二小姐的意图他清楚的很,但是,慧智大师笑了笑:“陛下可不需要老衲我来帮忙,陛下自己就能做到。” 看,虽然不是重生,但慧智大师真的很智慧,这话表明他知道皇帝的厉害,不像其他臣民,还沉浸在吴国厉害,皇帝不敢怎么样的旧梦中。 这样就更好说服了。 “但大师你想想啊,陛下做,和别人来做是不一样的。”陈丹朱道,“要不然朝廷为什么会有御史大夫周青呢。” 周青对皇帝上奏推行承恩分封令,立刻就得到了皇帝的同意,可见那本就是皇帝的心意,只不过不能皇帝提出来。 然后激怒了诸侯王,讨伐,派刺客,周青死在刺客手里,皇帝大怒迎击诸侯王,问罪谋反——不提周青还好,提了周青,慧智的长眉一抖,道:“那还是算了吧,老衲不敢自比周大夫。” 这个胆小怕死的家伙,陈丹朱不再用危险吓他,徐徐道:“大师,你不觉得我们吴都人杰地灵,富饶之地,更适合做京城帝都吗?” 这小姑娘脑子想的都是什么?迁都?迁都是小事吗?皇帝疯了吗?慧智大师惊疑的看着陈丹朱,怎么突然说迁都? “因为吴国有兵马四十多万。”陈丹朱道,“皇帝真跟我们打并不容易,更何况还有周国齐国两个诸侯王,五国之乱再来一次,朝廷就算能胜也必然元气大伤,如果能把吴国收归朝廷,少了一地征战,朝廷又相当于多了四十万兵马,胜算更大。” 陈太傅的女儿说起军事还真是头头是道——慧智大师走神胡思乱想,哦了声:“但这跟迁都,跟老衲有什么关系。” “皇帝迁都到这里,吴地在天下人眼里才真的变成皇帝的,才能让齐王周王相信事实。”陈丹朱轻声说,“但迁都非同小可,需要一个智慧的能让人信服的——” 她伸手对着慧智大师一比。 “比如大师这样的人,来说服天子。” 不待慧智大师在说话,她压低声音。 “吴都变帝都,天子脚下的停云寺,天子近处的高僧,可就不一样了。” 她要说的是最后一句话,前边是朝廷的好处,后边才是他的——慧智大师明白了,一个念头在眼前呈现,似乎遥远,又似乎触手可得—— “实不相瞒。”他迟疑一下,说道,“其实老衲早就对大王说过,吴都是天子之都——” 咿?他竟然还吹捧过吴王,陈丹朱倒是很意外,这件事可没人知道,嗯,或许,李梁知道? 前一世就是李梁把皇帝引来停云寺的,后来李梁和停云寺慧智大师的关系非常好,李梁能让停云寺单独为他闭门谢客,可以在佛殿摆荤腥—— 她也由此猜想,上一世就是李梁将慧智引荐给皇帝,慧智说服了皇帝,迁都,也趁机一飞冲天—— 慧智和尚有飞黄腾达的志向,这一世没有了李梁,那就由她来给他这个机会。 她看着慧智大师。 慧智大师眼神闪烁,口中叹气:“只可惜大王并没有天子之心。” 有是有,但却是等着天上掉,而不是去争抢。 陈丹朱抚掌,道:“这不正是如大师所言,谁在吴都谁就有天子之气。” 慧智大师没有说话,神情不似先前那般拒绝。 “至于怎么说。”陈丹朱也适可而止,论心眼,她可不觉得自己比这个前世当了国师的和尚多,她啊,不过是占据了窥探先机的幸运,“我年纪小,大师又精通佛法,大师肯定比我更知道,我就不多嘴了。” 慧智大师看着这小姑娘站起来要走的样子,忍不住唤住:“但是,老衲没有理由进宫见皇帝啊。” 就等着这一句话呢,陈丹朱轻轻一笑:“我去请皇帝来,到时候大师在这里跟陛下说就行。” 竟然能把皇帝请来,慧智打量这小姑娘一眼,他也知道皇帝刚把吴王赶出王宫,此时让皇帝离开宫殿可不容易,心里的犹豫又少了一些,这个小姑娘比他想象中还要厉害啊,那她说的话就更可信一些。 其实不是她厉害,陈丹朱心想,能不能请来也还不知道,不过这话就不用说了。 慧智大师有了这个心思,她的目的就达到了,她起身告辞:“我先祝大师心想事成,前程似锦。” 慧智大师又唤住她,沉吟一刻,问:“丹朱小姐,你是要吴王死吗?” 天子如果迁都到吴都,吴王就不能存在了,这就是陈丹朱开头说的条件,推倒吴王——吴王是活着倒下呢还是变成死尸倒下,要说的可是两种不同的话语。 要吴王死吗?虽然她因为上一世的事恨吴王,但——陈丹朱摇摇头:“人不用死,名字死了就可以。” 吴王如果死了,她父亲也必然要为吴王而死,吴国也必然动荡,想想那一世,吴王死了,吴地又冒出吴王宗室继续当吴王,要复吴国,吴国权贵世家大族吴地的民众,被皇帝怀疑戒备,李梁借此搅动风云不停,吴民过了很久的苦日子。 既然吴王无心迎战朝廷,只想当个大王享乐,那就不要让吴国上下受难纷乱了。 陈丹朱道:“让他离开吴地,去当别的王吧。” 带着他的臣子们一起走,那些人不是要守护他们的大王吗?那就换个地方去继续守护吧,不要在这里算计欺负她和父亲。 慧智大师略思索若有所得,对陈丹朱道一声佛号:“陈二小姐慈悲。” 陈丹朱噗嗤笑了,慈悲?她还算是慈悲的人吗? 她啊,就是个坏人。 第三十四章 邀请 陈丹朱离开停云寺坐上车,唤来竹林。 “将军怎么说?”她问。 她让竹林转告铁面将军,请皇帝来停云寺看看,能对吴地有更多的了解。 竹林垂目道:“将军说怕二小姐害他,他孤身在吴地,势单力薄,不像二小姐朋友同伴萦绕。” 陈丹朱差点一口口水呛了自己,这个铁面将军又在戏耍她吗?这是暗指杨敬找过她的事吗? 她让护卫去跟踪杨敬,打听做什么,虽然是自己想知道,但这是他的护卫啊,明明白白就是也让他看的清楚知道的明白。 他害怕个鬼啊,他孤身在吴地,吴地早就被他们无孔不入了。 这个铁面将军一点都没有老者看透世事的豁达,一副小心眼做派,陈丹朱有些头疼:“那他想怎么样?” 竹林道:“将军让二小姐自己去跟陛下说,不要总是利用陛下对他的信任。” 什么叫利用,她有资格利用他吗?不就是不信任她嘛,陈丹朱将车帘一甩:“进宫。” 竹林退开不说话,赶车向王宫去,车在王宫前停下,城门上有握着弓箭的守卫森森看来。 “我是陈丹朱,我来见陛下。”陈二小姐下车,扬声道,“开宫门。” 宫门果然应声开了,不远处有窥探的视线看着陈丹朱进了王宫,便飞一般的跑开了,将这个消息送到很多等候的人面前。 “陈二小姐进宫了!” 听到这个消息,杨敬将面前的茶一饮而尽,旁边几个公子纷纷赞叹“昨日说了今天就进宫了。”“还是杨二公子能说动这个陈二小姐。”“陈二小姐对杨二公子言听计从。”“杨二公子当时就该劝说陈丹朱去把陛下杀了。” 这话就说不得了,杨敬轻咳一声:“二小姐并不是对我真的言听计从,只是此事事关她自身,尤其是她与父亲的关系,如果我说要她刺杀皇帝,这就损伤她自身利益了,她怎会听我。” 一旁有个年轻公子哈哈一笑:“敬公子说得对,大家不要志得意满就什么都敢想了。”他将扇子一拍合上,“接下来才是最要紧的事。” 诸人忙点头唤五公子:“东西可拿到了?” 文舍人的五子便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一枚令符:“我拿到了。” 这是王令符,诸人忍不住围观一刻,虽然他们都是权贵子弟,但并不是能随意见到王令符,现在大王住在文舍人家,文舍人的五公子近水楼台能得月,把大王的王令符都偷来了—— “五公子,大王不会怪罪吧?”一个公子有些胆怯问。 私盗王令可是杀头的大罪。 这话让其中不少人面色不安,但旋即又傲然。 “我们是为了大王,为了吴国。”另一个公子说道,“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就算将来大王怪罪,我等也心甘情愿。” 那倒是,诸人纷纷点头。 张监军家的小公子在一旁心里暗笑,瞎担心什么啊,如果没有大王的允许,怎么会轻易让他就偷到? 傻不傻啊,哎,如果不是大王允许,家里的大人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到他们做什么?早就关起来了。 “好了好了。”张小公子示意,“大家不要瞻前顾后了,令符到手,快去放,不是,请陈太傅出来吧,到时候就算陈太傅不肯杀皇帝,也必然要杀其女,在皇帝面前会动刀,只要动刀,皇帝就不会不动,双方的冲突是不可避免了。” 当真是妙哉! ...... ...... 吴王被赶出去了,王宫空荡荡,陈丹朱一路走来,很快就看到铁面将军坐在禁宫的河水前钓鱼,身后还有王先生守着炭盆烧鱼。 “这鱼不好吃啊。”王先生抱怨,看到陈丹朱,还让她尝尝。 陈丹朱问:“将军进我吴宫就是为了来耀武扬威羞辱大王的吗?” 铁面将军摇头:“丹朱小姐可别这么认为,老夫在皇宫里也照样钓鱼,陛下可不觉得是羞辱。” “那是在自己家想做什么都可以。”陈丹朱不高兴的道,“这是在吴宫。” 铁面将军将鱼竿一收,声音沙哑问:“所以丹朱小姐要斥责我们做客人不礼貌吗?” 她哪有资格斥责他们啊,陈丹朱诚恳道:“我不是啊,我正是想让陛下早点结束这个客人不客人主人不主人的局面。” 铁面将军打量她一眼:“丹朱小姐真的是为陛下考虑啊。” 她当然也不是为皇帝考虑,只是知道大势难挡,她就算想力挽狂澜,比如在皇帝进吴地的时候杀了皇帝,无奈吴王不想,陈丹朱自嘲一笑:“我只是为我自己考虑而已,早点结束了乱局,我也能早点过安稳的日子,否则我这个迎接皇帝的使者,里外不是人里外不得安宁。” 铁面将军站起来,慢慢说道:“既然丹朱小姐知道自己里外不是人,就别想着里外做人,坦然的去得陛下的信任吧。” 去得皇帝的信任?陈丹朱微微一怔,没说话。 “走吧,陛下正等着你呢。”铁面将军转身向内走去,看身后的小姑娘没跟上,又道,“那杨二公子不是说让你进宫吗?你进宫了,他们接下来才好做事。” 陈丹朱眉头一跳,怎么,那些人的目的不仅是鼓动她父亲来斥责皇帝,还要他们父女相见在王宫?这是逼着她父亲杀了她,或者让她看皇帝杀了她父亲,不管哪个结果,她都也别想活了—— 想着杨敬关切的面容,陈丹朱只能再感叹一句,这一世她杀李梁早,杨敬来杀她也早。 铁面将军见陈丹朱面色发白,心想年轻小女儿对于心上人的舍弃会很难过吧,想着要说句什么——年轻人的事他也不懂。 陈丹朱迈步跟来,铁面将军收回视线向前。 陈丹朱来到大殿上,还未迈进来,就听到王座上传来皇帝的大笑。 “丹朱小姐。”他问,“你要带朕去看什么好地方?朕已经备好车马了。” 皇帝已经同意了?并不是需要她说服?陈丹朱心里有些惊讶,看了眼铁面将军,只看到铁面将军铠甲紧裹的背影,正走到皇帝面前。 陈丹朱低下头应声是:“此处是我吴都最灵秀的地方,没有大夏的时候就有它了。” 皇帝大感兴趣:“那朕要去看看。” ...... ...... 重重的马蹄在宫城街道上疾驰,引来紧闭的门窗后无数视线的窥探,见外边跑过的除了一人披甲,其他都是普通护卫打扮,人数也不多,气势犹如千军万马—— “是陈太傅!”门后的人们认出来,“陈太傅出来了。”又惊讶,“陈太傅这是要去王宫吗?怎么这样杀气腾腾?” 是了,大王被皇帝欺辱赶出王宫,陈太傅这是要替大王质问皇帝把皇帝赶出去。 啊呀,皇帝那边有三百兵马守宫城,这是不是要血染宫门了?真打起来,朝廷兵马会不会攻入吴地?虽然城内只有三百朝廷兵马,但吴地外陈列数十万呢! 天啊,接下来会怎么样?诸人紧张激动又恐惧。 不管怎么样,陈猎虎看着前方的王宫,他这次从家里出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皇帝动怒,会当场杀了他。 皇帝不动怒退让,大王要给双方一个和解的理由,他就是被处罚的罪人。 但那又如何,为大王死而不惧不悔。 陈猎虎将手中长刀横握身前,单腿催马,向宫门冲去,但—— “太傅大人!”一个护卫大喊,“王宫里一个人也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 陈猎虎看着前方的宫城,宫门大开,不见任何守卫,他原本以为是请君入瓮,但护卫们进去查看,空荡荡没有朝廷的兵马,皇帝也不见了。 皇帝——跑了? 第三十五章 入庙 呼啦啦的一队兵冲过来,民众商贩纷纷四散,等皇帝下了车,陈丹朱就看到了那一世临死前见到的停云寺,空无一人,威严肃立。 “老鱼,朕觉得不如西京的大佛寺啊。”皇帝抬眼细看寺庙,说道。 陈丹朱在后竖着耳朵听到了,猜想铁面将军是姓鱼呢还是叫鱼,是吃的那个鱼字呢还是其他的于——父亲肯定知道铁面将军的姓名,唉,但她现在也不能去见父亲。 她这边胡思乱想走神,那边铁面将军看了眼寺庙:“这些寺庙都差不多,相比起来老臣觉得大佛寺的位置更好,易守难攻。” 皇帝失笑:“你这家伙就记得这些。” 他们说话,慧智大师带着一众僧人迎了出来,僧人们虽然对于皇帝的到来有些不安,但更多的是好奇,对于大夏的皇帝,大家只是熟悉名字,见到真人还是第一次。 从未想过皇帝会来到吴地。 “陛下。”慧智大师施礼,“小寺地处偏远,不能跟帝都相比。” 皇帝道:“那就让朕看看,小寺是否有高僧吧。” 慧智大师含笑做请,皇帝阔步入内,铁面将军随后,陈丹朱再落后一步。 慧智大师先领皇帝观看寺庙,铁面将军让几个护卫跟着。 “老臣对佛法不感兴趣。”他道,“就不陪陛下了。” 皇帝显然习惯了,示意他随意,才要迈步,陈丹朱忙道:“陛下我也对佛法不感兴趣——” 皇帝看她一眼:“好,你也随意。”又看慧智大师,“其实朕也不感兴趣。” 皇帝比吴王霸道多了,并不是传说中那么怯弱——不过想来先前的怯弱也是面对诸侯王强势无奈的伪装罢了,要不然也活不到现在,慧智大师道:“陛下不用感兴趣,就像风景世态那样,看一看就好。”再看其他的僧人们,“你们也都各自去做自己的功课吧。” 僧人们齐声应是一礼后三三两两散去。 皇帝一笑向前,慧智大师错后一步,护卫们在后跟随,迈进了大殿。 陈丹朱没有跟随皇帝,看坐在石桌前的铁面将军,唤一个走得慢落后的僧人:“你们这里的素茶点心给将军送来些。” 那僧人暗叫倒霉,再看其他师兄弟飞也似的跑了,只能自己转过身应声是。 铁面将军却道:“不用,老夫不便用外食。” 陈丹朱看了眼他罩住全脸的铁面,要吃东西是要摘下面具的,他这样的人还在意相貌吗?总不会是怕吓到别人吧?不过他不用就算了,她也就是随口一问,对那僧人示意不用了。 僧人死里逃生般开心的跑了。 僧人们散去,兵马守着没有民众能进来,殿前只剩下她、阿甜和铁面将军三人,铁面将军看起来没说话的意思,陈丹朱也没有跟他攀谈的念头,但两人沉默相对也很尴尬,陈丹朱便道:“将军在这里歇息,我去后边看看。” 铁面将军看她一眼,问:“你不是对寺庙不感兴趣吗?” 这人听不懂客气话吗?难道要她直白的说我不想看到你?陈丹朱瞪眼,算了,她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道:“后院,有个山楂树,我非常喜欢,去看看。” 铁面将军哦了声:“老夫不喜欢山楂,酸。” 我也没想问你喜不喜欢啊,陈丹朱心想,说了句“这棵树的山楂很甜的。”便不再多言喊声阿甜两人向后去了。 绕过大殿阿甜才松口气,又叹口气。 “叹什么气啊。”陈丹朱问。 阿甜道:“小姐要应酬陛下和这个将军,真辛苦。” 辛苦吗?陈丹朱想上一世,她关在桃花观,谁都不用应酬,好像也没有多轻松。 “那要看为谁辛苦了,为父亲姐姐和家里人能度过鬼门关,就一点也不辛苦。”陈丹朱说,“等过了这个鬼门关,我们就可以清闲了。” 应该很快了,慧智大师如前世一般厉害的话,这几日就差不多能落定了。 陈丹朱走到山楂树下,仰头看满树的山楂花绽开,她真的一点也不觉得辛苦,能再活一次真开心,能再看到山楂花真开心,一阵风吹过,雪白花瓣跌落,在她身边飞舞,陈丹朱转了个圈,仰头伸手接花瓣。 阿甜站在一旁看着,开心的笑起来。 ..... ..... 吴王又惊又怒又慌,披头散发敞衣赤足站在室内,大声的喊着:“陛下不见了?他去哪里了?” 文舍人家宅豪华,但这间最大的房屋还是比不上王宫的大殿宽敞,吴王住在这里怎么都觉得气闷,此时室内还坐满了官员权贵。 吴王住进了文舍人家,其他的官员们也都挤进来,陪同大王一起受难。 “从后宫门走的,然后出了城。”文舍人道,“我们一时没有察觉。” “那三百兵马极其的凶悍,不许人靠近,所过之处清路,我们的人都被赶走了,只能远远跟着,现在正等最新的消息。”另一个官员说道。 有官员觉得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离开了啊。 “大王,既然陛下离开了,大王快些回宫吧。”他高兴的说道。 那怎么可以,吴王怒目看此人:“要是皇帝再回来呢?” 此人脑子有些懵,皇帝再回来,也不过是三百兵马,王宫城池厚重,大王有三千禁卫,国都外还有十万兵马,这—— 吴王好气啊,这些鼠目寸光的臣子。 “那吴地外朝廷兵马还有五十万呢。”他喊道,举着大袖对此人甩去,“那要是杀进来,不对,没杀进来之前,皇帝和他的人就在本王附近,本王是最危险的!” 那人被吓的忙俯身连声称臣有罪,心里却忍不住想,那要是这么说,皇帝其实更危险吧? 但这话是打死也不敢说了。 “皇帝到底去了哪里?”吴王一番折腾疲惫,枉费他安排的这么好,消息说陈太傅已经去王宫了,结果皇帝竟然跑了! “大王!”门外有人跌跌撞撞奔来,“大王,陛下他——” 有消息了,殿内诸人齐立急问:“去哪里了?” 那人伸手指着外边:“陛下来了!” 来了?这是什么意思? 文舍人的家宅大门打开,仆从们四散躲避,皇帝一人大步走进来了。 “快带朕去见王弟。”他高声道。 禁卫太监们也不敢阻拦,向后退去,一直退到吴王所在,吴王被文舍人等人簇拥站在门口。 “王弟!”皇帝几步上前,吴王身边的人你推我搡口中乱乱避让,皇帝不理会他们,长手一伸握住吴王的手,神情懊恼道,“朕喝多了,发了酒疯,吓到王弟你了,朕特来向你赔罪!” 说罢果然就要施礼,吴王从惊慌中回过神:“陛下不用多礼啊。” 皇帝搭着着他的手收势,拉着他往外走:“走,走,快随朕回宫去。” 这一切来的太突然,吴王有些反应不过来,要退又要迈步,磕磕绊绊:“啊,啊?不急——” 文舍人等人也反应过来,皇帝这是来接吴王回宫了。 “朕太荒唐了。”皇帝摇头叹气又一手掩面,“王弟快快回宫去,否则朕无颜见人了。” 吴王哈哈笑:“陛下无忧,些许小事——” 被人赶出王宫哪里是些许小事!这话就算是老好人也实在听不下去了,有几人忍不住在吴王身后重重一咳嗽,打断了吴王的话。 “大王。”他们高声道,“快快回宫去吧。” ..... ...... 不管怎么样,吴王能回宫就解决了大家一个心头大事,诸人虽然还惊疑不定,神情缓和下来,但又有人一惊,想到一件事。 “不好,陈太傅在宫门前!” 第三十六章 受辱 他们安排陈太傅去王宫叱问皇帝,陈太傅在皇帝面前忤逆与他人无关,毕竟先前大王还把他关在家里,是他私自跑出来。 但现在皇帝和吴王一起回宫,陈太傅冒犯皇帝的时候,吴王怎么办? “快快!去把陈太傅赶走。” “想想办法,把皇帝和大王拦住。”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皇帝携吴王共乘率领众臣权贵,在禁卫太监仪仗簇拥下向王宫而去,王驾四面卷起珠帘,能让民众看到其内并作皇帝和吴王。 “是陛下和大王!” “啊,这是怎么回事?” “大王为陛下让出王宫借居臣子家,但陛下不肯,来请大王回宫。” “这真是其乐融融,君臣兄弟情深啊。” 皇帝于诸侯王共乘的场面其实也不稀奇,当年五国之乱的时候,老吴王就坐过皇帝的车驾,那时候皇帝十几岁刚登基吧——没想到有生之年他们也能亲眼看到一次了。 民众们从四面八方涌来围观,在街边高呼陛下大王,但这氛围到王宫前被截断了。 看着宫门前站立的几十个护卫,以及一个披甲握刀的老将,皇帝惊讶的问:“王弟啊,这是何意?” 这就说来话长了,但现在一句都不适合说,吴王呵斥:“怎么回事?陈太傅不是被孤关起来了吗?怎么跑出来了?” 身边的大臣太监忙跟着呵斥“快拉走!”,禁卫们涌上去,但看着披甲握刀的陈猎虎,竟然不敢上前拉扯—— 陈猎虎越过禁卫看向坐在王驾的皇帝,上一次见皇帝还是五国之乱的时候,当初那个十几岁小皇帝,已经变成了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面容依稀跟先帝肖像,嗯,比先帝温和的面容多了些棱角。 这个小皇帝比先帝厉害,心智堪比高祖,同样是继承家业,坐在旁边的吴王没有半点老吴王的气势了——唉,陈猎虎心底一声叹。 “陈太傅。”皇帝居高临下先开口,“许久不见,太傅精神矍铄依旧。” 陈猎虎低头施礼,再起身:“陛下是来认错,取消承恩令的吗?” 皇帝微微一笑:“朕是来认误会吴王刺杀朕的错的。” 吴王急着开口:“行了行了,太傅,你快回去吧!” 陈太傅站在宫门前一动不动,只看着皇帝:“那就是说陛下并不肯取消承恩令?” 皇帝道:“太傅大人,其实这承恩令是真的为了诸侯王们,尤其是王子们着想,先前大家有误会,待详细了解就会明白。” 陈猎虎道:“既然陛下如此为王子们着想,不如让他们可以和皇子们一样,继承皇位吧。”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色变,铁面将军怒喝:“陈猎虎,你放肆!” 陈猎虎的视线这才看向他,比起皇帝,他跟这个铁面将军更熟悉,他还参与了铁面将军伤脸的那一战,是跟老燕王那个疯子吧,那时候朝廷的兵马真是孱弱,人数也少,周王故意要吓他们取乐,看他们陷入重围,围观不救看热闹—— 真是久远的往事啊,他们这些在战场上厮杀一辈子的人,受伤是难免的,只不过伤了脸算什么,还需要遮住吗,他伤了一条腿也没有不敢见人—— 陈猎虎眼神鄙夷:“于将军,好久不见,你怎么老的声音都变了?” 铁面将军要说话,皇帝截断,他看着陈太傅,脸上的笑意也蒙上一层纱:“陈太傅,你这是要插手帝位了?” 他轻叹一声。 “朕觉得太傅错了,太傅应该跟当年鲁王的伍太傅学一学。” 先帝突然亡故,鲁王要插手皇位,鲁王的太傅伍晋站在王宫前骂鲁王“高祖分封诸侯王是为了让天下太平,大王如今却要搅乱大夏,这是违背了天道而不识时势,将来不得不得好死累及子孙毁了家业。” 鲁王大怒,将太傅伍晋斩杀宫门前,依旧将被二皇子从京城偷出来,在鲁国以皇帝之礼相待——后来周齐吴三国灭燕王鲁王,皇帝追授伍晋为相。 竟然拿伍晋来比他,那岂不是说吴王也插手皇位了?还是诬陷吴王有谋反之意!这个皇帝说话惯于藏刀,陈猎虎更是大怒:“老臣太傅之职,是奉高祖教化大王之命,但我王可没有行忤逆之事,是陛下要对我王意图不轨忤逆先帝!” 皇帝看着他,笑了:“是吗,原来在太傅眼里,诸侯王所作所为都不是忤逆啊。”对于过往,自从父皇暴病驾崩后,十五岁的他就发过誓不说不提,只在心里记住时刻不忘—— 皇帝声音拔高,“太傅这是要教化朕了,那请太傅先来朝廷当臣吧。” 陈猎虎没有丝毫畏惧,手中的刀一顿:“臣愿奉帝命去当陛下的太傅,不过,在这之前,请陛下先离开吴地,陈列在吴地的兵马也带走,还有这里是吴王宫,陛下不得踏入。” 皇帝看了眼吴王,吴王早已经白面涨红,觉得烦死了,他最讨厌听这些大臣们吵闹,更别提现在还当着皇帝的面。 他喝道:“陈猎虎,你退下!” 陈太傅喊声大王:“我吴国的封地,大王的权势是高祖之命,皇帝一日不收回承恩令,一日就是违背高祖,是不仁不义不信之君!” 吴王看皇帝被骂了脸上还带着笑意,心里又气又怕,这个陈太傅,你是想激怒皇帝,让孤当场被杀了吗? 你要死,别连累孤! “你们都是死人吗?”吴王从王驾上站起来,对着陈猎虎挥动大袖,“将他给孤拖下去!拖下去!” 禁卫们再不敢迟疑,涌上去按住陈猎虎。 “大王,不能留皇帝在吴地,否则,周王齐王会生疑心。”陈猎虎挣扎,想最后解决困局的办法,“要么召周王齐王前来一同面圣!” 把周王齐王招来,还有他什么好处?吴王气恼,跺脚大喊:“这是孤的吴国,不是你陈猎虎的!孤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给孤拖下去!堵住他的嘴!” 几个太监也扑上去,果然将陈猎虎塞住了嘴,为了避免陈猎虎挣脱,一群禁卫硬是将他抬起来,陈猎虎用力挣扎回头看—— 大王,让老臣出来不就是做恶人吗?怎么又反悔了? 陈猎虎当然不认为那几个公子能偷来王令,放他出来,几十年的君臣,他再清楚不过,那是大王默许的。 大王啊,老臣愿为吴国一死,你都不敢让臣一死啊。 陈猎虎浑浊的眼泪模糊了视线,如同一头死虎被抬着离开了。 “陛下。”吴王松口气,对皇帝道,“快请入宫吧。” 皇帝点头说声好,先前的事对他丝毫没有影响,反而对吴王感叹:“陈太傅的脾气还是这样啊。” 王驾涌涌向前,穿过宫门而去。 人群后的陈丹朱一直坐在车上,她没有看到宫门前这一幕,她低着头,手心都被自己的指甲刺破了——她怎能看父亲受辱,父亲这受辱还是她一手筹划的,她啊,真是该死啊。 阿甜忍着眼泪哽咽:“小姐我们回——回山上去,回山上去吧。” 陈丹朱点点头,阿甜喊声竹林,竹林调转马头拉着车穿过热闹的还没散去的人群,向城外而去。 陈宅里陈丹妍扶着小蝶摇摇晃晃向外疾走,她换了衣服梳好了头发,还点了口脂。 “小姐,小姐。”管家在一旁流泪跟着她。 “别哭了。”陈丹妍眼圈发红,泪水却不肯落下来,“把棺椁准备好,别的也不用准备,父亲穿着铠甲呢,就穿着下葬就行。” 管家顿时哭的更厉害了:“是我无能,没能拦住老爷去送死啊。” 陈丹妍脚步摇晃,小蝶发出紧张的叫声,但陈丹妍站住了没有倒下,急促的喘了几口气:“不用拦,父亲是欢喜,父亲死而无憾,我们,我们都要高兴——” 管家捂着脸点头,向前跑:“我去把老爷的棺椁装车。” 他才跑,外边有人乱跑,大喊“老爷回来了!”“还来了很多兵!” 管家的脚步一顿,老爷被杀了,这些兵是来抄家诛族的吗?他回头看陈丹妍,小姐啊—— 陈丹妍站住脚,神情呆呆,喊“父亲。” 管家再转过头,看到大门打开,护卫们簇拥着陈猎虎走进来,是走进来,不是抬进来,他也发出一声惊喜的呼喊“老爷!” 陈猎虎铠甲零散,手中的刀也不见了,花白的头发随着一瘸一拐走动摇晃,神情木然,对他们的呼喊没有反应。 老爷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管家只觉得心都要碎了。 “父亲。”陈丹妍上前,颤声问,“你,还好吧?” 陈猎虎嗯了声,继续木然的向前走,陈丹妍眼泪终于跌落,父亲如果死了,她一滴眼泪不掉,现在父亲还活着,她就可以泪如雨下了。 “父亲。”她哭道,“你,别难过。” 陈猎虎笑了笑:“我不难过啊,一点也不难过。”他伸手按在心口,“我的心死了。” 第三十七章 病了 皇帝和吴王重新入了王宫,陈太傅重新被关在家里,陈丹朱回到桃花观,一头栽倒睡了,等她醒来看到阿甜哭红的眼。 “一大早的,哭什么啊。”她说道,吓的她还以为自己又重生了——那一世最初的时候,她常常看到阿甜哭红的眼。 她张口说话才发现自己声音虚弱,再看外边日光灿烂。 “唉,我不就是多睡了会儿。” 阿甜的眼泪如雨而下:“小姐,什么一大早的,什么多睡了会儿,小姐,你已经睡了三天了,浑身发烫,说胡话,大夫说你其实已经生病快要一个月了,一直撑着——” 也就是说从那晚冒雨下桃花山回陈宅开始,小姐就病了,但一直带着病,来回奔波,一直撑着,到现在再也撑不住了,哗啦如房子塌了如山倒下,总之那大夫说了很多吓人的话,阿甜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放声大哭。 原来是病了啊,陈丹朱将手放在额头上,这也不奇怪,其实那一世家破人亡后,她来到桃花观后也病倒了,病了大概有快要一个月呢,李梁请了京城很多大夫给她医治,才好过来。 陈丹朱默然一刻,问:“父亲那边怎么样?” 阿甜哭着点头:“家里都还好,小姐你病了,我,我本来要跑回去跟家里说,将军说小姐这两天应该能醒过来,如果醒不过来,让我再去跟家里人说,他会让围着的禁兵离开。” 是啊,家里现在还被禁兵围着呢,不许放人出来,他们知道自己病了,只能急,急的再闯出来,又是一桩罪名,将军考虑的对——哎?将军? 陈丹朱不解的看阿甜。 阿甜擦泪:“小姐你一病,我让竹林去找大夫,所以将军也知道。” 也是,她这里发生的任何事肯定是瞒不过铁面将军,陈丹朱嗯了声,撑着身子想试着起来,但只抬起一点就跌回去——她这才更确信自己是真的病了,浑身无力。 “小姐你别动,你好好躺着,大夫说了,小姐身体快要耗空了,要好好的休息才能养回来。”阿甜忙搀扶,问,“小姐饿不饿?炖了好多种药膳。” 不知道是饿还是虚,陈丹朱点点头:“我饿,我吃,什么都行,大夫让我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她一定要好好活着,好好吃饭,好好吃药,上一世只有活着才能为家人报仇,这一世她活着才能守护好活着的家人。 阿甜笑着应声是擦着眼泪:“那吃将军来时送的粥吧,说又香又甜,让小姐唤醒一下舌头。” 陈丹朱注意到话里的一个字:“来?”难道铁面将军来过这里?不只是知道消息? 阿甜点点头:“我说小姐病了让他们去请大夫,大夫来的时候,将军也来了,昨晚还来了呢,这个粥就是昨晚送来的,一直在炉子熬着,说今天小姐如果醒了,就可以喝了。” 陈丹朱哦了声,又呵了声。 阿甜小心翼翼看着她:“小姐,你哦呵什么?是不是不妥?要不,别喝了?”万一有毒呢? “喝!”陈丹朱道,“我当然喝了,这是我该喝的。” 她背信弃义卖主当然要求荣,一碗粥算什么! 第三十八章 养病 小姐愿意吃饭,阿甜忙对外边吩咐了一声,丫头们很快就将粥盛来一小碗。 “大夫说,小姐刚醒的时候,不要一次吃太多。”阿甜坐在床边,一口一口的喂陈丹朱,“可以多吃几次。” 陈丹朱嗯嗯两声,将这小小的一碗粥吃完,大夫也被请进来了。 “一直在道观里守着。”阿甜介绍大夫,让开地方。 大夫坐下来为陈丹朱望闻问切。 “我们小姐这算是好了吧?”阿甜紧张的问。 大夫点点头:“小姐这场病来的凶猛,但也来的好,如果再过半个月,这病就发不出来了,人啊就真的没救了。” 阿甜又后怕又高兴再次抹泪,陈丹朱对大夫道谢。 “小姐这大病一场,就像重活一次。”大夫道,看着这女孩子惨白的脸,想到被叫来诊脉时看到的场面,小屋子里挤满了大夫,看那阵势人不行了一般,他上前一诊脉,吓了一跳,人何止不行了,这就是死了吧,没脉啊—— 那个脸上带着铁面的人说:“怎么就死了,还有气呢。” 是啊,所以才奇怪啊。 “奇怪什么,不用奇怪,只要还有气,你们就当成活人,治病!”铁面男人苍老的声音回荡在屋子里,“什么办法都行,治好了重赏,治不好,也一样重赏。” 这人看起来挺吓人的,没想到说话很诱人啊,后来他离开这里才知道,这个男人就是铁面将军,好震惊—— 大夫将胡思乱想甩开,继续叮嘱:“一定要好好的养,千万不能再淋雨受寒。” 陈丹朱在床上点点头:“我记下了。” 大夫开了药带着仆妇去熬,陈丹朱喝了药,便又昏昏沉沉的睡去了,就这样睡睡醒醒,一直又过了三天,陈丹朱才算真正的恢复了点精神。 她能靠在枕头上被阿甜喂饭喂药,也不用只喝药粥,可以吃清淡的菜。 “家里那边怎么样?”这一日醒来,她就问。 这是她每次都会问的问题,阿甜立刻答:“都好,家里有大夫。” 不管是久病的老夫人,还是有身孕的大小姐,万一有事不用出门。 不过这次说完都好后,阿甜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喂饭的手也停了下,然后才重新夹菜:“小姐你尝尝这个。” 陈丹朱没尝,问:“有什么事?” 阿甜捏着筷子:“小姐,不是咱们家的事——”她不太想说,小姐才好一点,万一又劳神费心。 “说来听听吧,难道还有什么消息能吓到我?”陈丹朱自己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饭。 阿甜便道:“周王被杀了。” 陈丹朱哈了声,还真有些意外,那一世周王没有这么快死啊,吴王死了之后,他过了一年多还是两年才被杀了的。 难道说因为吴王没有死,他代替吴王先死了? “说是朝廷兵马突袭周地,周国的太傅突然把城门给打开了。”阿甜想着护卫们说的消息,她说不太清,那些人名什么的也记不住,伸手指外边,“小姐想听,我让他们来给你讲。” 陈丹朱摆手制止了:“不用,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 周齐吴三国说好的一同清君侧,对抗朝廷兵马的反击,虽然此次朝廷态度强硬气势逼人,但三国兵马还是比朝廷兵马要多,上一世靠着李梁突然反叛拿下了吴国,但吴地还是要牵制耗费朝廷兵马,所以周国和齐国能存在多一点时间。 这一次,吴国没有被攻破,但皇帝还进了吴国,跟吴王同吃同住,明显的摆出和好相亲的姿态,对周国齐国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朝廷兵马加上吴国兵马,势不可挡啊—— 既然诸侯王败不可避免,诸侯王的臣子便要抢着做大夏的臣子了,周国太傅突然反叛也不奇怪。 并不是人人都像她父亲这样——念头闪过,陈丹朱又自嘲一笑,还说什么人人,陈太傅的女儿第一个就跟父亲不一样。 她低下头大口大口的吃饭。 阿甜松口气,不担心小姐吃不下饭,反而担心吃的太多:“小姐你慢点,别噎着。” 第三十九章 消息 陈丹朱病来的凶猛,好起来也比大夫预想的快,半个月后她就能起身了,天也变的炎热,在山林间走动不多时就能出一头汗。 “小姐小姐。”阿甜一手拿着扇子给陈丹朱扇风,一手拎着一个小篮子,小篮子上面盖着锦垫,“我们坐下歇歇吧,走了好久了。” 哪有好久啊,刚从道观走出来不到一百步,陈丹朱回头,看到树影掩映中的桃花观,在这里能够看到桃花观院落的一角,院子里两个仆妇在晾晒被褥,几个婢女坐在台阶上晒山上采摘的野花,叽叽咯咯的嬉笑——陈丹朱病好了,大家提着的心放下来。 虽然外边每日都有新的变化,但老爷被关起来,陈氏被隔绝在朝堂之外,她们在桃花观里也与世隔绝一般。 “主要是我们这边没有事啊。”阿甜将锦垫铺在石头上,扶着陈丹朱坐下,再从篮子里拿出小茶壶,杯子,给陈丹朱倒了一杯药茶,“陛下和大王在宫里同吃同住,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比过年还热闹呢。” 陈丹朱拿着小扇子自己轻轻摇,一边喝茶:“吴地的平安,让周地齐地陷入危急,但吴地也不会一直都这样太平——” 等皇帝解决了周王齐王,就该解决吴王了,这跟她没关系了,这一世她算是把父亲把陈氏摘出来了。 虽然阿甜说铁面将军在她生病的时候来过,但自从她醒来并没有见到过铁面将军,她的作用算是结束了。 不过,她还是有些好奇,她跟慧智大师说要留着吴王的性命,皇帝会怎么解决吴王呢? 陈丹朱的好奇没有多久就有了答案,这一日她吃过饭从道观出来,刚走到泉水边坐下来,杨敬的声音再次响起。 “陈丹朱!” 不是亲昵的阿朱,声音也有些嘶哑。 陈丹朱惊讶的看去,见山路上杨敬疾步而来,不是上一次见过的翩翩模样,大袖袍散乱,也没有带冠,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阿甜也不像以前那样,看到是杨敬,立刻站起来张开手阻拦:“杨二公子,你要做什么?” 杨敬站住脚,看着陈丹朱,满面悲戚:“陈丹朱,吴国,没了。” 吴国没了是什么意思?阿甜神情惊讶,陈丹朱也很惊讶,惊讶怎么没的。 “出什么事了?”她问,示意阿甜让开,让杨敬过来。 她并不是对杨敬没有戒心,但如果杨敬真要发疯,阿甜这个小丫头哪里挡得住。 杨敬失魂落魄走过来,跌坐在一旁的山石上,陈丹朱起身给她倒茶,阿甜要帮忙,被陈丹朱制止,只能看着小姐倒了一杯茶,又从香包里倒出一些粉末加进茶水里——咿,这是什么呀? 杨敬心神不宁没看到,陈丹朱将茶递到他面前,唤声:“敬哥哥,你别急,慢慢和我说呀。” 杨敬接过茶一饮而尽,看着面前的少女,小小的脸比以前更白了,在日光下恍若透明,一双眼泉水一般看着他,娇娇怯怯—— “你啊。”他一声悲叹,“你引狼入室啊。” 陈丹朱咬住下唇,似乎要被他吓哭了:“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呀。” 杨敬道:“皇帝让大王,去周地当王。” 呵,陈丹朱差点失笑,心里又想大喊皇帝高明啊,竟然能想出这样办法,让吴王活着,但世上又没有了吴王。 第四十章 经过 这件事发生的很突然。 那时宴席正欢,周王死了以后,周王逃散的宗室,有的被朝廷兵马抓住的,有的被周地贵族抓住举报交给朝廷,朝廷兵马在周地势如破竹。 吴地的权贵对周国的遭遇震惊,当年高祖封王的时候,周王是最小的一个儿子,到了如今又是存世年龄最大的王爷,经历过五国之乱,本人也极其厉害,周国虽然没有吴国这般富饶易守难攻,但这几十年征战比吴国多的多,兵马一向凶悍,没想到说败就败了—— 诸侯王,真的能败给朝廷,朝廷真的不是以往那般的朝廷了。 吴地权贵们看着与大王并坐的皇帝心生畏惧,又有些庆幸,幸亏朝廷与吴国和谈了,要不然第一个被灭的吴国了。 于是便有人去向皇帝祝贺大捷,皇帝却哭了,哭的所有人都不知所措。 原来皇帝在为周王难过,他并不是想除掉周国,但不知道为什么周王会这样对待他。 “诸侯王是朕的亲叔伯,高祖留下的圣训,朕也牢记在心里。”皇帝对吴王悲痛的说,“高祖时,是诸侯王助朝廷稳定了天下,后来我父皇过世的突然,大皇子二皇子几次三番要害朕,是周王还有你的父王,在危急时刻辅助朕,朕才有今日,现在周王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朕也并不是要诛杀他,只是要问问他,他要是肯认个错,朕怎么能舍得杀了亲叔父啊,朕的心里,痛啊。” 吴王和皇帝一起哭:“陛下别难过,臣弟还在。” 皇帝拉着吴王的手:“周王没有了,周国就这样没了?朕怎么去见祖父啊,王弟你可能为朕分忧?” 这种状况下吴王哪里会说不愿意,皇帝就说你去当周王吧,朕把周国交给你了。 吴王和宴席上的权贵们一时呆了,这意思是把周国的封地交给吴国了吗?就像当年吴周齐三国分了燕鲁那样吗?这好事从天降? 皇帝却不多解释,只说周国现在太乱了,让吴国先去把周国平稳下来。 “王弟你把吴国治理的这么好。”皇帝握着吴王的手郑重道,“朕期待你把周国也变的像吴国一般。” 然后皇帝就在宴席上写了圣旨,盖了玉玺,将圣旨传达九州。 吴王糊里糊涂接了圣旨,第二日酒醒召集朝臣们商议这是怎么回事,又怎么处置,派谁去周国,他当然是不能去,朝臣们又激动起来,周国成了吴王的,吴王不去,他们做为臣子代大王去,到了周国,那岂不是就是自己做主—— 君臣正商议筹划着,皇帝派铁面将军带着兵来催促吴王出发了。 吴王这才大惊问难道要他离开吴国去周国,铁面将军说当然,以后你就是周王了,当然要离开吴国,然后铁面具后冰冷的视线扫了眼在做的吴臣们,说你们也是,以后就是周国的臣子了,一起走吧。 这时大家终于反应过来了,被皇帝骗了,皇帝这哪里是要重建周国,分明是灭了吴国! 第四十一章 非礼 “满城都乱了。”杨敬坐在石头上,又悲又愤,“皇帝把大王困在宫里,限十天之内离吴去周。” 陈丹朱听得津津有味,此时好奇又问:“国都不是还有十万兵马吗?” 杨敬抬眼看她:“但朝廷的兵马已经渡江登岸了,从东到西南,数十万兵马,在我吴境如入无人之地——人人都知道吴王接圣旨要当周王了,吴国的兵马不敢违抗圣旨,不能阻拦朝廷兵马。” 哦,对,皇帝下了旨,吴王接了旨意,吴王就不是吴王了,是周王了,吴国的兵马怎么能听周王的,陈丹朱忍不住笑起来。 “你还笑得出来?!”杨敬看着她怒问,旋即又悲怆:“是,你当然笑得出来,你如愿了。” 陈丹朱道:“敬哥哥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如愿了?我这不是高兴的笑,是不解的笑,大王变成周王了,那谁来做吴王啊?” 杨敬愤怒:“没有吴王了!我吴国亡了!”他伸手指着眼前笑吟吟的少女,“陈丹朱,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陈丹朱看着他,笑容变成惊慌:“敬哥哥,这怎么能怪我?我什么都没有做啊。” “你什么都没有做?是你把皇帝引进来的。”杨敬悲愤,痛心,“陈丹朱,你如果还有一点吴人的良心,就去王宫前自尽赎罪!” “敬哥哥。”陈丹朱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哀声唤,“在你眼里,我是坏人吗?” 杨敬喊出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时候,阿甜就已经站过来了,攥着手紧张的盯着他,唯恐他暴起伤人,没想到小姐还主动靠近他—— 杨敬将陈丹朱的手甩开:“你当然是坏人!阿朱,我竟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 陈丹朱哦了声:“那敬哥哥以后就知道了。”说罢扬声唤,“来人。” 山林里忽的冒出七八个护卫,眨眼围住这边,一圈围住陈丹朱,一圈将杨敬围住。 杨敬有些晕乎乎,看着突然冒出来的人有些惊讶:“什么人?要干什么?” 陈丹朱不理会他,对竹林吩咐:“将他送去官府。” 竹林迟疑一下,竟然是送官府吗?是要告官吗?现在的官府还是吴国的官府,杨敬是吴国大夫的儿子,怎么告其罪名? 因为大王而辱骂陈丹朱?似乎不太合适,反而会助长杨敬声名,或许引发更大麻烦—— 陈丹朱看了眼喝了被她下药的茶,明显开始发作,神志不太清的杨敬,伸手将自己的夏衫刺啦一声扯开—— 竹林陡然看到眼前露出白细的脖颈,锁骨,一大片胸脯——在日光下如玉石。 他吓了一跳忙低下头,听得头顶上女声娇娇。 “告他,非礼我。” 最近的国都几乎天天都有新消息,从王殿到民间都震动,震动的上下都有些疲惫了。 但今日又出了一件新鲜事,让民间王庭再次震动,郡守府有人告非礼。 首先,非礼这种有失脸面的事竟然有人去官府告,已经够吸引人了。 再者,涉案双方身份高贵,一个是贵公子,一个是贵女。 最后,天子在吴都,吴王又变成了周王,上下一片忙乱,这时候竟然还有人有心思去非礼?简直是禽兽! 上架的话 今天上架啦,所以半夜更新,以后还是正常七点。 那么又要麻烦大家赏脸订阅了,有钱的捧个钱场,各种票也都砸来,现在起点潇湘红袖合并,所以那边的朋友的票我也很需要啊,看到我就投个票吧,谢谢谢谢。 上架后的更新时间是每天早晨七点,陪大家起床吃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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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次试着用新的更新方式,每章一千字,每次四章,偶尔还会五章,这样看起来是不是每天更新很多?机智(?ò?ó?)) 《问丹朱》上架的话 《问丹朱》笔趣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四十二章 公堂 吴国大夫杨安在皇帝进吴地之后就称病告假。 他避开了皇帝把吴王赶出王宫的场合,又避开了皇帝下旨让吴王当周王,但没有避开自己儿子闹出了满城皆知的事,杨安连屋门都不肯出了,杨夫人只能带着杨大公子急匆匆的赶到郡衙。 衙门外挤满了民众把路都堵住了,杨夫人和杨大公子再次黑了黑脸,怎么消息传开的这么快?怎么这么多闲人?不知道现在是多么紧张的时候吗?吴王要被赶走去当周王了—— 在这么紧张的时候,权贵子弟还敢非礼姑娘,可见情况也没有多紧张,民众们是这样认为的,站在官府外,看到下马下车的公子夫人,立刻就认出来是大夫杨家的人。 “原来是杨大夫家的公子。” “是杨大夫家的啊,那是苦主还是罪主?” “你有毛病啊,当然是公子非礼小姐了。” 听着民众们的议论,杨夫人扶着仆妇掩面逃进了官府,还好郡守给留了脸面,没有真的在大堂上。 看着坐在后堂上的儿子,杨大公子冲过去就打:“你失心疯了!现在什么时候!你怎么做这种事?” 杨敬昏昏沉沉,脑子很乱,想不起发生了什么,此时被大哥责问捶打,扶着头回答:“大哥,我没做什么啊,我就是去找阿朱,问她引来皇帝害了大王——” 杨大公子一哆嗦,手落在杨敬脸上,啪的一巴掌打断了他的话,要死了,爹躲在家里就是要避开这些事,你怎能当众说出来? 杨夫人心疼幼子护住,让大公子不要打了,再问杨二公子:“你去找阿朱,你们两个是拌嘴了吗?唉,你们从小玩到大,总是这样——”再看堂上站着的郡守,都是王臣,自然认识,唤声李郡守,“这是个误会。” 李郡守四十多岁,轻咳一声:“杨夫人,陈二小姐来告的,人还在呢。” 杨夫人这才注意到,堂内屏风旁站着一个娇柔少女,她裹着一件白披风,小脸白嫩,一点点樱唇,亭亭袅袅娇娇怯怯,扶着一个婢女,如一棵嫩柳。 杨夫人怔了怔,虽然孩子们走的近,但她没见过几次陈二小姐几次,陈家没有主母,几乎不跟其他人家的后宅来往,小孩子也没长开,都那样,见了也记不住,此时看这陈二小姐虽然才十五岁,已经长的有模有样,看起来竟然比陈大小姐还要美——而且都是这种勾人喜欢的媚美。 杨夫人突然想,这可不能娶进家门,万一被大王觊觎,他们可丢不起这个人——陈大小姐当年的事,虽然陈家从不说,但国都中谁不知道啊。 突然又想大王要去当周王就不会在吴国了,但又想大王去当周王,他们也要跟着去当周臣—— 杨夫人陷入了胡思乱想,这边陈丹朱便轻声啜泣起来。 “杨夫人。”李郡守咳嗽一声提醒,有些不满,把人家小姑娘晾着做什么。 杨夫人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这时候出神了,可能见到陈二小姐太美了,一时失神——她忙扔开儿子,疾步到陈丹朱面前。 “阿朱啊,是不是你们两个又吵架了?你不要生气,我回去好好教训他。”她柔声说道,拉陈丹朱的手,“你们两个是迟早要成亲的——” 一个又,一个成亲,杨夫人这话说的妙啊,足以将这件事变成小儿女胡闹了。 陈丹朱心里冷笑。 她没有反驳,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掐住杨夫人的手:“才不是,他说不会跟我成亲了,我父亲惹怒了大王,而我引来皇帝,我是祸吴国的罪人——” 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什么害怕的事,她一手将身上的披风掀开。 “所以他才欺负我,说我人人可以——” 披风掀开,其内被撕破的衣衫下露出的窄细的肩头—— 杨夫人吓了一跳,这虽然不是大庭广众,但可都是外人,这女孩子怎么什么都敢做! 再听到她说的话,更是吓的魂飞魄散,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杨夫人伸手就捂住陈丹朱的嘴:“阿朱啊!这,这不敢说。” 杨大公子脸都白了,吓的不知道把眼该怎么安置。 杨敬此时清醒些,皱眉摇头:“胡说,我没说过!我也没——” 他看向陈丹朱,看到她身上薄薄的夏衫扯的凌乱,他当时是要发怒发狂很生气,难道真动手了? 但就算动手,他也不是要非礼她,他怎么会是那种人! “——没做过!”杨敬一拍桌子,将余下的话喊出来。 陈丹朱看着他,神情哀哀:“你说没有就没有吧。”她向婢女的肩头倒去,哭道,“我是祸国殃民的罪人,我父亲还被关在家中待问罪,我还活着干什么,我去求陛下,赐我死了吧——阿甜,扶我去。” 阿甜的眼泪也落下来,将陈丹朱扶着转身,主仆两人跌跌撞撞就向外走,堂内的人除了杨敬都吓的神慌腿软,齐齐喊“不要!” 陈丹朱什么人?她是把皇帝引进来的人——咳,不得不说,大家心里都这样想,她要是去皇帝跟前告状,告的还是说皇帝来了是坏事,皇帝现在刚杀了周王,又把吴王变成了周王,外边还有几十年朝廷兵马入了吴境,这时候骂皇帝?大家都别想活了! “丹朱小姐,有话好好说!” “阿朱啊,你先别急啊,伯母在啊,你跟伯母说啊,伯母为你做主。” 就连杨大公子也顾不得父亲的谨小慎微,直接道:“我父亲也会替你做主。” 唯有杨敬被哥哥一番打,陈丹朱一番哭吓,清醒了,也察觉脑子里昏昏沉沉有问题,想到了自己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那杯茶。 “陈丹朱。”他站起来,“你让我喝的茶,下药了!” 陈丹朱一听,抬起袖子掩面大哭:“你喝了我的茶,你还要诬陷我给你下药——我要去见陛下!” 杨夫人上前就抱住了陈丹朱:“不能去,阿朱,他胡说,我作证。” 杨大公子则按住了杨敬:“快认错!” 屋子里正乱着,几个差吏从外边惊慌的跑进来“大人不好了,陛下和大王派人来了!”在他们身后一个太监一个兵将大步走来。 “陛下听说,陈丹朱小姐被人非礼了?”太监站进来,也不看诸人,抬着鼻子大声问,“可有此事?” 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李郡守一步踏出,神情肃然:“回禀陛下,确有此事,本官已经审案落定,杨敬作奸犯科十恶不赦,立刻打入大牢,待审罪定刑。” 李郡守说完这句话,对差役们抬手示意,官差们立刻扑过去将杨敬按住。 杨大公子退后几步,没有再上前拦,就连爱护幼子的杨夫人也没有说话。 太监满意的点头:“已经审完了啊。”他看向陈丹朱,关切的问,“丹朱小姐,你还好吧?你要去见见陛下和大王吗?” 陈丹朱倚在阿甜怀里,软弱无力的摇头:“不用,大人已经为我做主了,些许小事,惊扰陛下和大王了,臣女惶恐。”说着嘤嘤婴哭起来。 太监忙安慰,再看李郡守恨声叮嘱要速办重判:“天子脚下,怎能有这种恶事呢!” 李郡守连声应承,太监倒没有斥责杨夫人和杨大公子,看了他们一眼,不屑的哼了声,转身便带着兵将走了。 这些人来得快去的也快,室内的人如同做梦一般。 李郡守长长的吐口气,先对陈丹朱道谢,谢她没有再要去大王和陛下面前闹,再看杨夫人和杨大公子:“二位没有意见吧?” 杨大公子摇头:“没有没有。” 杨夫人要说什么最终没有说,看着一旁被按住的儿子,低声哭:“造孽啊。” 而陈丹朱此时不哭了,从阿甜怀里站起来,将披风理了理遮住自己凌乱的衣衫,婷婷袅袅施礼:“那这件事就有劳大人,我就先走了。” 李郡守忙道:“丹朱小姐快回去歇息。”又让人备车,“用我的车,送丹朱小姐。” 陈丹朱坦然接受,转身向外走,杨敬此时终于挣脱差役,将塞进嘴里的不知道是什么的破布拽出来扔下。 他现在彻底清醒了,想到自己上山,什么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先喝了一杯茶,之后发生的事此时回想竟然没有什么印象了,这分明是茶有问题,陈丹朱就是故意陷害他。 “陈丹朱。”他喊道,想要冲陈丹朱扑过来,但室内所有人都来拦住他,只能看着陈丹朱在门口转过头。 女孩子裹着白披风,依旧巴掌大的小脸,颤巍巍的睫毛还挂着泪水,但脸上再没有先前的娇弱,嘴角还有若有若无的浅笑。 “陈丹朱!”杨敬看着她,吼道,“你为什么陷害我!你有没有良心!” 为什么陷害他?你看问的这话多没良心,陈丹朱摇头,他要害她的命,而她只是把他送入大牢,她真是太有良心了。 第四十三章 麻烦 官府快刀斩乱麻的解决了这桩案子,杨敬被关入大牢,官府的车将陈丹朱送回山上,杨大公子和杨夫人坐车回家,锁上门再不出来,看起来这件事就尘埃落定了,但对其他人来说,则是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醉风楼里一群公子们再次相聚,气氛比起先前低迷又焦躁,最近真是多事之秋,吴王被皇帝哄骗欺辱要挟,吴国到了生死存亡之际,杨敬竟然闹出这种事! “我知道他跟陈家的小女儿走得近,那陈家小女儿也长的不错。”一个公子愤怒的拍桌案,“但他也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其他人交头接耳又是摇头又是嘲笑“这个杨二公子,看起来比他爹和哥哥有胆气,没想到原来是个色胆。” 文公子拍拍桌子示意大家安静。 “事情不是这样的。”他沉声说道,“我去牢里见过杨敬了,杨敬说他是被陈二小姐陷害了。” 文公子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就觉得不对。 用父亲文忠的身份他很顺利的进了大牢见到杨敬,杨敬气急败坏的将事情讲给他。 听到这陈二小姐对杨敬下药然后诬告,公子们再次受到惊吓:“这个女人疯了?她想干什么?” 女子们都把自己的名节看的比性命还重,这个陈二小姐竟然敢自污声名来陷害别人。 文公子冷笑:“当然是害人,她害了她姐夫,害了吴王,现在又要害吴地的臣子了,这名声传出去,杨敬还怎么跟我们一起去抗议皇帝?” 一个色鬼,还怎么一呼百应,得到民众的支持? 真是扫兴啊,本来杨敬的身份是最合适的,杨大夫一生谨小慎微没有半点恶名,他不出面,他儿子来为吴王奔走合情合理且服众,现在全完了,听到他的名字,民众只会嬉笑嘲笑。 “这个陈二小姐怎么这么坏!”一个公子愤怒喊道,“我们要去大王和皇帝面前告她!” “你说的不可能。”张家的公子摇着扇子说道,他家就是靠美人上位的,最知道女人的厉害,“这种事说不清的,那陈二小姐豁出去自污,就没有男人能逃掉,只能怪杨敬太大意了,自己一个人去见她。” 这不是怕人多让那陈二小姐警惕不听从杨敬的安排嘛,没想到——原来杨敬才是人家的猎物。 这个女人,小小年纪,又跟杨敬关系这么好,竟然能翻脸无情,公子们你看我我看你,现在怎么办? 本打算让杨敬说服陈二小姐去王宫闹,惹怒皇帝或者大王,把事情闹大,他们再煽动民众去哭留吴王。 现在陈二小姐是闹大的,但与朝堂王宫无关,真是气死人。 “没有她,那我们就自己去闹!”文公子一咬牙。 他的话还没说完,门外有人跑进来:“不好了,不好了,皇帝逼吴王马上启程,把王驾都推出来了,还调集来十万兵马说护送。” 什么护送啊,明明是押解,公子们一阵慌乱。 文公子站起来招呼大家:“我们快去请命,让吴王别走,大臣们代替吴王先行。” 诸公子乱乱起身,刚进来的人摆手:“晚了晚了,不行不行了,刚才皇帝对大王发脾气,说陛下和大王还在这里呢,就有大臣的子弟仗势欺人,去非礼一个小姑娘,这要是单独放出去,岂不是更要胡作非为,所以,必须要大王去周国坐镇。” 这,这,哪跟哪啊,诸公子哗然,文公子跺脚嗨了声:“就说了,这陈丹朱,要害吴国的臣子们!”说罢急急向外冲,他要快去问父亲接下来怎么办。 文忠坐在家里,早已经得到了消息,看到儿子急奔来询问,摇头:“没办法了,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了。” 从皇帝进来的那一刻,吴王就落入下风了,因为吴王迎进来皇帝,让周王齐王认为吴王和朝廷结盟,军心大乱,被朝廷趁机击败,朝廷击退了周王齐王,再将铁蹄对准了吴王—— 吴王外没有助力援兵,吴国必败。 看看皇帝的态度就知道吴国已经没有机会了。 “皇帝从哭求大王相助安稳周国,到客气的请大王上路。”文忠沉声道,“到今天要用兵马押送吴王,如果大王再拒绝再不走,只怕皇帝就要对大王——” 他伸手在脖子里做个刀割的动作。 皇帝本就恨诸侯王啊,当年先帝是被诸侯王们逼死的,先帝死后,又是诸侯王们搅动了皇子们纷争帝位,虽然现在这个皇帝是在老吴王周王齐王扶持下登基的,但一开始就是个傀儡皇帝,诸侯王进京,皇帝就得用帝王车驾去迎接,诸侯王在朝堂上发脾气,皇帝就得走下龙椅喊叔父赔罪—— 唉,皇帝的恨意积攒了足足三十多年了,说实话,现在还没杀吴王,文忠还很惊讶呢。 文公子吓了一跳,但心里也明白父亲说的没错,他脸色发白:“那就只有走了?” “走,而且要立刻马上走。”文忠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已经劝过大王了。” 文公子颓然,再看父亲:“那,我们也都要走吗?” 文忠道:“我们是吴王的臣子,王走了,臣当然也要跟着,别以为留这里就能去当皇帝的臣子,皇帝不喜欢我们这些吴臣。” 虽然吴王落了下风,但好歹还是一个王,而且跟着这个王,将来有机会对朝廷立功,比如像陈太傅这样——想到这里文忠就恼恨,没想到被陈太傅抢了先。 文公子没想那么多,只喃喃:“周国可比不上吴国繁华。” 到了那里还有如今的好日子吗?他可不想走啊。 当知道大势已去吴王必须要去当周王之后,很多臣子的心都变得复杂,突然有人病了,突然有人走路摔伤了腿脚,当然也有人是犯了罪——比如杨敬,据说被皇帝对吴王直接点名,杨大夫这种臣子不能带,养出这种儿子的臣子不能用。 坏事好像变成了好事?杨大夫那怂货竟然能留在吴都了?有些人家的公子忍不住冒出要不也去犯个罪的念头? 吴都风起云涌人心浮动,但对张家来说,安稳如初。 “我们有什么可急的,我们跟他们不一样。”张美人的父亲张监军坐在屋檐下歇凉,悠哉的饮茶,对儿子们笑道,“我们家靠的是女人,女人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 这个大王走了,再换一个就是了。 夜色深深的王宫没有了宴席,因为吴王要启程去当周王,宫里的人都一起跟着走,到处都是忙乱,夜深了还嘈杂不断。 不过皇帝所在的宫殿不受侵扰。 长长的回廊上宫灯摇曳,一个穿着鹅黄襦裙的美人手里拎着一个食盒摇曳的走来,要接近这处大殿时,值守的卫军将她喝止。 “奴是大王妃嫔,张氏。”张美人对他们说道,灯下面容娇俏,双眸怯怯,“大王让奴给陛下送宵夜来,最近忙碌没有宴席,大王怕慢待了陛下。” 卫军避开美人的脸,道:“请稍后,待我们禀告陛下。” 张美人不急也不恼,乖巧的应声好,亭亭而立等候,不多时一个卫军回来:“陛下请娘娘进去。” 张美人低头谢恩,再轻轻拎着罗裙迈上台阶,腰肢摆动向大殿而去。 第四十四章 探问 回到道观里的陈丹朱,没有像上次那样不问外事,对外界的事一直关注着。 陈丹朱穿着黄花襦裙,倚在小亭子的美人靠上,手握着小团扇对着亭子外盛开的芍药轻扇,芍药花蕊上有蜜蜂团团飞起,一面问:“这么说,大王这几天就要启程了?” 阿甜点点头:“是,都传开了,城里好多民众都在收拾行李,说要追随大王一起走。” 陈丹朱道:“那很好啊,大王的子民追随大王,是值得赞颂的美谈,那么大臣们呢?” 阿甜便看一旁的竹林,她能听到的都是民众闲谈,更准确的消息就只能问这些护卫们了。 “大部分是要跟随一起走的。”竹林道,“但也有很多人不愿意离开故土。” 这也很正常,人之常情,陈丹朱抬头:“我要知道哪些官员不走。” 这可不容易啊,没到最后一刻,每个人都藏着自己的心思,竹林迟疑一下,也不是不能查,只是要费心思和精力。 这个丹朱小姐真把他们当自己的手下随意的使唤了吗?话说,她那丫头让买了好多东西,都没有给钱—— “这个对将军也很重要。”陈丹朱坐直身子,认真的跟他说,“你想啊,这里的臣子都是大王的臣子,将军和陛下一直远在京城,以后这里没有了大王,这些当地人还是多了解的好。” 她的意思是,万一这些人中有吴王留下的奸细眼线?竹林明白了,这的确值得仔细的查一查:“丹朱小姐请等两日,我们这就去查来。” 陈丹朱握着扇子对他点头:“辛苦你们了。”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满是真诚,竹林不敢多看忙离开了。 他走了,陈丹朱便再次倚在美人靠上,继续用扇子去扇白蕊蕊的芍药,她当然不是在意吴王会留下眼线,她只是在意留下的人中是不是有她家的仇人,她是绝对不会走的,父亲—— 陈丹朱坐直起身:“父亲那边有什么动静?你早上说禁军已经不多了?” 阿甜想着早上亲自去看过的场景:“不如先前多,而且也没有那么整齐,乱乱的,还不时的有人跑来有人跑去——大王要走,他们肯定也要跟着吧,不能看着老爷了。” 吴王现在说不定又想把父亲放出来,去把皇帝杀了——陈丹朱站起身:“家里有人出来吗?有外人人进去找老爷吗?” 这个就不太清楚了,阿甜立刻转身:“我唤人去问问。” 她除了自己进城会看一眼,还安排了一个护卫在家那边守着——小姐都用这些人了,她自然也不用白不用。 消息很快就送来了。 “家里没有人出来。”阿甜神情紧张的看着陈丹朱,“但,刚刚不久前,有大王的人进去了,只一盏茶的时间就又走了。” 不知道是做什么。 难道真是来让父亲再去送死的?陈丹朱攥紧了扇子,转了几步,再喊过来一个护卫:“你们安排一些人守着我家,如果我父亲出来,务必把他拦住,立刻通知我。” 那护卫应声是走了。 陈丹朱看着他的背影,铁面将军安排了几个人看着她啊?好像只有十个,不太够用啊,再要点是不是得寸进尺? 陈家门外的禁军零零散散,也没有了禁军的威严,站立的松散,还不时的凑到一起说话,不过陈家的大门始终紧闭,安静的就像与世隔绝。 陈家的确与世隔绝,直到今天大王派了一个官员来,他们才知道这短短半个月,世上竟然没有吴王了。 “我的天啊。”陈铁刀站在陈猎虎的面前,忍不住拔高了声音,“周王,竟然去做周王了,这,这怎么想出来的?” 大王派人来的时候,陈猎虎没有见,说病了不见人,但那人不肯走,一向跟陈猎虎关系也不错,管家没有办法,只能问陈丹妍。 陈丹妍也不想见,说她作为子女不能违背父亲,否则不孝,但也不能对大王不敬,就请家里的长辈陈二老爷来见客人。 陈铁刀招待了客人,听他讲了来意,但因为不是主人并不能给他答复,只能等给陈猎虎转达以后再给回复,客人只能离开了。 陈铁刀听到了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在自家人面前再也忍不住失态。 陈猎虎这半个月瘦了一圈,脸色发黄,头发胡子全都白了,神情倒是平静,听到吴王变成了周王,也没有什么反应,只道:“有心,什么都能想出来。” 似乎说的是天气怎么样这类的无关紧要的事。 陈铁刀看了看管家,管家也没给他反应,只能自己问:“大王要走了,大王请太傅一起走,说先前的事他知道错了。” 陈猎虎摇头:“大王说笑了,哪有什么错,他没有错,我也真的没有怨愤,一点都不怨愤。” 那——陈铁刀问:“我们也跟着大王走吗?” 不管怎么样,陈猎虎还是吴国的太傅,跟别的王臣不同,陈氏太傅是世袭的,陈氏一直陪伴了吴王。 陈猎虎没有说话,平静的神情看不出什么想法。 “还有。”陈铁刀想了想,还是将客人说的另一件事讲来,“我们家丹朱在外边,还被人欺负了。” 陈猎虎的眼猛地瞪圆,但下一刻又垂下,只是放在椅子上的手攥紧。 他说:“我们家,没有陈丹朱这个人。” 陈铁刀也不去劝他,也不敢反驳,只当没听到。 “不过大哥不用担心,丹朱啊报了官,那人受了罚了,唉,说起那人,我都不敢相信。”他自顾自的愤愤恨恨说道,“竟然是杨家的二公子,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陈猎虎垂目没有说话。 “齐大人说,这都是因为看到大哥您这样了,咱们陈家败了,所以丹朱在外就被人欺负了。”陈铁刀小心翼翼说道,“连一向跟咱们家要好的人,都落井下石了,更别提恨咱们的人。” 所以要想护女儿让女儿不受人凌辱,陈家就要被大王重用,重获权势。 涉及到女儿家的清白,作为长辈陈铁刀没好意思跟陈猎虎说的太直白,也担心陈猎虎被气出个好歹,陈丹妍这边是姐姐,就听到的很直白了。 “真是没想到,杨二公子怎么敢对二小姐做出那种事!”小蝶愤愤说道,“真没看出他是那种人。” 陈丹妍躺在床上,听到这里,自嘲一笑:“谁能看出谁是什么人呢。” 小蝶一下子不敢说话了,唉,姑爷李梁—— 陈丹妍不想提李梁。 “她做了那些事,父亲如今又这样,那些人怨气无处发泄,她孤身在外——”她叹口气,没有再说下去,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所以齐大人是来劝父亲重回大王身边,一起去周国的吗?” 小蝶点点头:“大王,还是离不开老爷。” 而老爷也离不开大王吧。 如今公子没了,李梁死了,家里老的老小的小,陈家成了在风雨中飘摇的小船,还是只能靠着老爷撑起来啊。 老爷是大王的臣子,不跟着大王还能怎么办。 那他们是不是也要准备搬家跟着吴王一起启程了? 陈丹妍默然一刻:“等父亲自己做决定吧。”说完这句话咳嗽了几声,面色潮红,气息不稳,小蝶吓的又是喂水又是喂药,折腾好一会儿陈丹妍才恢复了,耗尽了力气闭上眼。 小蝶看着陈丹妍苍白的脸,大夫说了小姐这是伤了心血了,所以医药养不好精神气,要是能换个地方,离开吴国这个伤心地,小姐能好一点吧? 她看着陈丹妍睡去,放下帐子轻手轻脚的退出去。 帐子里的陈丹妍睁开眼,将被子拉到嘴边掩住,开始默默的哭泣。 她现在都不敢在人前哭,哭都没有理由哭,不知道该为谁哭。 ..... ..... 陈丹朱盯着这边,很快也知道那位官员的确是来劝陈猎虎的,不是劝陈猎虎去杀皇帝,而是请他和大王一起走。 “最后关头还是离不开老爷。”阿甜撇撇嘴,“到了周国那个陌生的地方,大王需要老爷保护,需要老爷征战。” 陈丹朱出神没说话。 阿甜看她一眼,有些担忧,大王不需要老爷的时候,老爷还拼死拼活的为大王出力,大王需要老爷的时候,只要一句话,老爷就赴汤蹈火。 那老爷肯定要跟着大王离开吴国去周国了吧,家里人都走吗?其他人都好说,二小姐—— “小姐。”阿甜问,“怎么办啊?” 陈丹朱被她的询问打断回过神,她倒是还没想到父亲跟大王去楚国怎么办,她还在警惕吴王是不是在劝说父亲去杀皇帝——大王被皇帝这么赶出去,屈辱又可怜,臣子应该为君王分忧啊。 “如果要走——”她道,“那就走啊。” 大王敢带他们走,她就敢跟着走,她会盯着大王,不让他再伤害到亲人。 听她答的爽快,阿甜便也轻松了,对啊,那就走啊,怕什么,小姐连李梁都敢杀,敢让皇帝不带兵马入吴,敢用铁面将军的护卫,这世上还有什么可怕的! “丹朱小姐。”竹林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卷轴,“你要的留下的大臣的名册整理出来一部分。” 陈丹朱忙接过,先飞快的扫了一眼,呵,人数还真不少啊,这才一部分? “这是大王的近臣们,其他的散臣更多,小姐再等几天。”竹林说道,又问,“小姐如果有需要的话,不如自己写下名单,让谁留下谁不能留下。” 她说让谁留下谁就能留下吗?这又不是她能做主的,陈丹朱摇头:“我怎能做那种事,那我成什么人了,比大王还大王呢。” 她说着笑起来,竹林没说话,这话不是他说的,得知他们在做这个,将军就说何必那么麻烦,她想让谁留下就写下来呗,不过既然丹朱小姐不愿意,那就算了。 他转身要走,却见陈丹朱皱眉问:“这个张监军怎么不走?” 姓张的身家都在女儿身上,女儿则系在吴王身上,这一世吴王没死呢。 这个么,详细内情竹林倒是知道,但不是他能说的,迟疑一下,道:“好像是留下来陪张美人,张美人生病了,暂时不能跟着大王一起走。” 他说完这句话就见眼前的小姑娘蹭的站起来,一双眼狠狠瞪着他。 第四十五章 提议 丹朱小姐长的娇俏可爱,眼如秋水,但生起气来立刻水也能成刀,竹林竟然不敢直视垂下头。 “骗人。”陈丹朱道,“张美人怎么会生病!” 竹林低着头:“人总会生病的啊。”怎么能不让生病,不讲道理嘛。 陈丹朱哼的冷笑:“早不生晚不生这时候生病。” “这时候对吴王宫人来说,经历了很多事。”竹林解释,或者说是惊吓,没有说让吴王去周国前,生病的人就很多了,还有吓死的呢。 他的话没说完,眼前的小姑娘柳眉倒竖,一双眼更圆,腮帮子也圆了。 “少说这些借口,你们这些男人!”她冷笑道,“你们的心思谁都骗不了,也就骗骗你们自己!” 竹林吓的落荒而逃,一头雾水,不知所措——丹朱小姐好凶,为什么突然发脾气?哎,不懂。 张美人为什么生病,陈丹朱懂的很,气的她在屋子里咬牙,这个女人肯定还是搭上皇帝了。 是啊,这一世没有李梁杀了吴王夺了美人敬献,但皇帝住进了吴王宫啊,张美人就在眼前。 陈丹朱将扇子在手里喀吱折断,不行,前世他们一家死光了,张监军活的怎么样她也无可奈何,但这一世不行,张监军杀了她哥哥,是仇人,如果让他得道升天——这一世,家人都还活着呢,张监军这么个宿敌混到皇帝跟前,他们说不定还会被害的诛了族。 “来人来人。”她喊道。 听到喊来人,刚要避开的竹林觉得头大,这位小姐又要干什么啊?片刻之后见欠了他很多钱的婢女阿甜跑出来。 “竹林,竹林。”阿甜喊,“备车,小姐要去王宫。” 去王宫干什么?竹林有些心惊肉跳,该不会要去王宫发脾气吧?她能对谁发脾气?王宫里的三个人,陛下,将军,吴王——吴王最弱小,只能是他了。 吴王还住在王宫里,现在他就是想出去都出不去,皇帝让兵马守着宫门呢,要走出王宫就只能是登上王驾离开。 虽然已经认命了,想到这件事吴王还是忍不住流泪,他长这么大还没有出过吴地呢,周国那么远,那么穷,那么乱—— “大王,远,穷,乱,也是机遇。”文忠说道。 吴王不解:“孤现在这般前途未卜,还有机遇?” “这时候的形势对诸侯王极其不利。”文忠压低声音道,虽然是在吴宫,但此时的吴宫也不是以前的吴宫了,皇帝住在这里,不知道多少人变成了皇帝的眼线,“朝廷兵马强横,陛下气焰盛,周王也死了,大王此时避其锋芒,退居到远,穷的地方,可以让皇帝放心,保全自己,再将乱的周国治理好,壮大自己,将来不管是吴王还是周王,朝廷依旧不能小瞧大王。” 吴王握住文忠的手,高兴的说道:“孤幸而有你啊。” 文忠叹气:“大王,臣,也只有大王啊。” 吴王摇着他的手,想到那些眼里心里都没有他的臣子们,悲伤又愤怒:“孤有文舍人你就够了,那些舍弃孤的人,孤也不需要他们!” 别的人也罢了,想到美人,心里还是刀割一般。 “真的要把张美人献给陛下吗?”他忍不住再次问,“别的美人行不行?王宫这么多美人呢。” 但张美人最诱人啊。 虽然吴王处处不如皇帝,作为男人他们都是一样的,难挡美人诱惑,文忠腹议,还有,这个张美人也是无耻,竟然去勾引皇帝,而皇帝也竟然敢揽美人入怀——唉,这也是对吴王的一种蔑视和威慑,你的女人朕想要就要了。 “大王,舍一美人而已。”他凝重劝道,“美人留在陛下身边,对大王是更好的。” 吴王叹口气:“孤明白,张美人跟孤说了,她愿意以色侍陛下,在陛下身边为孤多说好话,免得孤被他人谗言所害。” 文忠忍不住在心里翻个白眼,美人的眼泪也能信?要不是收了张监军一半家财,又想着在陛下跟前留下人脉对自己将来也大有好处,他非让吴王斩了这狐媚。 “大王明白就好。”他敷衍说,“周地也多美人,大王不会寂寞的。” “孤可不是那么无情的人。”吴王说道,唤身边的太监,“去看看张美人在做什么?” 文忠皱眉:“大王,你现在不能再见张美人了。” “孤不见她,孤就是问问,她在做什么,是不是还在哭啊,快去看看,别说是孤让你们看的就好了。”吴王道,气恼的跺脚发泄怒火,“孤现在还是吴王呢!” 太监应声是忙跑了,不多时又跑回来。 “大王。”他面色有些惊惧,“丹朱小姐来见张美人了。” 丹朱小姐?听到这个名字,吴王和文忠的心都猛的跳了几下,她来干什么?! 以前也没有在意过,毕竟国都这么多贵女,但这个陈二小姐小小年纪做的事一件比一件骇人。 现在想想,只要她一出现就没好事,她去了军营,杀了李梁,她进了王宫,用簪子威逼了吴王,她引来了皇帝,吴王就变成了周王,还有那个杨大夫家的公子,见了她就被送进了大牢—— 她见张美人做什么? 张美人也很不解,听到回禀,直接说生病不见,但这陈丹朱竟然敢闯进来,她年纪小力气大,一群宫女竟然没拦住,反而被她踹开好几个。 想起来了,她父亲可是武将,这陈二小姐也会舞刀弄枪。 张美人只能被宫女扶着娇弱无力轻咳:“丹朱小姐,我怠慢了,实在是病了。” 陈丹朱打量这个娇滴滴的美人,她跟张美人前世今生都没有什么交集,印象里在宴席上见过她跳舞,张美人的确很美,要不然也不会被吴王和皇帝先后宠爱。 “听说美人病了。”她说道。 所以她是来探病?张美人在心里翻个白眼,她可不觉得跟陈家姐妹两个有这个交情。 陈丹朱接着问:“所以美人现在不走了,留在王宫养病?” 为了这件事?张美人袖子掩嘴咳了一声,心思转动,大王的美人留下不走意味着什么,但凡是个人都能猜到,所以这陈丹朱是得知她将成为皇帝的美人,所以来——讨好她? 这探病也没带礼物啊。 “是啊。”张美人道,“我偏偏这个时候病了,路途那么远,不敢让大王一路忧心,所以留下来养病,不能陪大王一起走,我心里真是好难过。” 说着掩面轻声哭起来。 陈丹朱看着她:“你这样做不行。” 啊?张美人半掩面看她,什么意思? 陈丹朱勾了勾嘴角:“你病了怕路上让大王忧心,所以就留下来,但大王见不到你岂不是更担心更忧心你?” 张美人便掩面再次落泪:“都是我的错——” “你也别哭了,你既然不想拖累大王。”陈丹朱看着她,“那我给你出个主意。” 张美人狐疑的从袖子下看她:“什么主意?” 陈丹朱对她一笑:“你自尽呀。” 第四十六章 对峙 自尽? 她让她自尽? 张美人不可置信的看着陈丹朱,没听错吧? “没啊,你想啊,你病了,大王忧心难以割舍放下,你要是死了,大王虽然难过,但就不用日日担心你。”陈丹朱对她认真的说,“美人你没听过一句话吗?长痛不如短痛,你一死,大王痛心,但以后就不用日日牵挂为你忧心了。” 张美人已经听呆了,旁边的宫女也张大了嘴。 “陈,陈。”张美人磕巴,伸手指着陈丹朱,纤细的白嫩的手在发抖,“你,你疯了吗?” 陈丹朱无辜:“我怎么是疯了?美人不是自责不能为大王解忧吗?这个办法不好吗?美人对大王之心,将来是要留名青史的,千古佳话。” 鬼才要千古!这什么狗屁佳话!张美人气的头晕又气的清醒了,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无辜纯真的女孩子——我的天啊。 张美人伸手按住心口。 “陈丹朱!”她咬着银牙,凤眼怒视,“你安的什么心?” 陈丹朱也伸手按住心口。 “我是大王的子民,当然是一颗为了大王的心。”她幽幽道,“难道美人不是吗?” 为了大王?她有一颗大王子民的心,张美人气的要发疯了。 “陈丹朱,你摸着你的心,你有吗?”她在心口用力的拍了拍,咬牙低声,“如果不是你把陛下引进来,大王能有今日吗?” 陈丹朱哦了声,伸手指着她:“张美人!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陛下在害大王?你在——质疑怨恨陛下?” 张美人脸都白了,张口结舌:“你,你你胡说八道,我,我——” 斗嘴是斗不过这个坏女人的,张美人清醒过来,她只能用好女人最擅长的——张美人双手一甩,一声娇呼人倒在地上。 身边的宫女也终于反应过来,有人上前大喊美人,有人则对外高呼快来人啊。 在门外听到这里的铁面将军轻轻的走开了,竹林还站着没动——他已经被适才陈丹朱的话惊呆了。 “干什么呢!”铁面将军回头轻喝。 竹林这才反应过来,看因为张美人宫女的大喊,有很多宫女太监跑过来,他忙转身跟上铁面将军。 “将军,我真不知道丹朱小姐进来——”他说道,“是找张美人,还要张美人死。” 他想到陈丹朱的反应是很不喜欢张监军留下来,他以为陈丹朱是来找铁面将军说这件事的,没想到陈丹朱竟然直奔张美人这里,张口就要张美人自尽—— 这是怎么想的? “能怎么想的啊。”铁面将军道,“当然是想到张监军能留下来,是因为美人对皇帝投怀送抱了。” 所以要解决张监军留下的问题,就要解决张美人。 竹林面色微变不安:“将军,属下没有告诉丹朱小姐这件事。” 铁面将军对他摆手:“她还用你告诉——去吧去吧。” 竹林哦了声,摸了摸头退下了,铁面将军则回到自己所在的殿内,王咸坐在殿内对着满满一桌子的文卷,翻看的焦头烂额。 “这么忙的时候,将军又干什么去了?”他抱怨。 铁面将军在一旁坐下:“看热闹去了。” 王先生更不高兴了:“这时候有什么可看的热闹?” 横竖不过吴国这些君臣的事。 铁面将军没有回答他,噗嗤一声笑了,越笑越大。 “那个陈丹朱——”他一边笑一边说,苍老的声音变的含糊,如同喉咙里有什么滚来滚去,发出呼噜噜的声音,“那个陈丹朱,简直要笑死了人。” 王先生一脸受惊吓的样子,看着大笑的铁面将军,可不是吓死人了吗,几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将军笑成这样。 张美人这边的事惊动了皇帝,吴王带着文忠,张监军等恰好在宫里的大臣也闻讯跑来。 皇帝坐在正位上,看面前的张美人,张美人倚着宫女,轻纱衣袍,发鬓堆积松散,一只金钗微微颤颤欲掉,就如同脸颊上的眼泪,像是被人从病床上强行拖起,让人心疼—— 吴王视线也落在张美人身上——几日不见,美人又消瘦了,此时还哭的气息不稳,唉,如果不是文忠在一旁坐住他的衣袍,他一定过去仔细询问。 “怎么回事啊?”美人在场,皇帝将威严的声音放低几分,“出什么事了?” 张美人从宫女怀里挣扎起来,哭道:“陛下,丹朱小姐要逼奴去死。” 啊?殿内所有的视线这才看向张美人另一面跪坐的人,鹅黄衫襦裙的女孩子小小一团——真是好大胆啊,不过,这个陈丹朱胆子的确大。 “丹朱小姐,可有——”皇帝皱眉问。 话没说完,陈丹朱也哭起来:“陛下,张美人诬陷我!” 小姑娘哭的响亮,盖过来张美人的啜泣,张美人被气的嗝了下。 “陈丹朱!”她忙大声喊,“你敢把你逼我的话对陛下和大王说一遍?” 陈丹朱眼眶里的泪水转啊转:“你敢把你骂我的话对陛下说一遍?” 张美人差点气晕过去,装什么可怜! 殿内人的视线便在她们两人身上转,哦,女子们吵架啊。 两人谁也不肯说,只能当时在场的宫女们说,宫女们捡着能说的说,就是听到张美人病了不能跟大王走,丹朱小姐就说让张美人自尽,以免大王牵挂。 听完这些,殿内男人们的神情变得古怪,明白陈丹朱让张美人死的真实意图了——只要知道张美人为什么留下来养病,心里就都清楚。 一直看着张美人的吴王也不由看了眼陈丹朱,虽然这个女孩子他不喜欢,但听她这样说,竟然有些隐隐的快意——如果张美人死了,就能只活在他一个人心里了。 没想到竟然是陈丹朱站出来。 这么多人,包括忠心的文忠,都劝他把张美人献给皇帝。 陈太傅的血统果然是只忠于他的吧。 吴王胡思乱想有点高兴,但殿内的其他人脸色就很难看了,包括皇帝。 在看到陈丹朱的时候,张监军已经用眼神把她杀死几百遍了,这个女人,又是这个女人——抢了他要引见朝廷眼线给皇帝,坏了他的前程,现在又要杀了他女儿,再次毁了他的前程。 他跟姓陈的不共戴天! “陈丹朱,你为什么逼我女儿死,你我心里都清楚。”在宫女说完,他第一个冲出来,愤怒的喊道,再冲皇帝跪下,悲声喊陛下,“陛下容禀,我与陈太傅有嫌隙,陈太傅之子陈丹阳在军中战死,陈太傅诬陷是我害了他儿子,在大王面前告我,将我从军中撤回,一直要致我于死地。” 皇帝哦了声:“朕倒是知道陈丹阳的事,原来还涉及张大人了啊。” 陈太傅的儿子陈丹阳是在跟朝廷兵马对战中死的嘛,这是朝廷的战功会上报的,皇帝当然知道。 那关于这陈丹阳的死,此时此刻该悲还是该喜呢?真是尴尬。 当然只是姓陈的尴尬,张监军心里乐开了花。 第四十七章 君前 陈家和张家的宿怨朝堂人人皆知。 吴王点了点头,文忠等吴臣也表示确有此事。 “陈丹朱。”张监军理直气壮,“你恨我,就把我的命拿去,不要来害我女儿。” 陈丹朱坐着擦泪不说话。 皇帝伸手按了按额头,似乎觉得吴国怎么这么多事呢,看陈丹朱,问:“丹朱小姐,因为你与张大人有仇,所以才要逼死张美人吗?” “我是与张大人有仇。”陈丹朱坦然承认,看张监军,“恨不得他死。” 看吧,果然是吧,张监军指着陈丹朱,看看这小丫头凶狠的眼神! 不待他说话,陈丹朱又一脸委屈:“但是,不是我要他女儿张美人死。” 皇帝哦了声:“那是谁啊?” 陈丹朱看向他:“陛下您。” 这陈二小姐胡说八道什么?殿内的人或惊愕或不解,疯了吗? 呵,有意思,皇帝坐直了身子:“这怎么怪朕呢?朕可没有去跟张美人说要她自尽啊。” 张美人也很生气:“你真是胡说八道,陛下不仅没有逼着我死,听说我病了,还让我留在王宫养病。” 她说到这里看了眼陈丹朱,最初的慌乱过后,女人的直觉让她明白了些什么,眼波在陈丹朱和皇帝身上转了转,这个陈丹朱对她要打要杀,是嫉妒她吧? 父亲说陈丹朱先前勾引大王,哄骗大王成了王使,又攀上了皇帝,她是一心要入宫的吧?没想到被自己抢了先—— 张美人心里连连冷笑,这个黄毛丫头。 黄毛丫头看向她:“陛下留你是在宫里养病吗?是要把你收为后宫吧?” 此言一出,殿内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王座上的皇帝也忍不住被呛的咳嗽两声,张美人更是瞪圆了眼,脸变白又红,又是气又是羞,这个黄毛丫头,这什么话!这是能当众说的话吗?有没有廉耻啊! 哦,对了,没有,毕竟这位丹朱小姐刚当众告了杨家的公子非礼她。 张美人伸手捂着脸倒在地上,大哭:“陛下——大王——就因为奴是女儿身,就要受此羞辱吗?” 张监军这次是真的气的发抖:“陈丹朱,你,你这是污蔑亵渎陛下!你大胆!荒唐!粗俗!” 你一女二献不荒唐?我说出来就荒唐了?陈丹朱浑不在意:“是啊,我只是普通小女子,听到这件事,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样,想来不只是我,民众们听到了也会这样想。”她看在场的其他人,“难道你们心里不这样想吗?” 殿内的臣子们顿时羞恼“我们没有!”“只有你!”纷纷躲避陈丹朱的视线,唯恐对上她的视线就证实他们也是这样想——是这样,也不能承认啊。 唯有吴王迎上她的视线,还对她点点头,如果不是文忠将他的胳膊死死掐住——大王,千万不要说话——他差点就要脱口称赞她说得好。 皇帝就是觊觎他的美人,要不然他扭捏的示意了一下,皇帝就答应了,太无耻了! 丹朱小姐快接着说! 皇帝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沉脸喝道:“丹朱小姐,朕念在你年纪小,不予计较,不许再胡说八道。” 皇帝计较她现在可能会被拖出去砍死了,皇帝不计较,将来张美人还会计较,一样会要了她的命,都是死路一条,她有什么好怕的,陈丹朱梗着头:“陛下可以让臣女闭嘴,但能让吴地所有人都闭嘴吗?让天下人都闭嘴吗?” “大胆!”皇帝一拍桌案,喝道,“这关天下人什么事!” 殿内的人都吓了一跳,皇帝来了这么久,一直和蔼,就连把吴王赶王宫那次也只是因为发酒疯——发火还是第一次。 伏在地上哭的张美人欢喜,发火好啊,快点把这贱丫头拖出去砍死! 陈丹朱一点也不害怕,进退都是死,还怕什么啊。 “这当然关天下人的事。”她喊道,“张美人是我们大王的美人,大王是陛下的堂弟,现在陛下请大王帮忙协助平定周国,但陛下却留下大王的美人,大王的臣子们怎么想?吴地的民众怎么想?天下人会怎么想?” 皇帝冷冷看着她,问:“怎么想?” 陈丹朱迎着皇帝:“陛下留下张美人,就是欺负大王,羞辱大王,陛下就是不仁不义。” ..... ..... 此时此刻陪着铁面将军在大殿窗格外偷听的不是护卫竹林,而是王咸。 但见多识广的王咸跟竹林一样,目瞪口呆。 “这——”他看一旁的铁面将军,低声问,“就是你说的笑死人?” 哪里好笑?这明明只是要死人好不好? 所以将军是因为看到有人寻死所以觉得好笑吧? 铁面将军没有发出笑声,也看不到铁面具后的表情,他只是抬手对他嘘了一声。 满殿寂静。 虽然已经听到陈丹朱说了很多冒犯皇帝的话,但还是没想到她大胆到这种地步。 当面骂皇帝! 但——看着殿内站着的小姑娘,眉眼娇俏,身姿单薄,鹅黄的襦裙让她像嫩柳,但偏偏梗着纤细的脖子,这倔强有些熟悉——大家想到她的父亲是谁了。 陈太傅没多久前就是这样骂皇帝的嘛! 还有更早以前,殿内几个老臣浑浊的老眼闪着光,几十年前,老吴王站在京城的皇宫大殿上,也这样骂过皇帝。 突然又觉得没什么奇怪了。 吴王忽的流下眼泪。 没想到这种时候为他出头的,把他当大王相待的,竟然是这个小女子。 他太感动了,就算被文忠几乎掐破了后背,他也忍不住流下眼泪。 吴王哭了,殿内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 如果这时候,吴王出来再说句话,瞬时就能占据了大义,那也许就不用去当周王了吧—— 张美人伏在地上遍体生寒,这恶毒的陈丹朱,这是真要逼死她啊!这种话骂出来,不管皇帝还是吴王谁占据大义,她都是要被割舍的哪一个! 她对付不了女人,就只能对付男人了。 “这与陛下无关,不是陛下留奴的。”张美人哀哀一声,“都是因为奴,体弱无用,这时候生病,陛下善心仁义,允许奴养病,但却累害了陛下声名——” 她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被宫女裹着的纱袍跌落,只穿着襦裙,发鬓散乱在白皙的肩头,殿内的男人们看到了心都一颤。 第四十八章 闹剧 张美人神情哀哀,声音娆娆。 “丹朱小姐说得对,奴,是应该一死。” 她看向皇帝,皇帝被美人一看,眉头跳了跳,眼中几分不舍,但没有说话—— 到底只是一夜之欢,这个男人还靠不住,张美人的视线滑过皇帝,落在吴王身上,她的神情绝望又无助。 “大王,奴不能陪大王了,奴先走一步。” 吴王蹭的站起来了,撕拉一声,被文忠压住的衣袍撕裂,文忠猝不及防被带的向前栽倒—— “美人!”吴王才不管他,破衣袍飘飘的从王座上奔来,将要倒下的美人及时的抱住,“美人啊——” 张美人倚在吴王怀里,泪盈盈的看着他:“大王,你不要太想奴,耽搁了大事,奴在泉下也心不安——” “够了,不要说了。”吴王心都要碎了,将美人抱紧,再对陈丹朱怒目,“陈丹朱,是孤要美人留在王宫养病的,你不要这里胡说八道了。” 这话说完,满殿再次寂然无声。 张美人倚在吴王怀里衣袖遮掩下露出一双眼,对陈丹朱狠狠一笑,看你怎么办,你再凶啊再骂啊—— 她的念头才闪过,就见眼前的陈丹朱头一垂,掩面哭起来:“大王——” 张美人咬牙,这个小贱人!她倒是也知道怎么对付吴王! 果然吴王一看到陈丹朱低着头抽抽搭搭的哭了,顿时收起了怒火,啊,其实,丹朱小姐也委屈了,毕竟是为了自己啊,急急道:“哎呀,你也别哭,这件事,你要是先来问问孤就不会误会了——” 先来问你,你肯定会让我这么干,然后被皇帝一吓,被美人一哭,就立刻将我踹出来送死,就像现在这样,陈丹朱心里冷笑。 一个美人嘤嘤婴,一个小美人呜呜呜,殿内先前诡异的气氛顿消。 王臣们呆呆,似乎想说什么又没什么可说的,原本振奋的几个老臣,觉得眼前又变成了闹剧,双眼恢复了浑浊。 “你们都别哭。”皇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沉沉砸落,“不是正在说,朕是不仁不义之君吗?” 满殿官员垂头,吴王眼神闪躲一刻见没人出来说话,只能自己看皇帝:“陛下,这是误会。”再呵斥催促陈丹朱,“快向陛下认错!” 陈丹朱擦着眼泪:“臣女没有错,这也不是误会,就算大王你要留下张美人,陛下也不该留,陛下这样做,就是错的。” 那不管了,你要死就自己死吧,吴王心里哼了声,果然跟陈太傅一样,讨人厌。 皇帝看着陈丹朱,冷笑一声:“朕要是不认错呢?” 那就快将她拖出砍了吧,张监军和张美人心里同时喊。 陈丹朱笑了笑:“那陛下就罚臣女吧,臣女为了自己的大王,别说受罚,就算是死了又如何。” 张监军在一旁又是气又是惊,到底怎么样无耻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陈丹朱,你这是在威胁陛下了?”他跪地哭道,“陛下,臣也还是为了自己大王,请陛下惩罚此忤逆之徒,免得引人效仿,举着为了大王的名义,坏我大王声名。” 皇帝看着殿内视线忽的落在吴王身上:“王弟啊,你说怎么办吧?你的臣子臣女都是为了你啊。” 吴王大惊,这可不关他的事,这件事可不能揽到他身上。 “陛下。”吴王急道,“孤的臣子臣女,也是陛下的,还是陛下做主吧。” 陈丹朱心里再次骂了一声,幸亏不是父亲来。 皇帝不耐烦的摆手:“行了行了,你快点带着你的美人走吧,你的美人就是病死在路上,朕也不敢留了。” 吴王大喜:“多谢陛下。” 多谢?谢什么?难道是说皇帝先前是要强留,现在还给你了,所以多谢?文忠再也听不下去了,女人是祸水啊,但这一次不是坏在张美人这个祸水身上,而是陈丹朱。 文忠恨恨看了一眼陈丹朱,他才看过去,就见那擦泪的小姑娘猛地也看向他,泪水也挡不住她眼神的凶狠—— 此女惹不得,文忠心里一跳,至少现在惹不得,他收起视线站起来。 “大王。”他说道,“既然要带美人同行,还有好多事要准备,大夫,车马,医药——我们快去准备吧。” 对对,美人走那么远的路,这娇滴滴的身子可要小心,吴王忙应声是,揽着美人就向外走,走了几步才想起来对皇帝说声告退,皇帝摆了摆手,看也不想看他。 吴王拥着美人走,其他的大臣们还有些怔怔没反应过来。 皇帝冷冷道:“你们怎么还不走呢?你们这些吴臣还有什么要训斥朕的吗?” 这话吓的诸人回过神,忙乱乱的向外涌去,真是一场闹剧,无妄之灾啊。 张监军也失魂落魄的向外走,完了,一切都完了。 “陈丹朱。”皇帝的声音又道,“你先别走,你的事朕还没说完呢。” 混在诸臣中的陈丹朱停下脚,四周的人瞬时避开她加快了脚步跑出大殿。 殿内转眼剩下陈丹朱一人。 “陈丹朱。”皇帝居高临下看着她,“你对吴王真是尽心竭力啊。” 殿外王咸低哼一声:“活该,自找麻烦,白瞎了将军上次特意给她取信陛下的机会。”再看铁面将军,“将军还不进去吗?前两次都是将军替她说了那些狂妄的话,这次她可是自己撞到陛下面前——陛下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真能砍下她的头。” 铁面将军再次对他嘘了一声。 王先生踮脚透过菱格看殿内,见那小姑娘抬起头。 “陛下。”陈丹朱诚恳的说,“臣女可不是为了吴王,明明是为陛下您啊——臣女如果不拦着张美人,您就要被人误会是不仁不义之君了。” 外边似乎有轻笑声。 此时殿内寂静,陈丹朱耳边滑过,不由微微转头,但笑声已经一闪而过。 这时候没有那个太监侍卫宫女在这里笑吧? 听错了? 她收回视线,看到王座上的皇帝皱了皱眉,旋即恢复冷肃。 “陈丹朱。”他皱眉说道,“误会朕是不仁不义之君的人,只有你吧?” “那可不一定。”陈丹朱轻叹一声,“但敢这样当着陛下面说出来的,估计只有我一个——陛下,我这是忠言逆耳良药苦口啊。” 皇帝呵的一声:“那朕谢谢你?” 陈丹朱低下头低声喏喏:“那倒不用了。” 第四十九章 圣断 呵——她还真敢说! 皇帝冷笑:“朕说谢你还真敢接,你以为朕是第一天当皇帝吗?朕的朝堂没有文武大臣吗?没吃过药不知道什么叫良药苦口?”说罢一拍扶手,“陈丹朱,你可知罪!” 陈丹朱跪下来叩头:“臣女知罪。” 皇帝的声音从头顶落下:“说。” 陈丹朱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膝头:“其实就是适才他们说的,臣女一家跟张美人一家有仇,臣女就是为私仇不让她一家好过。” 皇帝哦了声。 “就是你的哥哥死的那件事啊。”他俯瞰面前跪着的女孩子,“那要这么说,朕,也是你的仇人,那你也不想朕好过吧。” 陈丹朱低着头看不到皇帝的表情,但能感受到森冷的视线。 铁面将军上次把她叫进宫来,说给她取信陛下的机会,但其实陛下是不会信她的,就像那一世李梁,攻下吴国斩杀吴王,又为皇帝铲除吴王余孽——但皇帝并不信任他,只是用他。 这一世,皇帝对她也是如此。 她引了朝廷使者唬住吴王,将皇帝请进来,让皇帝能够占先机,击败了周王,又将吴国从大夏抹去——但在皇帝眼里她这一次能背叛吴王,下一次就能背叛皇帝。 自古以来叛臣都是这样,陈丹朱并不委屈,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当然要承受结果,她也不奢求皇帝的信任,所以皇帝不信任她也不惊恐。 她当即便摇头:“陛下,不算是。” 皇帝问:“朕怎么不算是?别告诉朕你虽然是吴臣,但更是大夏子民,是天子子民,你哥哥迎击朕的兵马,是忤逆,是罪有应得——这些话你都不用说。” 有几句话怎么听着有些耳熟呢?陈丹朱想,又想这个皇帝还挺能说的,他都说完了,她当然不用说了—— “陛下。”她有别的话可以说,“臣女不是因为这个,陛下的兵马跟我哥哥,且不论对错,不论君臣,那时候是两方对战,是对手是对战,那就有胜有负,有生有死,技不如人输了是自己的事,怨恨对手强大,我们陈家还不至于,但张监军不一样——” 她抬起头,攥紧了手,咬住下唇,满面悲愤。 “他是自己人,我哥哥把他当同袍,将后方安危交给他,他却背后捅刀,害我哥哥,当然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我看他是这样,他看我也是这样,处之而后快,陛下,他在吴王跟前欺负我们,就是靠着张美人得吴王宠幸,如果陛下也宠幸张美人,张监军一家就又作威作福,一定会欺负我们家,我们还怎么活——” 小姑娘越说越激动,眼泪在眼里转啊转—— 皇帝轻咳一声:“别一口一个朕宠幸,宠幸的,没有的事,别污蔑朕。” 陈丹朱坐回去,低下头应声是:“臣女有罪。” 皇帝看着乖巧而坐的小姑娘,淡淡道:“这时候不坚持说是朕有罪,是你有罪了?是想要朕罚你,好成全你吴王忠臣的声名?” 陈丹朱低着头:“臣女敢认罪,不是不怕受罚以及要什么好名声。” 皇帝问:“那是为什么啊?” 陈丹朱抬起头,看着王座上的皇帝:“是因为,面对的是陛下。” 听到这一句话,殿外的窗菱格前王先生忍不住扯铁面将军的袖子,压抑的低呼一声:“来了来了,又开始了——” 就是这个把戏,对铁面将军用过的,这个小姑娘又来嘴甜骗人了! 铁面将军甩开他的手低声道:“闭嘴,别吵——” 殿内响起皇帝几声咳嗽。 “什么意思啊?”他皱眉,“你是说朕好欺负还是好说话啊?” 陈丹朱摇摇头:“不是,臣女是说,陛下是心怀天下的人,您的心胸不是因为一个美人,因为几句质问,就对别人打打杀杀,所以,臣女敢在您面前猖狂,也敢在您面前俯首认罪,因为您的赏罚是公正的。” 皇帝怔了怔,再看这小姑娘不似先前愤怒悲痛也没有再娇滴滴的装哭,她眼神温温,嘴角浅浅笑,就像坐在春光里,轻松,开心—— “陈丹朱啊陈丹朱。”皇帝说道,忽的大笑,又一摆手,“去!” 陈丹朱嘴角的浅笑花一样在脸上绽开,一句话不多说不多问,利索的叩拜:“谢陛下隆恩。”起身拎着裙子向外退,迈过门槛,转身就跑。 王先生看着她沿着台阶如同小鹿一般矫健眨眼跑远了—— 铁面将军迈进了大殿,看着坐在王座上神情古怪的皇帝。 “陛下。”他道,“您吓她干什么。” 这话倒像是质问,王先生在殿外收住脚,不再走进去,听内里皇帝的声音传来。 皇帝的声音因为带着笑意,不似先前那般威严:“朕这不是好奇嘛,想看看这个小姑娘是不是真的那么会骗人。” 铁面将军的声音依旧苍老沙哑,听不出情绪:“那陛下看了感觉如何?” 皇帝的声音大笑:“果然很会骗人。” ...... ...... 陈丹朱一路小跑,但没有很快就跑出了王宫,在半路上被先前出来的文忠张监军等人拦住,吴王也在其中,张美人已经回去了。 看到陈丹朱完好无损轻轻松松走来,大家的神情放松又失望——没有惹恼皇帝,他们不会受牵连了,唉,真可惜,皇帝怎么没有砍了她。 陈丹朱对吴王施礼。 吴王道:“丹朱小姐,你也太莽撞了,你差点给孤惹来大麻烦。” 陈丹朱低眉垂目声音轻柔:“大王,臣女是为了大——” 又要来这个!文忠在一旁打断了陈丹朱:“丹朱小姐,你还觉得委屈了?” 陈丹朱立刻抬起眼,视线和声音冷冷:“我不委屈,我只是替大王委屈。” 吴王轻咳一声:“丹朱小姐啊,孤知道你对孤的忠心——” 张监军在一旁喊一声大王“你不要被她骗了!”他神情落魄,看着陈丹朱,满眼的愤怒和悲痛:“陈丹朱,你安的什么心?我女儿病成那样,你这是要她死在半路上啊,你真是杀人又诛心!” “身为大王的臣子,别说病了,就是死了,棺材也要跟着大王走!”陈丹朱看着他,“我安的什么心?我安的是属于大王的心!” 张监军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陈丹朱——大王有今日。”他伸手指着陈丹朱,“都是被你害的,你摸摸你的良心——” 她竟然还敢说她的心是大王的心? 陈丹朱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她有什么不敢说的,上一世吴王的头都被砍了,这一世她让吴王的头在脖子上好好的,让他有美人相伴,臣子相依,真是太有良心了。 第五十章 暗思 陈丹朱没有兴趣跟张监军理论良心,她现在完全不担心了,皇帝就算真喜欢美人,也不会再收下张美人这个美人了。 “张大人要是觉得委屈,那就请大王再回去,咱们一起去陛下面前好好的理论下。”陈丹朱说,说罢就要转身,“陛下还在殿内呢。” 吴王哪里肯再惹麻烦,立刻呵斥:“些许小事,怎么没完没了了。” 陈丹朱便立刻施礼:“那臣女告退。”说罢越过他们快步向前。 这边的人纷纷让开路,看着少女在宫路上脚步轻盈而去。 张监军看着陈丹朱的背影,眼神像刀子一样,好恨啊。 “大王啊,陈丹朱这是离心陛下和大王呢。”他气恼的说道,“哪有什么忠心。” 但她把美人给他要回来了啊,吴王心想,安慰张监军:“她逼美人死的确太过分,孤也不喜这个女子,心太狠。” 张监军还要说什么,吴王有些不耐烦。 “张大人,有孤在美人不会被她逼死的,你是不信孤吗?” 唉,现在张美人又回到吴王身边了,而且皇帝是绝对不会把张美人要走了,以后他一家的荣辱还是系在吴王身上,张监军心想,不能惹吴王不高兴啊。 “是。”他恭敬的说道,又满面委屈,“大王,臣是替大王咽不下这口气,这个陈丹朱也太欺辱大王了,一切都是因为她而起,她最后还来做好人。” “陈太傅一家不都这样?”吴王对他这话倒是赞同,想到另一件事,问其他的官员,“陈太傅还是没有回话吗?” 那位官员应声是:“一直闭门不出,除了齐大人,又有三人去过陈家了。” 张监军这些日子心都在皇帝这边,倒没有注意吴王做了什么事,又听到吴王提陈太傅这个死仇——没错,从现在起他就跟陈太傅是死仇了,忙警惕的问什么事。 “孤要去周国,那边刚打完,乱七八糟的,还有周王的余孽,别的臣子去不去,陈太傅要领兵不能缺少。”吴王对他解释,“孤让人去唤他,结果他还在家里不出来,孤是下令关着他,但他也不想想,孤为什么关着他?还不是因为先做了对不起孤的事。” 大王果然还是要重用陈太傅,张监军心里又恨又气,想了想劝道:“大王别急,大王再派人去几次,陈太傅就会出来了。” 吴王不急,吴王只是生气,听了这话更生气:“他爱来不来。”说罢带着人走了,其他臣子们有的跟随大王,有的自行散去——大王迁去周国很不容易,他们这些臣子们也不容易啊。 “你们一家都一起走吗?”“怎么能一家子都走,我家一百多口人呢,只能我先去,那边备好房地再说吧。”“哼,那些生病的倒是省事了。” “大王脾气太好,也不去怪罪他们,他们才有恃无恐装病。” 几个臣子嘀嘀咕咕,又是嫉又是恨,谁想走啊,这可是背井离乡啊,但有什么办法呢,又不敢去怨恨皇帝怨恨吴王—— 张监军失魂落魄在后跟着,他没心情去看女儿现在怎么样,听到这里忽地清醒过来,不敢怨恨皇帝和吴王,可以怨恨别人啊。 陈丹朱,张监军一瞬间恢复了精神,端正了身形,看向王宫外,你不是自诩一颗为大王的心吗?那你就捧着这忠心作恶吧。 解决了张美人上一世纳入皇帝后宫,斩断了张监军一家再次飞黄腾达的路后,至于张监军在后边怎么用刀子的眼神杀她,陈丹朱并不在意——就算没有这件事,张监军还是会用刀子般的眼神杀她。 但这一次,眼神杀不死她啦。 陈丹朱走出王宫,提心吊胆的阿甜忙从车边迎过来,紧张的问:“怎么样?” 陈丹朱对她一笑:“当然没问题。” 阿甜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张美人真的就被小姐你说的自尽了?” 二小姐突然让备车进宫,她在车上小声询问做什么?小姐说要张美人自尽,她当时听的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在宫门外快要担心死了,担心一会儿就见到二小姐的尸体。 竟然真的成功了? 陈丹朱忍不住笑了,也就见了阿甜,她才能真正的放松。 “不是,张美人没有死。”她低声说,“不过张美人想要搭上皇帝的路死了。” 阿甜忙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小姐我们车上说,车外人多耳杂。” 看着陈丹朱和阿甜上了车,站在车旁充当车夫的竹林有些无语,他就是那个多人杂耳吗? 除了他之外,看到陈丹朱所有人都绕着走,还有什么人多耳杂啊。 车里响起低低的说话声,竹林一甩马鞭向前,想到什么又问:“丹朱小姐,是回桃花观吗?” 车里的说话声停下来,阿甜掀起车帘露出一角,警惕的看着他:“是——我和小姐说话的时候你别打扰。” 你们丹朱小姐做的事将军全程看着呢好不好,还用他现在来偷听?——嗯,应该说将军已经偷听到了。 竹林心里撇撇嘴,目不斜视的赶车。 车里阿甜听陈丹朱讲完,又是惊又是怕,最后看着陈丹朱激动的说:“二小姐,我知道你很厉害,但不知道这么厉害。” 那可是在皇帝面前啊。 “其实也不算什么。”陈丹朱说,“父亲一直都在做这样的事。” 阿甜点点头,又摇头:“但老爷做的可没有小姐这么痛快。” 每次老爷从大王那里回来,都是眉头紧皱神情沮丧,而且老爷说的事,十个有八个都不成。 “那不是父亲的缘故。”陈丹朱轻叹一声。 这个阿甜懂,说:“这就是那句话说的,遇人不淑吧?” 阿甜胆子也大了,敢这样说吴王,陈丹朱笑了,又摇摇头,遇人不淑,但皇帝就是淑人吗?其实也不是,是吴王和皇帝所求不同。 这次她能全身而退,是因为与皇帝所求一致罢了。 皇帝这个人—— 上一世陈丹朱困居在桃花山上,没有像现在这样可以到处走可以去皇帝跟前,但她在山上听村人路过的人谈论家事国事天下事,觉得这个皇帝是比吴王更可怕的人。 比如只说一件事,御史大夫周青之死。 御史大夫周青出身名门望族,是皇帝的伴读,他提出很多新的政令,在朝堂上敢指责皇帝,跟皇帝争论对错,听说跟皇帝争论的时候还曾经打起来,但皇帝没有惩罚他,很多事听从他,比如这个承恩令。 周青死在诸侯王的刺客手中,皇帝大发雷霆,决定讨伐诸侯王,百姓们说起这件事,不想那么多大道理,觉得是周青壮志未酬,皇帝冲冠一怒为知己报仇——真是令人感动。 过去十年了,这件事也常被人说起,还被影影绰绰的写成了戏本子,托辞上古时候,在庙会的时候唱戏,村人们很喜欢看。 不过,在这种感动中,陈丹朱还听到了另一个说法。 第五十一章 旧梦 那一年冬天的庙会赶上下雪,陈丹朱在山上遇到一个醉汉躺在雪地里。 陈丹朱还以为他冻死了,忙给他诊治,他迷迷糊糊不停的喃喃“唱的戏,周大人,周大人好惨啊。” 陈丹朱闻着酒气,再看这人胡子拉碴,只当是乞丐闲汉,闲汉看着那君臣知己的戏也会热血沸腾啊,将雪在他手上脸上用力的搓,一边胡乱应声是,又安慰:“别难过,陛下给周大人报仇了,周王吴王都被杀了。” 那闲汉便大笑,笑着又大哭:“仇报不了,报不了,仇人就是报仇的人,仇人不是诸侯王,是皇帝——” 陈丹朱一抖,用雪搓在那人的口鼻上,那人被激的晕了过去,此时山下也有脚步声传来,她忙躲在山石后,看到一群穿着富贵的下人奔来—— “侯爷在这里!”那些人喊道,“找到了,快,快,侯爷在这里。” 一群人涌来将那醉汉围住抬了下去,山石后的陈丹朱很惊讶,这个乞丐一般的闲汉竟然是个侯爷? 除掉诸侯王之后,皇帝似乎对王侯有了心里阴影,皇子们迟迟不封王,侯爵封的也少,这十年京城只有一个关内侯——周青的儿子,人称小周侯。 陈丹朱在山石后震惊,这个闲汉,莫非就是周青的儿子? 再想到他适才说的话,杀周青的刺客,是皇帝的人—— 陈丹朱当时想可能她很快就要死了,这种话被她听到,那个闲汉——小周侯,一定会来灭口的。 她提心吊胆,但又激动,如果这个小周侯来灭口,能不能让他跟李梁的人打起来?让他误会李梁也知道这件事,这样岂不是也要把李梁灭口? 她为此日日夜夜的想办法,但并没有人来杀她,过了一段她小心翼翼去打听,听到小周侯竟然死了,下雪喝酒受了风寒,回去之后一病不起,最终不治—— 陈丹朱有些不安,自己不该用雪扑他的口鼻——如果多救一下,不过她前手搓了下他的口鼻,后脚他的下人随从们就来了,已经救的很及时了。 所以这周侯爷并没有机会说或者根本就不知道说的话被她听见了吧? 这件事就无声无息的过去了,陈丹朱偶尔想这件事,觉得周青的死可能真的是皇帝做的,周青一死,对谁的更有好处? 诸侯王们讨伐周青是为了承恩令,但承恩令是皇帝推行的,如果皇帝不撤回,周青这个提出者死了也没用。 但如果周青被刺杀,皇帝就有理由对诸侯王们用兵了—— “二小姐,二小姐。”阿甜唤道,轻轻用手摇了摇她。 陈丹朱回过神,感觉身子像在冬天一样打个寒战。 “二小姐怎么了?”阿甜不安的问,“有什么不妥吗?” 不妥嘛,没有,知道这件事,对皇帝能有清醒的认识——陈丹朱对阿甜一笑:“没有,我很好,解决了一件大事,以后不用担心了。” 阿甜松口气,提议:“那这么高兴的时候,我们晚上应该吃好的。” 陈丹朱笑道:“再喝点酒。” “没错。”阿甜眉飞色舞,“醉风楼的百花酒小姐上次说好喝,我们从醉风楼过,买一壶。” 陈丹朱含笑点头说声好,她十年前喝过的酒好不好喝已经记不清了,那现在就再尝尝吧。 阿甜高兴的掀开车帘:“竹林。” 竹林微微回头,看到阿甜甜甜的笑脸。 她说:“从醉风楼过,买一壶——不,两壶百花酒。” 竹林握着马鞭的手不由按在腰里的钱袋上——下个月的俸禄,将军能不能提前给支一下? 陈丹朱回到桃花观,喝了一壶酒,吃了一桌子菜,在夏夜里沉沉睡去。 这一晚陈丹朱做了一个梦。 重回十五岁之后,就算在生病昏睡中,她也没有做过梦,或许是因为噩梦就在眼前,已经没有力气去做梦了。 现在那些危机正在慢慢化解,又或者是因为今天想到了那一世发生的事,陈丹朱就梦到了那一世。 桃花山被大雪覆盖,她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吴都也不会下那么大的雪,可见这是梦境,她在梦里也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她打着伞走在山上,这是她为了强身健体的习惯,目睹家破人亡她大病一场差点死了,用了一年才缓过来,她不能死,她还没有报仇,她一定要养好身体,在山上不能骑马射箭练武,她就每天爬山,上上下下几次,刮风下雨都不间断。 整座山似乎都被雪盖上了,陈丹朱如在云里踏步,然后看到了躺在雪地里的那个闲汉—— 陈丹朱在梦里知道这是做梦,所以没有像那次躲开,而是快步走过去, 那个闲汉躺在雪地里,手举着酒壶不停的喝。 陈丹朱向他这边来,想要问清楚“你的父亲真是被皇帝杀了的?”但怎么跑也跑不到那闲汉面前。 那闲汉喝完了一壶酒,将酒壶扔开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走开了。 “你是关内侯吗?”陈丹朱忙大声的问出来,“你是周青的儿子?”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然后越走越远。 陈丹朱只能站住脚,算了,其实是不是真的对她来说也没什么。 陈丹朱站在雪地里茫茫,耳边一阵嘈杂,她转头就看到了山下的大路上有一群人说说笑笑的走过,这是桃花山下的日常风景,每天都这样人来人往。 陈丹朱举着伞怔怔看着山下繁闹人间,就像那十年的每一天,直到她的视线看到一人,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上背着书架,满面风尘—— 陈丹朱一声大喊,将伞扔下,向山下疾奔。 “张遥——张遥——”她大声的喊,用力的挥动着手,眼泪涌出来模糊了双眼。 视线模糊中那个年轻人却变得清晰,他听到喊声停下脚,向山上看来,那是一张清秀又明亮的脸,一双眼如星辰。 陈丹朱还是跑不过去,不管怎么跑都只能远远的看着他,陈丹朱有些绝望了,但还有更要紧的事,只要告诉他,让他听到就好。 “张遥,你不要去京城了。”她喊道,“你不要去刘家,你不要去。” 那年轻书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对她一笑,转身跟着同伴,一步步向京城走去,越走越远—— 陈丹朱放声大哭,睁开了眼,纱帐外天光大亮,道观屋檐下垂挂的铜铃发出叮叮的轻响,仆妇婢女轻轻的走动细碎的说话—— 陈丹朱按住胸口,感受剧烈的起伏,嗓子里火辣辣的疼—— “小姐。”阿甜从外间走进来,端着一杯温茶,“你醒了,润润嗓子吧。” 她掀起帐子,看到陈丹朱的怔怔的神情——“小姐?怎么了?” 陈丹朱慢慢坐起来:“没事,做了个——梦。” 第五十二章 那人 阿甜紧张问:“噩梦吗?” 小姐的脸变得这么白。 噩梦?不是,陈丹朱摇摇头,虽然在梦里没问到皇帝有没有杀周青,但那跟她没关系,她梦到了,那个人——那个人! 陈丹朱忽的笑了,笑的泪花闪闪,好开心啊,自从得知他死的消息后,她从来没有梦到过他,没想到刚重活过来,他就入梦了—— 这是知道他们终于能再相见了吗?一定是的,他们能再相见了。 陈丹朱手捂住脸埋在膝头。 “小姐——到底怎么了?”阿甜一头雾水又担心又紧张的问,“梦到什么啊?” 这到底是开心还是难过啊,又哭又笑。 “梦到一个——旧人。”陈丹朱抬起头,对阿甜一笑。 阿甜心想小姐还有什么旧人吗?该不会是被送进大牢的杨敬吧? “好了好了,我要吃饭了。”陈丹朱从床上下来,散着头发赤脚向外走,“我还有重要的事做。” 重要的事啊,那可不能耽搁,现在小姐做的事,都是跟皇帝大王有关的要事,阿甜立刻唤人,两个婢女进来给陈丹朱洗漱更衣,两个仆妇将饭菜摆好。 夏风在山林间穿梭,带来丝丝的清亮,阿甜拿着拂尘驱散蚊虫,看陈丹朱。 陈丹朱穿着嫩黄窄衫,拖地的长裙垂在山石下随风轻摇,在浓绿的山林里明媚灿烂,她手托着腮,认真又专注的看着山下—— 已经看了一个上午了——重要的事呢? “小姐。”阿甜忍不住问,“我们要出门吗?” 陈丹朱摇摇头:“不出啊。” “那小姐说的要做的事?”阿甜问。 陈丹朱看着山下一笑:“这就是啊。” 是什么?看山下人来人往吗?阿甜愕然。 是啊,就是看山下人来人往,然后像上一世那样看到他,陈丹朱只要想到又一次能看到他从这里经过,就开心的不得了,又想哭又想笑。 “小姐,你到底看什么啊?”阿甜问,又压低声音左右看,“你小声点告诉我。” 站在不远处一棵树上的竹林视线看向远方,不用大声说,他也并不想偷听。 将军说过了,丹朱小姐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跟他们无关,他们在这里,就只是看着而已。 陈丹朱看阿甜好奇的神情,有些想笑又怅然,阿甜啊,这也是你认识的人呢。 “我在看一个人。”她低声道,“他会从这里的山下经过。” 阿甜机灵的想到了:“小姐梦到的那个旧人?”真有这个旧人啊,是谁啊? 陈丹朱一笑:“你不认识。” 小姐认识的人有她不认识的?阿甜更好奇了,拂尘扔在一边,挤在陈丹朱身边连声问:“谁啊谁啊什么人什么人?” 陈丹朱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是个籍籍无名的人,那一世死了三年后才被人知道,现在的他当然无人知晓,唉,他啊,是个穷困潦倒的书生。 他没有什么出身家门,家乡又小又偏远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的地方。 她不知道怎么介绍他,他——就是他自己吧。 “他叫张遥。”陈丹朱对阿甜说,这个名字从口齿间说出来,觉得是那样的好听。 唉,这个名字,她也没有叫过几次——就再也没有机会叫了。 阿甜看着陈丹朱笑着的眼里闪闪的泪,不用小姐多说一句话了,小姐的心意啊,都写在脸上——奇怪的是,她竟然一点也不觉得震惊慌乱,是谁,哪家的公子,什么时候,私相授受,有伤风化,啊——看到小姐这样的笑脸,没有人能想那些事,只有感同身受的欢喜,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心会痛的! 她问:“小姐是怎么认识的?” 陈丹朱看着山下,托在手里的下巴抬了抬:“喏,就是在这里认识的。” 在这里吗?阿甜站起来手搭在眼上往山下看—— 陈丹朱没有唤阿甜坐下,也没有告诉她看不到,因为不是现在的这里。 她托着腮看着山下,视线落在路边的茶棚。 茶棚正对着上山的主路,是一老妇开的,开了不知道多少年了,她出生之前就存在,她死了之后估计还在。 此时夏日行路辛苦,茶棚里歇脚喝茶解暑的人很多。 吴国覆灭第三年她在这里见到张遥的,第一次见面,他可比梦里见到的狼狈多了,他那时候瘦的像个竹竿,背着快要散了架的书笈,坐在茶棚里,一边喝茶一边剧烈的咳,咳的人都要晕过去了。 “你这书生病的不轻啊。”烧茶的老妇听的心惊胆战,“你快找个大夫看看吧。” 张遥按着胸口咳啊咳:“多谢阿婆,我进了京城就找大夫看。” 老妇怀疑他这样子能不能走到京城,抬头看桃花山:“你先往这里山上走一走,半山腰有个道观,你去向观主讨个药。” 张遥咳着摆手:“不用了不用了,到京城也没多远了。” “丹朱娘子手艺很好的,我们这里的人有个头疼脑热的都让她看,能看好的就看好了,看不了她也能给压一压缓一缓,到城里看大夫,能少受些罪好得快。”烧茶老妇热情的给他介绍,“而且不要钱——” 张遥后来跟她说,就是因为这句话不收钱,让他到山上来找她了。 “唉,我穷啊——”他坐在山石上坦然,“也就喝一杯茶的钱了,根本没钱看大夫——” 目的也不是不花钱看病,而是想要找个免费住和吃喝的地方——听老妇说的这些,他认为这个观主乐善好施。 结果没想到这是个家庙,小小的地方,里面只有女眷,也不是面貌慈祥的年长妇人,是妙龄小娘子。 张遥的打算自然落空,不过他又回头寻卖茶的老妇,让她给在桃花村找个地方借住,每日来桃花观讨不花钱的药—— 陈丹朱那时候正在努力的学医术,确切的说是药,草,毒,当时把父亲和姐姐尸首偷过来送给她的陈猎虎旧部中,有个伤残老军医,陈氏带兵三代了,部众太多了,陈丹朱对这个老军医没什么印象,但老军医却在在山上搭了个小棚子给陈猎虎守了三年。 陈丹朱觉得他可能也在守护着她,她那时候病的差点死了,除了李梁送来的大夫,老军医也常常给她熬制草药。 “丹朱小姐啊,你要好好活着啊。”他喃喃,“活着才能报仇啊,要想活着,你就要自己会给自己治病。” 在他看来,别人都是不可信的,那三年他不断给她讲医药,可能是更担心她会被下毒毒死,所以讲的更多的是怎么用毒怎么解毒——就地取材,山上花鸟草虫。 三年后老军医走了,陈丹朱便自己摸索,偶尔给山下的村民治病,但为了安全,她并不敢随意用药,很多时候就自己拿自己来练手。 张遥为了贪便宜天天上门讨药,她也就不客气了,没想到两个月后,还真把张遥着咳嗽治好了。 张遥高兴的不得了,跟陈丹朱说他这个咳嗽已经快要一年了,他爹就是咳死的,他原本以为自己也要咳死了。 这下好了,他可以健健康康体体面面的进京城,去拜见岳父一家了。 “我穷,但我那个岳父家可不穷。”他站在山间,衣袍飘飘的说。 第五十三章 那时 这两个月他不仅治好了病,还在桃花村白吃白喝养了些肉—— 当然也不算是白吃白喝,他教村子里的孩子们读书识字,给人读写家书,放牛喂猪除草,带孩子——什么都干。 身体结实了一些,不像第一次见那样瘦的没有人样,读书人的气息浮现,有几分风姿翩翩。 陈丹朱听到这里的时候,第一次跟他开口说话:“那你为什么一开始不进城就去你岳父家?” 有钱人家能请好大夫吃好的药,住的舒服,吃喝精致,他这病说不定十天半个月就好了,哪里用在这里受苦这么久。 “因为我穷——我岳父家很不穷。”张遥对她拉长声调,再次说了一遍,“我是娃娃亲,我这是第三次去见我岳父,前两次分别是——” 他伸出手对她扳手指。 “刚出生和三岁。” 陈丹朱听到这里大概明白了,很老套的也很常见的故事嘛,幼时结亲,结果一方更富贵,一方落魄了,现在落魄公子再去结亲,就是攀高枝。 对方的什么态度还不一定呢,他病恹恹的一进门就让请大夫看病,实在是太不体面了。 陈丹朱笑了笑,拎着灌满泉水的壶就走,张遥在后这才抚掌似乎刚发现“丹朱娘子,你会说话啊。” 陈丹朱回头看他一眼,说:“你体面的投亲后,可以把药费给我结算一下。” 张遥哈哈笑,道:“这药钱我一时半时真结不了,我体面的不是去结亲,是退亲去,到时候,我还是穷人一个。” 退亲?陈丹朱看他一眼,点点头:“不错,世间人都如你这么识趣,也不会有那么多麻烦。” 张遥笑道:“是吧,丹朱娘子自然明白,贵女哪里会愿意嫁个寒门子弟。” 贵女啊,虽然她从来不跟他说话,但陈丹朱可不以为他不知道她是谁,她这个吴国贵女,当然不会与寒门子弟结亲。 陈丹朱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之后张遥就走了,陈丹朱没什么感触,对她来说,都是山下的路人过客。 但一个月后,张遥回来了,比先前更精神了,穿了单襦大袖,带了冠帽,踩着高高的木屐,乍一看像个贵公子了。 “奇怪,他们竟然不肯退亲。”贵公子张遥皱着眉头。 “可见人家风姿高雅,不同凡俗。”陈丹朱说道,“你先前是小人之心。” 张遥摇头:“那位小姐在我进门之后,就去探望姑外婆,至今未回,就算其父母同意,这位小姐很明显是不同意的,我可不会强人所难,这个婚约,我们父母本是要早点说清楚的,只是病故去的突然,连地址也没有给我留下,我也无处写信。” 一直等到现在才询问到地址,跋涉而来。 陈丹朱好奇:“那你现在来是做什么?” “退亲啊,免得耽搁那位小姐。”张遥义正言辞。 陈丹朱忍不住嗤声。 张遥笑:“贵女也会这么粗俗。” 陈丹朱第一次提及自己的身份:“我算什么贵女。” “贵在骨子里。”张遥整容道,“不在身份。” 陈丹朱冷笑:“贵在骨子里有什么用?” 张遥哦了声:“好像的确没什么用。” 陈丹朱又好气又好笑,转身就走。 张遥在后招手喊:“我有话说我有话说。” 他可能也知道陈丹朱的脾气,不等她回应停下,就自己接着说起来。 “其实我来京城是为了进国子监读书,只要能进了国子监,我将来就能当官了。” 大夏朝的官员都是推选定品,出身皆是黄籍士族,寒门子弟进官场多数是当吏。 不过要是能进国子监,寒门子弟也有机会当官。 寒门子弟能进大夏最高的学府,那身份也不是很寒门嘛。 “我是托了我父亲的老师的福。”张遥高兴的说,“我父亲的老师跟国子监祭酒认识,他写了一封信推荐我。” 陈丹朱哦了声,转身继续走,这跟她没什么关系。 “你听我说啊。”张遥再次跟上,眉飞色舞,“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当官吗?” 陈丹朱难得的想开个玩笑,回头看他一笑:“为了娶贵女?” 张遥哈的一声:“你也会笑啊。” 陈丹朱的脸沉下来:“我当然会笑”。 只要是人谁不会笑,就看着世间让不让她笑了,现在的她没有资格和心情笑。 张遥知道这一句话戳中她的痛处了,认真的说了声抱歉,陈丹朱没有再说话低头急走,张遥还是追上来。 “我当官是为了做事,我有非常好的治水的办法。”他说道,“我父亲做了一辈子的吏,我跟他学了很多,我父亲亡故后,我又用了五年去看了很多山川河流,南北水患各有不同,我想到了很多办法来治理,但——” 陈丹朱回头,看到张遥一脸黯然的摇着头。 “当地的官员们都不听我的啊,有的肯让我做个吏员,但我还是做不了主啊,做不了主做起事来太难了,所以我才决定要当官——” 他抬起头看过来,双眼亮晶晶,陈丹朱移开了视线,看向前方。 “你想让我帮你吗?”她说道。 张遥笑哈哈:“你能帮什么啊,你什么都不是。” 陈丹朱看着他,怒目。 她什么都不是了,但人人都知道她有个姐夫是大夏炙手可热的权臣,一句话就能让人当官。 有很多人嫉恨李梁,也有很多人想要攀上李梁,嫉恨李梁的人会来骂她嘲笑她,想攀上李梁的人找她的也不少。 这个张遥从一开始就这么热衷的接近她,是不是这个目的? “我没别的意思。”张遥依旧笑着,似乎不觉得这话冒犯了她,“我不是要找你帮忙,我就是说说话,因为也没人听我说话,你,一直都听我说话,听的还挺开心的,我就想跟你说。” 她有听得很开心吗?没有吧?陈丹朱想,她这些年几乎不说话,不过的确很认真的听人说话,因为她需要从别人的话里得到自己想知道的。 这个张遥说的话,没有一件是对她有用的,也不是她想知道的,她怎么会听的很开心啊? “丹朱小姐。”张遥站在山间,看向远处的大路,路上有蚂蚁一般行走的人,更远处有隐隐可见的城池,山风吹着他的大袖飘飘,“也没有人听你说话,你也可以说给我听。” 她才没有话想说呢,她才不需要有人听她说话呢,陈丹朱看着远方。 第五十四章 那憾 再后来张遥有一段日子没来,陈丹朱想看来是如愿进了国子监,以后就能得官身,有的是人想听他说话——不需自己这个人罪不罪贵不贵的人听他说话了。 但过了没几天,陈丹朱记得,那天天很冷,下着雪粒子,她有些咳嗽,阿甜——静心不让她去打水,自己替她去了,她也没有强求,她的身子弱,她不敢冒险让自己生病,她坐在观里烤火,静心很快跑回来,没有打水,壶都不见了。 “娘子,你快去看看。”她不安的说,“张公子不知道怎么了,在泉水边躺着,我唤他他也不理,那样子,像是病了。” 陈丹朱顾不得披斗篷就向外走,阿甜匆忙拿起斗篷追去。 陈丹朱来到山泉水边,果然看到张遥坐在那里,没有了大袖袍,衣衫邋遢,人也瘦了一圈,就像最初见到的样子,他垂着头恍若睡着了。 “出什么事了?”陈丹朱问,伸手推他,“张遥,这里不能睡。” 张遥抬起头,睁开眼看清是她,笑了笑:“丹朱娘子啊,我没睡,我就是坐下来歇一歇。” 陈丹朱看他面容憔悴,但人还是清醒的,将手收回袖子里:“你,在这里歇什么?——是出事了吗?” 张遥叹口气:“这幅样子也瞒不过你,我,是来跟你告辞的。” 陈丹朱微微皱眉:“国子监的事不行吗?你不是有推荐信吗?是那人不认你父亲先生的举荐吗?” “我跟你说过的话,都没白说,你看,我现在什么都不说你就猜到了。”张遥用手搓了搓脸,笑道,“不过,不是祭酒不认举荐信,是我的信找不到了。” 找不到了?陈丹朱看着他:“那怎么可能?这信是你全部的身家性命,你怎么会丢?” 张遥摇头:“我不知道啊,反正啊,就不见了,我翻遍了我所有的身家,也找不到了。” 陈丹朱默然一刻:“没有了信,你可以见祭酒跟他说一说,他如果不信,你让他问问你父亲的先生,或者你写信再要一封来,想想办法解决,何至于这样。” 张遥看她一笑:“是不是觉得我遇到点事还不如你。” 陈丹朱不想跟他说话了,她今天已经说得够多了,她转身就走。 “陈丹朱。”张遥喊,“那位先生已经过世了,这信是他临终前给我的。” 陈丹朱停下脚,虽然没有回头,但袖子里的手攥起。 “我这一段一直在想办法求见祭酒大人,但,我是谁啊,没有人想听我说话。”张遥在后道,“这么多天我把能想的办法都试过了,现在可以死心了。”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陈丹朱用力的握着手,就是她给李梁说一声,但—— “哦,我的岳父,不,我已经认将亲事退了,现在应该称呼叔父了,他有个朋友在宁越郡为官,他推举我去那里一个县当县令,这也是当官了。”张遥的声音在后说,“我打算年前启程,所以来跟你辞别。” 宁越郡,是很远的地方啊——陈丹朱慢慢转过身:“辞别,你怎么不去观里跟我辞别。” 张遥看她一笑:“你不是每天都来这里嘛,我在这里等着,谁想你没来,我也有点困,睡着了。”他说着咳嗽一声。 陈丹朱道:“你不能受寒,你咳疾很容易犯的。” 张遥嗯了声,对她点点头:“我记住了,还有别的叮嘱吗?” 陈丹朱看他一眼,摇头:“没有。” 张遥便拍了拍衣服站起来:“那我就回去收拾收拾,先走了。” 陈丹朱看着他走过去,又回头对她摆手。 “我到时候给你写信。”他笑着说。 陈丹朱没有说话。 张遥转身下山慢慢的走了,狂风卷着雪粒子,让人影在山路上模糊。 “丹朱娘子。”静心忍不住在后摇了摇她的衣袖,急道,“张公子真的走了,真的要走了。” 走了就走了啊,她能怎么办?她能不让他走吗?她算什么啊,她能做什么啊?陈丹朱甩开静心的手,大步向道观跑去,雪粒子打在脸上化成了水——她才没有哭呢,自从家人都死光了后,她就再也不会哭了。 这就是她和张遥的最后一面。 陈丹朱抬手摸了摸脸,夏天的风拂过,脸颊上湿乎乎。 后来,她回到观里,两天两夜没有休息,做了一大瓶治咳疾的药,让静心拿着在山下等着,待张遥离开京城的时候路过给他。 但静心始终没有等到,难道他是大半夜没人的时候走的? 一年以后,她真的收到了一封从宁越郡来的信,信是送到山下茶棚,茶棚的老妇天黑的时候偷偷给她送上来的,信写的那么厚,陈丹朱一晚上没睡才看完了。 他果然到了宁越郡,也如愿当了一个县令,写了那个县的风土人情,写了他做了什么,每天都好忙,唯一可惜的是这里没有适合的水让他治理,不过他决定用笔来治理,他开始写书,信纸里夹着三张,就是他写出来的有关治水的笔记。 陈丹朱虽然看不懂,但还是认真的看了好几遍。 张遥说,估计用三年就可以写完了,到时候给她送一本。 静心也看了信,问她要不要写回信,陈丹朱想了想,她也没什么可写的,除了想问问他咳疾有没有犯过,以及他什么时候走的,为什么没见到,那瓶药已经送完了,但——不写了。 她在这世间没有资格说话了,知道他过的还好就好了,要不然她还真有点后悔,她当时是动了心思去找李梁让张遥进国子监,但这样就会让张遥跟李梁牵扯上关系,会被李梁污名,不一定会得到他想要的官途,还可能累害他。 现在好了,张遥还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 她开始等着张遥写的书,一年后没有信来,也没有书,两年后,没有信来,也没有书,三年后,她终于听到了张遥的名字,也见到了他写的书,同时得知,张遥早已经死了。 就在给她写信后的第二年,留下没有写完的半部书,这半部书让死了的张遥名震大夏。 一地遭遇水患多年,当地的一个官员无意中得到张遥写的这半部治水书,按照其中的办法做了,成功的避免了水患,官员们层层上报给朝廷,皇帝大喜,重重的奖赏,这官员没有藏私,将张遥的书进献。 皇帝带着朝臣们看了这半部书大赞,寻找写书的张遥,才知道这个默默无闻的小县令,已经因病死在任上。 皇帝深以为憾,追授张遥高官厚禄,还自责很多寒门子弟人才流落,于是开始推行科举选官,不分门第,不用士族门阀举荐,人人可以参加朝廷的科考,经史子集算术等等,只要你有真材实料,都可以来参加科考,然后选举为官。 天下学子奔走相告,无数人发奋读书,称赞皇帝为万世难遇圣人—— 但张遥再也遇不到了,再也没有机会了。 陈丹朱后悔啊,悔的咳了两天血。 她不该让张遥走,她不该怕什么污名连累张遥,就去找李梁,让李梁让张遥当官,在京城,当一个能发挥才能的官,而不是去那么偏艰苦的地方。 他身体不好,应该好好的养着,活得久一些,对世间更有益。 就算有污名也不怕,只要等到他的才学被皇帝看到,一鸣惊人,活着一鸣惊人,而不是死了—— 陈丹朱伸手捂住脸,用力的吸气,这一次,这一次,她一定不会。 第五十五章 烦扰 不,不对,她不能在这里等。 张遥三年以后才会来,她等不及,她要让他早点成名!让他不受那么多苦——想到张遥初见的模样,分明是一直在颠沛流离吃苦。 要找到他,陈丹朱站起来,左右看,阿甜立刻反应过来,喊“竹林竹林。” 竹林从树上下来,来到她们面前。 “你去哪里了?怎么不在跟前,小姐找人呢。”阿甜抱怨。 竹林在心里让眼睛看天,说话的时候怕他偷听,但又要他随叫随到。 “丹朱小姐有什么吩咐?”他低头问。 “我要找一个人——”陈丹朱说,说到这里又停下,有些茫然,她不知道现在的张遥在哪里。 他记得他当时说他在四处游历居无定所。 竹林看着陈丹朱一副很难开口的样子,心里顿时警惕,想想小姑娘一直以来张口说的事都多可怕,不知道又要说什么吓人和难办的事。 “小姐你说啊。”阿甜在一旁催促,“竹林什么能做到。” 不,他什么都做不到!竹林心想。 “我如果想找一个人,但除了他的名字,别的什么都不知道。”陈丹朱想了想,问竹林,“好找吗?” 你说呢!竹林心里喊,垂目问:“叫什么?” 陈丹朱张张口,张遥的名字到了嘴边又咽回去,她不想冒险,眼前这个人是铁面将军的人,跟她不仅不熟,敌友还不明—— 这一世,她一点都舍不得让张遥有危险麻烦烦恼—— “不用了。”她对竹林笑了笑,“我突然想起来怎么找了。” 骗人呢,竹林心想,应声是:“丹朱小姐还有别的吩咐吗?” 陈丹朱摇摇头:“没有了。” 竹林忙飞快的走开了,阿甜看陈丹朱,低声问:“小姐是不是不方便让他们知道?你要说的是那个旧人吧?” 陈丹朱笑了,对她点点头,也小声道:“不过我真的想到怎么找他,他有个亲戚在城里——” 她虽然不知道张遥在哪里,但她知道张遥的亲戚,也就是岳父家。 张遥宁愿在距离京城一步之遥外的地方自己讨药讨生活也不去岳父家,可见两家的关系并不怎么好,但张遥也从不说岳父家的坏话,只是很少提及。 陈丹朱记得他说过一句,岳父家是开药铺的,岳父姓刘,但药铺姓曹。 “是我岳母的。”他当时笑道,“你知道曹姓吧?” 陈丹朱没理他。 “我岳母姓曹,祖上可是太医。”他打趣她,“你竟然这么孤陋寡闻?” 再有名的太医在陈氏太傅面前也不会被看在眼里,陈丹朱恼火。 后来想,张遥总是这么随意的提及她是谁,不像别人那样唯恐她想起她是谁,所以她才会不自觉地想听他说话吧,她当然从不想也不肯忘记自己是谁。 “小姐,小姐。”阿甜看她又走神,轻声唤,“他亲戚住哪里?是哪一家?知道这个的话,我们自己找就行了。” 陈丹朱点头:“不急,我再好好想想怎么做。” 阿甜左右看了看,对她做一个我明白的意思:“保密。” 陈丹朱低声笑,心里第一次感觉到一丝快乐,重生后除了能留住家人的性命,还能再见张遥啊。 只是还有三年张遥才会出现。 她看向山下的茶棚,感觉好漫长,山下忽的一阵热闹,有一群人涌来,有车有马,男女老幼皆有“是这里吧?”“这就是桃花山?”“对没错,就是这里。”声音嘈杂左看右看,还有人跑去茶棚喝问“陈太傅家的二小姐是不是在这里?” 阿甜听到了,惊讶说:“二小姐,是找你的?这些什么人啊?” 陈丹朱摇着扇子道:“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但看起来来者不善啊。” 她的话音落,山下的人确定了这里就是桃花山,也有人看到了站在山路上的两个女孩子—— “在那里,就是她!”那人喊道,伸手指,“她就是陈丹朱!” 伴着他的喊,所有人都看过来,发出轰然的喊声。 “陈丹朱——你为什么害我!” 陈丹朱觉得这些日子她是害过几个人,比如李梁,比如张美人,她的确真心实意在害他们。 但这么多人跑来喊她害人,那就肯定是别人要害她了,虽然这些人不是兵不是将,甚至没有几个壮年男人,不是年长的老人就是妇人孩子。 “来人。”陈丹朱摇着扇子喊了声,指了指山下,“把他们赶走。” 桃花山下一片混乱,原本要涌上山的很多人被突然从天而降般的十个护卫拦住。 他们手中有兵器,身形灵敏,眨眼将这些人扇形围住。 “你们要干什么?”为首的老者喊,“光天化日之下行凶,陈太傅的家人这样横行霸道吗?” 大路上的人们被吸引指指点点。 “我要问你们要干什么才对吧?”陈丹朱站在山路上,摇着扇子走下来两步,居高临下看着他们,“这是大王赐给我们陈家的山,是私产啊。” 是了,的确是这样,不过陈家从没限制桃花山的进出,山下的村民可以随意的砍树打猎,民众可以随意的登山游玩赏景,但如果陈家真要拦住,还真是也没什么不对。 “是我该问你们要干什么才对。”陈丹朱拔高声音,“是不是看到我父亲被大王关押起来,我们陈家要倒了,你们就来欺负我这个可怜的弱女子?” 陈太傅被关起来这件事大家倒也都知道,但可怜的弱女子——山下的人看着陈丹朱,小女子明媚娇艳,拦住山路的护卫凶悍。 “我要报官——”陈丹朱继续喊。 到了这里只来得及喊出一句话的人们脸色僵硬,这是不是就叫恶人先告状?而且这个女人是真敢报官的——她可是刚把杨大夫家的二公子送进大牢。 杨二公子只是上山来呵斥她几句,就被她诬陷非礼关进大牢。 如果他们也被关进大牢,还怎么让民众知道陈丹朱做的恶事?不能给这奸诈的女人把柄,为首的老者深吸一口气,制止又惊又怒诸人吵闹。 “丹朱小姐,我们为什么来找你,是因为你要逼死我们啊。”他颤声道,“我们不是闲汉游民恶人,我们的家人与你父亲一样都是大王的臣子。” 然后等着陈丹朱问出一句“既然都是大王的臣子,我怎么逼死你们?”他就可以继续说下去。 陈丹朱却不问,用扇子掩面哽咽:“我不认识你们,我父亲现在是被大王厌弃的臣子。” 被大王厌弃的臣子会被其他的臣子厌弃欺负。 你们都是来欺负我的。 倒打一耙,老者被气的差点倒仰——这个陈丹朱,怎么这么不讲理! 第五十六章 责问 听到这句话,看着哭起来的小姑娘,四周围观的人便对着老者等人指指点点,老者等人再次气的脸色难看。 “不要跟她废话了!”一个老妇气恼推开老者站出来。 这些男人,不管老的小的,见到漂亮小姑娘都没了骨头一般,装什么体面,他们是来吵架拼命的,不是来诉旧的。 “陈二小姐,人吃五谷杂粮总会生病,你怎么能说大王的臣子,别说生病了,死也要用棺材拉着跟着大王走,否则就是背弃大王,天也——” 她抚掌大哭起来。 “可怜我的儿,兢兢业业做了一辈子臣子,如今病了就要被骂背弃大王,陈丹朱——大王都没有说什么,都是你在大王面前谗言诋毁,你这是什么心肠!” 另一个妇人跟着颤声哭:“她这是要我们去死啊,我的丈夫本来病的起不了床,现在也不得不准备赶路,把棺材都打下了,我们家不是高官也没有厚禄,挣的俸禄勉强糊口,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我这怀里还有一个——男人要是死了,我们一家五口也只能一起跟着死。” 一个老妇被两个小丫头搀扶着,此时便往地上躺:“我病了我儿为我尽孝侍疾,就要背弃了大王,我不能拖累我儿,今天我就死在陈二小姐你这里,也好保全我儿的声名。” 妇人们又是哭又是喊又是骂,男人们则对四周围观的民众讲述是怎么回事,原来陈二小姐跑去对皇帝和大王说,每个臣子都要跟着大王走,否则就是背弃大王,是不堪用的废人,是污蔑了皇帝苛待吴王的罪人——什么?生病?生病都是装的。 “你们说,这是不是逼着人去死?”老者问四周的民众,“这就如同说我们的心是黑的,要我们把心挖出来看一看才能证明是红的啊。” 这个的确有点过分了,民众们点头,看向陈丹朱的神情复杂,这个小姑娘还真跋扈啊—— “小姑娘?你们别看她年纪小,比她父亲陈太傅还厉害呢。”见到场面终于如愿了,老者底气也足了,看着陈丹朱冷笑,“就是她说服了大王,又替大王去把皇帝陛下迎进来的,她能在皇帝陛下面前侃侃而谈,说一不二的,大王在她面前都不敢多说话,其他的臣子在她眼里算什么——” 他说的话很含蓄,但很多人也听懂了,听懂了就更生气。 “陈丹朱——”一个妇人抱着孩子尖声喊,她没老者那么讲究,说的直白,“你攀了高枝,就要把我们都赶走,你吃着碗里还要占着锅里,你为了表达你的忠心,你的忠义,就要逼死别人——” 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在陈丹朱身上,自从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后,陈丹朱一人的声音便被淹没了,她也没有再说话,握着扇子看着。 她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就像没听到这些人的咒骂指责——唉,这些算什么啊。 现在吴国还在,吴王也活着,虽然当不了吴王了,还是能去当周王,依旧是堂堂的诸侯王,当年她面对的是什么情况?吴国灭了,吴王死了,头还是她的姐夫李梁亲手斩下的,那时候来骂她的人骂她的话才叫厉害呢。 经历过那些,现在这些人这些话对她来说毛毛雨,不痛不痒无风无浪。 听到最后,她还笑了笑。 但一旁的阿甜不是十年后回来的,没经过这种骂嘲,有些慌乱。 “小姐,你只是说让张美人跟着大王走。”她说道,“可没有说过让所有的病了的臣子都必须跟着走啊,这是怎么回事?” 陈丹朱摇了摇扇子:“能怎么回事,肯定是别人在诬陷造谣我呗,要搞臭我的名声,让所有的吴臣都恨我。” “真是太坏了!”阿甜气道,“小姐,你快跟大家解释一下,你可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陈丹朱摇摇头:“不用解释,解释也没用。” 啊,那要怎么办? “别喊了!”陈丹朱大声喊道。 山下一静,看着这姑娘摇着扇子,居高临下,漂亮的脸上满是骄矜。 “原来你们是来说这个的。”她慢悠悠说道,“我以为什么事呢。” 这还不算事吗?年轻人,你真是没经过事啊,这件事能让你,你们陈家,永世抬不起头,老者沉声道:“陈丹朱,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陈丹朱看他:“是我说的啊。” 四周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妇人们又开始哭—— “我说的不对吗?看看你们,我说的真是太对了,你们这些人,就是在背弃大王。”陈丹朱冷笑,用扇子指向众人,“不过是说让你们跟着大王去周国,你们就要死要活的闹什么?这不是背弃大王,不想去周王,是什么?” 一个妇人流泪喊:“我们是病了,现在不能立刻走远路,不是不去啊,养好病自然会去的。” 陈丹朱嗤笑一声。 “你看看这话说的,像大王的臣子该说的话吗?”她痛心的说,“病了,所以不能陪同大王行路,那要是现在有敌兵来杀大王,你们也病了不能前来守护大王,等病好了再来吗?那时候大王还用得着你们吗?” 这最后一句她拔高了声音,猛地断喝。 在场的人都吓了打个寒战。 “这不是借口是什么?大王要你们何用?别说病了,就是为大王死了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你们现在闹什么?被说破了心事,揭穿了脸面,恼羞成怒了?你们还理直气壮了?你们想干什么?想用死来逼迫大王吗?” 小姑娘的话如疾风骤雨砸过来,砸的一群人脑子发懵,好像是,不,不,好像不是,这样不对—— “那,那,我们,我们都要跟着大王走吗?”四周的民众也听呆了,心惊肉跳,忍不住询问,“否则,我们也是背弃了大王——” 原本疾风骤雨的陈丹朱看向他们,面色和煦如春风。 “当然不是啊,他们呢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你们是吴王的子民,是高祖交给吴王呵护的人,现在你们过得很好,周国那边的民众过得不好,所以陛下再请大王去照看他们。”她摇头柔声说,“大家只要记着大王这么多年的爱护,就是对大王最好的回报。” 她再看诸人,问。 “我想大家不会忘记大王的恩情吧?” “我们不会忘记大王的!”山路下爆发一阵呼喊,不少人激动的举着手挥动,“我们绝不会忘记大王的恩情!” 这呼喝声让适才被吓懵的老者等人回过神,不对,这不是一回事,他们说的是病了行路,不是大王面对生死危急,真要是面对危急,病着当然也会去救护大王—— 这个奸诈的女人! “陈丹朱——你——”他们再次要喊,但其他的民众也正在激动,急切的想要表达对大王的怀念,到处都是人在争着喊,一片混乱,而在这一片混乱中,有官兵疾驰而来。 李郡守奔来,一眼看到面前涌涌的人群嘈杂的喊声,心惊肉跳,暴乱了吗? 他喝道:“怎么回事?谁报官?出什么事了?” 所有人再次愣了下,老者等人更是不可思议,竟然真的报官了? “大人,是我报官。”陈丹朱从山路上疾步走来,脸上也不再是疾风骤雨,也没有春风和煦,她一手扶着婢女脚步摇晃,一手将脸一掩哭了起来,“大人,快救我啊。” 李郡守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就心跳一停,果然又是她—— 他正在官府唉声叹气准备收拾行李,他是吴王的臣子,当然要跟着启程了,但有个护卫冲进来说要报官,他懒得理会,但那护卫说民众聚集貌似动乱。 “都城可离不开大人维持,大王走了,大人也要待都城安稳后才能离开啊。”那护卫对他意味深长说道,“否则岂不是大王走的也不安心?” 对啊,为了大王,他不用急着走啊,总不能大王一走,吴都就乱了吧,那多不像话,也是对大王的不敬,李郡守顿时重获生机精神抖擞干脆亲自带官差奔出来—— 奔到半路上才回过神是来桃花山,桃花山这边有个桃花观,观里有个陈二小姐—— 千万别跟她有关啊! 李郡守一路忐忑祝祷——现在看来,大王还没走,神佛已经搬走了,根本就没有听到他的祈求。 “陈二小姐!”他瞪眼看面前这乌泱泱的人,“不会这些人都非礼你了吧?” 第五十七章 讲理 虽然不是那种非礼,但陈丹朱坚持认为这也是一种非礼。 “我在这里太不安全了,大人要救我。”她哭道,“我父亲已经被大王厌弃,覆巢之下我就是那颗卵,一磕碰就碎了——” 李郡守只觉得头大。 从路程从时间上算,那个护卫可是在这些人到来之前就跑来告官了,才能让他这么及时的赶过来,更不用说此时眼前围着陈丹朱的护卫,一个个带着血腥气,一个人就能将这些老弱妇幼磕碎——哪个覆巢里有这么硬的卵啊! 陈二小姐分明是石头,要把这些人磕碎才肯罢休。 这些人也真是!来惹这个刺头干什么啊?李郡守恼怒的指着诸人:“你们想干什么?大王还没走,陛下也在国都,你们这是想造反吗?” 陈丹朱在一旁跟着点头,委屈的拭泪:“是啊,大王还是我们的大王啊,你们怎能让他不安?” 听到这话,不想让大王不安的人们解释着“我们不是造反,我们敬爱大王。”“我们是在诉说对大王的不舍。”向后退去。 李郡守一头雾水:“对大王不舍来这里诉说什么?” 这个嘛——一个民众灵机一动大喊:“因为有人对大王不敬!” 对,这件事的起因就是因为这些当官的人家不想跟大王走,来跟陈丹朱小姐吵闹,围观的民众们纷纷点头,伸手指向老者等人。 “就是他们!” 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老者身边的人们愕然。 大家说的可不是一回事啊。 这要是坐实了他们对大王不敬,那对陈丹朱的控诉就更站不住脚了,老者看嘈杂的人群,他心里明白这些民众是怎么回事,一切的根源都在于陈丹朱适才的一句话。 你们这些民众不用跟着大王走。 他们不用走,与他们无关,当然就看热闹不怕事大了——还更想维护陈丹朱,唯恐出什么差错,又让他们也跟着吴王去周国,那就糟了。 世人心态,一向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啊。 陈丹朱!老者的视线落在陈丹朱身上,见她站在李郡守身边,随着民众的退后和喊声,既没有先前的骄横也没有哭哭啼啼,而是一脸无奈。 “是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人跑来跟我说,不想跟大王走——”她摇头叹息痛心,“大人,你说这说的是什么话,民众们都看不过去听不下去了。” 老者也听不下去了,张监军跟他说这个陈丹朱很坏,但没想到这么坏! “丹朱小姐。”他长叹一声,不吵也不喊不叫也不哭闹了——这陈丹朱一个人比他们一群人还能哭闹呢,还是好好说话吧,“你就不要再颠倒黑白了,我们来质问什么你心里很清楚。” 他看着李郡守,自我介绍:“李郡守,我儿是宫内少府。” 都是吴都的官员,李郡守自然认得,在老者的引导下,其他人也纷纷报了家门,都是都城的官员,职位家世也并不是很显赫。 “大人,我们的家人或者是生了病,或者是要侍奉生病的长辈,不得不告假,暂时不能跟着大王启程。”老者说道,“但丹朱小姐却指责我们是背弃大王,我等家门清正,如今却背上这样的污名,实在是不服啊,所以才来质问丹朱小姐,并不是对大王不敬。” 其实不用他说,李郡守也知道他们没有对大王不敬,都是士族人家不至于发疯。 原来是这么回事,他的神情有些复杂,那些话他自然也听到了,心里反应一样,恨不得跑来指着陈丹朱的鼻子骂!这是要把所有的吴王臣官当仇人吗?你们陈家攀上皇帝了,所以要把其他的吴王臣子都赶尽杀绝吗? 现在既然有人跳出来质问了,他当然乐见其成。 “丹朱小姐,这是误会吧?”他问,又轻咳一声,“丹朱小姐怎么会说那样的话呢?” 陈丹朱看他一眼,再看面前的这些老弱妇幼人,这次背后搞她的人煽动的都不是豪官权贵,是普通的甚至连王宫宴席都没资格参加的低等官吏,这些人多数是挣个俸禄养家糊口,他们没资格在吴王面前说话,上一世也跟他们陈家没有仇。 这些人是无辜的,让他们背井离乡很不公平,就算大家装病不想跟吴王离开,也不是罪过。 她的确也没有让他们背井离乡颠簸流离的意思,这是别人在背后要让她成为吴王所有官员们的仇人,众矢之的。 这件事解决也很简单,她只要告诉他们她没有说过这些话,但如果这样的话,立刻就会被背后得人比如张监军之流裹挟利用,她先前做的那些事都将前功尽弃—— 他们骂的没错,她的确真的很坏,很自私,陈丹朱眼里闪过一丝痛苦,嘴角却上扬,骄矜的摇着扇子。 “我这话有什么不对吗?”她问,“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大王有事了,病了就不用做事了吗?不做事了,还不能被说两句,还要落个好名声,你们也太贪心了吧?” 这一次听到陈丹朱这样嚣张的话,老者等人没有愤怒,脸上反而露出笑。 很好,他们要的也就是这样。 老者做出气恼的样子:“丹朱小姐,我们不是不想做事啊,实在是没办法啊,你这是不讲道理啊。” 李郡守叹气一声,事到如今,陈丹朱小姐真是不值得同情了。 他慢慢说道:“丹朱小姐,没人想生病,这病来如山倒,唉,你这话真是为难人了啊。” “反正没做事就是没做事,周国那里的人可看不到是生病还是什么原因,他们只看到大王的臣子不跟来,大王被背弃了。”陈丹朱握着扇子,只道,“大王还有什么脸面,这就是对大王不敬,大王都没说什么,你们被说两句怎么就不行了?” 几个妇人被气的再次哭起来“你不讲道理!”“真是太欺负人了” 李郡守在一旁不说话,乐见其成。 “那既然这样,丹朱小姐可有问去问一问你的父亲。”老者冷冷道,“他是走还是不走呢?” 不待陈丹朱说话,他又道。 “丹朱小姐不要说你父亲已经被大王厌弃了,如你所说,就算被大王厌弃,也是大王的臣子,就是带着枷锁背着刑罚也要跟着大王走。” “但现在大王都要启程了,你的父亲在家里还一动不动呢。” “那你说的这些话,是你父亲也认同的,还是他不认同不打算走呢?” 陈丹朱握在手里的扇子几乎要被折断,他们要把她做的事也算到父亲头上去,不管父亲走还是不走,都将被人嫉恨嘲讽,她,还是累害父亲。 父亲现在——陈丹朱心沉下去,是不是已经有麻烦了? 第五十八章 家人 陈家的家宅前已经没有了禁卫把守,家门依旧紧闭,此时门前也围满了老弱妇幼,有人拍门有人哭喊也有人躺在地上。 “陈太傅——你出来说句话啊。” “陈猎虎——你要逼死我们啊。” 管家站在门内,听着外边喊声哭声骂声,神情复杂。 陈氏是当年高祖封王后跟着吴王迁来,而管家也是跟着陈氏迁过来的——他们祖父子三代都在陈家当管家。 陈家这样被人堵着门骂,还是头次一见。 “斗爷。”一个护卫面色不安的问,“这,这怎么办?” 管家虽然神情复杂,心里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大概是这半年发生的事太多了吧,且不说皇帝入吴,周王被杀,吴王变成周王这些朝廷国家大事,单说他们陈家,公子陈丹阳战死,二小姐杀了姑爷李梁,李梁叛变,二小姐引来朝廷使者—— 被人堵着门吗,也不算什么大事。 “不用管。”管家淡淡道,“把门守好,别让他们闯进来就行。” 护卫看着厚实的大门,被外边的人拍打发出咚咚的声音,笑了笑:“别的做不了,咱们自己的家门还是守得住的,斗爷你放心吧。” 这边正说话,婢女小蝶在庭院里站着喊管家,管家心里不安忙走过去,如今老爷失魂了一般,大小姐怀着身孕,天天用药养着,管家晚上睡觉都不敢闭眼。 “怎么了小蝶?”他忙问,“需要什么?有什么不妥?” 小蝶摇头:“大小姐和二老爷三老爷他们都过来了,问出了什么事。” 管家唉了声:“怎么惊动大家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大小姐身体还好?” 小蝶勉强挤出一丝笑:“还好。” 好与不好对现在的大小姐来说,都不会好了。 大小姐身子不好保不住这个孩子,将来不能再有身孕了,这辈子就算完了,大小姐身子好保住这个孩子,这个孩子的存在太尴尬了——他的父亲被他的小姨亲手杀了。 唉,这将来一家人怎么相处,还能是一家人吗? 小蝶天天晚上睡觉不敢闭眼,她看得出来大小姐心里在斗争,好几次端起药都要偷偷倒掉。 大小姐真要倒掉的话,她都不知道该劝阻还是装作没看到。 好好的日子怎么变成了这样,小蝶嗓子火辣辣的,这日子不能想,一想她都有些过不下去,但不想也不行,看看外边闹的—— “大小姐说,躲着不知道,事情也是存在的。”她道,“还是面对吧。” 管家叹口气跟着小蝶来到厅堂,陈二老爷夫妇陈三老爷夫妇都在,陈二老爷皱眉若有所思,陈三老爷则手在身前掐算,嘴里念念有词,两个夫人在小声跟陈丹妍说话,话题应该也是问候她的身子,因为神情有些尬尴,这个原本应该是最适合的话题,现在则成了大家不知道该不该问的。 见他进来,所有人停下动作都看过来。 “这又是怎么了?”陈二老爷问,“禁卫走了,改成民众来围咱们家了?大哥惹恼大王,可没有惹恼民众啊。” 管家道:“其实他们也不算是民众,都是官员家属。” 陈三老爷咿了声:“那他们这是替大王出气来了?” 管家迟疑一下,苦笑:“不是,是——二小姐她在外——” 看管家吞吞吐吐的样子,厅内坐着的人们都明白了,又释然,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还是因为他们家的二小姐,跟先前所有的事一样。 陈丹妍声音低低,问:“说吧,她又做什么了?” 管家想着在门口听到的那些话,低声道:“好像是说二小姐在皇帝跟前要所有的吴臣都跟随大王一起启程,不管生病还是什么,死了也要拉着棺材走,否则就是背弃大王的不义之臣。” 陈二老爷等人目瞪口呆,陈三老爷更是没忍住呛的咳嗽几声。 “阿朱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陈三夫人愕然。 阿朱是没有陈丹妍温柔,但在家的时候也不至于骄横到这般地步啊。 这是怎么了?与所有臣子为敌? 管家没有办法回答,已经很久没有见陈丹朱了,陈丹朱一个人在外边,不知道她在做什么,遇到什么—— “阿朱虽然顽皮,但并不是十恶不赦,我想,她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种话的。”陈丹妍轻声道,“大概是有不得已。” 唉,厅内诸人心里都叹口气,虽然发生了这么多事,但对陈丹妍来说,还是舍不得怨愤这个妹妹。 陈三夫人问:“那外边来我们家门前闹,是想让大哥收回这句话吗?” 陈太傅把陈丹朱赶出去了,但在外人眼里陈丹朱和陈家还是一体的,陈丹朱说了那些话就相当于陈太傅说了,所以来这里闹。 “这时候,收不收回这句话,都没好声名。”陈二老爷摇头,“大哥收回,那就是对陛下和大王不敬,出尔反尔,别人也不领情,不收回,就不用说了,吴臣们的公敌,恶人一个。” 陈三老爷点头:“所以现在啊,就以不动应万变,我适才算了一卦,我们陈家该有此劫——” 陈三夫人恼怒的瞪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 陈丹妍道:“那就这样吧,随便他们闹骂吧——” 她的话没说完,有家丁急急忙忙进来:“老爷要出去了。” 厅内的人惊讶的都站起来,先前大王派的官员来了好几次,陈猎虎都不见,也不去见大王,现在—— “冲撞大王和引官员们怨愤,是不一样的。”陈三老爷低声道,“书上有说,民不能欺也——” 陈三夫人将他一推:“别说书了,快走吧。” 陈丹妍在听到家丁的话后立刻就向外奔去,此时已经到了厅外。 小蝶匆忙追上搀扶,管家紧随其后,陈二老爷等人也忙回神跟上。 他们赶过来时陈猎虎已经打开门走出去了,看到他出来,外边的人哭闹一停——陡然看到门开了,陈太傅真走出来,还是一惊。 尤其是陈猎虎穿着铠甲一手拿着长刀。 要,打人还是杀人? 老弱妇幼众人下意识的向后退去。 陈猎虎没有打也没有骂,神情平和看着他们:“你们找我说什么?” 第五十九章 前去 门外的人呆呆,从远处骑马奔来的陈丹朱也呆呆,短短月余不见,父亲老的她都快要不认得了,人瘦了一圈,穿着铠甲也遮不住身形佝偻。 陈丹朱掩住嘴,不让自己哭出来,听到门前的人发出喊声。 “陈太傅,你要把我们都赶走,不给我们留一条活路吗?” 陈太傅是很吓人,但现在大家都要没活路了,还有什么可怕的,诸人恢复了哭闹,还有老妇人上前要抓住陈猎虎。 陈猎虎看着他们,没有闪躲也没有呼喝制止,只道:“我没有要这样做。” “你没有?你的女儿明明说了!”一个老者喊道,“说不管我们病了死了,只要不跟大王走,就是背弃大王,不忠不孝之徒。” 这些是她说的,陈丹朱催马要过去,让他们来质问她就是了,陈猎虎已经开口了,他看着这些人:“她不是在说你们,她是在说我。” 什么意思?诸人一愣,陈丹朱也愣了下。 陈猎虎看前方王宫方向:“因为我不跟大王走,我要背弃大王了。” 哎?陈猎虎不跟吴王走?!诸人愕然不可置信,是不是听错了? 虽然陈猎虎始终闭门不出,但大家只认为他是在跟大王置气,从没想过他会不跟大王走,谁都可能会不走,陈猎虎是绝对不会的。 陈猎虎是谁啊,高祖封给吴王的太傅,老吴王又许诺其世世代代不变,陈氏对吴王的忠心天地可鉴。 现在怎么回事?陈猎虎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 陈丹朱也不可置信,她也没有想过父亲会不跟吴王走,她自己也做好了跟着走的准备——阿甜都已经开始收拾行李了。 父亲这是做什么? 他说自己说的那话是骂他的?所以,是在为她解围吗?他把这件事揽过来—— 陈丹朱的眼泪滚落。 站在门内的陈家诸人也是震惊,他们也没想到陈猎虎会说这句话,虽然陈猎虎一直不见大王的人,但大家也已经默默的把行李都收拾好了。 陈猎虎怎么可能不走,就算被大王关入大牢,也会带着枷锁跟着大王离开。 “是为阿朱?”陈二夫人对陈三夫人低语,“阿朱说了这种话,大哥就揽过来说自己家人的事?不针对外人?” 陈三夫人点头:“这样也算是收回了这句话吧?” 把这件事当做父女之间的拌嘴,毕竟陈猎虎一直不肯见大王,陈丹朱为大王气不过指责父亲,虽然不孝,但是忠君,秉承了陈氏的家风。 然后陈猎虎再跟着大王启程,这件事就大事化小,了结了。 真是奸诈!围观人群中有人心里骂了句,飞也似的跑去告诉张监军这件事。 除了他之外,还有不人从围观的民众中挤出去,给各自的主人报信。 陈猎虎这样做,就能和吴王上演一出君臣冰释前嫌其乐融融的戏份了。 听到陈猎虎的话,有人恨,有人慌乱,陈二老爷等人松口气,陈丹朱心情有悲有喜,但唯有陈丹妍眼泪扑扑落下来,她看着父亲,脸上满是心痛,不,父亲他是—— 陈猎虎说完这些话没有转身回来,而是向前走去。 “陈猎虎!”门前的有一老者回过神,喊道,“你真敢背弃大王?” 就算这次狡辩过去,也要让他变成沽名钓誉要挟大王之徒。 陈猎虎回头看他一眼:“敢啊,我现在就是要去跟大王辞别。” 真的假的?诸人再次愣住了,而陈家的人,包括陈丹朱在内神情都变了,他们明白了,陈猎虎是真的要—— “这怎么办?”陈二夫人有些惊慌的问。 陈猎虎不跟着吴王走,就真是背弃吴王了,陈氏的声名就彻底的没了。 陈丹妍越过她向陈猎虎追去,管家再次紧随其后,紧接着是护卫们。 陈二老爷将衣袍理了理:“能怎么办?这个家是父亲交给大哥的,大哥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 他迈步向前,陈三老爷将手指掐算一下。 “我早就说过,吴国气数已尽。”他低声叹气,“我们陈氏与吴国一体,气数也就到这里了。” 陈三夫人恼火的推了他一把:“快跟上,磨蹭什么。” 陈家的人跟在陈猎虎身后,围在门前的人从呆呆中回过神,陈太傅,来真的啊!不可置信又下意识的跟上去,越来越多人跟着涌涌。 陈丹朱呆立在原地,看着身边无数人涌过。 “小姐——”阿甜颤声喊,“老爷他们——” 父亲心中的吴王死了,吴国死了,父亲的心死了,陈丹朱眼泪大颗大颗滚落,她用手掩住脸,是她逼死了陈氏太傅。 “大王,大王,不好了——” 几个官员不顾仪态的在王宫里奔跑,惊扰了正看着望仙楼不舍的吴王。 “孤耗费了心血日思夜想,翻遍古今书卷,用了十年才建好的,是为大夏第一美楼。”吴王流泪,“就这样要丢下它——” 文忠道:“等到了周地,大王再造一座,只要大王在,一切都能重建。” 那倒也是,吴王又高兴起来:“孤比前几年更加进益了,到时候建一个更好的,孤来想想叫什么名字好呢?” 还没来记得想,就被这些喊声打断了。 不好了?又有什么不好了?现在还有好的事吗?吴王气恼。 “大王,外边民众闹事,动乱。”“不对,不对,不是闹事,是民众们聚集对大王不舍。” 哎?那不是坏事啊?这是好事啊,吴王欢喜,快让民众们都去闹事,把王宫围住,去威逼皇帝。 “大王,不是的,是陈猎虎!”张监军急急走来,面色愤怒,“陈猎虎在煽动民众背弃大王不跟大王走!” 吴王不可置信,虽然他厌恶恼恨不喜陈猎虎,但也从没想过陈猎虎会不跟他走。 尤其是在这个时候,已经派人两三次去给陈猎虎低头说好话了,他竟然敢这样做? “老贼!”吴王大怒,“孤难道还舍不得他求着他吗?让他滚!” 文忠制止:“这老贼背信弃义,大王不能轻饶他。” 吴王眼中狠厉:“那孤杀了他!” 文忠再次摇头:“那也不必,大王杀了他,反而会污了声名,成全了那老贼。”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吴王生气:“那要怎么样?” 文忠指向宫外:“大王要在人前去求他,质问他。” 第六十章 相见 这是不轻饶他吗?去求一个臣子?! 吴王怒目:“孤还要去求他?” “大王不要生气。”文忠冷笑,“他背弃大王,投靠陛下,是为了攀高枝飞黄腾达,大王就要让世人看清楚他这不忠不孝无情无义面貌,这样的人如何还能服众?如何还能得高官厚禄?他只能被世人唾弃,皇帝也不敢再用他,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如此才能解大王心头大恨。” 张监军在一旁抚掌,连声叫好,吴王的脸色也缓和了很多。 “没错!这种忘恩负义之徒,就该被人唾弃。”他说道,忽的又想到,“不对,万一他就是等着让孤这样做呢?” 给他低头,给他道歉,给足他面子,一求他,他又要跟着走,怎么办? 文忠笑了:“那也正好啊,到了周国他还是大王的臣子,要罚要惩大王说了算。” 吴王一腔怒气挺直腰:“摆驾,孤去见陈太傅!” 陈猎虎是一瘸一拐的走来王宫的,沿途又引来无数人,无数人又呼朋唤友,一时间恍若整个吴都的人都来了。 如今都知道周王忤逆被皇帝诛杀了,皇帝悲怜周国的民众,因为吴王将吴国管理的很好,所以皇帝决定将周国交给吴王,让周国的子民重新恢复安宁,过上吴国民众这样幸福的生活。 吴王不再是吴王,变成了周王,要离开吴国了。 这个听起来是很美好的事,但每个人都清楚,这件事很复杂,复杂到不能多想多说,国都到处都是隐秘的动荡,很多官员突然生病,何去何从,继续做吴民还是去当周民,所有人不知所措惶惶不安。 现在陈太傅出来了,陈太傅要去见吴王,陈太傅要—— 吴王的车驾从王宫驶出,看到王驾,陈太傅停下脚,视线落在其内吴王身上。 吴王看到他远远的就伸出手,拔高声音大喊:“太傅——” 王驾停下,他在太监的搀扶下走出来。 “太傅,孤正要去请你。” 陈猎虎看着含笑走来的吴王,心酸又想笑,他终于能看到大王对他露出笑脸了,他俯身施礼:“大王。” 吴王伸手扶住,握着他的双手,满面诚恳的说:“太傅,孤错了,孤先前误会你了。” 看到吴王这样礼遇,说话这样诚恳,四周响起一片嗡嗡声,他们的大王真是个很好的大王啊,多么和蔼可亲啊。 大王越和蔼,臣子越可恶,尤其是从来没对他们和蔼的大王,现在这样的态度——跟在陈太傅身后的陈家人面色变的很难看,陈丹妍凄然一笑,陈三老爷嘴里念念什么,被陈三夫人掐了下不说话了,但不管怎么样,他们谁也没有后退,不远不近的站在陈太傅身后。 “大王言重了。”陈猎虎说道,神情平静,对于吴王的认错没有丝毫激动惶恐,一眼就看透了吴王笑容后的心思。 这个大王,是他看着长大,看着登基,看着沉迷享乐,他看了一辈子了,他原本想就算吴王是废物一个,不听他的劝告,只要他站在这里,就能保着吴国长久存在下去。 现在看来—— “是我错了。”陈太傅喃喃道。 吴王听到他说他错了,心里得意又冷笑,知道错了也晚了! 他的脸上做出欢喜的样子。 “太傅这话就不用说了,你与孤之间不用如此,来来,太傅,孤正要去家里请你。”吴王道,“孤这几日就要启程去周国了,孤离开故土,不能离开旧人,太傅一定要陪孤去啊。” 文忠等臣在后立刻齐声“大王离不开太傅。” 吴王再大笑:“高祖当年将你祖父赐予我父王为太傅,在你们的扶持下,才有吴国今日繁茂富强,现在孤要奉帝命去重建周地,太傅与孤当再创佳业。” 文忠等臣子们再次乱乱高呼“我等不能没有太傅”“有太傅在我等才能心安。” 君臣融融,携手共进,齐心协力的场面让四周民众热泪盈眶,很多人心潮澎湃,想要回去立刻收拾行礼,拖家带口跟随这样君臣一同去。 阿甜在人群中急的跺脚,别人不知道,陈家的上下都知道,大王从来没有对老爷和善过,此时突然这样和善根本是不安好心,尤其是现在陈猎虎还是来拒绝跟吴王走的——众目睽睽之下老爷就要成罪人了。 “老爷怎么回事啊。”她急道,“怎么不打断大王啊,小姐你想想办法。” 这一段日子她跟着二小姐,看到了二小姐做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事,皇帝大王张美人那些人通通吵架吵不过二小姐。 陈丹朱却站在人后没有动,摇摇头:“没办法,因为,父亲心里就是把自己当罪人的。” 吴王的心思,父亲当然看得透,但是,他不说不打断不阻止,因为他就是要顺从大王的心思,然后得到罪人该有的下场。 她已经将吴王**裸的揭穿给父亲看,用吴王将父亲的心逼死了,父亲想要自己的心死的心安理得,她不能再阻止了,否则父亲真的就活不下去了。 陈猎虎被吴王拉着,文忠张监军等臣簇拥着,安静的听着他们夸赞吹捧畅想周国之后君臣臣臣共创辉煌,一句话也不反驳也不打断,直到他们自己说的口干舌燥,脸都笑僵了—— 陈猎虎这老不羞的,竟然这么坦然受之,看来是要跟着大王一起去周国了,文忠等人心里暗骂,你等着,到了周国有你好日子过。 “大王。”文忠开口结束这次的表演,“太傅大人既然来了,我们就准备启程吧,把启程日子落定。” 吴王早已经不耐烦心里骂的口干舌燥了,闻言松口气大笑:“好,好。”他握着陈猎虎的手,笑吟吟问,“太傅大人啊,你说咱们什么时候启程好呢?孤都听你的。” 张监军在一旁跟着喊:“我们都听太傅的!” 陈猎虎待他们说完,再等了一刻:“大王,还有话说吗?” 吴王累死了,觉得把一辈子好话都说完了,他可是大王啊,这辈子第一次这么低声下气——这个老不死,竟然觉得还没听够吗? “没了没了。”他有些不耐烦的说,“太傅大人,该你说了,你说吧,孤听着。” 陈猎虎便后退一步,用残废的腿脚慢慢的跪下。 吴王在这边大声喊“太傅,不用多礼——” 陈猎虎叩头:“臣陈猎虎与大王告别,请辞太傅之职,臣不能与大王共赴周国。” 好,算你有胆,竟然真的还敢说出来! 文忠此时狠狠,可见陈猎虎一定是投靠了皇帝,有了更大的靠山,他拔高声音:“太傅!你在说什么?你不跟大王去周国?” 吴王得到提醒,做出大吃一惊的样子,大喊:“太傅!你不要孤了!” 四周沉浸在君臣相亲相爱感动中的民众,如雷震耳被惊吓,不可思议的看着这边。 什么?陈太傅怎么? 陈猎虎再叩头,然后抬起头,坦然看着吴王:“是,老臣不要大王了,老臣不会跟着大王去周国。” 虽然已经猜到,虽然也不想他跟着,但此时听他这样说出来,吴王还是气的双眼冒火:“陈猎虎!你胆大包——” 文忠在一旁噗通跪下,打断了吴王,哀声喊:“太傅,你怎么能背弃大王啊,大王离不开你啊。” 吴王得到他的眼神暗示,现在不能发火,要哀伤,越哀伤越显得陈猎虎可恶,吴王按住心口,将怒火恨意化作眼泪。 “太傅啊,您这是怎么了?”他哭道,“你怎能背弃孤啊,你们陈氏是高祖封给孤的啊,你忘了吗?” 吴王一哭,四周的民众回过神,顿时哄然,天啊,陈太傅竟然—— 陈猎虎看着面前对着自己哀泣的吴王,大王啊,这是第一次对自己流泪,就算是假的—— “大王,臣没有忘,正因为臣一家是高祖封给吴王的,所以臣现在不能跟大王一起走了。”他神情平静说道,“因为大王你已经不再是吴王了,你是周王。” 呃——吴王愕然,文忠等人也愣住了,这—— 陈猎虎再次叩头一礼,然后抓着一旁放着的长刀,慢慢的站起来。 “你。”他看着吴王一字一顿道,“不再是我的大王了。” 第六十一章 辞别 他不是他的大王了。 吴王后退一步,跟身后的臣子们撞在一起。 眼前的陈猎虎是一个真正的老人,满脸皱纹头发花白身形佝偻,披着铠甲拿着刀也没有曾经的威武,他说出这句话,不凶不恶声不高气不粗,但莫名的让听到的人害怕。 吴王伸手指着陈猎虎颤声:“你,你要做什么,你要弑——” 他的话没说完,陈猎虎看他一眼,转身迈步,一瘸一拐走开了—— 在他身后站着陈氏诸人也在呆呆,陈丹妍先回过神跪下来,对吴王这边叩头:“臣女拜别大王。” 陈二老爷陈三老爷等人忙纷纷下跪,管家带着护卫们也都跪下来。 “臣——拜别大王——” 他们跪下,叩头,待陈猎虎一瘸一拐走过去,一群人才起身跟上。 这突然的变故让王宫外一片安静,所有人神情不可置信,一时都没有了反应。 陈猎虎,这老贼够狠!文忠咬牙,一推吴王:“哭。” 吴王身子一颤,满腔惊惧迸发,对着一瘸一拐身形佝偻走开的陈猎虎大哭:“太傅——你怎能——你怎能负孤啊!” 文忠则上前扶住吴王,悲声怒骂:“陈猎虎,是你迎来了陛下,大王愿为陛下分忧去做周王,而你,转头就弃了大王,你真是忘恩负义无耻之徒!” 张监军捶胸顿足大喊:“陈猎虎,你怎么是这样的人,枉费大王对你一片赤诚之心啊。” 其他的臣子们或者哭或者骂“陈猎虎,你忘恩负义!”“陈猎虎,背弃大王!”“陈猎虎,你对得起你的列祖列宗吗?”“你这个不忠不孝之徒!”喧嚣如雷砸向陈猎虎这边。 陈猎虎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一瘸一拐拖着刀向前,在他身后陈家的诸人紧紧的跟随。 围观的民众看着他们走来,慢慢的让开一条路,神情惊惧不安。 “陈,陈太傅。”一个平民老者拄着拐杖,颤声唤,“你,你真的,不要大王了?” 陈猎虎看他,没有丝毫的迟疑也没有任何解释,点头:“是,我不要大王了。” 平民老者似是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将拐杖在地上顿:“太傅,你怎么能不要大王啊——” “他不是我的大王了。”陈猎虎道,“老哥,没有吴王了。” 他说罢继续向前走,那老者在后顿着拐杖,流泪喊:“这是什么话啊,大王就这里啊,不管是周王还是吴王,他都是大王啊——太傅啊,你不能这样啊。” 在他身边的都是普通民众,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只能跟着连声喊“太傅,不能这样啊。” 吴王的哭声,王臣们的怒骂,民众们的哀求,陈猎虎都似听不到只一瘸一拐的向前走,陈丹妍没有去搀扶父亲,也不让小蝶搀扶自己,她抬着头身子挺直慢慢的跟着,身后喧嚣如雷,四周云集的视线如乌云,陈三老爷走在其中心惊肉跳,作为陈家的三爷,他这辈子没有这么受过瞩目,实在是好吓人—— 他忍不住想要低下头,似乎这样就能逃避一下威压,刚低头就被陈三夫人在旁狠狠戳了下,打个机灵倒是挺直了身子。 到底有人被激怒了,哀求声中响起怒骂。 “陈猎虎,你这个不忠不孝之徒!” 这是一个正在路边吃饭的人,他站在条凳上,愤怒的一扬手,将没吃完的半块蒸饼砸过来,因为距离近砸在了陈猎虎的肩头。 陈猎虎脚步一顿,四周也瞬时安静了一下,那人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砸中,眼中闪过一丝畏惧,但下一刻听到那边吴王的哭声“太傅,不要扔下孤啊——”大王太可怜了!他心中的怒火再次腾腾。 “砸的就是你!”他喊道,干脆俯身将桌子上摆着的碗拿起砸过来。 碗落在陈猎虎的肩头,与铠甲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跟在陈猎虎身后的家人护卫发出一声低呼,管家冲过来,陈猎虎制止了他,没有理会那人,继续迈步向前。 陈猎虎这反应既让围观的人们松口气,又变得更加愤怒激动。 “砸的就是你!” 更多的喊声响起,乱七八糟的东西如雨砸来。 陈猎虎的头上身上不断的被砸到,管家要张手护着,但陈猎虎推开他,无所畏惧的走在骂声砸落中,管家红着眼不再强求,紧紧跟在陈猎虎身后,任凭四周的菜叶鸡蛋也砸落在身上。 其余的陈家人也是如此,一行人在骂声叫声砸物中行走。 站在远处的吴王看到这一幕终于忍不住大笑,文忠忙提醒他,他才收住。 “这个老贼,孤就看着他身败名裂!”吴王得意说道,又做出悲伤的样子,拉长声喊,“太傅啊——孤心痛啊——你怎能丢下孤啊——” 张监军亦是开心的不得了,跟着喊“太傅啊,你快回来吧——” 在他们身后高高的王宫城墙上,皇帝和铁面将军也在看着这一幕。 “真是没想到。”皇帝说,神情几分怅然,“朕会看到这样的陈猎虎。” 他旋即又嘴角一勾,露出浅浅的笑意,眼底却是一片冷静。 “朕印象里的陈猎虎,还是当年那个站在老吴王身边,握着刀,逼着朕一步一步走到老吴王身边,请老吴王与朕共乘御驾的大将军。” 高祖将太傅赐给这些诸侯王,是让他们教化诸侯王,结果呢,陈猎虎跟有野心的老吴王在一起,变成了对朝廷跋扈的恶王凶臣。 恶王不在了,对于新王来说,凶臣便很不讨喜了。 陈猎虎这下场,虽然没有死,也算是身败名裂与死无疑了,皇帝心里默默的喊了声父皇,逼死你的诸侯王和王臣,现在只剩下齐王了,儿臣一定会为你报仇,让大夏再不有四分五裂。 铁面将军没有说话,铁面罩住的脸上也看不到喜怒,只有幽深的视线越过喧闹,看向远处的街道。 那个孩子的痛苦结束了吗?不,一切才刚开始。 街道上,陈猎虎一家人慢慢的走远,围观的人群愤怒激动还没散去,但也有不少人神情变得复杂茫然。 这其中多数是先前在陈家门前围闹的人们。 没想到陈猎虎真的背弃了大王,那,他的女儿真是在骂他?那他们再骂他还有什么用? 接下来怎么做? 那个老者忽的嗨了声,跺脚:“那就容易了啊。” 怎么容易了?诸人神情不解的看他。 “陈猎虎不说了吗,吴王变成了周王,就不是吴王了,他也就不再是吴王的臣子了。”老者抚掌,“那我们也是啊,不再是吴王的臣子,那当然不用跟着吴王去周国了!” 这是理所应当啊,诸人恍然,但神情还是有一些忐忑,毕竟吴王也好周王也好,都还是那个人,他们还是会背负骂名吧—— 老者哈哈大笑:“怕什么啊,要骂,也还是骂陈太傅,与我们无关。” 对啊,诸人终于释然,卸下心头大患,欢喜的大笑起来。 陈猎虎一家人终于从落雨般的骂声砸打中走到了家宅这边,每个人都形容狼狈,陈猎虎脸流着血,铠甲上挂满了污迹,盔帽也不知什么时候被砸掉,花白的头发散落,沾着瓜皮果叶—— 陈丹妍被陈二夫人陈三夫人和小蝶小心的护着,虽然狼狈,身上并没有被伤到,到家门前,她忙疾步到陈猎虎身边。 “父亲,你还好——”她开口问,又停下来,本来没有伸出的手猛地抬起抓住了陈猎虎,视线落在前方。 其他人的视线此时也看过去了,停下脚步,神情复杂。 陈丹朱跪在门前。 第六十二章 去吧 与上一次陈猎虎在王宫外受辱不同,这一次陈丹朱亲眼去看了。 看着父亲被他深爱的吴王吴民唾弃,看着他一腔孤勇热血换来了污名。 看着父亲人活着,心死去了。 后悔吗?陈丹朱跪在地上泪水滴落,她不知道—— 上一世父亲死了,陈氏一家不能再开口说话,任人唾骂嘲讽,不过也有人同情追忆,相信父亲是忠于大王的臣,是被陷害了。 但这一次,父亲活着亲口告诉所有人他背弃吴王,他是不忠不孝背信弃义之徒。 对父亲来说,他宁愿像上一世那样死去,也不愿意这样活着吧。 是她逼着父亲死了心的活着。 看到陈丹朱跪在门前,陈猎虎只是略停了下便走过来,陈丹妍抓着他的胳膊不敢劝阻,但也不敢松开,被带着跌跌撞撞前行—— 陈丹妍都这么为难,陈家的其他人更不知所措了,陈猎虎都这样了,他如果要杀陈丹朱,他们怎么拦?可如果不拦的话,唉,那是丹朱啊,那是生下来就没有娘一家人看着长大的家里最小的孩子啊—— “这阿朱,做了这么多事,脑子应该挺厉害的。”陈三老爷低声嘀咕,“这时候跑来干吗?糊涂啊。” 陈三夫人这次没掐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孩子轻叹:“正是因为不糊涂啊。” 如果这时候还不来,那才是真的没有了心。 这样看来,丹朱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丹朱啊。 “父亲,父亲,阿朱她——”陈丹妍看着越来越近,抓着陈猎虎的胳膊结结巴巴劝,“你,你先洗漱敷药——” 陈猎虎在陈丹朱面前停下脚,手里的刀往下一顿,陈丹妍差点跪在地上去挡——刀没有落在陈丹朱的身上,而是落在地上。 “陈丹朱。”陈猎虎看着低着头跪在面前的小姑娘,“你走吧。” 陈丹朱抬起头:“父亲——” 陈猎虎伸出手,轻轻的落在她的头上,轻轻的抚了抚,看着小女儿要张口说话,他摇头阻止。 “你不用说了。”他说道,“你做的事我明白,你是要我看清大王是什么人,是为了吴地的民众将士不遭受征战之灾,我也知道,诸侯王跋扈,以下犯上,的确是十恶不赦,正如当年鲁王的伍太傅骂的那样,这是违背了天道而不识时势,将来不得不得好死累及子孙毁了家业,说起来,我也对不起伍太傅,他写信来劝说我,我不听反而对吴王举告,吴王告诉了鲁王,伍太傅的家人才没有机会逃出鲁国,祖孙三代惨死——我,的确是个恶臣。” 陈丹朱低着头眼泪扑扑而落喊声父亲。 陈猎虎依旧不让她说话,接着道:“我说这些是告诉你,你做的没有错,但请你也理解,陈丹朱,我不能原谅你,纵然是恶事,我也必须陪着我的大王去作恶,因为那是我的王。” 陈丹妍没有再说话,也不再担心陈猎虎对陈丹朱动手,她往后退了一步,低头落泪。 陈丹朱早已经泪如雨下,她果然什么都不说了,低下头对陈猎虎重重的叩头:“陈丹朱不求父亲原谅,以后陈丹朱就不是陈猎虎的女儿。” 陈猎虎点点头:“好,你走吧。”说罢抬脚迈步,又回头唤“阿妍。” 陈丹妍忙拭泪看过来。 陈猎虎对她伸出手:“叫大夫们来给看看吧。” 陈丹妍忙伸手扶住他,含泪点头:“好,我知道,父亲,我这就安排。”她回头唤管家,“大夫们都唤来,二叔三叔他们也要看看伤情,厨房安排热水洗漱,也该吃饭了——” 她一叠声的安排,管家一叠声的应是,护卫们将家门打开,家内的下人们也涌出来迎接,陈家的门前顿时变得热闹,陈丹妍扶着陈猎虎进去了,陈二老爷夫妇陈三老爷夫妇也在各自下人的搀扶下进门,陈丹朱跪在地上,看着他们走过去,看着大门徐徐关上,门内的脚步声说话声渐渐远去,里外都恢复了安静。 阿甜在后跪着,此时艰难的站起来,伸手搀扶陈丹朱,哽咽道:“二小姐,起来吧。” 二小姐的病也才好,跪的太久了—— 陈丹朱倒也没有再坚持跪着,扶着阿甜的手慢慢的站起来,看着紧闭的陈宅大门怔怔一刻,就在阿甜忍不住流泪劝慰的时候,她收回视线转过身:“咱们走吧。” 阿甜忙扶着她迈步,主仆两人都跪了半日,腿脚踉跄互相搀扶。 马车停在街口的地方,竹林在那边等候,这种父女分离的场面他觉得还是回避更好。 他帮着阿甜将陈丹朱扶上车,再伸手扶阿甜,阿甜闷着头往车里钻一边说:“回桃花观。” 竹林迟疑一下,问:“从长干里过,要不要买王家铺子的八宝饭?” 阿甜吸了吸鼻子停了下,道:“买!”饭总是要吃的,越难过的时候越要吃好的,她又补充一句,“再买点肉和酒,要最好的。” 竹林哦了声,按了按腰带,他为什么要多说这句话呢?将军的吩咐是看着就行,可没有让他说话啊。 果然不听命令自作主张是要后悔的。 好饭好酒好肉,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的阿甜一觉醒来,天光大亮。 她吓的忙起身,跑来隔壁陈丹朱这边,发现室内空空。 “阿甜姐。”院子晾晒野菜的小丫头燕儿对她打招呼,“你醒了。” 阿甜问:“小姐呢?你们怎不叫我?” “二小姐在山上转呢,不让我们叫你,让你多睡会儿。”仆妇英姑走过,拎着水壶,“二小姐打了水,摘了野菜让我们拿下来,说要吃这个,你醒了,就去唤小姐回来吃饭吧。” 野菜?小姐怎么想要吃野菜?阿甜闪过念头,这个无关紧要又丢下,忙问清在哪里急急的去找。 夏日的山间清爽,走了没多远阿甜就看到陈丹朱蹲在地上,给一个小童包裹伤布。 “你看,这个草药敷上是不是不流血了?”她轻声问。 小童点点头,用袖子擦泪。 “好了,在山上跑小心点,回去吧。”陈丹朱对小童一笑。 小童坐在地上没有起身:“我不回去。”他低下头擦眼泪,“我爹打我,说不要我了。” 听到这句话阿甜的脚步一顿,果然见陈丹朱眼神一黯。 “真巧。”她说道,“我爹也不要我了。” 小童似乎很惊讶,看着这个漂亮的姐姐,这么好看的姐姐,家人也舍得不要? 陈丹朱对他一笑。 夏日落在山间的晨光都被笑碎了,小童眨眨眼:“你爹不要你了,你看起来还很高兴啊?” 陈丹朱手拖着腮,看着山间摇曳的草木:“因为我经历过死别,现在我父亲虽然不要我了,但他还活着,跟死别相比,生离我觉得很高兴呢。” 第六十三章 不懂 生离死别?听不懂哎,小童流着鼻涕茫然。 阿甜似懂非懂,但有一点她能确定,小姐脸上的笑是真的,不是故作开心,也不是强颜欢笑——她放慢了脚步。 另一边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山风送来一声声唤“阿毛——阿毛——吃饭了” 原本还坐在地上的小童便跳起来:“我爹唤我吃饭了——”他抬脚要跑,又想到先前还在生爹的气,便有些没面子的放慢了脚步。 陈丹朱笑着对他摆手:“吃了饭,再跑出来玩吧。” 小童嘀咕一声“我不是出来玩的。”说罢飞也似的跑了。 陈丹朱看着小童的背影消失在山间,阿甜没有上前,在原地唤声小姐。 陈丹朱转头看来,阿甜对她招手:“小姐,吃饭了。” 陈丹朱点点头起身拎着裙子快步向她走来。 主仆两人在山路上走远,站在一棵树后的竹林转过身,对另一边树后的护卫示意一下,便向山下去了。 ..... ..... 王宫里铁面将军也正在吃饭,屏风格挡,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 竹林站在屏风外将话说完,听到内里吃饭的声音停下来。 “死别是什么意思?”铁面将军苍老的声音含糊,“小小年纪哪来的死别——莫非是指她的母亲,哥哥。” 具体的竹林就不知道了,丹朱小姐没有说,但不管怎么样,丹朱小姐好像真的没那么难过。 “没那么难过就好,我以为又要像上次那样大病一场。”铁面将军说道,“不那么难过,将来的日子也才能不那么难过。” 两个难过不知道是不是一个意思,竹林没有询问,内里铁面将军也不再说话,专注的吃饭。 竹林才要退出去,有护卫进来,是山上守着陈丹朱的一人。 “你怎么来了?”竹林有些惊讶,“丹朱小姐出什么事了吗?” 屏风后铁面将军吃饭的声音已经停下来,问:“什么事?” 护卫忙道:“丹朱小姐下山又去陈家了。” 咿?因为不难过,所以锲而不舍还要回家去吗?竹林不解。 被敲开门陈家管家也很不解。 昨日发生事对陈家来说是天大的动荡,现在还没回过神,家里的气氛也并不好,每个人都有些茫然,而且从昨夜起就不断的有人在门外乱扔污物咒骂,管家让紧闭大门不理不问,不要让这些民众闯进来就好。 管家一夜未眠,听着门外打骂砸的人渐渐退去,刚要眯一会儿养养精神,护卫来报二小姐来了。 陈猎虎昨日没有再要打杀陈丹朱,但也明确的表示不再认陈丹朱当女儿,陈丹朱是真的被驱逐出陈家了,这对陈丹朱来说也是天大的动荡,想必这一夜也难眠,忧伤辗转心愁苦闷郁郁不安等等—— 怎么才隔了一晚上就又上门了?还是要来求老爷吗? “让二小姐走吧。”管家无奈摇头,“告诉她老爷什么脾气她难道不清楚吗?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改变了。” 说完这些话,又有些不忍,毕竟二小姐才十五岁,唉——桃花山上吃的喝的够用吗?二小姐是不是没有钱? “她实在不舍也要忍一忍。”他又低声叮嘱,“待过一些日子缓缓再说,就算与老爷生分了,家里还有其他人。” 护卫神情古怪道:“二小姐是来找你的。” 管家皱眉:“找我也没用啊,我也劝不了老爷啊。” “不是。”护卫道,觉得说不清,“你去见见吧,二小姐说有你帮忙做别的事,而且——” 他想着门外站着的小姑娘的样子。 “二小姐好像也没有很难过。” 管家被说的狐疑,只能打起精神来见,唉,到底是二小姐啊,是他看着长大的,哪里真能忍心说不要就不要了。 管家来到门外,一眼就看到站在门口的小姑娘,小姑娘穿着与昨日不同的衣裳,嫩嫩绿绿清清爽爽,没有半点颓废狼狈,倒是陈家门前一片狼藉,地上门上墙上都是被砸了泼了好些污物。 陈丹朱站在其中,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哀伤,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神情泰然,浑不在意。 果然跟想象中不一样,不过二小姐也的确跟想象中不一样了,管家心里微凝,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 “丹朱小姐。”他淡淡说道,摆出了见客人的态度。 陈丹朱并不在意他的态度,上前一步低声道:“长山长林还关着呢吧?” 管家没想到她问这个,一切就是从李梁开始的,现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以为李梁的事早就过去结束了,小姐又问做什么? “还关着没处置。”他说道。 处置了李梁之后,接踵而来的事太多,二小姐不提,他都忘了长山长林了。 陈丹朱道:“带我去见他们。”她说着抬脚迈步坦然向里走,就像以前回家一样—— 管家哎了一声:“丹朱小姐——” “给我两个审讯的好手。”陈丹朱接过他的话,低声道,“我要问长山长林的事,对他们来说是保命的,不会轻易说。” 这么厉害?管家心中一凛。 “这件事不用告诉父亲。”陈丹朱又低声道,“我问完就走。” 管家看小姑娘冷静的面容,没有再阻拦,让护卫去唤两个人来,自己引路带陈丹朱向内而去。 陈丹妍虽然浑身疲惫,但昨晚倒是比以往睡的都时间长。 陈猎虎辞别了大王,终于成了背信弃义不忠不孝之徒,陈家的声名也彻底的没有了,但也如同压在心口的巨石落地,反而轻松的缘故吧。 陈丹妍醒来后先吃了药,仆妇再端来饭菜,一小碗饭两小碟菜,这些虽然少也是陈丹妍逼着自己硬吃下去的,父亲妹妹家里成了这样,她不能倒下啊。 只是这一次刚端起饭菜,就觉得一阵恶心冲上来,她转头呕吐,旁边的丫头及时的拿来盂盆,陈丹妍只干呕几口水。 “叫大夫来。”小蝶忙喊。 旁边的仆妇脱口道:“没事,小姐这是孕吐呢,小姐这孕吐倒来的晚——”她的话没说完便喃喃收住,垂下头。 陈丹妍的神情怔怔手抚在小腹上,身材纤瘦的她此时也能摸到小腹的隆起了,小蝶只觉得心酸,咬牙不提这件事:“让大夫来看看吧,至少问问怎么把饭菜换合口的。” 仆妇应声是忙低头要出去,陈丹妍唤住她:“不用了,现在没事了。”说罢低下头一口一口的吃饭,果然没有再呕吐。 小蝶没有半点轻松,心里更难过,对仆妇挥挥手,亲自在一旁伺候陈丹妍吃饭,一边轻声的说老爷起来了,吃了什么,老夫人昨晚睡的也好等等这些能让陈丹妍心里轻松些的话,正说着门外有小丫头来,对她使眼色。 小蝶看了眼专心吃饭的陈丹妍,疾步走出去,问:“怎么了?” 这是她安排留心外院事的小丫头,虽然家里还有长辈在,但如今这个状况,她还是要时刻清清楚楚,这样才能及时的应对。 小丫头低声道:“二小姐来了。” 小蝶眉头一跳,二小姐真是——“有管家拦着呢。” 小丫头摇头,压低声音:“管家把二小姐带进来了。” 管家不会这么失心疯了吧?小蝶眉头绞起。 “不过不是去找老爷。”小丫头接着道,她偷偷跟着去看了,只是不敢靠太近,所以他们说的话听不清,只模模糊糊有“长山长林”的名字。 长山长林?小蝶心里更不安,跟姑爷有关? “她还找他们做什么?”陈丹妍的声音从后传来。 小蝶和小丫头吓了一跳,回头看陈丹妍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这里。 “不是都问清了吗?”陈丹妍道,更何况如今再问李梁还有什么意义,不管李梁叛没叛变,他们陈氏是千真万确的背弃吴王了。 小丫头摇头:“不知道是什么事,反正,二小姐后来非常生气的走了。” 第六十四章 不好 陈丹朱真是气的一路咬着牙,眼泪都掉下来了。 “小姐,到底怎么样?”阿甜急急问,“你别哭啊。” 适才她没有跟着小姐回家,小姐让她引着护卫去别的地方,她在街上转了一大圈东买西买,然后让护卫把买的东西送回去再约好让来王家铺子前接,自己才赶来接小姐。 陈丹朱站在街口,抬手擦了眼泪,咬住下唇:“欺人太甚啊,李梁他真是欺人太甚啊。” 阿甜低声问:“问出来了?” 陈丹朱告诉她要来问什么,李梁养着的外室,阿甜听到这个的时候吓了一跳,她不敢相信啊,她从十岁跟着陈丹朱,也常常去陈丹妍家,自然知道这夫妻二人是怎么样的恩爱—— 但又一想,李梁都能背弃吴王,背弃夫妻情深也不算什么。 陈丹朱看着前方:“外宅在青溪桥。” 阿甜哦了声,旋即也瞪眼:“青溪桥,姑爷家就在那里啊,他,他——” 陈丹朱冷冷一笑:“是,就在他家附近,姐姐的眼皮底下。” 陈丹朱都不知道该说李梁胆子大,还是该说他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那个女人他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摆在家附近。 陈丹朱以为那个女人要么在李梁的老家,要么在吴地以外的地方,毕竟那女人是朝廷的人,身份还不低。 所以她一直没机会也没敢查问,铁面将军的护卫一直看着她呢,他们肯定知道那女人的存在,她不敢打草惊蛇。 没想到竟然就在眼前,而且据长山上林交代,那个女人一直都在吴都,李梁去了前线,朝廷和诸侯王列兵对战,她都没有离开,李梁说,吴都是最安全的地方。 李梁说的没错,对那个女人来说吴都的确是最安全的地方,现在更是——朝廷和吴国胜负已定,这里将收归朝廷,陈猎虎也成了被人唾弃声名狼藉之人。 所以现在那个女人可能还在这里,陈丹朱深吸一口气:“走,我们去看看。” 阿甜有些紧张:“就我们两个人吗?” 要不从家里叫人来,如果是这种事的话,家里应该会肯派人帮忙的。 那个女人身份不一般,不知道身边有多少人护着,而且他们在暗,如果她带的人多说不定反而见不到,所以陈丹朱适才询问都没有让管家在场,问的也很含糊,更没有从家里要人—— “去,把竹林的人叫来。”陈丹朱抿了抿嘴,眼神闪闪,她用铁面将军的护卫,对那个女人来说就是他们的自己人,肯定不提防,“我们就说是去姐夫家找东西。” ..... ..... 竹林也接到护卫递来的新消息,陈丹朱去陈家求父亲,阿甜则让车带着她到处买东西,说家里肯定不会一时半时就原谅小姐,还是要回桃花观,那个护卫买了一堆吃的喝的用的,被催着往桃花观送回去。 “说是今天晚上要吃,送回去厨房先准备。”这个护卫说道,又补充一句,“我看明天晚上也吃不完,好多呢。” 竹林嗯了声,这个丹朱小姐真是贵女,都遇上这么多事了,还总是随意的买东西,大手大脚—— 他再看了眼,见护卫还站着不动。 “去继续盯着啊。”他皱眉催促,“别只在王家铺子前等着。” 那护卫对他伸出手:“竹林哥,钱,买东西花了不少钱呢。” 竹林对他瞪眼,要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只能一咬牙扯下钱袋,准备数钱:“花了多少——”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护卫一把都抓过去。 “我都拿着吧。”护卫说道,“待会儿回去可能还要买东西。” 竹林气结,劈手要去夺:“回去我跟着车,不用你操心。” 两人正拌嘴,又一个护卫急急来:“丹朱小姐回来了,说要把所有人都叫上。” “她要回去了吗?”竹林问。 把所有人都叫上什么意思?出门有个赶车的就可以啊,其他的人,她装作没看到,他们装不存在。 新来的护卫神情古怪道:“不是,说要去抄个家。” 抄家?她能抄谁的家? “说是李梁的家。”护卫道。 李梁的家也算是陈丹妍的,李梁的父母亲戚都没有在都城,家里只有婢妾仆从,其中还有不少是陈丹妍成亲的带过去的,所以李梁获罪,陈猎虎并没有把李梁家的人抓起来。 “丹朱小姐说被赶出陈家,山上住着不方便,她就打算去李梁的家住。” 听到这个解释,竹林有些无语,好吧,这也是丹朱小姐能干出的事。 他们真是被使唤的什么事都要做了。 竹林先去跟铁面将军将这件事说了,铁面将军正和王咸说话,王咸听完了皱眉:“这小姑娘一天天怎么总是在惹是生非?” 铁面将军道:“惹是生非又不是什么坏事。” “不是吗?”王咸瞪眼,难道惹是生非还有别的意思? 铁面将军道:“对我们没坏处的就不是。”他指了指桌面,“别分心了,快点看这些,齐王可不如吴王好对付。” 王咸收回心思,还是说这些大事有趣,这个小姑娘的事他可一点也不想听到了,他兴致勃勃翻开送来的各种信报。 竹林见他们说正事便安静的退了出去。 门外等候的护卫在问:“怎么样?将军让我们去跟丹朱小姐抄家吗?” 竹林心想,将军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说惹是生非不是坏事,那就是赞同了,他一摆手:“去!” ..... ..... 正午最热的时候,青溪桥东三街变得很热闹,引得很多人聚集,看街口一间不大不小的宅院前停着一辆马车,门外站着两个护卫,门内则传来人的惊呼声低哭声,还有尖利的女声呵斥“都给我抓起来。” 好吓人啊——最近都城太多事吓人了,民众们低低窃窃指指点点。 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民众们乱乱的避让,坐在车前的婢女皱眉问:“出什么事了?咿,那是李将军府。” 听到这句话,车窗帘被两根手指掀起,似乎有人向外看。 “怎么回事啊?”内里有轻柔的女声问。 婢女已经让车旁的随从去问了,随从很快过来:“是陈丹朱小姐在李将军府,说要查同党,正闹着呢。” 车内的女声一轻笑,手指收回车帘放下,婢女对随从摆摆手,随从退开,车夫牵着马拉这辆小小不起眼的马车穿过人群,沿街而行,走过李梁的家门前,婢女坐在车上向内看了眼,大门开着,院内有婢女仆从乱乱的,正堂前站着一个妙龄少女—— 一晃过去了,婢女收回视线,马车咯吱咯吱走开了,走到这条街另一边的尽头,进了一间不怎么起眼的小宅院。 ..... ..... 王宫里看着舆图的铁面将军忽的坐直了身子。 “不对。”他说道。 正排兵布阵的王咸被打断一愣:“怎么不对?”他凑近舆图仔细看,“没错啊,这个方位最合适——” 铁面将军道:“青溪桥东,不只是有李梁的家,她不会突然要去抄李梁的家——” 王咸更愣了:“什么?她又是谁?李梁?” 怎么突然说这个?他们不是再谈对齐的大事吗?他又明白了,顿时恼怒。 “将军——你竟然一直在分心吗?” 铁面将军没有理会他,手指敲着桌面,声音还在继续,就像马儿停不下来奔驰飞速的向前:“她连李梁要挖开堤坝都知道,那个女人的事极有可能也知道,她一直没有轻举妄动,因为怕打草惊蛇,现在——” 话说到这里,手指猛地停下. “不好。” 第六十五章 突袭 夏日的风卷着热气吹过,街道上的大树摇晃着无精打采的叶子,发出哗啦的声音。 陈丹朱站在这边街口的宅院前,端详着小小的门面。 李梁出身普通,陈家所在的权贵之地他购置不起房子,就在平民百姓混居的地方买了宅院。 相比李梁的家宅,这间屋宅更寒酸,门环都显出年久,门头上也没有匾额,此时黑漆门紧闭。 “去。”陈丹朱对一个护卫道,“叫门。” 那护卫便上前拍门,门内应声响起一个女声“谁呀?”脚步碎响,人也到了跟前。 “我是陈丹朱。”陈丹朱在外扬声道,“我要查问一些事。” 似乎从没见过如此理直气壮的叫门,咯吱一声门打开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婢女神情不安,视线落在陈丹朱身上。 她喃喃:“丹朱小姐——” 丹朱小姐现在的名字满城皆知了吧,陈丹朱神情倨傲:“你知道我是谁吧?” 那婢女果然点点头。 “我来查李梁的同党。”陈丹朱道,“他家四周的人家也都要查一遍。” 这也太霸道了吧,她又不是官府,婢女的神情恼怒,手扶着门不肯让开—— 陈丹朱不悦:“怎么?你要拒查吗?你有什么不敢让查的吗?莫非——你们跟李梁有关系?” 此言一出,婢女的脸色微变,与此同时,身后传来女声“阿沁——” 婢女应声是,回头看。 虽然就是冲着这里来的,但当真的听到那一世听过的声音时,陈丹朱还是绷紧了身子—— 就是她,就是这个声音! “让开!”陈丹朱拔高声音喊道。 院内的女声也再次响起:“阿沁,不要无礼,请丹朱小姐进来吧。” 婢女应声是让开了,陈丹朱看进去,院子里没有人,正堂垂着珠帘,珠帘后隐隐可见一个窈窕的身影。 陈丹朱对带着过来的护卫们示意,便有两个护卫先走进去,陈丹朱再迈步,刚走过门槛,一道冰凉的刀刃贴在她的脖子上。 陈丹朱站住脚。 这个女人,身边不仅有护卫,还敢直接动手。 那个叫阿沁的婢女站在门后,手里握着刀。 紧跟着陈丹朱进来的阿甜发出一声尖叫,下一刻就被阿沁另一只手一挥劈在脖子上,阿甜直接就倒在了地上。 这发生在一眨眼间,里外的护卫瞬时拔刀—— “别乱动。”阿沁低声说,“否则我就杀了她。” 护卫们便不动了,紧张的盯着这婢女。 “果然!你们是李梁同党!”陈丹朱愤怒的喊道,“快束手就擒!” 都这个时候了,还喊着让束手就擒,难不成真只是来查李梁同党的?婢女阿沁心里想,不由看向室内,室内珠帘后那人还在安坐。 “丹朱小姐啊。”那女声娇娇,“你不能这样胡乱栽赃我们呀,我们只是住在这里的无辜民众。” 陈丹朱冷笑:“无辜?无辜民众会手里拿着刀?” 她冷冷的看着珠帘,只可惜珠帘细密,看不到室内人的样子,只模糊看到她坐在椅子上,身影悠闲自在。 “世道不太平嘛。”她轻轻柔柔叹息,单单听声音,就能让人畅想这是一个美人。 相比之下,陈丹朱的声音骄横无礼:“少废话!快束手就擒,否则与李梁同罪。” 这时候必须让她们认为她就是来查同党,并不是知道她们的身份,否则真是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室内的女声笑了:“丹朱小姐,你是不是糊涂了,李梁是什么罪啊?李梁是协助皇帝的人,这不是罪,这是功劳,你还查什么李梁同党啊,你先想想你杀了李梁,自己是什么罪吧。” 这话说的太**裸了,陈丹朱猛地一挣扎向前—— “功劳?”她同时怒喝,“他李梁一日是大王的将军,一日就是叛贼,论军法王法都是罪!就算到皇帝跟前,我陈丹珠也敢理论——你们这些同党,我一个都不放过——你们害我父亲——” 那婢女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敢挣扎,手里的刀反而没敢动。 这个陈丹朱果然跟外界说的那样,又骄横又猖狂,现在陈太傅名誉扫地,她也气疯了吧,这分明是来李梁家宅这边泄愤——你看说的话,颠三倒四,所以这个其实陈丹朱并不是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室内的人看到她这样,迟疑一下,也没有及时喊让婢女动手。 就这样里外一顿,陈丹朱脱开了婢女的掌控,门内门外的护卫趁机上前,叮的一声,婢女举刀相迎,不是这些护卫的对手,刀被击飞—— “小姐。”她大喊。 室内这才响起一声“来人!” 伴着这声喊,院子里陡然翻来十几个护卫,将陈丹朱等人围起来。 陈丹朱被四个护卫围在中间,看着近在咫尺的屋门,可惜没有冲进去—— 室内的人显然也在后怕,声音便没有了先前的柔和。 “真是找死。”她说道,“杀了她。” 陈丹朱喝道:“你敢!这是吴国,大王还在,陛下也在,你敢行凶!” 她虽然这样喊,但心里已经知道这个女人敢——进来之前赌一半不敢,现在知道赌输了。 听到女声喝令,四周十几个护卫一起扑上来,陈丹朱这边的四个护卫丝毫不惧迎战—— 锵的一声,十几个护卫还没近前,手里的兵器被击飞了,屋顶上有人如鹰落下,手中举着一把巨大的重弓,几乎把他整个人挡住—— “住手。”他喝道。 看到此人,不管是那十几个护卫,还是守着陈丹珠的四人都惊讶的咿了声,停下了动作。 室内的女声有些恼怒,她还没喝止呢,谁的喝令能让她的护卫停下。 “你们干什么?”她喝道,人也站起来,“杀了他们!别管是谁,有我呢。” 但院子里的护卫依旧没有动,为首的一个对内低声道:“小姐,是,墨林大人。” 墨林?陈丹朱心想,跟竹林有关系吗?她看向屋顶,虽然毫无遮挡,但那人似乎在阴影中,什么也看不清。 珠帘轻响,陈丹朱看到一只手微微拨开珠帘——那个女人。 但她才看过去,那女人已经放下珠帘,视线里只有一个白皙的下颌闪过。 “墨林?”她的声音在内惊讶,“你怎么来了?是——什么意思?” 屋顶上墨林声音简短:“走。” 室内的女人有些不解:“谁走啊?” 墨林道:“你。” 室内的女人有些惊讶:“我为什么——” 她的话没说完,嗡的一声,一只利箭射在门框上,来的太突然女声发出一声惊叫,向后退去离开了门边。 第六十六章 阻止 这突然的弩箭让院子里一阵安静。 “小姐,走吧。”护卫们心惊胆战,却半点不敢动,“墨大人——” 室内的女人显然也知道墨大人的厉害,气恼的喊了声“走!”脚步向后去了,护卫们忙跟着退开,不忘对屋顶上的男人施礼。 “不许走——”陈丹朱喊道,看着珠帘那女人身影消失,顿时急了,这一次还没看到她的样子! 她抬脚要追,嗡的一声响,一只重箭落在她的脚前,疾风撞的裙角飞扬—— “丹朱小姐。”身边的护卫们忙拦住她。 陈丹朱看屋顶,屋顶的男人看着她,也只说了一个字:“走。”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几个跳跃远去了。 陈丹朱再看室内,女人的声音脚步身形都不见了,那个婢女也跟着离开了,院子里只剩下他们,阿甜还晕倒在地上,门外得到消息的竹林等人也都进来了。 适才陈丹朱把竹林等人留在李梁的家里,自己只带着四人出来说要随便看看—— 没想到她随便看的是这里,竹林神情复杂,他都不知道这里—— 他看着门上和地上的两只箭,还好有这两只箭来的及时,要不然现在就是一地的尸体。 “丹朱小姐。”他说道,“将军请你过去。” 陈丹朱看看向空空的室内,跑了,好,那她去跟他要人!她转身迈步,又喊声竹林,指着阿甜:“把她送回去。” 竹林应声是,看着陈丹朱握着拳头一副要去打人的样子走了出去。 “那,李梁的宅子还守着吗?”另一个护卫上前问。 丹朱小姐让他们来做这件事的。 “还守什么啊。”这丹朱小姐哪里是来守李梁宅子的,这是骗他们的话,还傻乎乎的问守不守,竹林将阿甜抱起来,没好气的说,“走了走了。” 王宫的宫殿很多,铁面将军独霸了一间,宫殿外空荡荡,吴王的禁卫不来这里,也不需要朝廷的禁卫,殿内也是空荡荡,唯有铁面将军所在的地方摆满了文书信报舆图沙盘—— 陈丹朱被带进来时,铁面将军低着头看沙盘,看的很入神。 “将军,丹朱小姐来了。”竹林说道。 铁面将军嗯了声没有抬头,竹林低着头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下陈丹*******将军不说话,看也不看她,似乎不知道殿内多了一个人。 陈丹朱才不管他是不是故意晾着自己,晾着自己是不是给下马威,看他不说话,陈丹朱就上前直接道:“那个女人是李梁的同党,为什么不让我杀了她——” “不是吧。”铁面将军打断她,抬起头,声音跟面具一样冰冷,“是老夫拦着没让她杀了你吧。” 如果不是那个什么墨林突然出现,那个女人的确就要杀了她了——竹林是铁面将军的人,那墨林也是吧,陈丹朱被打断不说话了。 铁面将军的话一句一句继续砸过来。 “陈丹朱,你能杀谁啊?你真以为你多厉害呢?你不就杀了一个李梁吗?你能杀李梁是因为他没把你当敌人,你仗着的是他不提防,你真以为自己多大本事吗?” 他将一块木板扔下绕过沙盘站到陈丹朱面前。 “你有什么可得意的?可气势汹汹的?” 铁面将军说完,看眼前的小姑娘低着头,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站的近又居高临下,可以看到小姑娘的长长的睫毛也在抖动——哭了吗? “将军说得对。”陈丹朱抬起头,对面前这张铁面笑了笑,“是我冒犯了,我已经杀了你们一个人了,竟然还想杀第二个,的确是不知天高地厚。” 她再低头屈膝施礼。 “我父亲如今里外不是人,声名狼藉,吴王没有了,吴地以后就收归朝廷,李梁这个先投靠朝廷的人,却被我杀了,这不是功劳,这是反而是罪,他的同党必然会报复我们,所以我才急了,怕了。” 铁面将军看着低着头陈丹朱,哦了一声:“你是为这个查李梁同党的?所以这是误打误撞?” 他的声音苍老,但又有些奇怪,就像喉咙被刀割平,听不出感情起伏,他信了还是没信啊,陈丹朱心里打鼓,抬起头看他:“是啊,我就猜到肯定会有同党的——没想到竟然就在附近。”她又挤出一丝苦笑,“我是不是该说,陛下威武啊。” 铁面将军收回视线转身走回沙盘前,淡淡道:“丹朱小姐不用担心,陛下威武敢做这种事,也敢承受失败,我们能用李梁,你自然也能杀李梁。” 陈丹朱顿时惊喜:“有将军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以后不查李梁同党了。”说罢再次施礼,“多谢将军出手相救。” 铁面将军看她一眼:“但我不放心。” 陈丹朱立刻要立誓:“将军,你相信我,李梁已经死了,他的同党我不管了——” “陈丹朱,你不要跟我装了。”铁面将军打断她,面具后视线幽冷,“你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对你来说,那个女人可不是同党,而是仇人。” 没有瞒过他,陈丹朱心里一凉,脸上做出不解的神情:“将军说的什么——” “陈丹*****将军打断她,“别去惹她,这件事你就当做不知道吧。” 陈丹朱突然心内悲凉,别去惹那个女人,当做不知道,可是她怎么能做到不知道——就在姐姐的眼皮下,姐姐一腔深情相待的身边,李梁他拥着另一个女人,恩爱,有子,可能他们还拿着姐姐的深情来说笑,来谋算。 她姐姐上一世到死都不知道,而她就算重生一次,也连人家的面都见不到。 “如果她是一个被李梁真的英雄救美一见钟情两情相悦的女人,这件事因李梁起自然因为李梁终了,李梁死了,我也不会去为难这个女人。”陈丹朱看着面前的沙盘,脸上不再有先前的悲喜惊怕,卸去了那些故作的伪装,她神情平静,“但她不是。” 她看着铁面将军。 “将军,现在其实不是我去不去惹她,放不放过她,而是她会不会放过我们。” 她说罢转身向外走去,铁面将军在后道“站住。” 怎么?他现在就要为那个女人,他们的同伴,来解决她了吗?陈丹朱站着一动不动,也不回头,身形挺直,感觉到铁面将军走过来站在她的身后,一只手落在她的脖颈上—— 不是寒意森森的兵器,而是一块软软的布料,这可能是一块锦帕,她的脖子细长,锦帕竟然绕过一圈系上。 “回去吧。”铁面将军道,收回了手。 搞什么啊,让她白绫自尽吗?陈丹朱便大步向前走了出去。 第六十七章 查看 阿甜已经醒了,并没有回桃花山,而是等在宫门外,一手按着脖子,一面张望,眼里还满是泪水,看到陈丹朱,忙喊着小姐迎过来。 “小姐,你没事吧?”她哭道,“我太没用了,我方才——” 她刚才想护着小姐都没有机会,被人一巴掌就打晕了。 “不怪你没用,是别人太厉害了。”陈丹朱说道,“咱们回去吧。” 是啊,已经够难过了,不能让小姐还来安慰她,阿甜点头扶着陈丹朱上车,对竹林说回桃花观。 竹林问了句:“还要买东西吗?” 阿甜顿时瞪眼,这是羞辱她们吗?嘲笑先前用买东西做借口哄骗他们? “不买!”阿甜恨恨喊道,将车帘甩上。 竹林不解,不买就不买,这么凶干什么。 马车摇摇晃晃疾行,陈丹朱坐在车内,现在不用装样子,忍了许久的眼泪滴落,她捂住脸哭起来,她知道杀了或者抓到那个女人没那么容易,但没想到竟然连人家的面也见不到—— 她不仅帮不姐姐报仇,甚至都没有办法对姐姐证明这个人的存在。 太没用了,太难过了。 马车向城外疾驰而去,与此同时一辆马车来到了青溪桥东三巷子,适才聚集在这里的人都散去了,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陈丹妍扶着小蝶站在家门前,心里五味陈杂。 唉,这里曾经是她多么欢喜温暖的家,现在回忆起来都是扎心的痛。 家里的仆从都被关在正堂里,看到陈丹妍回来又是哭又是怕,跪下求饶命,乱纷纷的喊对李梁的事不知情,喊的陈丹妍头疼。 “不要喊了。”小蝶喊道,看了眼陈丹妍再问,“二小姐呢?” 下人们摇头,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二小姐将他们关起来,然后人又不见了,先前守着的护卫也都走了。 走了?陈丹妍不解,一个陈家的护卫很快进来,对陈丹妍低语几句指了指外边,陈丹妍若有所思带着小蝶走出来。 “二小姐最后进了这家?”她来到街口的这家门前,打量,“我知道啊,这是开浆洗店的夫妇。” 也是熟悉几年的邻居了,陈丹朱要找的女人跟这家有什么关系?这家没有年轻女人啊。 小蝶已经推开了门,有些惊讶的回头说:“小姐,家里没人。” 门开着没有人?陈丹妍走进来打量一下院落,对护卫们道:“搜。” 护卫们散开,小蝶扶着她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不多时护卫们回来:“大小姐,这家一个人都没有,似乎匆忙收拾过,箱笼都不见了。” 二小姐把他们吓跑了?莫非真是李梁的同党?她们在家问审讯的护卫,护卫说,二小姐要找个女人,说是李梁的同党。 小蝶看向陈丹妍唤:“大小姐,那——” 她的话没说完,陈丹妍打断她,视线看着院子一角:“小蝶,你看那个——大头娃娃。” 小蝶看过去,见地上滚落一个大头泥娃娃,她走过去拿起来,没什么特别啊—— 陈丹妍却盯着看,慢慢说:“你看,是不是跟咱们家那个一样啊。” 小蝶想起来了,李梁有一次回来买了泥娃娃,说是专门特制做的,还刻了他的名字,陈丹妍笑他买这个做什么,李梁说等有了孩子给他玩,陈丹妍叹气说现在没孩子,李梁笑着刮她鼻头“那就孩子他娘先玩。” 陈丹妍很爱惜李梁送的东西,泥娃娃一直摆在室内床头—— 小蝶道:“泥娃娃街上卖的多得是,翻来覆去也就那几个样子——” 她口中说话,将泥娃娃翻过来,看到底部的印泥章—— 李梁两字赫然闯入视线。 小蝶的声音戛然而止。 陈丹朱没有再回李梁家宅这边,不知道姐姐陈丹妍也带人去了。 陈丹朱很沮丧,这一次不仅打草惊蛇,还亲眼看到那个女人的厉害,以后不是她能不能抓到这个女人的问题,而是这个女人会怎么要她以及她一家人的命—— 上一世这个女人可是和李梁终成眷属有子有女,现在她把李梁杀了,李梁的功劳也没有了,那个女人怎肯善罢甘休,而且那个女人的身份,郡主—— 是皇室中人啊。 陈丹朱无精打采坐在妆台前出神,阿甜小心翼翼轻轻的给她卸妆发,视线落在她脖子上,系着一条白绢帕—— 绢帕围在脖子里,跟披巾颜色差不多,她先前慌张没有注意,现在看到了有些不解——小姐把手帕围在脖子里做什么? 再仔细一看,这不是小姐的绢帕啊。 “小姐,这是什么呀?”她问。 陈丹朱回过神看了眼镜子,见阿甜指着脖子——哦这个啊,陈丹朱想起来,铁面将军将一条绢布什么的系在她脖子上。 “是铁面将军警告我吧。”她冷笑说,“再敢去动那个女人,就白绫勒死我。” 威胁,陈丹朱将白绢帕从脖子上扯下来扔在地上,她才不会自尽,她就算死也要拉上铁面将军垫背! 用什么毒药好呢?那个王先生可是高手,她要想想办法——陈丹朱再次走神,然后听到阿甜在后哎呀一声。 “小姐,你的脖子里受伤了。” 受伤?陈丹朱对着镜子微转,阿甜的手指着一处,轻轻的抚了下,陈丹朱看到了一条浅浅的红线,触手也感觉到刺痛—— 她想起来了,那个女人的婢女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所以割破了吧。 刀快伤口细,没有涌血,又心神紧张慌乱没有察觉到疼痛—— 阿甜急急忙忙去找药,陈丹朱俯身将那条绢帕捡起来,抖开看了看,渗出的血丝在绢帕上留下一道痕迹。 所以是给她裹伤吗?陈丹朱将绢帕又扔下去,装什么好人啊,真要是好心,干吗只给个手帕,给她用点药啊! “药来了药来了。”阿甜捧着几个小瓷瓶过来,陈氏武将世家,各种伤药齐全,二小姐从小到大又顽皮,阿甜熟练的给她擦药,“可不能在这里留疤——擦完药多吃点补一补。” 陈丹朱一路上都情绪不好,还哭了很久,回来后恹恹走神,仆妇来问什么时候摆饭,陈丹朱也不理会,现在阿甜趁机再问一遍。 陈丹朱看着镜子里被裹上一圈的脖子,只是被割破了一个小口子——只要脖子没割断她就没死,她就还活着,活着当然要吃饭了。 “吃。”她说道,沮丧一扫而光,“有什么好吃的都端上来。” 第六十八章 别离 接下来两天,陈丹朱没有再下山,山上除了竹林这些护卫们,也并没有陌生人来窥探,她在山上走来走去,查看熟悉山里的药草,看看有什么能用的—— 还会站在山路上看山下的路,路上人来人往,比先前要多,很多都是车马众多,要长途跋涉—— 人来人往的人带来了最新的消息,吴王,如今应该称为周王,终于启程离开吴都去周国了。 陈丹朱没有去围观吴王离都的盛况。 王驾从山下过她也没看,听到热闹持续了三天还没结束,走的人太多了,所有的妃嫔太监宫女都要跟着走——没有人不敢走,张美人跟皇帝春宵一度,还被陈丹朱闹的不能留下来,其他人谁敢有这个念头。 除了人,吴王宫里的东西能搬的也都搬着,阿甜回来描述,山下的路上都被重重的车碾出了深沟。 紧随着王驾的是吴王的臣子们,跟庞大的王驾相比,臣子们的车马少了很多,人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多,甚至还不如随行的普通民众。 “小姐,很多人都不走了。”阿甜坐在石头上,给陈丹珠剥瓜子吃,讲述这几日看到听到的,“也不装病,就堂而皇之的不走了,理直气壮的说不再是吴王的臣子——他们都要谢谢老爷。” 谢谢父亲?陈丹朱可不指望,他们遇到事别骂父亲就知足了,去周国大家会生活的怎么样她不知道,毕竟那一世吴王直接死了,不过那一世吴都的王臣子民不太好过,尤其是朝廷迁都以后。 朝廷高官皇亲国戚都涌来,这些才是真正的权贵,曾经的吴地权贵过的很不好,房产田地或者送礼或者干脆被抢夺,更不用说还有李梁等一些狠辣的官员,一心要踩着吴王余孽得功劳—— “小姐!”阿甜忽地喊道,人也站起来,膝头放着的瓜子打翻,“大小姐来了。” 胡思乱想走神的陈丹朱愣了下,忙向山下看去,果然见山路上有一女子扶着婢女婷婷而行—— “姐姐。”陈丹朱忍不住向下飞奔迎去,大声喊着,“姐姐——” 陈丹妍站住脚,抬头看着山路上飞奔来的女孩子,她梳着可爱的百花鬓,穿着娇俏的嫩黄襦裙,肤白唇红,明眸善睐,在一片幽静的山林中,如同日光般灵动——陈丹妍觉得好像许久没有见到这个妹妹了。 她看着陈丹朱跑过来,近前时又急急的停下脚,脸上浮现怯意忐忑,似乎不敢近前,旋即又竖起眉头,脚步匆匆向前几步—— “姐姐。”她问,“家里有什么事吗?” 陈丹妍心里轻叹一声,妹妹心里始终记挂着家里。 “家里没有事。”她说道,“我来——看看你。” 听到看看你这三个字,陈丹朱握紧在身前的手松开,绷紧的肩头也松下来,她张开手扑向陈丹妍抱住了。 陈丹妍身子往后一仰,小蝶忙扶住,喊声二小姐:“小姐她的身子——” 陈丹朱已经弹珠一般弹开了,她扑过来后也想起来了,陈丹妍现在有身孕。 “姐姐。”她紧张的打量她,“你,你还好吧?” 陈丹妍笑了笑:“我也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她低头看了眼腹部,“就说我的身子吧,还好。” 这个孩子——陈丹朱毫不犹豫道:“姐姐,这是你的孩子,你好她就好。” 她知道姐姐的心思,这个孩子的父亲会让这个孩子成为一个尴尬的存在。 孩子是无辜的,而且孩子是母亲孕育的。 陈丹妍默然一刻,抬头看陈丹朱:“那个女人是李梁的什么人?” 陈丹朱心中一跳,知道瞒不过家里人,毕竟长山长林还在家里关着呢。 “她是李梁的女人。”她坦然说道,“但我没有证据,我没有抓住她——” 她的话没说完,陈丹妍的手抚上她的脖子,落在裹着的一圈细布上。 “这是抓她的时候被伤了的?”她问。 陈丹朱突然觉得什么话都不用说了,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 “是。”她哭着说。 ..... ..... 陈丹朱坐在山石上,陈丹妍站在她身旁,将裹着细布解开。 “喏。”陈丹朱歪着头,用手指指给她看,“这里,这里,这么长一道——好痛呢。” 她用两根手指比划一下。 小蝶看着那浅浅一道伤口有些无语,大小姐再晚来几天就看不到了。 陈丹妍认真的端详这伤口:“这刀贴着脖子呢,这是有心要杀你。” 陈丹朱不敢再撒娇了,宽慰陈丹妍说:“但我躲得快,她没杀得了我。”说完又拉住陈丹妍的手,“她原本就是为了让我们死才来的。” 话题转到了这个女人身上,陈丹妍便问:“她是什么人?” “她是朝廷的人,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但李梁能被她说动诱惑,身份肯定不低。”陈丹朱说,“可能还是个郡主。” 郡主啊,那的确比一个诸侯王臣子的女儿要高贵多了,前程也更好,陈丹妍神情怅然,自嘲的笑了笑。 陈丹朱握着她的手摇了摇:“李梁是奔着富贵荣华去的,他没有心,姐姐你别为没有心的人难过。” 陈丹妍睫毛垂下,问:“他们是不是有孩子?” 陈丹朱的手微微一颤,奔着荣华富贵可以假装恩爱,但肯要孩子必然有真情了—— “那个大头娃娃跟我的不一样,我的珍藏摆放,几年如新,但她家那个磕磕碰碰,很明显是常常被人抱着玩的。”陈丹妍说道,睫毛抬起看陈丹朱,“是有孩子吧?李梁,很喜欢孩子的。” 陈丹朱握着她的手:“喜欢孩子也不一定就喜欢人啊,姐姐也有他孩子了啊,他不是照样不喜欢姐姐你吗?” 小蝶在后瞪圆了眼,二小姐劝人的方式真是—— 陈丹妍愕然,旋即笑了,笑的心中积攒许久的郁气也散了。 “你啊。”她点了点陈丹朱的额头,又轻轻抚了抚陈丹朱娇嫩的脸,“这件事我知道了,你以后不要冒险去抓她,毕竟我们在明她在暗,我们现在跟以前也不一样了,我们要对付别人很难,别人要害我们容易的很。” 陈丹朱点头应声是,拉着陈丹妍的手,明明那个女人没抓到,将来还是个极大的威胁,但她就是觉得无比的开心——姐姐信她呢。 姐姐不会因为李梁跟她生嫌隙。 “父亲他还好吧?”陈丹朱问,“家里人都还好吧?” 陈丹妍在她身边坐下:“怎么说呢,都认命了。” 能认命挺好的,上一世他们连认命的机会都没有,陈丹朱心想,对陈丹妍认真说:“是我自私了,我想让父亲活着,让他做出这么痛苦的选择。” 陈丹妍抚了抚她鬓角,不谈这个话题,说道:“我这次来是告诉你,我们也要走了。” 陈丹朱大惊,站起来:“怎么回事啊?不是不当大王的臣子了吗?怎么还跟他走啊?” “你喊什么啊?陈丹朱,不是我说你,你的脾气可是越来越不好。”陈丹妍看了她一眼,“坐下。” 姐姐就是这样唠叨,都什么时候还说她脾气好不好——陈丹朱不肯坐,跺脚喊声姐姐。 “不是吴王的臣子了,就不在吴国了。”陈丹妍对她说,“我们要回老家去。” 陈丹朱怔了怔:“老家?是哪里啊?” 曾祖父的时候他们就搬来了吴地了,对陈氏祖籍都没什么印象。 说是肯定说过,也没人往心里去嘛,是吴王的臣子,以后就永远是吴国人——谁想到吴王还有没有的一天。 “西京。”陈丹妍说,“西京城外的太平镇。” 西京倒是知道,太平镇真是一点也不知道,陈丹朱在心里想,那里还有家吗?这其实也算是背井离乡了吧,忽的又想到一件事。 她看着陈丹妍:“那姐姐是来叫我一起走的啊?” 陈丹妍一笑:“当然不是啊,我啊,只是来跟你告个别的。” 陈丹朱看着她慢慢的变成哭脸,所以,其实,父亲还是没有原谅她,还是不要她。 “阿朱。”陈丹妍握着她的手,拉着她坐下,“你做了你想做的事,父亲做了他想做的事,既然大家都做了自己想要,那何必非要谁的谅解?” 陈丹朱看着她眼泪啪嗒啪嗒掉,陈丹妍给她擦眼泪,端详这个几乎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分离真是令人难过,她也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失去爱人,再跟亲人分离。 “阿朱。”她轻声道,“我们都还活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陈丹朱抱住她点点头,感受着姐姐柔软的怀抱,是啊,虽然分开了,姐姐和家人们都还活着,而且西京也没有很远啊,她要是想去,骑着马一个月就走到了,不像那一世,她就算能走遍天下,也见不到家人。 陈丹妍来过的第三天,陈猎虎一家遣散了仆从,只带着几十个老护卫,三个兄弟,拉着老娘,携妻带子女从另一个城门,向另一个方向缓缓而去。 陈丹朱去送了,在远远的地方,对父亲离去的方向叩头,目送。 她这样跪着很久了,阿甜起身搀扶:“小姐,起来吧。” 唉,小姐一定很难过,但她转过来却看到陈丹朱沉沉的面容,脸上没有眼泪,没有黯然,没有神伤,反而眉宇间气势铮铮—— 哎? 姐姐说得对,活着就好,而现在对她来说,活着也很紧迫,现在的他们并不就是可以安安稳稳的活着了。 有很多人想要他们的命,别的不说,李梁的那个外室女人就是一个。 家人离开吴都回西京也好,以后吴都就是京城了,西京的那些皇亲国戚都会搬过来,那个女人肯定也会,这样家人在西京远离她,倒是安全了。 她的确不能跟着回去,她必须在吴都好好的盯着看着。 陈丹朱从思索中回过神,扶着阿甜的手站起来,再看了眼远去的家人车队,没有留恋的转过身:“回去吧。” 阿甜收起了那些准备好的安慰的话,要唤竹林赶车过来,却见竹林所在的地方多了一些人,皆穿着铠甲骑着黑马,那个披甲灰白头发铁面具的坐在地上,竹林正将一碗茶递给他—— 那是她给小姐在车上准备的茶水呢! “小姐,是铁面将——”她小声说道,回头看陈丹朱,陡然被吓了一跳,适才还面色沉静意气风发的小姐突然泪水盈盈,神情凄苦—— 陈丹朱一手拿着手帕拭泪,一手将阿甜一推,扶着她向铁面将军这边走来。 “将军大人。”陈丹朱抽抽搭搭道,“您怎么来了?” 第六十九章 闲谈 刚与亲人分离的女孩子神情凄苦,这是人之常情。 铁面将军沙哑的声音似乎也柔和了几分,说:“我来看看陈太傅。” 陈丹朱泪眼中满是感激:“没想到最后唯一来送我父亲,竟然是将军。” 铁面将军盘坐端着茶,不知道是本来没打算喝,还是因为有了外人在,他将茶水洒在地上。 “老夫这一张脸变成这样,也要感谢陈太傅当年的袖手旁观。”他说道,“那时候老夫被燕鲁大军围困,陈太傅与周齐两国的大将军在旁围观,看的很开心,老夫那时候就想,希望有一天,老夫也能不用提心吊胆不用戒备奉承的看着这几位大将军。” 朝廷和诸侯王的宿怨已经几十年了——先前处处受辱的是朝廷,如今算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了。 原来不是送别,是来看仇人黯然下场了,陈丹朱倒也没有羞愧恼怒,因为没有期待嘛,她当然也不会真的以为铁面将军是来送别父亲的。 陈丹朱道:“胜败乃兵家常事,都过去了,将军不要难过。” 看看这话说的,明明将军是来目送仇人落败,到了她口中竟然变成高高在上的垂怜了?竹林看她一眼,这个陈二小姐在外惹是生非,在将军面前也很嚣张啊。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铁面将军呵了一声:“那我还要说声谢谢了?” “将军是要谢啊。”陈丹朱看着他,轻声道,“要谢陛下英明神武,再谢谢吴王一代不如一代。” 总之不是他比陈猎虎厉害,只不过两人遇到了不同的君主,时运而已。 她可以忍受父亲被民众嘲讽责骂,因为民众不知情,但铁面将军就算了,陈猎虎为什么变成这样他心里清楚的很。 铁面将军再次发出一声冷笑:“少了一个,老夫还要谢谢丹朱小姐呢。” 他说完这句话,就见先前言语蹡蹡的陈丹朱,双眼一垂,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 铁面将军铁面后的眉头皱起来,怎么说哭就哭了啊,刚才不是挺横的——果然不愧是陈猎虎的女儿,又凶又犟。 “陈丹朱不敢当将军的谢。”陈丹朱哭道,“我知道做的这些事,不仅被父亲所弃,也被其他人嘲讽厌恶,这是我自己选的,我自己该承受,只是求将军你,看在陈丹朱至少是为朝廷为陛下为将军解了哪怕一丝忧的份上,对丹朱口下留情,别讥讽就好。” 她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擦泪,哭的很大声。 阿甜在一旁跟着哭起来。 见惯了血肉厮杀,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两个姑娘的哭声比战场上无数人的喊声还要吓人,竹林等人忙尴尬又不知所措的四下看。 路人看到了会怎么想?还好已经提前拦路了。 铁面将军盘坐的身子略有些僵硬,他也没说什么啊,明明是这姑娘先呛人的吧—— “好。”他说道,又多说一句,“你的确是为了朝廷解忧,这是功劳,你做得是对的,你父亲,吴王的其他臣子做的是不对的,当年高祖给诸侯王封太傅,是要他们对诸侯王起教化之责,但他们却纵容诸侯王飞扬跋扈以下犯上,想想死去鲁国的伍太傅,壮烈又冤屈,还有他的一家人,因为你父亲——罢了,过去的事,不提了。” 父亲做过什么事,其实从不回来跟他们讲,在子女面前,他只是一个慈爱的父亲,这个慈爱的父亲,害死了别的人父亲,以及子女父母—— 原来鲁国那个太傅一家人的死还跟父亲有关,李梁害了他们一家,她得以存活十年报了仇,又重生来改变家人悲惨的命运,那如果伍太傅的子孙如果有幸存活的话,是不是也要杀了他们一家—— 唉。 陈丹朱掩去复杂的心情,擦泪:“多谢将军,有将军这句话,丹朱就能活下去。” 没他说这句话,看她也活的挺好的,铁面将军站起来:“陈太傅确是有罪,但念在他迷途知返,卸甲归田,陛下也不会追究了。” 陈丹朱看着铁面将军:“真的吗?真的吗?” 铁面将军看她一眼:“这有什么假的,老夫——” “将军一言千金重!”陈丹朱破涕为笑,又捏着手指看他,“我父亲他们回西京去了,将军的话不知道能不能也说给西京那边听一下,在吴都父亲是背信弃义的王臣,到了西京就是忤逆违背高祖之命的朝臣。” 不待铁面将军说话,她又垂泪。 “我知道父亲有罪,但我叔父祖母她们怪可怜的,还望能留条活路。” 铁面将军哦了声:“老夫给那边打个招呼好了。” 陈丹朱道谢,又道:“陛下不在西京,不知道谁在坐镇?臣女在吴都生长,对西京一无所知,不过听说六皇子宽厚仁慈——” 她的话没说完,站起来的铁面将军视线陡然看过来。 “六皇子?”他沙哑的声音问,“你知道六皇子?你从哪里听到他宽厚仁慈?” 皇帝的儿子被人知道也不算什么大事吧,陈丹朱没有慌乱,认真道:“就是听人说的啊,这些日子山下来往的人多,陛下在吴地,大家也都开始谈论朝廷的事呢,皇子们也常被说起,陛下有六个皇子,六皇子最小,听说今年十九岁了?” 铁面后的视线在她身上打量一圈,铁面将军哦了声:“大概是吧,陛下儿子多,老夫常年在外记不清他们多大了。” 常年在外的意思是说跟皇子们不熟?拒绝她的请求吗?陈丹朱心里乱想,听铁面将军又问“那别的皇子们大家都是怎么说的?” 陈丹朱忙道:“别的皇子也都很好啊。”又垂下头喃喃解释,“我是想六皇子年纪最小,可能最好说话——毕竟朝廷跟诸侯王之间这么多年纠葛,越年长的皇子们越知道陛下受了多少委屈,朝廷受了多少为难,就会很恨诸侯王,我父亲到底是吴王臣——” 说到这里声音又要哭起来,铁面将军忙道:“老夫知道了。”转身迈步,“老夫会跟那边打招呼的,你放心吧,不用担心你的父亲。” 陈丹朱欢喜的道谢:“多谢将军,有将军这句话,丹朱就真真的放心了。” 铁面将军嗯嗯两声,向马匹走去,陈丹朱在后跟着。 “唉,将军你看,如今就是我当初跟将军说过的。”她叹气,“我就算再可爱,也不是父亲的珍宝了,我父亲如今不要我了——” 女孩子要么突然哭突然笑,不哭不笑的时候话又多,铁面将军哦了声抓住缰绳上马,听这姑娘在后继续说话。 她说:“——还好将军对我多有照顾,不如,丹朱认将军做义父吧?” 铁面将军一脚踏空,有生以来第一次差点上马的时候摔倒,他回头看陈丹朱,面具挡住了他惊愕的脸。 什么鬼? 第七十章 麻烦 吴王离开了吴都,王臣和民众们也走了不少,但王咸觉得这里的人怎么一点也没有少? 天热的路边的树都打蔫,路上的人还是络绎不绝,王咸骑马的速度都不得不放慢。 只不过耽搁了一会儿,将军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还好没多远,就看到一队人马从前方疾驰而来,为首的正是铁面将军,王咸忙迎上去,抱怨:“将军,你去哪里了?” 铁面将军被他问的似乎走神:“是啊,我去哪里了?” 咿?王咸不解,打量铁面将军,铁面遮住的脸永远看不到七情,沙哑苍老的声音空无六欲。 铁面将军也没有理会王咸的打量,虽然已经甩开身后的人了,但声音似乎还留在耳边—— “将军,您也说过,想要个像我这般聪慧可爱的女儿——” “将军,你与我父亲相识,也算是几十年的老友,如今我父亲解甲归田了,以后你就是我的长辈,当得起一声义父啊——” 铁面将军摇摇头,将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赶走,这陈丹朱怎么想的?他怎么就成了她父亲好友?他和她父亲明明是仇人——竟然要认他做义父,这叫什么?这就是传说中的认贼做父吧。 这个陈丹朱—— 不太对啊。 铁面将军想着这姑娘先是哭又是怒再是悲又喜的一连串姿态,再想想自己然后一连串答应的事—— 他是不是上当了? 他其实真不是去送别陈猎虎的,就是想到这件事过来看看,对陈猎虎的离开其实也没有什么看欢喜怅然等等情绪,就如陈丹朱所说,胜败乃兵家常事。 他们这些对战的只讲胜负,伦理对错是非就留给史书上随便写吧。 然后就看到这被父亲抛弃的孤零零留在吴都的姑娘,悲悲切切黯然伤神—— 她黯然伤神,为什么最后是他答应了一堆的条件?说陈丹朱有功,说不追陈猎虎的罪,还要跟西京那边留守的打招呼——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铁面将军心里骂了声脏话,他这是上当了吧?这陈丹朱玩的是对付吴王那套把戏吧? 陈丹朱此时坐在车里,慢悠悠的向桃花山而去。 阿甜将茶杯洗了又洗,虽然铁面将军并没有用来喝茶,但到底手拿过了嘛,余下的山泉水只够冲泡一杯茶。 “小姐,喝茶吧。”她递过去,关切的说,“说了半天的话了。” 又是哭又是诉苦又是悲愤又是请求——她都看傻了,小姐肯定累坏了。 陈丹朱倚在软枕上,拿着团扇轻轻的摇摆,驱散夏日的闷热,脸上早没有了先前的黯然哀伤悲喜,双眼清亮,嘴角弯弯。 看到她的样子,阿甜有些恍惚,如果不是一直在身边,她都要以为小姐换了个人,就在铁面将军带着人疾驰而去后的那一刻,小姐的卑怯哀怨讨好一扫而光——嗯,就像刚送别老爷起身的小姐,转头看到铁面将军来了,原本平静的神情立刻变得卑怯哀怨那样。 小姐现在变脸越来越快了,阿甜心想。 陈丹朱接过茶慢慢的喝,想到先前的事,轻轻哼了声。 铁面将军来这里是不是送别父亲,是欢庆宿敌落魄,还是感慨时光,她都不在意。 他来的太好了,她正不放心家人他们回到西京的安危。 她已经做了这多恶事了,就是一个恶人,恶人要索功劳,要讨好巴结,要为家人谋取利益,而恶人当然还要找个靠山—— 那个女人要杀她的时候,是铁面将军派的墨林一句话就喝退了。 很明显,铁面将军目前就是她最可靠的靠山。 唉,她这么一个为了朝廷跟家人分离被父亲厌弃的可怜人,铁面将军怎能忍心不照看她一下呢? 至于西京那边为什么提六皇子—— 她才不管六皇子是不是宅心仁厚或者年幼无知,当然是因为她知道那一世六皇子一直留在西京嘛。 以后吴都变成京城,皇亲国戚都要迁过来,六皇子在西京就是最大的权贵,如果他肯放过父亲,那家人在西京也就安稳了。 现在就看铁面将军跟六皇子的交情如何了。 不管怎么样,做了这两件事,心稍微安定一些了,陈丹朱换个姿势倚在软枕上,看着车外缓缓而过的景色。 一切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吴都将要变成京城,陌生的是跟她经历过的十年不同了,她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前方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 吴王没有死,变成了周王,也就不会有吴王余孽,吴地能安享太平,朝廷也能少些动荡。 陈丹朱沿着山路向山上走去,夏日的闷风吹过,天上响起几声闷雷,她停下脚和阿甜向远处看去,一片乌云黑压压从天边涌来。 “小姐,要下雨了。”阿甜说道。 陈丹朱嗯了声:“快回去吧。”又问,“我们观里吃的充足吗?” 阿甜点头:“放心吧,小姐,自从得知老爷他们走,我买了好多东西存放,足够我们吃一段了。” 陈丹朱含笑点头:“走,我们回去,关上门,避风雨。” 阿甜高兴的应声是,和陈丹朱一前一后欢快的向山腰密林掩映中的小道观而去。 竹林在后心想,阿甜怎么好意思说是她买了好多东西?明明是他花钱买的,唉,竹林摸了摸钱袋,不仅这个月空了,下个月的俸禄也空了,而看起来,这陈丹朱小姐不可能有钱了,她家人都搬走了,她孤苦伶仃身无分文—— 这以后怎么办?他要养着她们? 他突然想到适才吓人的那一幕,丹朱小姐竟然追着要认将军当义父——嗯,那他是不是可以跟将军要钱啊? 如果丹朱小姐变成将军义女的话,义父出钱给女儿用,也是理所当然吧? ..... ..... 一声炸雷后,豆大的雨点哗啦洒下来,王咸站在大殿的窗边发出狂笑,几乎盖过外边的雨声雷声。 “没想到将军你有这么一天。”他捧腹毫无读书人仪态,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我早说过,这个女孩子很可怕——” 他看着坐在一旁的铁面将军,又幸灾乐祸。 “这是报应吧?你也有今天,你被吓到了吧?” 大雨倾盆,室内昏暗,铁面将军卸下了铠甲盔帽,灰扑扑的衣袍裹在身上,灰白的头发散落,铁面也变得灰暗,坐着地上,恍若一只灰鹰。 他到底没忍住,把今天的事告诉了王咸,毕竟这是从未有过的状况,没想到王咸听了快要把自己笑死了—— 铁面将军看了他一眼:“不就是当爹吗?有什么好吓人的?” 王咸啧啧两声:“当了爹,这丫头做坏事拿你当剑,惹了祸事就拿你当盾,她可是连亲爹都敢祸害——” 祸害干爹更是不亦乐乎。 王咸又挑眉:“这丫头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心是又狠又毒辣。” 对吴王吴臣包括一个妃嫔那些事就不说话了,单说今日和铁面将军那一番对话,又哭又闹有理有气节,进可攻退可守,生生把将军给绕晕了——哼,王咸又腹议,这也不是第一次。 铁面将军淡淡道:“能有什么祸害,你这人一天到晚就会自己吓自己。” 王咸嗨了声:“陛下要迁都了,到时候吴都可就热闹了,人多了,事情也多,有这个丫头在,总觉得会很麻烦。” 铁面将军嗯了声:“不知道有什么麻烦呢。” 怎么听起来很期待?王咸懊恼,得,他就不该这么说,他怎么忘了,某人也是别人眼里的祸害啊! 一个护卫此时进来,一身的雨水,浸染了地面,他对铁面将军道:“按照你的吩咐,姚小姐已经回西京了。” 铁面将军还没说话,王咸哦了声:“这就是一个麻烦。” 第七十一章 西京 西京的雨水没有吴都这么多。 火辣辣的太阳落下后,地面上残留着热腾腾的气息,让远处巍峨的城池像海市蜃楼一般。 前方的护卫调转马头回到一辆马车旁,车旁坐着车夫和一个婢女。 护卫向车内问:“四小姐是直接进城还是先回家?” “当然是进城。”车里女声有些烦躁,不知道是离开温润的吴都,还是天气太热行路辛苦,“我的家就在城里,还回哪个家?” 护卫不敢多说话了应声是,马车加快速度,路上的坑洼让马车接连摇晃,车里响起孩童的哭声—— “看着点路!”车里的女声再次暴躁。 车夫吓得面色发白连声应是,擦了擦额头的汗将马儿的速度放慢——但车里的女声又急了:“就这么点路,是要走到三更半夜吗?眼看就要关城门了,你以为这里是吴都呢?什么人都能随便进?” 车夫忙下车在地上跪着叩头连声道小的领罪。 “快点赶路。”女声喝道。 坐在车上的婢女道:“起来吧,小姐急着回家呢。” 旁边的护卫也对车夫使个眼色,车夫忙爬起来,也不敢坐在车上了,牵着马小步跑着。 车内孩童在哭,女声轻柔的哄着“乖乖不哭,娘给你唱歌听。”便有低低的哼唱传出来,婉转悦耳—— 孩童渐渐被安抚睡去了,挨了骂的车夫战战兢兢的心也似乎被安抚了。 马车很快到了城门前,守兵虎视眈眈上前核查,护卫递上黄色的士族名籍,守兵还是命打开车门检查。 护卫只能将车门打开,暮光中看到其内坐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微微垂头抱着一个孩童轻轻的摇晃,车门打开,她抬起眼尾,流转的眼波扫过守兵—— 就在这时,城内有人疾驰来,高声问:“是四小姐到了?” 那女子坐直了身子,向外看去,轻扬声音:“是我——福清你来了。” 来人是个年长的老者,穿的葛布衣裳,走在人群里毫不起眼,但这边对拿着世家望族黄籍名帖都不轻易放行的守城卫,纷纷对他让开了路。 福清看车内,女子将一张脸都展露他面前,五官精巧,婉转动人,是个十足的美人。 福清对她露出笑:“真是好久不见四小姐了。”他的视线又落在女子怀里,目光慈爱,“这是小公子吧,都这么大了。” 不待女子说什么,他便将车门掩上。 “别惊扰了小公子,我们快回家去。” ...... ...... 城门的守兵目送这些人离开,其中有个新调来的,此时有些不解的问:“为什么不查他们?这女子虽然是黄牒士族,但太子有令,皇亲国戚也要核查——” 因为诸侯王谋乱害死了御史大夫周青,陛下一怒讨伐诸侯王御驾亲征去了,朝廷由太子坐镇监国,太子兢兢业业法纪严明。 旁边的守卫看他一眼:“因为这位福清公公是太子府的。” 先前的卫兵顿时不说话,竟然是太子府的? 他看向远去的车驾有些好奇,太子已经成亲,有子有女,太子妃温良贤淑,这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女人是太子府的什么人? 这好奇就不能问出口了。 如果这守兵一直跟着的话,就会看到这辆由太子府的太监福清陪着的马车,并没有驶入太子府,而是往城西一处一大宅去了。 这一片宅院占地不小,能在京城有这么大的宅院,非富即贵。 这是鸿胪寺卿姚书的家宅,而姚寺卿的长女便是太子妃。 此时姚宅正门打开,几个体面的下人在张望,看到车马——主要是看到福清公公,立刻都跑来迎接。 “福清公公,大人等着您呢。” “福清公公,您要不要先净手喝茶?” 他们恭敬又体贴的问,像对待自己家老爷一般对待这位太监。 福清含笑道谢,指着身后的车:“四小姐到了,先去见大人吧。” 下人们似乎这才看到福清身后的车,忙应声是,车缓缓驶入家宅,门关上,最后一丝暮光消散夜色笼罩大地。 家宅里几个仆妇等候,看着车里的女子抱着孩子下来。 “四小姐。”她们上前施礼,“房间已经收拾好了,您先洗漱更衣吗?” 姚四小姐摇头:“不用了,我先去见伯父。”——她有自知之明,这些仆妇待她像小姐,她可不能真的就在这里摆小姐架子。 她唤声阿沁,婢女上前从她怀里将熟睡的孩子接过。 “你带着乐儿去歇息吧。” 阿沁应声是,跟着仆妇们向内院走去,姚四小姐则急忙忙向正堂去。 正堂里,姚寺卿正跟福清说话:“你还亲自来了,我到时候带她过去就好。” “太子妃实在担心。”福清道,“让我来看看,大人您也知道,太子现在太忙了,哪里都是事情,哪里都不能出差错。” 想到皇帝对太子的看重,姚寺卿难掩欢喜:“殿下不用太紧张,处处都好的很,千万小心身子,别累坏了。” “陛下亲征,都不说苦累,其他人谁敢说。”福清笑道。 姚寺卿轻咳一声,又高兴道:“陛下亲征捷报连连,先是周王覆灭,再是吴王让国,诸侯王只余下齐国,齐王病弱不堪一击——”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看到那年轻女子低眉敛容站在门口,顿时沉了脸。 “阿芙,这是怎么回事?李梁怎么就被杀了?你知道不知道,差点坏了太子的大事!” 姚芙看着眼前的伯父,其实这不是他的亲伯父,在姚氏族中她是偏远的一脉,皇帝将太子的亲事指定了姚寺卿家,姚寺卿便从族中挑选适龄的女孩子给女儿作伴——姚大小姐贤良淑德,唯独相貌平平,姚寺卿唯恐女儿被太子不喜。 姚芙凭借着好相貌被选中,但也正是因为好相貌又被太子送回来。 太子说,他选姚小姐是因为其性情,能得姚大小姐一人足矣。 一时间成为京城美谈,姚寺卿欢喜又得意,接下来太子果然与姚小姐恩爱,成亲五年孩子生了三个。 只是苦了姚芙一人。 第七十二章 询问 姚芙来到姚府,见识了皇亲国戚的日子,根本没有办法回去再当姚氏宗族中一尘埃,但不回去也没有合适的亲事——太子把她退回来,表明不沉迷美色,那别人要是把她娶回去,岂不是沉迷美色? 姚芙也不甘心,正好朝廷上下一心要解决诸侯王大患,太子自然也为陛下解忧,在诸侯王境内安插眼线贿赂王臣,这时太子的一个眼线报来搭上了吴国太傅陈猎虎的女婿李梁。 吴国最大的障碍就是太傅,如果能除掉陈太傅,吴国就一击而破,太子决定诱降李梁,诱降一个男人就需要权和美色,太子能许给李梁前程富贵,姚芙听到消息便主动自荐为美色。 这也是她飞黄腾达的机会,美貌就是她的武器。 果然李梁对她一见钟情沉迷,她也顺利的说服了李梁,李梁决定投靠太子,待时机临阵倒戈对吴国一击而灭,到时候李梁成了灭吴的功臣,她则夫荣妻贵,太子妃私下跟她透露,将来甚至可以请皇帝赐她郡主封号。 现在这个时机终于来了,结果李梁却被人杀了。 姚芙也如同被一拳打懵了。 “伯父。”她哭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她甚至是在李梁的尸首被悬挂起来的时候才知道的。 “我一直按照阿梁的吩咐,留在吴都。”姚芙哭道,“我最后一次得到阿梁的消息,还说已经骗到了陈大小姐盗取印信,马上就要送去,谁想到印信送去了,阿梁却被杀了。” 姚书问:“是消息走漏了吧,消息怎么走漏的?你不是说陈猎虎的女儿对李梁一片情深,除此之外脑中空空吗?” 陈大小姐是脑中空空,但没注意到陈家还有个二小姐——姚芙气苦,那个二小姐才十五岁,都不知道怎么冒出来的。 杀了李梁不算,还突然跑来杀她—— “不知道消息怎么走漏的。”姚芙啜泣,“阿梁明明说没有人知道的。” 姚书看她哭啼啼的样子就生气——还好太子没被诱惑,否则到时候是不是太子妃要天天被气的垂泪了。 “就知道阿梁说阿梁说。”他呵斥,“要你何用!你还真一心给人当外室养孩子了?你忘了你干什么去了?” 姚芙流泪跪下:“伯父,阿芙有罪。” “你罪大了。”姚书说道,“你知不知道那时候陛下就在对岸呢?李梁突然被人杀了,分明是知道你们的秘密,人家如果突然进攻,陛下要是有个——” 他用手点着姚芙,余下的话他都不敢说出口。 福清看他训斥的差不多了,笑呵呵劝道:“寺卿大人不要生气,虽然出了意外,但还好陛下顺利的拿到了吴国,比预计的更早的除掉了周王,陛下现在很高兴,这就是好结果——” “福清,这真是令人后怕啊。”姚书拧着眉头,也不避讳姚芙在场,低声道,“这结果对太子有什么好啊。” 原本李梁大破吴国,斩杀吴王,这就是太子的大功,现在——太子的功劳没了。 “别人也没有功劳啊。”福清微微一笑说道,“现在没有征战,功劳都是陛下的,是陛下不战而屈人之兵,更加威武。” 太子的要求不高,只要别人没有功劳,他就不在意自己有没有功劳。 “但求无过,不求有功。” “所以现在这样,对太子来说,也不错,寺卿大人不要担心。” 姚书点点头,事情已经这样了,也只能算了:“公公说得对,剿灭诸侯王是陛下的心愿,陛下能得大功就是最好的,太子受陛下托付,守好京城就可以了。” 福清一笑:“太子妃是担心大人你生气,所以接到消息让我亲自过来一趟的。”他再看跪在地上的姚芙,“四小姐也不用急着去见太子妃,回来了在家好好歇歇。” 姚书欣慰叹气:“太子妃真是思虑周到,我这个当父亲倒要让她记挂。”再看姚芙,沉着脸,“起来吧,太子妃和太子不计较你的错。” 姚芙抽泣叩头:“谢太子妃谢太子。” 姚书不理会她,对福清道:“我听消息说,陛下要迁都?” 福清点点头:“刚送来的陛下的密信,陛下跟太子商议——” 他说到这里停下来。 姚书看到姚芙还站在一旁,皱眉:“怎么还不下去?” 竖着耳朵听的姚芙应声是,低头退了出去。 姚宅极其大,她十六岁被接来姚宅,在这里住了两年,后来就离开京城去了吴地,至今有三年没回来了。 姚芙站在路上有些茫然,想不起自己的住处在哪里了。 “四小姐?”门外站着的婢女看到了关切的询问,“需要奴婢做什么吗?” 姚芙对她感激一笑,压低声:“我记不清路了,你带我回去吧。” 婢女嘻嘻笑:“四小姐竟然把家里的路都忘了,跟我来吧。” 姚芙笑着道谢,走在这婢女身后,脸上立刻半点笑容也没有,狠狠的盯着这婢女的后背——家里的路?这是她的家吗?这里每个人都不把她当家里人,一口一个四小姐喊着,心里眼里都是轻视。 狠辣也是一闪而过,姚芙垂下视线,轻声细语跟婢女闲谈,问夫人可好,太子妃可好,家里的其他小姐公子可好,很快被婢女送到了住处。 姚芙的住处是单独一座院落,跟家里的小姐公子们一样,精巧可爱,虽然她回来的消息匆忙,院落里外都收拾的干干净净,没有半点尘埃,此时各处都亮着灯,廊下两个仆妇相迎。 “四小姐,热水都准备好了,我们伺候你洗漱吧。” “四小姐,饭菜也准备了,您现在用吗?” 姚芙对她们一笑:“我自己来就好,妈妈们也累了,快去歇息吧。” 仆妇们也没有强求,留下两个小丫头听使唤,笑着告退了。 姚芙迈进室内,并没有立刻就向里面走,站在门帘后竖耳听,院子里仆妇们细碎的脚步声—— “.....这个孩子这么大了....” “....四小姐还真有本事,真生了孩子....” “....可见那个人是极其喜欢她的.....” “.....那又怎么样,人还是死了.....” “.....嘘.....” 细碎的话语跟脚步都远去了。 姚芙抬起眼,眼神了然又恨恨,看吧,她们都在看她的热闹。 第七十三章 旁观 婢女阿沁从内室走出来,唤声四小姐。 “我给乐少爷洗过,也喂了吃的,他现在睡着了,奴婢伺候你洗漱吧。” 姚芙向内走去:“不用,我自己来就行,你去洗漱吃点东西,早点歇息吧,明天你出去打听打听这些年都有什么动向。” 她在吴都虽然跟京城有联系,但到底所知甚少。 阿沁应声是,迟疑一下问:“小姐,这几天要回家看看吗?” 姚芙转过头,冷冷看了她一眼:“回家?我们不是已经回家了吗?还回哪个家?” 阿沁低头应声是。 “阿沁,你是我娘和我哥哥买来的,但买你是送给我的。”姚芙冷冷说道,“你要记得你现在是谁的人!我已经进了伯父的家门,就没有别的家了,以后这些话别让我听到。” 阿沁低头连声说奴婢错了。 姚芙又走到她身前,轻轻抚她的胳膊,声音凄然道:“阿沁,我现在只有我自己,别的人都靠不住。” 阿沁抬起头面色惭愧,觉得自己不该提过去的事,小姐变成这样都是从离开家门那一刻开始的。 她喃喃道:“阿沁记住了,以后不会说这话了。” 姚芙摸了摸她的脸:“快去歇息吧,不管在京城还是吴都,我能信得过也只有你了。” 阿沁退了出去了,姚芙看着她离开,收起凄然的神情,哼了声,转身走进室内,视线落在小床上安睡的幼儿,面色才彻底的放松下来。 她轻叹一声,走在小床边轻轻的摇晃。 “我可怜的儿,你以后可怎么办。”她喃喃道,“原本是不能说你的爹是谁,现在则成了连爹都没有了。” 辛苦这三年,她什么也没捞到,除了一个孩子。 如果孩子的爹飞黄腾达,这个孩子自然就是她夫荣妻贵的本钱。 但孩子的爹没了,夫荣妻贵也没了,这个孩子就一文不值了。 想到适才姚书和福清笑呵呵的说这件事的结果还不错的样子,她心里就腾腾的冒火————姚书和太子妃说不跟她计较,铁面将军还敢动用皇帝的暗卫驱逐她,都是因为他们捞到好处。 结果不错是对他们来说,吴国拿下了,陛下高兴了,这些当臣子都有好处,除了她。 她什么都没了,原本那些功劳,触手可及的前程富贵,都随着李梁的死化为乌有—— 姚芙的手将小床边握的咯吱响,眼中恨意腾腾,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陈丹朱。 陈丹朱杀了李梁,夺走了李梁的功劳,也夺走了她的一切。 “我不会放过她的。”姚芙咬牙,“我一定要把属于我的夺回来。” ...... ...... 姚书府里刚接回来的姚芙,在福清眼里只是个小人物,他走出门就扔在身后了,美色在太子的计划中只是一小部分,李梁之所以能被诱惑,可不是仅仅因为美色,主要是因为太子的权势。 福清很快回到太子府,太子府禁卫森严,灯火通明,不过太子此时并没有在府内——皇帝御驾亲征,太子坐镇监国,日夜勤勉暂住在皇宫。 福清去见太子妃,太子妃姚敏也正等着他。 “四小姐怎么说?”她急问。 太子妃比姚芙大两岁,十八岁与太子成亲,五年间生养了一子两女,虽然相貌跟适才见过的姚芙不能比,但在皇家的地位坐的稳稳。 皇帝受过诸侯王的苦,先帝壮年突然暴病亡故,皇帝好容易登基,面对气焰嚣张的诸侯王,唯恐也像父皇那样被突然害死,帝位旁落,登基之后什么也顾不得,先广纳妃嫔生子,妃嫔不以相貌得宠,以能生养的为重,于是接下来的皇子们也都如此——太子当年与姚家的婚事,就是因为挑选时宫中的女医官说,姚小姐好生养。 太子连人都不看,也不在意姚氏不过是个三等望族,直接就选中了。 太子妃也不负太子厚望,让太子在皇帝面前更受看重。 但如今诸侯王们就要消亡了,没有了诸侯王威胁的皇室终于能卸下重负,以后太子妃还能不能受看重——福清胡思乱想着,对太子妃施礼,将姚芙的话说了:“她的确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见此事突然,是个意外。” 姚敏不悦道:“真是废物,姚芙没用,李梁也是,还以为多厉害呢,竟然就这样死了,白费了殿下这么多心血。” 福清顺着话道:“鸡鸣狗盗之徒说不上哪个会有用,用不上也就算了,殿下也不计较这些。” 姚敏敬爱夫君,当然不会说他的不是,轻叹一口气:“不提他们了,还好没造成大祸。”又吩咐福清,“虽然是小事,你也去宫里跟殿下说一声。” 太子那边早就知道了,福清心里想,但还是笑着应声是。 太子妃高兴的让婢女们拎来两个大大的食盒:“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殿下最爱吃的,你给送去。” 福清应声是拿着退了出去,带着一个小太监脚步不停的往皇宫去了。 西京的皇宫坐落在前朝旧宫上。 前朝皇宫被烧毁了一大多半,高祖皇帝节俭没让重建,将不能修复的推平,能修补的修补一下就住进去了。 那时候天下余乱动荡未平,高祖皇帝一心平乱休养生息,到驾崩都没有提过重建皇宫的事。 再后来先帝,皇帝面临诸侯王五国之乱,皇位都朝不保夕,也没心情修建皇宫,一直到现在。 西京帝都,宫殿气势巍峨,但仔细看是有些破败,不过接下来也不用修建了,福清心想—— “福公公。”小太监轻声唤,指着前方,“宫门前好多车驾。” 福清凝神看去,见宫门前有两辆车停下,车里各自下来一个年轻人,两人皆长身玉立,锦绣华服,二十二三岁的年纪,样貌各有不同的俊美,眉眼中又有几分相似。 “是二皇子和四皇子。”福清说道,“看来今晚太子要召集大家议事了。” 二皇子和四皇子下了车,两人含笑一起向宫内走去。 马车很快被牵走,但福清没有上前,站在不远处等着,果然不多久又有一辆车驶来,车旁除了禁卫还有一个神采飞扬的年轻人。 他先跳下来,再对着车里喊声三哥:“你慢点,外边有风。” 车门拉开,一个在夏天里还裹着披风的年轻人走出来,二十出头的年纪,面容孱弱,他轻声咳嗽两下,对关切的年轻人点点头。 “太子殿下也是,这大晚上的叫你干吗,明早给你说一声就是了。”年轻人抱怨,对太子颇为不敬—— 福清脸上没有什么不悦,反而浅浅一笑,五皇子和太子都是皇后所出,亲兄弟是可以态度肆意的。 三皇子则不同了,他笑了笑:“我哪有那么弱。”说罢先迈步向宫内走去,五皇子将马鞭扔给禁卫,阔步跟上。 宫门前车马牵走,再次安静下来,福清这才催马向前,刚走几步又停下。 “还有一位皇子吧。”他心里算了算,适才见了四位皇子,皇帝有六位皇子—— 小太监道:“六皇子吗?公公,六皇子从来不出门的。” 第七十四章 皇子 六皇子从不出门是京城人人都知道的事。 福清当然也知道。 他看向皇城一个方向,因为诸侯王的事,皇帝不册封皇子们为王,皇子们成年后只是分府居住,六皇子府在京城西北角最偏僻的地方。 这倒也不是六皇子不受宠,而是从小体弱多病,太医亲自给选的适合养病的地方。 因为皇帝的在意,生养的子嗣夭折很少,除了没有保住胎滑落的,生下来的六个儿子四个女儿都存活了,但其中三皇子和六皇子身体都不好。 三皇子的身体是小时候被毒蛇咬了后留下的遗症,而六皇子,太医的说法是胎里带来的不足——反正从小到大总是大病小病,到了十三岁那一年,还一病不起,有一年没有出来见人,大家还以为死了呢。 后来就被皇帝遵医嘱提前开府养病去了,一年到头几乎不进皇宫,兄弟姐妹们也难得见几次——见了不是躺着就是抬着,浑身的被药味熏着,有时候宴席还没结束,他自己就晕过去了。 皇帝免了他的各种规矩,让他在家呆着不用出门,也不让其他皇子公主们去打扰。 这六七年间,六皇子都快要被大家遗忘了,不过皇帝亲征的时候,他还是出来相送了,福清回想着当时的惊鸿一瞥,少年皇子裹着斗篷几乎罩住了全身,只露出一张脸,那么青春年少,那么美的一张脸,对着皇帝咳啊咳,咳的皇帝都不忍心,仪式没结束就让他回去了。 “迁都事关重大。”福清说,“也事关六皇子自身,他应该会出来吧?” 哪怕抬着过来听一听呢? 但两人在大街上站了一刻,没再有车马来。 “六皇子不来没人能抬他来,太子殿下肯定会亲自去跟他说的。”小太监催促,“公公咱们快去吧,太子妃做的点心都要凉了。” 福清呸了他一声:“太子妃做的点心本来就是凉的,这又不是冬天。” 再说了,太子又不是真等着吃。 小太监笑嘻嘻认错,福清再看了眼六皇子府所在的地方,罢了,六皇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悄无声息的活着,再悄无声息的死去,作为一个皇子衣食无忧,这一辈子也算是可以了。 福清带着小太监走去皇宫。 “太子殿下那边忙,估计不见你。”殿前迎来宫内的大太监说道,“小福子你去我哪里坐坐吧。” 福清四十多岁了,被人喊小福子没有半点不悦,笑着道谢,让小太监把两个食盒拿出来,说是太子妃做的给殿下送去。 太太监倒没有拒绝这个,让小太监去送,自己则带着福清去偏殿,两人沿着长长的走廊慢行。 “那这么说,陛下迁都的心意已经定了?”福清低声问。 太太监没有瞒着他,点头:“娘娘们都开始收拾东西了,今晚皇子们商议过后,这两天就要朝宣——” 身后的大殿传来一阵笑,两人回头看去,又对视一眼。 “高祖皇帝定都这里后,咱们大夏这几十年就没太平过。”大太监低声道,“换换地方就换换地方吧。” 福清还不是皇帝的大太监,有些话他不敢表态,只看向远处:“这路可不近啊。” 从吴都到京城有多远,陈丹朱不知道,她问了竹林,竹林给她描述了一下,然后过几天就给她送来陈猎虎一家走到哪里了的消息—— 陈猎虎走的很慢,因为陈老夫人和陈丹妍身体不好,大家也不急着赶路,就干脆慢悠悠而行,走到一地喜欢了就住几天,逛逛风景。 “看来走回去要好几个月。”阿甜俯身看桌上的舆图沙盘。 这是竹林给做的,好让陈丹朱可以更直观的看[]家人的行路动向,距离京城还有多远。 “走慢点也好。”陈丹朱懒懒的摇着扇子,“管家爷带着人先回去了,买房子布置耗费时间,等布置的周全了,父亲他们也到家能住的舒服一些。” 阿甜点头,又几分畅想:“不知道西京是什么样。”撇撇嘴看一个方向不悦,“有些人是西京人还不如不是呢。” 站在一个方向屋檐下的竹林听到了知道这是说自己。 阿甜问他西京什么样,他说就那样,就那样是哪样啊,竹林憋得半天说跟吴都一样,都是城池村镇和人,山和水,水少一些——干巴巴的一点都不详细丰富。 陈丹朱笑着:“等再过一些时候,咱们自己去看啊。” 至于这一些时候是什么时候,或者一年两年,哪怕三年五年,陈丹朱都不觉得难过,因为有盼头啊。 她坐直了身子:“阿甜,我们下山去。” 阿甜还没说话,外边站着的竹林眉头跳了下,下山?又要下山干什么去? 一次下山告了杨敬非礼,二次下山去让张美人自尽,骂皇帝,现在吴王走了,陈父一家也走了,吴臣走了一多半,陈丹朱一个多月没有下山,山下太太平平——她又要下山?这次要做什么? 吴王离开快要两个月了,但吴都没有萧条,反而更加热闹,现在出城的少了,进城的多了。 因为皇帝在这里,四面八方很多人闻讯赶来,有商贩想要趁机售卖货物,有闲人民众想要有机会一睹天子,京城朝廷的公文,军报——通往吴都的城门外车马人络绎不绝。 吴国的兵马都已经随着吴王去周国了,都城这边的守卫早已经换成朝廷守卫。 守卫对出城的人不查,不管携带多少东西,哪怕把一座房子都搬走,也不闻不问,但进城核查很严,携带的大小东西都要一一查看,名籍路引更是不能少。 一大早城门前就变得拥堵,寒门士族分成不同的队列,士族那边有黄籍核查简单,但因为人多依旧有些缓慢。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向城门驶来,但去的方向是士族的队列,而在这边,看到赶车的车夫,守卫连马车都不看一眼,直接放行了—— “这是什么人啊?”有排队被要求将一车箱笼都打开的人,气恼又是好奇的问。 守卫看他一眼:“是丹朱小姐。” 丹朱小姐是什么人?外地来的士族不太了解吴都这边的士族权贵。 旁边的人给他介绍:“是吴——”说到这里又改口,现在已经没有吴国了,“原吴王太傅陈猎虎的女儿。” 原来是吴地贵族,外来的士族明白又不明白,那也是原来的啊,现在这里是天子坐镇,一个原吴国贵女为什么进城不用核查?还以为是皇亲国戚呢。 旁边的人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因为皇帝是这位丹朱小姐迎进来的。” 问话的外地士族顿时脸色变了,拉长声调:“原来是她——” 第七十五章 慢寻 天下皆知皇帝问罪诸侯王,朝廷兵马已经列阵在吴国外,但却没有爆发大战,皇帝竟然进了吴地,还把吴王变成了周王,从吴国赶——请走了。 字面上说的君臣其乐融融,但一个迎和请字很多人都想到了更残酷的事实,而随着吴王的离开,吴臣吴民流散,传言也散开了——根本就不是吴王迎皇帝进来的,而是王太傅陈猎虎背弃,让女儿去迎了皇帝进来,吴王大势已去不得不臣服。 就像打开周都城门的周王太傅一样,只是吴王幸运没有被皇帝杀了。 虽然天子之命不可违吧,但他们到底是王臣——这算是背信弃义卖主了。 “这位丹朱娘子可惹不得。”另一人低声道,“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姐夫,喝止了吴兵备战,逼着大王拿了王令,亲自迎皇帝进来,而且敢斥责的她的人也都没有好下场,原吴大夫家的公子送进了牢房,吴王的美人被她逼着自尽,逼着所有的吴臣都跟着吴王走——而陈太傅则公然当着吴王的面宣称自己不再是吴臣,号召所有人背弃吴王。” 这话听得外来的士族面色惊骇,这,这一家人也太可怕了。 “总之这位丹朱小姐,可千万不能惹。”当地人叮嘱,看了眼四周虎视眈眈的朝廷守卫。 守卫们此时已经查完了一行人,对这边喝道:“你们进不进城?” 聚众闲谈的诸人吓的一惊忙散开来排队“进城进城”。 车外发生的事,陈丹朱并不知道,没有核查直接进城的事也没有在意——以前她在吴都就是这样啊。 “小姐我们要去哪里?”阿甜问,又压低声音,“从哪里找那个人?” 陈丹朱突然兴起说要下山进城,阿甜便叫竹林备车,陈丹朱也不说具体去哪里,只说在山上闷了,进城随便逛逛。 阿甜却猜到了,小姐要找人,小姐曾经说过有个喜欢的人,虽然后来没再提过,但这种大事阿甜可不敢忘,知道小姐也并没有忘记,一直藏在心里——现在家里事可以暂时安心了,小姐可以有精神找这个人了。 陈丹朱对阿甜一笑,点点头又摇头:“我也不知道从哪里找,就一个接一个的找吧。” 张遥说他的岳父的岳父是太医,其实也好问,去官府问一问查一查,但一来吴国的臣子们大多数都走了,不太方便查问,最重要的是盯着她的视线太多,她不想让张遥跟她牵扯上关系,对张遥有一丝危险的不妥的事她都不能做。 “城里就这么多医馆药铺。”她低声道,“一家一家问吧。” 问到祖上哪个当太医,姓曹,也很好找。 她也不急,张遥还有三年才能来呢。 阿甜忙掀起车帘对竹林吩咐:“先去西城,小姐要找医馆。” 竹林催马带路。 陈丹朱在西城逛了三天,将西城大大小小的医馆药铺都看了,在山上歇息了一天后,又去东城,还是逛医馆—— 陈丹朱的事竹林虽然不问,但当然要告诉铁面将军。 “你说她这是做什么?”王咸听到了,好奇的问,“每一家医馆都去,她进去问了什么?” 铁面将军在看堆积的军报,道:“不知道。” 竹林只是送过去,每次都站在门外等,并不知道陈丹朱在医馆跟大夫说什么。 不过可以肯定陈丹朱不是生病——每天城里山上奔走,精神奕奕,吃的也多。 “好像在买药。”铁面将军又说,竹林特意跟他说了这件事,说丹朱小姐每个医馆最后都抓一副药,还把每个两字强调了一遍,也不知道给他说这个什么意思——竹林好像变的唠叨了,是因为跟女孩子在一起时间太久了? 陈丹朱买了药回去也不吃,而是收起来,难道是想存着用?囤积药等将来生病了用?没有家人在身边的孤零零的可怜的孩子? “可怜什么啊。”王咸冷哼,“我看她是在研习毒药,这姑娘可是会用毒的。” 当时丹朱小姐给李梁用的毒就让他很惊讶呢,虽然他能解,但也不敢保证能让李梁完好无损的活下来。 小小年纪,从哪里学来的?现在还研究这些,她想做什么? 王咸看着铁面将军,提醒:“你小心点,她是想对你下毒。” 铁面将军看他一眼:“王先生,你别瞧不起你自己啊。” 瞧不起自己?王咸愣了下,说那女孩子呢,关他什么事——哦,王咸明白了,哈哈笑起来,神情得意。 将军这是夸他呢!有他在,谁能用毒伤害到将军!那个小女子有何惧! 铁面将军看着开心大笑不再说话的王咸,得以专心的继续看军报——都说女子唠叨,老男人也很絮叨啊。 初秋的雨淅淅沥沥,陈丹朱坐在一间药铺里,看着老大夫诊脉。 “姑娘略有些气虚。”老大夫诊脉一刻,干脆利索说,“别的也没有什么大碍——姑娘你是觉得怎么样不舒服?” 陈丹朱这几日已经说熟练了,手抚着额头:“晚上睡的不踏实,白日昏沉沉。” 老大夫看着这姑娘体态纤弱,小脸透白,虽然没有佩戴什么珠宝,但身上穿的都是上好的衣料——顿时就知道什么病了。 吴都男女都以瘦弱为美,男人吃金石服散,女子恨不得一天到晚只喝水。 都是没病折腾出来的病。 “我给姑娘开服药,每日饭后用。”老大夫提笔说道。 陈丹朱道谢,打量一下室内,这个小药铺并不大,店里一排药柜,一个小伙计—— “大夫,你家祖上是太医吗?”她问,看着写药方的老大夫。 老大夫摇头:“老夫祖上是读书的,老夫一个人学了医。” 陈丹朱也就是随口一问,听到说不是太医也不意外:“读书人也能当大夫啊,我以为大夫都是家传的呢——” 姑娘似乎说话——老大夫挑眉看她。 “——那大夫你自成一脉真厉害啊。”陈丹朱接着说。 漂亮的姑娘说话也好听,老大夫哈哈笑,将写好的药方递过来。 站在一旁的阿甜忙接过,转身唤竹林,站在门外的竹林进来,也不用问,接过药方让那小伙计只抓一顿的药。 “我吃着尝尝。”陈丹朱对老大夫说。 不吃其实也没事,这个药最大的功效是饭后服用——多吃饭就好了,姑娘本来也没什么病,老大夫点头没有在意,看着这姑娘起身。 “我祖上虽然不是太医,但我也当了大夫。”他随口道,“而隔壁街上那家,祖上是太医,家里后辈都没当大夫呢,药堂还要请大夫坐诊。” 转身迈步的陈丹朱停下脚,回头含笑:“是吗,那真是可惜了。” 第七十六章 找到 淅淅沥沥的雨一直不停,阿甜掀着车帘往外看,雨雾蒙蒙中出现一家医馆。 “回春堂。”阿甜回头对陈丹朱压低声音,“是这里吧?” 陈丹朱并不知道张遥岳父家的医馆叫什么,摇摇头,下去问就知道了。 阿甜让竹林在这边停下,撑伞扶着陈丹朱下车走进医馆。 这家医馆比适才那个老大夫的医馆大得多,店内有高高的柜子,长长的柜台,虽然下着雨,店里的人还不少——两个伙计守着一间柜在低声议论什么,厅中摆放着诊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正闭着眼为一个老妇诊脉,靠窗一溜木凳,还坐着三人等候。 陈丹朱越过这些人看柜台深处,一个头戴巾身穿绢袍四十多岁的男人,低头翻看什么,看不到他的面容—— “小姐,抓药还是问诊?”一个伙计问,挡住了陈丹朱的视线,“问诊的话要等。” 陈丹朱道声:“问诊。”便主动走向窗边的木凳。 阿甜扶着她坐下,旁边等候的三人正在低声说话,看这么个姑娘坐下来,神情都有些惊讶——穿着打扮不像穷人啊,这种人家的姑娘如果生病了,都是请大夫到家吧?怎么自己跑出来看病了? 不过现在世道这么古怪——三人收回视线继续先前的话,现在大家谈论的还是留在吴都还是去周国。 “——我是不想走的,在这里几辈子了,祖坟怎么办?” “不过大王走了,这里会迁来很多外人,会不会欺负我们——” 陈丹朱没有在意他们的说话,只打量那个柜台后的男人,看起来是掌柜的,不知道姓什么—— “刘掌柜。”一个等候问诊的人停下话,向柜台这边扬声唤。 刘——陈丹朱握紧了手,张遥说,他岳父姓刘,她看着那柜台后的掌柜——刘掌柜抬起头,眉清目秀,神态温和。 “刘掌柜,你们家走吗?”问诊的人问。 刘掌柜温和一笑:“我们家走不了啊,那么远,我们两口子都不会医术,在这里守着老岳父的薄产糊口,到了周国,我们可怎么办。” 问诊的人点头:“是啊,主要是生计啊。”他转头继续对身边的人讨论,“现在周国那边肯定还乱着,我们就是要去,也要等安稳了,否则一家老小生计都没找落——” 他们继续谈话,陈丹朱一双眼只看着这个刘掌柜,那刘掌柜察觉看过来,陈丹朱并没有回避。 “这位小姐。”刘掌柜温和问,“您可能等的?天不好,人还多,您先让我看看?” 陈丹朱求之不得忙起身走过来。 “我医术是半路学的。”刘掌柜说道,让小伙计给搬来凳子,请陈丹朱坐下,取过脉枕,就在柜台后给她诊脉,“我先替小姐看看。” 如果是急症,他就可以开口让大夫先给她看。 陈丹朱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道声好,将手伸出来,神情更加柔和。 张遥的这个岳父看起来是个很通情达理的人啊。 嗯,那一世张遥也从未说过岳父的坏话,虽然跟这个岳父有点疏离,那是因为张遥知礼,他虽然看起来说话做事不羁,但为人高洁很有风范—— 陈丹朱看着刘掌柜,满心都是张遥,张遥真是特别特别好的一个人啊。 刘掌柜一边诊脉,抬头看这姑娘一双眼莹亮闪闪,似乎在笑又似乎含泪—— “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他忙问,又仔细的诊脉,脉相是没事啊。 陈丹朱回过神摇头:“没有呢,我还好。” 刘掌柜哦了声,还好?这是客气话还是真的还好? “掌柜的,您姓刘是吗?”陈丹朱看着他轻声问,“听说你们家以前是太医?” 所以是慕名而来的吗?也不对啊,这附近的人都知道他们家的情况啊,哪里还会有慕他岳父声名的。 “是啊,我岳父以前当过太医。”刘掌柜和气的答,“不过没当多久就辞官自己开医馆了,我岳父家里是祖传医术,只可惜到了内人这一辈没有学到,我呢,也是读书人,接手岳父的医馆后才开始学医的。” 对了,对了,就是他,陈丹朱高兴的点头道声好。 刘掌柜愣了下,半路学医有什么好?这姑娘—— “我是说,刘掌柜你一看就是很好的人。”陈丹朱道,“你的医术也一定会学的很好的。” 刘掌柜笑了:“不敢当不敢当,我的医术真是一般般。”他抬眼看到那边老大夫结束了一个问诊,“宋大夫,你给这位小姐先看一下吧。” 再对候诊的另外三人拱手。 “几位乡邻,稍侯,稍候,待会儿拿药我给你们便宜些。” 那三人便都摆手道客气客气,看陈丹朱“这位小姐先看吧。”“我们皮糙肉厚等的。” 虽然找到了张遥岳父,陈丹朱也并没有多留,如同先前一般问了诊,随意的拿了一副药便离开了,但上了车,她的欢喜就再也藏不住了。 她将脸埋在药包上偷偷的笑起来。 虽然半句没有提到张遥,但找到了这个世上跟张遥关系最近的一家人,她就觉得好像已经见到张遥了。 陈丹朱莫名其妙满城逛药铺的事,被王咸丢下不再理会,过了半个月后突然想起来,才又问了句。 “丹朱小姐最近还逛药铺吗?” 铁面将军虽然也不关注这件事,但因为竹林这半个月来的很频繁,将丹朱小姐有的没的琐碎的小事都告诉他——这些事他根本没兴趣啊。 竹林真的是变成话唠! 听到王咸问,他便答道:“还在逛吧。” 王咸呵了声:“这满城的药铺都被她逛完了吧,买的药能开一个药铺了。” 铁面将军因为听多了竹林的话,随口就能答:“那倒没有,最近没几家,一直去其中一家。” 王咸咿了声:“这是什么意思?” 铁面将军头也没抬:“当然是找到了要找的目标了。” 什么满城逛药铺,一家卖一次药,看大夫,不过是障眼法而已,很明显这是要找人,这个人要么是她不知道在哪里,要么就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人——或者两者皆是。 明明已经找到了,常常去哪一家,又怕被人发现,还特意每次多逛两家其他的药铺—— 这小聪明耍的,傻乎乎的。 第七十七章 一见 王咸蹭的坐起来。 “找人?找什么人?”他警惕的问,“为什么不让竹林查?别忘了上次姚四小姐的事——她知道多少朝廷来吴的眼线?这陈丹朱心思不对,她这是要——” 他的话没说完,铁面将军打断:“要什么?要找眼线?现在吴国已经没有了,这里是朝廷之地,她找朝廷的眼线还有什么意义?要报仇?如果吴国覆灭对她来说是仇,她就不会跟我们认识,没有仇何谈报仇?” 王咸捏着短须哦了声,也是啊,那这丹朱小姐找的什么人? “跟我们无关的人。”铁面将军道,看他一眼,“你那么好奇干什么?” 他好奇的不是无关的人,再说怎么就笃定是无关的人?王咸皱眉,这个丹朱小姐,奇奇怪怪,看看她做过的事,总觉得,就算是无关的人,最后也要跟他们扯上关系。 回春堂的刘掌柜看着又迈进药铺的陈丹朱,温和的脸上也皱了皱眉头。 他又不是傻子,这个姑娘半个月来了五次,而且这姑娘的身体根本没有问题,那她这个人肯定有问题。 看到陈丹朱又要坐到老大夫面前,刘掌柜开口唤住,陈丹朱也没有拒绝,走过来还主动问:“刘掌柜,什么事啊?” 这话该他问才对,刘掌柜有些无奈,问:“姑娘,你的身子没有大碍,那个药不能多吃的。” 陈丹朱哦了声,装傻:“我吃着挺好的呀,所以就再来拿一副,如果我觉得没事了,我就不吃了,你看我每次只拿一顿药。” 刘掌柜失笑,他也是有女儿的,小女儿们的小聪明他还是知道的。 “小姐,您是不是有什么事?”他诚恳问,“你尽管说,我医术不怎么好,但愿意尽我所能的帮助别人。” 陈丹朱默然一刻,她也知道自己这样太奇怪了,是个人都会疑心,唉,她其实是只想跟这位刘掌柜多攀上关系——将来张遥来了,她能有更多的机会接近。 至于接近要做什么,她并没有想过,她只想更多的更早的距离张遥近一些。 但这件事当然不能告诉刘掌柜,张遥的名字也半点不能提。 她想了想,也神情诚恳:“其实我想学医开个药铺。” 站在门外竖着耳朵听的竹林差点没忍住表情变幻,适才刘掌柜的问话也是他想问的,道观里买的药都堆了一桌子了,陈丹朱一口都没吃过,她这是想干什么啊,那桌子上摆着的不是药,是钱啊——他的钱呐。 他连下半年的俸禄都用完了,在铁面将军面前转了好几次,暗示了好几次,将军也不说怎么办。 今天终于听到丹朱小姐的真心话了吗? 她这样到处逛药铺乱买药,是为了开药铺?——开个药铺要花多少钱?其他的事顾不得想,竹林冒出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神情震惊。 刘掌柜听到这个回答,也很惊讶,真的假的?这姑娘学医?开药铺?且不论真假,要学医要开药铺为什么来找他?满城那么多大夫药铺,比他有名的多得是。 “因为刘掌柜祖上不是大夫,还能经营药铺啊。”陈丹朱说道,一双眼满是诚恳,“看到了刘掌柜能把药铺经营的这么好,我就更有信心了。” 刘掌柜愕然,怎么解释他能把药铺经营好,也不仅仅是自己的能力。 这般年纪的孩子总是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等他们长大了就知道了。 嗯,所以这位小姐的家人不管,也是如此念头吧——这位小姐虽然只是一人带一个婢女一个车夫,但言谈举止穿着打扮绝对不是寒门。 士族家的子弟没有生计之忧,可以随意的折腾,折腾累了就安稳的享受士族荣华。 刘掌柜便也不说什么了,笑道:“那小姐请自便。” 反正这药也吃不死人,这小姐也花钱买药问诊,该提醒的提醒了,他就客随主便吧。 陈丹朱便过去坐在老大夫面前,让他诊脉,询问了一些病症,这边的对话老大夫也听到了,随便开了一些养气补血的药,陈丹朱让阿甜拿药,再对刘掌柜一笑告辞:“那以后我还来请教刘掌柜。” 开门迎客又能怎样,刘掌柜温和一笑没有拒绝也没有邀请,看着陈丹朱,忽的视线越过她向外,脸上温和笑意变的浓浓。 “薇薇啊。”他唤道,“你怎么来了?” 薇薇?陈丹朱转身,看到门前停下一辆马车,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走下来,听到唤声她抬起头,露出一张明丽的面容。 “爹。”她唤道走进来,视线也落在陈丹朱身上——这个姑娘长的好看,在昏暗的药铺里很引人注目。 那姑娘看她一眼,对她笑了笑,垂目与她擦肩走了出去。 女子走到刘掌柜面前:“——姑外婆让人来接我。”又压低声音好奇,“刚才那个姑娘是来看病的吗?长的怪好看的。” 女孩子们第一眼总是关注好看不好看,刘掌柜道:“不是看病的——”不多谈这个姑娘,没什么可说的,只问,“你娘不去吗?姑外婆还好吧?” 女子轻声道:“我娘前几天刚被姑外婆说了一顿,她不想去。” 陈丹朱这时候上了车,听不到身后的说话,她的心砰砰跳。 这个女子,就是张遥的未婚妻吧。 陈丹朱微微掀起车帘,看向药铺里,不知道刘掌柜说了什么,那少女牵着他的衣袖,扭捏撒娇,笑容明媚—— 陈丹朱也不由抿嘴一笑,这位小姐长的很好看,张遥主动退亲真是有自知之明。 这一日对陈丹朱来说,重生以来第一次心情有些雀跃。 家人平平安安离开了,她找到了张遥的岳父,还见到了他的未婚妻。 张遥是个不背后说人的君子,上一世对岳父一家描述很少,从仅有的描述中可以得知,虽然岳父一家似乎对亲事不满意,但也并没有苛待张遥——张遥去了岳父家后来见她,穿的脱胎换骨,吃的红光满面。 虽然那位小姐不愿意,但岳父一开始并不同意退亲呢——后来退了亲,张遥失去了进国子监读书的机会,岳父还给他寻求生计,举荐他去当官。 只是当官的地方太远了,太偏僻了。 这也不能怪刘掌柜,看这位刘掌柜,继承的是岳父的家产,很明显岳父家人丁单薄只有一女了,不是什么高门望族甚至也不是士族。 能找到关系举荐张遥已经很不容易了吧。 接下来怎么做呢?她要怎么样才能帮到他们?陈丹朱念头闪过,听到车外竹林问阿甜:“还有要买的东西吗?还是直接回山上?” 阿甜掀着车帘一边想一边对竹林说:“没有米了,要买点米,小姐最爱吃的是桃花米,最好的桃花米,吴都只有一家——” 竹林哦了声,伸手摸了摸腰间的钱袋。 陈丹朱眼睛眨了眨,视线也落在他的钱袋上,这么多日子,她满心都是一件接一件的生死危机,根本没有注意到四周的人和事—— “竹林。”她坐直身子,“我用的这些东西是你花钱买的吗?” 第七十八章 生计 竹林愣了下,突然不知道怎么反应了。 车里的阿甜脸红了,咬住了下唇。 陈丹朱看向她:“阿甜,我们是不是没钱了?” 阿甜的眼泪噼里啪啦落下,她们,哪里有钱啊——桃花观原本只是小姐偶尔落脚的地方,根本就没有放着钱,吃的喝的也就那些,一向有家里定期送。 自小姐那晚从桃花观离开后,家里就发生了一件接一件的大事,陈家就被关了宅院,没有人再出来,陈猎虎又不认陈丹朱为女儿,当然也没有送钱和吃喝物品。 再后来陈家就离开吴都走了。 她当婢女这几年攒着的钱都花完了。 “大小姐走之前留了一些钱。”阿甜哭道,只是陈家也没有多少钱,吴地富饶,但陈家没有攒下什么田产家业,这次远行回西京花费很大。 大小姐给留的钱根本就不够用,毕竟小姐吃的喝的用的—— 她吃的用的都是一如先前,一口米都很贵。 陈丹朱轻叹一口气:“你这傻丫头,钱不够,你告诉我啊。”吃的喝的不买那么好的,省一点又怎么样啊。 “大小姐把家里的房契给留下了。”阿甜流泪道,“说钱不够了,让小姐把房子卖了,我舍不得——” 老爷他们都走了,把房子卖了,小姐就真的没有家了。 陈丹朱摇头,看了眼竹林:“那也不能花竹林的钱啊。” 她虽然把他们当护卫用,那是因为他们本就是护卫,用人就算了,怎能用人家的钱。 竹林看着哭着的阿甜,再听了那番话,结结巴巴道:“没,没事。” 这两个姑娘,的确是没钱——不就吃点喝点吗花点钱,又死不了人。 “没钱可不是没事。”陈丹朱说,这可是大事,上一世她被圈禁,吃喝有李梁管着,没有在这上费心过,但这一世不一样了。 李梁被她杀了,她自由的活着,就得靠自己了。 而且她要用钱的地方还多呢,比如张遥来了,总不能让他再拖着病身子,在桃花山下的村子里讨饭吃。 她要让他吃的好穿的好,光鲜亮丽的去岳父家,自自在在的去国子监拜师读书,读书也是非常需要花钱的事。 “阿甜,用了竹林多少钱,你算一下。”她说道。 阿甜哭着擦泪点头:“我都记着呢,每次买了什么我都写下来了,我是要还他的。” 竹林忙道:“不用了,我也没用钱的地方,你们用吧。” 陈丹朱对他一笑:“赶车回去吧,今天不买桃花米了,就随便进了店买点普通的米就好了,还得你先付钱。” 竹林应声是,忙将车帘放下——他可看不得这个,两个姑娘太可怜了。 不就买点吃的喝的用的吗?他明天就去把明年一年的俸禄支了。 马车摇摇晃晃向前,陈丹朱给还在哭的阿甜擦泪。 “别哭了。”她轻叹口气,“阿甜这些日子你心里受苦了。” 那一世她日日夜夜心里煎熬,陪伴在身边的阿甜何尝不是啊。这一世虽然家人平安,但发生的事也都很吓人,阿甜没有经历过上一世,只是个普通丫头,心里不知道怎么担惊受怕呢。 “小姐,不要卖房子。”阿甜哽咽道,“万一老爷他们还回来呢,小姐万一想回去住呢。” 好好的一个姑娘,难道一辈子真的住在山上小道观? 事实上她的确在小道观住了一辈子,陈丹朱轻叹一声。 “好,不卖房子。”她说道,摇着阿甜的肩头,“来,打起精神来,我们要想办法挣钱养活自己了。” 阿甜忙擦了泪点头,又愁苦:“我们怎么挣钱啊。” 陈丹朱视线落在车上的一包药,笑道:“我刚才不是跟刘掌柜说了吗?开药铺,当大夫。” 阿甜啊了声,瞪眼看着陈丹朱:“小姐你说真的啊?你真要学医啊。” 那要学多久啊,那个刘掌柜都要老了。 其实她已经学了七八年了吧,陈丹朱心想。 “我也不是什么病都能治,头疼脑热,蛇虫叮咬还行啊。”她说道,“我们就一边开药铺一边学吧。” 那也不好学啊,阿甜心想,但没有再反对,小姐现在忧心生计,让她做点事也好——就算不能治病,卖卖药也好啊,至少把这几天买的药先卖出去。 竹林还是买了桃花米,扔下一句“下次再改口味吧。”便离开了。 陈丹朱神情复杂,用久了真的把这护卫当自己人了吗?算了,有些人有些事她也不能做主,随便吧。 “小姐你放心。”阿甜在旁边低声说,“其他的米都买的普通的。” 道观里除了她,还有两个仆妇两个婢女呢,都要吃饭,还是英姑提醒她的呢,很早的时候就让她买普通便宜的米。 “这段日子,大家没饿着吧?”陈丹朱问。 阿甜摇头:“没饿着,就是少几个菜。” 那就好,她不能过的让跟着的人都饿肚子,陈丹朱打起精神:“准备挣钱吧。” 这一晚陈丹朱没有疲惫的早早入睡,在屋子里写写画画,第二天一大早起来也没有空着手在山上乱转,而是和阿甜一人拎着一个篮子。 “靠山吃山。”陈丹朱说,指着桃花山,“我们这个桃花山,有很多药草,不用花钱就能拿来治病。” 阿甜点点头,药草长在山上她知道,但小姐真的知道怎么用药草治病吗?能分辨出药草吗? 陈丹朱没有让阿甜失望,带着她一上午就挖满了两篮子药材,教英姑她们怎么清洗晾晒。 陈丹朱又坐车去刘掌柜的药铺买了一些炮制药材的器具——表明自己真的要开药铺了,只是这次没有见到刘家的小姐。 “那天那位好看的小姐,是掌柜您的女儿吗?”她还直接问了。 刘掌柜笑着应声是。 “刘小姐也学医吗?”陈丹朱旁敲侧击,左右看,“今天没看到她啊。” 女子学医的可不多,学来也只是一项涉猎,也不会来坐堂问诊啊,他虽然经营药铺,但如同妻子没有跟着岳父学医一样,他的女儿当然也不学,这姑娘家里人任凭她胡闹,不要以为所有人家都会这样。 刘掌柜笑了笑:“她不学的,也不来店里,去她姑外婆家了。” 姑外婆这个称呼,陈丹朱想起上一世也听张遥说过,这位刘小姐在张遥到来后,就因为反对亲事去姑外婆家住着了。 陈丹朱便不多问了,她喜欢张遥,不能要求所有的女子都喜欢,刘小姐不喜欢这门亲事,也不能苛责,对于这位刘小姐来说,亲事是一辈子的大事,当然要慎重。 陈丹朱回到桃花观,带着阿甜英姑等人忙碌了几天,做出一堆药材,再加上先前买的那些,一个小药铺也可以开张了。 陈丹朱让阿甜等人去山下告诉村民路人,身体不舒服可以来桃花观免费拿药。 阿甜很惊讶:“免费?”她们不是要卖钱吗? “傻丫头。”陈丹朱道,“咱们要先打响名气,要不然怎能让人出钱。” 阿甜恍然,吐吐舌头,这么看来小姐还是比她知道怎么挣钱,她带着英姑等人下山,有人在路上,有人去村里,到处宣扬。 但几天过后,来桃花观拿药的人一个都没有。 第七十九章 不同 阿甜又惊讶又不解。 “是白给的啊。”她说道,“怎么会没有人来拿?” 丫头翠儿猜测说:“或许大家不需要?”毕竟是药材,没病的话白给的也没用啊,有些人还会忌讳,觉得是咒自己生命呢。 另一个丫头燕儿便用篮子装了药:“不可能都没人需要,前几天来山上捡柴的桃婶子还咳嗽呢,说咳了好久了。”她招呼其他人,“走走,或者她们不相信咱们免费给药吃,我们亲自给他们送去。” 也有这个可能,毕竟桃花观是陈太傅的私产,四周的村民们不敢随意过来。 阿甜等人便装了药下山去,有人去了村子里,有人就在路上。 “我们是桃花观的,我们小姐免费给大家赠药。” “如今天热,行路辛苦,这是清热解毒的药茶,你拿去尝尝。” “宋老伯,你不是说你腿风寒总是疼吗?这个药解风寒,你试试。” “这位小哥,是远途来我们吴都的吧,这是我们桃花观特制的解忧茶,能缓解身体疲惫——不要钱——你别跑啊。” “你们跑什么呀!是治病的药,又不是毒药——” 山下从热闹变成了喧闹,婢女们的和气的声音也渐渐拔高,陈丹朱站在半山腰看着这一幕,被逗笑了。 “小姐,你还笑。”阿甜垂头丧气的回来。 去村子里的翠儿燕儿也回来了,同样垂头丧气,一副药也没送出去。 翠儿觉得大家是害羞,还灵机一动把药偷偷放在村人的家门口,但很快就被村人追上扔回来,再强行要送,那村人竟然下跪祈求放过—— “我们是做好事呢。”翠儿一脸沮丧,“怎么倒像是害他们,怎么这么不相信我们啊。” 桃花山的村人,其实特别好,特别愿意相信人,陈丹朱想到上一世,她跟着那个老军医学了一段日子,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给人治病,有一次遇到村民急症,犹豫再三说可以试试,村民们立刻就相信她,将她给的药吃下去,一开始没有药效的时候,她以为自己要被村民们打——但村民们没有质问,反而还安慰她。 当这个人最终被治好后,就更多的村民来找她,不管是诊症状还是给药她当然不收钱,村民便把吃的喝的养的鸡鸭放到道观门口—— 那一世桃花山下的村民们对她真是多有照顾。 但现在—— 陈丹朱也想明白了,送药治病这种事不是坏事,关键在做这件事的人,因为现在和上一世不同了。 上一世她是家破人亡的落魄贵族小姐,虽然有个凶恶权势骇人的姐夫李梁,但其实她也算是这个姐夫的受害者,在世人眼里,她弱小可怜无助。 但现在不一样了,李梁被她杀了,皇帝是她迎进来的,她把青梅竹马的杨家二公子送进大牢,逼吴王要病了的美人自尽,赶吴臣跟着吴王走,而她的父亲则宣称不再是吴臣——她是如今吴都最横行霸道的人,郡守见了躲着走,城门守兵见了不核查。 这样的一个人突然说要给大家免费送药诊病,谁敢要?只会被吓到。 “小姐,这些传言是不对的。”阿甜恼怒的跺脚。 唉,也是这一次下山到处走,才听到有关小姐这么多夸张的传言。 这些事小姐是做过,但送杨敬进大牢是因为杨敬来逼迫小姐去自尽啊,吴王张美人自尽什么的,是要张美人无耻要委身皇帝,小姐逼她跟着大王走,赶吴臣们走更是荒唐啊,小姐没有做过那种事,至于陈猎虎宣称不再是吴臣是不跟大王走——满城那么多吴臣不跟大王走,他们只是没有宣称而已。 怎么就唯独小姐恶名了? “因为一来是有人恶意宣扬。”陈丹朱倒是很平静的接受了,“二来,有些事你做的和大家看到的本就不一样。” 她对阿甜一笑。 “更何况,我也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阿甜委屈的喊声小姐。 陈丹朱故作倨傲的一抬头:“我就是凶巴巴的恶人,谁欺负我我就欺负谁,他们还没开始欺负我,心里想想,我就要先欺负他们。” 阿甜又被她逗笑,心里酸酸的,跟着开玩笑:“那小姐要先装做好人吗?” 至少让村民们都先不要怕她。 陈丹朱看着山下,摇摇头:“那倒不,我不想装好人了。” 也装不了好人,对于她这个恶名已成的人来说,做好人可能就活不下去了。 “那接下来——”阿甜问,怎么办? 大家手里拎着的还满满的篮子,有些汤药是不能放太久的,小姐亲手熬夜做出来的,就这样浪费了?还有,人人都害怕,怎么开药铺挣钱? “这些药继续送。”陈丹朱道,“就不要去村子里打扰为难大家了,在山下茶棚旁边,我们也搭一个棚子,放一个药柜摆在路边。” “可是没人要啊。”阿甜为难说道,“怎么办?” “没事,就等啊。”陈丹朱笑道,“等到大家习惯了就不怕了,然后再等到有人突然急症,当然这样想不好,不过人嘛,不可能不生病的,等到时候我们有机会证明自己了,大家也就能接受了。” 阿甜点点头,重新精神振奋。 “好,小姐说得对。”她握紧了篮子说,“我们这就去山下搭个棚子。” 陈丹朱点头:“那我就去做一些让大家容易接受的蛇虫叮咬止痒祛毒这种药。” 用了能缓解痛苦,不用也死不了人,心理就没那么大的抗拒。 阿甜应声是,看着陈丹朱转身轻快的向山上去。 “阿甜。”翠儿小声问,“这样真的可以吗?” 阿甜转头肃容看着她们:“不管可以还是不可以,小姐想做这件事,我们就要做,小姐现在经历那么多事,家人也都不在身边了,必须要让她做点事,要不然她撑不住的。” 翠儿等人恍然,年长的英姑更是点头:“阿甜姑娘说得对,人活着就要有事做,有盼头,否则就垮了,唉,小姐先前那大病一场就是一时撑不住,垮掉了。” 翠儿燕儿连连点头,转身就往山下跑:“我们这就去搭棚子。” ..... ..... 王咸一直关注着陈丹朱这边,但最近竹林很少来,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提陈丹朱的事。 铁面将军也觉得奇怪,让另一个护卫枫林去问竹林在做什么。 枫林很快回报竹林没做什么,还是在陈丹朱那里,就是这几天闹着要支取了明年一年的俸禄—— “这小子赌钱了吗?”王咸呵了声。 枫林摇头,他特意查了,竹林没有赌钱,而是把钱给丹朱小姐主仆用了,除了吃喝用,最近丹朱小姐要开药铺,向他借钱。 王咸恍然大悟,铁面将军也点点头,终于明白了竹林前一段在自己面前转来转去做什么了——要钱。 “这小子,还真是——”王咸笑,看铁面将军,想到一件事,忍不住坏笑,“丹朱小姐没钱了,将军你不管?” 这自然是想到了陈丹朱追着要认他当义父的事。 铁面将军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这心思,一句话堵住他:“她没钱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她义父。”再对枫林说,“让竹林把钱支走吧,再给他提一级。” 官职提了一级,俸禄自然也高一等。 王咸呵了声:“这待遇,是要当竹林的义父了啊。” 铁面将军哑声苍老:“在老夫眼里兵将都是我的爱子,有什么不对吗?” 第八十章 拦路 王咸说完那句话,便端着一碗茶喝了口,闻言又喷了出来。 “你说都对。” 他对铁面将军拱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跟铁面将军斗嘴,难道赢过? “不过,将军你就眼看着你爱子把钱白扔了吗?”他诚恳的说道,“竹林多可怜啊,我要是没记错的话,是个孤儿吧,从小就在军中厮杀,好容易到了陛下面前当个骁卫,再攒些钱娶个媳妇,这辈子安安心心就有个家了——现在钱都被丹朱小姐给骗走了!” 这陈丹朱想挣钱也别开药铺啊,这不是胡闹吗?谁敢用她的药让她看病啊——陈太傅家的娇滴滴的小女儿能会什么医术啊,杀人更拿手吧。 竹林这小子一年的俸禄就要打水漂,还不如赌呢,十赌九输,还有一次赢的机会。 “你怎么就笃定丹朱小姐不会看病呢?”铁面将军问,“李梁死的时候,大家不也没敢想到是她敢杀人吗?她既然敢说敢做这种事,那就肯定是有把握的,你呀,别总是瞧不起小孩子。” “我不就瞧不起一两次吗?”王咸再次拱手认输,“你这一辈子都说个没完了?以前也不觉得将军你话这么多啊,怎么一涉及到丹朱小姐——” “明明是你追着问。”铁面将军将手里的几张文书扔给他,“这么多事呢,周玄不听命不肯回,非要追着齐国去打,太子这边传回消息,已经说服朝臣们做好要迁都的准备了,慧智和尚那边可以安排了——你是不是拿的俸禄太多了?这些事做不完,把俸禄拿出来给竹林吧。” 王咸骂了一声:“给也不会给你干儿子。”抱着文书就走了。 ..... ..... 竹林高高兴兴的拿了两袋子钱递给阿甜。 “这些先用着。”他说道,“用完了我再剪银子去换。” 阿甜正在洗一堆药草,高兴的将手在身上擦了擦:“你等一下我去拿本子记下来——” 竹林将钱扔在一旁的石桌上说声我知道了转身就走。 阿甜哎哎两声:“你看我写啊——那我可写少了啊。” 竹林头也不回的走了。 翠儿在一旁看着钱袋嘻嘻笑:“这么多钱,竹林大哥是发财了啊。” 阿甜看着这两袋钱,对她来说,以前在家里见过的钱更多,这个竹林是个护卫,这些钱攒着也不容易,唉—— “小姐说接下来要买什么药?”她对翠儿说,“你去山下问问。” 翠儿应声是要走,阿甜又唤住她,指了指厨房。 “英姑做了甜糕。”她道,“给小姐拿去,小姐今天还没吃点心呢。” 一天只有一次点心,真的不能再少了。 翠儿跑去厨房拿着点心下山去,远远的就看到陈丹朱坐在山下新搭建的棚子里。 棚子就在卖茶老夫妇茶棚的对面,隔着路,为了格挡尘沙,阿甜还买了纱布做垂帘,又让竹林从陈家的宅子里搬来罗汉床—— 陈丹朱穿着罗衣碧裙,梳着灵蛇鬓,坐在罗汉床上,倚着朱红凭几,摇着小团扇,松散的发丝随着风在脸颊上飞舞,眼波盈盈的看着对面的茶棚——里喝茶的客人。 原本在茶棚里坐的随意的客人,此时都面向里神情紧张,以前喝茶是歇脚,一碗茶能喝一个时辰,此时每个人都捧着茶不管凉热都咕咚咕咚—— 卖茶老妇有些无奈的走到这边:“丹朱小姐,你把我的客人都吓到了。” 陈丹朱啊了声:“我今天可没有邀请他们喝我的药茶,抢你的生意。” “丹朱小姐,你这样子——”卖茶老妇哭笑不得说道。 话没说完,路上有骑马的几人走来,其中一人指着这边的茶棚“这里就有歇脚的地方,我们喝碗茶——”说着话几人的视线便落到陈丹朱这边,大路上都是风尘仆仆的行人,漂亮的女孩子总是引人注目。 陈丹朱见他们看过来,小团扇挥动,盯着其中一人:“客官,行路辛苦了,来诊个脉吧,我看你面色不好,是不是最近头疼,我这里有免费的——” 她的话没说完,那指着茶棚的人嗖的收回手指,催马向前:“——其实再走不远就能进城了,我们还是快进城去吧,尽快回家的好。” 说罢三人扬鞭催马疾驰过去,荡起尘土飞扬——尘土中有低低的话语传来“传言是真的,真的有人拦路治病。”“要不我们试一试?”“你疯了,你是不是看人家长得好看,你知道她是谁吗?陈丹朱——”“陈丹朱是什么人?”“什么人,你进城一打听就知道了——吓死人。” 马蹄疾驰,尘土落地,说话声也散去了。 陈丹朱神情坦然,对那些话不急不恼不怒,收回扇子继续在身前轻摇。 “你看啊,丹朱小姐。”卖茶老妇虽然也怕她,但生计受了影响,也就顾不上怕了,“你这样子,把我的客人都吓跑了,老婆子没了生计,可活不下去了。” 陈丹朱对她笑:“阿婆你放心,你会一直活的好好的,身体健壮,接下来十年你都没有生过病。” 卖茶老妇又被逗笑了——谁能对漂亮姑娘的好话无动于衷呢。 她在这里卖茶多年,丹朱小姐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就认识了,身份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也可以说是看着长大的,有关丹朱小姐最近的传言她自然也听到了,但不管怎么说,想到丹朱小姐此时就剩下一人在吴都,孤零零的,她心里就忍不住怜惜——什么迎皇帝进来啊,什么赶走吴臣啊,至于陈猎虎不认大王,她可不信真的就是丹朱小姐一个小女孩子能做到的,那些男人们难道都是死的? “丹朱小姐,你要是真想开药铺,这样不行。”她劝道,“你这把人都吓跑了。” 陈丹朱无奈道:“阿婆,我什么都不做,他们也都吓跑了呢。” 那她就干脆做点什么,说不定还能吓住一两个让她看病给药,然后就能有机会让大家相信她的技艺。 卖茶老妇劝不过,此时燕儿也跑下来了,捧着一层雪白一层粉嫩的软绵绵颤巍巍甜糕的碟子给她:“小姐,该吃点心了。” 虽然可以吃普通的米,但陈丹朱也没有拒绝吃点点心,唉,活的太辛苦了,她上辈子苦了十年,能吃点甜的还是多吃点吧。 陈丹朱接过小碟子,一手捧着,一手用小叉子叉着甜糕吃。 卖茶老妇看姑娘白嫩嫩的脸,红彤彤的唇,小口小口的吃着好看的点心,余下的话也就不说了——娇滴滴的姑娘,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第八十一章 偷听 陈丹朱现在已经能坦然的到刘掌柜的回春堂来了,也不用再装着看病,直接买药。 “小姐,你要真开药铺卖药的话,还是去药行买合适,比我这里便宜。”刘掌柜诚恳说道。 “我现在用药还不多。”陈丹朱这不是骗他,她已经决定真的要开药铺当大夫挣钱,认真的跟他解释,“去药行买比在刘掌柜你这里便宜不了多少,等将来我生意做大了,再去。” 她还真以为能把生意做大啊?刘掌柜看着这姑娘,摇摇头,想要问问这姑娘在哪里开药铺,后来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不提了,让伙计给陈丹朱拿药,陈丹朱又请教他一个病症,刘掌柜不敢贸然教她。 “你去问问黄大夫。”他指着店内坐诊的老大夫。 陈丹朱要说什么,门外有人疾步进来“爹——”声音焦急还有些哽咽。 陈丹朱心中惊喜,是那位刘小姐,许久不见——她忙转过头,见果然是上次见过的刘小姐。 刘小姐的面容不如上一次明丽,眼圈发红,面色微白,一脸的急恼。 她冲进来喊父亲,才看到站在父亲这边的姑娘,将脚步收住。 “那我去问问黄大夫。”陈丹朱忙道,她看得出刘小姐找刘掌柜有事。 刘掌柜也没有留她,只看女儿:“薇薇怎么了?” 陈丹朱慢慢的向一旁走—— “爹。”刘小姐上前道,“你又因为我的亲事跟娘吵架了?” 亲事!陈丹朱的耳朵竖起来—— “不是跟你娘吵架,是在商量。”刘掌柜说道。 “商量什么啊。”刘小姐比外表看起来脾气大多了,“娘怎么去和姑外婆说?你又让她在姑外婆跟前挨骂。” 刘掌柜忙安抚她:“不会,不会,我去跟姑外婆说,姑外婆要骂骂我就是了。” “爹。”刘小姐拔高声音,“你是不是还觉得委屈?真正该委屈的是我,凭什么你的许诺要耽搁我的终身,那张家这么多年没有消息,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 她说到这里声音猛地停下,看一旁站着不动的姑娘—— 陈丹朱感受背后灼灼的视线,忙唤声:“黄大夫,我有个病症请教你,你现在不忙吧?” 坐着打盹的黄大夫哦哦了声,陈丹朱疾步过去坐在他面前。 刘小姐收回视线,拉着刘掌柜向后堂去,一面低声问:“这小姐是不是上次来过?怎么病还没好吗?什么病啊?” “她不是来看病的,是买药,不用说她——”刘掌柜低声道,面色愧疚,“薇薇,这件事是我的不对,是我对不起你,你放心,我不是不顾你的终身大事,我是要退亲,只是张家一直没有了音讯——” 他们一边低语一边进了后堂,隔断了声音。 “......小姐?小姐,你脉相平和,怎么腹痛?”黄大夫大声问。 陈丹朱收回神:“不是我,我是说有一种腹痛——”她将自己不懂的问来。 这期间回春堂没有其他的病人来,陈丹朱便又多问了几个病症,但可惜的是刘掌柜父女一直没有出来,有患者进来问诊,陈丹朱不能霸占黄大夫,多付了一些诊费拿着药带着阿甜走出去。 她还特意在门外站了一刻看堂内。 “小姐,你等什么?”阿甜不解的问。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刘家父女谈论张遥,虽然没头没尾没几句,但可以听得出来,刘家父女是不要这门亲事的,还因此一家人吵架——陈丹朱便忍不住想要等一等。 不过等刘家父女出来跟他们说什么?难道她要走过去说张遥会来退亲的,不用担心,刘小姐也可以先说亲事,张遥不会责怪你们背信弃义的—— 刘掌柜父女会把她当疯子吧?陈丹朱失笑。 “小姐,你又笑什么?”阿甜不安的问。 小姐和刘掌柜说完话,就变得呆呆的,现在还莫名其妙的笑。 陈丹朱笑道:“想到好笑的事就笑啊。”伸手一拍阿甜,“走啦。” 看她像一只蝴蝶一般轻快的走向马车,阿甜便也笑了抱着药包追上去。 刘薇也在此时走出来,看到一抹亮丽的衣角没入马车,马车普普通通。 “爹,这个姑娘是来做什么?你适才说她不是看病的?”她想起先前没问完的事。 刘掌柜哦了声:“不知道哪家的小姐,说要学医开药铺,就常来这里买药,问一些病症,古古怪怪的。” 那的确是古古怪怪的,想来也不是什么士族人家,否则怎么没人管教,可惜了长的这么漂亮,刘薇忽的又想到一件事。 “说到开药铺,陈太傅的女儿陈丹朱好像也要做这个。”她说道,“我在姑外婆家听说的,说那个陈丹朱把入城的路堵上了,要过就要给她钱,大家都不敢走了,姑外婆特意送我绕路从南城回来的。” 陈丹朱这个名字,如今比她的父亲更响亮,在吴都如雷贯耳——刘掌柜当然也知道。 “咱们小门小户的,过自己的日子。”他低声道,又叹口气,“大王走了,以后吴都怎么样还不知道呢。” 刘薇一笑,对父亲低声道:“爹,我在姑外婆听他们说了,你放心吧,以后日子会更好呢——咱们吴都要变成帝都了。” 刘掌柜惊讶:“真的假的?” “七八分真吧。”刘薇薇稳妥一些说。 他们虽然是小门小户,但姑外婆家可不是,如果是从那里传来的消息的话就很可信了,刘掌柜略有些激动,吴都变成帝都啊,嘶——药铺的生意会好很多吧?毕竟是天子脚下。 药铺的生意好不好也不重要,刘薇想着的是姑外婆说的另一件事,那才是对她最重要的,不过这话她不好意思跟父亲讲。 “嗯,生意会好的。”她只浅浅一笑,“会来很多人,京城皇亲国戚西京的世家大族都会迁来的。” 成了帝都当然天下人都要涌聚过来,刘掌柜环视堂内:“咱们家这药铺好久没有修缮了,我和你娘商量一下——”提到妻子刘掌柜想到了正事,又叹口气,“我这就回去跟你娘去一趟姑外婆家。” 刘薇宽慰父亲:“姑外婆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她说话不好听的时候,你别生气。” 刘掌柜笑道:“我哪里会生气,她是长辈,也是她一直扶持着咱们家,要不然你外祖父的家业也保不住,咱们也在这里站不住脚,我现在大概就跟张家兄长那样给人做吏官,牛马一样驱使——” 说到这里神情有些怅然,张家兄长很明显过的很不好,从一地流落到另一地,最后音讯无—— 怎么好好的又说起这一家人,刘薇很扫兴:“爹,你不是要跟我回去吗?” 第八十二章 打劫 刘掌柜怀着对将来生意的期盼,和女儿一起回家了。 陈丹朱也回到了桃花观,略歇息一下,就又来山下坐着了。 “丹朱小姐啊。”卖茶老妇坐在自己的茶棚,对她打招呼,“你看,我这生意少了多少?” 陈丹朱看着茶棚里坐着的三四个客人,客人背对着她缩着肩头,似乎这样就不会被她看到。 “阿婆,你放心,等大家都来找我看病,你的生意也会好起来。”她用小扇子比划一下,“到时候谁要来找我,就要先在你这茶棚里等。” 卖茶老婆哭笑不得,陈丹朱便对那几个客人扬声:“几位客官,喝完阿婆的茶,走的时候再带一包我的药茶吧,清热解毒——” 她的话没说完,那三四个客人将茶水一口喝完匆匆起身或者上马,或者挑起担子跑了—— 可能是已经习惯了,卖茶老妇竟然没有唉声叹气,反而笑:“好,又吓跑了,我看你什么时候才能有客人。” 陈丹朱笑道:“总会有的。”又唤一旁的燕儿,“去买两碗阿婆的茶,我坐的都口渴了。” 燕儿应声是跑过来,卖茶阿婆知道陈丹朱的好意,这些日子客人少了,她总会买茶喝,每天傍晚还将她的茶都买了,说给很多给道观的仆妇丫头们喝——唉,其实这个姑娘并没有传言中那么凶狠,就是有些贵族子弟很常见的骄横。 她在这边拿起两个碗特意又洗一遍,再去倒茶,大路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马车咯吱哐当声,有四人簇拥着一辆马车疾驰而来,为首的男人看到路边的茶棚,忙高声问:“这里最近的医馆在哪里啊?” 卖茶老婆一愣,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那边的陈丹朱站起来:“怎么了?” 骑马的男人愣了下,看这个捏着扇子的姑娘,姑娘长得很好看,此时一脸震惊——是震惊吧? 没有人能拒绝这么好看的姑娘的关心,男人不由脱口道:“家里的小孩在路边被蛇咬了——” 他的话没说完,陈丹朱脸色一凝,冲过来伸手拦住马车:“快让我看看。” 看什么?男人再次一愣,而他身后的马车因为他放慢速度说话,此时也放慢速度,待这姑娘突然拦住,车夫便勒马停下了。 车里有妇人的哭声:“怎么样?找到医馆了吗?” 车门被打开,陈丹朱向内看,车里的妇人愣住了,车外的男人也回过神,顿时大怒——这姑娘是要看看被蛇咬了的人是什么样? “你干什么!”他怒吼。 陈丹朱喊道:“我就是大夫,我可以治蛇毒——”她说着向车上爬。 那妇人哭着将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抱紧在怀里:“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男人跳下马,车夫还有另外两个家丁也慌忙下马“把她赶下去!”“这是什么人?” 陈丹朱视线看着妇人怀里的孩子,那孩子的脸色已经发青了,她尖声喊道:“都住口。” 姑娘眼神凶狠,声音尖细响亮,让围过来的男人们吓了一跳。 “我先给他解毒,要不然你们进城来不及看大夫。”陈丹朱喊道,再喊燕儿,“拿药箱来。” 别说这一行人呆住了,燕儿和卖茶的老妇也吓呆了,听到喊声燕儿才回过神,慌乱的将刚接过的茶碗塞给老妇,应声是慌慌张张的冲回对面的棚子,跌跌撞撞的找到医箱冲向马车:“小姐,给——” 看到药箱,再看到那棚子里摆着一个药柜,被拦住的男人们从震惊中稍微回过神,这莫非还真是大夫?只是—— 大家的视线端详这个姑娘,姑娘打开药箱,拿出一排金针—— “你,你走开。”妇人喊道,将孩子死死的护在怀里,“我不让你看。” 男人在车外深吸一口气:“这位小姐,多谢你的好意,我们还是进城去找大夫——” 陈丹朱盯着那孩子:“这已经被咬了快要半个时辰了,进城再找大夫根本来不及。” 半个时辰刺激到男人,是啊,孩子已经被咬了快要半个时辰了,他发出一声怒吼:“你走开,我就要进城——” 他伸手就要来抓这姑娘,姑娘也一声大喊:“不许走!来人!” 来人?男人们愣了下,就见嗖的一下两边山路似乎从地下草木中跳出十个男人—— 他们手中握着兵器,身材魁梧,面貌冰冷—— 抢,抢劫? “你们——”男人颤声喊,还没喊出来,被那几个护卫上前三下两下按住,车夫,以及两个家丁亦是如此。 车里的妇人又是气又是急又怕,发出尖叫,人便软软的向后倒去,陈丹朱顾不得理会她,将孩子扶住放倒在车厢里。 被护卫按住在车外的男人拼命的挣扎,喊着儿子的名字,看着这姑娘先在这孩子被咬伤的腿上扎上金针,再撕开他的上衣,在急促起伏的小胸脯上扎上金针,然后从药箱里拿出一瓶不知什么东西,捏住孩子牙关紧叩的嘴倒进去—— 孩子起伏的胸脯更加如波浪一般,下一刻紧闭的口鼻涌出黑水,洒在那姑娘的衣衫上。 陈丹朱俯身嗅了嗅孩子的口鼻,眼中露出喜色:“还好,还好来得及。” 她用手帕擦拭孩子的口鼻,再从药箱拿出一瓶药捏开孩子的嘴,看得出来,这一次孩子的嘴巴比先前要松缓很多,一粒药丸滚进去—— “水。”她回身道。 看呆的燕儿忙转身去找卖茶老妇,将她还捏着手里的一碗茶夺过来跑去给陈丹朱。 陈丹朱扶着孩子的头小心的喂了他几口,盯着咽喉,见有了吞咽的动作,再次松口气,将小孩子放好,再去看那妇人,那妇人只是气急攻心晕过去了,将她的胸口按揉几下,起身下车。 燕儿小心翼翼的抱着药箱跟着。 “好了。”陈丹朱看着被抓住的男人,“你们可以继续赶路去城里找大夫看了。” 男人狠狠盯着她,陈丹朱哦了声,才注意到,对竹林等护卫们摆手示意,竹林带着人松开,退到陈丹朱身前,将她围护住。 被松开的男人急急的上车,看妻和子都昏迷,儿子的身上还扎着金针——太吓人了。 “我,我——”他再看退到路边的陈丹朱,陈丹朱被护卫们遮挡,他就是想打也打不了,打也不能打的过,方才他已经领教到这几个护卫多么厉害,他被抓住死命的挣扎也纹丝不动—— 怎么到了都城的界内了,还有人拦路抢劫?抢的还不是钱,是治病? 吴都,这是怎么了? 大王了走了,彻底乱了吗? 他发出一声嘶吼:“走!” 车夫爬上车,家丁上马,一行人神情愤怒惊惧的疾驰。 陈丹朱目送他们远去,一脸欣慰:“终于能救人一命了。” 卖茶老妇看看远去的马车,看看向山路两边隐没的护卫,再看含笑的陈丹朱—— 丹朱小姐说的治病的机会,原来是靠着拦住打劫劫来啊。 完了,别说客人少,这条路以后都没人敢走了吧。 第八十三章 告官 马车里的妇人猛地吸口气发出一声长叹醒过来。 “琴娘!”男人哽咽唤道。 妇人看着他,眼神茫然,旋即想起发生了什么事,一声尖叫坐起来“我儿——” 男人忙把她抱住,指着身边:“小斗在这里。” 妇人低头看到儿子躺在车上,竟然不是被抱在怀里,马车颠簸—— “他,我。”男人看着儿子,“他身上这些针都满了——” 妇人看清儿子的样子,胸脯上,腿上都是金针,再次大叫一声我的儿,就要去拔那些金针,被男人拦住。 “你拦我干什么。”妇人哭道,“那个女人对儿子做了什么?” 男人拦着她:“琴娘,正是不知道她对我们儿子做了什么,我才不敢拔这些金针,万一拔了儿子就立刻死了呢。” 妇人也想到了这个,捂着嘴哭:“可是儿子这样,不也要死了吧?” 男人迟疑一下:“我一直看着,儿子似乎没先前喘的厉害了——” 妇人看着脸色铁青的儿子,哭道:“你是不是蠢啊,不喘了就要死了。”说着伸手打自己的脸,“都怪我,我没看好儿子,我不该带他去摘野果子,是我害死了他。” 男人哽咽着抱住妻子:“快要进城了,快要进城了,我们就能找到大夫了,你不要急。” 但怎能不急,他当然知道被毒蛇咬了是要命的急事,偏偏半路上又被人拦住—— “琴娘。”他抱着妻子,看着儿子,双眼空洞又恨恨,“我让人去报官了,儿子要是死了,我不管她是什么人,我要告她。” 吴都的城门进出依旧严查,男人不是士族,看着人多涌涌的队伍,上前急求,守门卫听说是被毒蛇咬了看大夫,只扫了眼车内,立刻就放行了,还问对吴都是否熟悉,当听到男人说虽然是吴国人,但一直在外地,便派了一个小兵给他们引路找医馆,男人千恩万谢,更加坚定了报官——守城的兵马这般通人情,怎么会坐视劫匪不管。 因为有兵将引路,进了医馆,听到是急症,其他轻症病人忙让开,医馆的大夫上前来看—— “被毒蛇咬了?”他一面问,“什么蛇?” 男人从家丁手里拿出一条蛇举着:“这个。”他打死这条蛇一是泄愤,二是知道需要让大夫看一下才更能对症。 大夫一看这条蛇顿时瞪大眼:“七步倒啊——这没救了!” 妇人眼一黑就要倒下去,男人急道:“大夫,我儿子还活着,还活着,您快救救他。” 大夫道:“怎么可能活着,你们都被咬了这么久——哎?”他低头看到那孩子,愣了下,“这——已经被人治过了?”再伸手翻开小童的眼皮,又咿了声,“还真活着呢。” 男人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跪下叩头,大夫见人还活着也专心的开始救治,正忙乱着,门外有一群差兵冲进来。 “谁报官?谁报官?”“怎么治死人了?”“郡守大人来了!” 忙乱中的大夫吓了一跳,瞪眼看那男人妇人:“我这人还救不救啊?你这被蛇咬了,死了可不能怪我啊。” 竟然一边送人来医馆,一边报官?这什么世道啊? 要出门巡查正好撞上来报官的下人的李郡守,听到这里也威严的神情。 “天子脚下,可不允许这等刁民。”他冷声喝道。 没错,现在是天子脚下,吴王的走的时候,他没有走,要为吴王守好吴都,毕竟皇帝还在呢,他们不能都一走了之。 现在他兢兢业业日夜不休,连巡街都亲自来做——一定要让皇帝看到他的功劳,然后他这个吴臣就可以变成朝臣。 这没什么问题,陈猎虎说了,没有吴王了,他们当然也不用当吴臣了。 接到报官说出了人命,李郡守亲自便跟着过来,没想到这下人带来的是医馆——这是要闹事吗?天子脚下,可不允许。 “不是,不是。”男人急急解释,“大夫,我不是告你,我儿就算救不活也与大夫您无关,大人,大人,您听我说,我要告的是都城外有劫匪——” 大夫也不在意了,有官府在,也诬告不了他,专心去救人,这边李郡守和守城卫听到劫匪两字更加警惕,将他带到一旁询问。 “吴王刚走,天子还在,我吴都竟然有劫匪?”李郡守恨不得立刻就亲自带人去抓劫匪,“快说怎么回事?本官一定严查,亲自去剿灭。” 守城卫也一脸凝重,吴都这边的兵马大多数都走了,吴兵走了,就出现劫匪,这是不把朝廷兵马放在眼里吗?一定要震慑这些劫匪! 男人焦急慌乱的心缓和了很多,进了城后运气好,一下子遇到了朝廷的官兵和都城的郡守,有大官有兵马,他这个告状真是告对了。 “大人,兵爷,是这样的。”他含泪哑声道,“我儿被蛇咬了,我急着进城找到大夫,走到桃花山,被人拦住,非要看我儿子被咬了什么样,还胡乱的给诊治,我们反抗,她就动手把我们抓起来,我儿子——” 想起当时的场面,他的心再次痛的抽搐,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出这种事,把人命当儿戏,到底有没有心—— 他的话音未落,耳边响起郡守和兵将同时的询问:“桃花山?” 男人点点头:“对,就在城外不远,那个桃花山,桃花山下——”他看到郡守的脸色变得古怪。 “胡说八道。”李郡守的神情又恢复了正常,喝道,“天子脚下,哪里的劫匪,既然是路上遇到的,那就是路人,有了口角争执两句,不要就要来诬告劫匪——你知道诬告是何大罪吗?” 他说罢一甩袖子。 “荒唐!下不为例!” 男人愣了下忙喊:“大人,我——” 李郡守已经脚不沾地的走了,那将官看了他一眼也转身走出去了,片刻之间李郡守差役兵将呼啦啦都走了,留下他站在堂内—— 怎么回事?怎么就他成了诬告?荒唐?他话还没说完呢! 李郡守催马疾驰走出这边好远才放慢速度,伸手拍了拍胸口,不用听完,肯定是那个陈丹朱! “丹朱小姐最近干什么呢?”他低声问身边的差役,“我听说要开什么药铺,怎么又被人告抢劫了?” 差役倒是听到消息了,低声道:“丹朱小姐开药铺没人买药问诊,她就在山下拦路,从这里过的人都要买她的药——那边吓的都没人敢过了,这一家外地人,不知道,撞丹朱小姐手里了。” 啧啧啧,好倒霉。 李郡守听的无语,能说什么?什么都法说,没看到那位朝廷的兵听到桃花山,一句话不问也转身就走了呢。 丹朱小姐,谁敢管啊。 “走走,继续巡街。”李郡守下令,将这边的事快些抛开。 男人追出来站在门口看到官府的队伍消失在大街上,他只能不解茫然的回过身,那劫匪竟然如此势大,连官府官兵也不管吗? 到底是什么人? 此时堂内响起妇人的叫声,男人腿一软,差点就倒下去,儿子—— “好了。”大夫的声音也随之响起,“福大命大,算是保住命了。” 保住了?男人颤抖着双腿扑过去,看到儿子躺在桌子上,妇人正抱着哭,儿子软软绵绵,眼皮颤颤,竟然慢慢的睁开了。 男人噗通就对大夫跪下叩头。 大夫一边擦拭着手,一边看被伙计收起来的一根根金针。 “你也不用谢我。”他说道,“你儿子这条命,我能有机会救一下,主要是因为先前那位高人,要是没有他,我就是神仙,也回天无力。” 叩头的男人再次茫然,问:“哪位高人啊?” 大夫被问的愣了下,将金针盒子接过递给他:“就是给你儿子用金针封住毒的那位高人啊——应该还给了解毒的药,具体是什么药老夫才疏学浅分辨不出来,但把蛇毒都能解了,实在是高人。” 男人怔怔看着递到面前的金针——高人?高人吗? 第八十四章 听闻 王咸兴致勃勃的冲进大殿。 “听说了吗听说了吗。”他喊道,“丹朱小姐开药铺的事?” 他喊完了才发现几案前空荡荡,只有乱堆的文书沙盘舆图,没有铁面将军的身影。 “人呢?”他问,四下看,有水声从后传来,他忙走过去,“你在沐浴?” 内室里铁面将军嗯了声。 “没事吧?又要泡药了?”王咸问,闻到里面浓浓的药味,但似乎这是司空见惯的事,他旋即不理会兴致勃勃道,“丹朱小姐真不愧是丹朱小姐,做事与众不同。” 铁面将军问:“你又去找竹林问消息了?看来你还是太闲了——不如你去军中把周玄接回来吧。” “我才不去。”王咸忙道,“我也没那么闲去问竹林,我是早上去吃饭——西城有一家蒸饼铺子很好吃——听巡街的差役说的。” 说到这里他贴近门一笑。 “你想不想知道差役怎么说?” 门内声音干脆:“不想。” 王咸自己对自己翻个白眼,跟铁面将军说话别指望跟正常人一样。 “你不想我也要说,丹朱小姐拦路抢劫,路过的人必须让她看病才能放行,昨天闹的都有人来报官告劫匪了,真是胆大包天,太不像话了。” 他贴近门拍了拍提醒。 “她身边有竹林跟着,守城的卫兵都不敢管,这败坏的可是你的名声。” 里面传出铁面将军呵的一声:“我要好名声干什么?” 得,这脾气啊,王咸道:“事关朝廷的名声啊。” 铁面将军的声音更加淡淡:“我的名声可与朝廷的名声不相干。” 王咸被噎了下,想说什么又忍住,忍了又忍还是道:“慧智大师要当众宣讲佛法,到时候趁着佛法大会请陛下迁都,然后太子殿下他们就可以启程了。” 铁面将军嗯了声,有水声哗啦,似乎人站了起来:“所以老夫该走了。” 王咸迟疑一下:“还剩一个齐王,周玄一人能应付吧。” 铁面将军沙哑的声音斩钉截铁:“他不行。” 王咸张张口又合上:“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那我去准备了。” 王咸快步离开了,殿内恢复了安静,片刻之后房门打开,一个护卫幽灵一般也从一角闪出来。 “丹朱小姐昨天劫持的人——”内里有铁面将军的声音说道。 所以将军还是要过问这件事了,护卫问:“属下去问问竹林吗?” 铁面将军走出来,身上裹着披风,面具罩住脸,灰白的头发湿漉漉散发着刺鼻的药味,看起来十分的诡异骇人。 “不用去问竹林。”他说道,“去看看那个被劫持的人怎么样了。” 护卫明白了,应声是转身隐没。 正如卖茶老妇所担心的那样,原本热闹的路上接连几日都空无一人,就算有人经过,骑马的飞快,赶车的不停,走路的也压低帽子一溜烟的跑过去—— “这下好了,真的没人了。”她无奈道,将茶棚收拾,“我还是回家歇息吧。” 陈丹朱笑道:“阿婆,我这里好些药,你拿回去吧。” 卖茶老妇嗨了声,她倒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害怕:“好,不拿白不拿。” 阿甜满眼期盼:“要是大家都像阿婆这样就好了。”将药装了满满一篮子送到茶棚。 卖茶老妇拎着篮子,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陈丹朱:“丹朱小姐,那个孩子能救活吗?” 陈丹朱点点头:“肯定能救活。”她伸手算了算,“现在应该醒过来能下床走路了。” 要说是假的吧,这姑娘一脸笃定,要说真的吧,总觉得匪夷所思,卖茶老妇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什么都不说,拎着篮子回家去——但愿这个姑娘玩够了就快点结束吧。 阿甜看着卖茶老妇走了,再搭着眼看前方的路,想了想唤竹林,竹林在一旁的树上应声问什么事。 “你们看看前边,有没有行人来?”阿甜说道。 竹林的嘴角微微抽搐,他这叫什么?望风的劫匪喽啰吗? 阿甜才不管竹林想什么,回过身去看陈丹朱,陈丹朱倚坐在罗汉床上,一手握着书看——除了买药买药柜工具,还买了很多书,陈丹朱日夜都在看,阿甜可以肯定小姐真的在很认真的学。 可惜小姐的一腔真心啊—— “小姐,那个孩子被治好了。”她问,“他们什么时候来谢谢小姐?” 陈丹朱握着书想了想,摇摇头:“那就不知道了,也许不会来谢吧,毕竟被我吓的不轻,不怨恨就不错了。” 阿甜啊了声:“那咱们什么时候才能让人知道咱们的名声呢?” 这就很有意思,陈丹朱想到上一世,她救了人,大家都不宣扬的声名,现在被救的人也不宣扬声名,但出发点则完全不同了。 那时候大家是为了保护她,现在么,则是怨恨畏惧她。 陈丹朱轻叹一口气:“不急,等救的多了,自然会有声名的。” 阿甜点点头,鼓励小姐:“一定会很快的。” 树上的竹林心想,那得尽快多劫持些路人才行吧,这件事要不要告诉铁面将军呢?按理说这是跟朝廷和将军无关的事。 城内关于桃花山外丹朱小姐为了开药铺而拦路抢劫路人的消息正在散开,那位被劫持的路人也终于知道丹朱小姐是什么人了。 “真是没想到,竟然是陈太傅的女儿。”妇人坐在室内听丈夫说完,很是震惊,陈太傅的名字,吴国无人不知,“更没想到,陈太傅竟然背弃了大王——” 他们是外地人,得知吴王离开吴国去当周王,亲戚打算也迁去周国,写信要他们来商议,他们这才急匆匆赶来,吴都这期间发生的详细的事并不知晓。 男人想着听到这些事,也是震惊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怪不得那小姐如此的跋扈。”他轻叹一声,“跟她做的其他事相比,拦住咱们倒也不算什么大事。” 提到他们自己的事,妇人默然一刻,身后传来孩童的嘤咛“娘,我饿——” 夫妻两人忙起身,看床上四五岁的孩童已经揉着眼爬起来了。 “宝儿你醒了。”妇人端起炉子上温着的碗,“做了你最爱吃的蛋羹。” 孩童坐在床上揉着鼻头眯着眼嗯啊一声,但吃了没两口就往床下爬“我要尿尿。” 男人忙伸手:“爹抱你去——” 孩童已经爬下床蹬蹬跑向净房去了,男人哎哎两声忙跟上,很快陪着孩童走回来,妇人一脸爱惜接着喂饭,吃了半碗蛋羹,那孩子便倒头又睡去。 “宝儿这是好了。”妇人欣慰的说道,想起受到惊吓,忍不住拭泪,“我也总算能活下去了。” 男人拍抚她肩头安慰。 妇人又想到什么,迟疑道:“那,要这么说,咱们宝儿,应该就是那位丹朱小姐救了的吧?” 男人手顿了顿,当时那个大夫也说了,这孩子能救回来,是因为那金针——他转头看桌上摆着的盒子,盒子里就是当初被丹朱小姐扎在孩子身上的密密麻麻吓人的金针。 “现在城里传成那样。”妇人低声道,“我们要不要去解释一下,再去谢谢丹朱小姐啊?” 跟这个丹朱小姐扯上关系?那可没有好名声,男人一咬牙,摇头:“有什么解释的?她当时的确是抢劫拦路,就算是要治病,也不能这样啊,再说,宝儿这个,到底不是病,也许只是她瞎猫碰到死老鼠,运气好治好了,如果宝儿是别的病,那说不定就要死了——” 妇人急了拍他一下:“怎么咒孩子啊,一次还不够啊。” 男人讪讪呸呸两声。 妇人想了想当时的场景,还是又气又怕—— “罢了。”她道,“这样的人拦住的可不止咱们一个,这种行径实在是害人,咱们惹不起躲远点吧。” 男人点点头:“你也歇息吧,我去跟二伯商量一下去周国的事。” 妇人嗯了声,回身去床上陪儿子躺下,男人走向门,刚开门,眼前陡然一个黑影,如一堵墙拦住路。 他吓的大叫一声,青天白日看得清楚此人的面容,陌生人,不是家里人,身上还配刀,他不由蹬蹬后退。 “丹朱小姐治好了你家孩子。”那人不待他再喊,便冷冷道,“你怎么还不去道谢?” 什么?男人怔怔,丹朱小姐?——竟然除了路上拦劫,还能跑到家里来拦劫了? 第八十五章 道谢 卖茶老妇也只歇息了一天,她烧了半辈子茶了,突然不烧茶,竟然坐立不安,再看空荡荡的家,还是不知不觉的向茶棚走来——虽然客人少了,但好歹还有那个姑娘在。 虽然那个姑娘传言很凶,但在一起久了就会发现,姑娘不凶的时候其实很可爱——她会跟她闲聊,吃她的茶,还会把那些粉嫩嫩甜滋滋的点心给她吃。 卖茶老妇有时候忍不住想,她要是有个孙女,也会是这么的可爱吧,但旋即又自嘲一笑,可爱都是用钱养出来的,她这种穷人家,只能养出来烧灶火灰头土脸的小妹。 想到这里卖茶老妇摇摇头,加快脚步,但再走几步就听到那边有人声嘈杂——咿?此时转过一条弯路,能看到整个大路,草棚前的大路上站着七八人,有男有女,还有两个箱笼,箱笼上绑着红绸。 这是怎么了? “丹朱小姐。”男人对着草棚里罗汉床上的陈丹朱拜倒,“多谢你救我儿。” 妇人也在其中,抱着小儿跟着跪下。 陈丹朱被这夫妇大礼拜也没有惊喜的起身,视线只看妇人怀里的小儿,笑眯眯问:“好了吧?能跑能跳吧?” 妇人低着头不敢看她应声是,小儿没那么多畏惧,好奇的看着这个漂亮小姐姐,攥着拳头说:“我能跑很快跳很高。” 陈丹朱呀了声:“那真厉害啊。”又叮嘱,“不过以后小心些,别动那些长的好看的蛇虫。” 小儿虽然小也知道自己这次被蛇咬了,当时的痛还没忘记,便将头埋在娘怀里不说话了。 陈丹朱请这夫妇起身,笑吟吟道:“孩子没事就好,不用这么客气。” 他们也没想客气——这夫妇想到闯入家中握着刀的人的威胁,挤出满脸的笑,指着身后摆着的两个箱笼:“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小姐,这是我们的全部家财——不是,我们的心意,权当诊费。” 陈丹朱摆手:“我这段时间免费,不收钱,不用给。” 不要钱啊,那怎么行啊,回去被杀了怎么办?妇人的眼泪就要流下来。 “丹朱小姐。”她抱着孩子哭道,“你不能这样啊——我们家就这一个孩子,你救了他就是救了我们的命,你要是不收钱,我们夫妇两个死在这里算了。” 呀,那倒没必要啊,陈丹朱看他们夫妇哭的真心,便看阿甜:“那,我们收下?” 阿甜已经欢喜的不得了,连连点头:“小姐收下了这就又救了他们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了。” 陈丹朱失笑,她倒也不纠结免费不免费,说免费是为了吸引人,既然人家诚心要给钱—— “好。”她点头,“我就却之不恭了。” 夫妇两人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 “多谢丹朱小姐了。”男人道,“我们回去后,会对人宣扬丹朱小姐的医术高超和仁心仁义。” 陈丹朱摇着扇子笑:“也不用那么夸张,我现在还在努力学习中。” 果然是在学习中,拿他们当练手——妇人的眼泪流的更厉害了,忍不住喃喃道:“我们怎么那么倒霉——” 哎?陈丹朱看她。 “不是不是。”男人忙挡住妻儿,对陈丹朱施礼,“我们能遇到丹朱小姐真是太幸运了。” 陈丹朱莞尔一笑。 “那我们就告辞了。”男人再施一礼,急忙转身将妻儿扶入车中,自己上马带着家丁们疾驰而去。 路上荡起尘烟。 “怎么走的这么急。”陈丹朱道,“我还想送他们一些药呢,我看这妇人脾胃不太好。” “没事,让竹林给他们送去。”阿甜大方的说道,“让他们感受到小姐的心意。” 站在路旁大树上的竹林,看着不远处大树上站着的护卫,这个护卫叫枫林,也是骁卫,适才跟着这夫妇一行人过来的。 枫林的到来让他很不解,适才已经上前询问怎么回事。 “没什么事,这家人治好了却不想来道谢。”枫林随意说道,“将军让我就指点了他们一下。” 指点——竹林能想到是怎么指点的,毕竟他也做过这种指点别人的事。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夫妇一行人说是来道谢,但神情像是赴刑场。 现在听到阿甜说要他再去给这夫妇送免费的药,竹林心里干笑两声, 这心意还是不要让人家感受了吧。 阿甜不知道竹林在想什么,她欢天喜地的去看箱笼,又看到站在不处 的卖茶老妇,更欢喜了:“阿婆你快来看,那个孩子被我们小姐治好了,他们家送了这么多谢礼。” 卖茶老妇已经看到了,还有些不敢相信。 “真的治好了?”她问。 “你没看到那个孩子吗?”阿甜说道,“虎头虎脑精神的很。” 看是看到了,卖茶老妇迟疑一下:“或许这孩子原本没事?” 阿甜瞪眼喊阿婆——“你这个岁数见多识广,那孩子原本什么样你怎么会看不出来啊。” 那倒是,她这个岁数见多了生死,那个孩子当时她虽然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快不行了,卖茶老妇讪讪:“我这不是不敢相信嘛。”她看陈丹朱,“丹朱小姐,你真的,会医术啊?” 陈丹朱对她一笑,小扇子摇啊摇,神采飞扬:“当然是真的。”想到这医术怎么学来的,神情又几分怅然,“如果不是真的,我现在也不会在这里。” 她没经过那十年,没有跟着老军医学,也就不能杀了李梁,也就不会死,也不会再重来一次。 阿甜看到陈丹朱眼底的悲哀,对卖茶老妇瞪了一眼,小声道:“你看,你让我们小姐伤心了——要不是家里出了事,小姐这辈子都不用想开药铺,行医呢。” 是啊是啊,卖茶老妇几分不安,忙道谢。 陈丹朱问:“阿婆你谢什么啊。” 卖茶老妇笑道:“丹朱小姐医术高超,以后扬名,引来的人多,我这茶棚生意就好了,当然要谢丹朱小姐。” 陈丹朱哈哈笑了:“我就说了嘛,阿婆,你的生意会越来越好的。” 卖茶老妇笑,好奇的凑过去看箱笼:“快看看都有什么?” 阿甜打开箱笼,看到一个是布匹绸缎,一个是胭脂水粉金银首饰,都堆得满满的,满意的点头,卖茶老妇也咂舌:“真是好大的谢礼啊。”看那一对夫妇似乎也不算豪富,拿出这么多谢礼,这花的钱半数身家了吧。 哪个大夫药铺看一次病能收这么多钱啊。 “丹朱小姐不开张则已。”她不由说道,“一开张就吃三年啊。”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阿甜顾不得不去理论,想着喊燕儿翠儿英姑她们下来,又干脆唤竹林,让他带着人把箱笼搬上去。 竹林带着护卫搬着箱笼上山,燕儿英姑等人都跑出来围观,幽静的山路上第一次这么热闹。 陈丹朱含笑跟在后面。 “小姐。”阿甜又跑回来,跟在她身旁,满脸欢喜,“真没想到。” 陈丹朱哈了声,用扇子敲阿甜的头:“原来你也不信我能治好。” 阿甜捂着头笑:“不是,我不是不信小姐能治好,我是没想到他们真的会来感谢小姐,我以为他们会当做没发生过呢。” 陈丹朱点点头,是啊,其实她也没想到。 “可见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她对阿甜感叹。 阿甜笑着点头:“有了他们,以后大家都会相信小姐了,小姐的药铺真的要开起来啦。” 比想象中要快的多,陈丹朱看向前方,婢女仆妇簇拥着扛着箱笼的护卫进了道观,她可以挣钱了,等三年后张遥来了,她就又有名气又有钱,到时候,张遥不用去桃花村借住,也不用到处做事讨吃喝,她啊,给他安排好吃好住好好的治病—— 陈丹朱抿嘴一笑,张遥啊他还不知道,这世上有人在他还不认识的时候,就准备着给他最好的呵护啦。 第八十六章 闲话 但接下来并没有人们蜂拥而至。 路上依旧人迹罕至,如果不是陈丹朱戴上了箱笼里做诊费的新首饰,大家就要以为先前的事没发生过。 不过虽然还是没有问诊的人,燕儿英姑等人信心安定了很多,按照陈丹朱的要求洗药晒药也更加认真,阿甜不用说,本来就对小姐很有信心,就连卖茶老妇也在茶棚坐下来了,也不抱怨客人少了,还跟陈丹朱探讨药铺的生意怎么做。 “你的态度把人都吓到了。”卖茶老妇说,“丹朱小姐你长的这么好看,不要对人那么凶。” 陈丹朱可不同意:“我哪有凶,我一直和蔼可亲的。”说着对卖茶老妇一笑,“你看,我凶吗?” 不凶的时候一点都不凶——传言里说的陈丹朱威胁大王,逼张美人自尽等等那些事,卖茶老妇没有亲眼见不知道,就前一段见到的她与来质问的官员家眷的场面,陈丹朱可是真的很凶。 “阿婆,那不是我凶啊,是那些人凶啊,他们对我凶了,我能怎么办?当然是要凶回去,若不然——”陈丹朱将小扇子在手里一摊,“我孤苦伶仃的可怎么活下去。” 好像也是这个道理,卖茶老妇想自己年轻的时候当了寡妇,无儿无女,如果不是靠着凶,哪能活到今日。 “阿婆你不用担心。”陈丹朱知道卖茶老妇的好心,她也知道自己的名声不好,但她不打算去经营好名声了,正如她所说,她现在孤苦伶仃,不仅要自己活着,还要守护离开吴都的家人,她不能为了好名声去做好人——好人不好活啊。 “我治病救人,靠的是医术不是名声。”她说道,“只要我能救人,自然有人会来求救,等大家跟我接触多了,就不会觉得我凶了。” 她对卖茶老妇笑。 “就像阿婆这样,阿婆你现在还觉得我凶吗?” 当然没有,卖茶老妇也笑了,不仅不凶,还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女孩子——就看她想不想讨你喜欢了。 两人隔着路闲聊,渐渐的有马蹄声传来,有行人来了! 卖茶老妇看到陈丹朱要站起来,自己忙抢先冲出来。 “丹朱小姐——让我来!”她说道,再对着路上奔来的人马扬声招呼,“山泉水烧的凉茶——清热解渴——客人要不要来一碗歇歇脚——前方再行二十里就到都城啦——” 奔来的是三骑,马上的男人们风尘仆仆,虽然入秋,但天气依旧有些闷热,行路辛苦,听到山泉水三字,几人已经有些口渴,再听到距离都城虽然不太远,但也要走一段——不如坐下来歇歇脚,喝口水,然后精神奕奕的进城。 三人勒马放缓速度。 “要一壶茶。”为首的男人说道,跳下来,“马儿也要点水。” 卖茶老妇欢喜应声是,指着旁边的树桩:“马儿栓那里,有石槽,老妇我早上新打的泉水。” 三人便去拴马,视线也落在路对面——漂亮的垂纱小棚子,里面坐着一个漂亮的姑娘,旁边站着两个婢女在低声的说笑。 在山中游玩还带着棚子?走累了随时能休息? 见他们看过来,那漂亮姑娘笑吟吟招手:“我这里有清热解毒的药草,免费送。” 药草?免费送? 三人愣了下,为什么? “桃花观药堂新开张,我们免费送药。”阿甜走出来含笑说道,“我们小姐还会看病,客官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我们小姐可以帮你看看。” 药堂?诊脉?小姐会看病?三人再次愣住了,其中一人忽的想起来了。 “哥,路上遇到的,听说我们要从这里走,那些劝我们换条路的人说什么桃花山下,有劫匪,逼着人看病拿药,千万别从这里走——”他低声道,“该不会说的就是她吧?” 看起来也不匪啊。 “客官,先进来喝茶吧。”卖茶老妇忙招呼,又对阿甜摆手,“让客人喝口茶歇歇脚再说,哪有人一见面就问候别人生病的。”想了想又道,“你把药拿过来让客人们看看。”再招呼客人,“茶好了,你们快坐下歇歇——” 这一番招呼让三人没有机会再多想,迈进来坐下,喝了口茶,阿甜抱着三包药过来了。 “这是我们桃花山上采摘的药草。”她对三人认真的介绍,“我们小姐用秘法炮制,体虚气喘,食欲不振的时候,用热水冲泡喝两次,就能缓解,尤其是对小孩子噎食最管用。” 三人看着面前的药包哦了声。 “你们拿着试试。”阿甜说道,“不要钱的,我们桃花观药堂新开张,就是打个名声。” 她指了指药包上贴着的写有桃花观三字的红纸。 三人迟疑一下点点头:“那多谢了。” 这么多天终于能把药送出去了,阿甜欢喜不已,道:“那你们要不要再让我们小姐诊个脉?有什么不舒服问诊一下?” 那位小姐吗?三人看了眼那边,这么小年纪,从生下来开始读,最常见的十几本医书也不一定读完吧,古古怪怪的—— 他们摇头:“我们还要赶路——” 卖茶阿婆过来赶阿甜:“好了,人家不舒服自然会看大夫的,不看就是没事。” 适可而止见好就收,别把人又吓跑。 “客官是从外地来的?”她对这三人说话,岔开话题,“来吴都做生意还是游玩啊?” 相比于看病啊吃药的什么的,这三人更愿意回答这样的问话。 “我们是来听经的。”一人道,“去停云寺,阿婆你知道停云寺吧?” 卖茶老妇道:“那当然知道,这寺有千年了呢——听什么经?” 她也有些好奇,停云寺是很有名,有名的是千年的存在时间,其他的也没有什么,日常大家去也就是烧香拜个佛。 “慧智大师要讲经说禅三日。”另一人道,“讲的是停云寺珍藏千年的从未现世的经书,所以很多人都来听经了,听说皇帝也会去。” 卖茶老妇不懂这个,听起来很热闹的大事,那路上的行人又会多起来吧。 三人喝了茶拿了药再次匆匆赶路去了。 阿甜高高兴兴的过去将听到话说给陈丹朱:“这么热闹的大事,路上的行人肯定要多了。” 她们问诊治病的机会也就多了。 陈丹朱倒没想这个,想的是停云寺慧智大师终于要出手了,迁都的事就要公布与众了。 接下来几天果然路上行人多了,虽然还是没人敢让陈丹朱问诊,但对阿甜硬送来的药都接受了。 他们在卖茶老妇的茶棚下交头接耳。 “听说了吗?就是这个人,拦路抢劫治病。” “走过的时候千万别有病,要是有病被她看到了,不治病都别想走。” “听起来,也是好事啊,有病是要治啊。” “你说的简单,且不说她能不能治好,治好了,要拿出半数身家来付诊费!否则半夜被人杀上门。” “那还真是拦路抢劫治病了——官府不管吗?” “你要是知道她是谁,威胁大王,迎来皇帝,逼死张美人,赶走吴臣的原吴贵女,陈丹朱!官府?哪个官府敢管?” “那要是没病就不用担心了吧?” “对,所以从这里过都要小心点,千万别有病。” 茶棚里奇奇怪怪的胡言乱语更多了,卖茶老妇听得好气又好笑,算了,她也不指望能听到陈丹朱的好话了。 陈丹朱更不在意,管它古古怪怪呢,反正大家知道她这里开诊治病就好,总有人病急乱投医—— 她这几日让竹林带着阿甜去看了慧智大师讲经,当然,阿甜是听不懂的,不过也听到了有趣的事,比如慧智大师是怎么发现这部经书。 有一天晚上慧智大师睡觉,梦到了金光闪闪的佛祖,佛祖说他睡了千年了,现在睡不了了,因为有圣人来了,地面都是抖动的。 慧智大师醒来莫名其妙,然后有小沙弥跑来说,后院的一个佛塔突然塌了,里面跌出一个盒子。 这个佛塔是建寺的时候就存在的,谁也不知道里面藏了什么,慧智大师忙打开,看到了一部经书,是从未见过的佛经,除了译本,还有天竺带回来的真本——千年而不坏。 慧智大师研读了十天大彻大悟,要来对世人宣讲,然后,皇帝也来听了,听完了也是大彻大悟,然后说要把帝都迁来这里。 整个吴都现在都沸腾了。 “到处都是人,我进出城都要挤着,差点进不去也出不来呢。” 陈丹朱笑:“没事,有竹林在,总能进出平安的。” 那倒是,阿甜对竹林笑了笑,竹林垂目,但这一次没有走开,似乎有些踌躇。 “竹林,还有什么事?”陈丹朱看出来,主动问。 竹林抬起头道:“将军要走了。” 第八十七章 送别 陈丹朱不知道那一世铁面将军什么时候进入的吴都,又什么时候离开。 上一世是李梁攻破吴国,吴都这里只能听到李梁的声名。 铁面将军在吴都扬名是因为打了李梁,当时卖茶老妇的茶棚里来来往往的人讲了足足有半个月。 有一天,街上走来一辆车,车里坐着铁面将军,没有旗帜招展兵马开路,民众也不知道他是谁,但李梁知道,为了表示尊敬,特意跑来车前拜见。 车在路上停下来,铁面将军将车门打开,对李梁招手说“来,你过来。”李梁便走过去,结果铁面将军扬手就打,不提防的李梁被一拳打的翻到在地上。 但这还没完,铁面将军又喊了一声,他的亲兵围住了李梁,李梁的亲兵懵了没反应过来,李梁倒在地上被一群人围殴—— 李梁的亲兵们回过神,冲上来,两方兵马在大街上混战,整个吴都都乱了,吓的民众以为吴都又被攻破了。 皇帝把铁面将军训斥一通,后来有人说铁面将军被赶出吴都,也有人说铁面将军继续领兵去打齐国,总之李梁在家中躺着一个月,铁面将军也在京城消失了。 再后来,李梁便回避和铁面将军见面,铁面将军来过几次京城,李梁都不出门。 不过现在没有李梁,铁面将军陪同皇帝进了吴都,也算是功臣吧,而且宣布了吴都是帝都,别人都要过来,他在这个时候却要离开? “是为了打仗吗?”陈丹朱问竹林,“齐国那边要动手了?” 那怎么能说!军事机密好不好!竹林垂着头,其实将军走这件事也很保密的,也没有让他告诉陈丹朱的。 他这算是泄密了。 陈丹朱看竹林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对他翻个白眼。 现在周王被杀,皇帝让吴王去当周王,虽然听起来还是诸侯王,但肯定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权势,如今诸侯国只剩下齐国了——铁面将军离开吴都,傻子都知道是干什么去,还保密呢。 “那你,你们是不是也要走了?”她问。 这才是关键问题,以后她就没人手可用了?这可不好办啊——她现在可没钱雇人。 说道这个竹林更伤心,将军没有让他们跟着走——他特意去问将军了,将军说他身边不缺他们十个。 “不走。”他回答,不能再多说几个字,否则他的伤心都掩藏不住。 陈丹朱忍住了自己的欢喜,轻咳一声:“我想着你们也不会走,将军这时候离开吴都,怎么也要留下人手好好盯着,吴都接下来必将风起云涌,局面不是战场胜似战场啊。” 什么啊,真的假的?竹林看她。 “竹林你这就不懂啦。”陈丹朱对他摇摆着扇子,认真的说,“不是所有的战场都要见血肉刀枪的,天下最凶猛的战场,是朝堂,铁面将军深受陛下信任吧?那肯定有人嫉妒,背后要说他坏话,他走了,朝堂搬过来了,那么多官员,皇亲国戚,你想想,这不得留人手盯着啊。” 竹林听的哭笑不得,这都什么啊,行吧,她愿意把他们留下当成铁面将军故意安插眼线就当吧——嗯,对这个丹朱小姐来说,才是处处是战场吧,到处都是想要害她的人。 不过这一打岔,他倒是没那么伤心了。 “将军什么时候走?”陈丹朱将扇子放在桌上站起来,“我得去送送。” 竹林忙道:“将军不让别人送。” 陈丹朱瞪了他一眼:“我又不是别人。”不理会他,唤阿甜,“来,帮我一起做点药,给将军当礼物。” 阿甜应声是跟着她走了,竹林站在原地有些怔怔,她不是别人,是什么人? 一队兵马在吴都外官路上却没有显得多么眨眼,因为路上到处都是成群结队的人,扶老携幼,车马拥挤的向吴都去—— “陛下宣告迁都之后,四面涌来的人真是太多了。”王咸道,摇头叹气,“吴都要扩建才行,接下来好多事呢,将军你就这么走了。” 铁面将军坐在车上,半开的车门掩藏了他的身影面貌,所以路上的人没有注意到他是谁,也没有被吓到。 “你想的这么多。”他说道,“不如留下来吧,免得浪费了这些才能。” 王咸跟他久了,最知道他的本性,这话可不是夸呢! 他反驳:“这可不是小事,这就是立业和守业,守业也很重要。” 铁面将军苍老的声音干脆利索:“我是领兵打仗的,守业干我屁事。” 得了,怪他多嘴,王咸将兜帽拉上:“走,走,快走吧。” 铁面将军的车马却没动,说:“竹林说要来。” 竹林?王咸道:“他还要闹啊?你这干儿子现在怎么脾气渐长啊,说什么听令就是了,竟然还敢闹,这都是跟那女人学的吧,可见那句话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他的话没说完,都城的方向奔来一辆马车,先入目的是车前车旁的护卫—— 竹林等人手中甩着马鞭大声喊着“让开!让开!紧急军务!”在拥挤的大路上如劈山开路,也是从未见过的嚣张。 路上的行人慌张的躲避,你撞到我我撞到你人仰马翻喊声一片。 不过没有人抱怨,吴都要变成帝都了,天子脚下,当然都是要紧的事务——虽然这个要务的马车里坐的似乎是个女子。 ...... ...... “将军,将军,你怎么说走就走了?”陈丹朱扶着阿甜下了马车,伸手掩面开口就哭,“要不是我让竹林去宫里问,就见不到你最后一面了。” 这话听起来像咒他要死一样,铁面将军铁面后的眉头皱了皱,不过这一次不管她说什么,只盯着她看—— 这姑娘穿着一身素白衣裙,不知道是不是太穷了饿的——据说没钱了借竹林的钱开药铺——人越发的瘦了,轻轻飘飘,扶着丫头,哭哭啼啼,袖子掩盖下露出半边脸,梨花带雨,满面哀愁—— 就跟那日送别她父亲时见他的样子。 陈丹朱扶着阿甜来到铁面将军的车前,泪眼汪汪看他:“将军,我刚送别了父亲,没想到,义父你也要走了——” 一旁的王咸一口口水差点喷出来。 第八十八章 叮嘱 陈丹朱要认铁面将军当义父,王咸已经听铁面将军说过了,但亲眼见亲耳听到,真是——好好笑。 铁面将军说:“别乱喊,谁认你当女儿了?” 陈丹朱倒也不强求:“是,不过,将军在丹朱心里如同慈父一般。” 王咸瞪眼,心想她怎么看出铁面将军慈祥的?是杀人多还是铁面具?但转念一想,可不是吗,对陈丹朱来说,铁面将军可真够慈的,得知她杀了李梁也没有杀了她,反而听她的信口一言,而且自此后她又说了那么多匪夷所思的建议,铁面将军也都听信了—— “老夫已经给西京打过招呼了。”铁面将军说,“你不用担心你的严父。” 那她就放心了,她就怕铁面将军忘记这件事,他人走了,她一家人还没到西京,到时候她去哪里找靠山? 陈丹朱手帕擦泪:“将军不说我也知道,将军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人,我丝毫没有记挂这件事,就是听到将军要走,太突然了——将军给谁打招呼了?” 能不能装的诚实一些啊,还说不是在意这个,铁面将军淡淡道:“既然是老夫开口托情,当然是托付西京最大的人物,太子殿下。” 惊喜吧?震惊吧?他看着面前的女子,女子脸上没有半点欢喜,反而皱眉。 “怎么是太子啊。”她嘀咕,又问,“怎么不是六皇子啊?” 又提六皇子,她怎么就认定六皇子了?难道在她心里六皇子比太子还大?她对六皇子很熟吗?她见过六皇子吗?不可能! 这个女人,总有一些奇怪的地方。 铁面将军不想接她这个话,冷冷道:“你还挑挑拣拣了?” 那倒也不敢——陈丹朱心里一惊,想到那一世临死前听到的只言片语,太子要李梁杀六皇子呢,太子和六皇子肯定不和,谁知道铁面将军现在跟谁关系更近。 “多谢将军。”陈丹朱忙施礼,“我没有挑拣。”说着嘴角一抿,眉一垂眼里便泪水盈盈,声音软弱无力,鼻音浓浓,“丹朱自知我们一家人是朝廷的罪臣——” 十五六岁豆蔻年华的女孩子正是最娇妍,陈丹朱本人又长的娇小可爱,一哭便楚楚可怜。 但—— 铁面将军有些无语,他在想要不要告诉这个女人,她这种装可怜的把戏,其实除了吴王那个眼里只有美色脑子空空的家伙外,谁都骗不到? 当然,上一次她送别她亲人的时候,还是有一些真情实感的,所以他才会上当——那是意外。 如果不提醒她,等将来吴都成了帝都,京城的皇亲国戚高官重臣等等人来了,她要是受了委屈,或者想害人,就还去摆出这种姿态,不知——嗯,那些人会什么反应? 铁面将军突然有些好奇,嘴角浮现一丝笑,面具遮挡谁也看不到。 “老夫已经说过。”他说道,“你们陈氏无罪有功,谁敢再说你们有罪,借此欺负你们,就让他们来问老夫。” 陈丹朱心花怒放,果然哭管用,她这么急急忙忙的来送行,不就是为了得到这一句话嘛。 她面上没有显露多欢喜,将可怜减了几分,婷婷施礼:“多谢将军。” 她当然知道谢意不能只口头表达,转身唤竹林,竹林以前是时时刻刻都想在将军身边,但此时此刻有点不情不愿的走上前,将手里两大包袱递过来——他只是护卫又不是丫鬟,为什么不让阿甜拿? “将军。”陈丹朱指着包袱,“这是我几天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做的药,有解毒的有下毒的,有止血的有愈合伤口的,有接骨的,有续筋的,有吃的有喝的有敷的——” 总之将将军在战场上可能受到的几百种受伤的状况都想到了。 她对铁面将军关切一笑。 “当然,这些是有备无患,丹朱还是希望将军永远用不到这些药。” 铁面将军干笑两声:“多谢了。”看竹林,“我跟竹林交代几句话。” 陈丹朱哦了声,站着没动,直到铁面将军竹林都看她,她似乎刚反应过来:“将军要和竹林说机密的事啊,那丹朱回避了。” 铁面将军没有如她所愿说不是什么机密的事不用回避,而是嗯了声。 陈丹朱只能转过身走开了几步,在铁面将军看不到的时候撇撇嘴,偷听一下都不让。 竹林心情激动的站到铁面将军面前,压低声音:“将军您有什么吩咐?” 铁面将军看他一眼,亦低声道:“没什么吩咐。” 竹林愣了下,没什么吩咐是什么吩咐? 他忍不住问:“那机密的事呢?” 丹朱小姐不是问将军是不是要跟他说机密的事,将军嗯了声呢! “以后吴都就是帝都,天子脚下,天日昭昭。”铁面将军淡淡道,“能有什么机密的事?——去吧。” 竹林哦了声呆呆转身,又被铁面将军唤住。 “将军——”竹林眼睛闪闪,所以还是想起什么机密的事要叮嘱了吗? 铁面将军看他手里:“药。” 竹林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还拎着陈丹朱做的两大包袱的药,他涨红脸将包袱递给枫林,垂头走回陈丹朱身边了。 “将军,那——”陈丹朱忙道,要上前说话。 铁面将军对她摆手:“老夫要启程了,丹朱小姐留步。” 陈丹朱乖巧的停下步,眼泪汪汪看他:“将军一路顺风啊。” ..... ..... 车马粼粼向前,王咸回头看了眼,大路上那女孩子的身影还在眺望。 他对车内的铁面将军说:“你义女还在相送呢,情真意切。” 说罢自己就哈哈大笑。 “真是笑死我了,这个陈丹朱到底怎么想出来的?她是不是把咱们当傻子呢?” 铁面将军倒是没有笑,反而反应过来了,没错,就是这样,当然,不是说陈丹朱把他们当傻子,而是那个女人似乎把他们当——认识的人。 从第一次见面就这样,那时候就是这种奇怪的感觉。 要说认识也没什么不对啊,铁面将军声名也算是大夏人人皆知——但她似乎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旁观的那种——说不上来准确的描述。 总之,奇奇怪怪的。 有意思。 马车渐渐远去看不到了,陈丹朱才转过身,轻轻的叹口气。 阿甜听到了叹气,在一旁压低声音:“小姐,你真的舍不得铁面将军走啊?”她还以为小姐是装的呢——最近见太多小姐面对不同的人流不同的眼泪,她已经不觉得小姐的眼泪是眼泪了。 此时不用再装可怜,陈丹朱面容正常,带着几分思索,又几分淡然。 “舍不得倒也不是假,他在,我就多一个靠山,遇到事能方便一些。”她看远方的大路,“接下来都城,不,我们京城要来很多的人了。” 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上一世她虽然是在这里生活了十年,但都是关在山上,这一世可没有人关住她,而她的声名也必将引世人关注。 “小姐害怕吗?”阿甜低声问,小姐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呢,唉。 陈丹朱笑了:“怕到也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一死,死不了就争取活呗——不过眼下,我们要争取的就是多挣钱。” 阿甜甜甜一笑:“那我们快回去,万一有人来问诊错过了挣钱。” 陈丹朱笑着上车,看到一旁的竹林,对他招手低声问:“竹林,将军吩咐你的是什么机密事啊?你说给我,我保证保密。” 竹林闷声道:“没什么机密事。” 陈丹朱用扇子拍拍他的肩头:“好,做得对,将军的吩咐一定要保密,什么人都不能说。” 说罢钻进车里去了,留下竹林面色憋的铁青。 委屈又好气啊。 第八十九章 琐碎 铁面将军的离去对于吴都来说无声无息,无人关注,就如同他进来时一样。 没有征战没有厮杀,他带着三百人护送着皇帝,纵然铁面具很吓人,但有皇帝在,没有人会记住其他人。 此时的吴都正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它是帝都了。 原本准备走的也都不走了,先前走了的家人也被写信告之,能回来就快回来——至于变成周王的吴王?不用理会,有陈太傅在前做了表率呢,变成周王的吴王就不再是他们的大王了。 西京那边的早有准备的官员们,窥探到消息的商人们等等涌涌而来,吴都四面城门日夜都变得热闹—— 桃花山下的行人也渐渐恢复了。 正如先前说的那样,相比于知道陈丹朱名声的,还是不知道的人多,外地来的人太多了啦。 陈丹朱当然没有真的像劫匪一样拦着人看病,又不是总能遇到生死危急的。 外地的人虽然很奇怪这个姑娘号称开药堂坐诊,但对阿甜送的免费药没有太抗拒,还真有人去让陈丹朱诊病。 这其中有人好奇,有人玩笑,有人为了歇脚,有人则为了看漂亮姑娘,看是没有问题的,陈丹朱也不介意别人多看自己两眼,她看到好看的路人也多看几眼呢,但看的过分,甚至还说不该说的话的——这么漂亮的姑娘在路边招揽生意,说是开药铺,也许背后是别的生意呢,就算是真的开药铺,那可见也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小门小户的才会出来抛头露面,欺负一下也没什么—— 便总有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撞上来,然后当场被竹林打个半死,再喊来官府——陈丹朱现在报官已经不去城里了,直接让护卫去喊官府的人来。 现在李郡守还是郡守,虽然已经有朝廷的官接手了吴都大多数事务,但他也没有被赶走卸职,于是他这个郡守当的更加兢兢业业小心谨慎。 陈丹朱一说告官,他就立刻派人——千万不能被陈丹朱来官府闹,更不能去皇帝跟前告状。 官府的人来了之后,只问陈丹朱一个问题:“谁?”,陈丹朱一指谁,官府就把谁拎起来抓走,严重的关入大牢,轻微的驱赶禁止入都城,携带的身家财物全部收缴,给陈丹朱——让围观的人心惊胆战噤若寒蝉。 看到听到的当地人倒是怡然自得,幸灾乐祸的说“该,上天有路不走,偏往阎罗殿里闯。” 这样几次后,不知情的自己寻死的外地人也少了,也不用卖茶老妇不停的警告,这条路上不是只有她一个卖茶的,沿途的茶棚自会好心的提醒,走这条路要小心,有病的要小心,没病的也要小心,前方有桃花山,桃花山上有桃花观,观里有个陈二小姐—— ..... ..... “丹朱小姐,真的有免费给的药吗?” 行人在药棚前小心翼翼问,探头打量摆着的药柜,视线滑过坐着的姑娘,并不敢多停留。 陈丹朱嗯了声,问他:“你哪里不舒服啊?进来让我看看吧。” 那行人便吓的向后退一步:“我没什么太大的毛病,我就是最近有点嗓子疼,多喝点水就好,要是有这种泡水喝的药——” 陈丹朱也不再强要他看病,道声有,唤阿甜:“将昨日做的那包药茶给这位大叔。” 阿甜从药柜里拿出一包药走出来递给他:“大叔,回去喝着管用,再来拿哦。” 路人千恩万谢的拿着飞快的走了。 阿甜再回身,对陈丹朱扁扁嘴:“小姐,一直都是免费送药,送了好多了,那次看病挣得谢礼都要花完了。” 陈丹朱捧着一碗黄米桂花糕吃,问:“上次被砍了手抓起来的那人不是还缴了一个箱笼吗?” “那个也快要花完了。”阿甜道,“而且那个箱笼里没多少值钱的。” 陈丹朱咬着米糕:“是啊,需要再来一个问诊,要么再来一个调戏我的——” 阿甜噗嗤笑了:“小姐,这分明是很苦的事,怎么听你说的好好笑啊。” 陈丹朱将一块米糕递过来塞进她嘴里,笑道:“哪里苦,明明很甜嘛。” 阿甜啊呜一口吃掉,仔细的品了品:“甜是甜,还是有些腻,英姑的手艺不如家里的点心娘子啊。” 可惜那个点心娘子也遣散了,当时应该要过来给小姐用。 上一世连英姑都没有,她很知足了,陈丹朱笑吟吟的吃米糕,吃过之后打个哈欠。 “该歇个午觉了。”阿甜立刻说道,接过碗,拎起小茶壶,催陈丹朱回道观。 陈丹朱点点头,做生意也不用急于一时,该休息还是要休息。 阿甜陪着她上山,又看四周的树上喊了声竹林:“看好棚子。” 竹林站在树上靠着树干,看着脚步轻快说说笑笑上山去的主仆两人,撇撇嘴,那棚子有什么可看的,都没人敢靠近,还用担心被偷抢了啊。 日子过的慢又快。 慢是因为都城涌涌杂乱,陈丹朱这段日子很少进城,也没有再去刘家药铺,每一日重复着采药制药赠药看医书写笔记,重复到陈丹朱都有些恍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直到竹林定期送来家人的动向,这让陈丹朱知道日子到底是和上一世不同了。 快则是她从春雨中醒来,换上夏衫,到如今穿上夹棉衣,只是一眨眼。 冬天来到了吴都,而第一个皇亲国戚也来到了吴都。 这一天山下清路,药棚和茶棚都不允许开了,就算是陈丹朱也不行,陈丹朱也没有强行要开,带着燕儿英姑等人在山腰看一队队兵马在大路上疾驰,队列中有一穿着锦袍带着金冠的年轻人—— 山林斑驳,能看到他俊秀的五官,有着不同于吴都贵族子弟硬朗的风貌。 “这是什么人?”燕儿好奇问。 阿甜不猜,喊竹林,对哦,她们有铁面将军的护卫,这个护卫是西京人,对朝廷皇亲国戚很熟悉。 竹林站在树上不想回答,但又不能不回答,闷声道:“五皇子。” 竟然是个皇子,阿甜等人更加热闹了,叽叽喳喳的指指点点,这位五皇子身后还有一辆马车,古朴又华丽。 “那车里坐的谁?皇子妃吗?”阿甜好奇问。 竹林闷咳一声:“五皇子还没成亲呢。” 不是皇子妃,那是谁坐车?阿甜等人好奇的要猜测,一直安静的站在她们身后的陈丹朱此时轻声说:“是,三皇子吧。” 竹林听到了,眼神有些惊讶。 她怎么猜到是三皇子的? 第九十章 经过 陈丹朱之所以猜三皇子,是因为车的缘故。 皇帝备受诸侯王武力威胁,一直崇尚武力,皇子们皆要学骑射,此时迁都,就算路途上辛苦坐马车,第一次入吴都,皇子们必然要骑马展示雄武,除非是因为身体原因不方便骑马——也不会是女眷,这个队列中没有女眷的气息。 后妃公主们不会这么快到来,先行的必然是皇子。 皇子中有两个身体不好的,陈丹朱由上一世可以知道六皇子没有离开西京,那坐车的皇子只能是三皇子了。 竹林虽然心里奇怪,但并不问,阿甜等人则连奇怪都不奇怪,纷纷点头,兴高采烈的议论着“原来是三皇子和五皇子。”“皇帝一共有多少皇子和公主啊?” 皇子的到来让大家真切的感受到,吴都成为了过去,新的天地展开了。 陈丹朱当然没有什么激动,其实对她来说,现在的吴都反而更陌生,她早已经习惯了成为帝都的吴都。 沿途还有很多人在路旁围观,五皇子也打量吴都的风景和民众。 “果然江南秀丽啊。”他对车内的人说话,“这一路走不见风沙,我的鞋子都干干净净。” 车里传出咳嗽,似乎被笑呛到了,车窗打开,三皇子在笑,纵然坐在车里也裹着毛裘,黑色的毛裘衬得他的脸更白。 “那是太监们给你擦拭的勤快。”他笑道,“不过是一江之隔,哪有那么夸张。” 五皇子嘿了声:“我说让他们别擦了,不擦也不会差到哪里,三哥,至少这天气湿润了很多,你能感受到吧。” 三皇子性子随和,不再与他争论,点头:“是好了很多,我一路咳嗽少了。” 五皇子眉飞色舞:“是吧,我就说吴地适合三哥,父皇要打吴国的时候,我就跟父皇提议了,将来收回了吴地,赐给三哥当封地。” 三皇子笑了:“现在不用给我当封地了,只要我一辈子不离开京城就好。” 好,还是不好,五皇子一时也有些拿不定主意,没有封地的皇子始终是没有权势,但留在京城的话,跟父皇能多亲近,嗯,五皇子不想了,到时候问问太子就好了,三皇子也并不重要,三皇子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辈子就当个废人养着了——跟六皇子一样。 五皇子扳着手指一算,太子最大的威胁也就剩下二皇子和四皇子了。 “五弟,别想那么多了。”三皇子笑道,“看,吴都的民众都在惊叹你的风姿俊秀。” 五皇子在马背上挺直脊背哈哈一笑:“三哥,你也出来跟我一起骑马吧。” 三皇子摇头:“我就算了,又是咳嗽又是身形摇晃,有失皇家脸面。” 五皇子也不强求:“三哥你好好歇息。”说罢拍马向前,在兵马禁卫中矫健的穿行,展示自己精良的骑术,引来路边围观民众的欢呼,其中的女子们更是声音大。 三皇子微微一笑,再看了一眼四周,看到此时经过一座小山,半山腰的密林中也有女子们的身影影影绰绰,他的视线扫过垂目放下了车帘。 皇子们过去了,陈丹朱便也回去,阿甜和燕儿等人在后说说笑笑。 “不要讨论皇子了,药都要快点做好,过路的人多,药都送完了。”阿甜催促她们。 陈丹朱回头:“也不用急,接下来会有更多的皇子妃嫔公主们过来,虽然不封路,肯定不让搭棚,大家可以休息一下。” 燕儿高兴的应声是,又觉得自己这样显得太偷懒,吐吐舌头,补充了一句:“小姐你也好好歇息一下。” 上一世燕儿英姑这些仆妇也都被遣散发卖了,不知道她们去了什么人家,过的好不好,这一世既然她们还留在身边,就让她们过的开心点,这一段日子的确是太紧张了,陈丹朱一笑点头。 “我们送了这么久的免费药。”她说道,“干脆从现在起,不再免费送了。” 阿甜啊了声:“小姐,不好吧。” 现在大家刚不拒绝她们的免费药了,正是该趁热打铁的时候,不送了岂不是先前的功夫白费了? 燕儿翠儿也有些紧张,小姐是为了让她们不那么累吗?她们也跟着说道:“小姐,我们现在都熟练了,做药很快的。” 陈丹朱笑了:“别紧张,我们一直免费送药,突然不送,说不定大家都离不开,主动回来找我们呢。” 会这样吗?大家对视一眼。 树上的竹林看了看天,这是终于醒悟,或者玩够了,不再折腾了吧——丹朱小姐真是会说话,连放弃都说的这么诱人。 两个先行而来的皇子让吴都掀起了更大的热闹,城里的到处都是人,看热闹的叫卖的,如同过年庙会,临街的好人家出门都困难。 “爹,路又被堵住了。”一个男人气恼的回来说道,看着院子里套好的车,“过不去,再等等吧。” 屋门口站着的老者恼怒的顿拐杖:“再等?再等你娘都病死在家里了——没有车,背着你娘去。” 男人看看自己的瘦小身板,再想想母亲的身形,不是他没孝心不想背,母亲是停云寺的信众,捎带着也成了那边一家医馆的信众,坚决不肯去别处。 去停云寺要穿过整个都城啊。 街口就有一家医馆,但娘偏偏不信。 父子两个在院中争执,后院里有婢女惊慌的跑来:“老太爷,老夫人又吐又拉——” 父子忙停下争执慌忙向后宅跑去,还没进老夫人的屋子,就闻到刺鼻的腥臭,两人不由一阵头晕,不知道是吓的还是被熏的。 “阿花啊——”老者唤着老妻的名字就哭。 “娘啊——”儿子跟着哭。 两人一头闯进室内,室内的气味更加刺鼻,婢女仆妇伺候的儿媳都在,有人大喊“开窗”“拿熏香。” 都什么时候了还顾着熏香,老者和儿子顿时大怒,肯定是不孝的儿媳! “这点污秽都受不了?”他们喝道,“赶你出去没吃没喝你挑大粪都没机会。” “反了你们了。”那声音更大了,“我这才病了三天,你们父子两个就要把我赶出去了?” 父子两人很惊讶,竟然是老夫人在说话,要知道老夫人病了三天,连哼哼都哼不出来。 乱乱的婢女仆妇也都让开了,他们看到老夫人坐在床上,白发散乱,正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扇风。 “娘,你怎么样了?”儿子抢上前,“你怎么坐起来了?刚才怎么了?怎么又吐又拉?” 老夫人摸着肚子:”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拉完吐完,感觉好多了。” 虽然适才疼的她以为自己要死了,但拉过吐过后,前几日的不适荡然无存。 旁边的儿媳道:“还要问你呢,你买的什么茶啊?娘喝了一碗,就开始吐和拉了。” 茶?儿子愣了下,儿媳将一个纸包递过来:“喏,这个,还写着桃花观。” 第九十一章 苗头 没有开药棚这几天,陈丹朱也没有多清闲。 早上依旧绕着山爬一圈,陈丹朱还让竹林在山上设立了箭靶。 这一世她还是住在了桃花山上,而且没有人限制她,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骑马射箭都可以。 但没有了李梁的禁锢,从另一种程度上说她也失去了保护,虽然现在有竹林十人,她也把竹林等人用的团团转,但她心里是很清楚的,竹林不是她的人。 她还是需要自己多一些保命的手段。 陈丹朱还回了一趟陈宅,用陈丹妍留下的钥匙打开门的时候,感觉恍惚又是十年没见了。 这个宅子没有人住,为了筹集路费,能变卖的都变卖了,变成一个空宅,不过让陈丹朱意外的是,兵器库还完好无损。 “老爷肯定不会卖。”阿甜说道,“老爷也不会带走了。” 陈猎虎不当太傅解甲归田了,但那些过往又怎能说忘记就忘记呢,陪伴几代征战的兵器肯定不会卖。 陈丹朱默然一刻,喊竹林来取兵器架,她选了一把刀一把剑并一张弓,让他们带回桃花观。 竹林雇了一辆大车来,门前装车的动静引得四周的人来看,当地人知道这是谁的宅子,再看到陈丹朱走出来,便都避开了。 不过如今吴都外来的人太多了——吴都成为帝都,皇子们都来了,一天天有数不清的新鲜事,没人顾得上回忆旧事,吴王啊吴臣啊那些事现在谈也蛮扫兴的,以后就是帝都民的吴民也不想提——所以,不知道陈猎虎陈丹朱之事的人很多。 “这里——”有眉眼精美的男人还来打招呼,探头往宅子里看,“是搬走了不住了吗?” 陈丹朱嗯了声。 “那这宅子要出售吗?”那人立刻问道,站到门前,抬脚就要迈进去,“占地不小啊。” 阿甜哎了声,伸手将他拦住,竹林也站过来,锐利的盯着这人,这人便机敏的将脚收回来。 “我看看啊。”他干笑说道。 “你看什么看啊。”阿甜生气道,“这是你家吗?” 以前陈宅都没人敢近前,现在竟然是个人都想往里面钻,这就是俗称的凋敝吗?好生气。 陈丹朱倒没有什么生气感慨,笑了笑:“这个宅子不出售,你去看看别家吧。” 男人哦了声,没有再问什么,只是也不肯离开,一双眼四下看,陈丹朱没有再理会他,让阿甜锁上门坐上车便离开了。 “小姐,那人干什么的啊?”阿甜坐在车上还有些生气,又不放心的掀着车帘回头看,”小姐,那个人还在咱们家门前站着呢,不会是贼吧?” 陈丹朱笑道:“家里没有可偷的了,那些兵器偷了也没法卖啊。” 现在这里可是帝都了,帝都新建,最纷乱也是最严苛的时候,进出城都要搜身不准私自携带兵器。 “你别担心了。”陈丹朱将阿甜拉回来坐好,她知道这人是干什么的,“这人是屋宅买卖的。” 屋宅买卖吴都多得是啊,但这样盯着人家的房子到处看的阿甜还是头一次见。 “这样的人以后你就会常见了,在城里至少要持续四五年。”陈丹朱说,“你想想吧,从西京有多少人迁过来?还有其他地方来的人,总要置办宅院吧。” 迁都不是一天两天能迁完的,要四五年才能结束,有人来有人走,衣食住行,住是最大的问题,有了宅子才算是落定了。 阿甜明白了,有些担心:“城里哪有那么多地方住啊。” 这的确是个问题,上一世的时候,这个问题要小一些,因为先有洪水,死了很多人,毁掉了很多家宅,再有李梁攻城屠杀,等皇帝来到吴都时,吴都已经半城荒废。 但尽管如此,李梁后来构陷吴民吴臣,有一个最大的动机就是看中了对方的宅子,要夺过来送给朝廷的权贵。 现在这一世没有洪水没有李梁的屠杀,吴都繁荣安定的迎接了皇帝,虽然有一部分吴臣吴民跟着吴王去了周国,但留下来的是多数,尤其是父亲那一句你不是吴王我便不是吴臣的话,让很多人理直气壮的留下来,就算有些臣子跟着吴王走了,家人也都留下来。 帝都需要扩建,要不然真是不够住。 不过这些事,皇帝和朝臣们自然也考虑到了,迁都事关重大,不会乱来的,陈丹朱对阿甜一笑:“你就别担心,不关咱们的事。” 那倒也是,阿甜一笑丢开了,因为城里人太多,也没有再多留很快回到桃花山,还没走到道观,就见燕儿在道观门口张望,看到她们立刻飞奔过来“小姐回来了。” 她的神情有些古怪,似乎不安又似乎激动。 “出什么事了?”陈丹朱忙问。 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她每次出门特意留人手守着道观。 “小姐,真如你所说。”燕儿激动的说道,“今天有个人先是在山下转来转去,后来又跑到道观这边,我听护卫说了,就出来问他什么事,他问我们还给免费的药吗?” 真有人来找了?阿甜顿时也激动:“你怎么说?” 燕儿说:“我说,没有。”说完看阿甜瞪眼,忙喊小姐,“是小姐这样吩咐的,我,我就说没有嘛。” 陈丹朱笑了:“说的对,就是没有,你们看,就因为没有免费药了,才有人找来吧。” 阿甜也不知道该给还是不该给,问燕儿后来呢。 “我后来是想问问他有什么事,哪里不舒服,提醒他来找小姐问诊。”燕儿接着道,“但我才说了没有,他就见鬼似的跑了。” 不知道这人跑什么,到底是干什么来的,真的是因为免费的药吗?她和身后站着的四个握着刀护卫都很不解。 陈丹朱笑道:“没事,他要是真有需要,会再来的。”又冲大家一笑,“不管怎么说,这是好事啊,至少我们桃花观的名声是真打响了。” 竹林在后想,桃花观的名声不是早就“打”响了吗?丹朱小姐现在才这样说太谦虚了吧。 第九十二章 有信 于三郎从街上跑进家门,站在屋门口等候的老者忙问:“拿到那个药了吗?” 于三郎面色惊惧不安:“我去问了,人家说现在不送药了。” 所以他空手回来了。 老者听了气的顿拐杖:“你这个不孝儿,没有免费的你不能花钱买啊。” 倒也是,于三郎愣了下,又苦笑:“爹,我不敢啊,那是陈丹朱啊。” 又凶又恶的陈丹朱。 当时他都没见到她,只她的一个丫头还有四个拿着刀的护卫,就很吓人了。 听到陈丹朱这个名字,老者的脸上也闪过一丝畏惧,但—— “你娘的病也不能不管啊。”他痛心说道。 自从喝了那桃花观的药茶,老夫人又拉又吐后,病竟然好了一多半,后来去停云寺旁的医馆看,拿了几副药吃,结果不仅没有吃好,症状又如同先前了。 一家人拉着老夫人又去那家医馆看,医馆的大夫却说这病治不好了,准备后事吧。 一家人慌了神。 老夫人躺在床上说死之前想再喝一次那个桃花观的药,哪怕是死,也能舒服点。 一家人实在没办法了,于三郎便去桃花山,但山下却不见药棚了,只有卖茶的老妇人在,他装作路过随口问,老妇人说丹朱小姐说这几天不开药棚了,然后问他是来看病的? 老妇人看他的眼神像疯子——他当然没敢承认,打个哈哈说山上的泉水很好喝,也不敢去打了。 老妇人听到说这个便让他尽管去打山泉水,丹朱小姐从不禁山。 于三郎便上山去了,围着桃花观转了好几圈也没敢上前,还是被里面的人发现出来询问,询问的小丫头听到他问免费药,神情也变得很古怪,直接说没有,身后那四个握着刀虎视眈眈,于三郎不敢多说一溜烟的跑了。 现在回想心还怦怦跳。 “爹,要不抬着娘去桃花山吧。”他一咬牙说道,“不是有传言说丹朱小姐打劫生病的人,让她给娘看看吧。” 老者怎么也不觉得一个十几岁的姑娘能治病,听说被她看一次病,要拿很多钱,简直就是打劫。 “爹,如果娘能治好,就是花了我半数的家产,我也心甘情愿。”于三郎表心意。 老者看儿子一眼,嘀咕一声:“你的家产也没多少。”,都是他的家产好不好,又咳一声,“那要是看不好呢?” 后边传来老夫人的呻吟声。 “看不好也不过是死。”老夫人被仆妇们抬着出来了,“死之前让我喝一次那个药,我死的也瞑目了。” 听到老夫人这样说,老者一顿拐杖喊于三郎:“备车,拉上钱!” ...... ...... 当一行人两辆车驶来时,卖茶老妇正对着陈丹朱空荡荡的药棚摇头笑,听阿甜说,丹朱小姐忙着练箭呢——果然年轻人都没个长性,才几天啊就又换了别的喜好了。 “客官,这是要出门啊。”她对走过来的一行人招呼,“歇歇脚喝碗茶吧——” 同时心里又奇怪,这时候人人都往都城跑,出城的倒是很少见了,又觉得马上的男人似乎见过—— 那男人也不看她,下马对身后喊:“爹,到了。” 卖茶老妇看到车里走下来一个老者,然后男人又从中背出一个老妇,再唤两个家丁抬着一个箱笼,向山上走去。 “哎哎?”卖茶老妇忍不住唤,“你们这是做什么去?” 有老有少有家丁还带着礼物?所以这是—— “探亲吗?” 男人原本不想理会这个卖茶老妇,听到这里忙回头:“我们可不是探亲,是看病来的。” 可别乱说,陈太傅如今的名声,谁敢跟他攀亲。 卖茶老妇目瞪口呆,看着他们一行人上山去,直到又有客人来才回过神。 “天啊。”她自言自语,“真有人来看病?” 旁边的客人听到了问,卖茶老妇指着山上说这里有个桃花观,观里有人能治病,又指着旁边停着的车和马,让他看这是求诊的人,客人很惊讶,来的路上隐约听到这里有人看病,但据说很危险,不要轻易招惹什么的。 “那都是造谣。”卖茶老妇生气,“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谣言,是因为那个路人的孩子病的凶猛,丹朱小姐不得不劫路救人,救了人反而被误会——” 客人很感兴趣:“阿婆,来盘干果子,再添一壶茶,你跟我讲讲。” 茶棚备着干果子,但很少有人点,这可比一壶茶贵,生意真的要变好了!卖茶老妇顿时来了精神,手脚利索的取来干果子,再拎来一壶热茶,一边忙碌一边对那客人讲。 待讲完上山的一家人也下来了,客人好奇的问:“不知道治好了没?” 卖茶老妇先是惊讶,然后淡然:“当然治好啦。”她做出司空见惯的样子,对那边指了指,“看,那老夫人被两个仆妇扶着——” 客人摇头:“对啊,扶着,腿脚发软走不动路呢,这怎么是治好了?” 卖茶老妇就等这一句话,哈哈一笑:“客官,这人上山的时候是被背上去的,走都不能走呢。” 那还真是治好了?客人满面惊讶。 看着那一家人坐车急急的离开,送走了心满意足的客人,卖茶老妇将炉灶一压,顾不上挣钱好奇的跑上山来。 “阿甜,阿甜,真的是来求诊的?”她迈进道观就问。 阿甜和燕儿在屋子里围着一个箱笼,听到问话满面得意:“当然,看,这就是人家送的诊费。” 卖茶老妇围着箱笼看,里面满满当当有布匹有金银珠宝还有瓷瓶子——怎么看都是打家劫舍。 她忍不住笑起来。 “丹朱小姐呢?”她左右看。 阿甜指了指后边:“前边有神殿,不方便,小姐在后边收拾一个诊室,你找我们小姐做什么?” 卖茶老妇笑嘻嘻:“我想让丹朱小姐给看看,我这几天总觉得腿脚不利索。” 阿甜噗嗤笑了,又故意打趣:“那阿婆打算给多少诊费啊?” 卖茶老妇笑:“你可吓不住我,我难道还不知道?丹朱小姐啊,是最心善的人,有钱收钱,没钱就心意值千金。” ...... ...... 于三郎在家尽孝几日后,又去忙碌店铺的生意,每日回到家都夜深人静了。 “你这早出晚归的,也太辛苦了。”妻子披衣服等着他,“这才几天,你都瘦了。” “不辛苦也不行啊。””于三郎想着送出去的一箱笼财物,心口要抽——又停下,先问,“娘今天怎么样?真的好了吗?” 妻子笑道:“都好了好几天了,今天还跟着爹去逛街了,还看到皇子在酒楼吃饭了呢。” 能逛街还有心情看皇子,那是真的好了,于三郎想着在桃花观被那年轻的小姐扎了几下金针,又拿了三种不同药,吃了五天——他的心便开始抽痛:“好贵啊。” 这边夫妻正说话,院子里有咕咚一声,两人吓了一跳,于三郎问声谁,打开门,手里提着灯照出一个陌生男人,手里还拿着刀—— 啊,于三郎失声大叫,向后退,这,入室抢劫—— 那男人没有上前,指了指一旁:“丹朱小姐说,该收的诊费她拿了,多余的给你们送回来了。”说罢跃起翻过墙头消失了。 丹朱小姐?诊费?于三郎夫妇愣了下,举着灯大着胆子走出来,看到院子里扔着一个箱子,正是他们家那日带着去桃花观的。 于三郎夫妇对视一眼,不是说丹朱小姐看过病会让下人来家里打劫,怎么他们家反而是被送回了诊费? 第九十三章 悄然 秋日的山中道观更显的幽静,陈丹朱写完一页笔记,阿甜从外边进来,告诉她竹林已经把那箱子送回于家了。 “先前不收是怕他们害怕我治不好,或者不好好治。”陈丹朱舒展了下身子,打个哈欠,“现在病好了,他们也放心了,可以收回了。” 说着笑起来,她又不是真的劫道的匪贼。 阿甜摇摇头:“我觉得还回去他们也会害怕,会想小姐是不是有别的心思。” 还不如留下来用了呢,冬天到了,好缺钱啊——唉,她怎么变得这么坏了?以前当陈家丫头的时候,她很乐善好施呢,现在竟然动了抢钱的心思。 陈丹朱听了她的心里话,再次笑:“别的名声也就罢了,坏就坏,我也不在意,治病救人这个还是要让大家不再害怕,这样有一就有二,有二就三——” 阿甜笑着伸出三个指头:“有三啦,卖茶阿婆不是找你看了吗?” 听着室内传来的笑声,竹林坐在屋顶上撇撇嘴,看来他的钱没那么快能拿回来。 旁边有护卫对他发出鸟鸣。 竹林没好气:“又没有别人,说人话。” 护卫从树上跳过来:“枫林传来消息,姚四小姐跟着太子妃过来了。” 姚四小姐啊,竹林哦了声。 “枫林说让我们看好丹朱小姐。”护卫道。 看好丹朱小姐别去惹到姚四小姐吗?竹林有些紧张,丹朱小姐他不知道能不能看住啊。 “枫林应该让人警告姚四小姐。”他说道。 那护卫无奈的说:“姚四小姐是太子的人,上一次阻止她,还是将军请墨林出面,借着陛下的名义,陛下的名义岂能天天借给丹朱小姐?而且,姚四小姐可以说是对朝廷有功的。” 是啊,姚四小姐是太子安插到吴国的,也成功的诱惑了李梁,虽然功亏一篑被丹朱小姐毁掉了,但真论起来,姚四小姐是有功劳的。 竹林当然明白这个道理,适才只是突然站在了陈丹朱的角度—— 他看着对面的屋子,说笑声已经停下,灯光渐渐熄灭,主仆两人在夜色里入睡。 以后吴都就是京城了,太子也马上就到了,为了一个前吴贵女,去警告太子的人,不合情也不占理。 枫林说的对,看好丹朱小姐,别让她惹事,就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虽然迎来了第一个主动问诊的病人,但接下来依旧没有接踵而来的求诊,不过证明小姐真的会医术阿甜等人的心安定了。 陈丹朱也没有再去山下开药棚,一是天越来越冷,二来卖茶老妇可以帮她了。 阿甜把药放在茶棚里,卖茶老妇会向喝茶的客人推荐赠送,作为回报,桃花观的丫头仆妇们来帮卖茶老妇烧茶。 “这是山上桃花观观主做的药,清热解毒,解腻消肿,客人你要不要拿一包?” 不仅主动赠送药,当有人说起听来的谣言时,卖茶老妇还会解释。 “劫道治病?没有的事——是,那位观主——” 卖茶老妇还主动将丹朱小姐改成观主——以老人智慧来说,观主比小姐更令人信服。 “那位观主急着救人才拦路的,唉,观主刚开药铺诊病,大家都还不相信她的技艺,所以就产生误会了。” “后来?后来误会当然解除了,那被救治的人家送来了好多谢礼呢。” “客人,你要是有哪里不舒服,可以去山上桃花观请观主看看——” “就算不看病,也可以去山上转转,这座山丘虽然不大,风景挺精致的,还有一眼山泉水,我烧茶的水就是从那里打来的。” 站在半山腰看着卖茶老妇对客人说笑赠送药茶指着山上,然后几乎所有的客人都接过了免费赠送的写有桃花观的药茶,还有客人结伴向山上走来,阿甜忍不住对陈丹朱说:“阿婆一个人比我们到处跑送药还厉害呢。” 陈丹朱道:“因为阿婆对客人来说是一样的人,大家相信她。” 所以前一段她坚持在山下搭着药棚,并不真的是为了让路人相信她接受她,而是为了让卖茶老妇相信她接受她。 有了卖茶老妇的相信和接受,她的药铺生意就能长长久久的开展,毕竟茶棚是这条路上长长久久的存在。 “小姐,小姐,那些人上山来了。”阿甜有些紧张的摇着陈丹朱的衣袖,“我们快回去等着。” 陈丹朱一笑,带着阿甜转身回去了。 很多人敲开门看到观主是个年轻的姑娘,都会惊讶和失望,但还是秉承着来了都来了的原则,让陈丹朱给问个诊,虽然大多数人听完了不相信,不肯买药,这种状况,陈丹朱不收问诊的钱,一小部分人会买药,陈丹朱便只收药钱。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她都能诊治,有些病症她不会,就会诚实的告诉问诊的人:“我年纪小,见识少,这个病症师父没有教过,实在很惭愧。” 请他寻别的医馆看,为了表示歉意,可以拿一包自己做的药茶。 客人这时候不仅不会恼怒,还会笑说一句“小姐年纪小,请尽心的学习,将来必然能有大成。” 卖茶老妇对下山来的客人会主动询问怎么样,当看到不管是拿着药的,还是空着手的,脸上都没有埋怨,更放心了。 听到客人说丹朱小姐治不了时,她就会点点头,按照阿甜说过的话介绍。 “观主好像更擅长毒症,蛇虫叮咬疥疮什么的,其他的还在摸索学习。” 客人点头:“哪能样样精通能治百病?那不真成了神仙了。” 神仙是令人信服的,但年轻的姑娘可不会让人信服。 虽然那些什么劫道治病,索要全部身家之类的传言还在流传,但桃花山上桃花观能看病送药也流传开了。 随着更多的皇子公主妃嫔们车驾到来,吴地更多的话题都关注将来的帝都风光,吴王被抛却在身后,前吴那个曾经飞扬跋扈的贵女陈丹朱也淡出大家的视线。 似乎是一眨眼第一场冬雪就碎碎的洒落了。 今天是阿甜在山下给卖茶老妇帮忙,卖茶老妇的生意更好了,免费的药送的也快,她抽空跑回来取药,一边抖落身上的雪粒子,一边将刚听到新消息讲给陈丹朱听——陈丹朱虽然不下山,但什么消息都能听到,南来北往的客人太多了。 “小姐,朝廷发公文了,不允许在都城拆建,在四城门外划了新的地方扩建新城。”阿甜高兴的说,“这样西京过来的人就有地方住了,也不用担心他们在城里抢我们的房子了。” 阿甜至今还记得那个在陈宅外窥探的人呢,唯恐小姐唯一的房子被人抢了。 “你真是瞎担心,我不会让人把房子抢了的。””陈丹朱笑,又抿了抿嘴,不过,朝廷虽然要扩建新城,但并不意味着现有的旧城里就不会被买卖房屋了。 新城的房子要用多久才能建好,而且,哪有旧城的房子住的舒服,吴都繁华百年,城中遍布精美的屋宅园林,太诱人了。 第九十四章 到来 冬天昼短夜长,行路显得很慢,走了没多久,天就要黑了,还好这一次前方有城池,城池的官员接到消息,早早的就清路迎接。 太子妃车驾在城门前停下,掀起车帘与这些官员们寒暄几句,便去一间士族大户进献的别墅去歇息。 进了别墅还有好一番应酬,当地的士族女眷都在等候,直到夜色降临人才散去。 整个别墅点亮了灯火,雪已经停了,房屋地上花木点缀着晶莹的白,美是很美,但也很冷。 姚芙在厅外站了好一会儿,待厅内宫妇们说完了话离开,她才经过通报走进去,看到太子妃姚敏卸了妆,摘下了金银珠宝,正由一个婢女梳头。 没有了金银珠宝华丽衣装的姚敏,在姚芙眼里面貌普通的还不如婢女,但那又如何,她生为姚书的长女,天生好命。 “你怎么还没歇息?”姚敏闭着眼问。 姚芙垂目掩去嫉妒,轻声道:“姐姐,吴地的冬天阴寒,我问这里的人要了些草药熏屋子,好让孩子们睡个好觉,请姐姐先过目。” 她说着拿过来一包药草。 “先前我在这里就常用这个,乐儿睡的可好了。” 太子妃的孩子们轻易不用药,姚芙拿过去,乳母们可不会同意。 姚敏很随和,示意身边的婢女:“去让太医看看,能用就用吧。” 婢女拿着药出去了,姚芙趁机道:“我给姐姐梳头。”接过梳子站过来。 姚敏也没有拒绝她:“一路上你也累了吧。” 姚芙道:“还好,我毕竟走过这种远路,倒是姐姐你受累,天冷孩子们也更受罪了,真应该等开春了再来。” “那怎么行。”姚敏睁开眼笑道,“殿下坐镇西京最后才能来,女眷里我就必须先来,好把王宫收拾好,让皇后娘娘公主们安心入住。” 这种苦差事也是荣耀,皇帝是信任她才交给她的。 明明什么都没做过,不过是生了三个孩子,就被皇帝这样看重,姚芙将手里的梳子捏了捏——本来她也有功劳会被皇帝看重,但可惜的是功亏一篑。 “你是担心这个才不带乐儿的?”姚敏问,又摇头,“其实你想多了,这时候跟着我的车驾,孩子其实不受什么苦。” 她是太子妃,所过之处官员士族敬奉,行路再累,也是还是很舒服的,朝廷的其他官员权贵们待遇可不会这么好。 姚芙羞愧低头:“是我见识浅薄了。” 姚敏打趣她:“你这么厉害的一个人,当了母亲面对孩儿就一样的只有宠溺。” 姚芙喃喃:“我也不知道我怎么这样——尤其是一想到他没有了爹,我的心里就乱。”说着眼泪滴落。 姚敏轻叹一声,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你做的事不会白做的,至少不会让乐儿以后不清不楚的。” 姚芙跪下哽咽:“多谢姐姐。” 姚敏拉她起来:“我们一家人,自己姐妹,不要说这些见外的话了,快去歇息吧。” 姚芙应声是退下了。 先前的婢女正好回来,对她一笑:“太医已经看过了,又添了几味药,给小郡主郡王已经用上了。” 姚芙说声好满面欣慰:“那我就放心了。” 婢女再进去禀告了太子妃,姚敏嗯了声,婢女拿起梳子给她继续梳头,笑道:“四小姐对孩子这么细心周到,怎么舍得把自己的孩子丢下一个人过来的?” 姚敏闭着眼嗯了声:“不过是想要谋一个好前程罢了,当娘的人心软,当娘的人又特别的心狠。” 姚芙没有听到这主仆两人的谈话,但听到也无所谓,她当然要丢下孩子,若不然她带个孩子怎么寻找新的机会? 姚芙走在夜色的别墅中,隐隐能听到宫女仆妇们嬉笑声,在谈论着对新京城生活的向往。 她对新京城也充满了向往,她要拿到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太子妃的车驾过去之后,天越来越冷了,路上迁徙的人也越来越多,卖茶老妇的生意如同灶膛的火一般红红火热,燕儿等婢女们在这里帮忙也忙的脚不沾地,卖茶老妇现在也不仅仅卖茶了,果子蜜饯糕点都备上——不愧是京城来的人,都很有钱,以前卖不出去的果子蜜饯现在常常不够。 桃花观的免费药也送的越来越多,还有人主动要。 有些人家是分好几批到来的,每次有新人到来,先前到来的会派人来接,一来二去就成了茶棚的常客,对免费的药也熟悉了。 “阿甜姑娘。”一个带着帽子管家模样的男人招呼道,“上次你们做的那种驱寒的药茶还有没有?我们家老太爷前几天喝了,说腿没有那么疼了,想再要几副。” 阿甜还没说话,卖茶老妇先扬声:“大管家!你尝尝也就罢了,还要几付?” 旁边的客人也都笑起来,有不知情的询问,知情的介绍,跟着起哄。 那管家面色微红:“不是啊,我是说有的话我买几副药。” 阿甜甜甜的笑:“有是有的,但老太爷真要多喝的话,还是先让我们小姐看一下,是药三分毒,虽然是药茶,用量也是有限制的。”说罢又补充一句,“管家老爷你放心,问诊不要钱的。” 这话再次引得众人笑起来。 管家也不好跟一个小丫头斗嘴,说声好好揭过这个话——并没有真的就答应来这里诊病,他家老太爷且不说是早已经看过很多次的老寒腿,自己都会问诊了,就说真要看也得找个大医馆有名的大夫嘛,药茶嘛,喝着舒服随便喝一喝,不喝也无所谓。 “那今天有什么免费的药啊?”他又问。 阿甜拿出一个小瓶子:“今天这个是山楂丸——” 这个好!这个常见,大家都知道怎么用,吃多了也不怕,顿时哄的一声好些人站起来:“给我些。”“我也要”。 阿甜差点被挤倒,卖茶老妇拎着铁壶往桌子上一顿。 “先喝茶。”她道,“喝完三壶茶的再赠山楂丸!” 茶棚里再次热闹起来,有人笑着说“这喝茶撑的必须给山楂丸吃了”有的说“那这还算免费赠药吗?加到茶钱里了!”——不过倒也不会真的指责这个老妇,路边茶摊孤苦的老妇人也不容易。 阿甜看着热闹的茶棚,看着果然有人开始点三壶茶,然后招手给她要免费的药,更开心的笑了,守着灶火烤的全身暖洋洋。 小姐的药铺是真的开起来了呢,以后真的会越来越好。 第九十五章 新年 吴都迎来了新年,这是吴都的最后一个新年——过了这个新年之后,吴都就改名了。 不过具体叫什么是皇帝祭天后才公布。 “小姐,你猜改成什么?”阿甜坐在马车上兴高采烈的问。 现在大家都在议论这件事,城里的赌坊为此还开了赌局。 陈丹朱笑了笑,这个她还真不用猜,她又灵机一动,要不要去赌坊下注,她肯定能猜对,然后赢很多钱—— 但涉及朝廷的事她还是不要出风头了,尤其是她还是一个前吴贵女,这一世吴国和朝廷之间和平解决了问题,吴王没有忤逆朝廷,不是谋逆之罪,吴民也不会成为罪民,不会像上一世那样低贱被欺负,这世上也没有了靠着欺压吴民铲除吴王余孽得功名利禄的李梁。 但从西京迁来的人和吴都民众,必然还是会产生冲突。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地方就这么大,融合是需要时间的。 她这个身份,不惹事还会有事找上门,还是安稳一些吧,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可没忘记那个女人——上次差点杀了她,然后消失的李梁的那个外室。 她连她长什么样,是什么人都不知道,敌在暗,她在明,说不定那女人此时此刻就在吴都城中盯着她—— 阿甜声音有些瑟瑟:“小姐,猜不猜出来就不猜了啊。” 不至于用这么凶狠的神情。 陈丹朱被她逗笑了:“我在想别的事。” 阿甜松口气,还是有些忐忑,先看了眼车帘,再压低声音:“小姐,其实我觉得不改名字也没什么的。” 对于吴都改名字,很多人欢迎高兴,但也有一些人反对,吴都的名字叫了千年了,改掉的话就好像失去了魂灵。 这种说法自然是以吴国民众居多,虽然很多吴民为要变成京城人而欢喜,但也有不少人追忆吴王,想到将要面临的困顿,跟一直跟着皇帝的旧京人来说,他们到底是隔了一层啊——在卖茶阿婆的茶棚里,都是过路人,萍水相逢一聚而散,有很多人说的话都很大胆,阿甜最近长了很多见识。 她看到陈丹朱凶狠的神情,以为陈丹朱也是这样想的。 陈丹朱听了她的解释再次笑了,她不是,她对吴王没什么感情,那是前世灭了她一族的人,至于身为吴民会被排挤欺压,将来日子难过,她也早有准备——再难过能比她上一世还难过吗? 当然,她重生一次也不是来过难过的日子的。 “你放心吧,这一世我们不受欺负。”她拍了拍阿甜的头,“欺负我们可是天理不容的。” 虽然听不太懂,比如什么叫这一世,但既然小姐说不会她就相信了,阿甜高兴的点头。 车外传来竹林的声音:“丹朱小姐,直接去回春堂吗?” 阿甜顿时心生警惕,可不能让他看出来小姐要找的人跟回春堂有瓜葛! “不是啊,去回春堂做什么。”她掀起车帘认真说,“今天去宜兴药行,我们现在生意很多了,以后就跟药行打交道啦,不用再去其他的药铺买药了。” 竹林在心里看天,道声知道了。 阿甜缩回来对陈丹朱偷偷一笑,做了个我机灵吧的眼神,陈丹朱也笑了,虽然她觉得没必要,但去药行也是要去的,现在她的确不需要从回春堂买药了,不过她也没忘自己开药铺挣钱是为了什么——为了张遥进京的时候,可以没有后顾之忧的享受人生啊。 所以去完药行买好东西后,她指了下路:“去回春堂。” 竹林看了阿甜一眼,阿甜看他一眼,问:“回春堂当初帮过小姐呢,进城了当然要去看一眼,做人不能这么没良心的。” 良心哦——竹林一句话也不多说赶车就去,他怕再说话自己会笑出声。 陈丹朱有一段没来回春堂了,虽然一心要和回春堂攀上关系,但首先得要真把药铺开起来啊,要不然关系攀上了也不稳固。 回春堂重新装修过,多加了一个药柜,再加上新年,店里的人很多,看起来比先前生意更好了。 坐堂的老大夫还记得她,看到她高兴的打招呼:“丹朱小姐有些日子没来了。” 陈丹朱对他一笑指了指一旁:“我排队,有好几个不懂的病症问先生你啊。” 陈丹朱让阿甜替她排队候诊,自己走到柜台前,刘掌柜没有在,伙计也都认识她——漂亮的女孩子大家都很难不认识。 两个小伙计争相跟她说话:“小姐这次要拿什么药?”“你的药铺还开着吗?” 陈丹朱一一跟他们答话,随意买了几味药,又四下看问:“刘掌柜今天没来吗?” “掌柜的这几天家里好像有事。”一个小伙计道,“来的少。” 有事?陈丹朱一听这个就紧张:“有什么事?” 女孩子们都这么好奇吗?小伙计有些遗憾的摇头:“我不知道啊。” 主家的事不是什么都跟他们说,他们只是猜到家里有事,因为那天刘掌柜被匆匆叫走,第二天很晚才来,脸色还很憔悴,然后说去走趟亲戚—— “是那个姑外婆的亲戚吗?”陈丹朱好奇的问,又做出随意的样子,“我上次听刘掌柜说起过——” 说起过啊,那他们说就没事了,另一个小伙计笑道:“是啊,掌柜的在京城也只有姑外婆这个亲戚了——” 刘掌柜算是个倒插门吧,家不是这里的。 这样说是不是有点不尊敬,小伙计说完有些紧张,再看陈丹朱对他做了个嘘声的俏皮的笑,他莫名的放松跟着傻笑。 “掌柜的来了。”旁边的小伙计忽的喊道,又道,“小姐也来了。” 陈丹朱忙转头看去,见刘掌柜迈进来,脸色不怎么好,眼窝发青,他身后刘小姐紧跟,似乎还怕刘掌柜走掉,伸手拉住。 “爹,你给他写信了没有?”刘小姐说道,“你快给他写啊,一直不是说没有张家的消息,现在有了,你怎么不说啊?你怎么能去把姑外婆给我——的退掉啊。” 刘小姐很激动说的含糊不清,但陈丹朱只听到其中一个张字就精神了,并且立刻推论出来,肯定是张遥!来,信,了! “薇薇。”刘掌柜被女儿拉住有些愁苦,“我不能回绝,张遥他父母都双亡了,我怎么能再说出这样的话?” 刘小姐顿时流泪:“爹,那你就不管我了?他父母双亡又不是我的错,凭什么要我去可怜?” 刘掌柜要说什么,感受到四周的视线,药堂里一片安静,所有人都看过来,他这才回过神,忙拉着女儿向后堂去了。 见了这一幕小伙计们也不敢跟陈丹朱闲聊了,陈丹朱也无心跟他们说话,满心都是好奇,张遥写信来了?信上写了什么?是不是说要进京?他有没有写自己现在在哪里? 陈丹朱向后堂张望,好想看看那封信,她又看门外,能不能让竹林把信偷出来?这对竹林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吧?——但,对她来说是难事,她怎么跟竹林解释要去偷人家的信? 陈丹朱坐在长椅上,想该怎么办从刘家人嘴里套出更多张遥的消息。 ...... ...... 刘小姐跟父亲在后堂不欢而散,忍着眼泪低着头走出来,刚迈出门,就见一个女孩子站到面前。 “姐姐。”她满脸担心的问,“你怎么了?你怎么这么不开心。” 刘小姐愣了下,突然被陌生人发问有些恼火,但看到这个女孩子漂亮的脸,眼里真诚的担心——谁能对这么一个好看的女孩子的关心发火呢? 这时候她也认出来了,这个姑娘常来他们家买药,爹说过,好像什么奇奇怪怪的,也没注意。 她用手帕轻轻擦了擦眼角,挤出一丝笑:“没事,多谢你了。” 陈丹朱没有退开,一双眼深深的看着刘小姐:“姐姐,你别哭了啊,你这么好看,一哭我都心疼了。” 她的声音软软,听的刘小姐本来忍住的眼泪都掉下来了——一个陌生人看到自己哭都心疼,而自己的父亲却这样对待自己。 旁边的阿甜虽然见过小姐说哭就哭,但这般对人温柔还是第一次见,不由咽了口口水。 另一边的竹林则看着天,等了这么久,原来丹朱小姐的良心是在这位刘小姐身上啊。 第九十六章 关切 虽然因为这个姑娘的关切而掉泪,但刘小姐不是小孩子,不会轻易就把悲伤说出来,尤其是这悲伤来自女儿家的亲事。 “谢谢你啊。”她挤出一丝笑,又主动问,“你来买药吗?我听我父亲恍惚说你是要开药铺?” 陈丹朱点点头:“我喜欢医术,就想自己也开个药铺坐堂问诊,可惜我家里没有学医的人,我只能自己慢慢的学来。”说罢满眼羡慕的看着刘小姐,“姐姐你家祖上是太医,想学的话多方便啊。” 虽然也没有觉得多好——但被一个好看的姑娘羡慕,刘小姐还是觉得丝丝的开心,便也自谦的夸她:“你比我厉害,我家里开药堂我也没有学会医术。” 陈丹朱对她一笑,转头唤阿甜:“糖人给我。” 适才陈丹朱坐下排队,让阿甜出去买了两个糖人,阿甜还以为小姐自己要吃,挑的自然是最贵最好看的糖美人—— 没想到小姐是要送给这位刘小姐啊。 阿甜忙递过来,陈丹朱将其中一个给了刘小姐:“请你吃糖人。” 小孩子才喜欢吃这个,刘小姐今年都十八了,不由要拒绝,陈丹朱塞给她:“不开心的时候吃点甜的,就会好一点。” 这样啊,刘小姐没有再拒绝,将漂亮的糖人捏在手里,对她真诚的道声谢谢,又几分酸涩:“祝愿你永远不要遇到姐姐这样的伤心事。” 陈丹朱笑了笑:“姐姐,有时候你觉得天大的没办法度过的难事伤心事,可能并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呢,你放宽心吧。” 话说起来都是很容易的,刘小姐不往心里去,谢过她,想着母亲还在家等着,还要再去姑外婆家善后,也无心跟她攀谈了:“以后,有机会找你玩啊,你家就在城里吧?” 陈丹朱点点头不回答只说:“好啊,你快去忙。” 刘小姐上了车,又掀起车帘再对她一笑,陈丹朱笑吟吟摆摆手,车子摇摇晃晃向前疾驰,很快就看不到了。 刘小姐这才坐好,脸上也没有了笑意,看着手里的糖人呆呆,想着小时候父亲也常常给她买糖人吃,要什么样的就买什么样的,怎么长大了就不疼她了呢? 她将糖人送到嘴边舔了舔,满口甜甜,好像真的心情好了点,怕什么,父亲不疼她,她还有姑外婆呢。 父亲要她嫁给那个张家子,姑外婆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只要姑外婆不同意,就没人能逼迫她。 刘小姐再看手里的糖人,是个衣裙飘飘发鬓高挽的琉璃美人——她也是个美人,美人当然要嫁个如意郎君。 她的如意郎君一定是姑外婆说的那样的高门士族,而不是寒门庶族连个浊吏都当不上的穷小子。 陈丹朱看这刘小姐的马车远去,再看回春堂,刘掌柜依旧没有出来,估计还在后堂悲伤。 看刘小姐这意思,刘掌柜得知张遥的消息后,是不肯毁约了,一边是忠义,一边是亲女,当父亲的很痛苦吧。 阿甜看她一直看堂内,想了想,将手里的另一个糖人递过来:“这个,是要给刘掌柜吗?” 父女两个吵架,一个人一个? 陈丹朱哈的笑了,从她手里拿过糖人,嘎吱咬了口:“这个是安慰我的呢。” 其实刘家父女也不用安慰,等张遥来了,他们就知道自己的伤心担心争吵都是多余的,张遥是来退亲的,不是来缠上他们的。 当然她也没有觉得刘小姐有什么错,正如她那一世跟张遥说的那样,刘掌柜和张遥的父亲就不该定下儿女婚约,他们大人之间的事,凭什么要刘小姐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承担,每个人都有追求和选择自己幸福的权利嘛。 这个时候张遥就来信了啊,但为什么要两三年才来京城啊?是去找他父亲的老师?是这个时候还没有动进国子监读书的念头? 进国子监读书,其实也不用那么麻烦吧?国子监,嗯,现在吴都的还不叫国子监,叫太学——陈丹朱坐在马车上掀起车帘往外看:“竹林,从太学府那边过。” 一会儿药行一会儿回春堂,一会儿糖人,一会儿哄小姐姐,又要去太学,竹林想,丹朱小姐的心思真是太难猜了,他轻甩马鞭转向另一边的街,新年期间城里更是人多,虽然吆喝了,还是有人差点撞上来。 此人身穿锦袍,面容儒雅,看着年轻的车夫,其貌不扬的马车,尤其是这莽撞的车夫还一副木然的表情,连半点歉意也没有,他眉头竖起来:“怎么回事?街上这么多人,怎么能把马车赶的这么快?撞到人怎么办?真不像话,你给我下——” 他的呵斥还没说完,旁边有一人抓住他:“任先生,你怎么走到这里了?我正找你呢,快随我来——” 任先生踉跄被拉住走到一旁去了,街上人多,分开路给马车让行,瞬时把他和这辆车隔开。 任先生站稳脚再看过来时,那车夫已经过去了。 “哎,你看这,这也太没规矩了。”他皱眉恼火,回头看拉住自己的人,这是一个年轻的公子,眉眼俊秀,穿着锦袍,是标准的吴地富贵子弟仪态,“文公子,你为何拉住我,不是我说,你们吴都现在不是吴都了,是帝都,不能这么没规矩,这种人就该给他一个教训。” 文公子没有跟着父亲去周国,文家只走了一半人,作为嫡支公子的他也留下来,这要多亏了陈猎虎当表率,就算吴臣的家人留下来,吴王那边没人敢说什么,万一这臣子也发横说自己不再认大王了,而吴民就算多说什么,也不过说的是陈猎虎带坏了风气。 此时听到这任先生说要给那人一个教训,他的脸上浮现奇怪的笑。 教训?那就算了,他适才一眼看到了车里的人掀起车帘,露出一张明艳娇媚的脸,但见到这么美的人可没有半点旖念——那可是陈丹朱。 曾经想要教训她的杨敬现在还关在大牢里,翩翩公子熬的人不人鬼不鬼,还有张监军,女儿被她断了攀附皇帝的路,无奈只能攀附吴王,为了表忠心,拖家带口一个不留的都跟着走了,听说现在周国处处不习惯,家里鸡飞狗跳的。 不过,他当然也想要教训陈丹朱,但现在么,他看了眼任先生,这个任先生还不够资格啊。 暂且不急,吴都现在是帝都了,皇亲国戚权贵渐渐的都进来了,陈丹朱她一个前吴贵女,又有个身败名裂的爹——以后有的是机会。 “任先生,不要在意这些小事。”他含笑道,“来来,你想要的那种宅院,可找到了?” 提到衣食住行的大事,任先生心头沉重,叹口气:“找是找到了,但人家不肯卖啊。” 文公子眼珠转了转:“是什么人家啊?我在吴都土生土长,大概能帮到你。” 任先生当然知道文公子是什么人,闻言心动,压低声音:“其实这房子也不是为自己看的,是耿老爷托我,你知道望郡耿氏吧,家中有人当过先帝的老师,现在虽然不在朝中任要职,但是一等一的望族,耿老太爷过寿的时候,皇帝还送贺礼呢,他的家人马上就要到了——大冬天的总不能去新城那边露宿吧。” 世家耿氏啊,文公子当然知道,眼神一热,所以父亲说得对,留在这里,他们文家就有机会结交朝廷的望族,然后就能有机会飞黄腾达。 “任先生。”他道,“来茶楼,我们坐下来说。” 第九十七章 新宫 陈丹朱没有看到文公子,解决了张美人留在皇帝身边的问题后,她就没有再过问那些吴臣留下来。 她本来也不是要赶走所有的吴臣,目的就是张美人张监军一家。 至于其他吴臣以及家眷对陈猎虎和她的嫉恨,也无所谓,她不能把所有对她有恶意的人杀了啊,那就只能争取自己好好的活着。 街上的人是太多了,车马也多,虽然是冬天,有些车马敞着门窗,可以让车内的人看街上的热闹。 这些车上多数是年轻的姑娘们,虽然乍一看跟街上常见的女子们一样,但仔细看妆发有一些不同,再加上从车中传出的说笑声,口音更是不同。 “小姐,你看那位小姐,眼下点了白粉,看起来别有风味啊。” “小姐,那位小姐的头发梳的好高啊。” “小姐,那位小姐的眉毛画的好漂亮。” 陈丹朱车的门窗虽然没有敞开,但阿甜为了不错过街上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不时的掀着帘子看外边,这些引人注目的年轻女子们自然吸引了她。 相比于阿甜的大惊小怪,陈丹朱见到这些倒是觉得熟悉,那十年山下来来往往的女子们的惯常装扮嘛,吴都变成了帝都,西京来的女子们也改变了吴都女子的妆发风貌。 尤其是皇帝最宠爱的金瑶公主,更掀起人人模仿的风潮。 那时候就连桃花村的妇人们都在不时的说“这是金瑶公主新梳的发型”“金瑶公主用了新花钿”“这是金瑶公主最喜欢穿的颜色。” 虽然未曾见过,陈丹朱已经可以想象到这位爱好妆扮的公主是怎样的聪明伶俐。 就是这位公主嫁给了周青的儿子,那位小周侯,大概是迁都后的第四年吧。 那时候人人都在称赞这门亲事,皇帝和周大夫情同手足,结成儿女亲家天经地义啊。 但可惜的是,两年后金瑶公主在生孩子的时候,难产死了,孩子也没有活下来。 再然后就是见到醉酒的如同乞丐般邋遢的小周侯,再然后小周侯也死了。 陈丹朱有些失神,现在想想,小周侯和金瑶公主真的伉俪情深吗?如果小周侯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被皇帝杀死的,他娶了了金瑶公主,心里是什么样的想法?金瑶公主死了之后,皇帝好像大病一场,就是从那时起皇帝的身子就不好了—— “小姐,你看——”阿甜轻轻摇她。 陈丹朱回过神,从阿甜掀起的车帘中看到几个女子穿着拖地的襦裙,梳着高高的椎鬓,摇曳生姿的走过,不知道说到了什么,洒下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引得街上的人们目光追随。 阿甜喃喃道:“小姐,我也试试给你梳这样的发鬓吧。” 陈丹朱笑了笑,虽然现在的她外表是最爱美的年纪,但内在的她在山上道观过了十年,对于吃穿打扮早已经清心寡欲了。 不过她也多看了几眼走过去的女子们,心里想的是,西京的贵女们来了很多了,不知道那个女人在不在其中。 姚芙穿着广袖留仙裙,环佩叮当的走在吴宫——也就是现在的皇宫的路上。 她对吴都不陌生,王宫却还是第一次来,李梁可以出入王宫,陈家大小姐也可以,但她不可以。 李梁拥着她说:“羡慕那女人做什么,看起来高贵光鲜,但去了王宫只能被吴王眼神亵玩,陈猎虎这个没用的家伙,半句话不敢质问,只敢把女儿塞给我,要不是陈猎虎可以给我军中掌权的机会,我才不要她呢,阿芙,你放心,等我们将来做成了大功劳,这王宫你我随意出入。” 现在她可以出入了,而李梁没有这个机会了。 “站住,你是哪里的?”禁卫的喝声从前方传来。 姚芙停下脚:“我是太子妃的妹妹——” 她的话没说完,被禁卫喝断:“腰牌。” 姚芙眼中闪过一丝羞恼,将手里握着的腰牌拿出来递过去,禁卫看腰牌,再打量她一眼,这才让开:“姚四小姐请。” 她适才说错了,她是可以出入,但不是可以随意的出入,姚芙端正身形慢慢走过去,向后宫高高的望仙楼去,远远的就看到其上有人影交错,还有女子们的笑声传来,那是太子妃和后宫的妃嫔公主们在玩乐。 除了皇后太子还有两个公主和六皇子在西京,其他的皇子,妃嫔们带着公主们都陆陆续续到来。 因为皇子府还没建好,皇帝将皇宫中划出一块赐给皇子们居住,好在吴王宫十分大,足够住。 姚芙看着高高的望仙楼,吴王建造的这座楼很漂亮,然后几个倚着栏杆的宫女看到她,脸上浮现惊讶的神情——姚芙是个让人一见就眼一亮的美人。 姚芙当然知道自己的美貌,她垂下头,不多时听到有声音飘落“四小姐你来了,快上来,太子妃等你呢。” 姚芙应声是提裙上楼,感受到四周侍立的宫女太监们讨好的神情——这都是因为太子妃这个名号啊。 如果适才是太子妃走进来,禁卫肯定不会喝止,更不会查看什么腰牌! “阿芙。”太子妃的声音传来,“你回来了。” 姚芙忙收回神,看到太子妃坐在阁楼一角,裹着狐狸裘衣——这是皇帝新赐的,衬得她那普通的眉眼精神奕奕。 “是。”姚芙点头,“我走了一圈,差不多人家都有人到了,当家主母没来的,长媳长女都来了,姐姐,趁着年节,召集大家来宫里赴宴?” 太子妃摇摇头::“不行,皇后还没有到,不合适举办宴席。” 姚芙点头:“姐姐说得对,是我想得不周到。”上前一步,“那姐姐要不这样,办一些小的宴席,让京城来的贵女们跟吴都这边的世家大族贵女们先熟悉一下?将来宫廷大宴大家其乐融融毫无生疏,陛下和皇后娘娘见了必然会高兴。” 太子妃眉眼一笑:“你这个想法很好。”但又犹豫一刻,“不过小宴席我也不方便出面。” 她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唯恐影响了太子的声誉。 姚芙试探问:“那不用姐姐你的名号,就以姚家的名义,和几个世家的小姐们一起筹划,这样就是大家自发的来往结交,合情合理,也不显得张扬。” 太子妃眉眼舒展:“这样更好,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姚芙俯身施礼:“多谢姐姐不嫌弃。” 太子妃拉她起来:“你看你,总是说这些话,你姓姚,不管先前是哪一房的,现在进了我家的门,叫我一声姐姐,你就我们家的四小姐,不要这么畏畏缩缩的,别怕,万事有我呢。” 姚芙挺直脊背,郑重的应声是。 既然万事有你,那就好办了。 第九十八章 旧民 虽然陈丹朱很好奇张遥写给刘家的信,但也没有牵挂的失了分寸,也并不敢轻举妄动,唯恐让张遥受到一点点不好的影响。 她没有再去刘掌柜哪里打探,安安稳稳的在桃花观研习医术,做药,看病,争取在张遥到来之前,挣到很多钱,挣出大夫的名声。 然后张遥就会理所当然的来让她看病,然后把他留下来,让他体面去退亲,安心的去国子监,没有后顾之忧的读书,做官,写出那部治水的书—— 冬日的暖阳照在小道观里,用炭火烘药的燕儿不时的看廊下的陈丹朱。 “最近有什么好事啊?”她低声问阿甜,“小姐看书都不时的笑。” 阿甜猜到了,小姐肯定是想那个旧人呢,只要去过回春堂,小姐回来就会这样,当然这件事要保密,她也一笑:“现在没不好的事啊,这就是我们最好的事。” 那倒也是,燕儿也笑了,两人低声说话,翠儿从山下神情有些不安。 “大消息,大消息!”她喊道。 今天是她送免费药,然后在茶棚帮忙,人来人往中总能听到各种消息,随着吴都变成帝都,天南海北的消息都来了,甚至还有远远的齐国的消息,前几天还听说,齐王病了,快要不行了—— 不过一般都是晚上回来后,再讲述听到的事,怎么翠儿大中午的就跑回来了?现在茶棚生意好的很,卖茶老妇可不许丫头们偷懒。 “什么大消息啊?”阿甜问。 “山下,有吴人忤逆陛下,被抄家了。”翠儿压低声音说。 吴王都没有忤逆陛下被杀,民众怎么会啊,阿甜和燕儿很不解,看书的陈丹朱也看过来。 她问:“怎么个忤逆?” 翠儿道:“吴都要改名字的事大多数人都很高兴,但也有不少人不愿意,然后就有人在私下传言,对这件事说一些不好的话,辱骂皇帝,骂陛下不配改吴都的名字——” 这样啊,大夏都是皇帝的,吴都作为大夏的疆土,骂皇帝不配改名字,还真是忤逆。 ...... ...... 李郡守如今还在当郡守,负责京城民事治安,他不敢奢望将来当京兆伊,能在三辅中任职就很满意了。 如今的郡守府更忙了,当然朝廷也给李郡守配备了更多的官吏,他不用事事都亲自处置,除了个别的,比如告忤逆的,这必须他亲自过问了。 李郡守看着被压在堂下的一众人,接过差役递来的几张纸,看着上面写的那些诗词歌赋。 “曹公子,你说你没有说过辱骂陛下的话。”他冷冷问,“那这些诗词歌赋又怎么解释?这些可都是你的笔迹!” 堂下站着的年轻公子,面色比敷粉还白,眼中还残留着酒后的狂乱,先前说那些话他可以坚持说自己没说过,但这些字迹—— “我没写过——”他喊道,但明显底气不足,“我喝多了,很多人都在吟诗——” 听他这样说,另外一些年轻人纷纷喊起来“你休要胡说,我们可没有吟诵这些!”“是你自己吟诵,我们阻止都阻止不住,你还非要写下来!”“这都是你一人张狂,牵连我们了!”“你早些时候就有狂妄之言,我还劝过你呢。” 年轻人声音瞬时被淹没,神情更加慌乱,他先前是有些狂妄之言,但哪个年轻人没有呢?怎么现在成了他一人大逆不道了? 此时有官差进来,对李郡守道:“已经抄检过曹家了,暂时没有搜出来更多狂妄文字证据。” 李郡守还没说完,站在旁边的一个眉眼细长的属官慢慢道:“那就慢慢搜,慢慢问。” 他的视线扫过堂下。 看到他的视线扫来,堂下聚集在一起的人顿时退开,这边只剩下那个年轻人和一个老者。 这官吏的幽冷的视线便落在这老者身上。 “曹老爷家里人口众多,一个一个的问就是了。” 老者保养富贵的脸上颓然流下两行泪,他颤巍巍的跪下来:“大人,是我老来得子娇宠,教子无方,惹下今日这番祸端,老儿愿俯首认罪,还望能饶过家人。” 那慌乱的年轻人大概是第一次见到父亲给人下跪,顿时也吓坏了,噗通跪下来:“父亲,我们,我是曹氏,我吴郡曹氏百年——” 吴郡曹氏虽然只是三等士族,但在吴都也有百年,颇有威望。 吴郡都要没了,百年望族又如何?老者看了眼儿子,百年的富贵日子过的太太平了,突逢变故,他连教子的机会都没有,陛下初定帝都,各方蠢蠢欲动,没想到他们曹氏落入圈套成为了第一只被宰杀的鸡——只求能保住曹氏族人性命吧。 李郡守沉默不言,旁边的官吏看他一眼,低声道:“大人,这可一个机会,你可不能妇人之仁。” 李郡守当然明白,但——外边又有官差急急奔来,这次引着一个太监。 “李郡守,是你给陛下递奏请?”那太监问,神情颇有些不耐烦。 李郡守忙上前施礼应声是:“事关重大,不得不惊扰陛下。”他再看一旁的官吏,官吏将手中的几张纸举起示意—— 跪在地上的老者看到这动作面色惨白,完了—— 李郡守收回视线垂目对太监道:“——还有,证据下官已经拿到,请公公呈报陛下。” 太监却浑不在意,也不看官吏举着过来的纸张:“陛下说知道了,不就是这家人不满如今的变成吴都变成帝都,怀念吴王吗?些许小事,不用大动干戈——让他们离开去周地找周王吧。” 这样啊,只是驱逐,不会合家抄斩,李郡守大喜忙应声是,跪在地上的老者也如同脱了一层皮,虚弱又扑倒:“多谢陛下宽恕,陛下圣明。” ..... ..... 太监很快离开了,连看都没看地上跪着的人,根本就不在意是哪个大胆的冒犯皇帝,原吴国的再名门望族在皇帝眼里也不过是蝼蚁。 太监离开,李郡守等人还有忙碌,郡守的一位属官倒是清闲,坐在一间室内手里捏着几张诗词歌赋似乎在欣赏。 文公子掀起厚厚的门帘走进来。 “可惜了。”属官对他说,“这些诗词呈上去,本可以要了他们的命,抄了他们的家,曹老头一辈子可是攒了不少好东西。” 驱逐的话,就不能强行搜查夺取了,只能看着这老头把财宝带走。 文公子倒也不在意这些,皱眉问:“那曹氏的房产还要花钱买?” 曹氏被驱逐离开,家产只能变卖。 属官笑了:“公子现在怎么胆子这么小了?虽然饶了他们的抄家灭族大罪,但被驱逐也是罪人,一个罪人,金银财物让他们带走也就罢了,房产田地,当然是充公!” 文公子这才满意的点头,将一张名帖给属官:“事情办成,耿氏乔迁新居的宴席,请大人务必参加啊。”” 华阴耿氏,可是一等一的望族,比吴郡三等士族曹氏要大的多。 这官吏坐直了身子,双手接过帖子,笑吟吟道:“过后我会让人把房契给公子你送去。” 文公子点点头,转身离开了,走出这窄小的衙门,他用手帕擦了擦口鼻,唉,如果吴王和父亲还在,他这个堂堂文氏公子哪用得着亲自涉足这地方来见这小官吏。 委屈啊。 ..... ..... 城里人来人往,每天都有新面孔,旧面孔的离开反而不那么被人在意。 一间白墙灰瓦占据半条巷子的宅院前,车马人进进出出不停,车上拉着重重的箱笼,门口还有几个家仆搭着梯子在清理门匾,一张曹氏的旧匾被拆下来,挂上了新的门匾。 四周路过的民众看两眼便离开了,没有议论也不敢多留,除了一辆马车。 陈丹朱掀着车帘看:“这就是被赶走的曹氏的家宅啊,宅子真不错呢。” 竹林在车旁神情紧张,问:“丹朱小姐,你想怎样?” 第九十九章 安抚 竹林是个很好的护卫,好的意思是,对于陈丹朱的要求从来不问,只去做。 这还是他第一次质问。 陈丹朱似乎不明白,眨眨眼一脸无辜不解:“我不想怎样啊,我就是感叹一下,竹林,你不觉得这房子不错吗?” 呸,竹林才不信呢,警惕的看着陈丹朱。 听到翠儿说的消息后,陈丹朱就让他去打听怎么回事,这是摆在明面上的大案,竹林一问就清楚了,但具体的事听起来很正常,仔细一想,又能察觉出不正常。 这是有人做局坑了曹家。 竹林一开始以为是皇帝的意思,毕竟这一段的确有很多反对改名啊,怀念吴王,甚至话里话外认为皇帝这样做不对的话流传——所以陛下要杀鸡儆猴。 竹林当时很紧张,想到了陈丹朱说的话:“不是所有的战场都要见血肉刀枪的,天下最凶猛的战场,是朝堂。” 所以将军留他在这里是要盯着。 嗯,虽然将军没这么说,但,他既然在这里,京城发生什么事,皇帝有什么动向,怎么也得给将军描述一下吧—— 他紧张的继续认真的调动各种人脉手段又不露痕迹的打探,然后发现是虚惊一场,这根本与皇帝无关,是几个小官吏意图讨好西京来的一个世家大族——这个世家大族看中了曹家的宅子。 总之这看起来由皇帝出面罪名忤逆的大案,其实就是几个不上台面的官吏搞得把戏。 竹林明白了,犹豫一下没有将这些事告诉陈丹朱,只说了曹氏怎么被举告怎么有证据皇帝怎么判定的表面的人人皆知的事告诉她,但是—— 陈丹朱一边用小刀切猪头肉吃一边漫不经心的听他讲完,放下小刀就说:“进城,我去看看曹家的房子。” 竹林当时汗毛就竖起来了!但他又不能说不去,否则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此时来了看了,陈丹朱又说了这样的话,她没想法才怪呢。 竹林肃容道:“丹朱小姐,这件事你不要管。” 这种事都是小人物的把戏,就像一张蜘蛛网,看起来不起眼,一旦惹上牵一发而动全身——丹朱小姐已经在吴民眼中声名狼藉,再得罪了西京来的权贵,她这是与所有人为敌啊。 日子就休想过安稳了。 陈丹朱看着竹林,收起笑脸认真的点头:“竹林,这件事我不管的。” 竹林将信将疑,阿甜听不懂,看看竹林看看陈丹朱保持安静。 “我之所以来看,关心这件事,是因为我也有宅子。”陈丹朱坦诚说,“你上次也见到了,我家的房子比曹家要好的多,而且位置好地方大,皇子公主住都不委屈。” 竹林点点头,有些明白了。 陈丹朱再看前方曹氏的宅院,曹氏的痕迹短短几日就被抹去了。 “曹氏没有功没有过,是个温和纯良还有好名声的人家,还能落的这般下场,我家,我父亲可是声名狼藉,对吴国对朝廷来说都是罪人,那谁要是想要我家的宅子——” 阿甜啊的一声,终于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了,这也是她一直担心的事,虽然只在门口见过一次那个窥探房子的男人! “小姐,谁要是抢我们的房子,我就跟他拼命!”她喊道。 她想哭,但又觉得要坚强不能哭,小姐都不怕她更不怕——然后话音落,陈丹朱的眼圈红了,有眼泪从白皙的脸上滑落,掉在脖子里的斗篷毛裘上。 “这房子是姐姐留给我的。”她声音哽咽,“原本就是让我卖了谋生,如果因为它而阻断了生路,我也只能——” “小姐不用担心。”竹林听不下去了打断大声道,“我会给将军说这件事,有将军在,那些宵小休想染指小姐你的家产。” 陈丹朱看向他还没说话,阿甜已经跳过来抓住他的胳膊用力的摇晃:“你必须告诉将军,不能让他们欺负我们小姐!” 竹林点点头:“我会的。”心中担心的事放下,看着这两个娇弱的女孩子,竹林又恢复了沉稳,“其实曹家被害都是一些小手段,这些手段,也就坑一下能入坑的,他们用不到丹朱小姐身上。” 陈丹朱点点头:“我懂。”她轻叹一声,再看了眼曹氏家宅,“走吧。” 说罢坐进车厢内里。 阿甜对竹林道:“竹林大哥,我已经攒了好些钱了,马上就能还上你的钱了。” 竹林对她一摆手:“上车。” 马车在依旧热闹的街上穿行,阿甜这次没有心情掀着车帘看外边,她感觉到变成吴都的京城,除了繁华,还有一些暗潮涌动,陈丹朱倒是掀起了车帘看外边,脸上当然没有眼泪也没有忐忑愁苦。 这事也在她的预料中,虽然没有了李梁,但想要踩着吴人谋利的人多了去了。 她也的确不管曹家这件事,这跟她无关,她怎么冲上去喊打喊杀要死要活?而且皇帝赦免了曹氏的罪过,只是把他们赶出去而已,她咄咄逼人反而给别人递了刀子把柄,除了自寻死路,一点用都没有。 找到陷害曹家的人又能怎样,吴国的世家大族还有别的,而新来的缺少房屋田产的人也多得是。 吴都的动荡,吴民的阵痛,是不可避免了。 陈丹朱放下车帘,她不是神仙,反而是连自保都不容易的弱女子。 铁面将军说得对,她除了能给李梁下毒,还能毒死谁?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噗嗤笑了。 阿甜有些担心的看着她,现在小姐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她[]都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了—— “别想那么多了。”陈丹朱从斗篷里伸出一根手指点阿甜的额头,“快想想,想吃什么,我们买什么回去吧,难得进城一趟。” 是哦,现在好忙哦,又是做药又是帮忙卖茶,都没有时间进城,虽然可以使唤竹林跑腿,但有些东西自己不看着买,买回来的总觉得不太满意,阿甜忙认真的想。 陈丹朱果然没有再提这件事,就算茶棚里闲谈议论中接连又多了好几件类似曹家的这种事,她也没有让再去打听,竹林开始放心的给铁面将军写信。 第一百章 听信 铁面将军每天都收到很多信,公事私事都有,他当然不会自己都看,那要累死的,所以让王咸看,然后告诉他要紧的内容。 王咸也不是所有的信都看,他是幕僚又不是书童,所以找个书童来分信。 书童也不是随便谁都能当的,要对铁面将军的四面八方的关系都知道,对铁面将军的脾气性子也要了解,这样才能知道什么信是急需立刻当下就看的,什么信是可以错后闲暇时看的,什么信是可以不看直接扔掉的。 枫林就是王咸发掘的最合适的人选,一直以来他做的也很好。 但此时他拿着一封信神情有些犹豫。 王咸一边看信,一边写回信,一心二用,忙的顾不上打哈欠,张嘴抬眼看到枫林在出神,顿时来了精神——不敢对铁面将军发脾气,还不敢对他的随从发脾气吗? “枫林,你看你,竟然还走神,现在什么时候?对齐国是战是和最要紧的时候。”他拍拍桌子,“太不像话了!” 枫林不急不怕,视线依旧看着手里的信:“我是在想,这封信怎么分。” 王咸哈了声:“竟然还有你不知道怎么分的信?是什么事关重要的人物?” 枫林笑了,将手里的信转了转:“是竹林的信。” 虽然同样是骁卫,名字里也有个林字,但竹林只是一个普通的骁卫,不能跟墨林那样的在皇帝跟前当影卫的人相比。 王咸嗤了声,这可真不算重要人物,也值得这样为难? “我是说,竹林的信本该是写给我的。”枫林说道,他是将军身边的骁卫统帅,骁卫的信自然要给他,而且他也刚给竹林写过信,但竹林的回信却是给将军的。 这小子想什么呢?写错了? 王咸在一旁忽的反应过来了,来信不看了,回信也不写了,探身从枫林手里抓过这封信。 竹林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但竹林身边可有个重要人物——嗯,错了,不是重要人物,是个麻烦人物。 是不是这个麻烦人物又惹麻烦了,说起来离开吴都有段日子了,真是寂寞—— 王咸兴致勃勃的拆开信,但让他扫兴的事,麻烦人物竟然一点都没有惹麻烦。 “你看看这像话吗?”王咸跑到铁面将军的屋子里,坐在火盆前,痛心疾首的控诉,“竹林说,她这段日子竟然没有跟人纷争报官,也没有逼着谁谁去死,更没有去跟皇帝论是非——好像吴都是个与世隔绝的桃源。” 说的好像他们不知道吴都最近是什么样的似的。 大事有吴都要改名字了,人事有皇子公主们大多数都到了,尤其是太子妃,那个姚四小姐不知道怎么说服了太子妃,竟然也被带来了。 “就算姚四小姐的事丹朱小姐不知道。”王咸扳着手指说,“那最近曹家的事,因为房子被人觊觎而遭到陷害驱逐——” 她竟然不闻不问? 他看向面前的铁面将军。 齐国虽然偏北,但寒冬之际的室内摆着两个大火盆,温暖如春,铁面将军脸上还带着铁面,但没有像往常那样裹着斗篷,甚至没有穿铠甲,而是穿着一身青黑色的衣袍,因为盘坐将信举在眼前看,衣袖滑落露出骨节分明的手腕,手腕的肤色跟手一样,都是有些枯黄。 听到王咸叭叭叭的一通话,他抬眼说了句:“那又不是她的事,你把她当什么了?救苦救难的路见不平的英雄好汉?” 是哦,王咸愣了下,那女人自私自利,他怎么会想她去多管闲事? “这也不能叫多管闲事。”他想了想,争辩,“这叫唇亡齿寒,这丫头自私自利又鬼机灵,肯定看得出来这事背后的把戏,她难道不怕别人这样对付她?她也是吴民,还是个前贵女。” 铁面将军将竹林的信扔回去桌案上:“这不是还没有人对付她嘛。” 那这么说,麻烦人不惹麻烦事,都是因为吴都那些人不惹麻烦的缘故,王咸砸砸嘴,怎么都觉得哪里不对。 “她还真开起了药铺。”他拿过信再次看,“她还去结交那个药铺家的小姐——专心又踏实?” 他看着竹林写的评语哈哈哈大笑起来。 但对于陈丹朱真能看药铺坐诊问病也没啥意外,当初在棠邑大营李梁的帐篷里,只闻到那一丝残存的药气,他就知道这姑娘有真本事,医毒一体,不用医术多高明什么都会,靠着毒术这一脉,开药铺也不成问题。 陈丹朱要变成了一个治病救人的大夫了,真是无趣,王咸将信捏住看看铁面将军,又看看枫林:“给谁?” 谁回信? “回什么信。”铁面将军失笑,“看来你真是闲了。” 也是,竹林只是汇报一下丹朱小姐的近况,难道他们还要给她回信汇报一下将军的近况吗?真是莫名其妙——王咸将信扔下不管了。 “现在看来这个丫头先前嚣张跋扈,也不过是狗仗人势——”他说道,这样好像也说将军嚣张跋扈,便改口,“不是,狐假虎威。” 说完忙看了眼铁面将军,这个好点吧? 铁面将军没有理会他,眼神凝重似乎在思索什么。 嘿嘿,王咸自己笑了笑,再收起说这正事。 “将军,齐王那边的兵马节节败退,先锋军那边正在等候命令,我这就给他们写信发令。” “是时候发令了,不过先生不要写信了。”铁面将军点点头,坐正身子看着王咸,“你亲自去见周玄吧。” 王咸脸色一变:“为什么?将军不是已经给他下令了?难道他敢拥兵不发?” 铁面将军摇摇头:“我不是担心他拥兵不发,我是担心他先发制人。” 王咸脸色变幻思索先发制人的意思——难道不好? “我不是不要他战。”铁面将军道,“我是不要他当先锋,你一定去阻止他,齐都那边留给我。” 王咸心里骂了声脏话,这个差事可不好做! 周玄是什么人,最恨诸侯王的人,去阻止他不当先锋打齐王,那就是去找打啊。 王咸瞪眼看铁面将军:“这种事,将军出面更好吧?” 铁面将军抬起手——他没有留胡子——抚了抚脸侧垂下几绺灰白头发,沙哑的声音道:“老夫一把年纪,跟年轻人闹起来,不好看。” 王咸嘴角抽了抽,捏了捏脸上的短须,怪只怪自己不够老,占不到便宜吧。 第一百零一章 周玄 王咸裹着厚厚的斗篷,在兵马的护送下向周玄所在的西北地奔去。 一天一夜后就看到了大军的营地,以及中军大帐上空飘荡的周字大旗。 那就是小将周玄所在。 周玄是什么人,在大夏并不是人人皆知,他没有铁面将军那样名声大,但说起他的父亲,就无人不知了——皇帝的伴读,提出承恩令,被诸侯王称为逆臣讨伐清君侧,遇刺身亡,皇帝一怒为其亲征诸侯王的御史大夫周青。 两年前周青遇害时,十八岁的次子周玄正和皇子们一起读书,听到父亲遇刺身亡,他抱着手中的书嚎哭半日,但并没有飞奔回家,而是继续坐在学舍里读书,家人来唤他回去给周青收殓,送葬,他也不去,大家都以为这年轻人发疯了。 周玄就这样在皇宫的学舍里一个人读了半个月书,错过了周青的葬礼,直到把案头的书卷读完,披头散发的跑去周青的墓前跪了两天,再跑去皇宫找皇帝说不读书了,要去投军,父亲靠着才学无法收复这些诸侯王,那就让他来用手中的刀剑震服他们。 皇帝深受震动,不仅同意了他的要求,还为此下定了决心,就在周玄投军半年后,廷尉府宣告查出周青遇刺是诸侯王所为,目的是刺杀皇帝,皇帝一反以往对诸侯王的忍让退避,决然要问诸侯王谋反罪,三个月后,朝廷数大军分三路向周齐吴去。 因为吴国是三个诸侯王中兵力最强的,皇帝亲征坐镇,铁面将军护驾统帅,而周玄则在对战周齐两国的兵马中。 作为京城崇武子弟,周玄虽然是读书人也能骑马射箭,从军的半年多更是勤学苦练,曾经强身健体的技艺便能杀人冲锋陷阵。 待朝廷对诸侯王宣战后,周玄一马当先冲向周齐兵马所在,他冲阵不怕死,又饱读兵书善计谋,再加上父亲周青惨死的号召力,在军中一呼百应,一年内跟周齐兵马大大小小的对战不断的得战功。 先前趁着吴国跟朝廷和谈交好,周军心神慌乱,周玄率着先锋一路突袭接近了周都,如果不是周国太傅抢先一步投降,周都也是要被周玄攻破,尽管如此,他进城后还是亲手斩杀了周王,由此被皇帝下旨成了一军的统帅。 原本皇帝是让他就地在周国待命,平稳周国军民,待新周王——也就是吴王安置,但周玄根本不听,不待新周王到来,就带着半数兵马向齐国打去了。 想到这里,狂风吹的王咸将斗篷裹紧,也不敢张开口骂,免得被冷风灌进嘴里,因为有周青的缘故,周玄在皇帝面前那是说一不二,只要不把天捅破,怎么闹都没事。 周玄不听皇帝的命令,皇帝也没有办法,只能无奈的任他去,连意思一下的训斥都没有。 现在周玄冲杀在齐国,铁面将军要他来命令周玄留在原地待命,免得把齐王也杀了——皇帝当然想除掉诸侯王,但这三个诸侯王是皇帝的亲叔叔亲堂兄弟,就算要杀也要等审判宣告之后——尤其是现在有吴王做表率,这样皇帝圣名更盛。 但对于周玄来说,一心为父亲报仇,恨不得一夜之间把诸侯王杀尽,哪里肯等,皇帝都不敢劝,劝不住,铁面将军却让他来劝,他怎么劝? 他的确要口才有口才要手段有手段,但周玄这个家伙根本也是个疯子,王咸心里愤愤怒骂,还有铁面将军这个疯子,在被质问时,竟然说什么实在不行,你给周玄下点药,让周玄睡上十天半个月—— 把他当什么?当陈丹朱吗? 唉,王咸愤愤又眼神闪烁,实在不行的话,也只能这么办了。 嗯,他总比那个陈丹朱要厉害些,用的药能让周玄无病无痛无痕无迹的睡上十天—— “是王先生吗?”前方兵马疾驰迎来,恭敬的施礼,“周将军特来命我们迎接。” 王咸点点头,由这群兵马开路直奔大营。 “王先生,周将军收到铁面将军的命令就一直在等着了。”来到中军大帐前,又两个站在外边等候的副将上前施礼,“快请进。” 王咸点点头阔步迈进去,刚迈进去本能的反应让他后背一紧,但已经晚了,哗啦一声兜头泼下一桶水。 王咸猝不及防被浇了一头一身,发出一声大叫:“周玄!” 营帐里没有人说话,营帐外的副将包括王咸的护卫们都涌进来,看到这样子王咸这样子都呆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王咸的护卫喝道,解下斗篷包住王咸,给他擦头脸。 王咸心里先将周玄骂的狗血喷头,再把铁面将军骂一顿,擦去脸上的水看营帐里根本就没有周玄的身影。 他骂了声脏话,看着周玄的兵将们,冷冷问“怎么回事。” 这些人面色难堪,眼神躲闪“这个,我们也不知道。”“小周将军的营帐,我们也不能随便进”说些推脱的话,又急急忙忙的喊人取火盆取浴桶干净衣裳招呼王咸洗漱更衣。 大冬天里也的确不能这么晾着,王咸只能让他们送来浴桶,但这一次他警惕多了,亲自查看了浴桶水甚至衣服,确认没有问题,接下来也没有再出问题,忙碌了半天,王咸重新换了衣裳烘干了头发,再深吸一口气问周玄在哪里。 周玄的副将这才低着头说:“王先生你沐浴的时候,周将军在外等候,但突然有了紧急密报,有齐军来袭营,将军他亲自——”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王咸打断了。 骗傻子吗? “说。”王咸深吸一口气,“他在哪里?” 副将们你看我我看你,苦笑一下,也不想再装了,听从周玄的吩咐这样胡闹已经很丢人了。 “王先生,周将军早在你到来之前,就已经杀去齐都了。”一个副将无奈的说道,对王先生单膝跪下,“末将,也拦不住啊。” 这个混小子,王咸气的咬牙,还是晚来了一步。 唉,只能怪齐王命不好吧,反正齐王早晚是要死,罢了罢了,这个齐王是个病秧子,本也活不了多久了。 听到他的回来汇报的铁面将军,轻轻抚摸着桌角,铁面后的幽深的视线垂下:“其实我在意的不是齐王死。” 那担心的是什么?王咸皱眉。 ...... ...... 寒冬萧瑟的齐都大街上到处都是奔跑的兵马,躲在家中的民众们瑟瑟发抖,似乎能闻到城池外传来的血腥气。 齐都没有高厚的城池,一直以来诸侯王历来的强势就是最坚固的防护。 但现在吴王归顺朝廷,周王被杀,齐军的军心已经不在了,而大王的威严也随着老齐王的逝去,新齐王自登位后十年中有五年卧床不起而荡然无存。 四十多岁的齐王躺在华丽的床榻上,面色孱弱,发出急促的喘气,就像个七十多岁的老人。 床榻四周没有护卫太监宫女,只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投在绸缎幔帐上,幔帐一角还被拉起,用来擦拭一柄寒光闪闪的刀。 “你就是周青的儿子?”齐王发出急促的声音,似乎努力要抬起头看清他的样子。 “我叫周玄。”声音透过幔帐清晰的传入齐王的耳内。 这个声音就像书生们在读书一样清朗。 嗯,也像周青当年宣读承恩令那般温润含笑。 周青虽然宣读了承恩令,但他连齐国都没走进来,现在他的儿子进来了。 齐王喃喃:“你竟然潜入进来,是谁——” 是谁把这个朝廷的大将放进来的?但,现在问这个还有什么意义,齐王颓然停下质问。 他躺在玉枕上,看着床上垂下的珍珠宝石,眼神不舍又涣散。 “你是来杀我的。”他说道,“请动手吧。” 擦拭刀的绸缎放下来,但刀却没有落下来。 “你这个样子,杀了你也没意思。”幔帐后的声音满是不屑,“你,认罪投降吧。” 第一百零二章 游山 伴着吴都第一场春雨,疾驰的信兵沿途高呼报来好消息,齐王俯首认罪,负荆赤身披发跪在齐都外。 雨淅淅沥沥下了三天还没停,但这也没有影响山下的路人在茶棚里高谈阔论。 燕儿和翠儿叽叽喳喳的讲述着听来的人们如同就在齐都外亲眼所见的各种消息——齐王说,刺客就是他派的,因为论血脉他的父亲和先帝是同父同母,所以想着陛下死了,他就可以承继大统。 “那他认罪了,这谋反的罪名就逃不了吧。”阿甜一边听一边问,“岂不是要杀头?” 最后还是一死嘛。 “那不一样。”燕儿说,“虽然还是谋逆大罪,齐王主动认罪,陛下会念在皇室血亲的份上,饶齐王的子女不死呢。” 阿甜转头问:“小姐,你说齐王一家会不会死罪?” 陈丹朱坐在廊下看着院子里的雨,她没有听丫头们的叽叽喳喳,在想去年就是这个时候她死了,又活了,这一年过的好快啊,被阿甜问回过神。 不过虽然没有听,这个问题她完全能回答。 “不会。”她说道,“齐王投降了认罪了,陛下再杀他就不仁了,到底是亲堂哥。” 这个病怏怏的齐王还能活好几年呢,而且上一世她死了,齐国还在,齐王太子虽然没有回国,但在京城也成了齐王。 不过—— “不过什么?”阿甜紧张的问。 看起来说说笑笑的丫头们,其实心里都很紧张,这一年发生的事太多了。 陈丹朱对她们一笑安抚:“我是说齐王认罪的真快。” 按理说,齐王认罪是发生在明年,这一世应该是因为吴国的变故,吴地平稳归于朝廷,朝廷的兵马没有受到牵制,周国提前被攻破,齐王看到大势已去军心散乱,也投降了。 “本来就不该打。”阿甜叹气,“看看这几十年闹的这些事,都是这些诸侯王折腾出来的,我看以后陛下肯定不敢再给皇子们封王了。” 这显然也是山下茶棚里听来的,陈丹朱一笑:“封王肯定要封的,不再跟诸侯王一样就行啦。” 没错没错,阿甜燕儿翠儿似乎卸下了重担,再一想自己三个小丫头,手里捧着草药,坐在道观里为皇子们封王还是不封王而上愁——顿时大笑起来,真是瞎操心,跟她们有什么关系啊,那天上一般的高的事。 接下来果然如陈丹朱所说皇帝接受了齐王的认罪,没有杀齐王,赦免了他的死罪,至于其他的罪罚,命廷尉亲去查问后再定。 不管怎样,齐王认罪,从朝廷推行承恩令,诸侯王结兵清君侧威胁朝廷,周青遇刺身亡,皇帝决定问罪诸侯王,三王之乱终于结束了。 而且恰逢皇帝迁都的大喜时候,更加验证了慧智和尚说的吴都是天子之都,皇帝亲自到停云寺礼佛三天,并请慧智和尚为国师,最后在停云寺里定下了新京的名字—— 章。 “章京!跟我猜的差不多。”燕儿在院子里得意大笑。 阿甜呸了声:“差的多了好不好,你猜的是宁京。” 翠儿在一旁问:“那我们三个猜的都不对,还用互相给钱吗?” 三个小丫头还真把京城的名字拿来下赌注,英姑在一旁走过,跺脚咳了声:“顽皮。” 三人嘻嘻哈哈笑。 “快别玩了,下了几天雨,黄木丸耽搁了好多。”英姑催促她们,“最近来问这个药的人特别多。” 桃花观的药堂在这些日子也慢慢的被接受着,虽然来问诊的人不多,但来买药的人越来越多,比如几种药茶,山楂丸,还有这个黄木丸,大多数都是清热解毒的常见病症。 陈丹朱在室内听到了说:“药材不多了,这几天就进城一趟去买吧。” “小姐惯着她们偷懒。”英姑笑道,又提议,“这些日子城里人多,要不让竹林去给药行说一声送来?” 陈丹朱还没说话,阿甜立刻摇头:“不行,不行,竹林一个人去说不清,他又不喜欢说话,长的又凶,到时候药行里不敢收钱,咱们小姐又被人说坏话了。” 坐在屋顶上的一个护卫便看竹林幸灾乐祸的笑:“阿甜姑娘这么不喜欢你呢。” 竹林心里哼了声,阿甜可不是不喜欢他,而是在说谎话——进城买药根本不重要,去回春堂结交那位刘小姐才重要,她们主仆的这点小心思,他清楚得很。 英姑不清楚阿甜的小心思,她觉得这话说的很有道理。 先前因为流传的劫道看病,说小姐看病的话要给半数身家,这让很多人不敢踏步桃花观,就算不得不来了,治好了也一副大难不死避之不及的样子。 现在随着小姐治病几乎不收钱,药钱跟其他医馆没什么大区别,谣言才渐渐散去,现在大家都被朝廷的种种新动向吸引,忘记了桃花观丹朱小姐,英姑可不想小姐再被世人关注。 “好,好。”她点头,“我去库房看看,缺什么写一下。” 翠儿和燕儿当然也不会真偷懒,说笑过后两人拎着水壶去打山泉水。 阿甜咯噔咯噔切药,陈丹朱继续整理笔记,道观幽静又生机勃勃,坐在屋顶上的竹林也安静的如同不存在,直到一旁的树上有人荡过来。 “竹林。”这个护卫悄无声息的落在他身旁,低声道,附耳对他说了几句话,指向山中一个方向。 竹林的眉头皱起来。 ..... .....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去茶棚喝茶,所以也并不是所有人爬上桃花山是为了来桃花观问诊或者买药。 几场春雨过后,到处一片翠绿,桃花山上更是清新怡人,作为京城外最近的一座山,来游山逛景的人也多了。 此时的山泉水边围了一圈幔帐,其内都是十七八岁的姑娘们,穿戴精美坐在锦绣垫子上,围着山泉饮酒玩乐。 翠儿和燕儿走过来见到这场景愣了愣,虽然路边也有泉水淙淙流过,但毕竟不如泉水口的洁净,她们想了想还是走过来,但刚到幔帐前就被两个护卫拦住。 “我们想打水。”燕儿解释,“我们每天都来这里打水的。” 护卫看也不看她们,摇头:“现在不行,下午再来吧。” 下午啊,那她们连饭都做不了。 翠儿有点生气了:“那不行,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山泉水。” 护卫这才看她们一眼,两个小丫头长的倒还不错,但口气也太大了:“这怎么就是你们的山泉水了?” “因为这座山就是我们家的。”翠儿道,听着这护卫外地人口音,“你去山下随便问问就知道了。” 这样吗,两个护卫对视一眼,一个对另一个使个眼色:“去请示一下小姐。” 那护卫便转身进了幔帐,翠儿燕儿踮着脚向内看,飞舞的幔帐遮挡着女子们的面容,只看到婀娜的身姿,然后听到一声银铃呵斥。 “滚——” 第一百零三章 暗藏 护卫急急忙忙去转达这句话后,幔帐外隐隐听到脚步声匆匆跑开了,然后就没有了声音。 耿雪落下棋子,绷紧的脸顿时绽开雪莲花般的笑容:“哈——我赢了。” 她指着棋盘,得意的展示给大家看。 四周坐着的三个小姐并她们的丫头的看过来,有一个小丫头一二三认真的数着,对自己家的小姐说:“好可惜啊,咱们就差一点,这一局被雪儿小姐赢了。” 那小姐懊恼的哼了声:“算我运气不好。” 耿雪笑的更开心了,招呼大家“再来再来。” 另一边几个小姐盯着顺着泉水中飘来的酒杯,当停在水涡中打转时,一个粉色襦裙的姑娘便伸手捞起:“这个归我啦。”说罢看下棋的这边一笑:“耿小姐的祖父擅长围棋,家中藏着珍本的《弈旨》《围棋铭》,跟她玩不容易赢哦。” “所以我才不跟她玩,很没意思。”另一个姑娘撇撇嘴,看身旁一个鹅蛋脸柳叶眉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想到新结交的这位姑娘的来历,“阿乔,听说你父亲在棋艺宴上连胜赢得吴王赐官爵,你下棋肯定也很厉害吧?” 被唤作阿乔的姑娘略带几分羞涩:“我们吴地小术而已,不敢跟京城大士相比。” “你就别谦虚了。”另一个面容沉静的女子说,“棋艺又不是瓜果,不以地方论好坏,阿乔,去跟耿小姐玩一局。” 阿乔想着家里人的交代,他们要跟朝廷新来的士族们交好,但交好也不是靠着卑微讨好,否则就算结交了,以后也要低人一等,适才她仔细的看了这耿小姐的棋艺,比起普通的女子自然不错,但她还是能略胜一筹的。 那她就以棋上赢这位耿小姐一局吧,就算这位小姐发脾气,她到时候再卑微——这样的卑微传开就可以说是谦逊了。 她落落大方的应声是,其他的小姐们便推着她来到这边唤雪儿:“这是阿乔,她的父亲在原来的吴王宫中仓曹掾,这个官职是靠下棋赢来的,你们都是家传棋艺,比一比。” 耿雪爽朗的招手:“快来快来。” 这边一个小姐便让开位置请阿乔坐下来。 “你说,阿乔会不会赢?”泉水边那位粉色襦裙的姑娘此时问身边的另一人。 另一人低着头看着泉水似乎在走神没有回答她。 “姚四小姐。”粉裙姑娘有些不满意,不再喊姚小姐,而是刻意的加上一个四——喊她一声姚小姐,还真把自己当姚家正正经经的小姐了,谁不知道正经的太子妃姚家只有三个小姐,这个四小姐谁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 姚芙最会察言观色哪里看不出她的讥讽,更何况这姑娘言色也根本没有掩饰,她心里恨恨的骂了句小贱人,你就算是正经小姐,你们家在朝中也算不上什么,得意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呀。”她柔声说道。 粉裙姑娘撇撇嘴:“你不要真就只是跟着玩,太子妃殿下不方便出来,你就要替她做些事,别的不说,这些吴地贵族小姐事先多了解一下。” 姚芙心里冷笑,我要是还用你这个小丫头教,现在早死了,但跟这种不知人间疾苦险恶的娇小姐懒得费口舌——回头在太子妃跟前随便说两句,小贱人这辈子都别想走出家门了。 “是,我记下了。”她点点头,看向那边的对局,但实际上视线越过这些小姐们看向幔帐外。 只骂一声滚,能不能把陈丹朱引过来了? 推动朝廷来的贵女们结交吴地的贵族小姐,这是太子妃想要做的事,这事对她可没什么好处,她要的则是利用这些小姐们,给陈丹朱找麻烦。 重回吴都后她立刻就打探陈丹朱的消息,这小贱人竟然躲在桃花观里避世,这是也知道换了新天地,夹起尾巴做人了吧。 想让大家都忘了她这个前吴跋扈的贵女?做梦! 当然小姐们之间的口角搞不死陈丹朱,要么陈丹朱避让,恶心她一下,要么陈丹朱恶心小姐们一下,这样陈丹朱的恶名再次被人所知。 不管恶心了谁,陈丹朱都没好日子过。 姚芙伸手从泉水中拿起一只流过的酒杯,一口饮尽冰冰凉的甜酒。 可惜她只能暗暗的推动这些小姐们来桃花山玩,不能直接撺掇她们去砸桃花观的大门,那才叫直接砸陈丹朱的脸,只骂一声,刺激太小了吧。 ..... ..... 阿甜看看气的呼哧呼哧的翠儿,再看一眼噼里啪啦掉泪的燕儿。 “她们不让打水?”她问。 这两个丫头拉着她躲在小柴房里颠三倒四的说了几句,大意就是去打山泉水,被人围着不让打,赶回来了。 “不让打水还是小事。”翠儿说道,“我说了这是咱们家的山,她们还说让我们滚。” 这才是最气人的。 “那些人不是咱们吴都人吧。”阿甜叹气说。 翠儿和燕儿点点头。 “身份也不低吧?”阿甜再问。 用幔帐围挡起来玩乐,一向都是贵女们的做派,翠儿燕儿点点头,那围挡的幔帐比普通民众的衣衫还要精良。 “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阿甜喃喃道,她早就想到了,人越来越多,权贵越来越多,会肆意横行霸道,但她们能怎么办,跟人家起冲突吗?小姐现在孤苦伶仃,开个药铺都这么艰难—— 好容易现在日子在平静的好转,不能再惹来是非了。 “我们知道。”翠儿低声说,“所以不去跟小姐说,悄悄告诉阿甜你。” 燕儿也忙擦去眼泪:“我也不去小姐跟前哭,我一会儿就去切药,就说被辣到了。” 只是挨了一声骂,不痛不痒的,忍了。 阿甜点点头,视线落在两人还抓在手里的水壶上—— “只是没有水哎。”燕儿有些上愁,“怎么办呢?” 小姐每天喝茶用的都是新鲜的水呢。 “没有水啊。” 一个声音悠悠的从门外传来。 这个声音甜润润特别好听,但阿甜翠儿燕儿三人吓的差点跳起来,战战兢兢的转过头,看到陈丹朱笑吟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外看着她们。 站在对面屋顶上的竹林心里也叹口气,他知道陈丹朱什么时候过来的,当翠儿燕儿鬼鬼祟祟把阿甜叫进来时,陈丹朱就也鬼鬼祟祟的跟过来了,蹲在门外偷听—— 他能怎么办?他能阻止下人们偷听主人,总不能阻止主人去偷听下人说话吧? 这下好了,被听到了,陈丹朱岂能罢休? 阿甜翠儿燕儿现在和竹林一样的担心,不安的看着陈丹朱。 陈丹朱却没有气势汹汹,继续笑吟吟:“那也不用上愁啊,你们真是傻,这才多大点事儿。” 啊?是吗?是吧—— 阿甜虽然想这么说,但也舍不得委屈小姐,挤出一丝笑,笑里有些委屈:“那小姐喝茶——” “去阿婆那里喝呀。”陈丹朱伸手一指,“我们山下有茶棚呢,还能没水喝。”看着三个丫头语重心长,“怎么能为了喝口水这么小的事,要跟人起冲突。” 竹林在一旁屋顶上打个寒战,说出这种话的丹朱小姐,还是人吗?不是,还是丹朱小姐吗? 第一百零四章 坐等 竹林站在一棵树上,看着陈丹朱带着婢女们,不是向泉水边去,而是千真万确向山下去。 “你就别担心了。”另一个护卫倚着树干笑,“这才多大点事,丹朱小姐不会与她们冲突的,你不是也说了,丹朱小姐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 是啊,他给将军写信说了丹朱小姐现在不打架不闹事不拦路抢劫——安安稳稳老老实实,除了每月下山一两次去回春堂看看,别的时候都不出门了,将军看了信后,还给他回了一封,虽然只写了三个字,知道了。 如果是普通的口角,竹林其实也不担心,不就是一口山泉水,那些人也说了,下午就走了,再来打,他也相信陈丹朱不介意,但是吧——那些小姐里面有姚四小姐。 虽然这个姚四小姐自始至终都没有多说话,似乎不知道陈丹朱住在这里,但这些小姐们来这里玩,肯定是她的撺掇。 他现在应该庆幸的是陈丹朱不知道姚四小姐这个人,否则—— 但愿姚四小姐不要惹事,否则——竹林在身侧的手握了握,如果冒犯了太子,他就主动认罪,不让将军为难。 “小姐,我还怕你为难呢。”阿甜走在陈丹朱身边,“现在来山上的人多了,难免会冒犯小姐。” 陈丹朱脚步轻快,襦裙摇曳,金丝裙边闪闪亮,她的笑也闪闪亮:“这怎么是冒犯呢,不会不会,小事一桩。”伸手指着山下,“你看,阿婆的生意真是越来越好了,好多人呢,我们快去帮忙。” 说罢又对阿甜嘻嘻一笑。 “然后白喝茶不给钱。” 小姐开心她就开心,阿甜也笑了:“小姐去了,会有好多人要问诊问药,大家肯定要多喝几壶茶呢,阿婆又要多赚钱了,还要什么茶钱啊,该分给小姐钱。” 陈丹朱点头:“你说得对。”又若有所思,“别看山路不远,但有很多人就懒得上山了,应该有几天在山下再设药棚,不送药不卖药,只问诊怎么样?” 阿甜认真的想了想点头:“好啊好啊,这样除了卖药,小姐的坐诊也能被认可了。” 陈丹朱抚掌一笑:“就这么办,我们再商议,现在先去给阿婆帮忙吧。” 小姐是真的没有被山泉水的事影响心情,阿甜也放心了,前方先跑去的燕儿翠儿也跑回来招呼:“小姐,阿婆腾出了一张桌子了。” 陈丹朱加快了脚步,快到山下时看到两边的林中山石上散坐着十几个家丁,有的在喝茶有的在说笑,还有人铺了垫子躺着睡觉—— “这是那些小姐们的家丁车夫们。”阿甜低声道。 小姐们出游要准备很多东西,吃的用的坐的都从家里带来,随从也自然需要很多。 陈丹朱也是有过这种时候的,笑了笑:“人不少啊。”视线越过他们落在山下,看到停着的七八辆高车,点点头,“车子也不错啊。” 果然是有钱人。 陈丹朱的视线看这些人,这些人也好奇的看陈丹朱,漂亮的姑娘突然从山上走下来,衣裙精美身段窈窕面容甜美——这是谁家小姐? 察觉到他们的视线,陈丹朱停下脚,好奇的问:“你们车马不凡,不是我们吴都当地人吧?” 漂亮的姑娘主动说话,没有人能拒绝回答,一个坐在石头上的家丁点点头:“我们西京新迁来的。” 陈丹朱哦了声,对他一笑,再次好奇问:“这些都是你们家的吗?”说罢满面艳羡,“你们家好多车啊。” 跟在身后不远处的竹林看到这一幕,盯着那个家丁,心中念念不要看她不要看她不要听她不要听她—— 看到漂亮姑娘的艳羡,家丁忍不住笑了,谦逊的摆手:“不是不是,好几家呢。”除此之外他还忍不住多说几句,“除了西京来的几家,还有你们吴都几家呢,小姐,您是哪一家的啊?也来山上玩吗?” 死家丁话怎么这么多?竹林在一旁眼睛都要瞪出来了,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看不出来这位漂亮小姐是在套话? 陈丹朱似是被问的有些忐忑:“我啊,我家——”她似乎因为家门寒酸不好意思说出口,先试探问,“不知,你们是哪一家啊?” 竹林捏住了一块树皮,他只把一个家丁打晕,不算惹事吧? 但还是晚了,那家丁已经大声的回答了:“西京望郡卢氏。” 陈丹朱点点头:“我听过,你们家很有名啊。”对家丁再次一笑,碎步走过去了。 看着女孩子轻快的走过去,家丁对其他人笑了笑,用眼神交流一下吴都的女孩子真可爱,而竹林也松口气,将手里的树皮捏碎,还好不是姚氏的家丁,咿,就算说是姚氏,陈丹朱也不知道李梁的外室姓姚,他真是紧张的糊涂了。 从看到陈丹朱偷听,提起了心,待听到她说不在意下山去喝茶,放下了心,她走到半路遇到这些家丁车夫询问,让他又提起心,这上上下下的,他都呼吸都困难了——比跟着将军出生入死都紧张。 还好接下来陈丹朱没有再有什么动作,真的进了茶棚,真的在喝茶。 茶棚里客人不少,卖茶阿婆给她腾出一张桌子,让其他的客人们笑着指责“怎么对我们说没地方了,让我们站在棚外喝。” “因为啊,她就是我适才跟你们讲的桃花观的丹朱小姐啊。”卖茶老妇说道,招呼其中一个客人,“那个谁,你适才不是说哪里不舒服,快,也别要什么免费送的药了,让丹朱小姐看一看。” 那客人微微踌躇,他是说过这话,但没想到丹朱小姐这么年轻,才十六七岁吧——这真能看病? “能不能,试试就知道了。”陈丹朱听到了,“客官,你让我试试,我要是说的不对,请你喝茶。” 这个姑娘倒是挺爽朗的,其他的客人们纷纷起哄,那客人便一咬牙真走过来坐下,看看就看看,他一个大男人还怕被小姑娘看? 这客人坐过来,又有几个跟过来看热闹,将这张桌子围住了,站在外边有端着喝茶的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带着斗笠遮住了面容,自接过茶碗就站着没有再动过,非常的沉稳,另一个则有些跳脱,对四周东看西看,听到什么就对带斗笠的同伴嘀咕几声。 从陈丹朱下山,他的视线就盯着了,好看的姑娘谁不想多看两眼,当然带斗笠的男人依旧不动如山,被同伴用胳膊肘了两下也没反应。 直到听到卖茶老妇在内说丹朱小姐两字,他的头微微抬了下,但也仅仅是抬了抬,而同伴则眼睛都瞪圆了“哎呦,这就是丹朱小姐啊。”然后话就更多了“真会看病啊?”“真的假的?”“我去看看。” 斗笠男依旧不感兴趣,压低了斗笠纹丝不动,只偶尔喝一口茶。 他不感兴趣,感兴趣的人多的很,那位客人问诊过,便立刻有其他人坐下来,再加上卖茶老妇的调侃,茶棚里一片欢声笑语。 那些在山下歇息的家丁护卫都忍不住过来买两碗茶看个热闹。 茶棚里的客人来了一波走了一波,来来去去,过了午之后,山上玩乐的小姐们也都下来了,仆妇丫头们唤着各自的家丁车夫,小姐们则一边往车上走一边互相打招呼约定下一次去哪里玩。 陈丹朱坐在茶棚里,看着容貌秀丽衣着精美的姑娘们,听着莺声燕语,将她们互相提到的姓氏默念,卢家小姐,庞家小姐,耿家小姐,嗯,耿家,缘分啊,竟然有幸遇到,嚯,竟然还有姚家小姐—— 姚家,那可是太子妃—— 这一次来桃花山上还真是名门望族啊,既然遇上了这么多朝廷的名门望族小姐们,那她不给她们找点晦气,就太可惜了。 陈丹朱支颐扬声:“喂——” 第一百零五章 伸手 她的声音清脆悠扬,如山泉叮咚又如鸟儿婉转,对面说笑的姑娘们看过来。 陈丹朱对她们一笑:“适才就是你们在山上玩的吗?” 漂亮的姑娘有时候招人喜欢,有时候却不一定,耿雪就很不喜欢,尤其是没规没矩乱跟人打招呼的。 “是。”她倨傲的说,“怎么,不能吗?” 陈丹朱甜甜一笑:“能啊,当然能,不过。”她将手拿下来向前一伸,“此山是我的,你们把上山的钱付一下吧。” 好,终于来了,竹林的心噗通落地,踏实了。 但其他人可没觉得这话有什么踏实的,只有惊讶,喧闹的茶棚说笑的小姐安静下来。 站在茶棚边上的那个年轻人眉飞色舞,用胳膊肘肘斗笠同伴,发出嘿嘿的招呼声让他看“有好戏了有好戏了。” 斗笠男端着茶碗似乎淡然又似乎懒懒。 除了踏实的,惊讶的,淡然的,还有些人觉得这场面有些熟悉。 “恍惚记得有人说过,桃花山下拦路抢劫——”一个客人喃喃。 卖茶老妇也咽了口口水,然后恢复了镇定,别慌,这场面的确熟悉,这说明对面那些小姐中一定有人生病了——病的还不轻,要死了那种。 对面的小姐们回过神,只觉得这个姑娘有病,看起来长的挺好看的,竟然是个脑子有问题的。 耿雪嗤笑一声,同情的看了陈丹朱一眼,扶着婢女的手转身,跟身边的姑娘们继续说话:“我的小花园已经修整好了,父亲按照西京的家修的,等我下帖子请你们来看。” 姑娘们也都笑着应声。 “喂。”陈丹朱再次扬声,“你们这些外地人,是听不懂我说的吴语吗?那我再说一遍。” 她这次换了西京话,竟然说的字正腔圆。 原本不理会的姑娘们再次愣住了,惊讶的看过来。 “你想干什么?”耿雪皱眉,又了然一笑,“你是这里村民吧?你是乞讨呢还是讹诈?” 陈丹朱忙摆手:“这位小姐,我不是这里的村民,我也不是乞讨,讹诈,我先前说了——” 她站起来走出茶棚伸手一指桃花山。 “这座山是我的,这里就是我的家,你们进我的家,我收点钱合情合理啊。” 在她走出去的时候,阿甜毫不犹豫的跟上了,什么震惊不解慌乱都没有,在小姐开口的那一刻,她的心也落定了。 小姐就是小姐,怎么可能受欺负,那一声滚,绝不会罢休,要不然,以后还有无数声的滚—— 随着她的所指她的悦耳的声音,这些姑娘们已经不把她当疯子看了,神情都变的古怪,交头接耳“这是谁啊?”“怎么回事啊?” 她是陈丹朱,她就是陈丹朱——挤在后边的姚芙透过缝隙心里大声的喊。 在陈丹朱还没说话的时候,姚芙就看到她了,比起隔着帘子,这个小姑娘更加的漂亮耀眼,由不得她看不到。 原来是躲到山下来了?在山上等了半天也没有见陈丹朱过来闹,真是气死人了。 就在她不知道想什么办法再刺激一下陈丹朱的时候,陈丹朱竟然自己主动站出来了—— 姚芙的心也落定了。 太好了,还是那个嚣张跋扈的小贱人。 不过要羞辱这小贱人就得知道名字,可惜她不敢开口,陈丹朱听过她的声音。 她的视线在人群中扫过,西京来的这些姑娘们都不认得陈丹朱,而吴地的几个姑娘认得,但此时都不敢说话,也在往后躲——这些废物! 就在姚芙想着怎么办时,那边陈丹朱的声音已经朗朗传来。 “我可没骗你们,我,是陈丹朱,你们一打听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陈丹朱啊——虽然这个名字对一多半姑娘来说还是陌生,但另一半消息灵通的姑娘则露出恍然又惊讶的神情,原来她就是陈丹朱啊! 耿雪自然也知道这个名字。 “陈丹朱啊。”她说道,这一次视线认真的看过来,站在对面路边的姑娘眉毛扬着,嘴角笑着,梳着百花鬓,俏生生娇艳艳——更讨厌了,“陈猎虎的女儿嘛,我们也久仰大名了。” 她这个久仰大名故意拉长了声调,满含讽刺,而其他听得懂的小姐们也都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虽然她们也痛恨诸侯王跋扈忤逆,但陈丹朱这个王臣之女亲迎皇帝,叱骂吴臣欺辱吴士族公子,这就是一个不忠不义攀荣附贵的奸人。 这种人怎么还好意思招摇过市啊。 陈丹朱似乎丝毫听不出她们的讥讽,直接骂出来的话她还不在意呢,用眼神和表情想羞辱她?哪有那么容易。 她笑吟吟的道:“是吗?认识我就好啊,我就不用多说了,你们也不用误会啦。”她再次将白嫩嫩的手向前一伸,“给钱吧。” 耿雪好气又好笑:“上山真要钱啊?你不是开玩笑啊。” “当然不是。”陈丹朱将手举起扳着算,“当然,也不是所有人上山都要钱,附近的村民不要钱,因为要靠山吃饭嘛,与我家交好认识的,亲朋好友自然不要钱,再就是虽然不是我家的亲朋好友,但一见投缘的,也不要钱。” 她说完最后一句,视线仔仔细细的扫过耿雪等人,似乎在确认是不是投缘—— 谁会稀罕她的投缘,耿雪等人失笑。 “雪儿。”一个姑娘对耿雪低语,“她是找借口要跟咱们攀上关系,一起玩呢。” 随着西京权贵迁居越来越多,与吴地贵族打交道也越来越多,双方都需要互相结交,当然,是吴地的贵族更想要结交这些位于大夏顶端的名门望族,而她们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结交的。 能跟她们一起玩的小姐都是挑选过的。 陈丹朱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再考虑中。 “丹朱小姐。”耿雪早就想到了,几分不耐烦,“我们还有事,先走一步了,以后有缘,再见吧。” 陈丹朱哎了声:“不行,你们还没给钱呢。” 不是没钱,扔下几个钱给这陈丹朱,还想看她敢不敢俯身在地上捡,但这种羞辱也懒得给,耿雪冷冷道:“我们要是不给呢?” 陈丹朱一摆手:“来人。” ...... ...... 左右的护卫们看竹林。 竹林道:“看我干什么,没听到她喊人吗?” 听是听到了,但—— “真听她的啊。”一个护卫低声问,“那我们真成,成劫道的了。” 现在上山要掏钱,下一步会不会过路也要付钱? 竹林闭了闭眼:“听!”将军让他们听她的,不听她的,岂不是不听将军得了? 他拔出腰刀跳了出来,在他身后其他的护卫们紧跟。 几乎是一眨眼蹭蹭蹭的蹦出十个人拦住了路,他们手里还拿着刀—— 小姐们猝不及防,吓的失声尖叫,人也挤到了一起,旁边原本不在意只当是姑娘们口角的家丁护卫们这也才回过神。 “你们想干什么!”几个家丁冲出来喝道,“你们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一个护卫一个飞脚,这几个家丁一起倒地,天旋地转还没回过神,冰冷的刀抵住了他们的胸口—— 呼喝声顿消,小姐们的尖叫也停下来,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 陈丹朱淡淡道:“不给钱,就别想走人。” ..... ..... 卖茶老妇拎着茶壶,再次咽了口口水,镇定,别慌,这是正常的一步,看吧,把人抓住后,丹朱小姐就要治病救人了。 第一百零六章 动口 三个家丁转眼被打倒在地上,还被刀抵着胸口——动兵器了! 更多的家丁们变了脸色,忙围住了自己家的小姐。 小姐们发出尖叫,其中姚芙的声音喊得最大,还死死抱住身边的粉裙姑娘“杀人啦——” 粉裙姑娘原本被吓了一跳,被姚芙这一声喊反而吓的不害怕了,没好气的推她:“喊什么喊啊,青天白日的哪来的杀人!谁敢杀人!” 耿雪等姑娘们也一惊过后回过神,是啊,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怎么有人敢杀人,不就是叫出来十个护卫——她们心里数了下,算起来还是她们人多呢!谁怕谁啊! 当然,也有姑娘们脸色更加畏惧,比如当地士族家的两个小姐,阿乔还忍不住向后退几步,这些外地来的姑娘们不太清楚,她们可是心里很清楚,陈丹朱的确敢杀人,当初被陈猎虎悬挂在城门示众的李梁,就是陈丹朱亲手杀的。 那可是她的姐夫啊。 陈丹朱还敢去王宫逼张美人自尽,当着皇帝和大王的面,这无疑也是杀人啊。 阿乔和另外一个姑娘对视一眼,都看到各自眼中的惊恐和后悔,说来桃花山的时候就该多个心眼,果然遇上了这个可怕的家伙,好倒霉啊。 “陈丹朱,你这是要拦路抢劫了吗?”耿雪喝道,“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啊?” 陈丹朱不急不慌,捏了捏自己的手指,笑容浅浅:“这是我家的私产,我守护我的私产,哪里需要熊心豹子胆,不是理所应当吗?” 她家的私产——这破山真是她家的私产吗?耿雪虽然知道陈丹朱这个人,但哪里会在意这一个前吴贵女把她家的大大小小的事都打听清楚啊。 如果真是陈家的私产,陈丹朱故意惹事找麻烦,虽然不合情但合理,她的神情便有些犹豫,初来乍到的,跟这样一个落魄浪荡恶名昭著的女子起冲突,也没必要—— 耿雪想到了,其他的女子们自然也想到了,大家交换眼神,甚至还有人低声说“她不就是要钱嘛,给她几个钱,就当打发要饭的了。”“是哦,看她一副落魄的可怜样子,施舍她了。” 姚芙在后听到这些话都气死了,落魄?她看前方站着的女孩子,穿襦裙披衫,那襦裙还是金丝线打底的,方领大袖露出白生生修长的脖颈,唇红齿白眼波流转,站在那边光**人——落魄个鬼啊,瞎了眼啊。 这些没用的贵族小姐,一个个看起来气势汹汹,胆小又没用。 这事就这么算了,可不行! 看着这边的气氛冷却下来,陈丹朱心里也很遗憾,这事就这么算了,也太可惜了,是哦,贵族小姐们都有钱,要钱这种事可能还气不到她们,那——她的手指转了转,她狮子大张口要这些小姐们拿不出的钱,就能气到她们了吧。 就在她等着对面的小姐们开口的时候,小姐们中间低声窃窃中响起一个声音“什么她家的山啊,陈猎虎不是不当吴王的臣子了吗?那这吴国还有什么他家的东西啊。” 耿雪听到这句话一个机灵醒过来,是啊,没错啊,这一座山肯定不是买下来的,跟田产房屋不同,荒山野岭都是属于官家的,陈家能有这座山,必然是吴王的赏赐。 耿雪哈的一声,满面讥讽看着陈丹朱:“合情合理?你爹都不认吴王了,还捧着吴王赏赐的东西当自己的啊?你还好意思来要钱?你可真是不要脸。” 骂的好,陈丹朱脸上笑容渐渐散去。 “你——”阿甜气的脸涨红,就要上前理论。 陈丹朱将她拦住,自己上前:“这位小姐,你要是说这个,我就要跟你好好理论理论了。” 陈丹朱走过来,阿甜忙跟着,这边的家丁看到只这个小姐[]带着一个丫头过来,没有阻拦。 耿雪等人也没有避让,嘴角挂着一丝讥讽的笑,有什么好理论的?这话可不是她说的,是陈猎虎说的,他都不认吴王不当吴臣了,还敢捧着吴王赏赐的山当自己的私产,哪来的理直气壮? 倒要看她能说出什么歪理,也让世人都见识见识。 耿雪看着她走近:“你要说什么?你还有什么可说——” 她的话没说完,走近的陈丹朱一伸手抓住了她的肩头,将她猛地向地上掼去—— 论年纪耿雪比陈丹朱要大两岁,个子也要高一头,但陈丹朱动作猛,力气大,又用了上马下马的功夫,砰地一声,耿雪整个人被她摔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被这突然的一幕惊呆了,鸦雀无声,而在这一片安静中,响起一声呼哨。 陈丹朱眼角扫去,见茶棚那边看热闹的有一人掀起了斗笠,手放在嘴边打出呼哨。 她一眼扫过模糊看到是个年轻人,身架高挑,发如墨色,一双眼也黑亮——便不理会了,年轻人一向喜欢起哄,此时看到打架,还是女孩子打人,吹口哨不算什么,看他旁边还有一个已经上蹿下跳如同下山的猴子一般兴奋到模糊看不清脸了呢。 想看就看,随便看! 她此时全神贯注都在这场架上。 直到摔在地上,耿雪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感受着突然的天旋地转,感受着身体和地面碰撞的疼痛,感受着口鼻吃到的土—— 她可能要死了,她要死了,她被杀死了,耿雪发出尖叫—— 四周的人也终于反应过来,下意识的也跟着发出尖叫。 站在这边的姑娘们花容失色本能的害怕向四周散去,耿雪的丫头仆妇叫着哭着扑过来,有人去扶着耿雪,也有人向陈丹朱扑来。 陈丹朱不避不让,抬脚踹向这婢女,婢女尖叫着抱着肚子倒在地上。 陈丹朱落脚伸手将围住耿雪的婢女仆妇乱挥推开,硬是将耿雪从其中又抓起来—— “你骂我爹?”她将耿雪摇晃着,脸上哪还有先前的半分娇媚,又凶又悍满面戾气,“你接着骂啊!你再骂啊!” 耿雪哪里骂的出,适才那一摔已经让她快晕过去了,此时被摇晃醒来,又是怕又是气一边放声大哭,一边胡乱的挥手打过去,想要挣开—— “你还打我——”陈丹朱顿时喊道,“打人了——” 谁打谁啊,四周听到人再次呆了呆,明明是你,好好的说话,说要理论,谁想到上来就动手—— 这姑娘原来是靠手理论的吗? 仆妇婢女不管不顾的冲上来对陈丹朱厮打——护不住自己的小姐,她们就别想活了。 被吓到的阿甜虽然还没回过神,但当陈丹朱踹开第一个婢女的时候,她也跟着冲过了跟耿雪的婢女仆妇厮打在一起。 女人的叫声喊声哭声响彻了大路,似乎天地间只有这种声音,偶尔响起的呼哨大笑鼓噪也被盖过。 这一切发生在瞬间,看着厮打在一起的女子们,家丁们呆住了,竹林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了,爱咋地吧—— 茶棚这边,除了外边两人在鼓噪,客人们都张大嘴瞪圆了眼,卖茶老妇依旧拎着水壶,别慌,她心里还盘旋着这两个字,但别慌之后说啥—— 丹朱小姐先把人打了,然后就治病,这样说大家信不信? 第一百零七章 给钱 混乱也是一时的,不能真让这陈丹朱打个没完,耿家的家丁们也动了。 但他们一动,就不是姑娘们打架的事了,竹林等护卫挥动了兵器,眼中毫不掩饰杀气—— 这陈丹朱说打人就打人,实在是她们平生未见的跋扈,那这些护卫说不定真的就敢杀人。 小姐出来玩一趟出了人命,这对整个家族来说就是天大的事。 几个沉稳的仆妇家丁回过神了,必须制止这种事发生。 “都住手。”他们高声喊道,“快将姑娘们拉开,这成何体统啊!” 家丁们不再上前,仆妇们,此时也不是只耿家的仆妇,其他人家的仆妇也知道事情轻重,都涌上来帮忙——这次是真的只拉开,不再对陈丹朱厮打。 “丹朱小姐。”两个仆妇动作小心的半拉半拦陈丹朱,“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不能打架啊。” 耿雪被仆妇们围护到后边,陈丹朱也觉得差不多了,一拍手收了动作。 这边除了阿甜,燕儿翠儿也在半路冲过来加入了混战,看陈丹朱收了手,三人便对着那边的婢女仆妇人墙再踹了一脚,跑回来守在陈丹朱身前,虎视眈眈的瞪着这两个仆妇:“把手拿开,别碰我家小姐。” 两个仆妇连声道好好依言退开。 混战的场面终于结束了,这也才看到各自的狼狈,陈丹朱还好,脸上没有受伤,只发鬓衣衫被扯乱了——她再灵活也无奈仆妇丫头混在一起的太多了,乱拳打死老师傅,女人们没有章法的厮打也不能都避开。 前世今生她第一次打架,不熟练。 也没打过架的三个丫头不如她灵活要糟糕一些,阿甜脸上被抓出了指甲痕迹,燕儿翠儿嘴角被碰破了,流着血—— 耿小姐这边头发衣衫看起来都没什么事,但眼尖的仆妇已经看出来了,伤都在身上——拳头打上路,脚踹下路,只要被陈丹朱打中的,就不落空,这乍一看没事,可是要疼几天的。 挨打的丫头仆妇们擦泪,耿雪又气又吓哭的说不出话来,其他的小姐们各自被仆妇丫头紧紧围住,有胆小的姑娘在小声的在哭—— 陈丹朱不打了,话不能停:“随意的闯进我的山上,不给钱,还打人!” 到底谁打谁啊,这边的人气的吐血,但此地不宜久留—— 小姐们被拉开,一个年长的家丁上前:“丹朱小姐,你想怎么样?” 陈丹朱看他一眼:“我说过了,上山要钱。” 家丁深吸一口气:“多少钱?” 陈丹朱做出思索的样子:“以前也没有收过——” 听到这话这边的人气的再吐一口血,这分明就是明说是针对她们的。 “上一次山十个钱吧。”陈丹朱终于想出价格了。 才十个钱,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到时候他们对人说都要更丢脸三分!年长的家丁忍住喉咙里的血,拿过一袋子钱一递:“这些,不用找了。” “把我当什么人了?你们欺负人,我可不会欺负人,童叟无欺,说多少就是多少。”陈丹朱说道,喊声竹林,“数十个钱出来。” 竹林木然的上前接过钱,果然倒出十个,将钱袋再塞给那家丁。 那家丁也不跟他拉扯,接过钱袋,对陈丹朱冷冷一抱拳,扔下一句狠话:“今日幸会了,丹朱小姐,咱们后会有期。”说罢一甩袖子:“走。” 仆妇们将耿雪扶着向车上去,其他的人家你看我看你,便也有家丁站出来,拿出十个钱递给竹林,竹林手掌再大也接不住,干脆把衣摆拉起来,让这些人把钱扔里面,于是一个家丁扔钱,然后一家人呼啦啦上车,再一家扔钱,再上车走人—— 大路上乱哄哄,但动作很快,车夫牵着车马,高车上的垂帘都放下来,小姐们也不说你挤到我车上我来你车上说笑,安静的沉默的坐在自己的车里,马车疾驰得得如急雨,她们的心情也阴天沉沉—— 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事,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人。 唯有姚芙坐在车上几乎乐疯了,原先混在人群中需要装害怕,装哭,装尖叫,现在她自己坐在一辆车上,再不用掩饰,用手捂着嘴避免自己笑出声来。 她无奈之下冒险喊出的那句话,太值得了,陈丹朱果然还是那个飞扬跋扈只会逞凶逞勇的小丫头片子。 她原本想两个小姐互相骂一通,互相恶心一下这件事就结束了,等回去后她再推波助澜,没想到陈丹朱竟然当场动手打人,这下根本不用她推波助澜,立刻就能传遍京城了——打了耿家的小姐啊,陈丹朱你不仅在吴民中声名狼藉,在新来的世家大族中也将臭名远扬。 看你将来还能蹦跶多久。 想到当时墨林制止了她杀陈丹朱,应该是怕引起吴都动乱,毕竟那个时候,陈猎虎还在都城,吴王也没有走——皇帝和铁面将军有大局考虑。 但现在不一样了,吴都变成京城已经安稳了,不止吴都安稳了,周国齐国也都安稳了,陛下不用再忧心诸侯王事,这个陈丹朱就像臭虫一样,只会惹人生厌了。 姚芙小心翼翼掀起一角车帘,看着那形容狼狈的女孩子竟然还在数着钱—— 真是作怪。 姚芙将车帘放下,双手捂住嘴大笑起来,真是得来不费功夫啊。 陈丹朱将钱数完满意的点头:“竟然比卖药挣得多。” 自古以来劫道的就是来钱最快最多的,竹林木然的在心里答了句。 陈丹朱将钱递给阿甜,再看茶棚那边,想到适才还没说完的问诊:“那位客人刚才说要什么药——” 她的话没说完,就见那些原本呆呆的客人们呼啦一下活过来,你撞我我撞你,跌跌撞撞出了茶棚,牵马挑担子坐车乱哄哄的跑了,眨眼茶棚也空了。 “跑什么啊。”陈丹朱说,自己笑了,“你们又没上山,我也不打你们啊。” 茶棚这边还有两人没跑,此时也笑了,还伸手啪啪的拍手。 “只要给钱,上山就不挨打是不是?”其中一个还大声问。 陈丹朱看过去,见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浓眉大眼一副楞头小子的模样,就是适才鼓噪兴奋到面容模糊的那个,她的视线看向这小伙子的身旁,那个吹口哨的—— 这人已经又扣上了斗笠,投下的阴影让他的面容模糊,只能看到棱角分明的轮廓。 见陈丹朱看过来,他转身去牵马——这也是要走了。 陈丹朱也不客气,对那楞头小子道:“是啊,给钱了,上山就不挨打。” 那小子便哈哈一笑,还想说什么,看到斗笠男人已经上马了,忙喊声公子跟上。 斗笠男催马,又看了眼陈丹朱这边,居高临下日光的阴影让他的脸更加模糊,他忽的笑了声,说:“小姐身手不错啊。” 陈丹朱可不怕被人说厉害,她做的这些事哪件不厉害,她要是怕,就没有现在了。 她一笑:“公子好眼力呢。” 她还坦然接受夸奖了,那斗笠男哈哈哈笑,也没有再说什么,收回视线扬鞭催马,虽然楞头小子想说些什么,但也不敢停留追着去了。 两匹马疾驰荡起尘土,旋即归于平静。 茶棚的人走光了,大路上终于安静了。 卖茶阿婆此时也终于回过神,神情复杂,她终于亲眼看到这个丹朱小姐行凶的样子了。 “阿婆。”阿甜看出卖茶阿婆的心思,委屈的喊,“是她们先欺负我们小姐的,她们在山上玩也就算了,霸占了山泉,我们去打水,还让我们滚。” 这样啊,原来起因是这个,山上先起的冲突,山下的人可没看到,大家只看到陈丹朱打人,这就太吃亏了,卖茶阿婆摇头叹气:“那也要有话好好说啊,说清楚让大家评理,怎么能打人。” “阿婆。”燕儿委屈的哭起来,“好好说管用吗?你没听到她们那样骂我们老爷吗?我们小姐这次不给她们一个教训,那将来会有更多的人来骂我们小姐了。” 阿甜也跟着哭:“我们小姐受委屈大了,明明是她们欺负人。” 看着这几个女孩子头发衣衫散乱,脸上还都有伤,哭的这么痛,卖茶阿婆哪里受得住,不管怎么说,她跟那些姑娘们不熟,而这几个姑娘是她看着这么久的—— “别哭了别哭了。”她忙劝道,“受了委屈,想想别的办法嘛,也不是非要打架啊,你看着脸上——” 她说着唤丹朱小姐,快拿药擦擦吧。 陈丹朱却在一旁若有所思:“阿婆说的对啊。” 对?什么对?受了伤要拿药擦擦吗?卖茶阿婆愣了下,见陈丹朱唤竹林。 干什么?竹林心里升起更不好的预感。 陈丹朱说:“受了委屈打人不能解决问题,准备车马,我要去告官!” 打人不能解决问题这话没错,竹林心想,可是你人都打了,再告官是不是有点晚? 第一百零八章 告官 都城,现在应该叫章京,换了新名字后,一切就似乎都落定了,李郡守坐着马车向郡守府去,沿街都是熟悉的街道,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只有听到耳边越来越多的吴语外的话才回过神,不过除了口音外,生活在城池里的人们也渐渐分不出外来人和本地人,新来的人已经融入,融入一多半的原因是在这里安家落户。 新城还在扩建,但并不是所有人都等着住新城,很多西京迁来的人已经在城中有了居所,李郡守看着街边,他此时就要到郡守府了,这边临近王宫,一向是权贵聚集之所,这里大概有三户人家换了门庭。 除了最早的曹家,又有两家人因为涉及非议朝事,写了一些怀念吴王,对皇帝大不敬的诗词书信,被抄家驱逐。 他们的房产也充公,然后很快就被出售给迁来的西京士族。 这不是结束,必将持续下去,李郡守知道这有问题,其他人也知道,但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制止,因为举告这种案子,办这种案子的官员,手里举着的是最初皇帝的那一句话,不喜新京,那就走吧。 谁敢去指责皇帝这话不对?那他们只怕也要被一起驱逐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虽然这话用在这里不合适,但道理就是这个道理,这是不可避免的,当初大夏朝建立后,新起了多少权贵,就有多少权贵世家覆灭,吴国虽然只是个诸侯国,但谁让诸侯国横行霸道目无朝廷这么多年,皇帝对诸侯王多少的怨气,身为王臣的他心里很清楚。 这些怨气让皇帝难免迁怒诸侯王地的民众。 李郡守叹口气,将车帘放下,不看了,现在郡守府的很多案件他也不管了,这种案件自有很多人抢着做——这可是结交新贵,积攒功名的好机会。 李郡守现在就坐镇府中批阅文书,除了涉及陛下命令的案子外,他都不出面,进了府衙自己的房间,他还有空闲喝个茶,但这一次刚烧好水,几个属官面色古怪的进来了:“大人,有人来报官。” 李郡守盯着炉子上翻滚的水,漫不经心的问:“什么事?” “说是被人打了。”一个属官说。 李郡守失笑:“被人打了怎么问怎么判你们还用来问我?”心里又骂,哪里的废物,被人打了就打回去啊,告什么官,以往吃饱撑的没事干的时候,告官也就罢了,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 属官们对视一眼,苦笑道:“因为来告官的是丹朱小姐。” 李郡守差点把刚拎起的水壶扔了:“她又被人非礼了吗?” 李郡守思虑再三还是来见陈丹朱了,原先说的除了涉及皇帝的案子过问外,其实还有一个陈丹朱,现在没有吴王了,吴臣也都走了,她一家人也走了,陈丹朱她竟然还敢来告官。 李郡守来到前堂,看到坐在那里的陈丹朱,一瞬间恍惚又回到了去年,比起去年更狼狈,这次头发衣衫都乱,身边也不是一个丫头,三个丫头更惨—— 陈丹朱正在给其中一个丫头嘴角的伤擦药。 这是真被人打了? 不过陈丹朱被人打也没什么奇怪吧,李郡守心里还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早就该被打了。 “郡守大人。”陈丹朱先唤道,将药粉在燕儿的嘴角抹匀,端详一下才看向李郡守,用手帕一擦眼泪,“我要告官。” 陈丹朱的眼泪不能信——李郡守忙制止她:“不用哭,你说怎么回事?” 是开药铺卖假药被人打了,还是拦路劫人看病被打了,还是被生活不顺不得不背井离乡的吴民泄愤——啧啧看看这陈丹朱,有多少被人打的机会啊。 “是一个姓耿的小姐。”陈丹朱说,“今天她们去我的山上游玩,作威作福,霸山霸水,骂我爹,还打我——”拿着手帕捂脸又哭起来。 咿,竟然是小姐们之间的口角?那这是真的吃亏了?这眼泪是真的啊,李郡守好奇的打量她—— “郡守大人。”陈丹朱放下手帕,瞪眼看他,“你是在笑吗?” 他笑了吗?李郡守肃容:“这种光天化日之下斗殴的事本官怎能笑,丹朱小姐啊,既然都是姑娘们,你们可私下和谈过?” “我才不和谈呢。”陈丹朱柳眉倒竖,“我就要告官,也不是她一人,她们那多么人——” 说着掩面呜呜哭,伸手指了指一旁站着的竹林等人。 “我啊,有铁面将军赠的护卫,也还是被打了,这是不仅仅是打我啊,这是打将军的脸,打将军的脸,就是打陛下——” “行了!丹朱小姐你不用说了。”李郡守忙制止,“本官懂了。” 他的视线落在这些护卫身上,神情凝重,他知道陈丹朱身边有护卫,传说是铁面将军给的,这消息是从城门守卫那里传出的,所以陈丹朱过城门从不需要检查—— 现在陈丹朱亲口说了看来是真的,这种事可做不得假。 看在铁面将军的人的面子上—— “打人的姓耿?知道具体是哪一家吗?”李郡守问,京城这么大这么多人,姓耿的多了。 陈丹朱喊竹林:“你们打听清楚了吗?” 竹林知道她的意思,垂目道:“是住在东城柳叶巷西京耿氏。” 李郡守眉头一跳,这个耿氏他自然知道,就是买了曹家房子的——虽然自始至终曹氏的事耿氏都没有牵涉出面,但背后有没有动作就不知道。 这个耿氏啊,的确是个不一般的人家,他再看陈丹朱,这样的人打了陈丹朱好像也不意外,陈丹朱碰到硬茬了,既然都是硬茬,那就让他们自己碰吧。 李郡守轻咳一声:“虽然是女子们之间的小事——”话说到这里看陈丹朱又瞪眼,忙大声道,“但打人这种事是不对的,来人。” 他喊道,几个属官站过来。 “你们去耿家问一问怎么回事。” 那几个属官应声是要走,陈丹朱又唤住他们。 “当时在场的人还有很多。”她捏着手帕轻轻擦拭眼角,说,“耿家要是不承认,那些人都可以作证——竹林,把名单写给他们。” 行,你挨打了你说了算,李郡守对属官们摆手示意,属官们便看向竹林。 竹林能怎么办,除了那个不敢不能写的,其他的就随便写几个吧。 ..... ..... 郡守府的官员带着官差来到时,耿家大宅里也正忙乱。 耿雪进门的时候,仆妇丫头们哭的如同死了人,再看到被抬下来的耿雪,还真像死了——耿雪的母亲当场就腿软,还好回到家耿雪很快醒过来,她想晕也晕不过去,身上被打的很痛啊。 大夫们忙乱请来,叔叔婶子们也被惊动过来——暂时只能买了曹氏一个大宅子,兄弟们还是要挤在一起住,等下次再寻机会买宅子吧。 丫头仆妇们家丁们各自讲述,耿雪更是提着名字的哭骂,大家很快就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陈丹朱这个名字耿家的人也不陌生,怎么跟这个恶女撞上了?还打了起来? 这是意外,还是阴谋?耿家的老爷们第一时间都闪过这个念头,一时倒没有理会耿雪喊的快去让人把陈丹朱打死的话。 人生如棋局,善棋局的耿先生做事一向谨慎,正要唤上兄弟们去书房理论一下这件事,再让人出去打听周全,然后再做定论—— 但筹划刚开始,门上来报官差来了,陈丹朱把他们家告了,郡守要请他们去过堂—— 耿先生顿时怒了,这可真是恶人先告状了,管它什么阴谋阳谋,打了人还这么理直气壮真是天理不容,陈丹朱是个恶人又怎么样,落毛的凤凰不如鸡,更何况陈丹朱她还算不上凤凰!不过是一个王臣的女儿,在他们这些世家面前,充其量也就是个家雀! “来人。”耿先生喊道,“用轿子抬着小姐,我们也要去告官。” 看到用小暖轿抬进来的耿家小姐,李郡守神情渐渐惊愕。 耿小姐重新梳头擦脸换了衣衫,脸上看起起来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损伤,但耿夫人亲手挽起女儿的衣袖裙摆,露出胳膊小腿上的淤青,谁打谁,谁挨打,傻子都看得明白。 这还真是那句老话,恶人先告状 李郡守看这边发鬓散乱气定神闲的陈丹朱—— 又被她骗了,陈丹朱的眼泪真的不能相信! 第一百零九章 过堂 如同上一次杨敬的案子一样,都是士族,而且这次还都是小姐们,审问不能在公堂上,依旧在李郡守的后堂。 这一次陈丹朱带了三个婢女三个护卫,耿家来的人更多,耿夫人耿老爷仆妇婢女家丁,后堂里挤的李郡守和官吏们都没地方了,而这还没结束,还有人不断的到来—— 熟悉或者还有些陌生的姓氏,递上来的黄色名籍一打开罗列的出身官职,李郡守头上的汗一层层冒出来。 “这些人都是当时在场的?”他低声问,“你们怎么把他们都唤来了?” 虽然陈丹朱说了一句在场的有很多人,要叫来作证,还让竹林写了名字,但官吏们也不用真的就按照她说的把人都叫来啊。 先把耿家和陈丹朱问了再说啊,能和解就和解了,也不用闹大,现在这呼啦啦都来了,事情可不好解决,只怕外边街上都传开了,头疼。 两个官吏也头疼:“大人,这些人不是我们叫的,是耿家啊。” 李郡守便看到耿老爷跟新来的几人打招呼说话,几人神情皆凝重,眼神愤怒——这个耿老爷也是不好惹的,李郡守耿头疼了。 他就是要把事情闹大,耿老爷跟认识的几人打过招呼,再看坐在那边的陈丹朱,眼神冰冷,你先打了人,竟然还敢来报官,如果这次不给这女子一个教训,他们耿家还怎么在新京立足! “这件事,都——”李郡守头疼也要说话,人都来了。 但他刚开口,耿老爷就说道:“是她打人。” 其他几人立刻随声符合:“我们也可以作证,我们家的人当时就在场。” 陈丹朱也不示弱,在椅子上坐直身子:“我是打人了,我也被人打了啊。”她伸手指着自己,再指婢女们,“你们在场眼都瞎了看不到吗?” 果然嚣张,而且还耍小聪明,耿老爷懒得跟小女儿家斗嘴:“丹朱小姐,那是因为你先动手的。” 陈丹朱没有否认:“那是因为她骂我爹——”说着冷笑,“我现在骂耿老爷你,想必耿小姐也会打我吧?这都不动手,耿小姐岂不是不忠不孝?” 还真是会骂人——耿老爷还没说话,耿雪已经气的撑着身子坐起来:“陈丹朱,你少胡扯,你做了什么事大家心里都清楚。” 陈丹朱感叹:“你看,耿小姐果然忠孝,我还没骂耿老爷呢,她就开始骂我了。” 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耿雪气哭,耿夫人忙安抚女儿,替女儿开口:“丹朱小姐,我家女儿在山上游玩,是你挑衅——” “不是啊,是她挑衅的,她啊,不让我的婢女打水。”陈丹朱自然有理由。 “那我们不知道啊。”另一家的一个小姐看不下去陈丹朱的可恶,勇敢的站出来,“你不好好说,上来就挑衅骂人。” 有了一个小姐开口,其他人也不甘示弱纷纷说话,既然跟随家人来到这里,来之前都已经达成一致,势必要给陈丹朱一个教训。 女子们气急快的说话,老爷们冷笑陈述,家丁仆妇婢女补充,夹杂着陈丹朱和婢女们的反驳,堂内乱哄哄,李郡守只觉得耳朵嗡嗡。 “大人。”官吏挤在他耳边问,“怎么办?就这样让她们吵闹?” 李郡守摆摆手:“先吵闹吧,吵够了累了,再说。” 郡守府外的街上还有马车正在赶来,接到耿家的消息,大家住的远近不同,商议做出决定的时间也不同。 不过大部分都选择了过来,毕竟这是小女儿家打架吵闹,就算将来说出去,也不算什么大事,但这件小事却也关系脸面。 西京来的士族做出的决定很快,吴地两个却有些为难,实在是陈丹朱这个人做的事真的很吓人,连大王张监军都吃了亏。 最终两家之来了一个,马车在街上驶过向郡守府去,立刻引起了注意。 “那是原来吴臣,宋氏家的马车,他们怎么也去郡守府?” “难道他们也被告了?也要被驱逐了?” 郡守府这边的动静就引起了关注。 姚芙也一直关注着陈丹朱呢,回到皇宫没多久就知道了消息,她又是惊讶又是忍不住笑的按住肚子,这个陈丹朱,太争气了,她简直都没有事情可做—— 她对护卫低声吩咐:“去街上把这件事宣扬开,让大家都知道,陈丹朱打人了。” 那护卫应声是出去了。 姚芙笑够了,又对着镜子看了妆容,算着时间太子妃也该午睡起来了,便准备去侍奉,刚走到太子妃所在就被宫女拦住。 “太子妃殿下不在宫内。”宫女说道,“去陛下那里了。” 姚芙好奇,问:“是陛下又有什么吩咐吗?”又欢喜的感叹,“姐姐做事太周全了,陛下看重姐姐。” 宫女被她夸的笑吟吟,便多说一句:“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好像是什么人回来了,太子不在,太子妃就去见一见。” 什么人啊?姚芙好奇,但再问宫女说不知道,也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还是不肯告诉她,肯定是后者,姚芙心中恨恨,脸上含笑道谢离开了,站在路上向皇帝所在的地方张望,远远的看到有一群人走去,午后的日光下能看到闪闪发亮的锦袍,是皇子们吗? 可惜她虽然是太子妃的妹妹,但却不能在宫里随意行走,姚芙原本因为陈丹朱倒霉而高兴的心情又变的不高兴了——陈丹朱倒霉,也不能弥补她的损失。 午后的王宫安静又肃穆,午后的大街上则一片喧闹。 文公子站在酒楼的窗边看街上,一群人说着什么然后涌涌跑过去了。 “真是吵闹啊。”他摇头感叹。 室内桌子前坐着一个锦袍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正在喝茶,闻言道:“所以给五皇子挑选的房子必须要安静。” 五皇子这三个字让文公子心里发热,忙将窗帘放下,转过身走过来:“你放心,是按照王公贵族的气派选的。” 中年男人点点头,又道“不过也不能太扎眼,毕竟皇子府都是在新城那边正建着呢。” 但皇子们怎么可能真的去那边住,不过是响应陛下,又给民众做个表率,新建的房子哪里能住人,真正的好房子都是用人气养起来的。 “我把这几处宅子都画下来了。”文公子含笑道,“是我亲自去看去画的,待会儿五皇子殿下来了,能看的清楚明白。” 中年男人哟了声,笑道:“久闻吴地人杰地灵,人人都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无所不能,我可要见识一下文公子画技。” 文公子道:“雕虫小技而已。”说着唤仆从取画。 “我可好好看。”锦袍男人含笑道,又多说了两句,“我也不瞒文公子了,其实这宅子也不是五皇子自己要住,他啊,是送人。” 但送谁没有说,神情意味深长。 文公子一看就懂了,能让五皇子送宅子的人还能有谁?太子啊。 他这一次极有可能要与太子结识了,到时候,父亲交给他的重任,文家的前程—— 但这锦袍男人的随从匆匆进来,附耳说了几句话,锦袍男人神情惊讶,下意识的就站起来,打断了文公子的激动。 “五皇子殿下来不了。”中年男人道,“有点事,等下次再有机会吧。” 怎么回事?文公子心一凉,脱口问出来,又忙补救:“不知道什么事,我能不能帮上忙?别的不敢说,跑跑腿什么的。” 中年男人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笑着安抚:“别担心,没有事。”停顿一下说,“是有人回来了,殿下等着见。” 文公子注意到这个等字,那就是五皇子要主动见,还得等—— 这什么人啊? 第一百一十章 质问 五皇子的随从告诉了文公子五皇子在等着见人就已经很给面子了,接下来没有再多说,匆匆告辞去了。 文公子坐下来慢慢的喝茶,猜测这个人是谁。 能让五皇子等的人肯定是个大人物,经过这半年的经营,前几天他终于在北湖遇上游玩的五皇子,得以一见。 五皇子虽然不认识他,但知道文忠这个人,诸侯王的重要王臣朝廷都有掌握,虽然吴王走了,但五皇子说起这些王臣还是言语嘲讽。 文公子再三表明了父亲的对朝廷的忠心和无奈,作为吴地官宦子弟又极其会玩乐,很快便哄得五皇子高兴,五皇子便让他帮忙找一个合适的宅子。 接下来就是跟五皇子的太监们打交道,五皇子本人倒是不能常见,不过短短一面文公子也能看出来五皇子是个脾气暴躁倨傲的人。 五皇子只对太子恭敬,其他的皇子们他都不看在眼里,甚至可以说根本就看不顺眼。 二皇子四皇子也已经进京了,就算是现在是他们进京,在五皇子眼里也不会有自己的宅子重要。 莫非是太子? 文公子忙唤随从:“可听说太子进京了?” 文忠随着吴王走了,但在吴都留下了一辈子积攒的人手,足够文公子耳聪目明。 那随从摇头:“没听说啊,再说了,太子进京不可能无声无息,他可是坐镇旧都,新都旧都平稳过渡可离不开他,而且还有皇后呢。” 那阵仗肯定比先前任何一个皇子皇妃公主们要大,陛下肯定也要亲自去接呢。 那还有哪个皇子? “还有个六皇子。”随从说。 文公子想都没想笑了,六皇子,六皇子还不如二皇子和四皇子呢,在五皇子眼里跟个死人差不多吧。 如果是太子的人呢?也有可能,文公子让随从去打听,随从立刻去了,刚出去又跑回来。 “公子,不好了。”随从低声说,“陈丹朱把耿家给告了。” 文公子对这两个名字都不陌生,但这两个名字联系在一起,让他愣了下,觉得没听清。 “陈丹朱跟耿家?”他喃喃,又猛地站起来,“莫非是因为曹家的事?” 随从被他说的一愣,旋即失笑:“这哪跟哪啊。” 文公子也失笑,是啊,难道陈丹朱会给曹家打抱不平?陈丹朱什么人啊,他这是想什么呢。 但这两人风马牛不相及,怎么? “别提了。”随从笑道,“最近京城的小姐们喜欢到处玩,那耿家的小姐也不例外,带着一群人去了桃花山。” 他啧了声。 “就跟陈丹朱遇上了,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陈丹朱就把耿家小姐给打了。” 文公子呵了声。 “不仅打了,她还恶人先告状,非要官府罚人耿家,这不,耿家不干了,找官府理论去了,不止耿家呢,当时在场的很多人家现在都去了。” 现在消息传开了,民众们都涌去官府看热闹呢。 文公子哈哈一笑:“走,咱们也看看这陈丹朱怎么自寻死路的。” 郡守府外的热闹里面的人并不知道,郡守府内后堂上一通热闹后,终于安静下来——吵的都累了。 陈丹朱还要了茶水喝,李郡守很不想给她,心里骂活该,但看在其他老爷们也需要,只能让人送茶水。 “诸位,事情的经过,本官听的差不多了。”李郡守这才说道,心想你们的气也撒的差不多了,“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耿小姐等人在山上玩,影响了丹朱小姐打山泉水,丹朱小姐就跟耿小姐等人要上山的费用,然后言语冲突,丹朱小姐就动手打人了,是不是?” 耿老爷等人没有什么异意,只要确认言语冲突,以及丹朱小姐先动手打人就行。 陈丹朱喝了口茶,哼了声:“什么叫影响啊?阻止以及辱骂赶走,就是轻飘飘的影响两字啊,再说那是影响我打山泉水吗?那是影响我作为这座山的主人。” 李郡守失笑,难掩讥讽,丹朱小姐啊,你还有什么名誉啊?你还真把这座山当自己的啊,如果不是穿着这身官袍,他也要像那些小姐们问一句你爹都不是吴王的臣了,还要什么吴王赐的山? 他的耐心也用尽了,吴臣吴民怎么出了个陈丹朱呢? “丹朱小姐,就算耿小姐等人有错在先。”李郡守淡淡道,“你钱也要了,人也打了,你还想怎样?” 傻子也能听出李郡守这是指责陈丹朱了,阿甜先喊起来:“郡守大人,你这话什么意思啊?我们小姐也被打了啊。” 一个小丫头也敢指责他?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奴婢,李郡守倨傲不理会。 阿甜又羞又气,眼泪在眼里打转,坚持不肯掉下来。 陈丹朱将她拉回来,没有哭,认真的说:“我要的很简单啊,就是要官府罚他们,这样就能起到警示,免得以后再有人来桃花山欺负我,我毕竟是个姑娘家,又孤苦伶仃,不像耿小姐这些人人多势众,我能打她一个,可打不了这么多。” 李郡守气笑了:“丹朱小姐你放心吧,以后没人去你的桃花山——” 他说到这里,耿老爷开口了。 “郡守大人,这件事的确应该好好的审一审。”他说道,“我们这次挨了打,知道这桃花山不能碰,但其他人不知道啊,还有不断新来的民众,这一座山在京城外,天生地长无门无窗的,大家都会不小心上山观景,这要是都被丹朱小姐讹诈或者打了,京城天子脚下的风气就被败坏了,还是好好的论一论,这桃花山是不是丹朱小姐说了算,也好给民众做个通告。” 看到了吧,人家不肯罢休了,非要扒下你一层皮不可,李郡守怜悯的看着陈丹朱,陈丹朱啊陈丹朱,你还以为现在是你横行霸道的时候吗? 陈丹朱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怕的:“这有什么可论证的?这山是我们家,全吴都的人都知道。” “有地契吗?”另一个人家的老爷淡淡问。 “地契?”陈丹朱哼了声,“那地契是吴王下的王令。” “那王令呢?”又一个人家的老爷问。 “王令——”陈丹朱道,说到这里停顿下,王令宫中自然有登记造册,但肯定随着吴王一起都运走了,她便伸手一指,“在周国。” “吴王不再吴王了,你的父亲据说也不当王臣了。”耿老爷含笑道,“有没有这个东西,还是让大家亲眼看一看的好,就请丹朱小姐去拿王令吧。” 阿甜将手用力的攥住,她就算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吴王那个人怎么会给,尤其是陈猎虎对吴王做出了当众背弃的事,吴王恨不得陈家去死呢。 去要王令肯定不给,说不定还要下个王令收回赏赐。 这下怎么办?这些人,这些人咄咄逼人,欺负小姐—— 后堂一片安静,耿家等人冷冷的看着陈丹朱,李郡守和两个官吏也漠然的不说话。 竹林神情木然,涉及到你家和吴王的旧事,搬出将军来也没办法。 他还是想想怎么给将军说这件事吧,刚刚说了这丹朱小姐老老实实,结果转头就打人告官一下子惹恼了七八个世家。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上告 陈丹朱似乎也被问的哑口无言。 她咬住了下唇,睫毛一垂,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你们欺负我——”用手帕捂住脸肩头颤抖的哭起来。 李郡守在旁边翻个白眼,又来这一招,恨她的人们可不在乎她的眼泪。 果然耿老爷立刻打断:“欺负不欺负,丹朱小姐拿出王令,官府做了论断之后,再说吧,如果那时候官府判定我们错了,是我们欺负了丹朱小姐,我们一定给丹朱小姐个交代。” 而这个如果,是没有如果了。 陈丹朱是不可能拿到王令证明这座山是她的,李郡守在一旁冷冷看着,俗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而这个陈丹朱只有可恨一点可怜之处都没有——现在这局面都是她自己活该。 你打人也就打了,不言不语,这些人家可能还不跟你计较,最多以后绕着你走,你倒好,还跑来告官,这就不要怪人家断你活路,把你赶出桃花山,让你在京城无立足之地。 其实她早就该像她父亲那样离开,也不知道还留在这里图什么,李郡守冷眼旁观一句话不说。 陈丹朱抬起头,左看右看,似乎找不到任何帮手,便将眼泪一擦,说:“我要见陛下。” 哦,李郡守想起来了,当初陈丹朱第一次告杨敬非礼的时候,惊动了皇帝,皇帝还派了太监和兵将来询问,维护陈丹朱,但那个时候皇帝与其说是维护陈丹朱,不如说是震慑吴臣吴民,毕竟那时候吴王还不肯走,收复吴地还未达成。 现在么—— 李郡守还没说话,耿老爷笑了:“见陛下吗?”他的笑意冷冷又讥讽,这是要拿皇帝来吓唬他们吗?“好啊。”他理了理衣衫纱帽,“我也求见陛下,请陛下问一下周王,可有此事,可有此王令。” 他说完之后,又有两家人站出来,神情淡然的附和说要求见陛下。 以为只有她能见陛下吗?别忘了陛下来这里还不到一年,陛下在西京出生长大已经四十多年了,他们这些世家几乎都有人在朝中做官,虽然不是皇亲国戚,他们也有机会出入皇宫,见过皇帝,报出姓氏长辈的名字,皇帝都认得。 能见陛下有什么可吓人的?只能吓到这些吴地的人吧。 李郡守还能说什么,他都不能随意见陛下,先前那件涉及到大不敬的案子,他可以去禀告陛下,请陛下论断,此时这件事算什么?跟皇帝有什么关系?难道要他去跟皇帝说,有一群小姐们因为游玩打起来了,请您给判定论断一下? 皇帝可能就先把他判定论断有没有资格做郡守了。 那现在既然你们双方都这么厉害,就请自便吧。 一群人当然不可能这样呼啦啦的涌去皇宫,皇宫毕竟不是郡守府,于是各自派人去向宫里送消息,至于皇帝见还是不见,什么时候见,就得等着了。 陈丹朱这边去送消息的自然是竹林。 竹林一脸生无可恋的来到皇宫门口,他每次抬脚就又收回来,想立刻转头奔出城门向周国去,去见将军,他实在没脸去见陛下啊。 还是皇宫的禁军发现了,将他唤住抓过来,喝问是什么人敢在皇宫前窥视—— 竹林低着头不想让他们看到他的脸,但被搜身看到了腰牌—— 骁卫!禁军们吓了一跳,又有闻讯来的禁军首领认出了竹林,知道竹林是皇帝赐给铁面将军的人,也不用竹林说话,直接就将竹林带到皇帝这里了。 皇帝这边似乎有不少人在,殿内不时传出说笑声,当听到说竹林来见,皇帝有些意外,让一个太监来问什么事。 竹林低着头看脚尖半天没说话,把太监急的催促呵斥:“有什么话快点说,陛下正忙着呢还惦记问你,你这是耍陛下玩吗?” 竹林心想陛下正忙着,他说出这件事才是耍陛下玩呢,但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只能低头说了。 太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相信又问了一遍,竹林抬起头看着太监诡异的脸色,也豁出去了:“丹朱小姐跟人打架,要请陛下主持公道。” 太监指着他,一副不知道是你要死了还是自己要死了的表情,再看内里有小太监探头,意思是陛下催问呢,太监只能一跺脚进去了。 竹林抬着头看到内里有不少人,衣着明亮华丽,还有人喊声“父皇,我可是你亲儿子——” 虽然看不到样子,但竹林认得这声音是五皇子,再听笑声中二皇子四皇子都在——这么多人在,说这件事,真是太丢脸了,丢的是将军的脸面啊。 竹林垂下头,门也关上了,隔绝了内里的说话声。 这几个皇子都爱说爱笑,聚在一起的时候很热闹,再加上新来的一个也是个脾气爽朗的,皇帝都插不上话,不过皇帝并不生气,而是很高兴的看着他们,直到一个太监小心翼翼的挪过来,似乎要回话,又似乎不敢。 皇帝心情好,主动问:“什么事?” 那太监只能无奈的挪过来,挪到皇帝身边,还不够,还附耳过去,这才低声道:“陛下,骁卫竹林,在外边。” 骁卫都是皇帝身边精挑细选的,但几百人皇帝也不可能都认得记得,不过提到竹林,皇帝含笑点点头:“是他啊,朕给铁面将军的那些人中的一个。” 听到铁面将军四个字,坐在皇子们中说笑的一人停顿下,视线看过来。 “他怎么了?什么事?”皇帝问。 太监极其艰难,再次贴近声音小的不能再小:“他说,丹朱小姐跟人打架了,现在要求见陛下,请陛下做主——” 说完他就退后垂下头,不敢看皇帝的脸色。 皇帝倒也没有发怒,只是神情错愕,旋即皱眉:“胡闹!” 皇子们虽然说笑的热闹,但都关注着皇帝,听到胡闹两字顿时都安静下来。 倒是最先停下看过来的人端起酒杯仰头喝,宽大的袖子遮住了他的脸。 “父皇。”五皇子问,“什么事?谁胡闹?”说罢又举着手,“我这段日子可老老实实的读书呢。” “读什么书?跑到游船上读书吗?”皇帝瞪了他一眼。 五皇子讪讪:“读书读累了就去逛了逛,不是有句话说一张一弛。” 二皇子四皇子都附和的笑起来,作证五皇子这段日子的确读了不少书。 皇帝最喜欢看兄弟们其乐融融,闻言笑了:“等太子来了,考你功课,朕再跟你算账。”说罢又解释一下,“不是说你们呢。” 五皇子顿时来精神了,哪个倒霉蛋被皇帝骂了? 皇帝却不说了,皱眉沉吟一刻:“你们陪阿玄去贤妃那里,太子妃也在那里,一会儿朕也过去用晚膳。” 三个皇子忙应声是,那位喝酒的也喝完了放下酒杯,露出俊秀的面容,对皇帝施礼,与皇子们一起退出大殿。 走出来他先扫了眼殿外,视线落在竹林身上——这里站着的不是禁卫就是太监,这个普通人打扮的人很引人注目。 不过皇子们并不在意,陛下这边什么样的人都有,不是他们可以注目的。 “阿玄,走吧。”五皇子招呼此人。 阿玄?这个名字传入竹林耳内,他不由抬起头,但人已经走过去了,只看到一个背影,二十出头的年纪,身姿挺拔,穿的是武将的官袍,却有书生之气,被三个皇子簇拥着,没有丝毫的拘谨,一步一行飒飒。 这天下能有哪个阿玄这般?只有周青的儿子,周玄。 周玄回来了啊。 竹林刚闪过念头,一个太监拉着脸站过来:“你,进来。” 竹林瞬时无心想他人,垂头走进了殿内。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天听 皇帝见到竹林才知道他们十个骁卫竟然被铁面将军留给了陈丹朱。 “他还真是大方啊。”皇帝说道,“朕给他的转手就能送人。” 竹林不知道怎么解释,他只是护卫,听命行事,陛下让他们去保护铁面将军,他们就去保护铁面将军,铁面将军让他们去保护陈丹朱,他们就去保护陈丹朱。 只是保护,不做其他的事。 皇帝呵了声:“不做其他的事,不做其他的事她能张口就找到朕这里?” 无官无职,父亲还是当初对皇帝大不敬的王臣,这样一个女子,哪能轻易见到皇帝。 这个铁面将军,哪里是让护卫保护陈丹朱,这是让他保护啊! 皇帝看着杵在面前呆呆傻傻的护卫,伸手按了按额头:“说吧,怎么回事?” 竹林老老实实的将那些小姐来山上玩,怎么不让陈丹朱的丫头打水,陈丹朱又怎么跑到山下堵着给那些小姐要钱,又怎么提到了陈猎虎,然后就打起了——陈丹朱先动的手。 皇帝听完了脸色更不好看,这纯粹是小孩子胡闹,这种事竟然要他出面?她以为她是谁? 这个陈丹朱是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皇帝的脸色不好看,室内的气氛就便的凝滞,竹林也不说话,这是他来之前都猜到的事——但不管怎样,皇帝不会要了丹朱小姐的命,接下来怎么处置,他就等问了将军再听令吧。 皇帝不说话,室内安静,门外太监们嘀嘀咕咕的声音就格外的清楚刺耳。 “干什么呢!”皇帝生气的喝道,“有什么话进来说!” 门外的太监顿时跪下叩头,还有一个知道皇帝的脾气,大着胆子走进来回禀说,有一些世家通过各种关系递进来话,要求见陛下。 皇帝一听就知道了,看了竹林一眼——被丹朱小姐打了人家吧。 人家也会告状,只不过没有竹林这样的骁卫直接就冲到他的面前。 “说跟丹朱小姐有些误会,听说丹朱小姐要告到陛下面前,他们想解释一下,以免陛下误会。”那太监接着说。 皇帝心想吴王在的时候,陈丹朱让吴王吴臣焦头烂额,现在吴王吴臣不在了,她就要给他惹麻烦了,必须要给她一个教训——明明这么理亏的事,她哪来的理直气壮要告别人?还要皇帝来做主,她以为他这个皇帝是吴王那样的昏庸吗? “去。”皇帝开口了,“让郡守把人带来,朕替他断一断这个案子。” 这是把郡守也怪罪了,本来就是,你奈何不了这些人,就让这些人来烦朕,要你何用! 太监领命阴沉着脸疾步去了。 皇帝这么快就传令,倒是让在郡守府内等着的诸人很惊讶,原本以为最快也要明天,大家准备回家等着。 “这是陛下关切我们啊。”耿老爷对其他人感叹。 刚迁都新京,就遇到四五个世家一起求见皇帝,皇帝心里不能不重视啊。 陈丹朱在一旁嗤声笑了:“想什么呢,分明你们气到陛下了,陛下立刻就要让你们知道轻重。”说罢起身向外走,“阿甜,备车,我们快点进宫,不能让陛下等。” 阿甜大声的应是,带着燕儿翠儿挤开诸人向外冲。 耿老爷等人又好气又好笑,谁气到陛下还不清楚吗?谁惹事谁心里不清楚吗? “我等速去。”他们齐声道,一起向外走。 李郡守神情木然,跟着往外走,两个官吏又担心又同情“大人,陛下可是生气了呢。” 可怜李郡守也要被牵连,谁让吴人有个陈丹朱呢,倒霉啊。 跟别人乱纷纷的心思不同,躺在轿子上被仆妇们抬起来的耿雪只觉得难过——没想到她人生中第一次进皇宫见皇帝,竟然是这幅样子。 她忍不住哭起来:“让我回去换件衣服啊!” 围在郡守府外的民众看到这一群人呼啦啦的涌出来乱乱的询问。 门外这么多人让走出来的耿老爷等人也吓了一跳,怎么半天的功夫,满城都传遍了? 那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有个结果了,否则,颜面无存啊,有人心里有些微微的不安,有点后悔不该这么鲁莽,总觉得这件事有哪里不对—— 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了,不理会围观的民众,不管男女都急急的坐进车中,自有官府的官差开路。 围观的民众没有得到答案,但看到有太监出入,再看到车马都向皇宫驶去,顿时哗然“竟然是要进宫见陛下吗?”“这件案子竟然陛下要过问?” 乖乖,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啊。 但也有人神情淡然,一副你们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那是谁啊,是陈丹朱。”“陈丹朱哪次惹出的事都不是大阵仗。”“当初她告杨家二公子的时候,陛下也过问了。”“话说,杨家二公子现在放出来了没有?” 话题变得更加热闹,人群一边涌涌跟着车马向皇宫去,一边讲和听有关陈丹朱的种种过往,陈丹朱这个名字时隔几个月后,再一次被很多人提及谈论。 挤在人群中文公子觉得满意又有些不安,满意的是陈丹朱恶名再次传扬,不安是不知道这件事会是什么结果。 “公子,你也是多心。”随从觉得他的担心很多余,“那陈丹朱打了人,打的不是杨敬也不是吴王的美人吴臣等等这种身高权重事关利害的人物,而是几个小姐,这纯粹是小儿胡闹,她这样做能有什么好结果!怎么说她都没理!皇帝也不能不讲理啊。” 那倒也是,文公子释然,笑道:“走,去看着这陈丹朱有什么下场。” 进入皇城之后,一切喧闹都被隔绝。 双方的神情都变的郑重,也没有再带着乱七八糟的婢女仆妇护卫,进入大殿站在皇帝面前的陈丹朱这边只有护卫竹林,耿老爷等人这边则是父母双方和女儿三人,殿内的气氛威严,也不让他们七嘴八舌的随意开口,由李郡守将事情的经过双方的话讲了一遍。 皇帝听完了,视线在双方的身上扫了几眼,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才缓缓开口:“是这样吗?陈丹朱,你打了人还告状?” 陈丹朱低着头应声是,然后抽泣开始哭:“陛下——” 皇帝心里呵的一声,看,果然,把他当做看到美人哭就昏头的吴王了。 “你哭什么哭,你打了人,你还哭什么。”他喝道。 陈丹朱的哭声便一顿,停下了。 活该,耿老爷等人心里欢喜,果然陛下圣明。 “回陛下的话。”陈丹朱不哭了,说,“臣女哭是因为委屈。” 她还回答了,皇帝心里哼了声,看耿老爷等人:“你打了人还委屈,那被打的小姐们岂不是更委屈。” 在场的小姐们感觉到皇帝的视线扫过,又紧张又激动又有些慌张,陛下知道她们的委屈呢,那,她们现在哭还是不哭? 没等她们反应过来,陈丹朱的声音已经抢先。 “陛下,打人就不一定不委屈,不委屈的话我也用不着打人。”她声音嘤嘤的哭,“我这次不打,下一次就是被人打,被人打的无立足之地了,因为他们根本不承认这座山是我的。” 耿老爷这时上前施礼道:“陛下,臣等刚来章京,小女更是长在深闺不外出,的确不知道这座山是丹朱小姐的。” 皇帝点点头:“不知者不罪,陈丹朱,人家只是问一句,你好好说就是了,哭什么哭!” 陛下不喜欢见到女人哭,其他的小姐们庆幸自己还没哭。 这边陈丹朱不哭了,抬起头,漂亮的小脸上根本就没有眼泪。 “陛下,我好好说也没用啊,他们都不信呢,还给我要王令呢。”她自嘲一笑,“没想到吴王不在了,吴地曾经的一切也都不存在了,吴王的那些人事也都不作数了,听说如今连想一想吴王,说一句吴王当初怎么样,都是罪呢,我这吴王赐予的山,就算拿到王令,只怕反而惹来祸端,被按上什么大不敬的罪名,抢了我的山驱逐我的人呢。” 听到最后一句话,站在一旁的李郡守和竹林猛地抬起头,神情惊愕。 李郡守忽的冒出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太出乎意料,他自己都不敢多想,只不可置信的看着陈丹朱。 而一旁的竹林神情惊愕过后,便是恍然。 他明白了。 他知道了。 他懂了。 原来,陈丹朱当时在曹家巷子外看的那一眼,根本就没有收回去,她啊,一直看到了今天啊。 第一百一十三章 意思 其他人并不知道陈丹朱曾在曹家门外看过一眼,一时间也想不到这里,但此时此刻也听出意思了。 陈丹朱意有所指啊。 尤其是耿老爷,心里猛地敲了几下,下意识的没有再说话。 吴王喜欢奢华,爱热闹,王殿建造的又大又阔,皇帝坐在龙椅上又高又远,站在殿内都看不清他的脸色神情。 皇帝哦了声,也听不出什么。 “朕倒是觉得,别人什么都没做呢。”他说道,“你陈丹朱就先小人心,给别人扣上罪名了。” 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虽然已经记不太清张美人的脸了,但皇帝还没忘呢这件事呢,他刚亲近了一下吴王的美人,这陈丹朱就骂天骂地,不仁不义之君,大夏要完了的样子。 最后原因不过是因为张美人一家跟她有仇。 嗯—— “陛下,臣女可不是杞人忧天。”陈丹朱听到问,立刻答道,“这种事有很多呢,别的不说,耿家的房子就是这样得来的——” 耿老爷大怒:“陈丹朱,你,你什么意思?”说完就冲皇帝施礼,“陛下明鉴啊,我耿氏的家宅是花了钱从官府手里购置的。”话说到这里声音哽咽。 陈丹朱在旁提醒:“耿老爷,你有话好好说就是了,哭什么哭!” 皇帝在龙椅上差点被气笑——这什么人啊! 这是皇帝适才骂她的话,她转头就来说耿老爷,耿老爷自然也知道,不敢反驳,噎的差点真掉出眼泪。 “陛下,我家的房子千真万确是从官府手里购置的。”他将哽咽咽回去,一时的心慌后也沉静下来,他明白了,这陈丹朱也不是外表看起来那么鲁莽,来告官之前肯定打听了他家的详情,知道一些外人不知道的事,但那又如何—— 这件事做的隐秘又合规矩,剥皮拆骨来看也跟他家无关。 耿老爷在心里将事情飞快的过了一遍,确认干干净净。 “陛下明察,官府有很多房产出售,我们是从中挑选购买的,文书凭证都齐全。” “当然,如果非要说错也有错。” 耿老爷跪下来施礼,这时候本该哽咽的,但——算了。 “官府好的房产稀少,也不是谁都能买到,我家托了人情关系送了些钱。”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 “陛下,还请陛下体谅,我父亲已经七十岁了,他愿意迁来章京,我们兄弟是想要他住的好一点,所以才——” 听到这里,皇帝立刻道:“起来说话。”声音关切,“耿老先生要来了啊?” 皇帝虽然不在西京,也知道西京因为迁都引发了多少争论,故土难离,尤其是对年长的人来说,而偏偏很多年长的人又是最有威信的,太子那边被闹的焦头烂额。 耿氏在西京是有名的清贵,耿老太爷主动迁来,能起到很大的安抚和号召作用。 这样的老人家,别说从官府手里找关系买个好点的房子,官府白给一个也是应该的。 耿老爷叩谢皇恩站起来,皇帝看陈丹朱,呵斥:“陈丹朱,你不要胡乱攀扯诬告。” 陈丹朱哦了声:“陛下,我也没说什么啊,我只是要说,耿老爷买的房子原主就是一个因为涉及吴王犯了罪,被驱逐抄没家产的吴世家,我是说这件事呢,又不是说耿老爷——参与了这件案子。” 说到最后一句话,还看了耿老爷一眼,一副你做贼心虚的意思。 这种小儿吵架栽赃的手段皇帝不想理会。 “说你的事,别扯别人的。”他不耐烦的呵斥,“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丹朱收起了那副骄横的作态,垂目道:“臣女想说臣女之所以打人,是因为臣女觉得保不住这座山了,不只是耿家小姐心里想的说的话,还看到最近发生的诸多事,多少吴民因为提及吴王而被认定是对陛下大不敬而获罪,臣女就算拿到了王令,说不定反而是有罪,也保不住自己的家产,所以臣女才打人,才告官,才来求见陛下,所求的是,是能有一个昭告世人的定论,提及吴王不获罪,吴王不在了,吴民所有的一切都还能存在。” 耿老爷等人愕然的看着陈丹朱,他们终于明白陈丹朱要说什么了,被判大不敬而被驱逐的吴世家案,她,要,反对,质问——疯了吗? 皇帝声音冷冷:“朕明白了,陈丹朱,你不是来告耿老爷这些人家的,你是来问罪朕的。” 陈丹朱垂[]目:“臣女不敢——” 她的话没说完,皇帝的怒喝从上如滚雷落下。 “你为什么不敢了?你为什么不像上次那样,站在这大殿里,骂朕不仁不义之君?” 陈丹朱跪下来,耿老爷等人也都跪下来,虽然皇帝骂的是陈丹朱,但天子之怒骇人,所有人都心惊胆战,那些小姐们也没有了激动,有胆小的几乎要晕死过去—— 李郡守除外,他虽然浑身战栗,但心里却没有害怕,还有一种难掩的激动,他甚至觉得自己真的跪在风雨中,还想让这雷劈的更厉害—— 但皇帝的声音落下来。 “其他人都退出去!陈丹朱留下!” 耿老爷等人慌张的起身,李郡守虽然不想走,也只能一步步退出去,走出去之前看了眼陈丹朱。 十几岁的女孩子跪在地上,在空荡荡的大殿内越发娇小。 殿内安静的令人窒息。 陈丹朱低着头,身子没有发抖也没有哭泣。 “臣女说的事,陛下做的也不是错。”她还主动回答陛下的问话,“所以臣女是来求陛下,不是问罪。” 皇帝嗤笑:“朕做的事不是错,朕谢谢你夸赞了啊。” 但他做的什么事,嗯,他其实记不太清,大概是因为有一些人反对改名,写了一些酸臭的诗词,所以他就如他们所愿,让他们滚去跟他们怀念的吴王相伴—— “进忠。”皇帝唤道。 大太监郑进忠站过来应声是。 “去,问问,最近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皇帝冷冷说道。 进忠太监应声是,忙转身向外走,走过陈丹朱时看了眼,眼里难掩惊讶,这个女孩子怎么冒出来的?竟然敢对陛下如此忤逆—— 他走出去,又看到站在门口的竹林,嗯,是铁面将军的人吗? 铁面将军这是怎么了?自己不在跟前,就专门留一个人来气陛下吗? 第一百一十四章 请求 一群太监如渔网一般撒了出去,不到半个时辰网收回来,十几个涉及吴民大不敬案子的案卷摆在皇帝面前。 陈丹朱还跪在地上,皇帝也不跟她说话,其间还去吃了点心,此时案卷都送来了,皇帝一本一本的仔细看,直到都看完,再哗啦扔到陈丹朱面前。 他问:“有诗词歌赋有书信往来,有人证物证,这些人家的确是对朕大不敬,判决有什么问题?你要知道,依律是要满门入罪全家抄斩!” 陈丹朱看着散落在身边的案卷:“人证物证都是可以伪造——” “陈丹朱!”皇帝怒喝打断她,“你还质疑廷尉?难道朕的官员们都是瞎子吗?全京城只有你一个清楚明白的人?” 太监进忠在一旁摇摇头,看着这女孩子,神情非常不满,这句话可说的太蠢了,无疑是指责整个朝堂官场都是腐朽不堪——这比骂皇帝不仁不义更气人,陛下这个人心高气傲的很啊。 “陛下,臣女错了。”陈丹朱俯身叩头,“但臣女说的伪造的意思是,有了这些判决,就会有更多的这个案子被造出来,陛下您自己也看到了,这些涉案的人家都有共同的特点,就是他们都有好的住宅田园啊。” 这一点皇帝适才也看到了,他明白陈丹朱说的意思,他也知道如今新京最稀缺最抢手的是房产——虽然说了建新城,但并不能解决眼下的问题。 总有人要想办法得到中意的房子,这办法自然就不一定光彩。 但是—— 皇帝冷冷问:“为什么不是因为这些人有好的住宅田园,家业富足,才能不为生计烦忧,有机会聚众吃喝玩乐,对朝政对天下事吟诗作赋?” 如果不是他们真有妄言,又怎会被人算计抓住把柄?就算被夸大被伪造被陷害,也是咎由自取。 陈丹朱听得懂皇帝的意思,她知道皇帝对诸侯王的恨意,这恨意难免也会迁怒到诸侯国的民众身上——上一世李梁疯狂的构陷吴地世家,民众们被当犯人一样看待,自然因为窥得皇帝的心思,才敢肆无忌惮。 “陛下。”她抬起头喃喃,“陛下仁慈。” 不像上一次那样冷眼旁观她嚣张,这次展示了皇帝的冷酷,吓到了吧,皇帝漠然的看着这女孩子。 “他们家业富足可以读书,读的博学多才,才能念上古的地名典故不放,讥讽当下今世,对他们来说,如今不好,就更能印证他们说得对。”他冷冷道,“为什么没有无好家宅田产的寒门贫贱涉案?因为对这些民众来说,吴都上古怎么样,名字什么来历不知道,也无关紧要,紧要的是现在就生活在这里,只要过的好就足矣了。” 皇帝说罢站起身,俯瞰跪在面前的陈丹朱。 “陈丹朱,这样人家,朕不该驱逐吗?朕难道要留着他们乱京城让人人过不好,才是仁慈吗?” 陈丹朱摇摇头,又点点头,她想了想,说:“陛下是天子,是万民的父母,陛下的仁慈是父母一般的仁慈。” 所以呢?皇帝皱眉。 “臣女知道,是他们对陛下不敬,甚至可以说不爱。”陈丹朱跪在地上,当她不装哭不娇弱的时候,声音清清如泉水,“因为做了太久了诸侯国民众,诸侯王势大,民众仰仗其谋生,时间久了视诸侯王为君父,反而不知陛下。” 她说到这里还一笑。 “陛下,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更能说明这一点,毕竟我的父亲是陈猎虎啊,当年他可是为了吴王用刀威胁陛下呢。” 不哭不闹,开始装乖巧了吗?这种手段对他难道管用?皇帝面无表情。 “但是,陛下。”陈丹朱看他,“还是应该爱护包容他们——不,我们。” 皇帝呵的一声笑了,看着她不说话。 “陛下,这就跟养孩子一样。”陈丹朱继续轻声说,“父母有两个孩子,一个从小被抱走,在别人家里养大,长大了接回来,这个孩子跟父母不亲近,这是没办法的,但到底也是自己的孩子啊,做父母的还是要爱护一些,时间久了,总能把心养回来。” 皇帝皱眉,这什么狗屁道理? “被别人养大的孩子,难免跟养父母亲近一些,分开了也会惦记怀念,这是人之常情,也是有情有义的表现。”陈丹朱低着头继续说自己的狗屁道理,“如果因为这个孩子怀念养父母,亲父母就怪罪他责罚他,那岂不是要子女做无情无义的人?” 皇帝忍不住呵斥:“你胡扯什么?” “陛下是天子,是要天下臣服,要天下人敬畏爱戴,某一地的人不敬不爱不臣服,陛下不能简单的驱逐除掉他们就罢了。”陈丹朱继续自己的胡扯,“而且除掉他们并一定就能让京城安稳了,陛下的心意人人都看着,看到陛下您舍弃了吴地的民众,其他人就会肆无忌惮的欺辱他们,这就是我说的,案子是能造出来的,您看,自从第一件曹家的案子后,一下子就涌出来这么多,接下来还会造出来更多——这样下去原本那些对陛下臣服的民众也必然会惶惶不安。” 陈丹朱跪直了身子,看着高高在上负手而立的皇帝。 “臣女敢问陛下,能驱逐几家,但能驱逐整个吴都的吴民吗?” “驱逐了吴都的所有吴民,那还有整个吴地呢。” “难道陛下想看到整个吴地都变得动荡不安吗?” “这样的话,章京又怎么会有好日子过?” 她说完这句话,殿内一片安静,皇帝只是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陈丹朱也不回避。 “陛下,就算有人不满怀念吴王曾经的时光,那又如何。”她说道,“这世上已经没有了吴王,周王已死,齐王认罪,陛下已经平复了三王之乱,朝廷收复了所有诸侯郡,这天下已经皆是陛下的子民。” 她说罢俯身施礼。 “家里的孩子多了,陛下就难免辛苦,受一些委屈了。” 皇帝看着陈丹朱,神情变幻一刻,一声叹气。 “陈丹朱啊。”他的声音垂怜,“你为吴民做这些多,他们可不会感激你,而这些新来的权贵,也会恨你,你这又是何苦呢?” 陈丹朱抬起头:“陛下,臣女可不是为了他们,臣女当然还是为了陛下啊。” 皇帝呵了一声:“又是为了朕啊。” “对啊,臣女可不想让陛下被人吗不仁不义之君。”陈丹朱说道。 皇帝冷笑:“但每次朕听到骂朕不仁不义之君的都是你。” “陛下,臣女的心意,天地可鉴——”陈丹朱伸手按住心口,朗声说道,“臣女的心意只要陛下明白,别人骂也好恨也好,又有什么好担心的,随便骂就是了,臣女一点都不怕。” 皇帝抬脚将[]空了的装案卷的箱子踢翻:“少跟朕花言巧语的胡扯!”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下去 耿老爷李郡守等人被赶出去都等候在殿外,虽然听不清殿内皇帝在说什么,但能看到进忠太监出来吩咐一堆太监去做事,看到太监们抬着一箱子回来,而还有一些官员们站在殿外等候。 这些官员耿老爷等人不认得,李郡守认得,再一次印证了猜测,心跳的更快了,看向殿内的神情也越担心。 然后殿内就传出来大一点的动静,比如东西砸在地上,皇帝的骂声。 听的李郡守心惊胆战,耿老爷等人则心神越来越安定,还不时的对视一眼露出浅笑。 而在大殿的更远处,也不时的有太监过来探看,看到这边的气氛听到殿内的动静,小心翼翼的又跑走了。 此时已近傍晚,初夏天已长,贤妃所在宫殿开阔明亮,坐满了男男女女,有后宫妃嫔,也有稚气的小郡主,说说笑笑气氛欢悦。 只不过在这欢悦中,总有一丝焦虑不安从他们不时的向外看去的眼神中透出。 一个太监飞也似的跑进来,跑到贤妃身边,俯身低语几句,含笑的贤妃眉头便蹙起来。 看到她这样,其他人都停下说笑,太子妃也让人把小郡主抱起来。 贤妃是二皇子的生母,在这里他更随意些,二皇子主动问:“母妃,父皇那边怎么样?” 贤妃性格如同封号,待人和气,知道大家此时心不在焉,记挂说要过来的皇帝,便道:“陛下那边事情好像闹的挺大,还在发脾气。” 太子妃也忍不住了,问二皇子等人:“父皇那边是什么人?”看了眼坐在皇子们中的年轻人,“阿玄回来都被打断,是很重要的朝事吗?” 二皇子四皇子一向不多说话,这种事更不开口,摇头说不知道。 五皇子大大咧咧:“不是重要的朝事,我只听父皇骂了句胡闹。”他便幸灾乐祸,“肯定是什么人惹祸了。” 惹祸能惹到皇帝面前,那也不是一般人啊。 “大概跟铁面将军有关。”一直不说话的年轻人开口了。 他一开口,大家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落日的余晖让年轻人的面容熠熠生辉。 他长眉挺鼻,五官隽秀,坐在三个皇子中没有丝毫的逊色。 看着他贤妃眉眼更加慈祥,又有些恍惚,周玄跟他的父亲长的很像,但此时看读书人的温润已经褪去,眉眼犀利——从军和读书是不一样的啊。 “那个骁卫是陛下赐给铁面将军的。”周玄接着说道,“但我回来的时候,齐国一切平稳,没有什么问题。” 太监在一旁补充:“在殿外等候的没有兵将,倒是有好些世家的人。” 那应该与战事无关了,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五皇子越发好奇撺掇周玄:“你去父皇那里看看,反正父皇也不会骂你。” 周玄似乎还真心动了,贤妃忙制止:“不要胡闹,陛下那边有要事,都在这里好好等着。” 五皇子也是说说,周玄不去的话,他当然不会去触霉头。 而此时等候在殿外的诸人,在听到什么东西被踢翻以及皇帝的骂声后,进忠太监打开了殿门,皇帝宣他们进来。 李郡守脸色很不好,但耿老爷等人没有什么畏惧,骂完了那陈丹朱,就该安抚他们了,他们理了理衣衫,低声叮嘱两句自己的妻子女儿注意仪态,便一起进去了。 殿内陈丹朱还跪着,有两个小太监低着头在捡地上散落的东西,耿老爷等人扫了一眼,如他们猜测的那样,文书箱子都被皇帝砸在地上呢,再看站在龙椅前的皇帝,脸色沉沉,可见多生气—— “陛下息怒啊——”耿老爷施礼。 话没说完,就被皇帝打断:“朕怎么息怒!你们才来到章京多久,就到处惹事!” 哎?耿老爷等人呼吸一窒,皇帝怎么也骂他们了?别慌,这是迁怒,是指桑骂槐,其实还是在骂陈丹朱—— “我等有罪。”他们忙跪下。 “你们的确有罪。”皇帝的声音和视线一样冷冷,“来到新京,不说安稳行事,彰显旧京士族的风范,反而放纵家中子弟乱逛,飞扬跋扈,是朕多日没在西京,你们都变了样子,还是来到这新京,露出了本相?” 这是真的在骂他们,骂的还很严重,耿老爷等人心中一凉,完了,这一次真真切切的跪倒在地上。 “陛下。”有人大着胆子抬起头争辩,“陛下,我等没有啊——” 皇帝喝道:“没有?没有打什么架?没有怎么打架打到朕面前了?”伸手指着他们,“你们一把年纪了,连自己的子女儿孙都管不了,还要朕替你们管教?” 不是他们管不了啊,那是因为陈丹朱闹到陛下面前的啊,跟他们无关啊,耿老爷等人心神慌乱:“陛下,事情——” “事情是怎么样的朕不想听了。”皇帝冷冷道,“你们要是在这里不习惯,那就回西京去吧。” 驱逐!耿老爷等人全身冰凉,再不敢多说话,俯身在地,声音和身子一起颤抖:“我等有罪。” 皇帝倒也没有再追问他们的罪,视线看向李郡守。 “李郡守。”他冷冷道,“你要是连这点案子都处置不了,你也早点回家别干了。” 李郡守身形挺直,重重的一礼:“臣领罪!” 皇帝看着殿内跪着的这些人,没好气的喝道:“都滚下去。” 阿甜在宫外一边张望一边发呆,天边最后一丝光亮也落下来,夜色开始笼罩大地,现在她脸上的青肿也起来了,但她感觉不到半点的疼,眼泪不断的在眼里打转,但又死死的忍住,终于视线里出现了一群人,越过那些男人,互相搀扶着女人,她看到走在最后的女孩子——是走着的!没有被禁卫押送。 “小姐。”阿甜哽咽一声,眼泪如雨而下。 陈丹朱走的在最后,脚步看起来很自在施然,但实际上是因为她跪的太久,腿僵膝疼—— 但既然不在皇帝跟前了,她也用不着装可怜,而是要看别人的可怜。 所以她慢悠悠的走在最后,脸上带着笑看着耿老爷等人失魂落魄。 直到听到阿甜的喊声——原来已经走到宫门口了啊,绷紧的身子不由一顿,抬起的脚顿时落地一痛,人一个趔趄,但她没有摔倒,旁边有一只手伸过来扶住她的胳膊。 陈丹朱看过去:“郡守大人啊。”她借力站稳身子,“一会儿还要去郡守府继续问案吗?” 李郡守松开:“是,案子还没判定呢。”说罢忽的对陈丹朱一礼。 陈丹朱愣了下,李郡守一礼后也没有说什么,转身大步走了。 陈丹朱抿了抿嘴,加快脚步,对迎来的婢女阿甜一笑。 她笑道:“阿甜——陛下替我骂他们啦。” 阿甜接住陈丹朱的手,哭着喊:“这些坏人就该被骂!小姐被他们欺负真可怜。” 走在前边的耿老爷等人听到这话脚步踉跄差点摔倒,神情愤怒,但看其后巍峨的宫殿又畏惧,并没有敢开口反驳。 聚集在宫门外看热闹的民众听到陈丹朱的话,再看到耿老爷等人失魂落魄颓然的样子,顿时哄然。 陈丹朱竟然真的告赢了?连西京来的世家都奈何不了她?这陈丹朱依旧可以肆无忌惮横行霸道啊! 第一百一十六章 定论 皇帝将众人骂出来,但并没有给出这件案子的定论,所以李郡守又把他们带回郡守府。 一行人在民众的围观中离开皇宫,又来郡守府,李郡守义正言辞,和官吏们搬着律文一条条的论,但这时候在场的原告被告都不像先前那般吵闹了。 耿老爷有气无力的说:“大人不用查了,什么罪我们都认。”他看了眼坐在对面的陈丹朱。 陈丹朱举着镜子端详自己,听到耿老爷开口,便哎呦一声:“阿甜,你看我的眼是不是肿了?” 阿甜举着灯:“是呢。”说着又掉泪。 耿老爷面色木然:“丹朱小姐的损失和医药费我们来赔。” 陈丹朱将小镜子放下:“这样多好,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们知错能改——” 她的话没说完,被李郡守打断了。 “丹朱小姐,你也有错。”他板着脸喝道,“不要在这里教训别人了。”再看诸人,“你们这些女子,聚众闹事斗殴,小题大做,惊扰陛下,依律当入大牢,不过看在你们初犯,交由家人看管禁足,涉案双方的伤情损失自负。” 耿老爷对论判根本不在意,这件事在皇宫里已经结束了,现在不过是走个过场,他们满心疲惫惊惧,李郡守说的什么根本就没听到心里去。 倒是陈丹朱认认真真的听,还问以后桃花山怎么办,李郡守也回答了她,桃花山她可以做主,但一定要把私人之地进山收钱标识明确,不能讹人诈钱。 一番啰嗦后,天彻底的黑了,他们终于被放出郡守府,官差们驱散民众,面对民众们的询问,回答这是年轻人口角,双方已经和解了。 但民众们又不傻,和解就意味着耿家等人输了,陈丹朱赢了。 经过这半日,桃花山发生的事已经传遍了,人人都清楚的如同当时在场,而陈丹朱先前的种种事也被再次讲起—— 吴王在的时候,陈丹朱飞扬跋扈,如今吴王不在了,陈丹朱依旧飞扬跋扈,连西京来的世家都奈何不了她,可见陈丹朱在皇帝面前备受恩宠。 陈丹朱为什么能得到如此恩宠?当然是因为协助陛下兵不血刃的收复了吴国,赶走了吴王—— “陈氏背弃吴王,飞黄腾达啊。” 暗夜里无数的人发出感叹。 通过这件事他们终于看清了这个事实,至于这件事是怎么回事,对民众来说倒是无关紧要。 车马穿过层层视线终于进家门后,耿小姐和耿夫人终于再也忍不住眼泪,哭了起来。 “父亲。”耿雪在下车就跪下来,“是我给家里惹麻烦了。” 虽然没有亲自去现场,但已经得知了经过的耿家其他长辈,神情惊恐:“陛下真的要驱逐我们吗?” 耿老爷神情虽然颓然,但没有先前的惊恐,在皇宫受到惊吓后,反而清醒了,他没有回答大家的话,看了眼四周,这座宅邸已经被重新装饰过,但原主人生活了百年,气息还是无处不在—— “不,陛下不会驱逐我们。”他说道,“陛下,也并不是对我们动怒了,而陈丹朱也不是真的在跟我们闹事。” 哎?那是什么?耿家诸人你看我看你,耿雪也不哭了,她可是亲身经历了全程,听着皇帝的怒骂——父亲是又气又吓糊涂了? 耿老爷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皇帝都没有说,他心里清楚就好了。 “你们再看看接下来发生的一些事,就明白了。”耿老爷只道,苦笑一下,“这次我们所有人是被陈丹朱利用了。” 被陈丹朱利用了?耿雪流泪看父亲,眼中不解,今天发生的事是她做梦也没想到过的,到现在脑子还乱哄哄。 “陈丹朱早有算计。”耿老爷只道,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女儿,“恰好你们闯到了她的面前,你现在想想,她面对你们的表现难道不奇怪吗?” 飞扬跋扈,有什么奇怪的?耿雪想不太明白。 其他人也有些不太明白,毕竟对陈丹朱这个人并没有了解。 “大哥你的意思是,陈丹朱跟我们并不是结仇?”耿二老爷问。 耿老爷的眼神沉下来:“当然结仇,虽然她的目的不是我们,但她的的的确确盯上了我们,利用我们,害的我们颜面尽失。”说罢看诸人,“以后离这个女人远一点。” 这样的名声糟糕行为跋扈又心思阴狠的女子不能结交。 “还有啊。”耿二老爷的妻子此时嘀咕一声,“家里的小姐们也别急着出去玩,大嫂当时说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太好呢——这都刚来还不熟呢,谁也不了解谁,看,惹出麻烦了吧。” 原本流泪的耿夫人气恼的看过去,这个以往对她畏惧讨好的弟媳,此时对她的恼怒没有畏惧,还不屑的撇撇嘴。 “大嫂一听到是太子妃让大家与吴地的士族结交来往,便什么都不顾了。”她说道,“看,现在好了,有没有落到太子妃的青眼不知道,陛下那里倒是记住咱们了。” “行了。”耿老爷呵斥道。 耿二老爷也忙呵斥妻子,那妇人这才不说话了。 耿夫人看着挨了打受了惊吓呆呆的女儿,再看眼前面色皆不安的男人们,想着这一切的祸的确是让女儿出去游玩惹来的,心里又是气又是恼又是难过又无话可说,只能掩面哭起来。 随着夜色的降临满城都传遍了这件事,皇宫里贤妃宫中也终于等来了皇帝——的太监。 “陛下原本要来,这不是突然有事,就来不了了。”太监叹气说道,又指着身后,“这是陛下赐的几个菜。”再看坐在皇子中的周玄,堆起笑,“都是二公子最喜欢的,让二公子多喝几杯。” 周玄对太监一笑:“多谢陛下。”从摆开的盘子里伸手捏起一块肉就扔进嘴里,一边含糊道,“我真是好久没有吃到樱桃肉了。” 不过皇帝不来,大家也没什么兴趣吃饭,贤妃问:“是什么事啊?陛下连饭也不吃了吗?” 连阿玄回来也不陪着了吗? “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太监倒没有拒绝回答,看着诸人,欲言又止,最终压低声音,“丹朱小姐,跟几个士族小姐打架,闹到陛下这里来了。” 贤妃皇子们太子妃都愣住了,吃东西的周玄噗嗤一声,则被呛到了。 这个小姐果然身手不错,打个架都能通天啊。 第一百一十七章 清楚 大家猜测了各种重要的朝事,谁也没想到占用皇帝半天的时间,推掉了和贤妃皇子公主以及刚回来的周玄的晚宴,就是因为士族小姐们打架? 贤妃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让宫女去给周玄拍背:“看把阿玄吓的。” 虽然的确很意外,但也不是吓的,周玄掩着嘴咳嗽。 “士族小姐们打架?”他问,“竟然都闹到陛下跟前?” 太监哎呦一声:“那个丹朱——” 他话说到这里又猛地一转,想到有周玄在,周玄最恨诸侯王以及其王臣,陈猎虎这个王臣对朝廷来说更是恶名赫赫,如果说到是他的女儿,怕周玄要闹起来。 “哎呦,可不是,七八个[]世家的小姐们,在外游玩先是拌嘴,后来动手打起来。” 周玄看着这太监一眼,没说话。 五皇子看二皇子和四皇子:“厉害啊,父皇还过问这个?咱们兄弟从小打架,父皇问都不问,直接让先生罚跪。” 四皇子笑:“别瞎说啊,我可没打过架,只有你。” “怎么闹到陛下这里?”贤妃皱眉问。 “打的可厉害了。”太监很乐意讲这件事,委实也是他长这么大没见过的,“那耿家的小姐都是被抬着来的,奴婢第一次知道,这女孩子打架也这么吓人。” 周玄在一旁笑了笑,虽然有点夸张,但那姑娘打架的确很利索。 太监在那边继续讲:“陛下原本不知道什么事,一看这么多世家突然求见,娘娘殿下们你们也都知道,大家都是刚迁来的,陛下不得不重视。” 贤妃点点头,想一想那场面,突然几家世家求请做主,真是吓一跳呢。 “结果陛下叫进来一问,才知道是姑娘们玩的时候起了冲突打架,把陛下气的呀。”太监摇头摆手,又压低声音,“把东西都摔了。” 贤妃摇头:“真是不像话,陛下现在这么忙——” 五皇子嘿嘿笑,跟二皇子四皇子交头接耳:“没想到女子还能打架,以前怎么没见过。” “以前哪有打架,这肯定是因为——”贤妃说道,丹朱小姐这个名字到了嘴边,又咽回去,看了眼周玄,不能当着周玄的面提陈猎虎,而且她也是个谨慎的人,轻咳一声,先问太监,“那陛下最后怎么处置?” 太监无奈道:“能怎么办,这点小事,陛下把他们骂了一通,让世家管教好子女,别一天到晚的东游西逛惹是生非,若不然,就回西京去吧。” 听到最后一句话,在场的人都明白了,丹朱小姐告赢了,皇帝的怒气落在了这些世家们头上,竟然说出了驱逐的重话。 这个丹朱小姐——在陛下面前,比他们想象中更厉害啊。 贤妃便摇头:“这些世家的孩子们也是不像话,不好好在家呆着,东游西逛的——”说到这里她忽的又想到什么,视线看向太子妃。 自从太监说起世家的姑娘们游玩打架那一刻起,太子妃就不说话了,还往后方坐了坐,此时贤妃的视线看过来,更加局促不安。 贤妃没说什么,收回视线,关切问:“那陛下也要吃点东西啊,可不能饿着。” 太监应声是:“御膳房备了汤饭,陛下多少吃了一点,现在忙着看奏章呢,积攒了好多事呢。” 贤妃摇头:“真是大大小小的都不省心。”唤宫女取了自己这边炖的一些饭菜,“公公给陛下带去,想吃了就吃一点。” 太监俯身应声是,拎着食盒告退了。 贤妃再看其他人,五皇子不知道想到什么,抓耳挠腮的要跟二皇子四皇子还有周玄唧唧咕咕,太子妃坐立不安心神不宁——这些人来这里本就不是为了吃饭。 “陛下都没心情吃饭了,我们就散了吧。”贤妃干脆利索的说,再看周玄一笑,“阿玄,等过后接风洗尘宴席给你再补上。” 五皇子早就等不及了,拉着周玄道:“贤娘娘不用担心,我们给阿玄洗尘接风。” 贤妃叮嘱:“陪好阿玄可以,但不要喝多了酒,惹出事来,陛下可正在气头上,饶不了你们。” 五皇子应声是,招呼着二皇子四皇子周玄呼啦啦的离开了。 太子妃也起身告退。 贤妃看她一眼,语重心长道:“阿敏啊,皇后还没来,陛下倚重你,你做事要多思量一些。” 太子妃涨红脸应声是,急匆匆的告退了。 看到太子妃落荒而逃的样子,贤妃嘲讽又不屑的一笑,她当然知道,这些世家小姐们呼朋唤友的出门游玩就是太子妃搞出的,想要抢在皇后到来之前做出世家已经融入新京的功劳,没想到新京有个陈丹朱——这一下没有融入新京的功劳,只有吵闹生非的祸事。 太子妃跟太子一样,总是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贤妃早就看她不顺眼。 “这个陈丹朱,在陛下面前不是一般的看重啊。”贤妃又自言自语,虽然听说皇帝能与吴王相谈,是由陈猎虎的女儿陈丹朱牵线搭桥,但鉴于陈猎虎的身份,以及皇帝对诸侯王的恨意,觉得能留下陈猎虎一家性命就已经是很仁慈了,没想到—— 贤妃唤来心腹宫女:“把那个丹朱小姐的事打听一下。” 多了解一下,有备无患。 宫女应声是。 太子妃一头就冲进了姚芙的住处,这还是她第一次亲自来见姚芙,姚芙可不觉得这是什么喜事,只有惊。 果然她刚喊声姐姐,堆笑相迎,就被太子妃一巴掌打在脸上。 一时间姚芙脸上和心里都火辣辣的,噗通就跪下来哽咽:“姐姐——” “别叫我姐姐。”姚敏怒声喝道,虽然没有人敢打她,她的脸也是被打了一般涨红,“都是你惹出的好事!” 好事吗?姚芙有些懵,的确适才她正在满心为好事而欢喜,外边的人给她传来消息,说满城都在议论陈丹朱怎么样的飞扬跋扈,仗势欺人,横行霸道,占山为王,欺男欺女—— 陈丹朱和世家小姐们打架的事闹大了,都闹到皇帝跟前了。 她住在王宫,但打听不到皇帝那边的事,而宫外的人传递消息又慢——还没有最新的消息传来。 但对她来说,这件事闹的越大越好,闹得越大陈丹朱的名声越臭,厌恶陈丹朱的人越多—— 但现在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姚敏咬牙道,“我让你去安排西京来的世家小姐和吴地的世家小姐们结交,不是让她们惹是生非打架的,现在好了,她们惹到了陈丹朱,陛下大怒,要把这些世家赶出新京!” 怎么会这样!姚芙心里一片冰凉,那可是好几个世家啊,陛下竟然为了陈丹朱,要驱逐世家,那可是皇帝跟前的世家啊—— 太子妃的视线冷冷落在她的脸上。 “这件事,是你在背后挑动的吧。”她问,“你和陈丹朱有什么关系,别人不知道,你我心里都清楚。” 第一百一十八章 琢磨 姚芙跪在地上心里似乎冰凉又火热。 冰凉是这件事竟然落空了,没想到陈丹朱这样跋扈陛下都不罚她。 火热则是陈丹朱这样跋扈都是因为陛下护着啊,陛下为什么护着陈丹朱,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那是因为陈丹朱抢了李梁的功劳啊。 如果李梁没死的话,如果这件事是他们做成的,陛下也会这样对待她。 她就能像陈丹朱这样飞扬跋扈横行霸道无所顾忌—— “你别跟我装可怜。” 太子妃姚敏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打断了姚芙的出神。 “李梁死在他这个小姨子手里,你这是记着仇,要替李梁报仇呢?” 说罢抓住姚芙的头发狠狠一拉。 “你还真把他当丈夫了?你是不是忘了你姓什么?” 姚芙痛呼着哭:“姐姐,我没有,我不是。” 姚敏身宽体胖却没什么力气,旁边的宫女忙扶她:“殿下,你仔细手疼,奴婢来。” 姚敏便松开手,那宫女将姚芙的肩头抓着按在地上,一边打一边骂:“你惹了大祸了你知不知道?你累害姚家,累害太子妃,更重要的是累害太子!你真是胆大包天!” 这宫女倒也不是真的打,动作大,落下的力气很小,姚芙摇摇晃晃的哭,只道我没有。 姚敏看累了,也担心被宫里的其他人发现,示意婢女停下。 “太子是怎么吩咐的你难道忘了?你和李梁这件事因为没有成功,无功还是过,会让陛下认为太子殿下没用。”她喘气说道,“你的事都先瞒着,等太子殿下忙完了迁都,来到章京,再寻合适的机会给陛下说这件事看看怎么处置,你急什么!” 姚芙趴在地上哭:“姐姐,我真没有,我一直记着殿下的话,我没敢表露自己的身份,那陈丹朱也不认识我,而且去哪里玩也不是我说的,我按照姐姐你的吩咐,从不多说话多做事,只是作为姚家的女儿出席,这次去桃花山,我还怕遇到陈丹朱,特意让她们用幔帐遮挡起来不让人靠近——谁想到陈丹朱她竟然如此的跋扈。” 姚敏看着她:“你当真没有做什么?” “姐姐,那陈丹朱是什么人啊,我躲还来不及。”姚芙哭道,“惹到她,被她认出我,我大概就见不到姐姐了——当初她就带着人来杀我一次了。” 那件事姚敏也知道,太子给她说了,陈丹朱知道了李梁的事,包括他有外室,外室还是朝廷的人,不管怎样李梁已经被杀了,先前的事都说不清了,现在吴都平稳收复,为了大局稳定,暂时不要提这件事,也不要跟陈丹朱冲突——这是铁面将军给太子亲自写信说的。 铁面将军跟着皇帝,是皇帝最信重的将军,太子对他亦是信重。 不仅如此,铁面将军甚至还告诉太子,陈猎虎一家到西京了,请太子就装作不知道不认识不理会。 这陈丹朱是怎么样的人啊,姚敏坐在椅子上出神的想,能让铁面将军出面护着她,现在陛下也护着。 相比于太子妃的惊惧恼怒,连饭都顾不上吃,只来打人问罪,几个皇子正高高兴兴的喝酒喝的痛快。 他们聚在二皇子的住处,饭菜够不够无所谓,酒是摆满了。 “阿玄这么久没回来,我们连酒都喝不痛快。”四皇子笑道。 皇帝教子严苛,虽然都是二十多的青年人了,也不允许饮酒作乐。 周玄一手握着酒壶,一手指着他们:“虽然陛下不允许你们喝酒,但你们肯定没少偷喝。” “喝是喝了。”二皇子道,“但喝了之后被抓住也没少挨罚。” “我最惨,我被父皇罚了,还要被太子罚。”五皇子喝了一大口酒,指着周玄,“有周玄在就没事了,父皇都舍不得骂他,更不会罚他,到时候父皇要是生气骂我们,周玄一求就好了。” 说到这里他歪过来勾住周玄的肩头。 “阿玄,我都嫉妒你呢,父皇对你真是比亲儿子还亲呢。” 周玄嘴角一勾:“没办法,谁让我是周青的儿子呢——” 二皇子和四皇子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他这是抱怨还是? “——我父亲当年跟陛下,那可比兄弟还亲。”周玄接着道,“你们别忘了,小时候,我可是能坐在陛下膝头的。” 他说着哈哈笑,将酒壶一饮而尽。 “周先生跟父皇情同手足,如今周先生不在了。”二皇子叹气说道,“父皇当然恨不得把阿玄捧在手心里。” 提到周青气氛略凝滞,这毕竟是悲伤的事。 不过周玄先哈哈笑了:“但我现在真开心啊——”他用酒壶指着几个皇子,“诸侯王都完了——”将酒壶仰头一饮而尽,扔下酒壶,揽住五皇子的肩头,“我父亲看不到,没关系,我周玄,替他亲眼去看,还亲手——” 他将一直粗粝的手掌伸在眼前。 “我亲手将齐王从病床上拎下来,亲耳听着他求饶——” 五皇子将他揽住摇晃,大笑:“痛快!” 二皇子四皇子也纷纷举起酒壶:“痛快!恨不能亲眼见到这场面啊!”“阿玄,你真是太痛快了!” 殿内重新恢复了喧嚣,年轻人们肆意的饮酒欢笑。 “这个陈丹朱。”周玄又拿起一个酒壶,忽的问,“就是陈猎虎的女儿?陛下怎么这么护着她?” 笑闹的皇子们顿时凝滞。 二皇子轻咳一声:“阿玄你也知道她啊,其实,那个——也不是什么护着——就是这个,小姐们打架嘛,到底是小事,陛下也用不着真的处罚她们——” 周玄转着手里的酒壶:“小姐打架是小事,但陈猎虎这个恶贼的女儿,为什么还能留在新京?诸侯王恶臣的女儿,还能这样飞扬跋扈?这样的恶女,陛下为什么不乱棍打死她?” 说罢他一摔酒壶站起来。 “陛下仁慈不好动手吗?那就让我来——” 他的动作猛力气大,搭着他肩头的五皇子哎呦一声被甩倒。 五皇子被摔倒,砸到了面前的几案,堆放的碗碟酒壶噼里啪啦,屋子里顿时热闹。 第一百一十九章 念头 被赶到外边的太监宫女们听到了倒也没有惊慌,反而松口气,早知道皇子们聚在一起,尤其是还有周二公子在,肯定要闹起来。 二皇子四皇子也猜到了会这样,所有人都猜到了,那个太监来说的时候就没敢多提陈丹朱的名字。 周青死在诸侯王的刺客手中,周玄为了给父亲报仇投笔从戎,他最恨诸侯王,包括王臣,早就宣告要亲手斩了诸侯王以及恶臣,陈猎虎是诸侯王臣中声名赫赫的太傅—— 吴国收复,吴王陈猎虎没有死已经让周玄不满意,无奈皇帝没有判其罪,他也没有理由去对付陈猎虎,此时听到陈猎虎的女儿飞扬跋扈,他肯定不会坐视不管,要借机生事。 其实周玄怎么对付陈丹朱他们无所谓,但这时候皇帝正在气头上,刚骂了惹到陈丹朱的世家们,还让他们滚回西京,如果周玄此时去惹事,跟周玄在一起喝酒的他们少不了要被牵连。 皇帝舍不得罚周玄,肯定会迁怒他们,把他们赶回西京怎么办? 皇帝有太子,太子有儿子,他们这些其他皇子,对皇帝来说无足轻重。 “阿玄,这不是陛下仁慈。”两人一左一右抓住周玄,“陈丹朱对陛下来说还有大用。” 周玄停下向前的动作:“什么大用?吴王都没了——” 什么大用,二皇子四皇子哪里知道,不过是随口说来的阻止周玄的话。 对周玄来说,诸侯王是最大的仇人,也是唯一能让他冷静下来的。 “因为,吴王还没死啊。”四皇子顺着周玄的话想到了理由,抓紧周玄的胳膊,“而且吴王都没有认罪,还风风光光的去当周王了。” “是啊,吴王还风风光光的活着。”周玄喃喃,眼中满是恨意,“我父亲已经在地上冰冷的躺着这么久了。” 感受到周玄绷紧的胳膊缓和下来,二皇子四皇子松口气。 “但,这跟陈丹朱有什么关系?”周玄又问。 那谁知道啊——二皇子四皇子一时答不上来。 坐在地上摸着被撞到的头的五皇子没好气的说:“你去问陛下不就知道了。” 陛下的心思别人可以猜测,周玄当然可以直接去问,他立刻再次抬脚:“说得对,我这就去问。” 二皇子四皇子再次拦住他:“现在别去了,你喝的醉醺醺的,见了根本不能好好说话,现在先痛快的喝一晚,等明日醒了再去问,那陈丹朱又跑不掉。” 总之明天不管是去问陛下也好,去直接找那个陈丹朱的麻烦也好,都跟他们无关了。 周玄哈的一笑:“殿下说得对,那陈丹朱又跑不了,我今晚先喝个痛快。” 他噗通向地上坐去,刚要起身的五皇子再次被撞倒,又是气又是恼火,抓起酒壶倒了周玄一身,周玄也丝毫不示弱,抬脚就将五皇子踹一边去了,二皇子劝阻,四皇子看热闹,屋子里再次乱成一团。 皇子们这边肆意玩闹,陈丹朱在他们眼里并不以为意,但太子妃这边却如同冰窖。 姚芙跪在地上不敢大声哭,姚敏坐着脸色变幻思索。 “陈丹朱看来是不会离开这里,陛下又护着她。”她喃喃道,视线落在姚芙身上,“那你离开回西京去吧。” 西京已经成了废弃的地方,她回去就真的成废人了!姚芙大惊失色,抓住姚敏的膝头:“姐姐,姐姐不要赶我回去啊,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有故意去惹陈丹朱,陈丹朱她也不认识我啊。” 姚芙哭的梨花带雨,就像当时求着姚敏带她来吴都,不过这次不管用了,姚敏肯带她来也是想着对吴都熟悉,用起来方便一些,但现在姚芙的存在有危害到太子,哪怕只是可能,她也不允许。 “趁着她还不认识你,你还是赶快走的好。”姚敏皱眉说道,“等她认出来你,闹起来的话,我可护不了你。” 姚芙眼中流泪,心里恨的咬牙,太子妃太无情了,明明她是为他们做事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还有陈丹朱,她才伸手试探了一下,结果陈丹朱毫发无伤,她反而被打的倒地翻不了身了。 这个陈丹朱出卖吴国,背弃她的父亲吴王,在皇帝眼里心里功劳竟然这么大吗? 灯火通明的大殿里,皇帝还在忙碌。 大太监进忠端着宵夜进来,看到一旁桌案上摆着的先前的御膳,贤妃送来的饭菜都没有动。 “陛下,再生气也要吃好。”他劝道,“这可是陛下您从小就告诉老奴的话,您自己可不能忘。” 皇帝笑了,想到小时候,父皇被诸侯王气的发病昏死,皇宫危机四伏,他又惊又怕,但逼着自己拼命的吃东西,唯恐生病,不能生病啊,一病就不会好,五个王叔虎视眈眈盯着等着他们这三个皇子死光,好自己来接大夏的帝位呢。 他那时候总是想,什么时候这些王叔们才会死?感觉日子好漫长。 但现在诸侯王叔们都死光了,不死的也不是威胁了。 皇帝接过进忠递来的饭碗,简单的蒸饭,摆着嫩油油的青菜,肥瘦相间的卤肉,他胃口大开吃了起来。 “还以为陛下不饿呢。”进忠太监笑道,“原来是被气的忘记了。” 皇帝看了眼桌案上摆着一摞摞文书,那是先前砸落在陈丹朱身边的那些有关吴民大不敬的案卷,虽然已经看过一遍了,但他又让留下来,仔细的看。 “虽然是有人背后做手脚,但这些吴民的确对陛下大不敬。”进忠说道,他并不忌讳议论朝事,坦然的告诉皇帝,“陈丹朱这样来指责陛下,太过分了,还有,她要说就来说,欺负西京来的世家女儿们做什么?这种行事,老奴不觉得她是个好的。” 皇帝点头:“她的确不是个好的,她对吴王没有好心,她对朕也没有好心。” 进忠不解:“那她就是恶人啊,陛下为什么还这么护着她?” 皇帝笑了笑,吃了一大口饭。 “因为有她做恶人,朕就可以做好人了。” 第一百二十章 恶人 吴民被定罪大不敬,目的是驱逐收缴房产,然后给新来的世家们,皇帝自然很清楚,但不闻不问装作不知道,一方面的确不喜恼火这些吴民,再者也不好阻止世家们购置房产。 扩建都城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人都迁来了,总不能露宿街头吧,这些都是跟随朝廷多年的世家,而且第一时间就跟着迁过来,于情于理这都是皇帝的最应该信重最亲的子民。 为了这些作恶的诸侯王的臣民,让这些朝廷的世家寒心,这种事,皇帝不能做,也做不出来。 现在好了,有陈丹朱啊。 “这样,她做恶人,朕做好人,能让两地的世家和民众更好的磨合。”皇帝道,将最后一口饭吃完,放下碗筷,舒坦的吐口气,靠在椅背上,看着桌案上堆高的案卷,“她说的也对,朕可以把吴王赶走,不能把所有的吴民也都赶走,他们不过是一群子民,能当诸侯王的子民,自然也能当朕的,当初是皇祖父把他们送给诸侯王们养着,跟朝廷生分了,朕就受些委屈,把他们再养熟就是了。” 不管丹朱小姐是恶人还是好人,她说的话皇帝竟然真的听进去了,这就够了,进忠太监心里清楚了,对皇帝叹气:“陛下真是不容易。” 皇帝哈哈一笑,想到了竹林,哼了声,他知道铁面将军对陈丹朱颇有维护,但也没想到到了把骁卫给陈丹朱用的地步。 “他是觉得朕很容易呢,竟然让陈丹朱随意就能跑到朕面前。”皇帝摇头,又摸着下巴,“攻吴的时候他就跟朕说,陈丹朱虽然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但能起到大作用,朝廷和诸侯国之间需要这么一个人,而且她又愿意做这个人——” 话说到这里皇帝的声音停下来,似乎想到了什么,看进忠太监。 “当初那小子胡闹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说?” 那个小子说的是谁,是个秘密,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不多,进忠太监就是其中之一,但他也不会提这个名字,只眼神慈爱:“陛下,您还记得呢,当初的确是这样说的——世间需要这么一个人,那他就来做这个人。” 听到进忠太监的复述,皇帝摸着下巴笑:“那要这么说,怪不得,嗯。”他的视线落在一旁的舆图上,“铁面还留在齐国?” 进忠太监应声是,从桌案上将一封信翻出来。 “喏,陛下,在这里呢。”他说道,“在周玄回来之前,将军的信就到了,那边善后镇守离不开人。” 皇帝接过信想到自己看过了,但事情太多,又得知周玄要回来,一心等着他,倒有些记不清信里说了什么。 “将军一向不多说话。”进忠太监道,“只说齐王投降认罪是周玄的功劳,让陛下一定要重重的封赏。” 皇帝嗯了声,问:“齐王认罪可不是一个人就能做到的,他也太自谦了,就算要封赏,也得先封主帅。” 进忠太监看着信:“将军说他的心愿尚未达成,不需要封赏,待他做完事再来跟陛下讨赏。” 铁面将军的心愿是什么?自然是雄兵强将,让皇帝再不受诸侯王欺负。 皇帝哈哈一笑,没有说话,灯光照耀下神情忽明忽暗,进忠太监不敢揣测皇帝的心思,殿内略凝滞,直到皇帝的视线在舆图上再一转。 “太子是不是要启程了?”他忽的问,人也坐直了身子。 进忠太监神情欢喜:“太子还要等些时候,不过皇后娘娘再过几天就该启程了,赶在酷暑之前到来,太子担心皇后娘娘路途辛苦。” 皇帝笑:“这傻孩子,他难道在酷暑的时候赶路就不辛苦?” “太子是跟着陛下在最苦的时候熬过来的,还真不怕吃苦。”进忠太监感叹,又从桌案上翻出一堆的书信奏章文卷,“陛下,您看看,这些都是太子在西京做的事,迁都的消息一公布,太子真是不容易啊。” 迁都这种大事,肯定会很多人反对,要说服,要安抚,要威逼利诱,皇帝当然知道其中的艰难,他不在西京,那些人的怒气怨气都冲着太子去了。 那场面皇帝不用亲眼看,想想都知道。 “太子做的不错。”皇帝神情欣慰,毫不掩饰赞叹,“比朕想象中好得多。” “太子可是陛下手把手教出来的。”进忠太监笑道。 皇帝哈哈大笑,他的确为太子骄傲,这个太子是他在登基惶惶不安的时候到来的,被他视为珍宝,他先是担心太子长不大,怕自己死了大夏的帝位就旁落了,千般呵护,又怕自己死的早,太子沦为诸侯王们的傀儡,召集了天下最有名的人来教导,太子也从不负他的心意,平安的长大,勤勤恳恳的学习,又成亲生了儿子——有子有孙,诸侯王至少两代不能抢走帝位,就算他立刻死了,也能闭眼放心了。 现在最危难的时候都过去了,大夏的帝位再没有威胁了,他们父子也不用担心死,可以安稳的活下去了。 “太子来了,总不能在外边住。”皇帝来了兴致,招呼进忠太监,“把王宫的图纸拿来,朕要将王宫辟出一处,给太子建东宫。” 进忠太监欢喜道:“陛下这个主意好啊。”亲自去找吴宫的地图,让人把那些恼人的卷宗,凉了的饭菜都撤走,桌案上铺展了地图,大殿里灯火通明,不时响起皇帝的笑声。 ..... ..... 姚芙跪在地上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她知道眼泪在这个无情的脑子里只有太子的蠢女人面前一点用都没有。 “把东西给她收拾一下。”姚敏跟宫女吩咐,恨不得立刻甩了这个包袱,要不是宫门关闭了,怕惊动皇帝,现在就把姚芙塞车上赶出去,“明天一早就回西京去。” 宫女应声是,姚芙跪在地上似乎呆呆,心里却是在想办法,越想越痛,她有什么办法,她貌美聪慧,但就因为没有生在姚书家里,不能当太子妃,只能被当做猪狗一样驱逐—— 老天爷是瞎了眼。 “殿下,殿下。”一个太监欢喜的跑进来,“好消息好消息。” 姚敏一愣:“什么好消息?” 太监欢天喜地:“陛下要在皇宫里辟出一处给太子殿下做东宫,现在啊,正在和人看图纸呢。” 姚敏一怔旋即大夏,手按在心口软软坐下来,宫女唤出她的心里话:“太好了,陛下没有生太子殿下的气呢。” 姚芙也在这时候活了过来,她软软的伸手:“姐姐,我说了,我真的没有去挑动陈丹朱,这件事跟我无关——” 姚敏瞪了她一眼:“滚出去,不许再提这件事。” 姚芙一刻不敢停留的起身跌跌撞撞的滚出来了,根本不敢提这里是自己的住处,该滚的是太子妃。 姚芙站在外边阴暗处,伸手也按住了心口,这算是逃过一劫了。 虽然姚敏没有说不让她走,但只要不把她强行塞到车上,她就绝不主动走。 姚芙看向自己住的宫女下人那般窄小的屋子,听着室内传来太子妃的笑声。 太子命真好啊,有着皇帝的宠爱。 陈丹朱命真好啊,靠着出卖吴国,背叛吴王和自己的父亲,也得到了皇帝的宠爱。 只有她的命不好。 第一百二十一章 苦楚 这一晚有人悲愤有人欢喜,有很多人不能入睡,不过始作俑者陈丹朱安然自在。 离开郡守府回到山上的时候还顺路还买了一堆吃喝的酒菜。 回来后先给三个婢女再次看了伤,确认无碍养两天就好了。 “小姐你呢?”阿甜担心的要解陈丹朱的衣裳查看,“被打到哪里?” 陈丹朱非常得意:“我当然没有被打到,我是谁,陈猎虎的女儿,将门虎女。” 陈丹朱真的挺得意的,其实她虽然是将门虎女,但以前只是骑骑马射射箭,后来被关在桃花山,想和人打架也没有机会,所以前世今生都是第一次跟人打架。 第一次打架的成果还不错,她看阿甜肿着半边脸摇头:“你们不行啊,以后要多练练。” 以后?以后还要打架吗?屋子里的丫头仆妇们你看我我看你。 不过,小姐这次打了耿家的小姐,又在皇宫里告赢了状,肯定被这些世家恨上了,指不定以后还会来欺负小姐,到时候——她一定第一个冲上去,阿甜立刻点头:“好,我明天就开始多练。” 翠儿燕儿也不甘落后,英姑和另一个仆妇迟疑一下,不好意思说打架,但表示如果对方的仆妇动手,一定要让她们知道厉害。 阿甜意气风发:“好,我们都好好练,让竹林教我们打架。” 站在窗外的竹林眼皮抽了抽。 今天进皇宫被同伴认出来的时候,他都不好意思见人,作为一个骁卫被将军抛弃,现在还沦落到教一群丫头仆妇打架—— 陈丹朱笑着安抚她们:“不用这么紧张,我的意思是以后遇到这种事,要知道怎么打不吃亏,大家放心,接下来有一段日子不会有人敢来欺负我了。” 阿甜愤愤又高兴:“那就好。”忽的又擦泪。 陈丹朱失笑::“哭什么啊,我们赢了啊。” 打了世家的小姐,告到皇帝面前,那些世家也没有捞到好处,反而被骂了一通,她们可是一点亏都没有吃。 阿甜擦泪:“没什么——我想起来还没打水呢,我去打水。” 她说完就往外走。 听了这话,燕儿翠儿也忽然想落泪。 “晚上的山泉水都不好了。”她们喃喃说道。 今天的一切都是因为打山泉水惹出来了,如果不是那些人蛮横,对小姐轻视无礼,也不会有这一场纷争。 好好的姑娘,谁愿意跟人打架,跟人告官,告到皇帝跟前跪着,跟那些世家结仇。 陈丹朱轻叹一声:“别打水了,明天再说吧。” 听她这样说阿甜更难过了,坚持要去打水,燕儿翠儿也都跟着去。 “就算不喝,打来给小姐洗漱。”她们哀伤的说道。 竹林站在窗边的阴影里,看着这三个小丫头提着灯拎着桶果然去打水了,有些好笑——她们的小姐可不是因为这一桶山泉水打人的。 想到这里,竹林神情又变得复杂,透过窗看向室内。 丫头仆妇们都出去了,陈丹朱一个人坐在桌前,一手摇着扇子,一手慢慢的自己斟了杯酒,神情不笑不怒不悲不喜。 这场架当然不是因为山泉水,要说委屈,委屈的是耿家的小姐,不过——也是这位小姐自己撞上来。 她一开始只是去试试,试着说一些挑衅的话,没想到这些小姐们这么配合,不仅知道她是谁,还非常的厌恶的她,还骂她的父亲——太配合了,她不动手都对不起她们的热情。 不过现在这些的家人都应该知道这场架打的是为了什么,知道之后就更恨她了,陈丹朱将酒一饮而尽。 恨就恨吧,她重活一次才不在乎别人恨不恨她,最重要的是抢夺屋宅构陷吴民的事解决了。 陈丹朱再斟了杯酒,当然吴都的屋宅肯定还要被觊觎,但在陛下这里,大不敬不再是罪,官府也不会为这个定罪吴民,只要官府不再插手,就算西京来的世家势力再大,再威胁,吴民不会那么畏惧,不会毫无还手之力,日子就能好过一些了。 陈丹朱将这杯酒一饮而尽,看着空空酒杯绽开了笑。 酒量不行啊,才喝了这几杯,就带着醉意了,竹林在窗边默然一刻,看英姑捧着新做的饭菜走过来,他便转身走开了。 “啊哟,我的小姐,你怎么自己喝这么多酒了。”身后有英姑的喊声,旋即又悲戚,“这是借酒浇愁啊。” 真是想多了,你家小姐有了愁只会往别人身上浇酒,然后再点一把火——竹林迈进自己的住处,坐在桌案前,他现在倒是想借酒浇一下愁。 他错了。 他为什么会认为丹朱小姐在将军走后要做一个老实人了,还很高兴的告诉了将军,说什么丹朱小姐看到有吴地的世家被构陷抢夺房屋,很受惊吓,娇弱的请将军护着她家的宅子——娇弱?狗屁的娇弱,原来她那时候就已经攥起了拳头,蓄力到现在打出来。 怎么回事?将军在的时候,丹朱小姐虽然嚣张,但至少表面上娇弱,动不动就哭,自从将军走了,竹林回想一下,丹朱小姐根本就不哭了,也更嚣张了,竟然直接动手打人,谁都敢打,这一拳打了娇滴滴的小姐们,打了新来的西京世家,还打了皇帝。 竹林握着笔如有千斤重,一点一点的老老实实的将这件事写下来,他作为一个护卫,真不知道怎么办了——丹朱小姐的丫头们都要让他教打架,将来的不久说不定将军就要听到,一个骁卫跟一群女人混战了。 这一次枫林收到竹林的信,没有再去问王咸,塞在袖子里就跑来找铁面将军。 齐国的王宫不如吴国华丽,到处都是高高密密的宫殿,此时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认罪以及齐王病重的缘故,整个宫城闷热阴沉。 铁面将军占据了一整座宫殿,四周站满了护卫,夏日里门窗紧闭,如同一座牢狱。 枫林奔到大殿前停下来,听着其内有撞击声,疾风声,他低声问门口的骁卫:“将军练武呢?” 门外的骁卫点点头:“有半日了。” 枫林看着门口站着骁卫脸上流下的汗水,只站着不动也很热,将军在紧闭门窗的室内练武,该是怎样的苦楚。 第一百二十二章 公平 宫殿内的声音平息后,门打开,枫林进去,扑面闷热,鼻息间各种奇怪的味道混杂,而其中最浓烈的是药的味道。 铁面将军已经在沐浴了。 枫林站在屏风前,看了眼一角露出的几案,上面摆着一张铁面具,他收回视线看向屏风,看着其后的人影,先是浸泡,然后从浴桶中走出来,拎起水桶哗啦的浇下。 屏风缝隙里有灰白枯黄的水渍,下一刻渗入水道中不见了。 水雾散开,屏风上的人影长手长脚,四肢如盘虬卧龙,下一刻手脚缩回,整个人便陡然矮了几分,他伸出手拿起衣袍,一件又一件,直到原本修长的身子变的臃肿才停下。 一只手从屏风后伸出来,拿起几案上的铁面,下一刻低着头带铁面的铁面将军走出来。 “谁的信?”他问,抬起头,铁面具罩住了脸。 枫林收回视线,双手将信递上来:“竹林的——京城那边出了点事。” 所以这次竹林写的不是上次那样的废话,唉,想到上次竹林写的废话,他这次都有点不好意思递上去,还好送信来的人也有口述。 铁面将军一手拿着信,一手走到桌案前,这边的摆着七八张桌案,堆放着各种文卷,架子上有舆图,中间地上有沙盘,另一边则有一张屏风,这次的屏风后不是浴桶,而是一张案一张几,此时摆着简单的饭菜——他站在中间左右看,似乎不知道该先忙公务,还是吃饭。 枫林看到将军的迟疑,心里叹口气,将军适才练武半日,体力耗费,还有这么多军务要处置,如果不吃点东西,身子怎么受得住—— 于是他决定先把事情说了,免得待会儿将军吃饭或者看军务的时候看到信,更没心情吃饭。 “丹朱小姐把世家的小姐们打了。”他说道。 原本要抬脚向军务那边走去的铁面将军,听到这句话,发出沙哑的一声笑。 “打架?”他说道,脚步一转向屏风后走去,“除了哭,她还会打人啊。” 说到这里再次一笑。 “嗯,我这话说的不对,她何止会打人,她还会杀人。” 枫林看着铁面将军在屏风后坐下来,先拆开信,铺展放在桌子上,再拿下面具放在一旁,拿起碗筷—— 让他来看看,这陈丹朱是怎么打人的。 信上字密密麻麻,一目扫过去都是竹林在忏悔自责,先前怎么看错了,怎么给将军丢脸,极有可能累害将军等等一堆的废话,铁面将军耐着脾气找,总算找到了丹朱这两个字—— 丹朱小姐这件事还要从上一封信说起——铁面将军于是又无奈的看了一遍上一封信的内容,扔开两张信纸后,终于能安静的看当时发生的事。 桃花山上世家小姐们玩乐,小婢女打水被骂,丹朱小姐山下等候索钱,自报家门,家门受辱,最后以拳头理论——而这些,却只是表象,事情还要转到上一封信说起—— 铁面将军抬起头,发出一声笑。 在屏风外的枫林能看到铁面将军的动作,看不清他的脸,不知道神情,只听的这笑似乎好笑又好气——是吧,丹朱小姐做的这事真是太让人无语了。 铁面将军吃了一口饭,慢慢的嚼着,低下头继续看信,竹林说第一句跟上一封有关的时候,他就明白陈丹朱是要干什么了,在竹林啰啰嗦嗦的信上看完,再次笑了笑。 虽然猜到陈丹朱要干什么,但陈丹朱真这么做,他有些意外,再一想也又觉得很正常——那可是陈丹朱呢。 他将信又从头看了一遍,最后才落在信末,竹林问的怎么办三个字上。 “奇怪。”他捏着筷子,“竹林以前也没看出蠢笨啊。” 精挑万选的骁卫的可不仅仅是功夫好,大概是因为没有被人比着吧。 枫林在外听到这句话心里不安,所以竹林这小子被留在京城,的确是因为将军不喜舍弃—— “枫林,给他写封信。”铁面将军道,“我说,你写。” 枫林忙应声是,去那边军务的桌案上找了纸笔,听铁面将军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你还问我怎么办?你不是护卫吗?” “护卫知道自己的主人有危险的时候,怎么做,你还要我来教你?” “当初陛下把你们给我的时候怎么吩咐的,你都忘了吗?” “枫林,你还记得吗?” 听到突然问自己,枫林忙坐直了身子:“卑职还记得,当然记得,记得清清楚楚。” 说罢一口气将当初的话复述一遍。 背完了冒了一头汗,可不能出错啊,否则把他也赶回去当丹朱小姐的护卫就糟了。 铁面将军在内嗯了声,叮嘱他:“给他写上。” 枫林应声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写清楚,待他写完最后一个字,听铁面将军在屏风后道:“所以,把姚四小姐的事告诉丹朱小姐。” 听到这句话,枫林的手一抖,一滴墨染在纸上。 “将军。”他惊愕的唤道,看向屏风后,顾不得自己适才刚说过的如何听从主人的吩咐,“这样不好吧?” 铁面将军倒没有斥责他,问:“怎么不好啊?” 虽然将军在写信斥责竹林,但其实将军对他们并不酷厉,枫林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说法讲出来:“姚四小姐是太子的人,丹朱小姐不管怎么说也是朝廷的敌人,大家本是依照敌我各自做事,将军,你把姚四小姐的动向告诉丹朱小姐,这,不太好吧。” “你说的对啊,以前敌我双方,丹朱小姐是对手的人,姚四小姐怎么做,我都不管。”铁面将军道,“但现在不同了,现在没有吴国了,丹朱小姐也是朝廷的子民,不告诉她藏在暗处的敌人,有些不公平啊。” 道理是这样论的吗?枫林有些迷惑。 “不过,你也不用多想,我只是让竹林告诉丹朱小姐,姚四小姐这个人是谁。”铁面将军的声音传来,还有手指轻轻敲桌面,“让她们双方都知道对方的存在,公平而战。” 说到这里苍老的声音发出一声轻嗤。 “什么叫不公平?我能杀了姚四小姐,但我这样做了吗?没有啊,所以,我这也没做什么啊。” 枫林哦了声,点点头,好像是个这个道理,但将军要杀掉姚四小姐这个假设又是什么道理呢? 殿门被推开,王咸走进来,看到神情茫然点头的枫林,再看屏风后的铁面将军——气氛有些怪异。 他便直接问:“将军你又胡闹什么?” 铁面将军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老夫一直在胡闹,你指的哪个?” 王咸翻个白眼,枫林将写好的信收起来:“我这就去给竹林把信送去。”一溜烟的跑了,王咸都没来得及说让我看看。 跟竹林有什么好写信的,他撇嘴走到屏风后,铁面将军正带上面具,王咸视线落在桌案上,看到还没吃完的饭菜,神情惊讶,“这点东西没吃完?不是都不够吃吗?我还正想怎么给你弄点药补精神气。” 对铁面将军来说吃饭很不开心的事,因为不得已的原因,不得不克制饮食,但今天辛苦的事似乎没那么辛苦,没吃完也觉得不那么饿。 铁面将军声音有轻轻的笑意:“今天感觉吃的很饱。” 第一百二十三章 客人 新京的天气到了最酷热的时候,路上行人更辛苦,茶棚里从早到晚都坐满了客人。 “皇后娘娘的仪仗真是盛大啊。” “什么?皇后娘娘已经进京了吗?我还特意赶来以为能看到呢。” “哈哈你错过了,不止皇后娘娘,还有三位公主,因为天气热,有个公主还骑马了,公主特别好看啊。” 听到这话更多人表示遗憾和羡慕。 “别急,接下来太子要进京了。”有人带来更新的消息安慰大家。 但有人还是很遗憾“太子总归是不如公主好看。” 这话引来笑声,也有劝告声“嘘,可别乱说话,大不敬呢。” 先前的说话的人有些不解“这有什么大不敬的?”也没说什么吧,就议论下太子公主谁好看而已。 “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你外地来的不知道,这一段很多人,嗯尤其是吴民,因为非议朝事,言谈涉及皇室,被定罪大不敬驱逐了。” 其他人也纷纷印证,表明听了这样的消息,先前说话的人顿时不敢说了,端起水猛地喝口,呛的咳嗽起来。 他才咳了一声就有人蹭的站过来问:“客官,你咳嗽吗?是哪里不舒服吗?” 这客人吓了一跳,看到是拎着茶壶的卖茶——姑娘,卖茶姑娘手里除了茶壶,还举起一个药包。 “客官,这个药茶是桃花观独有的,专治干咳,清热润肺。”她眼神灼灼问,“你要不要来一包?不要钱,当然你如果想要好的更快,可以上桃花山上进桃花观,让观主诊治一下——” 客人眨着眼啊了声,再看四周,原本热热闹闹跟他各种说话的人此时都缩起身子,或者闷头喝水,或者向外看,还有人蹑手蹑脚的向外走—— 虽然他们什么都不说,但客人敏锐的察觉,大家比先前说大不敬罪名时更害怕。 客人咕咚咽了口口水:“不,不需要——” “你试试嘛。”卖茶姑娘劝说,“你看——” “阿甜!”在外边给马槽添了水的卖茶老妇进来看到了,忙喊道,“拿了茶就走!” “不需要就算了。”阿甜收起药包,将茶壶拎起对卖茶老妇嘻嘻一笑,“那我带一壶回去啦。” 说罢拎着茶壶走出去了。 卖茶老妇瞪她一眼,自去灶火忙碌,这边安静的其他人才缓过来,重新坐好。 “这——”客人便好奇再问,刚伸手指那走出茶棚姑娘—— 一众人忙将他的手噗通按在桌子上,乱声呵斥“别乱指”。 好吓人,客人将手收回身前攥住。 “这是桃花山桃花观的人。”身边一个客人低声道,“桃花观里有个丹朱小姐,丹朱小姐你总知道吧?那可是六亲不认,杀人不眨眼,打人不手软,山贼拦路劫财,她占山为王不仅劫财,还劫治病——”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将各种故事讲来,听得那客人惊讶无比。 “你说你刚才多危险。”说完一个客人感叹,“你竟然敢咳嗽,是不是想被拦住治病?” 那客人忙用手捂住嘴:“我不是,我不是生病,我是呛到了。”打定主意就算再被呛到也半点不咳嗽。 卖茶老妇将一壶茶拎过来咚的放在桌子上:“别胡说了,丹朱小姐根本不是那样的。” 客人们怕丹朱小姐,并不怕她,顿时坐直身子。 “阿婆,你就说有没有这些事吧?”“阿婆,你可是在这里亲眼看到的,丹朱小姐是不是把上山玩的几个小姐打了?”“官府是不是抓人了?” 面对大家的质问,卖茶老妇又好气又无奈,她能怎么说,这些事是都发生过。 “总之,对丹朱小姐客气点,不惹她她也不会吃了你。”她只能说,“你要是不舒服,让丹朱小姐看看病,她也不会乱收你的钱。” 客人们打着哈哈乱笑,走了一批又来了一批,一旁药柜上摆着的药始终没有再送出去,卖茶老妇看了眼,叹口气,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丹朱小姐了,一开始她以为丹朱小姐是那样,后来熟悉了知道不是那样,但最近丹朱小姐又突然变的她不认识了—— 总之,原本大家刚慢慢的接受桃花观,现在又成了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丹朱小姐也没有再在山下摆药棚,如果她真的下来,这条路估计真没人敢走了,现在虽然路上行人还不少,但面对绿意喜人的桃花山,没有一个人敢去逛一逛。 药铺的生意,丹朱小姐是开不成喽,卖茶老妇趁着客人少,歇息一刻,望着路对面的上山的台阶胡思乱想,忽的见一辆马车停下来,咿,如果要喝茶应该停在这边—— 卖茶老妇念头闪过,见车夫放下凳子,车上先下来一个婢女,然后搀扶一个姑娘,姑娘十七八岁,穿着青色纱裙梳着高鬓,衣着姿态不凡。 她站在山路旁,抬头看,似乎问了一句什么,那婢女点头指着山上。 哎呦,这是要上山?哪家的小姐还这么大胆啊?卖茶老妇不由站起来:“小姐,小姐。” 那姑娘转头看来,眼神疑问。 “小姐是要上山玩吗?”卖茶老妇询问,“不如先来茶棚坐一坐,老妇替小姐上山打个招呼,小姐大概不知道,这座山是私产。” 现在还敢靠近桃花山,还一副要上山的样子,这姑娘肯定是消息闭塞不知道先前发生的事。 她这样说,倒不是诋毁陈丹朱,而是不想陈丹朱再与其他小姐们起冲突,唉,她心里大概也明白,陈丹朱那天的做法,不计凶名,是为了捍卫自己的私产——就像当初她在村子里凶神恶煞,别人不小心路过家门多看两眼,她也要跑出来大骂。 她并不是真要骂人,她是想让别人先害怕,这样就不会觊觎。 但,看着丹朱小姐真要成为人人都厌恶的人,她心里又不忍心。 那姑娘听了,没有惊讶也没有疑问,而是一笑:“多谢了,不过不用,我不是来游玩的,我是来问诊的。” 哎?问诊,那就不是消息闭塞,而是对陈丹朱很清楚了解啊,卖茶老妇惊讶不可置信,这么清楚了解,还敢来找陈丹朱问诊,莫非是病的很重,无药可医,走投无路了吧。 观门被叫开的时候,陈丹朱也很惊讶,这时她正在看阿甜和燕儿摔跤——阿甜果然缠着竹林让教怎么打架,竹林被缠的不耐烦,说女人和男人打架不同,女人多是厮缠,你们就练角抵吧。 三个丫头果然兴致勃勃的练起来,陈丹朱也看的兴致勃勃——最近她无所事事,又不缺钱,耿家等人事后果然给她送来了赔偿,好几箱子钱,足够她们吃喝一阵。 她也当然知道自己的恶名更甚,桃花山人人避之不及,药铺什么的也暂时不用想了。 所以当听到翠儿说来了一个小姐说问诊,她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小姐肯定不是来看病的,而是别有目的。 不过,她也不怕,既然有人敢来,她当然敢迎,将扇子挥了挥:“请进来吧。” 那姑娘带着婢女走进来,一眼就看到小亭子里倚着美人靠的姑娘,花罗衣,碧绿裙,百花鬓颤巍巍,因为天气热,脸颊红润润,眼波亮莹莹,手从栏杆上垂下,一下一下的挥动扇子,扇的人视线都乱了—— 但婢女紧张的扯了扯她衣袖,神情有些畏惧的看一旁,一块空地上,两个衣衫不整的婢女正厮打在一起,伴着娇叱,一个婢女被另一个翻倒在地上—— 咚的一声,婢女不由哆嗦一下,没有外人的时候,她们就自己打自己人啊。 第一百二十四章 面诊 陈丹朱笑吟吟的视线在这主仆两人身上看,看到那婢女一脸害怕,这位小姐倒还好,只是有些惊讶。 “阿甜你们不要玩了。”她用扇子拍栏杆,“有客人来了。” 阿甜站直身子,做出舒展的样子,展示一下自己不怎么结实但能把人打倒的胳膊,燕儿也利索的站起来,纵然发鬓散乱,也精神奕奕,表明就算被打倒在地上也丝毫不气馁,待让着一主一仆看清楚了,两人才退开。 那主仆两人神情复杂。 陈丹朱忍着笑,她倒不是吓唬这主仆两人,是阿甜和燕儿的心意要成全。 她轻咳一声:“小姐是来问诊的?” 早已经听说过这丹朱小姐种种骇人的事,那姑娘也很快镇定下来,屈膝一礼:“是,我最近有些不舒服,也看过大夫了,吃了几次药也不觉得好,就想来丹朱小姐这里试试。” 陈丹朱哦了声,握着扇子的手松开,小扇子啪嗒掉在地上,婢女心里颤了下,这么好的扇子—— 扔了扇子,陈丹朱也不坐好,将手一伸:“你过来,我诊脉看看。” 就这样诊脉啊?婢女愕然,忍不住扯小姐的袖子,既然来了客随主便,这小姐坦然走过去,站在亭子外挽起袖子,将手伸过去。 两人就这样一个在亭子里,一个在亭子外,诊脉。 陈丹朱诊着脉渐渐的收起嬉笑,竟然真的是有病啊,她收回手坐直身子:“这病有几个月吧?” 小姐点点头:“过年的时候就有些不舒服了。” 陈丹朱又仔细端详她的脸,虽然都是女孩子,但被这样盯着看,小姐还是微微有些脸红,要回避—— “姐姐,你不要动。”陈丹朱唤道,亮晶晶的眼看着她的眼,“我看看你的眼底。” 哦,这样啊,小姐便依言不动,微微抬着头与亭子里倚坐的女孩子四目相对,站在一旁的婢女忍不住咽口水,看病还要这样看啊,亏的是女子,如果此时是一男一女,这场面——好羞人啊。 尽管都是女子,但与人这样相对,小姐还是不自觉的红脸,还好陈丹朱很快就看完了收回视线,支颐略凝思。 小姐站在亭子下,不敢打扰她。 “啊。”陈丹朱将手一拍栏杆,眉飞色舞,“我知道了。”说罢起身,扔下一句,“姐姐你稍等,我去抓个药给你。” 看着陈丹朱拎着裙子飞一般的跑开了,被扔在原地的主仆对视一眼。 “这——”婢女要说埋怨的话,但想到这陈丹朱的威名,便又咽回去。 这小姐倒是没有什么埋怨,看着陈丹朱离开的背影,忍不住说:“真好看啊。” 婢女愕然:“小姐,你说什么呢。”就算要说好话,也可以说点别的嘛,比如丹朱小姐你医术真好,这才是说到点子上吧。 小姐也愣了下,旋即笑了:“可能是因为,那样的好话只是好话,我夸她好看,才是真心话。” 女孩子夸女孩子好看,可是难得的真心哦。 主仆两人在这里低声说话,不多时陈丹朱回来了,这次直接走到她们面前。 “好了。”她笑吟吟,将一个纸包递过来,“这个药呢,一天一次,吃三天试试,如果晚上睡的踏实了,就再来找我。” 试试?小姐忍不住问:“那要是睡不踏实呢?” 陈丹朱一笑:“那就是我治不好,姐姐再寻别的大夫看。” 小姐失笑,要是搁在别的时候面对别的人,她的脾气可就要没好听话了,但此时看着这张笑吟吟的脸,谁忍心啊。 “好。”她说道,接过药,又问,“诊费多少?” 陈丹朱认真道:“要一两银子,诊费不要钱,是药钱。” 那小姐也认真的让婢女拿出一两银子不多不少,也不再攀谈,屈膝一礼:“希望三天后再见。” 陈丹朱点头:“好啊,我也期望着呢。” 两人说罢都一笑。 “姐姐是城中哪一家啊?”陈丹朱笑问。 她既然问了,小姐也不隐瞒:“我姓李,我父亲是原吴都郡守。” 原来是李郡守的女儿啊,陈丹朱恍然。 “小姐,这是李郡守在讨好你吗?”阿甜在后问,她还没顾上换衣服,一直在一旁盯着,为了这次打人她一定要抢先动手。 可惜,呸,错了,可是这小姐真是来看病的。 也不对,现在看来,也不是真的来看病。 “病也是真病。”陈丹朱纠正她,又点点头,“也不能说讨好吧,应该说与我交好,李郡守是好意,这位李小姐也还不错。” 这位李小姐虽然是听父亲的话来的,但言行举止也有自己的主意。 交好还是讨好阿甜并不在意,她现在已经想通了,管他们什么心思呢,反正小姐不受委屈,要看病就给钱,要欺负人就挨打。 她将手里的银子抛了抛,装起来。 “来,翠儿燕儿,这次你们两个一起来!” ..... ..... 婢女坐上马车,马车又粼粼的走出去,她才松口气拍了拍心口。 “有那么吓人吗?”李小姐在一旁笑。 婢女掀起车帘看后边:“小姐,你看,那个卖茶老妇,看到我们上山下山,那一双眼跟见鬼似的,可见这事有多吓人。” 李小姐轻轻笑了,其实是挺吓人的,当时母亲说她的病也不见好,父亲就突然说了句那就让桃花观的丹朱小姐看看吧,一家人也吓了一跳呢。 母亲气的都哭了,说父亲结交朝廷权贵趋炎附势,如今人人都这样做,她也认了,但竟然连陈丹朱这样的人都要去巴结:“她就是权势再盛,再得陛下欢心,也不能去巴结她啊,她那是卖主求荣不忠不孝。” 哥哥在一旁也有些尴尬:“其实父亲结交朝廷权贵也不算什么,不管怎么说,王臣也是朝臣。”巴结陈丹朱真的是—— 李郡守面对妻儿的质问叹口气:“其实我觉得,丹朱小姐不是那样的人。” 妻子问:“不是什么样的人?那些事不是她做的吗?” 那些事还真是她做的,李郡守不能辩解,他想了想说:“恶行为善果,丹朱小姐其实是个好人。” 父母争执,父亲还对这个丹朱小姐颇推崇,先前可不是这样,父亲很厌恶这个陈丹朱的,为什么渐渐的改观了,尤其是人人对桃花观避之不及,而且西京来的世家,父亲一心要结交的那些朝廷权贵,现在对陈丹朱可是恨的很——这个时候,父亲竟然要去结交陈丹朱? 李小姐有些好奇了,原本要拒绝的她答应了,她也想看看这个陈丹朱是怎么样的人。 “那小姐你看的怎么样?”婢女好奇问。 李小姐想了想:“很好看?” 婢女噗嗤笑了,喊声小姐,小姐是个女人,也不是没见过美人,小姐自己也是个美人呢。 李小姐自己也笑了,可是这一面,她内心最真实最真切的反应就是这三个字,很好看,很想看,所以,没有觉得害怕,更没有觉得厌恶。 只要站在陈丹朱面前,那些听到了骇人的传言就烟消云散了。 是因为这女孩子的相貌? 不是,相由心生,她的心呈现在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 李小姐下了车,迎面一个年轻人就走来,喊声妹妹。 “看的怎么样?”李公子开口就问。 得知她去桃花山,家里人都紧张又好奇呢。 李小姐笑道:“一次可看不出什么啊。” 所以她还要多去几次吗? 李公子惊讶,又有些同情,妹妹为了父亲—— “都是父亲的子女,也不能总让你去。”他一狠心,“明天我去吧。” 李小姐打量哥哥一眼,摇摇头:“那还是算了吧,我怕你去了,就不回来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截断 李小姐没有将自己的感触讲给李郡守,虽然说相由心生,但这个人到底怎么样,见一次两次也不好下定论,不过她把陈丹朱开的药吃了。 就算陈丹朱这个人不可交,如果医术真可以的话,当大夫一般来往还是可以的。 李郡守听婢女说小姐在吃丹朱小姐开的药,也放了心,如果不是对这个人真有信任,怎么敢吃她给的药。 他也没有再去逼迫女儿跟丹朱小姐多来往,对于如今的丹朱小姐来说,能去找她看病就已经是很大的心意了。 “大人。”有官吏从外跑进来,手里捧着一文卷,“庞大人他们又抓了一个聚众非议皇帝的,判了驱逐,这是结案文卷。” 以往都是这样,自从曹家的案子后李郡守就不过问了,属官们查办问案,他看眼文卷,批复,呈交入册就了结了——李郡守是打定主意不闻不问不沾染。 但这一次李郡守没有接文卷,问:“证据是什么?” 官吏愣了下:“证据?” “怎么非议了?非议了什么?”李郡守问,“诗词文画,还是言谈?文字有什么记录?言谈的证人是什么人?” 问的这么详细,官吏回过神了,神情惊讶,李郡守这是要过问这个案子了。 文公子坐在茶楼里,听这四周的喧哗说笑,脸上也不由露出笑意,直到一个锦袍男人进来。 “文公子,你怎么在这里坐着?”他说道,因为茶楼大堂里陡然响起惊呼声盖过了他的声音,不得不拔高,“听说周王已经任命你父亲为太傅了,虽然比不得在吴都时,文公子也不至于连包厢也坐不起了吧?” 说到这里又一笑。 “更何况如今文公子手里的生意,比你父亲的俸禄不少啊。” 文公子笑了笑:“在大堂里坐着,听热闹,心里高兴啊。” 这么嘈杂吵闹的地方有什么高兴的?来人不解。 因为最近说的都是那陈丹朱如何飞扬跋扈仗势欺人——仗的什么势?卖主求荣背信弃义不忠不孝忘恩负义。 当初吴王为什么同意皇帝入吴,就是因为前有陈猎虎背叛,后有陈丹朱用刀子挟持—— 嗯,陈丹朱先挟持吴王,现在又以自己的功劳挟持皇帝,所以这个陈丹朱现在才能飞扬跋扈,欺男欺女。 世家的小姐好好的路过桃花山,因为长得漂亮被陈丹朱嫉妒——也有说是因为不跟她玩,毕竟那个时候是几个世家的姑娘们结伴出游,这陈丹朱就挑衅滋事,还动手打人。 几个世家气不过告到官府,官府不敢管,告到皇帝那里,陈丹朱又哭闹撒泼,皇帝无奈只能让那几个世家大事化小,最后还是那几个世家赔了陈丹朱惊吓钱—— 真是没天理了。 虽然这些事文公子亲眼所见,也早就打听清楚了,但再听别人讲多少遍也心里美滋滋。 旧吴的世家,早就对陈丹朱避之不及,现在朝廷新来的世家们也对她满心厌恶,里外不是人,那点卖主求荣的功劳很快就要消耗光了,到时候就被皇帝弃之如敝履。 当然这点心思文公子不会说出来,真要打算对付一个人,就越好对这个人回避,不要让别人看出来。 “任先生你来了。”他起身,“包厢我也订好了,我们进去坐吧。” 两人进了包厢,隔绝了外边的喧闹,包厢里还摆着冰,清凉愉悦。 “这才对嘛,这才是文公子。”任先生一笑,从袖子里拿出一物递过来,“又一件生意办好了,只待官府收了宅院,李家就是去拿地契,这是李家的谢意。” 文公子浑不在意接过,钱多少他从不在意,别说父亲现在当了周国的太傅,当年只是一个舍人,家产也不少呢,他做这件事,要的不是钱,而是人脉。 他笑道:“李家这个宅院别看外表不起眼,占地小,但却是我们吴都非常精妙的一个园子,李大人住进去就能体会。” “吴地世家的深藏不露,还是要靠文公子慧眼啊。”任先生感叹,“我这双眼可真没看出来。” 文公子笑道:“任先生会看地段风水,我会享乐,各有所长。” 而这两者兼具就是富贵人家要的,任先生抚掌大笑,两人以茶代酒喝了,任先生看着这个年轻漂亮的公子,最初认识时还有几分瞧不起前吴王臣子弟的倨傲,现在则全都没了——就算是前吴王臣子弟,但王臣子弟就是王臣子弟,手段人脉心智与普通人不同啊,用不了多久,就能当上朝臣子弟了吧。 他当然也知道这位文公子心思不在生意,神情带着几分讨好:“李家的生意只是小生意,五皇子那边的生意,文公子也准备好了吧?” 文公子也不瞒着,要让人知道他的本事,才更能为他所用:“选好了,图也给五殿下了,只是殿下这几日忙——”他压低声音,“有要紧的人回来了,五殿下在陪着。”说完这种机密事,展示了自己与五皇子关系不一般,他神情淡然的坐直身子,喝了口茶。 任先生双眼放亮:“那我把东西准备好,只等五皇子选中,就动手——”他伸手做了一个下切的动作。 咚的一声,不是他的手切在桌面上,而是门被推开了。 任先生吓了一跳,待要喝骂,看到来人是自己的随从。 “不好了。”随从关上门,急急说道,“李家要的那个生意没了。” 任先生愕然:“说什么胡话呢,都过完堂,鲁家的大小男人们都关牢房里呢。” “但又放出来了。”随从道,“过完堂了,递上去,案子打回来了,鲁家的人都放出来,只被罚了杖责。” 杖责,那根本就不算罪,文公子神情也惊讶:“怎么可能,李郡守疯了?” 李郡守竟然要护着这些旧吴世家?姓鲁的可跟李郡守毫无亲故,就算认识,他还不了解李郡守这个怂货,才不会管呢—— 随从摇头:“不知道他是不是疯了,反正这案子就被这样判了。” 这可不行,这件案子不行,败坏了他们的生意,以后就不好做了,任先生恼怒一拍桌子:“他李郡守算个什么玩意,真把自己当京兆尹大人了,大不敬的案子抄家灭族,递上去,就不信朝里的大人们不管。” 那可都是涉及自身的,一旦开了这口子,以后他们就睡窝棚去吧。 好容易铺就的路,怎能一铲子毁掉。 但等了[]几日,这件案子依旧悄无声息,再打听消息,竟然是结案了。 任先生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朝廷里的人怎么不过问? 那肯定是因为有人不让过问了,文公子对官员行事清楚的很,同时心里一片冰凉,完了,这条路刚铺好,就断了。 这坏的可不是生意,是他的人脉啊。 这谁干的? 李郡守?他真疯了啊—— 这件事很多人都猜测与李郡守有关,不过涉及自己的就不觉得李郡守疯了,只有满心的感激和敬佩。 一间私宅里坐了不少人,此时都齐齐的给李郡守施礼,才受了杖刑的鲁家老爷也在其中,被两个人搀扶着,也非要拜一拜。 鲁家老爷养尊处优,这辈子第一次挨打,面无血色,但满眼感激:“郡守大人,你是我鲁氏合族百人的救命恩人啊。别说拜一拜了,我这条命都能给你。” 其他人也纷纷道谢。 “李大人,你这不是救了鲁氏一条命,是救了整个吴都世家的命啊。”一头发花白的老者说道,想起这半年的战战兢兢,眼泪流出来,“由此一案,以后再不会被定大不敬,哪怕再有人图谋我们的身家,至少我等也能保全性命了。” 室内的人也都跟着难过流泪,那些大不敬的案子他们一开始看不清,接二连三之后心里都明白真实的目的了,但虽然再三警告家中子弟,又怎能防住别人有心算计——现在好了,终于有人伸出手相助了。 而这伸手承担着什么,大家心里也清楚,皇帝的猜忌,朝廷中官员们的不满,记恨——这种时候,谁肯为了他们这些旧吴民自毁前程冒这么大的风险啊。 是李郡守啊—— 一众人激动的再次施礼。 李郡守看着他们,神情复杂。 “其实,不是我。”他说道,“你们要谢的那个人,是你们做梦也想不到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明白 李郡守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句话,他并没有兴趣跟这些原吴都世家来往,为这些世家挺身而出更是不可能,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兢兢业业做事的朝廷官吏。 之所以驳回鲁家的案子,是因为陈丹朱已经把事情做好了,皇帝也答应了,需要一个机会一个人向大家揭示,皇帝的意思很明确,说他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的话,就别当郡守了。 所以他出面做这件事,不是为了这些人,而是听命皇帝。 今天接受邀请过来,是为了告诉他们是陈丹朱解了他们的难,这么做也不是为了讨好陈丹朱,只是不忍心——那姑娘做恶人,民众不在意不知道,这些受益的人还是应该知道的。 李郡守将那日自己知道的陈丹朱在朝堂上开口提及曹家的事讲了,皇帝和陈丹朱具体谈了什么他并不知道,只听到皇帝的发怒,以后最后皇帝的决定—— “是丹朱小姐把这件事捅了上去,质问陛下,而陛下被丹朱小姐说服了。”他说道,“吴民以后不会再被问大不敬的罪名,所以你鲁家的案子我驳回,送上去上边的官员们也没有再说什么。” 说完这件事他便告辞离开了,剩下鲁氏等人面面相觑,在室内闷坐半日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竟然是这个陈丹朱,不惜挑衅闹事的恶名,就为了站到皇帝跟前——为了他们这些吴世家? 陈丹朱吗? “李郡守是夸张了吧。”一人忍不住说道,“他这人一心攀附,那陈丹朱如今势力大,他就讨好——这陈丹朱怎么可能是为了我们,她,她自己跟我们一样啊,都是旧吴贵族。” “对啊。”另一人无奈的说,“别的不说,陈猎虎走了,陈家的宅子摆在城里荒废无人住。” 陈家的宅子,可是都城数一数二的好地方。 “她这是唇亡齿寒,为了她自己。”“是啊,她爹都说了,不是吴王的臣子了,那她家的房子岂不是也该腾出来给朝廷?”“为了我们?哼,如果不是她,我们能有今日?” 室内越说越杂乱,然后想起咚咚的拍桌子声,让嘈杂停下来,大家的视线看向一人,是挨了杖刑的曹老爷。 “先前的事就不要说了,不管她是为了谁,这次总归是她护住了我们。”他神情凝重说道,“我们就应当与她交好,不为别的,哪怕为了她现在在皇帝面前能说话,诸位,我们吴民现在的日子不好过,应当联合起来携手相助,这样才能不被朝廷来的那些世家欺辱。” 是啊,过去的事已经这样,还是眼下的形势要紧,诸人都点点头。 “那我们怎么结交?一起去谢她吗?”有人问。 但这件事朝廷可没有声张,私下默认揭过了,这件事本就不能拿在台面上说,要不然岂不是打皇帝的脸。 又有人轻咳一声:“我听说李郡守的女儿前几天去了桃花观问诊看病。” 这办法好,李郡守真不愧是攀附权贵的好手,诸人明白了,也松口气,不用他们出面,丹朱小姐是个女儿家,那就让他们家中的女儿们出面吧,这样就算传出去,也是儿女小事。 解了困惑,落定了心事,又商议好了筹划,一众人心满意足的散开了。 曹老爷站了半日,身子早受不住了,趴在车上被拉着回去。 “父亲。”曹大公子忍不住问,“咱们真要去结交陈丹朱?” 是,这个陈丹朱权势正盛,但她的权势可是靠着卖吴得来的,更别提先前对吴臣吴世家子弟的凶恶,跟她结交,为了权势指不定下一刻她就把他们又卖了。 车辆晃动,让曹老爷的伤更疼痛,他压制不住火气的骂了句蠢儿:“那就想办法跟她结交成关系的最好啊,到时候咱们跟她关系好了,她要卖也只会去卖别人。” 卖别人就跟他们无关了,多简单的事,曹大公子明白了,讪讪一笑:“我都吓糊涂了。” 曹老爷哼了声,车马颠簸他呼痛,忍不住骂李郡守:“陛下都不以为罪了,做做样子放了我就是了,下手打这么重,真不是个东西。” ..... ..... 一辆马车驶来,看着这边山路上停了两辆了,跳下来的婢女便指着茶棚这边吩咐车夫:“去,停那里。” 待小姐下了车,车夫赶着车过来,站在茶棚门口吃干果子的卖茶老妇看他一眼,说:“一壶茶三个钱。” 车夫愣了下:“我不喝茶。” 卖茶老妇将干果核吐出来:“不喝茶,车停别的地方去,别占了我家客人的地方。” 车夫顿时恼怒,这桃花山怎么回事,丹朱小姐拦路抢劫打人横行霸道也就算了,一个卖茶的也这么—— “走不走啊。”卖茶老妇问,“你是哪家的啊?是要在桃花山下闹事吗?” 那可不敢,车夫顿时收起脾气,看看其他地方不是远就是晒,只得低头道:“来壶茶——我坐在自己车这边喝可以吧?” 卖茶老妇笑道:“当然可以——阿花。”她回头喊,“一壶茶。” 茶棚里一个村姑忙应声是。 “阿婆阿婆。”看到卖茶阿婆走进来,喝茶的客人忙招手问,“你不是说,这桃花山是私产,谁也不能上去,否则要被丹朱小姐打吗?[]怎么这么多车马来?” 卖茶阿婆瞪眼:“这可不是我说的,那都是别人胡说的,而且她们不是山上游玩的,是请丹朱小姐看病的。” 看病?客人嘀咕一声:“怎么这么多人病了啊,而且这丹朱小姐看病真那么神奇?” 是啊,卖茶阿婆再看对面山路口,从哪一天开始的?就不断的有车马来? 好像是从丹朱小姐跟世家小姐打架以后没多久吧?打了架竟然没有把人吓跑,反而引来这么么多人,真是神奇。 “下一个。”阿甜站在门口喊,看着门外等候的婢女小姐们,她看了眼也认不清,便干脆道,“适才给我一根金簪的那个。” 便有一个站在后边的小姐和婢女红着脸走过来,被先叫了也不高兴,这个丫头怎么能喊出来啊,故意的吧,好坏啊。 其他的小姐们也不高兴,对这位小姐不高兴,来得晚,竟然贿赂丫头,真是下作,还有那丫头,也是下作,还真收了,还让她们先进去。 这桃花山桃花观的恶名真是不虚传。 第一百二十七章 恶医 花了钱插队的小姐和婢女红着脸走进来,便也没什么不好意思了,都是为家里人做事,要怪只能怪其他小姐没有她聪明咯。 “小姐,人来了。”阿甜对廊下喊道。 陈丹朱躺在摇椅上,长裙曳地大袖翩翩,袖子滑落,露出光洁的手臂,她手里举着一本书挡住了面容,听到唤声歪头看过来。 主仆两人便看到一双明亮的眼。 虽然同为吴都贵女,但陈丹朱很少跟大家来往,一来比她们小两岁,再来陈家没有主母,长姐外嫁,内宅的走动几乎断绝,陈丹朱很少进宫,陈家姐妹两个都被藏在家中,深居简出—— “你们是来问诊的?”陈丹朱问。 那小姐凝神,浅浅一笑:“丹朱小姐,我是东林巷子高家,我单名一个倩,前几年宫宴上,我和你隔着——” 小姐说着话,婢女拿出了帖子,准备递出去。 “我不是问你是哪一家,叫什么姓什么。”陈丹朱打断她,吴都贵族多,这位小姐说的几年前的宫宴,对陈丹朱来说还要加个十,而且吴王的宫宴她也懒得回忆,“你哪里不舒服?” 高小姐被打断很尴尬,婢女拿着帖子也不知道该递还是收回来。 罢了,来之前家里人叮嘱过了,是来结交讨好丹朱小姐的,丹朱小姐飞扬跋扈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 “我总是有些睡不好。”高小姐柔声说道,伸手掩住心口,“又闷又热——” 那是因为最近天热——陈丹朱再打量这位小姐一眼,抬了抬下巴往旁边指了指:“高小姐,这里一瓶山楂丸,一瓶红颜膏,一瓶清新露,分别吃口服,擦身,沐浴用,你要哪一个?” 高小姐愣了下:“这是,药吗?” “是啊,这药专治你这个睡不好。”陈丹朱说道。 也不问也不诊脉就开药了啊?这真是诊病吗?高小姐犹豫,但旋即又笑了,她本也不是为了诊病来的啊,所以,管它呢。 “那太好了。”她欢喜道,“我都要。” “都要啊。”陈丹朱看她一眼,“那可不便宜啊。” 这一眼是觉得她没钱吗?高小姐顿时觉得没了面子,挺直脊背:“只要能治好病,千金的药也要用啊。” 陈丹朱点点头:“说得对。”她再对桌子上一边点了点,“一两金放这里,药拿走。” 一两金子!高小姐满眼惊讶,失声问:“这么贵?” 陈丹朱握着书依旧只露出一双眼:“找我看病一直都很贵啊,小姐来之前没听说过吗?” 拦路劫病,治病要全部身家,什么的,高小姐自然也听过来,有些尴尬的一笑。 “看,小姐也知道不贵吧?”陈丹朱笑眯眯。 高小姐挤出一丝笑,这不能说知道也不能说不知道,还好阿甜站过来解围:“要吗?不要的话再去别家看看,后边还有人等着。” 要啊,当然要,既然来了总不能空手回去!高小姐一咬牙打了欠条——打了欠条还有理由多来一次呢! 迈出门,门外等候的视线落在身上,主仆两人碎步向前。 “高姐姐,你哪里不舒服啊,我说呢怎么下帖子请你你也不来找我玩。”一个小姐摇着扇子问,“丹朱小姐怎么说的?” 高小姐对她嘘了一声:“你可别乱发帖子玩了,陛下都说过了不让游手好闲。” 那小姐被噎了下,高小姐趁机婷婷袅袅走开了,真是不知好歹,她是来攀附陈丹朱的,又不是别人,跟她话听,她可不会忍着。 走在山路上婢女终于敢说话了,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三瓶药:“小姐,这也太贵了吧,她是讹诈吧?根本就没看病。” 高小姐撇了她一眼:“我也不是真有病。” 那倒也是,这不过是借口,婢女笑了笑,但还是好贵啊。 “帖子送出去了吗?”高小姐问。 婢女点点头,想到走的时候匆忙慌乱扔在桌子上,这也算是送出去了。 “行了,送个帖子花一两金子,也不算贵。”高小姐道,“父亲当年为了进张美人的家门,送出去的可不是一两二两金子。” 那都是论箱子的。 所以还是结交女孩子容易些。 “回去记得把金子送来。”高小姐叮嘱,“欠条过了夜,就是我们高家失礼了。” 婢女应声是,主仆两人完成了家里的托付,脚步轻快的沿着山路而去。 桃花观里陈丹朱再次握着书对桌子上指了指:“这是专治小姐病的良药,一瓶山楂丸,一瓶红颜膏,一瓶清新露,分别吃口服,擦身,沐浴用,你要哪一个?都要啊?一两金子,钱放这里,药拿走,阿甜,下一个。” 一个送出去,一个迎进来,如此三次后,陈丹朱将书扔下:“累了,今天就到这里了。” 阿甜端起盘子数了数,也点点头:“今天不少了,可以关门了。” 唤燕儿让她去把人都赶走,燕儿无奈只能去了,听的门外一阵姑娘们的哀怨声,然后脚步碎碎,道观里里外恢复了安静。 “小姐。”燕儿回来不解的问,“小姐不是一直想要人来问诊吗?怎么现在来了这么多人,小姐反而总是闭门不见?” 这个问题阿甜知道,抢先道:“因为她们根本没有病。” 小姐虽然不诊脉,但望诊了,不用小姐看,她也能看出来这些小姐们根本没有病。 “她们就是来结交小姐的。” 燕儿哦了声,但更不解了:“小姐,既然她们是来结交的,小姐为什么还要对她们这么不客气呢?” 不是应该态度和蔼,正好把名声补救吗?小姐这样恶声恶气,还索要钱财,这些人心里肯定更把小姐当恶人。 这个阿甜也是有些不解,当李郡守的小姐上门时,小姐明明说这是李郡守的好意,既然是好意,那为什么小姐不顺势而为? 蹲在屋顶上的竹林也竖起耳朵。 “因为这些好意,是因为我的恶名而来的。”陈丹朱将书在脸前摇啊摇,“我要是个好人,她们怎么会理我啊。” 既然这个恶名不会让人害怕了,还因此吸引来讨好结交,那就继续当恶人呗。 陈丹朱接过阿甜手里的小盘子,手指轻轻拨动一块块金子,管它什么名声呢,反正都是可以治病,挣钱。 蹲在屋顶上的竹林神情有些沉重,丹朱小姐已经开始沉迷当恶人了,接下来可怎么办啊,将军的回信怎么这么慢? 第一百二十八章 抱怨 虽然有了陈丹朱打架皇帝斥责西京世家的事,城中也并非没有了人情往来。 停下交游的是西京新来的世家们,而原吴都世家的家宅则重新变得热闹。 一座别墅前车马不停,衣着鲜亮的男女老少被分别请入前厅后宅,这是吴都望族和氏一年一度的荷花宴。 和氏的别墅有一湖,湖中荷花遍布,每年盛开的时候会举办宴席,邀请吴都的世家亲朋好友来观赏。 今年的荷花宴依旧时举办了,湖水荷花盛开依旧,但其他的都不一样了。 吴都不再叫吴都,在湖边赏景的人也跟去年不同了,有很多面孔没有再出现——要么先前跟着吴王去周地了,要么近日被驱逐去周地了。 湖边或者走或者坐着的人,心思言语也都没有在风景上。 “还以为今年看不成呢。” “还以为不会只邀请咱们呢,会有新人来呢。” 每个人都在说这种话,看不成是说和家没有像曹家等人那样惹祸定罪被驱逐——有这般好别墅呢,新人呢,则是西京来的世家权贵,原本双方已经开始来往了,但却被一场小姐们的打架打断了。 皇帝骂那些世家的姑娘们游手好闲,这下再没人敢出来交游了。 想到这件事,有些人虽然出现在宴席上,还是有些不安。 “诸位,我们这时候宴席交游合适吗?”一人低声道,“皇帝骂的是西京的世家们不管束子女游玩,那是因为那件事因为他们而起,但我们是不是也要收敛一下?万一也引来祸患就糟了。” 毕竟那些世家正在与吴都的世家们交游,那日事发的时候,还有吴都两个世家的小姐在呢——其中一个还跟着去了官府,闹到要去见皇帝的时候,才吓跑了。 很多人显然心里也有这个念头,交头接耳神情不安。 坐在主位的是和氏的家主哼了声。 “就是为了以后不再有祸患,我们才更要往来频繁亲近。”他说道,视线扫过坐在厅堂里的男人们,有的年纪大有的还年轻,但能坐到他面前的都是各家能主事的人,“西京来的那些人觊觎我们,我们应当齐心协力,如此才能不被欺负去。” 这倒也是,人多势众,人心齐力量大,在坐的人明白这个道理,但—— “就怕是陛下要欺负我们啊。”一人低声道。 先前那些世家被构陷被定罪,都是因为皇帝一开始认定了大不敬啊,有了皇帝的开口,余下案件官员们办起来顺利成章。 “现在解决了这个问题了。”和家家主道,“李郡守——郡守大人今天来没有?” 这话是问身边的晚辈,晚辈道:“帖子接了,但他以公务繁忙拒绝不来,不过,李夫人带着公子小姐来了。” 那就行,和家家主满意的点头,接着说先前的话:“李郡守这个一心攀附朝廷的人,都敢不接告我们吴民的案子了,可见是绝对没有问题了,没有了皇帝的定罪,就算是朝廷来的世家,我们也不用怕他们,他们敢欺负我们,我们就敢回击,大家都是天子的子民,谁怕谁。” 但亲娘后娘养的到底不一样嘛,万一打不过呢? “不是还有陈丹朱嘛!”和家家主说,“现在她权势正盛,我们要与她结交,要让她知道我们这些吴民都敬爱她,她自然也需要我们壮势,自然会为我们冲锋陷阵——”说到这里,又问晚辈,“丹朱小姐来了吗?” 这次晚辈声音小了些:“七小姐亲自去送请帖了,但丹朱小姐没有接。” 所以人也没有来。 在座的人响起窃窃私语。 “七丫头怎么回事?”和家家主皱眉,“不是说能说会道的,整天跟这个姐姐妹妹的,丹朱小姐那边怎么如此不尽心?” 晚辈立刻道:“我会教训她的!” 旁边的人来解围,苦笑一下:“也怪不得七小姐,我们家的孩子去了两三次,光拿药都花了十套金首饰了,连坐下来跟丹朱小姐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其他人也纷纷诉苦,他们一心去交好,陈丹朱不是要开医馆嘛,他们捧场,结果她真只卖药收钱——实在是,目中无人啊。 “她目中无人也不奇怪啊。”和家家主笑了,“她要不是目中无人,怎么会把西京那些世家都打的灰头土脸?行了,就算她目中无我们,她也是和我们一样的人,我们就好好的攀着她。” 外边的男人们商议大事,提到陈丹朱,内宅的小姐们说自己的小事,也离不开陈丹朱。 “以前,我可喜欢出去,到处玩也好,见姐妹们也好。”一个小姐摇着扇子,满脸苦闷,“但现在我一听到家人催我出门,我就头疼。” 另一个小姐倚着她,也一副哀哀无力的样子:“催着我出门,回来还跟审犯人似的,问我说了什么,那丹朱小姐说了什么,丹朱小姐什么都没说的时候,还要骂我——” 这话引得坐在湖中亭子里的姑娘们都跟着抱怨起来“丹朱小姐这个人真是太难结交了。”“骗了我那么多钱,我长这么大都没有拿过那多钱呢。” 但也有几个人不说话,倚着栏杆似乎专心的看荷花。 大家都抱怨的时候,你不说话,那就不合群了,一个姑娘看了眼身边的人,笑吟吟问:“李小姐,你们家跟丹朱小姐熟悉,她待你不同吧?” 李郡守的女儿李小姐摇头:“我们家跟她可不熟悉,只是她跟我父亲的官府熟悉。” 四周的姑娘们都笑起来,丹朱小姐动不动就告官嘛。 “她待我也没有不同。”李小姐说。 “是吧。”问话的小姐高兴了,这才对嘛,大家一起来说丹朱小姐的坏话,“她这个人真是目中无人。” 李小姐却摇头:“那倒也不是,我是找她是看病的,药吃着还挺好。” 咿?看病?吃药?这个话题——诸位小姐愣了下,好吧,她们找丹朱小姐的确是以看病的名义,但——在这里大家就不用装了吧? 这个李小姐,父亲早就攀附了朝廷,也瞧不起她们呢。 小姐们不想跟她说话了,一个小姐想转开话题,忽的嗅了嗅身边的姑娘:“秦四小姐,你用了什么香啊,好香啊。” 也是一直安静不说话的秦四小姐神情腼腆:“我没用啊。” 那姑娘原本只是要转移话题,但靠近用力的嗅了嗅,令人愉悦:“骗人,这么好闻,有好东西不要自己一个人藏着嘛。” 到底是年轻小姐们,对脂粉钗环最在意的时候,大家便都围过来,果然闻到秦四小姐身上淡淡的清香,若有若无但却令人心旷神怡,于是都追问。 秦四小姐无奈道:“我最近真的没有用香,我总是睡不好,闻不了香味,是荷花香吧。” “不是。”小姐们断然否认,“我们身上都没有。” 再盯着秦四小姐看,大家都是从小玩到大的,非常熟悉,但看着看着有人就发现,秦四小姐不仅身上香,脸还粉嫩嫩的,吹弹可破—— “你的脸。”一个小姐不由问,“看起来可不像睡不好。” 秦四小姐伸手按住自己的脸:“是吗,我没注意,不过,我夏日耐不过蚊虫叮咬,只要咬了就一片一片的红肿,这几天没有蚊虫叮咬我了,所以脸色好。” 何止是蚊虫叮咬,秦四小姐的脸常年都不是一片红就是一片疙瘩,还是第一次见到她露出这么光洁的面容。 “你到底用了什么好东西。”一个小姐拉着她摇晃,“快别瞒着我们。” 秦四小姐被摇晃的头晕,抬手阻挡,然后也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香味,恍然:“这个香味啊,这不是香——这是药。” 药?小姐们不解。 “就是从丹朱小姐那里买来的药啊,一个吃的,一个擦的,一个沐浴用的,我最近身子不好,闷热睡不好,就用着这些药,吃着山楂丸,擦着那个膏,而这个香味,就是那个沐浴时倒在水里的清新露呀。”秦四小姐说道,再看大家,“你们,没有用吗?” 小姐们你看我我看你,她们当然不用啊,又不是真去看病。 李小姐摇着扇子看湖中摇曳的荷花,所以啊,拿的药没有吃,干吗就说人家骗人啊。 第一百二十九章 议论 背后被这么多人议论,陈丹朱并没有喷嚏不停,今日也没有开门问诊,而是带着阿甜进城。 “让开让开!”看到这辆马车驶来,城门前的守兵远远的就开始驱散入城的人群,清开一条路。 竹林扬鞭催马,明明是拉车的马,被他驾驭的像狂奔报信的斥候,炎热的大路上荡起一层尘土,驱散避让路边的人们不由掩鼻咳嗽。 烟尘中看垂纱高车上坐着两个女子,其中一个青春妙龄,花衣罗裙,纱帘后也能看到肌肤如雪,摇着扇子,手腕上环佩叮当—— 马车疾驰而过,烟尘跌落,被驱赶避让的人们也重新回到大路上。 “这是谁啊?”有陌生人问,再看城门前重新聚集的队伍,其中宝马香车也不少,但都在乖乖的排队,“莫非是皇亲国戚?” 再想适才看到,没有仪仗也没有徽记更没有仆从涌涌,一车一马一车夫而已。 实在不像皇亲国戚啊。 “这是丹朱小姐。”大多数人都能回答这个问题,不待那陌生人再问,他们也懒得说那些重复了多少遍的话,只一言概之,“避开她,千万别招惹。” 也有人担忧的看城内。 “丹朱小姐下山了,不知道城里哪个要倒霉。” 丹朱小姐的车马进了城,就走的慢悠悠,竹林要随着阿甜所指这个那个的沿街买东西,车上装的差不多的时候,也不知不觉转到了回春堂所在的街上。 “好了,丹朱小姐。”竹林在街口就停下车,“你可以去买药了。” 现在桃花观不缺钱也不缺药,满都城的药铺都不去,非要去一个药堂买药。 陈丹朱下车,听得出护卫加重的买药两字的反讽,她一笑:“不是,这次不是买药。” 竹林斜眼看她。 “我是去谢谢回春堂,当初刚要行医的时候,可是多有麻烦人家呀。”陈丹朱一脸感激的说,“做人不能忘本啊。” 竹林干笑两声,陈丹朱哈哈一笑,扇子塞给他,向回春堂走去。 “看好车,问那么多干嘛?”阿甜哼了声,追上陈丹朱。 竹林坐在车上,看一些人对这边指指点点,神情惊讶好奇畏惧,很快四周如同竖起一方屏障没有人敢靠近。 这辆随便租来的车不起眼,但多用几次也会被人盯上认出来,该换辆车了,竹林马鞭一甩,驾车去寻最近的车行。 陈丹朱走进回春堂,果然没有买药问诊,而是跟老大夫道谢,又跟刘掌柜道谢。 “这么说,你的药铺还真开起来了?”刘掌柜笑问。 这位小姐后来来的少了,来了也是问老大夫几个病症就走了,他也没有再多在意,变成京城的吴都热闹又乱纷纷,尤其是新的权贵到来,又有旧的权贵倒散,刘掌柜虽然是个小门小户,也不由过的忐忑,再加上还有女儿亲事,心思乱纷纷,哪里顾得上想别人的事。 陈丹朱点点头:“家宅内相传,现在多有一些姑娘们来看病。” 这样啊,家宅相传,其实是亲朋好友们捧场吧,说是看病,其实也不过是姑娘们往来玩耍,刘掌柜笑了笑,所以还是内宅女子们小玩小闹,想到内宅女子们往来玩耍,他又轻叹一口气—— “刘掌柜怎么了?”陈丹朱忙问,“有什么事?” 刘掌柜看着这姑娘满脸的关切,含笑道:“没事。”话音落,后堂有两个女子走出来。 陈丹朱也看到了,是刘薇和一个年纪相仿的姑娘,刘薇低着头似乎在擦泪,那姑娘则宽慰她。 “妹妹不要难过,钟小姐就是这么口无遮拦,以后我们都不跟她玩。”那姑娘愤愤说道。 刘薇擦泪:“阿韵姐姐,不要因为我,累害你们,你们是名门望族的小姐,我是医家之女——” 她说着又掉泪。 被唤做阿韵的姑娘忙给她擦泪:“你不要理会她的混话,医家之女怎么了?祖母也是医家之女,嫁到常家难道辱没了门庭?我们东郊常氏依旧是士族,她这样说,不只是骂了你,还骂了我们常氏,祖母说了,以后不许钟家的姑娘们往来。” 刘薇拭泪挤出一丝笑。 阿韵也对她笑了笑,又迟疑一下道:“和氏的荷花宴不是不让你去,和氏那般人家只邀请当家人,所以大伯母只带着大姐姐去了,我们其他人都不能去呢。” “阿韵姐,这个我懂的。”刘薇忙道。 阿韵笑道:“我就知道,薇薇可不是那种不懂事的,你放心,祖母说了,我们过几日也办个宴席,到时候我们做主人,我回去告诉家里,不给钟家小姐下帖子。” 刘薇喊声姐姐说声不要这样,但脸颊飞笑——笑一凝,看向身侧另一旁,一个姑娘正瞪圆溜溜的眼看着她,听她们说话。 阿韵小姐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竖眉要呵斥—— “薇薇姐姐。”陈丹朱甜甜唤,又满眼担忧,“你怎么又不开心了?” 她托着一块糯米芝麻团递过来。 “你尝尝这个,我刚买的。” 刘薇原本的惊吓顿消:“是你啊。” 阿韵小姐的呵斥便收回去,看看刘薇:“你认得啊?” 刘薇点点头:“是常来我们药铺抓药的小姐。”对陈丹朱一笑,“我不吃,你吃吧。” 陈丹朱将芝麻团又托到阿韵小姐面前,一双眼看着她:“这位小姐,您吃一个吧。” 这谁家的小姐啊,是因为长的好看,被人追捧的缘故吗?所以见谁都自来熟? “我不吃。”阿韵矜持又疏离,在这回春堂小小的药堂里,亲自来买药的又能是什么人,她对刘薇好,是因为亲戚,对其他的寒门可没兴趣结交,说罢拉着刘薇,“快走吧。” 她当然看得出来,这个姑娘还想要攀谈。 刘薇应声是,转头看到父亲。 阿韵也施礼:“表姑夫。” 刘掌柜笑了笑:“多谢你啊,还特意跑一趟,薇薇都这么大了,还跟小孩子似的,动不动就哭。” 阿韵笑吟吟:“薇薇是受委屈了嘛。”她也没兴趣跟这个表姑父多说话,“表姑父,那我带薇薇走了,祖母说过两天我们要办宴席,这几日薇薇就不回来了。” 什么时候接什么时候送一向也不是他能做主的,刘掌柜也习惯了,但想到此时发生的事,还是忍不住道:“不是说陛下不许世家子女们交游?那个丹朱小姐的事,你们也听说了吧?” 丹朱小姐看他,眨了眨眼。 阿韵笑:“陛下说的不是我们,现在吴地的世家还继续宴席呢,现在还要更——啊呀,表姑父你不懂,你也不要担心啦。” 对,他不懂,他只是一个寒门子弟,这些事也跟他无关,刘掌柜被这个晚辈小姐说了句,只是一笑,也不再多言:“好,你们去吧。” 阿韵拉着刘薇就要走,但一直站在身侧的姑娘一步迈过来,挡住路。 “你们家要办宴席吗?”陈丹朱问,双眼闪闪发亮,“我能去吗?” 这个姑娘——很熟吗?阿韵看了眼刘薇,刘薇神情有些尴尬,阿韵懂了,这就是不熟。 她是个体贴妹妹的好姐姐,捏了捏刘薇的胳膊,不用让她来拒绝人。 “这是家中长辈发帖子,我们做不得主。”她浅浅一笑,“你要是想去的话,不如回家问一问,让长辈给我们家说一声。” 陈丹朱看她一眼,笑吟吟:“你刚才不是说你回去跟家里说不让请那个什么钟小姐?能做主不让请,怎么就不能做主请谁了?” 阿韵愕然又羞恼,这什么人啊?怎么这么没规矩,偷听别人谈话——这也罢了,还敢质问? “你——”她顿时竖眉。 陈丹朱却忽的让开一步:“我知道了,我回去问问,姐姐你们请。” 阿韵伸出的手到嘴边的话扑空,只能一甩袖子迈出去。 “薇薇,走了。”她拉着刘薇恨声说道。 刘薇也觉得这姑娘太不懂事了,看了陈丹朱一眼没说什么走过去了,这个姑娘是挺好看的,说话也好听,但这不足以让她结交,她要结交的是阿韵表姐结交的那些姑娘们。 阿韵拉着刘薇上车,回头看了眼,见那姑娘还站在厅内。 “薇薇。”她说道,“那人到底什么人家?” “说是要开个医馆,就常来这里学。”刘薇说道。 阿韵嗤声:“医家之——”女字到嘴边的时候,还好及时收住,看着身边刘薇恬静柔美的脸,又一笑,“既然是学技艺,就专心学啊,总想着跟你玩干吗?你又不会医术,你又不做医者。”说着又噗嗤一笑,“她啊,倒是有个人可以去结交,那个丹朱小姐。” 刘薇摇了摇她衣袖,嘘声。 丹朱小姐这个名字可不敢随意说,那可是个恶人,要是被她听到了,可能要打上门呢。 阿韵自然也知道,不再说这个,姐妹两人挽手坐上马车,轻快而去。 刘掌柜看还站在厅内的姑娘,有些不忍心。 “姑娘,我这里有卷医书,送给你看看。”他说道,“或许能增进技艺。” 既然想开药铺医馆,那就将更多的心意放在喜欢的事情上,不要在意这些人情淡薄。 陈丹朱看向他,脸上浮现笑意,将手里的芝麻团托过来:“刘掌柜,给你吃吧。” ..... ..... 刘掌柜当然没有吃女儿家喜欢吃的点心,一本书而已,不用这么谢。 他谢过陈丹朱,陈丹朱也没有再坚持,告辞走出来。 阿甜手里拿着医书翻看,问:“小姐,你给刘掌柜芝麻团是要谢谢他给你书吗?” 陈丹朱摇头:“当然不是,我是安慰他。” 认识有些日子了,她已经确定刘掌柜是个老实又厚道的人,这个老实人被一个姑外婆家的晚辈小姐这样相待,可想而知他在姑外婆面前更受欺负。 东郊常氏?是哪个?在吴都不算望族吧,她都没什么印象。 “阿甜。”陈丹朱道,“回去看看,这个常氏有没有送过帖子,没有的话,你带着竹林去要一个。” 此时她们已经走到车前,听到提自己的名字,竹林眉头跳了跳,干什么?又要干什么? 阿甜利索的应声是,扶着陈丹朱上车,再要跟上去,竹林将她拉了下。 “出什么事了?”竹林低声问,又补充一句,“看起来,不太高兴。” 这个阿甜最关心她的小姐,问出什么事可能不说,但问这个肯定说。 真是没想到,他一个骁卫,竟然要跟一个婢女耍心眼,竹林心内怅然。 阿甜果然找到了倾诉对象,巴巴的抱怨:“那个刘薇小姐,竟然为了别的姑娘,不理我们小姐,倒要看看这个常氏是个什么人家。” 她说罢抓着竹林的胳膊借力上车进去了,竹林犹自有些怔怔——哦,丹朱小姐的良心跟别人跑了,所以要追回来? 丹朱小姐除了跟世家小姐打架,用假药骗钱,以及追着药铺小姐玩,还有没有正经事做? 第一百三十章 探问 丹朱小姐回去之后连正经事问诊都停了,也只有李郡守的女儿李小姐来时请了进来。 李小姐看着原本摆放药的桌子上堆着名帖,阿甜在一张张的翻看。 “找什么?”她好奇的问。 丹朱小姐都不看这些帖子吧,她听那些小姐们抱怨了,丹朱小姐每次连她们自报家门都不理会,帖子也没有主动收过,都是她们强行留下,估计也根本不看。 这是攒着一起看吗? 陈丹朱倒是没有瞒她,说:“看看有没有东郊常氏的帖子。” 李小姐有些惊讶,东郊常氏她倒是知道,那这家人——惹到了陈丹朱了? 她没有多问,她来这里也不是跟丹朱小姐话家常的。 陈丹朱给她仔细的诊脉:“你的身体没问题了,不用再吃药了。” 李小姐道谢:“那我就放心了。” 陈丹朱对她笑了笑,便低下头去看帖子,并没有跟她攀谈的意思。 李小姐坐在一旁想了想,问:“我听她们说那些山楂丸红颜膏清新露挺好的,我能用吗?” 陈丹朱笑道:“能,那个不是治病的,谁都能用。”让阿甜停下翻找帖子,“给李小姐拿一套来。” 李小姐道谢,主动拿出一两金子放下:“是这个价钱吧?” 陈丹朱点点头,看着阿甜将东西递给李小姐:“不过你病才好,这些不要多用,一日一次就可以了。” 她是认真的在看病,李小姐心里轻叹一声,应声是不再攀谈起身告辞。 李小姐出了道观,在山路上遇到几个小姐,这是适才被拒绝的,大家并没有就此离开,在这里站着消磨一些时间回去好打发家人——否则才来就回去,要被骂无用。 看到李小姐,几人脸上浮现嫉妒,适才可是只有李小姐被请进去了。 “都说李郡守和丹朱小姐关系好,李小姐果然受优待呢。”一个小姐笑吟吟说。 “并不是呢。”李小姐忙道,“我父亲跟丹朱小姐并没有关系多好。” 真谦逊啊,几个小姐似笑非笑,本来也不是说你们关系好,是说李郡守最会攀附。 “其实都是因为我。”李小姐接着说道。 咿?几个小姐看着她。 李小姐对她们一笑:“是因为我很聪明,不像你们,太蠢了。” 说罢提裙越过她们施施然而去。 几个小姐这才反应过来,面色涨红羞恼。 “这个李涟!”“我早就说过,她蛮横无理。”“以前他爹只不过是个都城郡守,上下都不敢得罪,她就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现在不同了,鸡犬升天!” 几个小姐气恼的骂道,看着上边的桃花观,再看看走远的李小姐,也没心情再在这里消磨时光,便各自散去急急的回家——这次回到家再挨骂好歹也有话可说。 “父亲,不是我讨不到陈丹朱的好,是那李小姐黑心。” “父亲,我最早到了,但丹朱小姐就只见李小姐,李小姐出来后还骂我,肯定是她先跟丹朱小姐说了我的坏话,丹朱小姐才冷落我。” 家长们听的依旧很生气,骂了几句就让女儿们退下,这么看来李郡守的确讨那丹朱小姐的欢心,抱怨嫉妒也没有意义,还是跟李郡守交好,打听怎么得到丹朱小姐欢心吧。 李郡守被突然接连不断的拜访搞糊涂了,纷纷来问他怎么讨丹朱小姐的欢心,这话问他不对吧,他可从没想过要跟丹朱小姐扯上关系,只不过是恰好当了郡守,那丹朱小姐喜欢告官——而且丹朱小姐告官也不是他就讨好结交了,根本就不用他讨好,都是丹朱小姐自己告赢了。 丹朱小姐跟他认识,也仅仅是因为他恰好是个郡守,换做别人来也一样。 李郡守没好气的把这些人打发走,想到这些日子只有女儿跟丹朱小姐接触过,便去问她出了什么大事。 “没什么大事。”李小姐嘻嘻笑,“是我跟那几个小姐口角了而已。” 原来是这样,李郡守无奈的摇头,女儿的脾气其实也不怎么好。 “不过。”问清了事情的经过,李郡守也有些好奇,“你怎么就讨得丹朱小姐的欢心了?” 跟那些小姐们想的一样,女儿去了丹朱小姐就见,当然是丹朱小姐喜欢她咯。 女儿竟然会讨丹朱小姐的欢心?这件事真让他惊讶,莫非女儿为了老父亲—— “父亲,我讨她什么欢心啊。”李小姐笑,“丹朱小姐见我是因为看病啊,我是真的身体不舒服,而她在给我看病呢。” 女儿的确身体不太好,有一段日子了,是一些女儿家的问题,日常请的大夫们左右也看的不怎么周全,因为要说真病吧也不是那么影响生活,无所谓吧,身体还是不舒服——李郡守也想起来了。 “那你的病看的怎么样?”他忙问。 李小姐一笑:“我自己已经感觉到好了,但还是要听医嘱,所以就又去让丹朱小姐看了看,她也说好了,可以不用再吃药了。” 李郡守抚掌:“那真是太好了。”抚掌完了又明白了,“原来你说的自己聪明,她们蠢是这个意思啊。” 丹朱小姐是要开药铺医馆,既然有心要结交她,当然要真的去看病,没病装病去药铺,她当然懒得理会。 “唉。”李小姐叹口气,“这怎么能怪她呢,不让进门肯定要被骂目中无人,又是恶名,既然都是恶名,那还不如如她们心意让她们来,花些钱买点东西,要不然也太吃亏了。” 李郡守默然一刻。 “而且啊。”李小姐又兴致勃勃,将两个瓶子拿起来转着看,“丹朱小姐也没有骗人,这些丸膏露真的特别好用,父亲,你看我这两天肤色都好了,也不怕闷热。” 李郡守好奇伸手去拿:“这么好用,我试试,我最近也睡不好。” 李小姐笑着收回去:“我就买了一个,父亲要用,等我再去买来。” 李郡守也笑了,看着女儿的神态,默然一刻,问:“阿涟,你这是相信丹朱小姐不是个恶人了?” 要不然怎么会真的用丹朱小姐的药。 李小姐握着瓷瓶想了想:“丹朱小姐做的那些事,我不知全貌不做评价,就与我相关的说话行事,丹朱小姐不可怕不可恶,不骄横,反而,很可爱。” 这评价已经很高了,李郡守点点头:“是啊,不知全貌不做评价,我们自己凭心而论吧——那你接下来还去见丹朱小姐吗?” 既然已经觉得可爱了,这个机会不结交,也怪可惜的。 李小姐嗔怪的喊了声父亲:“我病好了,丹朱小姐都说了不需要吃药了,要去的话,等我再生病吧。” 李郡守忙呸呸两声:“不要胡说。”他还不至于为了结交攀附,让女儿生病。 李小姐笑着,想到什么:“不过,丹朱小姐好像对东郊常氏很有兴趣。” 李郡守愣了下,想了想才想到是哪家,很不解,丹朱小姐为什么对东郊常氏感兴趣? 因为好奇,李郡守便让人去打听下。 而此时的东郊常氏,家主也满面的惊讶不解,看着管家递上来的帖子。 “陈,陈丹朱?”他问,“哪个陈丹朱?” 第一百三十一章 常氏 如今名满章京只有一个陈丹朱。 就算还有别人叫陈丹朱,此时只怕也都改名了。 而且其他人也不至于一张帖子就被送到常老爷面前。 管家看着这张小小的黄籍名帖,再次回答一遍:“应该就是那个陈丹朱。” 常大老爷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你,见到她了?” 管家摇头:“没有,当时一辆车,一个婢女下来,递了名帖,说是还礼。” 所谓的还礼,是对常家的投帖的回礼,虽然住在城外乡下,常氏也关注着城中的动向——城中的动向太吓人了,他们不能不小心,所以当时很多世家去桃花山桃花观结交捧场这位丹朱小姐,常氏本着随大流不挨揍的原则,也让家里的大小姐去了。 但这段时间没听过丹朱小姐给谁回礼了啊,和氏举办荷花宴,丹朱小姐也没有参加。 怎么给他们常家回帖子了? 常大老爷唯有一个念头,面色惊惧看管家:“家里谁惹丹朱小姐了?” 不只是常家大宅里,占据东郊半个村落的常氏都查问起来,一天一夜的问查后都说没有。 “最近城里不安稳,按照族长的吩咐,家中子弟都不外出。”诸人回报,“别说年轻人,其他人也都不去城里。” 东郊有田地桑林有湖水鱼虾,衣食无忧自足,也不用进城采买,陈丹朱递来回帖这几日,除了亲戚来往,只有大小姐和常大夫人外出过。 一次是就是大小姐带着婢女去桃花观拜访陈丹朱,一次就是常大夫人带着大小姐去参加和氏的宴席。 大小姐再三说明没有惹恼陈丹朱。 “别说惹恼了。”常大小姐苦笑,“都没跟丹朱小姐说上话,帖子都是匆忙放下的。” 那时候丹朱小姐的婢女出来说丹朱小姐今日不问诊了,让大家都回去,其他小姐们纷纷将帖子塞给那婢女,她也跟着塞过去了。 后来就再没去过。 至于和氏的荷花宴,更没什么可说的,丹朱小姐根本没去啊。 问了一圈,无缘无故,一头雾水。 “大老爷,我看是想多了。”大宅堂内坐着一圈人,最终有人说,“陈丹朱应该就是回个帖子,毕竟这段日子收了很多帖子,都是原吴旧人,回礼一下也是正常的。” “是啊。”另有人点头,“或许别人家也都收到了。” 常大老爷点点头,应该是这样,是他想多了,被吓到了,忍不住笑了。 “看看这陈丹朱,都把我们吓成什么样了。”他摇头说道。 真是世道变了,以前陈猎虎是声名赫赫,但他的女儿也不能这样肆无忌惮,就算这么飞扬跋扈,同为吴地士族,谁怕谁——怕是还是会有怕的人,但肯定不是陈猎虎。 “谁让人家背信弃义卖主求荣先攀上皇帝呢。”有人嗤笑。 “这些话你想想也就是了。”常大老爷摆手,“可不能明面上说,免得给家里惹来祸——咱们家要是被判个大不敬,合族驱逐可就活不下去了。” 那人缩肩应声是。 族中诸人惊累一日各自散去,常大老爷也回所在的院落去歇息,有婢女在屋门口等着施礼唤老爷。 这是常老夫人的婢女,常大老爷忙问什么事。 “老夫人让问大老爷呢,事情问的怎么样?”婢女笑道,“是家里哪个后辈惹了祸事。” 常大老爷道:“查清楚了,不是惹祸事了。”亲自往后院走,“我去见母亲,跟她说清楚,免得她惊吓。” 婢女忙劝:“老夫人说大老爷辛苦了,今日不用去说,待明日吃早饭的时候再过来,知道没事就好。” 母亲慈爱,大老爷对母亲也很敬重,闻言应声是,再对婢女仔细说了一些,看那婢女向后去了。 常氏居住在东郊,家宅连绵,常老夫人作为族中最尊贵的主母,住的是最好的那栋宅院,常老夫人喜欢花红柳绿,院中精美,她自己也穿的精美,听完婢女的话,红润的脸上浮现笑容:“我就说嘛,咱们家的子弟,可不会这么不懂事。” 婢女笑道:“是啊,所以老夫人可以安心的吃饭了吗?您可是一天没有好好吃饭了。” 常老夫人瞪了婢女一眼,倒也不真跟她恼怒。 “不是我经不起吓。”她叹气说道,“我活了这么久,第一次遇上这么多事,谁能想到吴王说没就没了,吴都竟然变成了京城。” 婢女让仆妇们摆饭:“老夫人您别担心,我看变成京城也没什么不好,就算此时有些动荡,日后也必然会好的。” 常老夫人笑了笑:“那倒是,其实啊,对别人来说害怕不安,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咱们常氏不用怕,我告诉你们,咱们常氏在吴都的世家眼里只是个乡绅,但当年你们大老爷有个读书时结拜的兄弟,他的妻子是皇后家的亲戚。” 当然,先前朝廷孱弱,在诸侯王眼里不算什么,一个跟皇后族中攀了亲戚的小官员,更无足轻重,但现在不同了。 婢女合手惊叹:“那岂不是皇亲国戚?” 常老夫人自谦一笑:“也算不上吧,论起辈分,要喊皇后娘娘一声姑姑。” “那就是皇亲国戚。”婢女笑道,在常老夫人身边坐下,附耳低声,“老夫人,大老爷跟那位老爷是结拜的兄弟,那我们家以后也能算是皇亲了吧。” 常老夫人推她:“你这个丫头可真能扯关系,哪里就我们也是了,不要胡说。” 虽然这样说着,她还是笑起来,就算不是皇亲国戚,以后也算是能跟皇后家攀上关系了。 “大老爷给那位义兄写了信,路途远还没回信,说不定已经在来这里的路上。”她低声道,“等人来了,再说吧。” 婢女笑吟吟将碗筷递给她:“老夫人先吃饭。” 常老夫人接过,才要吃,外边有女子们的笑声,婢女们打起帘子,六个姑娘走进来。 老年人最爱看这些年轻的姑娘们热闹,常老夫人笑问:“吃过了吗?” 年轻的姑娘们有的答吃过来有的说没吃。 常老夫人对站在最后的姑娘招手:“薇薇,来。” 几个姑娘们让开,露出站在灯下的姑娘,正是回春堂药铺的刘家小姐。 刘薇走过去,在常老夫人身边坐下。 “怎么来了也不见我。”常老夫人嗔怪,“生姑姥姥的气了?” 刘薇忙摇头:“怎么会,我来了,表舅舅这边说有事,家里都紧张,我不能来打扰姑外婆啊。” “是啊,祖母。”一个姑娘也挤着坐过来,“你没看我这几日也没有来陪祖母您吗?” “阿韵姐姐,祖母才想不起你呢。”另一个姑娘掩嘴笑。 这话引得阿韵不依吵闹,常老夫人哎呦几声,让她们都坐下:“吃饭吃饭,今晚都在祖母这里玩。” 小姐们这才满意了,围着常老夫人坐下,要这个要那个,屋子里变得嘈杂热闹。 “别担心。”常老夫人对姑娘们说,“没事了,都是被那陈丹朱的名字吓的。” “这个陈丹朱真吓人。”一个小姐说道,“我听大堂姐说,那丹朱小姐在桃花观日常都以看丫头们打架为乐呢。” 那可真是古怪的爱好,小姐们叽叽喳喳。 “不提她了。”阿韵制止大家,问自己最关心的事,“祖母,那我们家的宴席还办吗?” 常老夫人笑道:“办啊,当然办,我们也发帖子给大家,请你们的小姐妹们来玩,咱们家湖里也有荷花,还有鱼有船有桥。” 年轻的女孩子们哪个不爱玩乐,顿时都高兴起来。 “祖母。”阿韵挤过来摇着常老夫人的胳膊,“不要请钟家的小姐。” 刘薇有些不安的唤声阿韵,再对常老夫人道:“要请要请的,常家钟家多年的世交呢。” 常老夫人爱怜的摸了摸她的肩头:“薇薇,别担心,祖母知道你被欺负了,待她来了,我告诉她母亲,让她好好的道歉。” 刘薇含笑点点头,但垂下眼有些失落,姑外婆的爱护还是有界限的。 外边的一个姑娘看到了,咬着筷子对身边的姐妹低声笑:“她真把自己当我们常家人了,她还不想让钟家小姐来,知道她在,钟小姐还不来呢。” 身边的姐妹性子柔和,没有说尖酸刻薄的话:“还想什么让谁来让谁不来,成全谁的面子,为谁出气,我们家的小宴席,本就没几个人来,又是这个时候,到时候没人来,大家谁也没面子。” 这话让先前的姑娘愣了下,想了想,更生气了,将筷子在碗里用力戳。 祖母真是太宠溺这个刘薇了,为她举办宴席,日常他们家的宴席来往的人就不多,现在又是这个时候,人人避祸心不安,能有几个人来啊,到时候真的没人来,丢的是她们姓常的人的脸。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大宴 燕儿拎着一包药茶跑下山,卖茶阿婆立刻招呼。 “阿婆,今天把药放你这里。”燕儿说,“如果有人要上山找我们家小姐——” 卖茶阿婆高兴的接过药茶,也接过话:“——就说丹朱小姐今天不问诊,这里有桃花观送的药茶,可以拿一包走。” 这些小姐们都是富贵人家,谁也不好意思白拿,也好像谁也不急着走,就会在药棚喝茶吃果子,也就意味着今天又有好生意了。 “丹朱小姐今天又不问诊啊。”她摇头,“这样懒散可不行,以前总说没生意,现在有人来,不能觉得辛苦啊。” 燕儿认真的说:“不是不是,我们小姐忙重要的事呢。” 重要的事啊,卖茶阿婆有些不解又有些紧张,丹朱小姐有什么重要的事?是又要跟谁告官吗? 陈丹朱坐在山石上,手里捏着一张帖子看啊看。 “小姐,这是常家送来的帖子。”阿甜说,“说是要办游湖宴,我们去吗?” “去啊。”陈丹朱说,“当然要去。” 她找出常氏送来的帖子,又让阿甜亲自去送了回帖,不就是为了这张宴席邀请帖子嘛——那常家的姑娘跟刘薇说,要给她办个宴席,不请钟小姐,让她出气。 这个宴席果然办了啊,看来那个姑外婆真的很宠爱刘薇,只是这个姑外婆看起来很不喜欢张遥,对刘掌柜也很轻慢,她应该去打探一下这家人是什么情形,免得张遥来了被欺负。 “但是,那样的话,刘小姐就知道你是谁了。”阿甜提醒。 小姐的名字虽然很响亮了,但并不是人人都认识她长什么样子,去了回春堂这么久,从不报名字,回春堂的人也没有在意她是谁—— 但如果知道她是谁,估计——不卖给她药当然不可能,只怕不会有和善的态度,也不会跟小姐闲聊那么多。 还有这个刘薇小姐,要对小姐避而远之了。 “我不怕她知道啊。”陈丹朱道,“现在我已经认识她了,就不是她想避就能避开的了。”将帖子扔给阿甜,“去吧。” 听听这欺男霸女的恶词,多吓人,竹林心里啧啧两声,转身先一步离开了——送回帖的事怎么也是他来做。 常家的门房最近有些忙,有一些熟悉或者不熟的人来拜访,有的是送上名帖就离开了,有的则是等着见家里能说话做事的老爷们。 虽然不是所有的来人都见常大老爷,常大老爷这几日也忙了很多,尤其是一些日常几乎没来往的人家。 奇怪,为什么突然来了这么多人拜访? 常大老爷困惑,而来拜访的人也很困惑。 “常大,你就告诉我,丹朱小姐怎么给你们回帖了?”坐在常大老爷屋子里的三人也不客套,开门见山问,“你们怎么结交的丹朱小姐?送了什么?” 常大老爷苦笑:“我真不知道,我们什么都没有做,还不如你们去的多。” 三人神情不信。 “老常,论起祖上我们两家关系不错,你不能这样藏着掖着。”一人动之以情。 一人则晓之以理:“常大老爷,如今这个时候,我们旧吴士族必须一心合力,否则在朝廷权贵面前只会被欺压。” 常大老爷哭笑不得,再三解释真没有,又猜到什么,有些不可置信:“不会,丹朱小姐没有给你们回帖吧?” 这三个士族可都比他常家高一等,说句不客气的话,这三位老爷还是第一次登常家的门呢。 三人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哼了声,要说什么的时候,门外有管家急匆匆跑进来,手里捏着一张帖子,脸色惊恐:“老爷,不好了。” 如今这个时候,吴都的世家都听不得不好了这句话,常大老爷不由脸色一变,旁边坐着的三人也有些警惕,做出了立刻要走的姿态。 “什么不好了?”常大老爷问。 管家将一张帖子递过来:“丹朱小姐回帖子,说要参加老夫人的游湖宴。” 常大老爷愣了下,母亲是办个游湖宴,但那只是姑娘们的玩闹,邀请的也只是常来的亲朋好友——还不一定人人都来,他都没当回事,没有过问。 陈丹朱为什么会来? “门上看着家里的拜帖发的邀请帖子。”管家结结巴巴解释,“因为刚收到丹朱小姐的帖子,就给她也送了。” 送了也只是送了,常家的原则是礼数做到,来不来就无所谓了。 城中和氏举办荷花宴也给丹朱小姐发帖子了,丹朱小姐并没有理会呢。 谁想到丹朱小姐竟然会给他们家回帖说要来。 “...昨天才送去的,今天回帖就到了。” 常大老爷怔怔,不知道该说什么,伸手去接——有人比他更快,坐着的一个客人伸手就夺过去了,然后三人围着看。 的确是陈氏丹朱。 三人看常大老爷的眼神便意味深长了:“还说不熟,没来往——” 常大老爷说也说不清了:“真没有,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你也不用说怎么回事了。”那三人道,将手一伸,“你家的游湖宴帖子给我一张。” 这三家很少与常家来往,婚丧嫁娶的大事或许会送个普通礼来,其他的宴席是不会来的,后宅玩乐的小宴席更是不可能。 现在竟然主动要帖子,当然,常大老爷知道他们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因为丹朱小姐,但作为主家也算是有了交集,常大老爷当然不介意与这几家人交好,让管家拿来三张帖子,那三人接过帖子,直接让常家管家登记在册,他们必然一定是会来的。 送走了这三人,常大老爷拿着陈丹朱的帖子去找母亲,常老夫人倒是淡定。 “来就来吧。”她说道,“咱们家也不是不敢招待,到底是个小姑娘家,可能在山上闷太久了,城里恶名赫赫,她也没办法去,就来咱们乡下走走。” 常大老爷应声是,心里想不是不敢招待,而是不敢不招待,难道他们敢不让丹朱小姐来吗? “既然丹朱小姐要来,那三家的也要来,多添几桌席面。”常大老爷说,“儿子来做这些事吧。” 常老夫人笑道:“多大点事,我还操持的过来。” 但第二天,常老夫人就不能再说这个话了,雪片般的回帖和人涌来,有是收到帖子回帖的,更多的是没有收到帖子前来索要的,更有人直接送了拜帖,声明游湖宴那天要来拜访—— 三天后,常家的门房堆满了帖子,几乎整个吴都的世家都来了。 这种规模的宴席,常氏自有家谱以来都没有过,这下别说常老夫人操持不了,常大老爷一房也操持不了,这是整个族里的大事。 整个东郊都忙碌起来,车马进进出出采购,湖水清理,拉出更多的游船,家宅日夜灯火通明。 如今清闲的也就是这些没出阁的年轻小姐们,清闲也只是相对的,她们也忙着准备衣服配饰,在这场前所未有的盛宴上,争取光彩照人。 忙碌的小姐们顾不得在一起玩,也少了吵闹争执,刘薇竟然觉得这是在常家过的最安静的日子。 “真是没想到,祖母原本为你办的游湖宴,竟然变成了这么大的阵仗。”阿韵倚栏杆俯瞰整个东郊的灯火通明,“到时候,薇薇你就要委屈一些了。” 这么大的宴席,刘薇就不再是主角,作为亲戚家的女儿反而要靠后,再宠爱她的常老夫人也顾不得安抚她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意图 这话人家说的,当事人可说不得,刘薇很清楚这个道理。 “阿韵你说什么呢。”她笑道,“能参加这样的宴席,就是我的荣幸呢。” 相比于家里的其他姐妹嫉妒不喜欢祖母这个娘家亲戚,觉得她分走了祖母的宠爱,阿韵倒是还好,家里已经这么多姐妹了,多一个不会分走祖母的宠爱,反而自己对这个姐妹好,祖母会更宠爱自己。 而且刘薇也非常感激自己对她的好,知情知趣,相处比跟自己家的亲姐妹开心多了。 阿韵贴耳对她笑:“不被关注也好,整个吴都世家的子弟都来了,薇薇到时候你可以好好的看看这些公子们。” 刘薇绯红了脸:“别乱说,我才不要看。” 阿韵嗤声:“不看这些世家子弟,你等着看张家那个穷小子啊。” 张家那个穷小子是刘薇的心病,提到他,原本笑着的刘薇垂下头,长长的睫毛有泪珠闪闪。 “你不要总是哭。”阿韵生气,“哭有什么用。” “那我急也没用啊。”刘薇在阿韵面前也不掩盖心思,“原本父亲被姑外婆说动了心,结果一接到张遥的信,连姑外婆也不怕了,本来说好的那个人家,他就是不同意,给推了,我什么都没有得到,反而得罪了钟家的小姐,被她取笑。” 阿韵哼声:“钟四娘是嫉妒,当时也有人给崔家公子提了她,结果崔家公子相中了你。” 刘薇轻叹一声,俯瞰常氏庄园明亮璀璨的灯火:“哪又怎样,我的命啊,不由己。” “好了,不要感伤了。”阿韵道,“祖母不是说了,先顺着你父亲,让那张遥进京,到时候她会让张遥退亲的,你不信我,还不信祖母吗?”又对她贴耳低笑,“其实那个崔家公子没缘分就没缘分,崔家也不是多么好,你就等着吧,以后还有更好的。” 刘薇羞红脸推开她:“你又乱说话。” 阿韵笑着指着大宅的灯火:“我可没有乱说话,你看看,咱们家要举办这么大的宴席了,扬名吴,不对,现在叫京城。” 刘薇看着华丽的灯火,是啊,姑外婆是越过越好了,当初不过是嫁给常氏一个普通子弟,谁想到这个子弟过继到长房,成了常氏一族的当家人,祖母以医家女的身份也成了吴都望族主母,她以后也要这样,抓住机会跃出寒门小户,不能像母亲那样—— 虽然这次原本为了宽慰她的宴席,变成了常氏一族的大事,她这个亲戚小姐泯然众人,但姑外婆过的越好,她才能跟着过更好的日子。 “薇薇,走啦。”阿韵笑着伸手,“我们也去把衣裳首饰整理一下。” 刘薇牵住她的手,姐妹两人挽手笑着隐没在常氏大宅里。 正如常家小姐阿韵所说,此时的东郊常氏名满京城——虽然只是在原吴国的世家中,虽然也不是因为常氏本身—— 李郡守拿着常氏游湖宴的帖子左看右看:“实在看不出常氏有什么特别,一直以来也没有跟陈猎虎有过来往。” 李小姐笑道:“去看看就知道了吧。” 李夫人在一旁挑选衣服首饰,催促女儿来试穿。 “母亲,我们去了是看丹朱小姐的。”李小姐笑道,“又不是为了出风头,随便穿穿就好。” 李夫人嗔怪:“那怎么行,除了丹朱小姐,还有很多人家都去呢,咱们可不能有失身份。” 李小姐故作沉思:“母亲别想太多,说不定宴席不会顺利,谁知道丹朱小姐是不是要去哪里寻仇,半路打起来的话——” 李夫人吓了一跳,将婢女递来的衣裙扔回去:“那怎么办?咱们还去不去?” 李小姐噗嗤笑了。 李郡守道:“吓唬你母亲做什么,顽皮。”再看妻子,“丹朱小姐不会随意打架的,我上次不是说了,之所以打架,是因为那些大不敬的案子,丹朱小姐不是为了打架,而是为了跟陛下进言。” 李夫人摇头:“进言,她一个小姑娘家,倒比朝廷大员还要厉害了。” 李郡守想着丹朱小姐做过的事,苦笑一下:“她做过的事的确比朝廷大员还厉害。” 李小姐将衣裙撑开在李夫人身上比着看,笑道:“母亲你放心吧,丹朱小姐其实脾气挺好的。” 李夫人哟了声:“那可真没看出来。” 动不动就告官,告公子,骂官员家属,打小姐。 “母亲,那是因为人家受欺负了。”李小姐笑道,“换做我啊受了欺负,也想这样做呢——只不过不敢罢了。” 李夫人看女儿,有些心惊肉跳:“你可别跟她学到处打架。” 李小姐笑弯了腰,李夫人也笑了,一家人说笑,有男仆在外唤老爷—— 不是要紧的事男仆是不会进后宅的。 李郡守忙出去了,不多时回来,脸色凝重,李夫人和李小姐停下说笑,看着他问:“官府出什么事了?” 除了官府的事还能什么让李大人这么紧张。 李郡守指了指桌上常氏的帖子。 “常氏这个宴席,真的办大了。”他说道,“皇后娘娘让金瑶公主也去常氏的宴席,宫里已经有内侍去常家传旨了。” 公主! 李夫人和李小姐愕然,这可真出乎意料:“为什么?” 常氏—— “常氏这个宴席传到皇后耳边了。”李郡守说,“听到常氏这个宴席几乎所有的吴地世家都参加,皇后说,以后就都是京城人了,不分什么吴地的小姐西京的小姐,大家都要一起玩,所以让公主这次也去。” 李夫人和李小姐对视一眼:“这,是好是坏?” “当然是好事。”李郡守道,“自从那件事后,吴地的世家和西京的世家都不再来往了,皇后娘娘如今来了,自然要撮合两者,恰好常氏办了这么大的宴席,公主参加的话,西京这些世家自然也要去,常氏这一下,可真是要办大了——” 有了公主参加,那这宴席就如同皇家宴席了。 李夫人愣了愣,看手里的衣服,忙放下,吩咐婢女:“开库房,开箱子。” 李小姐看着父亲说了这是好事,但还凝重的眉头,迟疑一下问:“可是,这个宴席,丹朱小姐也在。” 说起来吴地的其他世家跟西京的世家没有直接的冲突,是丹朱小姐跟对方有冲突。 此时公主为首的西京世家与丹朱小姐一起参加宴席,是什么意图? 是不是来势汹汹?是不是要打压丹朱小姐的嚣张? 第一百三十四章 忐忑 常大老爷带着族中的长老们恭送宫里的来的内侍。 内侍态度可亲:“常老爷不用在意宫中的规矩,皇后娘娘说了,既然是来做客,客随主便,你们千万不要拘束,也不要铺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常大老爷感激的应声是,叩谢皇后娘娘,那内侍坐上车,在禁卫的护送下而去,直到大路上看不到半点影子,众人才松懈了身子,但精神更加亢奋—— “母亲。”常大老爷对院内等候的常老夫人激动的喊道,“我们常氏要迎接皇家公主了。” 而且是第一个。 吴都变成京城,皇后入京以后,第一个皇室子弟赴宴,宫里都还没有举办过宴席,皇后都没有让世家权贵们参拜。 常老夫人也是很激动,攀上皇亲他们母子当然想过,但还没怎么想,那个干亲也还没到来,皇后就让公主来他们家做客了。 这怎么,跟做梦似的?怎么就这样突然发生了,是怎么发生的? 整个常氏族中都觉得头脑晕晕。 常老夫人为了安抚自己娘家的小姐,给姑娘们办个小宴席玩乐,按照惯例给结交过的世家发帖子,然后陈丹朱回了帖子说要参加,然后几乎所有的吴地贵族都要参加—— “那,皇后让公主来,是因为陈丹朱吧。”一个老爷说道。 就算再晕头,大家还是知道,他们常氏还不至于被皇后看在眼里。 其他人也都想到这一点,暂时将如沸水般的心思按下。 “公主一来,那西京来的世族自然也都要跟随前来。”另一个老爷道,“丹朱小姐才打了西京来的世族小姐,闹到了皇帝跟前,还让西京的世族被皇帝呵斥。” 他看诸人,压低声音。 “这是寻仇报复来了吧?有公主在,陈丹朱她再飞扬跋扈,在公主面前是臣,总不能大不敬吧?到时候,公主和西京的世族肯定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这可怎么办,在他们的家发生,他们会不会受牵连?一时间堂内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惊惧不安。 常大老爷一拍桌子:“你们想太多了,惹恼西京世家的是陈丹朱,被给下马威的也是她,关我们何事?我们又没有跟西京世家打架,干吗这么心虚?” “因为她也是原吴贵族嘛。”有人没底气的说,“跟我们是一样的,惹了事,我们会被牵连。” 常大老爷哈哈一笑:“你们真是糊涂了,你们难道都忘了,陈猎虎说了他不再是吴王的臣,那就不是吴民了,我们跟他可不一样。” 对啊,诸人这才想到,顿时松口气重新欢喜。 “而且咱们也不是没有底气。”常大老爷说,“你们还记得我当年读书时候结义兄弟,他后来去了西京,他的妻子跟皇后娘娘是同族,我已经给他写过信,说不定皇后娘娘本就知道我们常氏了。” 听到这里在座的人更加欢喜,就说嘛,不会这么无缘无故的。 “所以,不要担心了。”常大老爷郑重又激动,“不管她们为什么而来,这一次都是我们常氏的机缘,我们要抓好这次机缘,让我们常氏从此以后不再只是吴地的世家,成为大夏整个天下有名的世家望族。” 前程似锦啊! “现在我们唯一要想着的就是办好这次宴席。” 常家大宅更加沸腾起来,果然内侍走后,就开始有西京来的士族来送拜帖,常家做好了准备,忙而不乱的一一接待,合族上上下下期盼着游湖宴的到来。 相比于整个京城的沸腾,搅动这一切的桃花观里依旧很安静。 阿甜每天都将新的消息从山下茶棚带回来,公主要去宴席,以及随之得出的公主是为了给陈丹朱下马威,报复上一次陈丹朱欺辱西京世家的议论也带回来。 “小姐。”阿甜一脸担忧,“那我们还去吗?” 陈丹朱捧着英姑做的糯米绿豆一口一口的吃,闻言道:“去啊,当然去啊,谁去我都不在意,我去常家,是有我的目的,我的目的达到就好了嘛。” “可是小姐,她们会欺负你。”阿甜急道,眼圈已经红了。 陈丹朱哈哈笑:“谁能欺负我啊。” “那可是公主。”阿甜低下头喃喃。 陈丹朱咬着白玉小勺子:“公主,也不能欺负人呐。” 但公主欺负人了又能怎么办,难道小姐要把公主打一顿? “阿甜,我要是不去,那不就是被当做害怕了?那人家什么都没有做,我就被欺负了,更丢人。”陈丹朱说,语重心长,“阿甜,你跟竹林学了这么久打架,难道不知道那句话吗?” 阿甜好奇问:“哪句话?” “输人不能输阵,只要我去了,证明我不怕,那这一仗,我就算赢了。”陈丹朱将吃的光光碗勺塞给阿甜,“所以这没什么可上愁的——再来一碗。” 阿甜哦了声捧着碗转身,走了几步才回过神,回头看陈丹朱又在剥甜杏,一口一个,一口一个——吃的眼睛笑弯弯。 罢了,小姐这么高兴,她就别添堵了,去就去,怕什么,她现在一个至少能打三个了吧?燕儿翠儿各自打两个,竹林—— 阿甜抬头左右看。 站在屋顶上的竹林忙矮身[]躲好,再探出头,见阿甜伸出一只手—— 打五个吗?也太小瞧他了! 阿甜数完了手指头,心满意足意气风发,盛了一晚糯米绿豆汤回来,递给陈丹朱时皱眉。 “又怎么了?”陈丹朱问。 阿甜神情凝重道:“小姐,你不能再吃了,你的脸都吃的圆了。” 有吗?陈丹朱两只手捧住脸仔细的摸了摸,圆不圆不知道,光溜溜滑溜溜像碗里的糯米丸——太好吃了,阿甜总说英姑手艺不如家里的厨娘,但她早忘了家里的厨娘做的什么样,反正这个已经很好吃了。 不吃太可惜了。 陈丹朱伸手拿住碗:“圆了就圆了呗,怕什么。” 阿甜道:“怕小姐再哭起来的时候,不够娇弱可怜,就不能骗到人了。” 陈丹朱瞪眼:“你看你说什么呢!我真的娇弱!哪有装。”将碗夺过来,吃了一大口。 蹲在屋顶上的竹林看了看天,这什么主仆啊,唉——不过,他看向皇宫所在的方向,眉宇间满是担忧,难道皇后真要让公主去给丹朱小姐一个下马威吗? 将军的回信怎么还没到?他该怎么办啊? 此时在宫里的姚芙听到这个消息已经掩饰不住欢喜。 “姐姐。”她道,“娘娘真的要公主去啊?” 姚敏看她一眼:“你高兴什么?你知道娘娘让公主去之前,是在骂我吗?你这么高兴啊?” 姚芙是听到了,娘娘说西京的世家和吴地的世家这样久了竟然不相往来,话里话外都是指责太子妃做事不可靠,所以才说既然这次吴地的世家都去宴席,是个机会,西京的世家也要去,让公主亲做表率—— 姚敏灰头土脸的回来了,正生气呢。 都怪她太高兴了,忘了先哄姚敏。 “姐姐。”她忙道。 姚敏不用她哄,打断她:“你也不用高兴,娘娘是说让西京的世家小姐们都去,但你不能去。” 姚芙面色顿时凝滞:“姐姐——” “我知道,你是想去看那陈丹朱的笑话。”姚敏一副看透你的神情,“你已经给我惹过一次事了,这次休想再惹,下去吧。” 姚芙被赶出来,狠狠的攥着手,姚敏真是个贱人,故意作践她——不能亲眼看着那小贱人被欺辱,乐趣都少了一半。 前方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姚芙抬起头看去,见是两个年轻的男子,其中一个是穿着皇子服带着冠帽的五皇子,另一个只穿着长袍,束扎玉带,英姿挺拔面如冠玉,令人移不开视线—— 他啊。 姚芙脸上绽开笑容,好了,她可以不去游湖宴,但可以给陈丹朱再添一把恶心。 “姚芙见过五皇子。”她低头屈膝施礼,“周公子。” 第一百三十五章 提醒 看到一个美人施礼,五皇子和周玄都停下脚步,美人低着头并没有露出全部的面貌,但玲珑有度的身姿已经很吸引人。 五皇子听到一个姚字,哦了声,是太子妃家的:“不用多礼,一家人。” 姚芙道谢起身,抬头对五皇子和周玄浅浅一笑,明眸善睐。 比太子妃可好看多了,五皇子立刻想起来了,这么美的姚家的女儿是当初跟太子妃一起进太子府的姐妹,因为太美了,被太子送回——太子哥哥为了让父皇开心真是付出太多了。 五皇子热情的给周玄介绍:“是姚家的四小姐。” 周玄视线在姚芙身上盘旋,一笑:“四小姐。” 姚芙好奇又倾慕的看着他:“恭喜贺喜,因为周公子齐王才这么快的认罪,听说陛下要厚赏公子。” 这恭维没有让周玄高兴,反而冷笑:“认罪这么快有什么可喜的,他要是再晚一步,我就可以斩下他的头,什么赏我都不要,只有这些诸侯王死光了,就是对我最大的赏。” 这话说的猖狂,姚芙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五皇子解围笑道:“你不用这么生气嘛,父皇给的赏你该要也得要啊,那是心意。” 周玄哼了声不说话。 五皇子再看姚芙,转移话题:“四小姐,太子妃还没回来吗?我适才从母后那里过,说太子妃在那里。” 太好了,就等他说这个,姚芙欢喜的说:“回来了回来了,是好事呢。”她眉飞色舞欢喜溢于言表,面容越发诱人,引得五皇子盯着她的脸移不开视线,“原吴地的一个世家举办宴席,办的特别大,皇后听说了,和太子妃商议,让金瑶公主也去参加,这样西京来的士族也能跟着去,双方就结识早日融融。” 这种破事啊,五皇子不在意,周玄在一旁又冷笑:“皇后娘娘真是多虑了,这些吴地世家根本不用结交,将他们打碎,更能融融。”说罢抬脚转身,“我去见娘娘。” 五皇子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我的好兄弟,你可别去惹我母后生气,父皇不是刚跟你讲了那么多道理,不许你乱来,你也答应了,大局为重,大局为重——” 母后跟父皇一向不怎么亲近,周玄这一闹,只会让帝后更生嫌隙。 姚芙也惊慌:“周公子,周公子,我说错了什么吗?你不要急,太子妃适才也在担心,毕竟那个陈丹朱也参加宴席,但皇后娘娘说了,有公主在不会有事的。” 陈丹朱啊——五皇子对姚芙瞪眼,干吗提这个人,周玄停下了脚步。 “原来是有陈丹朱在。”他说道,“那皇后娘娘考虑的对,让公主去就很合适了。” 五皇子还没回过神:“你不闹了?” 周玄一笑:“我闹什么啊,我可从来不闹。”他伸手搭着五皇子的肩头推着他抬脚迈步,“走啦。” 五皇子莫名其妙:“你总是一惊一乍的。” “那我去找三皇子。”周玄说,“我回来后还没见过三皇子呢。” “可算了吧。”五皇子忙道,他要替太子把周玄盯紧,现在周玄握着兵权,不能让周玄跟其他的皇子交好,“三哥身体不好,去寺庙静养了,你可别惹他,我一惊一乍没事,他一惊一乍要病倒了。” 周玄哈哈大笑:“三皇子哪有这么弱。” 两人说说笑笑走过去了,姚芙站在宫路上浅笑目送,待他们走远了才收起笑,这个周玄,到底听没听进去?会不会去找陈丹朱的麻烦? 常氏一个小小的游湖宴,因为先有陈丹朱后有公主,变成了京城所有士族的盛事,一大早城里就有车马向城外去,一是怕路上拥堵,毕竟公主出行随从众多,再者也是要赶在公主到来之前迎接,不能公主到了她们还没到。 皇帝有五个公主,两个公主已经出嫁,两个公主还小,唯有一个公主十七岁,正是出门交游的年纪,这就是金瑶公主。 金瑶公主生母难产,生下孩子就过世了,金瑶公主由皇后养大,皇后只生养了太子和五皇子两个儿子,对金瑶公主视为己出,在宫中最受宠爱。 皇子们来到这里后,经常出游,民众们见过次多,公主除了入京那惊鸿一瞥,这是第二次出现在众人面前,一大早街上挤满了民众,等着看公主。 天光大亮的时候,公主车驾缓缓出了皇宫,刚到门外,皇宫内马蹄疾驰,又有人纵马奔来—— 在皇宫里还能纵马奔驰的人可不多。 此人疾驰追上公主的车驾,两边的禁卫没有丝毫的阻拦。 “金瑶。”他大声喊道。 听到这喊声,车窗被推开,一个丰润秀丽的姑娘向外看,看到奔来的人,露出明媚的笑:“阿玄哥哥。” 周玄在车边勒马:“你要出门?” 金瑶公主点头:“母后让我去东郊常家玩,说可以游湖。” 周玄道:“东郊那么远,乡下有什么湖,皇宫的里坐船可以直接到南湖,那才叫游湖呢。” 金瑶公主只是笑。 “那我陪你去吧。”周玄将马鞭一甩,俯身靠近车窗,低声一笑,“到时候我带你早点走,去看别的好玩的。” 靠近看,周玄俊秀的脸上有些粗糙,额头上还有一道浅浅的疤痕——金瑶公主忍不住用手去摸:“怎么脸上也伤到了?这又是什么时候的啊?” 周玄不让姑娘的手碰到脸,挺直腰背,催马转了圈:“很早以前了,这也不算什么,就划了了一下,走不走啊?” 金瑶公主便摆手:“走啦走啦。” 周玄一马当先向前,金瑶公主看着年轻人的背影笑了笑,放下帘幕坐回去,车驾粼粼向前。 “阿玄公子!阿玄公子!”皇宫里这时候才奔出来两个太监,站在宫门只能看到周玄的影子,追上了他们也不能怎样啊,于是又忙掉头向内跑去,“快去告诉陛下。” 皇帝正在皇后宫中,听到周玄跟着金瑶公主跑出去了,将手里的茶放下:“这混小子,朕说的话他一点都不听,把他给朕绑回来。” 坐在一旁的皇后道声且慢。 要转身走的太监便停下脚,看向皇后。 第一百三十六章 路上 皇后穿着雍容华贵,但跟皇帝站一起不像夫妻,皇后这几年越发的老态,而皇帝则越发的神采飞扬年轻。 皇后是皇帝的结发妻子,比皇帝大五岁。 当年先帝突然病故,三皇子才十五岁还没定亲,登基的第一件事就要成亲,亲事也是他自己选的,那么多名门望族年轻小姐不选,就选了她这个二十多岁的老姑娘。 皇后心里清楚是为什么,不是因为她容貌美,而是因为她们家兄弟姐妹多,好生养,而她的年岁比起小姑娘生育有优势,皇帝迫切的要生孩子—— 虽然皇帝娶她是为了生孩子,但这么多年也很敬重。 只有敬重,没有爱。 在这后宫里,作为皇后,有敬重就足够了,只不过随着诸侯王消弱,皇帝权势更盛,这份敬重也不如先前了。 皇后跟皇帝之间的争执也越来越多,此时听到皇后阻止了皇帝的话,太监有些紧张。 “他是跟着金瑶去的,是担心金瑶,金瑶刚来这里,第一次出门,本宫也不太放心呢。”皇后说,说到这里一笑,“阿玄跟金瑶一向要好。” 皇帝摇头:“朕知道他的心思,分明是听到陈丹朱也在,要去闹事了,先前听到是陈猎虎的女儿,就跑来找朕理论,非要把陈丹朱打杀了,朕讲了好多道理,又再三说诸侯王的隐患还没解决,留着陈丹朱有大用,打杀了陈丹朱,影响的是周大夫的心愿,这才让他老老实实呆着宫里。”说着指着外边,“这心思还是没歇下。” 皇后并不在意什么陈丹朱,只含笑说:“陛下也不用担心,让人去跟金瑶叮嘱一声,让金瑶看着他就好,不用把人叫回来,两个孩子也好久没有一起玩了。” 皇帝看皇后,察觉点什么:“你是觉得阿玄和金瑶很般配?” 皇后反问:“陛下不觉得吗?陛下给阿玄封侯,再与他结亲,让他成为陛下女婿半个儿,周家世代就无忧了,周大人在泉下也能瞑目安心。” 皇帝没有说话,神情有些怅然,又回过神。 “不是说这个呢。”他道,“阿玄日常胡闹也就罢了,但现在对方是陈丹朱。” 陈丹朱胡闹起来可不逊与周玄。 皇后唤声陛下。 “陈丹朱如果面对公主还敢胡闹,也该受些教训。”她神情淡淡说,“就是再有功,陛下再信重宠溺,她也不能没有分寸。” 不知道是觉得皇后说的有道理,还是觉得劝不住周玄,这一耽搁也跟不上,在大街上闹起来有失周玄的脸面,皇帝大概也舍不得,这件事就作罢了,依照皇后说的派个太监去追上金瑶公主,跟她叮嘱几句。 但愿这个宴席能安安稳稳的吧。 宴席能不能安安稳稳的进行,现在尚且不知,但此时去往宴席的路上有些不安稳。 人人都想赶早免得路上拥挤,结果路上还是拥挤了,陈丹朱也在其中。 “走的这么慢,好热的。”阿甜掀着车帘看前方,“怎么回事啊?” 竹林回头道:“前边有两家的车撞到了,在商议怎么办。” 阿甜问:“那怎么办?” 陈丹朱将扇子敲了敲车板:“能怎么办啊,让她们让开,一边商量去。” 阿甜明白了,对竹林一摆手:“清路。” 这里不是城门,路上的人不像城门的守兵都认得竹林,陈丹朱又换了新的马车,因为要坐四个人——竹林赶车坐前边,阿甜陪陈丹朱坐车内,翠儿燕儿在车后坐着—— 阿甜一开始还要把十个护卫都带上呢。 “万一真有危险,他们可以保护小姐。” 陈丹朱听的笑:“真要到了需要动用他们的危险境地,他们也保护不了我的。” 这几个护卫在她身边最大的作用是身份的标志,这是铁面将军的人,如果对方丝毫不在意这个标志,那这十个护卫其实也就没用了。 阿甜似乎听懂似乎又听不懂,或者也根本不想去懂,不带护卫可以,燕儿翠儿必须带——她们两个也学会打架了,万一有不算危险的小打小闹,也能出力。 听到阿甜的话,竹林便一甩马鞭,不是抽打催马,而是向虚空,发出响亮的一声。 “让开!”他喝道。 前方的车马人吓了一跳,待回头要反驳“让谁让开呢!”,马鞭子都抽到了眼前,忙本能的惊叫着躲避,再看那呆头呆脑的马也似乎根本不看路,一头就要撞过来。 “快让路,快让路。”仆从们只能喊着,匆匆将自己的马车赶开避让。 拥挤的路上顿时嘈杂一片,竹林驾着马车劈开了一条路。 “这谁啊!”“太过分了!”“拦住他——” 但很快这声音就消失了,疾驰的马车被风吹动,露出其内坐着的女子,那女子坐在横冲直撞的马车上,惬意的摇扇子—— “是陈丹朱!”有人认出来这种嚣张的姿态,喊道。 伴着这一声喊,原本打算教训一下这嚣张车驾的人立刻就退开了,谁教训谁还不一定呢,撞了马车在吵架理论的两家也飞也似的将马车挪开了,同仇敌忾的对疾驰过去的陈丹朱咬牙。 “太嚣张了!”“她怎么敢这样?”“你刚知道啊,她一直这样,进城的时候守兵都不敢阻拦。”“太过分了,她以为她是公主吗?”“你说什么呢,公主才不会这样呢!” 大路上的嘈杂随着陈丹朱马车的离开变的更[]大,不过路途倒是顺畅了,就在大家要疾驰赶路的时候,身后又传来马鞭呼喝声“让开让开。” “这又是哪个?”有人气恼的回头,“一个两个都想学陈丹朱?” 待回头看到一队森森的禁卫,顿时噤声。 “是公主仪仗!” “公主来了。” 不用禁卫呼喝,也没有丝毫的嘈杂,大路上行走的车马人立刻向两边退避,恭敬的站在路边,也有人不忘感叹一句话“看看,这才叫公主仪仗呢,根本不是陈丹朱那样嚣张。” 坐在车上的小姐们也偷偷的掀起帘子,一眼先看到威武的禁卫,尤其是其中一个英俊的年轻男子,不穿铠甲不带兵器,但腰背挺直,如骄阳般耀目—— 公主的车驾走过去了,小姐们还有些没回过神,也忘记了看公主。 “那是谁啊。”“不是禁卫。”“是个读书人吧,他的眉眼好俊逸啊。”“是皇子吧?” 周玄摇摇晃晃,没有在意路两边避让的车马,姑娘们的窥视议论,只看着前方。 前方的大路上荡起烟尘,如同万马奔腾,万马只拉着一辆马车,嚣张又诡异的炫目。 第一百三十七章 进门 东郊常氏宅院的热闹从天不亮就开始了。 常氏大宅布置的花团锦簇,人来人往,这是常氏第一次举办这么大的宴席,亲朋好友都纷纷前来帮忙,倒也没有出太大的纰漏。 虽然说是妇人们的游湖宴,但除了主妇携带嫡小姐,也来了不少老爷们,原吴的老爷们来是因为公主,见公主的机会不多,怎么也要来看一眼,而西京的老爷们是因为陈丹朱,毕竟上一次吃了亏,这次要小心盯着,免得自己家又被陈丹朱利用。 老爷们坐在大宅前厅,有常大老爷带着族中的男人们相陪,女眷进了后宅,常老夫人带着媳妇们相迎,小姐们见过长辈便被请到花厅,由常家的小姐们招待。 东郊常氏也是个人丁众多的家族,但刘薇觉得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站在角落里一眼扫过,满目的珠光宝气,红罗碧裙,不管环肥燕瘦,个个衣饰精美仪态优美,这其中还有一些穿着打扮明显不同的小姐们,她们说着清脆的官话,这是西京的世家小姐们。 现在街上有很多西京来的女子们了,不过真正世家的小姐们很少出门逛街,她们的气度与在大街上见到的那些西京女子又有不同,刘薇好奇的看着。 “薇薇。”阿韵飘过来,“你在这里啊。” 刘薇对她点点头,阿韵将手里捏着的一块点心塞给她:“你尝尝这个,是彭家小姐带来的,说是西京的特产,咱们这里吃不到。” 除了主妇携带的拜访礼品,小姐们也有带着吃喝玩乐的小礼物,用于姑娘们之间的应酬。 刘薇看着递到手里的一块牡丹花般的果子,刚要说话,那边有人喊“阿韵。” 阿韵扭头看去,见是长房那边的一个小姐。 “快来。”她招呼道,又对身边站着的一个披着红帔的姑娘介绍,“那是我二叔家的女儿,叫阿韵。”对阿韵招手,“快来,你带黄小姐去看看咱们家的大榕树,黄小姐说进门前就看到高耸入云的一片火红。” 家中的小姐们都要招待客人,阿韵忙应声是顾不得跟刘薇说话走开了,刘薇站在门廊后捏着牡丹花果子,看着家里的小姐们忙碌,也有人好奇的看到她,指着问,刘薇距离远听不清,但看的出常家小姐们的口型“那是老夫人娘家的亲戚小姐——” 那也就是来做客的,不是这家的人,来做客的小姐们便不感兴趣了,连亲戚的名号都不报出来,可见也不是名门望族。 刘薇站在这一片繁华热闹中孤零零,罢了,她还是回房间里吧,待要转身,就见有几人进了花厅,声音响亮喊“陈丹朱来了!陈丹朱来了!”。 这一声喊让莺声燕语的花厅一瞬间安静下来。 还有姑娘大概是听多了陈丹朱的恶名太紧张,不由脱口问:“怎么办?” 旁边的小姐本来也紧张,被她这一句话说的逗笑了:“怕什么,这是常家,又不是在她的山上,我们又没有惹她,她难道是来打人的吗?” 其他人也回过神,又好气又好笑还有些羞恼。 是啊,这是在常家,常家的小姐忙招呼姐妹:“走,我们去迎一迎。” 常家七八个姐妹便向外走,花厅里重新响起嘈杂议论。 “你们不知道,陈丹朱为什么来的这么快?路上人多走得慢,那陈丹朱竟然劈头盖脸的用马鞭驱赶大家让开路,谁要是挡了路,就打谁。”有小姐低声说道。 “怪不得齐家姐姐来了不下车,说在路上撞了,散了发髻,要重新梳头。”另一个小姐说道,“我还想谁敢撞到她,原来是——” 听着小姐们的议论,将要第一次见到陈丹朱的常家小姐们更加紧张了,走到花厅门口,见前方有人婷婷袅袅走来,眼前不由一亮—— 她们不自觉的站住脚,厅内的说话声也再次停下,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到进来的女子。 虽然陈丹朱恶名已久,但见过她的姑娘们并没有多少,先前她年纪小,陈家又不带着她出入吴都贵族交际,后来则恶名扬起,人人避之不及,吴都的贵族这一段结交她,也是不得已,选一个小姐出来就足够诚意了—— 听名字听多了,心里便勾勒出凶恶的模样,此时看着走进来的女子,一时间都说不话来,这一点都不凶恶啊,而是好美啊。 十六七岁的年纪,芙蓉面,水杏儿眼,灵动流转,明媚俏丽,挽着百花髻,带着五彩玉金凤步摇,穿着青脆脆的衫黄嫩嫩的裙,如夏花妩媚如春柳清新。 常家的大小姐舌头不由打结,好容易才张开口:“丹,丹朱小姐。” 陈丹朱一笑:“我叫丹朱,不叫丹丹朱。” 旁边的姑娘失神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旋即面色惊恐,伸手掩住嘴,糟了,她是不是要被打? 陈丹朱看都没看她,对面红耳赤手足无措的常家大小姐屈膝一礼:“常小姐好。” 常大小姐忙还礼:“丹朱小姐好。”转身引路做请,“快进来吧。”一面指着身旁匆忙施礼又匆忙起身的姐妹们,“这是我家的妹妹们——” 她的话没说完就见一个妹妹瞪圆眼如同见了鬼脱口失声:“啊你——” 这个上不得台面的二房的小姐,就算心里再害怕也不能表现出来啊,惹恼了丹朱小姐——常家大房的小姐顿时羞恼,还没来得及训斥,陈丹朱已经越过她走到那小姐面前。 没有挥手打,也没有怒骂,而是盈盈一笑。 “阿韵小姐。”她说道,“你好呀。” 阿韵犹自合不拢嘴,啊啊两声,旁边的姐妹都惊呆了,丹朱小姐竟然认得阿韵? 阿韵用力的将嘴合上,要张开说话,陈丹朱已经再次开口,不看她,向左右看:“薇薇小姐呢?” “薇薇啊。”阿韵咽了口口水,“她——” 她一时也想不起来,脑子有些乱,跟着乱看,薇薇在哪里?薇薇是谁来着? 四周的小姐们都听到了,毕竟陈丹朱说话,厅内安静的很,一时间都乱看,询问。 “薇薇?”“薇薇小姐是谁?”“谁是薇薇?” 而此时的薇薇小姐在廊柱后已经转过身,听到陈丹朱小姐来了,她好奇的想看一看,但厅内的人太多,人影晃动视线阻挡,根本看不见,待听到有小姐说什么陈丹朱纵马开路撞到别人什么的——好可怕。 算了,她还是回避吧,免得不小心惹到这位丹朱小姐,她只是常家的亲戚小姐,到时候可没有人会维护她,姑外婆再宠爱她也不会的—— 她低头向后走去。 阿韵乱乱找薇薇,但厅内的小姐太多了,怎么也看不到刘薇的身影,她想起适才见过刘薇在哪里,伸手一指,一声大喊:“薇薇!快出来!” 其他的常家小姐们也终于回过神,薇薇,该不会就是那个薇薇吧? 随着阿韵所指,那边的小姐们慌忙避让,陈丹朱便看到廊柱后的背影。 刘薇听到喊声,愕然的回转,还没问怎么回事,就看到一个女孩子欢快的奔过来。 “薇薇姐姐。”她喊道,疾步站到面前,牵起刘薇的手,高兴的说,“我来找你玩了。” 找,她,玩,了。 厅内一片安静,所有人的视线凝聚在刘薇身上。 第一百三十八章 落座 虽然花厅里有常家小姐们招待,但常家的夫人们还有各家的夫人们都让人盯着,以免有什么意外,尤其是陈丹朱到了后——夫人们都恨不得跟着跑过来。 所以这里发生的事,立刻就传到夫人们所在了。 “薇薇小姐?”“丹朱小姐是来找薇薇小姐玩的?” 我的天啊,原来陈丹朱是为了找人玩——这个薇薇小姐是谁?夫人们互相询问,是谁家的。 常家的夫人们也都面色惊愕,薇薇小姐这个名字她们倒是有些熟悉,但不敢相信:“是咱们家的薇薇?” 其他的夫人们竖着耳朵听,急问:“这薇薇是你们家的啊?” 常老夫人自己都不敢相信,连问仆妇几声:“是咱家的薇薇?” 仆妇又激动又紧张又害怕:“是,就是咱们家薇薇,丹朱小姐一来就拉住了薇薇的手,现在两人正说话呢。” 常老夫人怔怔:“薇薇,她怎么认识丹朱小姐?”不可能啊,如果薇薇认得,怎么会不告诉她? 那可是陈丹朱啊! 而前厅老爷们所在,虽然不像夫人们这样时刻盯着小姐们,但也是留了心的,所以立刻也知道这边的事了。 原来丹朱小姐是为了找这个薇薇小姐来玩的,而这个薇薇小姐是常家的小姐。 大家解开了疑惑,同时又哼了声:“果然早就是有来往嘛,还说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丹朱小姐给你们下帖子,从来没有结交过。”“常大老爷你瞒着做什么啊?” 常大老爷尴尬的苦笑:“诸位,这个我真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这薇薇小姐不是你们家的?”一个老爷嗤声。 常大老爷迟疑一下,解释:“这个薇薇啊,还真不算是我们家的,她是我母亲娘家的小姐,从小就常接来,可以说是在我母亲身边长大的。” 原来是姻亲家的小姐,常老夫人出身好像不怎么出名吧?这里的老爷们对常氏了解不多,有了解的知道如今常氏族长这一脉是从族里一个旁支过继来的,旁支的姻亲自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 “不知是哪一家的小姐?”“父亲是做什么?” 这时候大家也不在意暴露自己对常氏的不了解,坦然的询问。 常大老爷只能说:“我外祖父原来是王宫的太医,后来因为身体不好早早的卸职了,开了个药铺,外祖父只生养了我母亲和我舅父两人,外祖父过世的早,舅父身体也不好,只养了一个女儿,我这表妹和表妹夫经营着家里的药堂,薇薇就是他们的女儿。” 这——寒门小户啊,在座的老爷们愕然,你看我看你,怎么结识的丹朱小姐? 可能是外祖父太医的时候,跟陈猎虎结识?所以两家有旧? 常大老爷心里尴尬,其实他也不知道啊,外祖父和舅父都死得早,小门小户的,他也并不关心,是母亲怜惜外祖父死的早,舅父可怜,先是扶持舅父开药铺,舅父去世了,剩下一个女儿,母亲就更怜惜了,尤其是这个女儿又嫁了个寒丁,又只生了一个女儿—— 母亲不愿意让娘家的就此凋零,一心要扶持,干脆把这个小女儿接在身边养,要养出常家世族小姐的气派,要结一个世族姻亲。 对常大老爷来说这不是什么大事,也从来没关注过,一会儿让人好好问问吧。 且不说老爷夫人们的惊讶不解,刘薇此时也头脑晕晕。 “你,你怎么?”她看着坐在身边的女孩子,这个没见过几面的女孩子,她一直以为是个小家碧玉—— 她,怎么是陈丹朱啊? 陈丹朱从几案上拿起果子,自己吃一个,给刘薇一个,再对她甜甜一笑:“我说了啊我开药铺的,姐姐也没有嫌弃我,刘掌柜对我也很关照,还送我医书,姐姐和刘掌柜都是好人,我喜欢跟你玩。” 那不是他们是好人坏人的问题啊,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啊,刘薇苦笑,如果一开始就知道这就是陈丹朱,她肯定不会来药铺,免得惹到麻烦,父亲,很有可能直接关了药铺避祸—— 陈丹朱是这样的啊?在药铺里青春可爱机灵,心思纯净,待人可亲——这跟那个传说中的陈丹朱完全不一样啊,谁能想到是一个人啊。 “薇薇姐姐你吃啊。”陈丹朱示意。 她在她哭的时候给过糖人,前几天还捧着芝麻团给她——刘薇呆呆的接过,放进嘴里,为了招待客人,常氏采购了最好的水果,杏儿在井水里冰过,吃进嘴里冰凉沁甜。 “自那天,你就一直住在这里吗?”陈丹朱与她闲话家常,从盘子里拿桃子,用小叉子仔细的叉好,再递给刘薇,“没有回家吗?” 刘薇接过桃子嗯了声:“没有呢。” “你常住在这里啊?”陈丹朱问,甜甜一笑,“那这里肯定很好玩。” 刘薇嗯了声,将桃子放进嘴里—— 旁边站在的常家小姐们都快把眼睛瞪出来了,刘薇就这样被陈丹朱伺候着?给她她就吃啊? “丹朱小姐啊。”阿韵忍不住说道,“我们家是挺好看的,薇薇,你带丹朱小姐转转去。” 刘薇这才回过神,看自己吃完了手里还剩下的小叉子,再看四周灼灼的视线,再看身旁坐着的—— 见她看过来,陈丹朱对她一笑,问:“姐姐还想吃什么?” 她,她吃什么吃啊,刘薇讪讪将叉子放下:“不,不了,你吃吧。” 常家的小姐们看着她结结巴巴缩手缩脚的样子有些着急,又有些不屑,养在他们家也养不出世家小姐的样子—— “丹朱小姐。”一个常家小姐忍不住挤过来,含笑指着桌案上的碟子,“你尝尝这个,这是我们常家庄园种出来的甜瓜,特别好吃。” 陈丹朱对她一笑:“是吗,我尝尝。”她用叉子叉起一块,吃了点点头,“果然不错。”说完又拿起叉子叉了一块递给刘薇,“薇薇姐姐肯定经常吃吧。” 刘薇怔怔接过:“还好啦。” 还好是什么意思?是说她们常家慢待她,不经常让她吃到吗?四周的常家小姐眼神如刀—— 刘薇总算反应过来了,忙道:“也就这个时候熟了,可以吃到。” 陈丹朱咬着小叉子点点头:“那我太幸运了,这个时候参加你们家的宴席。” 这话说的太客气了,就算还在紧张中常家的小姐们也下意识的跟着笑起来。 于是更有小姐们急急的围过来,还有人要坐下来。 “丹朱小姐,你尝尝这个。” “丹朱小姐,你要不要去看看我家的湖?” 陈丹朱的视线看向她们,浅浅一笑:“谢谢,我想先跟薇薇姐姐说说话。” 这是赶她们走啊,常家的小姐们讪讪停下了说话,要坐下的那个也只能红着脸站起来。 “那,薇薇,你和丹朱小姐好好玩。”常家大小姐忙道,又用力的给刘薇使眼色,不要再发呆了! 刘薇应声是,看着姐妹们走开,再看四周也没有人敢过来,但所有人的视线都凝聚在她身上,有好奇有不解,低声的议论——议论还是那句话“这是谁家小姐?”,常家的小姐们回答的还是“我们亲戚家的小姐。”但不管问的说的听的,语气和态度跟先前截然不同了。 刘薇看陈丹朱。 陈丹朱正认真的巡视几案上的鲜果茶点:“薇薇姐姐,你喜欢吃哪个点心啊?哪个好吃呢?” 刘薇深吸一口气,让笑容变得柔和又自在,伸手指:“你试试这个。” 看到这边两人并作说笑吃喝,常家的小姐们站在一旁,一时也忘记了招待其他的小姐,而其他的小姐们也不用她们招待,大家的心思都在那两人身上。 “薇薇怎么认识陈丹朱啊。”常家大小姐惊讶问,“看起来,关系还不错。” “我明白了。”阿韵在一旁喃喃,“原来陈丹朱是为了薇薇来的。” 大家都看向她。 阿韵也看她们,神情有些复杂。 “其实,我也见过她。”她说道,“而且我还拒绝了她来咱们家玩。” 第一百三十九章 宽慰 阿韵回想起那天的事都有些记不清了,这个姑娘就像凭空冒出来。 “因为钟小姐的事,薇薇跑回家在伤心,我去接她回来。”阿韵说,想到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姑娘,“她跟薇薇很熟,看到薇薇伤心,非常关切,还递给她一个芝麻团,嗯,也给我了,我没要。” 她心里还笑这个姑娘也太自来熟了——她以为这姑娘是攀谈,不想理会。 所以当那姑娘问能不能来她说的宴席玩的时候,她拒绝了。 “我说这家中长辈发帖子,如果她想来就回去让她家的长辈来问。”阿韵苦笑,“她听出这是推脱就质问我。” 这是那匆匆一面中,这个姑娘唯一一次看起来有点脾气。 她那时候脾气更大,伸手指着要呵斥—— 旁边的一个姐妹听到这里不由紧张:“然后呢?” 阿韵看她:“然后她就避让开了,说好的,她回家问问。” 所以常家就突然接到陈丹朱的帖子,然后引发了整个京城的热闹。 常家的小姐们听完了更觉得匪夷所思:“薇薇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啊?” 阿韵此时很清醒,看刘薇的反应也可以确定:“薇薇也不知道她是陈丹朱,想来陈丹朱来刘——表姑父家的药铺是瞒着身份的,表姑父是个老实人,药铺也不大,谁能想到陈丹朱会跑到这里来。” 京城有名的药铺多得是,估计是随意走进来的吧。 “那也就是说,陈丹朱跟表姑父家跟薇薇并不是很熟。”常家大小姐听明白其中的意思,看阿韵,“她这次来,说是找薇薇玩,其实是生气你拒绝她来玩的缘故吧。” 所以这是耍脾气呢。 阿韵也是这么认为,心有余悸:“这样耍脾气,总比打我一顿好。” 其他的常家小姐想明白了这个,松口气又更担心:“那她会不会闹事?好更出气?” 这个还真是说不定,常大小姐看看外边,花厅里小姐们没有了先前的说笑自在,或者低声说话,或者沉默坐着,花厅里人不少,但中间有一块只坐了两个人,四周如同竖立屏障没有人接近——咿,也不是,有一个小姐从这边走过,停下脚,跟陈丹朱说话。 那是谁家小姐?常大小姐也不认得,虽然作为家中长女,跟着母亲应酬多,但这么大场面的宴席也是第一次见,吴都大,成了京城的吴都更大,人太多了。 “阿韵,你去给老夫人说这件事。”常大小姐冷静应对,“其他姐妹们跟我一起继续招待客人,丹朱小姐,不要去惹她,她要怎样就让她怎样。” 姐妹们紧张的点头。 “好了,我们出去吧,否则大家要有更多猜测了。” 常大小姐带着姐妹们,[]拎着让仆妇准备好的花篮重新走进花厅。 “各位姐妹。”常大小姐笑道,“这是我们家花田种的花,大家拿着玩吧,游湖的时候可以戴着。” 年轻的女孩子们没有不喜欢花的,顿时都热闹的笑着来接,阿韵趁着热闹悄悄的向常老夫人那边去了。 常大小姐亲自送了一篮子到陈丹朱这边,也顺便看到唯一站过来说话的小姐。 这位小姐穿着明丽,手里握着扇子,轻轻摇,神态自在,正在说:“....那药我用着实在是好,你看什么时候方便,我再去桃花观买点?” 陈丹朱道:“最近没有了,再等三天吧。” 那位小姐便说声好,又道:“我要是不方便出门,就让婢女去拿。” 陈丹朱无所谓:“只要带着钱就好。” 那位小姐扇子掩嘴笑了:“放心,那个是不会忘的。” 说话这么随意?这个也是跟陈丹朱熟识的?竟然不是人人都怕陈丹朱吗?还敢跟陈丹朱开玩笑。 “常小姐。”那小姐看向她,笑着一礼,“我是李涟,我父亲是原吴郡守。” 常大小姐忙还礼唤声李小姐,报上自己的闺名,将篮子递给她:“李小姐拿一个。” 李小姐也不客气,从中随意捡了一个簪在衣领上,对她们道:“我去那边见个礼。” 她婷婷袅袅走开了。 刘薇此时比先前机灵多了,不待常大小姐示意,就起身接过篮子,捧到陈丹朱面前:“你拿着玩。” 陈丹朱道声好,从中选了一个,深深的嗅了嗅,眼睛笑弯弯:“好香啊。” 刘薇一笑不说话了,陈丹朱也不说话,嗅着荷花看常大小姐,她的眼睛像杏儿,里面又像有星光,看得人心慌慌——常大小姐忙道:“那你们玩。”拎着篮子忙走开了。 刘薇看着陈丹朱,陈丹朱对她一笑,问:“你家湖里有种荷花吗?” 刘薇点点头:“有,我小时候还挖过莲藕呢。” 陈丹朱很惊奇:“很好玩吧?” 刘薇点点头,低头看桌面,先前她们一直在说吃喝玩乐,并没有说对方的事,一番说话下来,她的心神也恢复了安定,便也想了很多事,她并不是养在深闺不知人情的娇小姐,反而是经常借居在亲戚家的小姐,人情冷暖她都懂的。 “丹朱小姐。”她说道,“那天的事,我和阿韵姐姐失礼了,还请你原谅我们。” 她现在也想明白了,丹朱小姐哪里是真的为她而来,是因为那天的事而来的呢。 陈丹朱一笑:“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也不知道你信不信,毕竟我凶名在外。” 刘薇看她自己调侃自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想了想摇头:“就我见到的,丹朱小姐,一点都不凶。” 陈丹朱视线散散的看厅内:“是啊,别人对我凶的时候,我才凶,别人对我好的时候,我当然不会凶,刘掌柜对我很好,薇薇小姐也是个温柔的人,我一直没有主动表明身份,是怕吓到你们,那样,我又少了一去处,少了可以说话的人——” 她说到这里看刘薇,一笑。 “现在看来,薇薇姐姐还是被吓到了。” 她这一笑,眼睛里的星光都碎了,满是凄然,似乎下一刻眼泪就会掉下来,刘薇慌忙道:“没有没有。” “我这次来,也就是想不再瞒着了。”陈丹朱继续说,“宴席收到了帖子,是一个契机,所以,我真的是来见刘薇小姐你一面,见了这一面,以后我就不吓你了。” 听起来像是告别,这张脸上可爱的笑容里,掩饰着伤感,刘薇忙摇头:“没有吓到我,你说清楚了,我就明白了。”主动去牵陈丹朱的手,“那天我们没有邀请你,态度也不好,你不生气,我也就安心了。” “这算什么呀。”陈丹朱高兴的说,“那天本来就是我失礼,我太冒失了,换做我是你们,我也要拒绝。” 说到这里又哼了声。 “按照陈丹朱的凶名,何止拒绝,还要打一顿呢。” 刘薇噗嗤笑了,陈丹朱也跟着笑。 看着这边两个姑娘又说又笑,厅内原本装作闲谈的姑娘们声音不由停下来,说不上是什么心情,总是算不上喜悦吧,又酸又涩还有不满。 “得意什么啊。”一个小姐低声道,“今天可是有公主来的。” 公主来了的话,这陈丹朱算什么啊,有什么可得意的,说不定还要被公主训斥—— 她的话音才落,花厅外有仆妇婢女们乱跑。 “公主来了。” “公主来了。” 所有人都又惊又喜,陈丹朱和刘薇也停下说话看过来。 但并没有公主进来,而是两个仆妇。 “小姐们,公主在正厅入座了,大家过去见见吧。” 第一百四十章 公主 听到公主来了,小姐们不敢怠慢,你唤我我牵着你,常家小姐们作为主人在先,原本想让陈丹朱在先,大家等着看热闹,但陈丹朱坐着不动——也没有人敢去让她先走,也不敢让公主久等,于是只能纷纷向这边来。 陈丹朱不起身,刘薇也不好起身,神情有些担心,她不知道陈丹朱是为她来的,但知道金瑶公主是为陈丹朱来的——家中的姐妹们大人们都私下议论着呢,因为上一次陈丹朱打了西京世家的脸,金瑶公主这是要给陈丹朱下马威。 陈丹朱是不想去?该怎么给她解围?装病?吃的果子太多肚子不舒服?——陈丹朱坐下来后就没停下嘴,刘薇看着面前空了的几个盘子,现在,此时此刻陈丹朱手里还捏着一片鱼糕吃——也太能吃了吧?这是没吃饭来的吗? 念头闪过的时候,刘薇又愣了下,这是陈丹朱哎,多少小姐都畏惧厌恶,等着看笑话,看其被公主打压,她竟然担心陈丹朱?还想为其脱困的办法—— 为什么啊,那边可是公主啊,刘薇看着将鱼糕一口吃下去的陈丹朱,因为貌美如花娇俏可爱吗?只要看着陈丹朱说话,是不是就被诱惑? 陈丹朱吃完转头看她一笑:“薇薇姐,我们也去吧。” 刘薇问:“真去啊?” 陈丹朱站起来:“去啊,怎么能不去。”她俯身对刘薇伸手,低声道,“那可是公主啊,金瑶公主,我们快去看看。” 她的眼里的星光闪闪,满是好奇和期待。 是真的很好奇和期待,就像普通的姑娘那样,嗯,普通的姑娘中还有很多其他的心思呢。 刘薇牵住她的手站起来:“好,我们去看看。” 陈丹朱和刘薇手牵手来到这边时,一众小姐们站在厅外,不断的有人走进去,大多数都是结伴,七八个,四五个,然后厅内响起某某小姐某某小姐拜见公主的施礼声,然后听到清丽的声音道平身,然后站在门口的仆妇招手,等候的几个小姐们再进去—— 厅内人头攒动,陈丹朱踮脚向内看,也看不到金瑶公主的样子。 看到陈丹朱过来,站在厅外的小姐们互相交换眼神,有人想要让路,有人则拉住姐妹不让——在这里还怕什么陈丹朱,这可是公主面前。 有几个小姐眼神闪闪,还故意走过来挤在陈丹朱前面,试图激怒陈丹朱,来吧,打她们吧,她们愿意为公主教训陈丹朱献身。 陈丹朱却在要被她们挤到的时候就后退了,一直退一直退,退到大家都不敢退了,陈丹朱不怕不急着见公主,她们可不能。 常家的仆妇们看到这一幕有些紧张,尤其是看到刘薇还站在陈丹朱身边。 “咱们家还有谁没见公主?”一个仆妇问,作为老夫人的管家娘子,陈丹朱和刘薇怎么认识的她已经知道了,不能让陈丹朱跟刘薇一起啊,万一公主对陈丹朱发怒,牵连到刘薇,也就牵连到常家了。 “把她叫开。”仆妇做了决定,亲戚家的小姐,见不见公主也无所谓。 于是便有两个仆妇对刘薇招手示意她过来。 刘薇看了眼陈丹朱,惦记是不是姑外婆找她,陈丹朱对她点头:“你有事就去吧。” 刘薇嗯了声,要走,又迟疑一下,低声道:“你别惹恼公主,有什么事,忍一忍啊。” 陈丹朱看着她,真诚的道谢:“我知道的,薇薇姐姐,谢谢你。” 这有什么好谢的,刘薇脸一红,忙低头走开了,陈丹朱在后看着她的背影轻叹一口气。 多好的姑娘啊,心地善良,温柔可亲,想到这里又抿嘴笑,看不上张遥那是应该的。 这一世他们两人不要起冲突,好聚好散,都能开开心心的。 前方的人不知不觉都进了大厅,阿甜在后唤声小姐提醒。 陈丹朱向大厅走去,她是真的好奇这个芳华早逝的金瑶公主,迈进大厅,一眼扫过见满堂皆是女子,珠光宝气衣衫缤纷,正中几案后坐着一女子,穿着金红色衫裙,熠熠生辉,身后两个宫婢两个太监,有两个年长的妇人在和她低头说什么,挡住了视线——应该是常家的老夫人和大夫人。 陈丹朱没有自报名字,厅内也没有人报她的名字,看到她进来,先前的低声说笑都停下来,瞬时安静。 这安静让常家夫人停下说话,转过身,陈丹朱便看清了金瑶公主的脸。 十七八岁的年纪,圆润的脸,一双凤眼,脸颊有两个不笑也明显的酒窝,再配上那一身金丝大红织锦衣裙,骄矜又贵气。 长的好看,穿着也好看,陈丹朱特意多看了眼她的发髻,金瑶公主今天梳着飞天髻,簪着七宝珠,华丽不凡。 金瑶公主也看向她。 迎上金瑶公主的视线,陈丹朱垂目施礼:“陈丹朱见过公主。” 头顶上便有清丽的声音落下:“你就是陈丹朱啊。” 陈丹朱应声是。 那清丽的声音没有像前几个小姐那般直接喊起身,而是说:“我还以为你不跟我行礼呢。” 满堂寂静。 这算是很那啥的话了吧,是在暗示陈丹朱飞扬跋扈吧。 小姐们挤在一起,紧张又兴奋,会怎么样? “怎么会。”陈丹朱抬起头,对金瑶公主一笑,“我又不是不知礼数的野人。” 金瑶公主笑了,招手:“你过来,让我看看。” 陈丹朱走过去站在几案前,金瑶公主果然认真的端详她,然后点头:“长的很好。” 陈丹朱看着金瑶公主:“公主也是,比我想象中还要明丽照人。” 金瑶公主轻笑。 厅内的小姐们你看我我看你,暗自撇嘴,这个陈丹朱真是欺下媚上,有本事你在公主面前也飞扬跋扈啊。 不管怎么说,这个宴席是她们家办的,平平安安最好,满厅没有人说话,常老夫人作为主家有资格说话,先问仆妇:“小姐们都来了吧?” 仆妇应声是。 常老夫人再看金瑶公主:“花厅那边的宴席已经备好了,请公主入席。” 金瑶公主点点头说声好,旁边的宫女伸手,金瑶公主扶着她站起来。 常老夫人错后一步跟着,一边介绍:“是为小姐们玩乐办的宴席,准备了两个地方,我们这些年长的在隔壁,你们这些年轻的姑娘们自己在一处,吃喝玩笑都自在。” 金瑶公主笑道:“老夫人考虑的好。” 她们先行,厅里的其他小姐们忙跟着迈步,陈丹朱便让开了,准备像先前那样退啊退啊,退到最后,到时候还可以坐在最后一席,吃的自在。 但金瑶公主停下脚,看到两边跟过来的人,再看向后退去的陈丹朱。 “陈丹朱。”她唤道,“你来,跟我坐一起。” 听公主这样说,其他人可没有艳羡,看着吧,公主肯定要找她麻烦,高兴的让开路,将陈丹朱推出来。 陈丹朱心里叹口气,只能应声是跟上来。 第一百四十一章 开席 为了这次的百年不遇的宴席,常氏一族呕心沥血费尽了心思,布置的精巧华丽。 宴席在常氏庄园湖边,搭建三个凉棚,左边男客,中间是夫人们,右边是小姐们,垂纱随风舞动,凉棚四周摆满了鲜花,四人一宽几,婢女们穿梭其间,将精美的菜肴摆满。 金瑶公主是单独一席,常家还为她的坐席精心布置,身后可以侍坐四个宫女,有雕花美人屏风,向前看正对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其他人的几案围绕她雁翅排开。 不过现在这单独的席坐上多了一人。 坐一起了,总不能还跟着公主一起吃吧,常氏这边忙给陈丹朱又单独安置一案。 “这陈丹朱倒成了公主待遇了。”一个小姐低声说道。 旁边的小姐轻笑:“这种待遇你也想要吗?去把其他小姐们打一顿。” 她们这席上余下两个小姐便掩嘴笑,是啊,有什么可羡慕的,金瑶公主是要给陈丹朱下马威的,坐在公主身边吃饭不知道要有什么难堪呢。 那小姐原本也是这样想的,但—— “我怎么觉得,公主跟陈丹朱相处挺和善的。”她向那边看,带着几分疑惑。 其他三人也看过去,看金瑶公主指着自己的几案说了句什么,陈丹朱看了眼,然后从自己的几案上捏起一块什么吃了——凉棚的坐席摆设,让各位小姐只要扬声就能与想说话的人说话,但如果同席的人低声交谈,其他人也听不清。 “别多想。”一个小姐说道,“公主是有身份的人,总不会像陈丹朱那样粗鲁。” 有身份的人给人难堪也能如春雨般轻柔,但这雨水落在身上,也会像刀子一般。 桌上菜肴精美,不过小姐们又不是真来吃饭的,心思都关注着公主和陈丹朱——但也不是人人都这样。 一位小姐看着旁边坐着的人一筷子一筷子的吃菜,又端起果酒,忍不住问:“李小姐,你不担心吗?” 李小姐李涟端着酒杯看她,似乎不解:“担心什么?” 旁边另一个小姐似笑非笑:“阿涟你与丹朱小姐关系不错呢,你不担心她被公主欺辱吗?” 李涟笑了:“不担心。”她看了眼那边的席面,一开始陈丹朱进大厅拜见公主的时候,她还有些担心,公主如果直接给难堪发脾气的话,依照陈丹朱的脾气,人前受辱肯定要回击,那场面肯定就没有办法缓和了。 但现在么,公主与陈丹朱好好的说话,又坐在一起吃饭,就不用担心了。 她亲身经历得知,只要能跟这个姑娘好好说话,那那个人就绝不会想给这个姑娘难堪羞辱——谁忍心啊。 李涟一笑,将果酒一口喝了。 这边陈丹朱晃了晃酒壶,又闻了闻,转头对金瑶公主说:“公主,你喝过酒吗?这个真的有酒的味道呢。” 金瑶公主看几案示意,身旁的宫婢便给她斟酒,她端起浅尝,摇头说:“闻着有,喝起来没有的。” 陈丹朱举着酒壶就笑了:“我说呢,常家胆子怎么会这么大,让我们这些小姐们喝酒,那要是喝多了,大家借着酒劲跟我打起来岂不是乱了。” 金瑶公主正继续喝酒,闻言差点呛了,宫婢们忙给她递手帕,擦拭,轻抚,略有些慌乱,原本低声说笑吃喝的其他人也都停了动作,凉棚里气氛略凝滞—— “你。”金瑶公主平息了轻喘,让宫婢退开,看陈丹朱,“你知道自己招人恨啊?” 这一话乍一听有些吓人,换做别的姑娘应该立刻俯身施礼请罪,或者哭着解释,陈丹朱依旧握着酒壶:“当然知道啊,人的心思都写在眼里写在脸上,只要想看就能看的清清楚楚。”说完,还看金瑶公主的眼,压低声,“我能看出公主没想打我,要不然啊,我早就跑了。” 金瑶公主再次被逗笑了,看着这姑娘俏皮的大眼睛。 “那你干嘛打人啊。”她也低声说,“你就不能好好说吗?” “因为——”陈丹朱低声道:“说话太累了,还是动手能更快让人明白。” 金瑶公主愕然,噗嗤笑了,审视着陈丹朱神情有些复杂。 给了她说话的这个机会,以为她会跟自己解释为什么会跟耿家的小姐打架,为什么会被人骂跋扈,她做的那些事都是无奈啊,或者就像宫女说的那样,为了皇帝,为了朝廷,她的一腔忠心—— 没想到她不说,嗯,就连对这个公主来说,解释也太累么?或者说,她不在意自己怎么想,你愿意怎么想怎么看她,随意—— 金瑶公主看着陈丹朱,陈丹朱说完又自己斟酒去了,吃一口菜,喝一口酒,乐得自在。 从面对自己的第一句话开始,陈丹朱就没有丝毫的害怕畏惧,自己问什么,她就答什么,让她坐身边,她就坐身边,嗯,从这一点看,陈丹朱的确飞扬跋扈。 “你说的这句话。”金瑶公主又笑了笑,也端起酒杯,“跟我六哥当年说的差不多。” 六哥?陈丹朱耳朵顿时竖起来,人也往金瑶公主这里挪了挪,眼睛亮亮:“是六皇子吗?” 她这样子倒让金瑶公主惊讶:“怎么了?” 六皇子说过什么话,陈丹朱不在意,她对金瑶公主笑吟吟问:“公主是不是跟六皇子关系很好啊?” 这话问的,旁边的宫婢也忍不住看了陈丹朱一眼,难道皇子公主兄弟姐妹们有谁关系不好吗?就算真有不好,也不能说啊,皇帝的子女都是相亲相爱的。 金瑶公主恢复了公主的风度,浅笑:“我跟哥哥姐姐妹妹都很好,他们都很疼爱我。” 陈丹朱笑道:“我是想说,六皇子是不是留在西京?公主,我的家人回西京老家了,你也知道,我们一家人都臭名昭著,我怕他们日子艰难,艰难倒也不怕,就怕有人故意刁难,所以,你让六皇子稍微,照顾一下我的家人吧?” 金瑶公主盯着她看,似乎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贵女——以往那些贵女在她面前举止有礼从不多说话。 这个陈丹朱跟她说话还没几句,直接就开口索要恩惠。 “你还真敢说啊。”她只能说,“陈丹朱果然飞扬跋扈胆大包天。” 陈丹朱对她笑:“公主,为了我的家人,我不得不飞扬跋扈胆大包天啊,毕竟我们这臭名昭著,得想办法活下去啊。” 她还真是坦诚,她这么坦诚,金瑶公主反而不知道怎么回答,陈丹朱便在一旁小声喊公主,还用一双大眼可怜巴巴看着她—— “我六哥从不出门。”金瑶公主耐不过只能说道,说了这句话,又忙补充一句,“他身体不好。” 陈丹朱心想,她当然知道六皇子身子不好,整个大夏的人都知道。 “我不是让六皇子去照看我家人。”陈丹朱认真说,“就是让六皇子知道我的家人,当他们遇到生死危机的时候,他能伸出手,拉一把就足够了。” 金瑶公主靠坐在凭几上,虽然年纪小,但身为公主,收起神情的时候,便看不出她的真实情绪,她带着骄矜轻轻问:“你是经常这样对别人提要求吗?丹朱小姐,其实我们不熟,今天刚认识呢。” “我不是经常,我是抓住机会。”陈丹朱跪坐直身子,面对她,“公主,我陈丹朱能活到现在,就是靠着抓机会,机会对我来说关系着生死,所以只要有机会,我就要试试。”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享宴 金瑶公主和陈丹朱说话声音并不大,其他人只能看她们的神情猜测。 先前两人似乎有说有笑,但现在金瑶公主脸上的笑像蒙上一层纱,人也靠坐,这姿态贵女们都不陌生,那是疏离,再看陈丹朱,分明是跪坐请罪了—— 果然公主气度不凡,斥责也如此的优雅。 李涟捏着酒杯,眉眼也闪过一丝担忧,是哦,就算陈丹朱的确有一颗真心,也要对方是愿意看这个真心的。 但下一刻,金瑶公主蒙在脸上的纱撤去了,她眉头皱了皱,似乎在思索,然后点点头。 “那我试试吧。”她说道,“但我只能跟六哥说一声,至于做不做是六哥的决定,我六哥这个人,特别有自己的主意呢。” 听起来金瑶公主跟六皇子真的关系不错,比铁面将军要好呢,铁面将军只会给太子打招呼——陈丹朱脸上绽开笑:“谢谢公主。” 金瑶公主端起酒,借着喝酒转开视线,怎么回事啊,这个陈丹朱在她面前锋锐毕露,但奇怪的是又觉得很可怜,你看陈丹朱先前一笑一颦洒然,眼里总是有一丝凄然,当听到她答应这句话后,陈丹朱的脸上绽开的笑,才是真真的笑—— 笑的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好了,你还要吃什么?”金瑶公主说,视线看向陈丹朱的几案,然后瞪圆了眼,“你都吃完了?” 陈丹朱看着自己桌案上,讪讪道:“常家的饭菜,蛮好吃的。” 一直屏住呼吸坐在一旁如同不存在的阿甜这时候也闭了闭眼,小姐就连跟金瑶公主说话,都没停下吃喝,这桌上的饭菜哪里经得住她这样吃——其他小姐都是意思一下,常家也是这样准备的,看起来琳琅满目,都是精致的盘碗,里面摆放同样精美的一点点食物。 金瑶公主心里想,该不会看起来光鲜,其实在挨饿吧?听太监说,陈丹朱被她父亲赶出来,其实已经被逐出陈家了,自己住在山上—— 可能是没钱吃饭,嗯,所以才有拦路劫持看病上山要钱的作为。 唉,好可怜。 陈丹朱比她还小两岁呢。 金瑶公主想到这里,看陈丹朱的眼神柔和几分。 “是不错。”她说道,“我也吃好了。” 在凉棚里侍立的常家仆妇一眼看到金瑶公主放下碗筷酒杯,旁边的宫女端着茶水让她漱口,忙上前施礼,问:“公主用着可满意?还要点什么?” 金瑶公主含笑道:“很好,我可以了。”她转眼看一旁,竟然看到陈丹朱还捏起盘子里一块点心往嘴里送——她忍不住说道,“你差不多也好了。” 阿甜也顾不得公主在场,扯了陈丹朱的衣袖。 陈丹朱这才放下:“好吃的东西要吃个够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吃不到。” 金瑶公主问仆妇:“一会儿还有点心吧?” 常家仆妇忙点头,当然有,就算没有,公主要,也立刻就有,呃,怎么似乎是公主在给陈丹朱要? “那接下来——”金瑶公主问。 所有人也都盯着这边,看到金瑶公主说吃完了,其他人不管真吃完还是没吃完的,全部都吃完了放下碗筷,常家的几个小姐们起身走过来,听到金瑶公主询问,她们忙答:“这里有湖,公主可以坐船,游船都准备好了,有大船有小船,也可以在这边的庄子上转转,有田地,还养着一些野物。” 金瑶公主嗯了声,看一旁的陈丹朱,问:“你说呢?我们玩什么?” 竟然问她——常家的小姐们,以及四周静下来听这边说话的小姐们,神情都浮现惊讶。 陈丹朱说:“先随便走走看看。” 金瑶公主点头说声好,起身,常家大小姐引路:“我带公主到处走走。” 金瑶公主没说话,陈丹朱说道:“不用了,大小姐你照看别人吧,让薇薇姐来吧。” 刘薇?常家的小姐们愣了下。 “她说从小在这里长大,我想她对你们家也很熟吧?”陈丹朱问。 常大小姐点头:“熟的,熟的,薇薇常在这里玩。” 陈丹朱道:“那就让她陪着我们走走。”她看了眼凉棚里的人,“客人多,大小姐去忙吧。” 一百个客人也比不上一个公主重要啊,能陪公主谁还管别人啊,常大小姐心里生气,这个陈丹朱竟然在公主面前指手画脚,她看向金瑶公主。 “刘薇是什么人啊?”金瑶公主好奇问陈丹朱。 陈丹朱介绍:“是我认识的一个姐姐,她父亲是开药铺,人特别好,对我很照顾,我今天来这里就是找她玩的。” 金瑶公主哦了声,笑问:“竟然还有人跟你一起玩啊?胆子一定很大吧?” 这是斥责,还是调侃?四周竖着耳朵听的人们有些不知所措。 陈丹朱已经哈哈笑了:“公主——胆子也很大啊。” 这么一说,好像也是,金瑶公主也笑了,看面前的常家小姐们:“哪位是啊?让我瞧瞧。” 常家小姐们忙左右看,刘薇并不在这里——她又不是正经做客的小姐,也不是正经的常家小姐,再加上陈丹朱的事,适才叫开后就让下去了。 “我妹妹她在忙。”常大小姐说道,忙催仆妇,“快去喊薇薇来。” 仆妇慌张的跑去了,好容易找到了在厨房那边坐着的刘薇,阿韵也在这里,因为觉得是她得罪了陈丹朱,家里人让她也下来避开。 阿韵正在跟刘薇说这件事,刘薇对她摇头:“我觉得丹朱小姐没有怪罪你。” 见一群人乱跑喊她,刘薇和阿韵都站起来,常大夫人也来了,听到陈丹朱要她带着金瑶公主玩,阿韵和刘薇都呆住了。 “这,这是不是她故意报复你。”阿韵紧张的问,“让你在公主跟前,出了错,就要受罚了。” 如果是先前刘薇也会这样猜,但现在么——她摇摇头:“我觉得不会。”看到阿韵还要说什么,她又一笑,“阿韵姐,我是那种会犯错的人吗?我在公主面前小心应对就是了。跟了老夫人跟家里的姐妹们一起长大,我再鲁笨也学了应对。” 啊哟,还是第一次见这刘家小姐在常家这样硬气的说话呢,常大夫人看她一眼,果然有了靠山就不一样啊。 阿韵也只能作罢,喃喃一句:“天家公主面前喜怒无常,哪有那么好应对的。” 仆妇催促快点去吧,就是不好应对,金瑶公主开口了,常家还敢拒绝吗? 常大夫人带着刘薇忙忙的去了,常老夫人这边听到了,神情复杂一刻。 “去吧,应对了好了,这也是她的机缘。”她低声说道,唤身边的婢女,“春苗,你去服侍表小姐。” 春苗是老夫人最得力的婢女,时刻不离,闻言应声是。 第一百四十三章 翩翩 小姐们站在凉棚外目送走开的三人。 金瑶公主和陈丹朱并行,刘薇错后一步,再后是金瑶公主的四个宫女,陈丹朱和刘薇的婢女慢慢的跟随。 “这个刘小姐真可怜,被陈丹朱累害要在公主面前。”一个小姐哼声说,“她被公主斥责的时候,刘小姐也讨不了好。” 这一次身边悄然无声,竟然没有人附和。 原先大家也都是这样想的,但看到现在怎么都觉得好像不太对。 “我觉得,公主好像很喜欢陈丹朱。”一个小姐干脆说出来,看着那边的三人,“有说有笑的,根本就不像要训斥陈丹朱啊。” 那,先前猜测的金瑶公主为陈丹朱而来,其实并不是为了给陈丹朱一个下马威,而是来找陈丹朱玩的? 这个念头在所有人心里冒出来,原吴的小姐们表情惊讶,西京的小姐们神情更复杂,除了惊讶还有失望不安。 不会吧,陈丹朱这么讨厌的人—— 就说了,陈丹朱这么个人,公主这种长在深宫或许骄矜但实则因为高高在上而简单的人,见到了肯定会喜欢,李涟将手在身边小姐脸前晃了晃:“走啊走啊。” 那小姐被她晃回神:“阿涟,你干嘛?往哪里走?” “去玩啊。”李涟反问她,“我们来这里不是游湖宴吗?难道不玩,一直在这里站着?” 是哦,她们这次是来参加游湖宴的,好吧,当然,先是因为陈丹朱,后因为金瑶公主,但既然陈丹朱和金瑶公主都不跟她们玩,那她们也不能就这样傻站着——那小姐噗嗤笑了:“好,那我们也去玩。” 身边的其他几个小姐你看我我看你,也都笑了。 李涟便唤人群中也有些茫然的常家的小姐们:“是不是准备了游船啊。” 常家的小姐们应声是:“有可载十人的大船,有两人小摇船。” 李涟便对身边的小姐笑:“来来,你们跟我一起,我们坐小船,我来摇。” 那两个小姐伸手推她,大笑:“你可别祸害我们,我们才不坐你的船。” 李涟便笑着向前走:“你们不坐别后悔,我自己去摇船,让你们看看我的厉害。” 小姐们都笑起来,常家的小姐们也回过神,是啊,公主不跟她们玩,她们总不能晾着这么多小姐不管吧,于是忙招呼大家,那边有花果树木,可赏景,那边有亭台楼阁,可入座垂钓,那边有游船,船娘已经等候多时——小姐们呼朋唤友,你拉着我,我招呼你,选自己喜欢玩乐。 这边正热闹着,一个小姐听了婢女几句话,哇的一声喊起来:“你们知道谁来了吗?” 身边的小姐们被吓了一跳,看这姑娘小眼睛小鼻子——是刚睡醒回过神吗?公主来了啊,还能有谁? “是,是周玄。”那姑娘急急说道,“你们知道周玄吗?” 有些小姐不知道,眨着眼不解,而有的小姐则也如同她一般啊的一声喊起来——这些人多是西京小姐。 “天啊,玄公子?”“怎么可能啊?阿玄公子不是在领兵吗?” 听着这些人的话,知道的周玄的人跟着惊讶,不知道的则纷纷询问,然后便也知道了,毕竟周青的名字人人皆知。 “周玄怎么会来这里?”然后便是所有人的疑问。 那小姐推着自己婢女,激动的小眼睛瞪圆:“我哥哥让人告诉我婢女的,就在他们那边的宴席上!是跟公主一起来的!” 真的假的?小姐们低声议论,这时有人对着湖那边喊:“看,那边来人了,他们要游船,那个人,好像真的是玄公子。” 小姐们顿时都向湖边涌去,见另一边的凉棚有不少男子走出来,虽然说是小姐们的宴席,还是有些人家带了公子来,结交嘛,少年男女总是都要来往,当然来的人不多,此时凉棚里走出的年轻人只有十个左右,其中一个人身穿很普通的宽袍大袖,但长身玉立谦谦儒雅,纵然离得有些远,还是成为人群中的最耀眼的存在。 “是玄公子!我见过他!”有小姐欢喜的喊道。 此时夫人们这边也都听到了消息,不是猜测而是确定,常大老爷亲自来说的。 “他只说是跟着公主来的,也不说是谁,咱们也没敢多问,看气度应该是士族子弟,就当男客安置在少年们那里。” 常大老爷想到这里还觉得头大,而这次来的年轻人都是原吴士族的,西京士族那边虽然有皇后发话公主为表率,让小姐们都来赴宴,但还记得皇帝那句纵容家中子弟游手好闲,并不敢让公子们也出来玩。 所以,也没有人认识周玄。 周玄就这样坐在一群年轻人中,吃饭,喝酒,大约是说笑高兴了,又喝了几杯酒,当旁边的一个年轻人询问出身时,周玄便说:“西京,周氏,周玄。” 原吴的年轻人虽然没有见过周玄,但对西京周氏,周玄的名字都知道,顿时都惊呆了。 堂堂御史大夫周青的儿子,就坐在他们中间。 “我亲自去见了,他说只是陪公主出门的,让我们不要过多安排。”常大老爷说道,想着说话的场面,神情浮现赞叹,“周公子真是谦和有礼,不愧是读书人出身。” 夫人们都松口气,交头接耳,面带兴奋,这常家的宴席真的来值了。 外边响起女孩子们的喧闹声。 夫人们你看我我看你,再看凉棚外,见原本散站着的小姐们都涌到了湖边,冲着湖中指指点点说笑,夫人们也都笑了,谁还不是从青春年少过来的。 湖中一座可载十人的游船缓缓而行,宽袍大袖的周玄独立船头,午后的湖风吹来,衣袍飘飘。 船夫知情知趣,将船从男客那边划到女客这边。 看着越来越近的船,船上人的面容也渐渐清晰,当真是眉眼如雕,清隽如玉。 岸边柳树下站着的小姐们,便有一个忍不住摆手唤出声:“玄公子。” 周玄的视线便看向她,微微一笑:“是——卢家小姐吗?” 那小姐欢喜的声音都变了,连连点头:“是我,是我,玄公子,你回来了啊?我哥哥在家常惦记你呢,我们全家都搬来了——” 她还想说什么,其他的小姐已经等不及,纷纷开口了,“玄公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是哥哥是江清风——”“玄公子,玄公子,我们家也都搬来了——” 小姐们欢声脆语,这些都是西京的小姐们,显然家里都跟周玄认识。 而吴地的小姐们则都安静的看着,她们不认识啊。 周玄的视线扫过说笑的小姐们,也到了吴地小姐们这边,他没有说话,抬手端端正正一礼—— 吴地的小姐们忍不住也响起低呼,有人还礼,有人笑,还有人也大着胆子喊声“玄公子。” 游船缓缓划过,年轻的公子长身玉立渐渐远去,在他身后簇拥而立的年轻人们也眉眼俱笑,感受着岸上姑娘们的视线,像周玄一样挺拔身姿——这次来的真值了,这等风光,回去能讲好几天,让那些嘲笑他们赴小娘子宴的家伙们后悔羡慕去吧。 第一百四十四章 公子 因为周玄的突然出现,原本郁郁的小姐们变得精神奕奕,就算没能跟公主一起玩,这个宴席也变得很好玩了,于是呼啦啦的都去游湖。 有的坐大船有的坐小船,一时间湖中衣裙飘飘欢声笑语。 而陈丹朱这边则冷清了很多,她们边走边看,走到一处斜坡上,这里看不到湖水,远处是一片片良田。 “适才吃的香瓜,就在那里种的吗?”陈丹朱遥指问。 刘薇点点头:“这里种了一些,更多的在佃农们的田里。”她又伸手指另一边,“那边是茶山,我还去采过茶。” 金瑶公主好奇问:“采茶好玩吗?” 刘薇略带羞涩一笑:“不好玩,太热了,我还是愿意坐凉亭里吃甜瓜。” 金瑶公主哈哈笑了,陈丹朱也笑了。 刘薇便再指着另一处:“所以我们还是过去坐着吃甜瓜吧。” 那边种着花草树木,铺着碎石,凉亭里悬挂了竹帘,厅内摆放了新鲜的瓜果茶水点心。 金瑶公主笑着道声好,三人结伴来到凉亭,婢女春苗带着仆妇盛来清亮的水和巾帕,金瑶公主还没放下巾帕,陈丹朱已经拿起瓜吃起来。 “你小心点,吃多了肚子疼。”金瑶公主好气又好笑。 陈丹朱笑道:“公主怕是不知道我是大夫吧?肚子疼了我会治。” 刘薇轻声细语:“那还是会疼啊。” 好像是这个道理,陈丹朱想了想,放下甜瓜。 金瑶公主在一旁笑,看向刘薇问她:“丹朱说你家是开药堂的?” 刘薇便将自己家的出身来历讲了。 站在凉亭外的春苗看着在金瑶公主面前虽然话不多,但进退有度的刘薇,眼神难掩赞叹又惊讶,常老夫人疼惜宠爱这个娘家小姐,但身边的人其实也没有太看重,总觉得跟常家的小姐比起来差点什么。 现在看来,差的只是一个姓氏出身,不过,这个出身也并没有阻碍她的好运气,看看,现在不仅结交了恶名赫赫的陈丹朱,还能跟朝廷的公主坐在一起闲话家常。 金瑶公主都在询问她出身了,如果不是将这个人看在眼里,公主这般身份的人才懒得问这些呢。 现在看来,原先大家的担心都是想多了?金瑶公主并没有要给陈丹朱难堪,陈丹朱也不是因为阿韵轻慢来找麻烦,可能是有一点耀武扬威,而皇后的确是要西京的士族与吴地的结交——春苗神情轻松了很多。 常氏的湖很大,几只大船撒进去很快就变成了点缀,小姐们在船上转来转去一刻,催着船娘追寻找到周玄所在的船后,却发现船上已经没有了周玄。 有个小姐看到自己的哥哥,忍不住询问:“周公子呢?” 那少年面上遗憾:“周公子下船了,说去找金瑶公主。” 好遗憾,遗憾没能跟周公子再多相处,也遗憾周公子没有邀请他们一起去见公主。 小姐们听到了消息,虽然遗憾此时没有见到周玄,但旋即又高兴起来,周玄去找金瑶公主了,男客们需要回避不能去,她们是女客当然可以去啦,于是一众人高高兴兴的催着船娘回岸边。 凉亭这边的春苗已经看到有男客走来,身边跟着一个婢女,这是一个年轻人,施施然而行,一边走还一边看四周的风景。 春苗打起精神,宴席上总有大胆的年轻人借着观赏风景啊,迷了路啊,误入小姐们所在。 但还没等她让仆妇们上前询问,坐在凉亭里的金瑶公主咿了声,掀起垂帘对着来人高兴的唤:“阿玄。” 听到这声唤,那年轻人向这边看来,扬声道:“我正找你呢。” 金瑶公主招手:“快来。” 原来是周玄,春苗和仆妇们施礼,看着这年轻人走到凉亭前,站在金瑶公主这边的垂帘外。 刘薇矜持的起身垂目,陈丹朱也起身,但看了眼周玄—— 垂帘外的年轻人,宽袍大袖翩翩,面如冠玉精神奕奕。 与她那一世见过的落魄乞丐般的酒鬼周玄完全不同。 也是,那一世她见到的周玄失去了妻子金瑶公主,也没了兵权,自然不能跟此时的年轻春风得意相比。 金瑶公主对他笑吟吟,倚着栏杆问他吃了什么。 周玄笑着回答。 这时候两人开始谈婚论嫁了吗?陈丹朱好奇的想,更好奇的是这时候的周玄,是不是就知道是皇帝杀了他的父亲? 那周玄此时脸上的笑是真还是假—— 陈丹朱胡思乱想,周玄忽的看向她,眼神锐利又闪过一丝阴冷,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 陈丹朱一惊,忙垂目。 金瑶公主察觉他的视线,忙介绍:“这是陈丹朱小姐,这是刘薇小姐,刘薇小姐是常老夫人娘家的。” 刘薇忙施礼,陈丹朱也跟着施礼,她低着头没有再看周玄,但能感觉周玄的视线始终在她身上。 金瑶公主似乎察觉他眼神的不善,想到父皇的太监追来的叮嘱,忙低声道:“丹朱小姐我已经仔细察问了,我回去跟你仔细说。” 周玄笑了笑:“丹朱小姐的事吗?不用公主问,我自己是亲眼见过的。” 金瑶公主愣了下,而陈丹朱则惊讶的抬起头,咿了声,这个声音—— 见她抬起头,周玄看着她,微微一笑:“小姐好身手。” 竟然是他,陈丹朱惊讶的看着他,那位好眼力的公子?! 金瑶公主好奇的看看周玄又看看陈丹朱:“你们认识啊?” 那可不算是认识,陈丹朱心想,还没想好怎么说,周玄已经开口了:“我回京的路上路过桃花山,有幸亲眼看丹朱小姐打人。” 那件事啊,金瑶公主也听太监说了,虽然刚听时她也觉得陈丹朱太粗鲁无礼,但一来太监给她讲了丹朱小姐的真实用意,再来跟陈丹朱相处这半日,早就改变了看法。 “阿玄你竟然亲眼见了。”她想了想说,“是不是乍一看很吓人,但其实别有内情的。” 这还是在为陈丹朱说话。 陈丹朱看了眼金瑶公主,心里真的很感激。 周玄笑了:“公主,我对什么内情不感兴趣,我只是感兴趣丹朱小姐的好身手。”他对身后站着的婢女摆摆手,“紫月,你跟丹朱小姐打一架,同为武将之女,看看谁的身手更好。” 什么?打架? 金瑶公主皱眉,刘薇有些紧张的攥住手,陈丹朱倒还好,还看了眼周玄身旁站着的叫紫月的女子。 “阿玄,你胡说什么。”金瑶公主不悦,“好好的打什么架,丹朱小姐又不是让你取乐的摔跤娘。” 周玄声音温和唤声金瑶:“我不是为了取乐啊,紫月的父亲是周国一位将军,他投奔我的大军,亲自去攻打周国都奋战而亡,紫月一个女子跟随在父亲身边,捡起父亲的长刀,领兵厮杀。”再看陈丹朱,嘴角勾起一弯笑,“丹朱小姐的父亲也是武将,更赫赫有名,丹朱小姐还能力战一群小姐仆妇,跟其他武将之女比一比可不算是取乐,那是武将的荣耀呢。” 紫月小姐,周国将军之女,父亲为朝廷忠烈战死才换来给周玄当婢女的赎罪资格,你陈丹朱却过的这么耀武扬威有点过分了吧? 凉亭里外的人小姐婢女仆妇都听懂了。 春苗更是腿一软,原来真正来给陈丹朱下马威的不是金瑶公主,而是周玄。 第一百四十五章 办法 周玄突然说出这种话,凉亭里外一阵凝滞。 婢女紫月更是抬眼看着陈丹朱,虽然表情保持的淡然,眼神凶狠。 凶也不怕,阿甜在凉亭外攥紧手,我们小姐会哭,哭起来也很凶——她看向陈丹朱,做好准备,只要小姐一哭,她就过去搀扶跟着一起哭。 但陈丹朱没有看那个紫月,看着周玄,也没有哭,神情平静的点点头:“好。” 金瑶公主站起来:“好什么好啊,陈丹朱你坐下。”她疾步走出来,站到周玄面前,压低声音,“你胡闹什么啊,陈猎虎是陈猎虎,对朝廷不敬是他的事,与陈丹朱无关,再说了陈丹朱做的事也算是替她父亲赎罪了,你跟一个弱女子闹什么?” “什么弱女子啊。”周玄也压低声音,对金瑶公主轻声细语,“你别被她的话骗了,我是亲眼看到她怎么挑衅耿家的小姐,让这些小姐们入榖,然后她再动手,最后如愿来到朝堂,花言巧语把陛下都哄骗过了。”说到这里又笑了笑,“也不能说哄骗吧,是把陛下说的没有办法,毕竟陛下是圣明之君。” 连父皇都敢编排,金瑶公主瞪眼看着他。 “金瑶。”周玄也瞪眼,声音有些哀伤,“我们许久不见,你竟然不相信我的话了?” 小时候大家都在宫里读书,常常一起玩,后来周青过世了,周玄投笔从戎离开了宫廷,京城,奔赴军营,他们两三年没有见过了,想到这里,金瑶公主神情软了几分:“我不是不信你的话,但你不能这么做。” 周玄垂目:“为什么不能,不就是比试一下身手,她连打架都敢,正经的比试却不敢吗?” 金瑶公主知道周玄的脾气,父皇说的话都敢不听,他这次又是有目的的前来,唉,虽然母后派了太监给她讲了诸多的事,也提醒让她看着周玄,但母后肯定也知道她劝不住周玄—— 母后是要给陈丹朱一个下马威了。 原本金瑶公主也并不在意,也无所谓,但现在跟陈丹朱说笑半日—— 她转头看凉亭,陈丹朱听她的话坐着,一双眼安静又乖巧的看着她。 “周玄。”金瑶公主转过头看周玄,“有这个必要吗?” 周玄哦了声:“我觉得有。” 金瑶公主看他无奈,视线转向这个叫紫月的女子,问:“你身手很不错?” 紫月低头施礼:“周将军谬赞了,紫月只是会骑马射箭,不敢说是身手不错。” 金瑶公主看看她,又看看凉亭里的陈丹朱,忽的做了一个决定:“我也会骑马射箭,不如这样,你们两个都跟我打一架,谁打赢我,谁就身手最好。” 此言一出,大家又都被吓了一跳,宫女们不能再看着不管了,纷纷跟出来:“公主不可。” 刘薇也要出来,却见陈丹朱还坐着,忙用手推推她——吓傻了吗? 陈丹朱扭头对她一笑。 凉亭外周玄没有喊不可,而是笑了,看了依旧在亭内坐着的陈丹朱一眼:“公主真是对这个陈丹朱真心真意的爱护啊。”他伸手按住心口,几分哀伤,“连我都比不了了。” 金瑶公主恼怒的伸手推他一把:“还不是因为你胡闹。” 周玄笑着后退,再看一眼凉亭,那个女孩子依旧在那里,就算听到这话,也并没有流泪飞奔出来大声的喊“公主不要,我自己来跟她比试”,以回报公主的爱护,不让公主为难。 这是既然搂住了公主的大腿,就真的安安心心的让公主挡在身前了? 这个陈丹朱,还真是跟传说中一样,无耻。 “公主还是不要胡闹了。”周玄无奈的说,“你是公主,怎么能跟人比试?” 是哦,她是公主,从来没有跟人比试过——金瑶公主原本是脱口而出这句话,现在再一想,突然觉得这个办法太好了! 她的眼睛变亮,不理会周玄,看那婢女紫月:“你,敢不敢?” 婢女紫月看着金瑶公主,神情怔怔—— “公主,我敢。”而那边陈丹朱已经喊道。 她终于从凉亭里站起来,一旁的刘薇吓的差点坐下,什么啊,怎么就敢了啊? 金瑶公主听了哈哈笑了,回头看她一招手,陈丹朱便从凉亭里走过来,站到公主身边,看紫月,带着几分挑衅:“你敢不敢啊?你该不会不敢吧?” 这时候敢来质问她了?紫月眼神愤怒的看着陈丹朱,脸上原本维持的平静也散了。 怎么成了她敢不敢跟公主比试了?这陈丹朱不敢跟自己比试,现在仗着公主撑腰,就来压迫她? 她跟公主比,她敢伤到公主吗?伤了公主她有罪,不打认输她就是不如陈丹朱—— 陈丹朱,这么欺负人啊? 没错,丹朱小姐很会欺负人,不远处暗藏盯着这边的竹林松口气,再看了眼周玄,再次握紧手警惕——周玄如果要打丹朱小姐,嗯,那就是相当于打铁面将军,他一定要拼死护住,还要打回去。 这件事到这里就不能闹下去了吧,春苗等婢女仆妇心里想,难道还真跟公主打架啊,不能的话,周玄就只能说算了,大家散开—— 陈丹朱也算是避免了麻烦。 现在看来,公主不仅不给她下马威,反而护着她。 真是不可思议——为什么啊?春苗胡思乱想看跟公主站在一起的女孩子,漂亮的一张脸,此时在得意的笑,明丽照人。 紫月垂在身侧的手都攥的咯吱咯吱响了,但她依旧没有开口,也不能开口,甚至连转头看周玄都不能——作为奴婢只能听从主人吩咐,不能向自己的主人求问。 周玄抿了抿嘴,道:“好,紫月,你去跟公主比一比吧。” 春苗等婢女仆妇差点晕过去,怎么回事! 宫女们再次围过来,劝金瑶公主不可以,又劝周玄不可以,刘薇也从吓呆中回过神跑过来抓住陈丹朱。 “你快点劝劝公主。”她摇着陈丹朱的手急道。 陈丹朱挽袖子:“劝公主干吗?公主要比试呢。” 刘薇跺脚:“公主还不是为了你。” 陈丹朱肃容:“正因为公主为了我,我更不能扫公主的兴致。” 她唤阿甜,阿甜应声近前,陈丹朱将一个宫女挤开,拉着阿甜站过去。 “公主,你肯定是第一次跟人比试吧?”陈丹朱问。 废话啊,旁边的宫女瞪眼,以为公主是什么人呐。 金瑶公主点点头:“是啊,第一次。” 陈丹朱将阿甜推过来,对公主低声道:“跟人打架,不是,比试,是有技巧的,我这个婢女刚学了,让她告诉你一些。”说罢再对公主握拳,“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金瑶公主噗嗤笑了,宫女目瞪口呆。 春苗已经死心了,面色惨白对仆妇们说:“快去,禀告老夫人,大老爷。” 完了,常家的游湖宴,要变成打架宴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因为有一个爱打架的陈丹朱,所以连公主都被蛊惑的要打架了吗? 第一百四十六章 承让 既然是比试,就不能不管不顾的真扑上去就打。 紫月在一旁慢慢的扎起衣袖,宫女们怎么劝也劝不住,也不能看着金瑶公主自己束扎衣袖,只能一边劝阻一边帮忙,金瑶公主根本不听她们说话,而是仔细的听阿甜在耳边低声你要这样你要那样。 金瑶公主眼睛闪闪亮,点头:“这个我知道,在宫里师傅教骑马射箭的时候,都要先学这些。” 阿甜眉飞色舞的夸赞一声:“公主真厉害。”还不忘夸赞一声自己的师傅,“教我的人是骁卫,很厉害呢,公主一定能赢。” 挪近些的竹林听到这里不知道该高兴被夸赞还是想让阿甜忘了自己。 周玄看了这边的矮树丛一眼,看的竹林绷紧了身子,但周玄没有说什么,移开了视线。 金瑶公主扎好了衣裙,推开最后还要挣扎劝阻的宫女,向前一步:“来吧。” 宫女们无奈,只能狠狠盯着对面的紫月。 周玄看着金瑶公主因为激动紧张而发红的脸,笑了笑,对紫月点点头:“去吧。”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叮嘱,比如别伤着公主,比如一定要赢。 紫月应声是,走到金瑶公主面前,先施礼:“公主,冒犯了——” 她的话没说完金瑶公主就扑过来:“不要说这些话了。” 看着金瑶公主伸手抓住了紫月的肩头,阿甜兴奋的对陈丹朱说:“小姐小姐,这是我教的,一定要先下手出其不意。” 这婢女教人打架还挺自豪的?一旁的刘薇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再看陈丹朱根本不阻止,还认真的看,刘薇又偷偷看了眼那边的年轻公子——周玄也饶有兴趣的看着。 事到如今刘薇也只能看着了,又想自己这一天见到的事,是她这十几年中从未有过的经历——看着束扎衣袖襦裙的公主,抓住了另一个年级差不多女孩子的肩头,发出一声娇叱,但那女孩子肩头一转,挣开了,金瑶公主反而因为突然卸力踉跄向前栽去—— 刘薇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用手捂住嘴。 紫月似乎也有一丝惊,原本转开的步子,又上前一步,挡在了金瑶公主面前,伸手去抓她的双肩,这样能避免公主直接栽倒在地上。 金瑶公主忽的用力向前一扑双手抱住了紫月的腰,大喊一声带着紫月一起倒在地上。 “好!”阿甜忍不住喊出声。 有个小宫女也跟着喊,下一刻忙掩住嘴,神情讪讪,两个大宫女瞪了她一眼,心里松口气,虽然为公主的机敏高兴,但看着两个滚到在地上撕扯一起的女孩子,这成何体统啊! “周公子。”一个大宫女走到周玄面前,“玩闹一下就可以了,可不能真闹出什么事,适可而止吧。” 周玄看着地上滚打的两人,金瑶公主显然已经全身心投入了,一心要压制紫月,也不讲什么手脚身法了,紫月虽然被缠住,但身形还算灵活,一翻身就将金瑶公主压倒在地上。 “那就按照规矩来。”他说道,安抚两个宫女,“姐姐们别担心,我看着,谁被压倒不能还手十息,谁就输了,我会上前叫停。” 这样吗?这算解决了吗?宫女们无奈的苦笑。 看到金瑶公主被压住不能动,周玄便在一旁喊:“紫月,十个数之内公主起不来,你就赢了。” 他说着举起一只手,数“一” 听他这样说,紫月的眼睛闪了闪,手上不由用力,原本挣起双肩离开地面的金瑶公主顿时又躺回了地上。 阿甜和小宫女,包括刘薇都紧张起来,忍不住脱口喊“公主,公主,公主快点起来,快点起来。” 金瑶公主也听到周玄的话了,耳边听得数目,更用力的挣扎,手脚乱踢打,紫月不管身上挨了多少下,一动不动只按住她的双肩——金瑶公主脸色涨红,发髻散乱,眼里渐渐的冒出雾气——要哭了。 紫月看到了,神情变幻,手上的力气一顿,只这一瞬间,金瑶公主抓到机会,双膝撞开紫月,紫月向后倒去,金瑶公主翻身起来,像个小牛犊子一般扑向紫月—— “公主,公主。”原本要来搀扶的两个大宫女,也不敢上前,只能围着喊,“公主,赢了,赢了,可以了。” 阿甜和另外两个小宫女也跑过来:“公主,快,压住她。”“公主抱腰,抱住她的腰。” 一群人围着喊着,地上两个女孩子撕打着,得知消息跑来的常老夫人等人吓得腿一软,小姐们更是发出惊叫,公子们——则被常家的仆妇们拦住驱赶。 这种场面男人可不能看。 “这是怎么回事啊?”常老夫人气息不稳,“怎么好好的打起来了?” 她以及很多人的视线都看向陈丹朱——要是陈丹朱打起来,倒没什么稀奇。 但公主! “退后。”周玄对她们喊道。 就算都是女人,公主这种场面也不能让人围观,两个大宫女也上前阻拦“请夫人小姐们离开。” 夫人小姐们被拦住,周玄走到金瑶公主和紫月身边,两人都倒在地上,靠着胳膊腿脚互相压制着对方。 “好了。”周玄宣告胜负,“平局。” 听到这句话,紫月忙松开了手脚,金瑶公主也松开,两个小宫女抢着将她搀扶,紫月则在一旁慢慢的自己起身。 “什么平局啊。”阿甜不满的说,“明明公主赢了吧,我可看到了,公主多按了她一只胳膊呢。” 金瑶公主倒是很大方,声音颤抖喘息:“听阿玄的,阿玄最懂。平局就平局。”她转头看紫月,“你的确身手不错。” 紫月垂目施礼:“公主承让。” 金瑶公主喘着气看四周,虽然很累,身上还疼,但又前所未有的畅快,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听着这边的笑声,被拦在远处的常老夫人急的心慌,顾不得施礼拉着大宫女的手:“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打起来了?是哪个冒犯公主了?别让公主动手,我们来。” 大宫女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板着脸说没事:“你们别管了,别担心,一会儿就好了。” 常老夫人心想她当然不想管啊,但谁让这事发生在她家里啊,说什么也不肯走,站在这里看,能看到那边金瑶公主陈丹朱婢女乱乱的身影,但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只能听到偶尔扬起的笑声——哦,还有刘薇。 常老夫人心一阵凝滞,她的刘薇在那里,恨不得立刻叫过来问怎么回事。 刘薇虽然受了惊吓,还能应对,唤仆妇们拿来水巾帕子,仆妇觉得这不是擦擦脸的事,金瑶公主这样子,全身上下都要重新整理,还是快去房间里吧。 金瑶公主平缓着呼吸,抬手制止:“不用梳洗,还没完呢。”她转头看站在一旁的陈丹朱,“该你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她敢 竟然还要打啊? 宫女都要跪下了,我的公主啊,怎么变成这样了? “当然要打啊。”金瑶公主意气风发,“我先前说了两个都跟我打一架,谁要是打赢我,谁就身手最好,现在紫月打了,该丹朱了。” 陈丹朱笑着应声是,一边挽衣袖,一边说:“我当然要跟公主比一场,要不然先前就不是让阿甜去教公主了,我还要赢公主呢,可不把我会的教给公主。” 原来如此吗?金瑶公主哈哈笑:“来,来,看看谁能赢谁。” 陈丹朱又停下脚步,审视金瑶公主,摇头:“不行不行,公主刚和紫月姑娘比了一场,我这时候再和公主比试不公平。” 所以,以后再说吗?周玄在一旁浅浅一笑,那这件事她就毫发无伤的揭过去了,真是滑头的一个人啊。 刘薇和宫女们也都松口气,这样最好了。 金瑶公主皱眉:“我不累。”看陈丹朱的眼神有些不悦,不管是为了维护公主的体面还是为了自己不牵扯进来,这种做法她都不喜欢。 陈丹朱认真说:“公主觉得不累也不行,毕竟你真的比试了一场,为了公平起见——我决定如果我一招制不住公主,我就算输。” 哎?刘薇和宫女们愣了下,所以还是要打?! 金瑶公主的眉头抚平,一笑:“一招?这对你不公平吧?” “并不是呢。”陈丹朱笑吟吟伸出一根手指,“一招比试,技巧比力气更重要,这样能赢的话,会证明我身手更好,而且也不会是占了公主没力气的便宜。” 金瑶公主哈哈笑了:“你呀,先别说的这么笃定,好像你真的一招能赢,来来来,看看谁能一招制敌!” 宫女们无奈,阿甜则兴奋的给陈丹朱束扎衣裙。 “丹朱。”刘薇忍不住对她低声道,“你可小心点,别伤到公主。”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打架,伤到了公主,公主不介意,公主后边还有皇帝皇后呢。 “像紫月那样,打个平手就好了。”她低声说,“这样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并没有恼恨后悔或者惧怕被陈丹朱扯到和公主的事中来,反而还真心的关心她担忧她,陈丹朱握着刘薇的手,认真说声谢谢:“薇薇姐,你真的是个好姑娘。” 刘薇面色一红,甩开她的手:“这时候了你说这个做什么!” 陈丹朱一笑,转身向金瑶公主走来:“我来了——” 金瑶公主也笑着稳站身形:“来啊——” 而在远处,看到这边金瑶公主被从地上拉起来,大家在说在问什么,没有再打,也没有人被罚,常老夫人等人心神稍安,追问那大宫女:“这是没事了吧?公主那边不用人伺候吗?我们还是快扶着公主回内院吧?”等等之类的话。 大宫女拦着这些人,心思也在公主那边,看着那场面,再看陈丹朱摇头,再看其他宫女露出欢喜的神情—— “应该是没事了——老夫人你多想了,原本就没事!”大宫女说道,冷脸看常老夫人。 常老夫人忙连声应是:“是,是,没事,没——啊!”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发出一声大喊,视线越过大宫女,惊愕的看着那边。 在她身旁身后的夫人,小姐们也都跟着发出惊叫。 大宫女被这齐声的惊叫吓得头皮发麻,转过头向后看去,就看到陈丹朱莽牛一般冲向金瑶公主,还没看清怎么样,金瑶公主就被撞翻在地,然后被陈丹朱狠狠的压在了身上—— “啊——就是这样!”人群中响起一个小姐的尖叫,这位小姐有幸围观过陈丹朱打耿雪,“她就是这样打人的,一下子就把人打倒了!” 所以,陈丹朱又打人了,不是在桃花山,是在她们常家的宴席上,打的还是身份最高贵的公主——也许,常家也要去皇帝跟前走一圈了,常老夫人只觉得两耳嗡嗡,腿一软,还好身边的两个儿媳死死的搀扶住才没倒下去。 金瑶公主只觉得天翻地转,两耳嗡嗡,呼吸困难——一只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看着上方的女孩子,眉眼如星辰闪亮。 突然被翻倒撞击地面的疼痛也随之传来,这也让金瑶公主回过神,她能感受到脖子,肩头,腰腿分别被压制住—— “啊啊公主!”“小姐小姐稳住!” 耳边也传来了小宫女和阿甜的喊声。 陈丹朱这一招只是猛了一些,其实跟先前那个紫月压住她的方式一模一样,只要用力,腿脚,腰身用力—— 金瑶公主沉稳的开始发力,但不管怎么挣扎,被压制住的肩头,腰腿难以动弹。 “数到几了?”陈丹朱大声喊,“周公子,你数了吗?” 周玄不知什么时候站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慢慢的举起手:“数着呢——” 金瑶公主挣扎的更厉害了,旁边的小宫女跪在了她身边,看着公主憋红的脸,满是眼泪的眼,忍不住哭起来:“快放开快放开我们公主!” 陈丹朱看着金瑶公主,眼角的余光看着周玄,她的呼吸也几乎凝滞了,终于看到周玄的手落下来。 “到了!”他声音清亮说道。 陈丹朱松开手扑下将金瑶公主抱住,呜呜呜的哭起来:“对不起公主,对不起公主,我伤到了你。” 原本流着眼泪的金瑶公主被她这一哭,反而哭不出来了,一边咳嗽,一边拍她:“你哭什么哭,该我哭才对。” 刘薇也在一旁,不知道为什么,也跪坐下来跟着哭起来。 一时间这一圈女子们都在哭,站在一旁的周玄很是突兀。 “喂。”他说,“好像是我打了你们一群人一样。” 陈丹朱抱着金瑶公主转头看他,泪如雨下:“周公子,如果不是你,我们一群人也不会打成这样。” 周玄忽的俯身将她抓住,贴近了她的耳边:“陈丹朱,如果你乖乖的挨打,也不会发生这件事。” 他的动作太快,其他人都没看清楚,更没有听到他的话,等看清的时候,周玄已经一手一人将陈丹朱和金瑶公主都拉了起来,手又在两人身后轻轻一扶站稳。 周玄收回手,站开一步:“比试结束了,公主可以宣布胜者了。” 金瑶公主擦了眼泪,笑着抓住陈丹朱的手:“当然是陈丹朱赢了。”她再看向婢女紫月,“紫月你我平手,陈丹朱赢了我,那她自然胜过你,你可认输?” 紫月垂目应声是:“紫月认输。” 金瑶公主一笑:“好,这件事就结束了。” 刘薇忙上前:“公主,虽然不合规矩,但公主还是沐浴更衣一下吧。” 金瑶公主这才想起自己的样子,虽然看不到脸,但低头看看凌乱的衣衫就知道多狼狈。 “没有什么不合规矩,我带着衣裳首饰呢。”她对宫女吩咐,“取来吧。” 刘薇忙唤春苗:“快,给公主准备沐浴的场所。” 春苗都傻了,此时被唤回神,忙跌跌撞撞的带着仆妇而去,竟然都没看到远处被拦住的常老夫人等人。 女孩子们这般形容不雅,周玄告辞转身,紫月也跟着走,临走之前又恨恨看了眼陈丹朱。 陈丹朱看到了,也看向她,紫月收回了视线迈步。 “站住。”陈丹朱却喊道。 紫月站住脚没有回头,周玄回头看。 “怎么了?”他似笑非笑问,“丹朱小姐赢了还要不依不饶吗?” 陈丹朱道:“我只是有几句话要问紫月。”她向这边走来,走到紫月身后。 紫月转过身,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你是不是不服气啊?”陈丹朱问,“是不是觉得我没你厉害啊?” 或许是没有公主在跟前,又或许是被陈丹朱挑衅,紫月心里的怨恨再也掩饰不住,不等周玄吩咐便开口:“陈丹朱,你能赢你心里清楚是什么原因。” 陈丹朱眉眼弯弯一笑:“那你明明能赢却不赢是什么原因?不就是胆子小吗?” “我不是胆子小。”紫月咬牙道,“你所谓的厉害,不过是因为公主维护你。” 陈丹朱浅浅的笑,忽的问:“紫月姑娘,周公子说你是跟随父亲反杀周国,那你的父亲如果忠守周国呢?你还敢反杀周国吗?” 紫月一怔,那,自然是—— “你不敢,我敢,我父亲我都敢背弃,打公主我又有什么不敢?紫月姑娘,为了赢,我没有不敢的事。”陈丹朱靠近她,眼神幽幽,“所以,我比你厉害。” 第一百四十八章 宴散 听她说这句话,紫月神情更加怔怔,要说什么又好像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嗓子发涩。 那边金瑶公主大概有些担心,喊了声陈丹朱:“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阿玄,让紫月跟我们一起洗漱吧。” 陈丹朱应声是:“说完了,来了。”她转身走开。 周玄从陈丹朱身上收回视线,看金瑶公主,道:“不用了,青锋在外边等着,她跟青锋走就可以了。” 金瑶公主也就是客气一下,嗯了声,拉住走回来的陈丹朱,低声安抚:“你不要跟她理论什么了,都是阿玄授意的,阿玄这个人我清楚得很,我回去后会跟他好好说。” 周玄这个人——陈丹朱看金瑶公主红润的脸,公主上一世嫁给了周玄,现在看周玄和公主也很熟悉要好,但公主真的很清楚周玄么?她知道周玄认为周青死在皇帝手里吗?还有,周玄这个时候知道吗? 陈丹朱忍不住回头看,周玄已经走开了,但当她看过来时,他似乎有察觉转过头来—— 陈丹朱收回视线,对公主说:“他对我有偏见是因为他的父亲,失去亲人的痛,公主还是不要劝说,而且周公子也没有真要把我怎样,就是吓唬一下而已。” 金瑶公主听她这样说很高兴:“你能这样想就太好了,只是委屈你了。” “这有什么委屈的?我受了委屈,更能得到公主的爱护呢。”陈丹朱牵着她的衣袖轻声说,“总之,你不要跟周公子说我的事了。” 金瑶公主笑着点头:“好好,我不跟他说。” 最好连话也不要跟他说了,陈丹朱心想,总觉得金瑶公主和周玄成亲的话并不会很幸福。 当然,别人幸不幸福,也不是她能定论的。 她能做的大概就是好好的锤炼医术,到时候当金瑶公主陷入危险的时候,能救一命。 常老夫人等人被大宫女叮嘱过不许乱说话乱猜测后才被放行,刘薇已经带着常家的仆妇婢女,服侍金瑶公主和陈丹朱洗漱更衣有条不紊。 金瑶公主换上了宫里带来的新衣裙,刘薇拿出自己的衣裙给陈丹朱。 “这是新的,姑外婆给我做了好多,我都没穿过。”她笑道。 陈丹朱换上了,对着镜子左右照:“我真好看。” 刘薇噗嗤笑了,那边梳头的公主也笑了。 唯有大宫女一脸愁苦:“没有带阿香来,怎么能梳好头。” 陈丹朱知道金瑶公主喜欢装扮,想到上一世看到的一个发髻,便主动道:“我来给公主梳头。” 金瑶公主看着这个换了一件小碎花襦裙,越发显得窈窕纤细娇娇的女孩子,笑问:“你还会梳头?” 陈丹朱眉毛微扬,指着自己的百花髻:“我的头可都是我自己梳的。” 而且她梳了十年,虽然那十年她没有青春和希望,但残存的女子天性,让她也常常对着镜子梳各种各样的发髻,打发时间。 金瑶公主笑着道声好,大宫女没有阻拦,她现在看出来了,公主对这个陈丹朱很纵容,在穿戴梳头上要求很高脾气很大的公主,别人梳不好会被惩罚,陈丹朱肯定不会——那就这样吧,快点梳好头回宫,结束这噩梦般的出游吧。 陈丹朱给金瑶公主梳头动作又快又流利,原本在一旁看着也不相信她会梳头的刘薇面露惊讶。 “公主。”她对金瑶公主说道,“丹朱小姐真会梳头呢。” 金瑶公主看着镜子笑道:“我看到了,还不错啊。” 陈丹朱指示小宫女和阿甜帮忙,说:“等梳好了公主就看到更不错呢。” 别人家的小姐都含蓄自谦,也就陈丹朱,别人夸她,她也跟着夸自己,刘薇和金瑶公主都笑了,果然梳好发髻后,宫女们和刘薇都露出惊艳的神情,金瑶公主更是看着镜子里满眼惊喜。 “我从没见过这种发髻,似灵蛇婉转又似双刀,柔美又飒飒。”她喃喃,转头问陈丹朱,“这叫什么?是你们吴地特有的吗?” 陈丹朱看着眼前高挽飞扬,攒着金钗宝珠的发髻,这个啊,当年在山下,她见过一次,一个贵女摇曳而过,路旁的几个村妇高兴的议论,说这就是公主髻,金瑶公主梳的发髻,然后又鄙夷说,不是很像,根本没有金瑶公主的好看——说的大家好像都亲眼见过公主一般。 陈丹朱轻轻一笑,将一朵珠花插在公主的耳边:“不是我们吴地特有的,是公主特有的,叫,公主髻,金瑶公主髻。” 金瑶公主一愣,旋即笑了,笑的面颊绯红。 大宫女忍不住看陈丹朱,这个陈丹朱怎么这么——甜言蜜语。 更衣完毕,金瑶公主重新走出来,常老夫人等人都等候在大厅,一众人等的心都焦了,虽然常老夫人和夫人们再三叮嘱,大厅里还是一片嗡嗡声,这种事太骇人了,陈丹朱把公主都打了—— 但怎么还没有禁卫来把陈丹朱抓走?那个周公子呢?竟然也不管吗?周公子不见了,说不定去叫禁卫了—— 常家的夫人和老爷们最后干脆都不管了,管不了别人议论了,还是担心自己吧,金瑶公主可是在他们家宴席上被陈丹朱打了。 金瑶公主走出来,厅内瞬时安静,所有的视线凝聚在她的身上,公主双眼明亮,嘴角含笑,比来的时候还要精神奕奕,视线又落到在公主身后的陈丹朱身上,陈丹朱倒是跟来的时候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笑吟吟,还有一部分视线落到刘薇身上,嗯,这位是谁来着?常家的亲戚小姐?竟然能陪在公主身边这么久—— “公主殿下。”常老夫人带着众人施礼,声音颤抖哽咽,“臣妇有罪。” 金瑶公主一笑:“常老夫人不要这样说,你家的宴席非常好,我玩的很开心。” 大宫女拿出一托盘,将两件玉摆件送到常老夫人面前。 “这是母后让我带来的谢礼。”金瑶公主笑道。 常老夫人以及常家诸人忙跪下施礼叩谢皇后,免礼平身后金瑶公主便告辞了,一众人送到门外看着公主坐上车驾,小姐们也再次看到了周玄,周玄如同来时骑马在禁卫中,贵公子风姿翩翩,小姐们暂时忘记了公主和陈丹朱打架的事,小声议论周玄。 金瑶公主坐上马车,陈丹朱上前告别。 “你再进宫的时候,别只找父皇,也来找我玩。”金瑶公主笑道。 陈丹朱笑了,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陛下可能并不想见到我呢。” 金瑶公主想到她每次进宫的缘由,也忍不住笑起来,想到一个人:“你呀,跟我六哥一样,父皇见到他都头疼——”话说到这里,察觉什么不对,忙停下。 陈丹朱已经有些好奇,六皇子?皇帝见了六皇子会头疼?哪种头疼?六皇子体弱多病不能见人,总不会惹祸吧?是因为体弱多病吧,见到孩子这样,当父母的总是头疼难过。 “六皇子的身子一直没有好转吗?”她问,又宽慰公主,“天下这么大总能找到名医。” 金瑶公主含糊嗯了声,叹口气不再说这个话题:“我走了,下次见吧。” 陈丹朱施礼,大宫女放下车帘,众人齐齐施礼,看着金瑶公主的仪仗缓缓而去。 金瑶公主刚走,陈丹朱便也告别,拉着刘薇的手:“下次我们再一起玩。” 刘薇应声好,和常老夫人一起送别,看着陈丹朱的马车如来时一般横冲直撞而去。 公主和陈丹朱都走了,其他人也没有必要再留在常家,纷纷告辞,常家庄园前再一次车水马龙,夫人小姐公子们怀着比来时更好奇更紧张更兴奋的心情四散而去。 这件事必将很快在京城散开,成为所有人日夜谈论的话题。 客人都走了,常家的人顾不得疲惫,呼啦将刘薇围住了“薇薇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刘薇看着面前的众人,她虽然几乎是在姑外婆家长大,但从小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在常家被这么多人围着殷切的看着呢。 第一百四十九章 归家 刘薇全程陪伴金瑶公主和陈丹朱,是最清楚事情原委的,不过涉及皇家机密——这些都是无关的人等,常老夫人把她们都赶走,只留下常大老爷和常大夫人。 “薇薇,到底怎么回事?”常老夫人才问,“公主怎么和丹朱小姐打起来了?” 常大老爷追问:“金瑶公主是责罚陈丹朱了吗?” 常大夫人直问关键:“金瑶公主为什么看起来不生气?” 刘薇看着他们紧张迷惑不解的神情,想了想事情的经过,自己也觉得迷惑不解——太匪夷所思了。 “其实,公主和丹朱小姐不是打架。”她坦然说道,“是比试。” 比试?常老夫人看了儿子媳妇一眼,女孩子家的比试打架? “这件事说起来是周公子——”刘薇斟酌了一下,“——的建议,周公子要他的婢女跟陈丹朱比试身手,公主便也要参加,于是公主分别跟周公子的婢女和陈丹朱比试了一下,最后,陈丹朱赢了公主。” 常老夫人[]三人听完了,觉得似乎明白了又似乎不明白。 “周公子啊。”常大老爷若有所思,“原来是他要给陈丹朱下马威。” 常老夫人神情惊讶:“但金瑶公主护着陈丹朱。” 常大夫人喃喃:“就算是比试,陈丹朱竟然真敢赢了公主。” 这该说金瑶公主脾气真好,还是该说陈丹朱脾气真的不一般的嚣张,那可是金枝玉叶——说打就打了,真按照薇薇说的是比试,那你就缺这一次赢吗?跟公主你争什么..... 看室内的三人陷入各自的沉思,刘薇轻轻道:“你们不要担心,公主真没有生气,就连周公子——”她略思索一刻,虽然对这个周玄不了解,但据她旁观看也可以肯定,“也没有生气,这一场你们看到的以为的打架,真的是小事一桩。” 而且打完架,陈丹朱赢了金瑶公主后,金瑶公主对陈丹朱的态度更好了,奇怪哦,她当时可是亲眼看着陈丹朱动手多凶猛,将金瑶公主按在地上的时候又多用力——公主都哭了,但陈丹朱就是不松手,愣是赢了才罢休,又被打,又输了,按理说女孩子谁能受得了这个,就算脾气再好,面皮上也要挂不住,心里也要不开心。 嗯,只能说,公主天家子女,心胸非一般女子啊。 常老夫人看着刘薇恬静又带着浅笑的面容,确信金瑶公主真的没生气,否则刘薇不会这么轻松,她一手带大的女孩子她心里最清楚,敏感又胆小。 “那真是太好了。”常老夫人松口气,感谢一番满天神佛,“公主玩的开心就好。” 刘薇笑着点头:“公主很开心呢,夸赞咱们家。” 常大夫人对常老夫人道:“母亲,现在事情已经安心了,让薇薇先去歇息吧。”说着抚摸刘薇的肩头,“我们薇薇也辛苦了,陪着丹朱小姐和公主,没吃好吧?想吃什么?我让她们去做。” 十几年了这还是大夫人第一次对她这么和蔼亲切呢,刘薇羞涩一笑,她心里明白,这是因为金瑶公主和陈丹朱。 常老夫人心里也明白,不过儿媳妇能这样她乐见其成,与有荣焉,这个儿媳总是瞧不起她的娘家,现在知道了吧,她的娘家出来的姑娘可不一般,能被高贵的公主和跋扈的贵女另眼相待呢。 “薇薇,去吧,你也休息一下。”她含笑说道。 刘薇却迟疑一下:“姑外婆,我想回家去。” 常老夫人三人愣了下,常大老爷更是皱眉道:“回家干什么?这个时候公主刚回去,万一宫里来人询问怎么办?” 虽然刘薇说金瑶公主玩的很开心,但没有父母见了自己孩子打架,尤其是被打还会开心的,皇帝皇后肯定会派人来询问的,到时候,还是需要刘薇出来应答的,这时候回家他们怎么办? “舅舅不要担心,我已经告诉公主我家在哪里,如果有事让人去家里找我就好。”刘薇忙说道,“我想回去是见父亲,毕竟父亲一直不知道丹朱小姐的身份,唉,我们真的以为她只是个普通的想要开药铺的女孩子。” 什么,皇宫派人的派去刘家?那跟他们常家还有什么关系?这宴席可是他们常家办的,常大老爷再次要反对,常大夫人也笑着道:“这有什么担心的,薇薇,你舅舅去把你父亲接来就好,正好这件事,他们坐下来好好说一说。” 这也是常家第一次派人接父亲的,以前都是“让你父亲来一趟!” 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前遇到这种情况,她觉得父亲惹她丢脸,而此时她觉得父亲好可怜。 “不了。”刘薇坚持,“我还是亲自回去吧。” 常老夫人制止了儿子媳妇,带着几分倨傲:“好了,薇薇要回去就回去嘛,有什么事你们不放心,去刘家问问嘛,也不是别人家。” 哎,这也是她第一次说起娘家这么硬气呢。 常大老爷见母亲都开口了,也只能作罢,常大夫人亲自去准备了车马,亲自送出门,再三叮嘱尽快回来,常家的其他小姐们也都挤在后,满目遗憾的送刘薇坐车离开了,这是第一次舍不得刘薇走呢——她们都还没来得及听刘薇说公主和陈丹朱的事呢。 刘薇急着回去见父亲,金瑶公主的车驾进了皇宫,在被宫女们簇拥着向后宫走去的时候,金瑶公主想到什么停下脚,转身向前殿走去。 “公主?”一群太监宫女不解的忙跟上询问。 “我去见父皇。”金瑶公主说道。 可是——一个太监含笑说道:“皇后娘娘等着公主呢,公主要见陛下也不急,吃晚饭的时候陛下会来皇后这里的,陛下也惦记着公主今日出门呢,一定会来询问。” 金瑶公主摇头,不理会他们,大步向前殿而去:“我要先去见父皇。” 金瑶公主这样坚持,宫女太监也无法阻拦,只能让人去跟皇后说一声,再跟着公主向皇帝这边来。 皇帝难得清闲在书房看书,听到太监说金瑶公主来了,忙让进来,看到一个女孩子提着裙子袅袅进来,皇帝的脸上浮现笑意,眼中又有几份追忆——金瑶公主长得跟她的生母梅嫔一样美丽。 皇帝年轻时过的心神不安,一心要保住这一脉的江山,对妃嫔的容貌也不在意,但到底是人啊,是人哪有不喜欢美丽的事物,梅嫔就是后宫中少见的美人,只可惜福薄,才生了金瑶公主一个,就死去了,只余下美丽的容颜留存在皇帝的心中。 “金瑶啊。”他含笑问,“今天玩的开心吗?” 金瑶公主走到皇帝跟前,先点点头,再认真的说:“父皇,我今天跟陈丹朱打架了。” 皇帝的笑一怔,旋即动怒:“大胆的陈——” 金瑶公主忙拉住他的胳膊:“但我不生气,我还很开心,父皇,我就是先来告诉你怎么回事,免得你听别人说了而发怒。” 嗯?皇帝看着女儿,确认她脸上的笑真真切切—— “那,你是打赢了?”他挑眉问,旋即又皱眉,打赢了也不行,陈丹朱就不能跟公主动手! 金瑶公主摇头:“没有呢,我输了。” 跟陈丹朱打架了,还打输了,还这么高兴?难道把脑子打坏了?皇帝看着女儿,冒出一个念头。 第一百五十章 细谈 金瑶公主将事情的经过完完全全的讲来。 “我一开始是不想让阿玄闹事,但真这样做后,我觉得也很有趣。”她认真的说,“所以这不是打架,就算是打架,我也打的很开心,没有谁冒犯谁,我特意先来跟父皇您说一下——” 皇帝冷着脸问:“然后呢?” 金瑶公主不怕他的冷脸,摇着他的袖子:“然后母后发脾气要责问惩罚陈丹朱的时候,您要阻止啊。” 皇帝又好气又好笑:“你一回来不去见皇后,跑到朕这里来,原来不是来让朕对付陈丹朱,而是对付皇后?” 金瑶公主忙否认:“怎么能是对付呢?我知道母后的好心,不想与母后起争执伤了母后的心,我小孩子人微言轻,不能说服母后,就只有请父皇您帮忙了。” 皇帝哦了声:“那就让朕来伤皇后的心。” 金瑶公主跺脚喊父皇。 皇帝哈哈笑了,不再逗她,看着她又神情复杂:“你竟然这么维护陈丹朱,她可是打了你啊,你一个堂堂公主,唉,你长这么大,父皇都没舍得打过你。” “那叫比试。”金瑶公主纠正,“她也不是打了我,是我技不如人。” 皇帝看着金瑶公主:“朕还是想不明白。” 金瑶公主想了想,一笑:“其实我也不太明白,就觉得跟她说话很舒服,她坦坦然然——” “坦坦然然的应对你的质问,以及坦坦然然的请你帮忙跟你六哥说关照一下陈猎虎一家人?”皇帝问,“这还真是坦坦然然的抓住任何机会就不放过呢。” 金瑶公主笑了:“大概就是这种想抓住任何机会的执念吧,看起来像火一样炙热,就算明知她赤裸裸的索要恩惠,也忍不住想要听她说。” 这样啊,皇帝默然一刻,想着见过那女孩子的几次,那个女孩子真的不算可爱,但偏偏有股奇怪的气息,让人不得不被吸引,注目,从而想要探究—— 女儿是个养在深宫的孩子,在她面前不是宫女妃嫔就是端庄有礼的贵女,哪里见过这样野火一般的人。 幸好是个女儿,要是个男孩子,女儿今天估计就不是来要他维护这个陈丹朱,而是要求许嫁了—— 想到这个,皇帝打个寒战,顿时觉得这个结果也不可恶了。 他再看女儿,皱眉:“伤到哪里了吗?” 金瑶公主愣了下,得意的哼了声:“没有没有,我没怎么吃亏,先前跟阿玄那个婢女比,我赢了,后来跟陈丹朱比,我们是一招定胜负。” 皇帝才不信,站起身:“走走,去皇后那里,她肯定准备了女医等着你,到时候看看你被打成什么样。” 金瑶公主拉着皇帝的衣袖:“父皇,父皇,真的没那么严重,就跟我当初学骑马摔下来那样吧。” 毕竟在地上滚倒摔打,拳脚又乱踢打,肯定会有青一块紫一块的伤。 皇帝生气:“胡说八道,你学骑马谁敢让你摔下来。” 公主学骑马多少师傅宫女太监侍从守着护着,绝不让公主受一点伤。 这个陈丹朱,竟然敢打朕的宝贝女儿,还有阿玄—— “把周玄这混小子给朕叫来!” ...... ...... 今天傍晚的宫里似乎有些热闹,姚芙站在太子妃的住所外,看着不断的有宫女太监从皇后那边来又去,他们神情紧张又不安,透过开合的门,姚芙能看到太子妃在内也坐立不安,偶尔能听到其内太子妃的声音说什么“皇后生气”“陛下也在”“周玄”—— 什么事啊?陛下和皇后又吵架了吗?陛下早就不喜皇后了,那么老那么丑——皇帝喜不喜欢皇后不重要,会不会影响到太子? 姚芙胡思乱想,看到五皇子带着太监宫女呼啦啦的过来了,两个太监手里捧着几个卷轴,姚芙低头婷婷施礼,感觉五皇子看她一眼,然后进去了,不多时就听得其内传来太子妃惊讶的声音:“竟然有这种事?陈丹朱——” 陈丹朱?姚芙整个人打个机灵站直了,伸手拦住一个正走过的宫女,夺过她手里的托盘点心:“我来送进去吧。” 不待那宫女反应过来,她托着点心就轻轻的迈进了殿内,罢了,这个四小姐在太子妃面前也就是个婢女,那宫女便站在门外侍立。 “是真的,陈丹朱真把金瑶打了。”五皇子正在跟太子妃说,说的兴高采烈眉飞色舞,“这都是周玄那小子闹出的麻烦,母后大发脾气呢。” 不过这跟他没关系,倒霉的,惹事的都是别人,他很乐意看热闹。 姚敏看了眼进来的姚芙,没说话,继续问:“那陈丹朱打了公主,难道还不惩罚吗?唉,又是宴席,又是陈丹朱,又是当着那么多世家的面。” 五皇子道:“不知道,父皇和母后在争论,肯定要罚吧,别说这些了,嫂嫂你放心,这事跟咱们没关系,别管了。”他示意太监将卷轴展开,“太子殿下要来了,这是我让人选好的几个宅子,园子,嫂嫂你看看,哪个好?” 太子妃笑道:“父皇将东宫选好了,不用出去准备宅子了。” 五皇子挥手:“那不一样,东宫是东宫,太子还是要有其他的宅院,要么自己用,要么送人。” 现在什么最紧缺,房子呢,太子给哪位大臣世家送一个宅子,那些人必然会对太子心存亲近。 太子妃便端详这些宅院,这些宅院都画成了图,看上去清楚明白—— “这个金桃园不太好,看起来精美,但实际上住所很逼仄。” 一个声音轻声道。 五皇子和太子妃都看过去,见是悄悄站在一旁的姚芙。 五皇子好奇:“你怎么知道?你去过?” 太子妃本要冷脸将姚芙赶出去,但想到什么又停下来,看了看图画,又看了眼姚芙。 见太子妃没有阻止,姚芙便低头轻轻说:“前几日在家里跟其他姐妹出去玩,有幸去过一次。” 五皇子哦了声,盯着这幅图了看了看,便让太监收了:“这人把图送上来,我也没时间也不能去看——看来只看图不行啊。” 姚芙伸出细细的手指指了指其中一个:“这个惜园很好,比画上还要美。” 五皇子咿了声:“这个你也去过了?” 姚芙嗯了声没有多说。 五皇子打量她一眼,笑道:“这个妹妹对吴都很熟悉啊。” 可不是熟悉嘛,她在这里生活了三年多呢,太子妃心想,姚芙的身份很保密,就连五皇子都不知道,这个姚芙别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看看宅子总还可以吧。 “她来了之后到处玩,都是姑娘们,去的都是内宅园子,所以熟悉一些。”太子妃终于开口说话了。 五皇子便笑道:“那不如这样,我也不方便到处去看,挑选宅子的事就拜托四小姐吧。” 太子妃看了眼姚芙,姚芙也正怯怯的看她,诺诺:“我,我,一点都不懂——” “不懂不会问吗?”太子妃说道,“是让你看,又不是让你自作主张。” 这就是同意了,姚芙心里大喜,忙应声是。 五皇子唤一个太监:“你把文公子介绍给四小姐,告诉他,以后有什么好宅子让四小姐过目。” 那太监应声是,姚芙也再次施礼。 今天真是久违的好消息,一是周玄果然去宴会上找陈丹朱麻烦了,二就是她能出去了,被太子妃这个蠢女人关在这里,她什么事都做不了呢。 刘薇去找了父亲,金瑶公主也去找父亲,陈丹朱回到山上谁都没有找,她的父亲在很远的地方啦。 不过陈丹朱没有伤心,高高兴兴的坐在屋子里,看阿甜将今天发生的事讲给其他人听,燕儿翠儿虽然跟着去了,但后来并不能在陈丹朱身边伺候,全程旁观这些事的只有阿甜,此时真切的听阿甜讲,大家又紧张又激动—— 陈丹朱听得也津津有味,好像说的是别人的故事,直到竹林站在门口冲她招手。 这也很奇特,竹林整天躲着她,还是第一次主动找她呢。 陈丹朱笑吟吟走出来,低声问:“什么事——暂时没有钱还你。” 什么跟什么啊,竹林被噎了下,再看陈丹朱笑咪咪的眼,有些无语。 丹朱小姐总是拿他逗乐,他难道看起来很傻吗? “有件事,要告诉小姐。”他默然一刻,想到要说的事,还有些不可思议,忍不住伸手按了按心口,信放在这里,真切的感触,不是做梦。 陈丹朱看他的神情,做出惊恐状:“什么事?你要走了吗?我不相信——” 竹林嘴角抽了抽,但事关重大,忍住没有翻白眼,深吸一口气:“那个女人叫姚芙,她是太子妃的远房妹妹,被称作姚四小姐,此时此刻就在宫中。” 陈丹朱愣了下,脸上的惊恐散去,慢慢的凝固,沉静。 第一百五十一章 接受 竹林很紧张,前所未有的紧张,他没有忘记陈丹朱当初骗他们,直接冲过去杀姚四小姐的事。 现在将军让他把姚四小姐的身份告诉陈丹朱,那陈丹朱还不直接拎着刀子冲进皇宫杀人啊? 那可怎么办?在皇宫里杀起来,他一个骁卫可护不住她——是的,杀进皇宫,罪同忤逆,他作为骁卫却还保护她—— 竹林的手在胸口按了按,信纸咯吱咯吱响,枫林给他写的骁卫令责如刀刻在纸上,并要他刻在心上—— 枫林的话让他面红耳赤,而将军的话更是不留情的斥责,他现在是丹朱小姐的护卫,自然要以丹朱小姐的安危为先。 好吧,她要去寻死,他就跟着去。 但竹林心都燃烧起来了,面前的女孩子如冰冻一般,一动不动。 竹林愣愣,看陈丹朱。 陈丹朱面容沉静,没有大哭,大喊,揪住他愤怒的质问,转身疯狂的跑—— “姚家的小姐啊。”她慢慢说,“原来李梁攀上的靠山,是太子啊。” 竹林紧张,将军只说让他姚芙的身份,涉及太子的事,他不能多言吧? 陈丹朱抬起头,没有追问太子,只问:“上一次耿家小姐她们来桃花山,这个姚芙也在其中吧?” 竹林点点头:“在。” 陈丹朱便想了想,点点头说:“原来如此,是她朱我一臂之力啊。” 怪不得那些小姐们那么配合的挑衅她,原来是被人故意安排来挑衅她的。 助力?竹林不解。 陈丹朱没有再问什么,对他一笑:“我知道了,谢谢将军。”说罢转身向内走去。 哎?竹林忍不住问:“丹朱小姐?” 陈丹朱回头:“怎么啦?还有什么事?” 他没事啊,竹林心想,你呢?说了姚芙的身份了,然后呢?就这样什么反应都没有? 该不会又要避开他们,自己去报仇吧? “丹朱小姐。”他严肃的说,“请不要贸然行事,你要相信我们。” 陈丹朱笑了,知道他想到上一次的事,摇摇头:“不会,你放心,我要做什么会提前跟你说的。” 竹林哦了声,看着陈丹朱进了室内,坐回椅子上,再次含笑看着阿甜和婢女仆妇们讲游湖宴,听的很认真,跟着笑,还插话补充几句——一切就跟先前一样。 竹林忍不住抓了抓耳朵,是自己没说清楚,还是丹朱小姐没听清楚?怎么丹朱小姐变得不像丹朱小姐了? 竹林等了两天,丹朱小姐也没有再提姚芙的事,就好像从没听过,这跟他想象的真是完全不一样,竹林有些不安,忙急急的给将军写信,不过两天后,等来了皇宫里的惩罚。 皇后的女官,以及皇帝的大太监进忠亲自来到桃花山,陈丹朱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事情的经过,不管是周玄挑起,公主自愿,陈丹朱敢跟公主打架,皇后还是非常生气,原本要问罪陈丹朱,但公主跪下请求皇后,皇后这才免了问罪。 但警戒不能免。 女官板着脸,冷冷说:“陈丹朱进寺庙礼佛十日,抄佛经十篇,以修身养性。” 去寺庙?跪在后边的阿甜顿时有些焦急,皇后这是要禁足小姐吗?禁足就禁足,在桃花山也可以禁足啊,礼佛,她们就住在道观里——嗯,虽然供奉的不一样,但都是神仙,心意一样就行了呗。 陈丹朱也皱了皱眉头,问:“哪个寺庙?” 太监进忠看着这个跪在地上但没有丝毫惊惧,反而有些不耐烦的丹朱小姐,心里笃定,如果自己接下来说的地方不让她满意,她就会立刻起身冲去皇宫找皇帝理论。 关于去寺庙禁足,也是皇帝和皇后一番争论后定下的,皇后是要让陈丹朱进宫来禁足,她才不信在外边有人能管得住陈丹朱,皇帝拒绝了,说进宫来,金瑶公主肯定不安心,要想办法见她,到时候还要来撕缠,不如让她去寺庙禁足好了。 进忠太监含笑道:“停云寺。” 停云寺如今是皇家寺庙,慧智大师在寺庙里准备了房间,皇帝也会去礼佛,皇家子弟也可以去,去了那里也等同于在宫里禁足了。 听到是停云寺,陈丹朱立刻俯身,声音哽咽又颤颤:“臣女有罪,多谢陛下娘娘教导。” 这个女孩子,这时候装柔弱知罪的样子太晚了吧?女官愕然,难道还要先看看惩罚满意不满意才决定接不接处罚? 这个女孩子就是如此,进忠太监亲眼见过,不以为怪了然一笑。 皇后并没有立刻将陈丹朱押走,既然说了不是问罪,就不那么严苛,给了一天的时间准备,明天有宫人来接。 送走了宫里来人,阿甜等人愁眉苦脸:“小姐去寺庙可是要受苦了,吃不好,睡不好。” 在寺庙吃的可是素斋,睡的床硬邦邦,还要去佛像前跪着,还要抄佛经,天啊,小姐这十天可怎么熬。 宫里的人一来桃花山,陈丹朱被处罚的事就传开了,民众们不由都念了声佛。 “还以为这个陈丹朱真的无法无天呢。”“这次她打了人怎么不去告了?”“告什么告,人家公主又没有去她的山上,她打了人还有理?” 民众们欢笑,世家小姐们也松口气,她们可以不用提心吊胆的随便出去玩了,陈丹朱要被禁足十天呢,可有的她熬了。 回春堂里,刘掌柜听着病人们的议论,神情有些复杂。 刘薇此时从外边进来,看父亲的脸色,便一笑:“爹,不用担心,没事的,这惩罚对丹朱小姐来说,不算惩罚了。” 刘掌柜听到丹朱小姐这个名字,眉头不由跳了跳,忍不住冲女儿嘘声:“小声点,别被人听到。” 太不可思议了,那个奇怪的小姐竟然就是陈丹朱,虽然他也觉得这个小姐古古怪怪的,但真没跟凶名赫赫的陈丹朱联系在一起。 刘薇喊声父亲:“你别这样,她没那么吓人,她一点都不凶的——嗯,如果你不对她的凶的话。” 刘掌柜苦笑:“我哪里敢对她凶。” “所以呢,她只会对敢对她的凶的人凶。”刘薇轻声道,“对我们这些人,她和气又亲切。” 刘掌柜明白她的意思,陈丹朱是个对弱小很怜悯的人,她的凶都用在有权利有地位行凶的人身上。 “她凶惯了。”刘掌柜低声道,“这次禁足十天,可有她熬的了。” 刘薇眉头微蹙,是啊,她也很担心呢,要在寺庙里禁足十天呢,丹朱小姐过的多辛苦啊。 停云寺,慧智大师所在的地方被小沙弥拦住路。 “大师在参禅。”他对来访的僧人们说道,示意他们噤声,“莫要惊扰。” 僧人们向那边看去,见房门紧闭,有急促的木鱼声传来——木鱼声急促,一声声敲在人心上,可见慧智大师又有顿悟了! 门窗紧闭的室内,慧智大师头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汗,一手敲打木鱼,一手飞快的捻着佛珠——佛祖啊,那个祸害陈丹朱竟然要来这里禁足十天,这十天可怎么熬啊。 第一百五十二章 禁足 不管欢喜还是担忧,第二天几个太监宫女带着车到桃花山来接陈丹朱,因为是禁足,不允许带婢女。 阿甜哭的泪如雨下:“小姐长这么大还没有离开过奴婢。” 嗯,杀李梁的时候——陈丹朱没有提醒纠正阿甜,因为想到了那一世,那一世她没有去杀李梁,出事以后,她就跟阿甜一起关在桃花山,直到死那一刻才分开。 “哭什么啊。”陈丹朱拉着她说,压低声,“别怕,等两天就让竹林把你送进来。” 能进去吗?不是说禁足不让?阿甜擦泪看陈丹朱。 陈丹朱抿嘴一笑:“别的地方也就罢了,停云寺,那又不是外人。”对阿甜眨眨眼,“来的时候记得带点好吃的。” 陈丹朱被送进了停云寺,新京的街上似乎一下子变的热闹起来,因为女孩子们多了,她们或者坐着马车出游,或者在酒楼茶肆玩乐,或者出入金银铺子采购,因为皇后皇帝只罚了陈丹朱,并没有质问举办宴席的常氏,所以提心吊胆观望的世家们也都松口气,也渐渐重新开始宴席交游,初秋的新京其乐融融。 但这世上绝不会所有人都快乐。 文公子就是非常不快乐的人,就连陈丹朱被处罚也让他没有露出一丝笑——陈丹朱被处罚的太晚了,令人痛心啊,如果在陈丹朱打耿家小姐那一次就处罚,也不会有现在的状况。 他竟然一处宅院也卖不出去了。 文公子看着一摞标记宅院面积位置,甚至还配了图画的卷轴,气的狠狠掀翻了桌子,这些好宅院的主人都是家大业大,不会为了钱就出售,所以只能靠着权势威压,这种威压就需要先有客人,客人看中了宅子,他去操作,客人再跟官府打声招呼,然后一切就顺理成章—— 但现在官府不叛大不敬的案子了,客人没了,他就没办法操作了。 文公子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他不是没想别的办法,比如去试着跟吴地的世家商谈,明示暗示朝廷来的那家想要他家的宅院,出个价吧,结果这些原本夹着尾巴的吴地世家,竟然胆子大了,要么报出一个匪夷所思的高价,要么干脆说不卖,他用对方世家的名头威胁一下,这些吴地世家就阴阳怪气的说自己也是皇帝的子民,安分守己的,不怕被问罪—— 都是因为这个陈丹朱! 文公子抬脚将椅子踢翻。 他现在已经打听清楚了,知道那日陈丹朱面圣上告耿家的真实意图了,为了吴民大不敬案,怪不得当时他就觉得有问题,觉得古怪,果然! 文公子站在厅内,看着一地狼藉,这个陈丹朱,先是断了父亲飞黄腾达的机会,现在又断了他的生意,没有了生意,他就没有办法结交人脉。 本来攀上五皇子,结果现在也泥牛入海无消息了。 “公子——”门外有仆从唤。 文公子一腔怒火倾泻:“滚——” 门外的仆从声音变的颤抖,但人却没有听话的滚:“公子,有人要见公子。” 文公子红着眼冲过来,将门砰的拉开:“你是不是聋子?我不是说过不见客不见客——来人给我割掉他的耳朵!” 他指着门前颤抖的仆从喝道。 没有仆从上前,有娇媚的女声传来:“文公子,好大的脾气啊。” 文公子一怔,看向前方,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女子,虽然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脸,但绝对不是他的妻妾婢女,旋即一凛,明白了,这就是仆从说的那个客人。 这个客人不一般! 文忠跟着吴王去了周国,但文家并不是败落了,竟然有人能长驱直入。 文公子凝神看来人,这个女子二十左右的年纪,发如墨,肤如雪,远山眉,杏儿眼,眼波流转,衣饰精美—— “小姐是?”他问,警惕的看左右。 这女子一个人,并不见护卫,但这个院子里也没有他的仆从家丁,可见人家已经把这个家都掌控了,一时间文公子想了很多,比如朝廷终于要对吴王动手了,先从他这个王臣之子开始—— 姚芙轻声细语说:“文公子先前给五殿下送了几张图——” 听到这句话文公子反应过来了:“原来是五殿下,敢问小姐?” 姚芙也不瞒他,如果不是因为陈丹朱,她恨不得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她是谁:“我姓姚,五殿下会唤我一声姚四妹妹。” 姚,文公子立刻明白了,又惊又喜,他知道五皇子跟太子殿下最要好,买宅子给太子殿下,他结交五皇子也是为了攀上太子,没想到真的达成了——虽然是个小姐,但文公子现在可不敢小瞧女人,比如先前吴王身边的张美人,再比如如今的陈丹朱。 他忙伸手做请:“姚四小姐,快请进来说话。” 说完看向室内又回过神,神情有些尴尬,这时候收拾也不合适,文公子忙又指着另一边:“姚四小姐,我们花厅坐着说话?” 姚芙已经婷婷袅袅走过来:“文公子不用在意,说话而已,在哪里都一样。”说罢迈过门槛走进去。 文公子只能跟进去,姚芙环视室内,俯身捡起地上散落的一个卷轴,展开端详:“芳园,画的真不错,高家这个宅子最美的时候就是雨天呢。” 文公子心里惊讶,太子妃的妹妹,竟然对吴地的园林这么了解? “见笑了。”他也坦然的将地上的卷轴捡起来,说,“只是想让殿下看的清楚一些,到底比不上亲眼看。” 姚芙道:“文公子选的宅院不用看,都是极好的。” 文公子难掩欢喜,问:“那殿下看中哪一个?” 不管看中哪一个,也不管官府不判大不敬的案子,只要是皇子要,就足以让那些世家低头,乖乖的让出房子。 姚芙将手里的卷轴松开,让它哗啦重新滚落在地上:“但你送来的好是好,但并非最合适,我觉得有一处才算是最合适的宅子。” 想到这个姚四小姐能准确的说出芳园的特点,可见是看过很多宅子了,也有了选择,文公子忙问:“是哪里的?” 姚芙看他,眉眼娇媚:“青溪中桥东,陈氏大宅。” 文公子一惊,旋即又平静,嘴角还浮现一丝笑:“原来殿下看中这个了。” 那真是太好了,陈丹朱,你这次完了! 姚芙打断他:“不,殿下没看中,而且,陛下给太子亲自准备东宫,所以也不会在外购置宅院了。” 文公子嘴角的笑凝固:“那——什么意思?” “我是说陈氏的宅院最合适。”姚芙对他笑吟吟,“文公子应该卖这个啊。” 何止应该,他要是可以,第一个就想卖掉陈家的宅子,卖不掉,也要砸烂它,烧了它——文公子苦笑:“我怎么敢卖,我就算敢卖,谁敢买啊,那可是陈丹朱。” 如今的京城,谁敢觊觎陈丹朱的家产,只怕这些皇子们都要思忖一下。 “我给文公子推荐一个客人。”姚芙眨着眼,“他肯定敢。” 文公子问:“谁?” 姚芙对他一笑:“周玄。” 第一百五十三章 推荐 周玄是谁,文公子自然知道,比一般民众知道的更多。 周玄的父亲因为承恩令被诸侯王派刺客杀了,周玄非常痛恨诸侯王,投笔从戎。 周玄虽然不是皇子,但在皇帝面前比皇子还有地位。 皇子都买不了的房子,周玄可以买。 皇子不能做的事,周玄可以做。 那可是周玄,最恨诸侯王的人,那可是陈丹朱,她的父亲陈猎虎是有名的王臣,当年对朝廷对皇帝凶神恶煞——他横行霸道飞扬跋扈理所应当! 文公子站在满地狼藉中忍不住笑了。 姚芙知道他明白了,也不多说,轻声放下一句:“文公子把陈家的宅院也画一画,然后静候客人上门吧。”转身告辞。 文公子忙要送,姚芙摆手,回头对他眼波流转一笑:“公子不用客气,我自己来,自己走就行,我留下一个护卫,公子有什么事跟他说就好。” 文公子果然站住脚没有再送,看着这个姚四小姐婷婷袅袅而去,他也是见惯美人的,但还是被这一眼看的心神摇曳——这可是太子的人,文公子又忙收敛了心神。 “公子。”门外的仆从探头小心翼翼问,“收拾一下吗?” 文公子看地上散落的卷轴,一摆手:“不用管这些,我要重新画一幅,笔墨伺候。” 仆从应声是忙进来铺展纸张。 文公子提笔站在案前,太子的人明示要卖陈丹朱的房子,可见皇子们都不喜陈丹朱,嗯,皇帝皇后必然也不喜,但有些事皇帝皇后皇子不能做,所以就由周玄来做了,这件事背后的靠山还是皇帝。 果然,皇帝不可能无止境的纵容陈丹朱,皇后惩罚让她禁足,再由周玄夺走她的房子,就这样一步一步打压禁锢,最后铲除这个恶女。 铲除了这个陈丹朱,他在京城就再无阻碍了,文公子神采飞扬落笔。 文公子的动作很快,第二天就把陈宅的图让护卫送给了姚芙,不用画那么精细,只要知道这是陈宅就足够了,又不是真的挑宅院住。 姚芙拿着画轴的时候,略妆扮一番先去见太子妃:“我已经见过五殿下说的那个人了,挑选了几处,姐姐您先过目。” 太子妃懒得看,反正她只会住在皇宫,现在是,将来更是,整个皇宫都是她的,外边的宅子她才不费心。 “你去让五皇子选就好。”她说道。 姚芙应声是,抱着卷轴摇曳向外而去,姚敏看她背影一眼,怎么看都不赏心悦目—— “娘娘。”宫女低声道,“四小姐单独跟五皇子来往——好吗?” 这个好吗两字问的委婉又意味深长。 天下没有男人不对美人心动,尤其是这个美人还以攀附男人为生。 姚敏道:“不用担心,有太子在,五皇子不会沾惹她。” 宫女听了没有放松,反而更不安:“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要是沾染了四小姐,那—— “那又怎么样?”姚敏淡然,“不还是我妹妹?” 她就算没有美貌,她有儿子女儿,有皇帝的看重,就有太子的敬重,一个姚芙,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捏在手里更为她所用呢。 宫女这才放心:“殿下明白就好。” 五皇子跟周玄挤在一起住,姚芙过来的时候,五皇子正跟周玄抱怨。 “真是无妄之灾。”他敲着桌子喊,“母后罚你禁足,干吗也要罚我?这关我什么事,我还要抄写四书。” 周玄席地而坐,抱着一柄通体黝黑的长剑,用一块雪白的锦帕仔细的一遍遍擦拭,对五皇子的话充耳不闻。 “你别总是一天到晚抱着你的剑。”五皇子说道,“你也读读书,当年你的书读的多好。”说着举起笔,“来来,你来写一遍,都不用抄,我可还记得你能倒背如流。” 周玄头也不抬:“不。” 五皇子将笔在桌子上一拍喂了一声,但也只是喂一声,也没别的办法,打又打不过,也不能说打不过,他是个皇子一声令下有的人手,但不能打啊—— 这时候看到姚芙进来了,他忙换了话题:“四小姐,房子看好了?” 姚芙道:“我选了几个,殿下你过目。” 五皇子忙高兴的扔下纸笔书卷,让姚芙把卷轴就摆在地上,他也席地而坐一一展开看,姚芙坐在他身旁轻声细语的指点解说。 周玄始终不往这里看一眼,眼里只有自己的长剑。 姚芙忍不住唤周公子:“你也来看一眼。” 五皇子说:“不用理他。” 姚芙笑吟吟问:“周公子现在也来京城了,不需要买个宅子吗?” 五皇子哼了声:“不需要,父皇会赐给他的,他就要封侯了。” 封侯啊,姚芙听到这个消息瞪圆了眼,心跳扑扑,忍不住盯着周玄看了又看,这是皇帝第一次封侯啊,于是也不等着五皇子看到那个卷轴,自己伸手抽出来,展开:“殿下,您看看这个——呀,这个不行。”她展开一半忙合上。 五皇子看过来,一眼就看到半开的画卷高大的院墙,以及一些屋顶,看起来不怎么精美,但既然挑选画上了肯定有独特之处,问:“这个怎么不行?” 姚芙垂目道:“这个是陈氏陈猎虎的宅子,那人不懂,只看这个好宅院锁着门荒废,也不问是谁的就画了。”她慢慢的将画轴卷起来,“我正要去扔给他。” 陈猎虎的家宅啊,是哦,吴国太傅肯定有好宅院,家大业大呢,不过想到陈丹朱,五皇子撇撇嘴,示意姚芙:“扔回去吧。” 姚芙,将卷轴卷好,刚要收起来,有一只手伸过来握住抽走了。 “这个宅子,我要买。” 姚芙抬头看着眼前站着的年轻人,一身黑衣与另一只手里的长剑一样,闪着寒光。 好呀,好呀,姚芙心里说,但脸上一片惊恐:“不行呀,这是陈丹朱的。” 五皇子也瞪眼:“阿玄,你可别惹事了,我可不想一直要抄四书五经。” 周玄握着卷轴一笑:“不惹事,我又不是抢,我去跟她买不就行了。” 那个陈丹朱呢? 哦,好像被关到寺庙里受苦呢。 ...... ...... “丹朱小姐丹朱小姐。”小沙弥站在佛像前小声的唤着。 佛像前铺着一张席子,席子上摆着一个供人打坐的蒲团,但此时蒲团被人枕在头下,一个妙龄少女斜躺在席子上,一手握着扇子,一手放在腮边,长长的睫毛垂着,睡的香甜—— 好一副美人入睡图。 但此时小沙弥半点没觉得美,脸皱巴巴的都快哭了,又不敢用手去推她,只能小声的唤。 终于陈丹朱睁开眼,眼神有一瞬间茫然,然后看到佛像,再看到小沙弥,嗯了声想到自己在哪里了,坐起来问:“该吃饭了吗?” 第一百五十四章 寺中 该吃饭了吗? 小沙弥吸了吸鼻子,看着陈丹朱怯怯提醒:“丹朱小姐,礼佛呢。” 陈丹朱用扇子挡着嘴打个哈欠:“礼过了,心意到了,都两个时辰了吧?” 是两个时辰了,但你一个半时辰都在睡觉,小沙弥心里想。 陈丹朱活动了下肩头,皱着眉头看地上,指着席子说:“这个太硬了,睡的不舒服,你给我换成厚一点的。” 要不要搬张榻?在佛殿不是睡觉的啊!小沙弥心里想,也只敢心里想想,不敢说出来,这个陈丹朱会打人呢—— “行了,开门,走吧。”陈丹朱站起来,“吃饭去。” 小沙弥只能打开门,有什么办法,谁让他抽签运气不好,被推来守佛堂。 “冬生啊,今天吃什么呀?”陈丹朱走出来摇着扇子问,不待回答就接着说,“还是白菜豆腐吗?” 要不然呢?小沙弥冬生心想,给你炖一锅肉吗? “不是我说你们,就是白菜豆腐也能做好吃啊。”陈丹朱说道,“说实话,吃你们这饭,让我想到了以前。” 那一世,她刚被关到桃花山,只有她和阿甜两人,两个人谁也没做过饭,吃的那些饭菜啊——不过那时候她们两个都无心吃喝,她也病了好久,每天吃点东西吊着命就可以了。 小沙弥心想丹朱小姐有什么以前,不过他很高兴,出了佛堂就不归他管了,去折腾厨房的师兄们吧。 “冬生。”陈丹朱又回头,指了指佛堂,“记得把今天的佛经抄了。” 皇后还罚她写十则经文呢,她可记在心里呢。 小沙弥站在佛殿门口差点哭了,又不敢反驳,只能看着陈丹朱摇摇晃晃的走了,怎么办?丹朱小姐让他抄佛经,该不会接下来一直让他抄吧?小沙弥蹬蹬的跑去找慧智大师,结果被拦在门外。 “师父闭关参禅十日。”门外的师兄叮嘱,“不要来惊扰。” 小沙弥傻了眼:“那,那丹朱小姐她——” 师兄忙道:“师父说了,丹朱小姐的事一切随缘——你自己看着办就行。” 他怎么看着办啊,他只是个冬天被寺庙捡到的弃儿养大到今年才十二岁的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啊,冬生只能满脸愁容垂头丧气的回去抄佛经——他也不敢不抄,怕丹朱小姐打他。 陈丹朱来到厨房,每天青菜豆腐的吃,真的很容易饿,厨房还没到吃饭的时候,僧人修行一日两餐,但看到陈丹朱过来,几个僧人急急忙忙的给她做饭,一碗米一碗菜一碗汤。 “其实素菜也可以做的很好吃的。”陈丹朱一边吃一边说,看着躲在灶台后站着的三个僧人,想到那一世在山上陪她三年的老军医,老军医教她医药,还给她做了很多药膳调理,其中多数用的素菜,比她和阿甜自己做的好吃多了,再后来她和阿甜也琢磨着怎么吃,山上无事,便一本本的翻看典籍,尝试,“比如冬瓜,多熬一点时间,然后用汤煨菜,味道就丰富了,除了吃的,还可以做点心,我看你们后边种了梅子,把梅子用姜丝一起做果脯嘛。” 一个僧人大着胆子说:“丹朱小姐,我等修行,苦其心志——” “苦的是心志呀。”陈丹朱打断他,“不是说食物,再说啦,你们现在是皇家寺庙,陛下都要来礼佛的,到时候,你们就让陛下吃这个呀。” 她指着桌上饭菜。 “不行,我不能让陛下受这种苦,慧智大师呢?我去跟他谈谈,让他请个好厨子来。” 说罢放下碗筷拎着裙子跑出去了。 僧人们松口气,从灶台后走出来,看看桌上的碗筷,再看看女孩子的背影,神情有些迷惑,丹朱小姐嫌弃饭难吃,怎么变成了陛下受苦?会不会因此去告他们一状,说对陛下大不敬? 好可怕! 怪不得慧智大师去参禅了。 因为慧智大师在参禅,陈丹朱被拦在门外,这个大师,她还没来就闭门躲起来了。 “大师。”陈丹朱站在门外唤,“我们好久没见了,好容易见了,坐下来说说话多好,你参什么禅啊。” 最好别再见了,慧智大师在室内心想,也不敢敲木鱼,只想做出室内无人的迹象。 陈丹朱倒没有砸门而入,吃喝也不算什么要紧的事,等走的时候给大师提个醒就好了,离开了慧智大师这里,继续回佛殿跪着是不可能的,半天的时间在佛前反省就足够了。 因为她的到来,停云寺关闭了后殿,只留下前殿面向大众,虽然说禁足,但她可以在后殿随便走动,非要去前殿的话,也估计没人敢阻拦,非要离开停云寺的话,嗯—— 当然,陈丹朱不是那种让大家为难的人,她只在后殿随意走动,午后后殿异常的安静,似乎无人之地,她走来走去走到山楂树前,仰头看这棵熟悉的山楂树,上一次见到白白的山楂花已经变成了圆溜溜的山楂果,还不到成熟的时候,半红未红点缀,也很好看—— 陈丹朱呆呆的看着,风吹过,掀动她的裙衫飘飘。 原来,那个女人,叫姚芙。 是太子妃的妹妹,不是什么皇室子弟,那一世封为郡主,是因为灭吴有功,和李梁两人,用陈家合族的血肉功成名就。 这一世,她杀了李梁了,但怎么杀姚芙? 太子啊,这一切都是太子的安排,那么太子也是她的仇人吗? 那要这么说,要灭吴的皇帝也是她的仇人?陈丹朱笑了,看着红彤彤的山楂果,眼泪流下来。 事实上从皇帝和太子,甚至从铁面将军等人眼里看,她们一家人才是该死的罪臣恶人。 陈丹朱当然懂这个道理啊,她连报仇都没有道理啊。 她站在山楂树下,抬手掩面放声大哭。 “你——”一个声音忽的从后传来,“是想吃山楂果吗?” 这些僧人不怕她了吗?不躲着她了吗?或者在他们心里山楂果无比重要,为了保护山楂果而不怕她这个恶人了。 陈丹朱一动不动,只哭着狠狠道:“是!” 那声音轻轻一笑:“那也不用哭啊,我给你摘。” 这么好心的僧人?陈丹朱哭着转过头,看到一旁的佛殿屋檐下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年轻人。 他身形纤长,肩背挺直,穿着素白点金曲裾深衣,此时双手拢在身前,见她看过来,便眉眼清朗一笑。 第一百五十五章 食果 这不是僧人。 陈丹朱顿时警惕。 停云寺现在是皇家寺庙,她又被皇后送来禁足,待遇虽然不能跟皇帝来礼佛相比,但后殿被关闭,也不是谁都能进的。 能进来的不是一般人。 那年轻人没有在意她警惕的视线,含笑走过来,在陈丹朱身旁停下,拢在身前的手抬起来,手里竟然拿着一个弹弓。 咿?陈丹朱很惊讶,年轻人从腰里悬挂的香囊里捏出一个土丸,对准了山楂树,嗡的一声,树叶摇晃跌下一串果实。 陈丹朱擦了擦眼泪,不由笑了,打的还挺准的啊。 那年轻人走过去将一串三个山楂捡起来,将弹弓别在腰带上,拿出雪白的手帕擦了擦,想了想,自己留了一个,将另外两个用手帕包着向陈丹朱递来。 陈丹朱看着他修长的手,伸手接过。 “来。”年轻人说,先走过去坐在佛殿的台基上。 陈丹朱迟疑一下也走过去,在他一旁坐下,低头看捧着的手帕和山楂果,拿起一颗咬下去,她的脸都皱了起来,于是泪水再次流下来,滴答滴答打湿了放在膝头的白手帕。 年轻人也将山楂果吃了一口,发出几声咳嗽。 陈丹朱哭着看他一眼,年轻人用手掩住嘴,咳嗽着说:“好酸啊。” 陈丹朱哭着说:“还,还不到时候,这里的山楂果,其实,很甜。” 她一边哭一边说话嘴里还吃着山楂果,小脸皱皱巴巴,看起来又狼狈又好笑。 年轻人忍不住笑了,嚼着山楂果又酸涩,俊美的脸也变得古怪。 陈丹朱抽泣着说:“你可以不吃的。” 年轻人还是吃完了,将山楂籽吐出来,抬起头看山楂树,看风吹过枝叶摇晃,没有再说话。 陈丹朱低着头一边哭一边吃,把两个不熟的山楂果都吃完,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然后也抬头看山楂树。 年轻人这时候才转头看她,看到哭过的女孩子双眼红红润润,被泪水冲洗过的脸越发白的剔透。 “还吃吗?”他问,“还是等等,等熟了好吃了再吃?” 陈丹朱没有看他,只看着山楂树:“我弹弓也打的很好,小时候山楂熟了,我用弹弓打过,打了一地,但我也不吃。” 年轻人笑着摇头:“真是个坏孩子。” 陈丹朱笑了:“是啊,坏孩子,坏人,活该被别人算计。” 年轻人哦了声:“这个倒是没有什么该不该的,只有能不能的事——丹朱小姐,吃个山楂果子而已,别想那么多。” 他知道自己是谁,也不奇怪,丹朱小姐早就名满京城了,禁足在停云寺也人人皆知,陈丹朱看着山楂树没有说话,无所谓啊,爱谁谁,她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说就说—— 年轻人咳嗽起来,用手掩住嘴,似乎要竭力的压制。 陈丹朱竖起耳朵听,听出不对,转头看他。 年轻人解释:“我不是吃山楂果酸到的,我是身体不好。” 陈丹朱看他的脸,仔细的端详,旋即恍然:“哦——你是三皇子。” 年轻人被她认出来,倒有些惊讶:“你,见过我?” 他以为她是看脸认出来的?陈丹朱笑了,摇头:“我是大夫,我这一看一听就能得知你身子不好,听说皇帝的几个皇子,有两人身体不好,六皇子连门都不能出,还留在西京,那我眼前的这位,自然就是三皇子了。” 原来如此,既然能叫出她的名字,自然知道她的一些事,行医开药铺什么的,年轻人笑了笑,道:“我叫楚修容,是皇帝的三子。” 楚修容,陈丹朱在心里念了遍,前世今生她是第一次知道皇子的名字呢,她对他笑了笑:“殿下怎么在这里?应该不会像我这样,是被禁足的吧?” 三皇子道:“我身子不好,喜欢清静,常常来这里听经参禅,丹朱小姐来之前我就在这里住了三天了。”说着对陈丹朱一笑,“我可不是故意寻丹朱小姐来的。” 他也没有理由故意寻自己啊,陈丹朱一笑。 “我知道丹朱小姐在这里禁足,原本今日就要走了。”三皇子接着说道,“适才经过这里,没想到啊,先打了世家小姐,又打了公主,胆大包天肆意飞扬的丹朱小姐,竟然对着山楂树哭。” 陈丹朱吸了吸鼻子,转头看山楂树,水汪汪的双眼再次起涟漪,她轻轻喃喃:“如果可以,谁愿意打人啊。” 三皇子默然一刻,拿出弹弓站起来:“要不,我再给打一串果子吧。” 陈丹朱噗嗤被逗笑了,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不用了,还不熟呢,打下来也不好吃。” 三皇子站着居高临下,眉目清朗的点头:“那就等熟了我再给你打。” 陈丹朱看着这年轻温润的脸,三皇子真是个温柔善良的人,怪不得那一世会对齐女深情,不惜触怒皇帝,绝食跪求阻止皇帝对齐王用兵,虽然齐国元气大伤奄奄一息,但到底成了三个诸侯国中唯一留存的—— 她的眼睛一亮,拉着三皇子衣袖的手没有松开,反而用力。 “殿下。”她说道,摇了摇,“你坐下,我给你诊脉,看看能不能治好你的病。” 三皇子一怔,旋即笑了,没有质疑陈丹朱的医术,也没有说自己的病被多少御医名医看过,说声好,依言重新坐下来,将手伸给陈丹朱。 陈丹朱伸手搭上仔细的诊脉,神情专注,眉头微蹙,从脉相上看,三皇子的身子的确有损,上一世传言齐女割自己的肉做引子制成秘药治好了三皇子——什么病需要人肉?老军医说过,那是荒诞之言,世上从没有什么人肉做药,人肉也根本没有什么奇特功效。 “我小时候,中过毒。”三皇子说道,“持续一年被人在床头悬挂了毒草,积毒而发,虽然救回一条命,但身子从此就废了,常年用药续命。” 中毒?陈丹朱恍然又惊讶,恍然是原来是中毒,怪不得如此症状,惊讶的是三皇子竟然告诉她,身为皇子被人下毒,这是皇家丑闻吧? 三皇子看她惊讶的样子:“既然大夫你要给我诊病,我自然要将病症说清楚。” 陈丹朱笑了,眉眼都不由柔柔:“殿下真是一个好病人。” 三皇子也一笑。 陈丹朱再认真的诊脉一刻,收回手,问:“殿下中的是什么毒?” 三皇子摇头:“下毒的宫妇自尽身亡,当年宫中御医无人能识别,各种法子都用了,甚至我的命被救回来,大家都不知道是哪一味药起了作用。” 这样啊,那么多御医无解,她也不是什么名医——陈丹朱一时也不没头绪。 “殿下。”她想了想说,“你能不能再在这里多留两日,我再看看殿下的症状。” 三皇子点头:“好啊,反正我也无事可做。” 那太好了,陈丹朱用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残泪,绽开笑容:“多谢殿下,我这就回去整理一下头绪。” 说罢站起来蹬蹬的跑开了,手里还捏着那块白手帕。 三皇子看着陈丹朱的背影,笑了笑,坐在台基上继续看摇曳的山楂树。 第一百五十六章 欢喜 小沙弥冬生发现陈丹朱没有往佛殿搬张床榻,而是多加了一张桌子,而且也不再是上午待一会儿就不来了。 丹朱小姐坐在桌案前,提着笔认认真真的书写。 冬生高兴的松口气,有种不羁的小马终于要收心入笼的欣慰,他看看对面握着笔专心书写的女孩子,放下自己手里的笔—— “冬生。”陈丹朱立刻发现,抬头提醒,“今天写完了吗?” 冬生愣了下大着胆子说:“丹朱小姐自己抄了,我就不用写了吧?” “我没有抄佛经。”陈丹朱摇头,“我在忙别的事。” 忙别的事?冬生瞪眼,再看陈丹朱说完这句话又自言自语什么“把笔记拿来”“书不够多,多搬来一些医书”,果然是在忙别的事,心思也根本没在礼佛上! 那何必来佛殿里,去自己的屋子里多好,冬生忍不住小声抱怨。 陈丹朱听到了,说:“因为我要礼佛,在这里写更有诚意。”她转头看佛像,神情认真,还有感激。 她被处罚关进停云寺,而且也刚得知一心要找的仇人的真实身份,这个身份让她很沮丧,别说报仇了,对方能轻而易举的杀了她,因为对方的靠山太大了——太子啊。 将来还会是天子。 在这样的天之下,他们一家人迟早都要被逼上死路。 就算现在有铁面将军当靠山,但上一世她死的时候,铁面将军已经死了,金瑶公主也死了,还有那个六皇子,跟她的死就前后脚吧?她认识的这些人没有能熬过太子的。 三皇子活着,至少在她死的时候还好好的活着,而且还让齐国存活着,那只要她能像齐女那样治好三皇子,三皇子这种知恩图报的人就一定会护着他们一家吧。 这就是佛祖给她的生机,她走投无路的时候,来到停云寺,遇到了三皇子。 陈丹朱满心感激欢喜。 冬生更不解了:“那不是更应该抄佛经以示诚意?” “诚意又不是靠抄佛经,在心里呢。”陈丹朱说,佛祖怎么会在意她这点佛经,这佛经分明是给皇后抄的,相比佛经佛祖肯定更愿意看到她治病救人,说完提醒冬生,“别偷懒,快点写完。” 冬生只能继续皱巴巴脸的写。 吴宫占地广阔,就算被皇帝分出一角给太子改造为东宫,皇宫也依旧阔朗。 金瑶公主居住在皇后宫不远处的望春阁,这里有奇石流水,古树名花,秋日的风吹过,满楼飘香。 金瑶公主在垂帘宝床上醒来,懒懒的翻个身,宫女上前轻声唤公主,捧着温热的茶,轻声细语的说其他公主们都在皇后娘娘那里玩,皇后娘娘还让人送了新的药膏来,现在要不要涂一下? 金瑶公主活动了下身子,酸痛已经不见了,现在想这一场架打的其实根本不算什么,那个紫月根本就没有用力气,而陈丹朱,也只是一招就将她撂倒,当时看起来样子狼狈,身上也疼,但缓一两天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不用涂。”她起身,拖着乌黑的长发,坐到妆台前。 妆台有明亮的大铜镜,琳琅满目的钗环珠宝,胭脂粉黛叠叠。 看到金瑶公主坐在妆台前,宫女忙唤:“阿香。” 外边立刻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宫女进来,身边跟着三个小宫女。 “公主今天想梳个什么头啊?”宫女阿香笑吟吟问。 金瑶公主对着镜子抬袖掩嘴打个哈欠,看着镜中慵懒的美人有些恹恹:“不知道。” 阿香并不为不知道而为难,这么多年了,公主每一次的不知道最后都能被她变成心满意足,再惊艳众人。 “公主一会儿要去皇后哪里吗?”她问,一手拿起了梳子,熟练流畅的梳头,一边问一旁的宫女,“都有哪位公主在?哪位娘娘会来请安?” 每个公主每个娘娘容貌打扮都各有不同,阿香了如指掌,她会让公主在这些人中出众又不突兀。 宫女才说了两个名字,金瑶公主就打断了,问:“丹朱小姐怎么样了?” 相比于宫中的姐妹们,金瑶公主更惦记宫外的这个姐妹啊,宫女摇头:“公主,皇后娘娘不允许我们出宫。” 金瑶公主生气:“你怎么这么笨,不让我们出宫,你不能请别人帮我们打探一下?四哥呢?他和二哥被父皇任命去监造新城,天天出门呢。” 宫女轻声道:“公主,就算出去了也不行啊,停云寺那边咱们也进不去,皇后给停云寺说了,禁足陈丹朱,不允许人探望。” 要是别的地方也好说,摆出公主皇子的名号怎么也能进去,但停云寺不行啊,那是皇家寺庙,慧智大师是国师,威严肃穆不可冒犯。 金瑶公主见过一次这个国师,高大凶猛,的确不怎么慈祥,一定很严厉,她能求父皇心软,这个国师肯定不会对她心软。 金瑶公主看着镜子扁扁嘴:“可怜的丹朱小姐,还要被关几天啊?” 宫女忙道:“不多了不多了,还有五天就出来了。” 金瑶公主坐直了身子:“好,到时候,我去接她,母后不让我出宫的话,我去求父皇。” 只怕又要让皇帝和皇后争执一番了,唉,都是因为这个陈丹朱啊,宫女不敢接这个话题,问:“公主现在去皇后那里乖乖的,娘娘高兴了,就什么都好说嘛。” 她们说话,阿香视线看着镜子里,端详着公主的情绪,手不停,在两个小宫女的协助下,长长的头发渐渐挽起。 公主喜欢这个陈丹朱,作为梳头宫女,阿香对这个陈丹朱也记住了,因为那一天回来的公主梳着连她也没有见过的发髻。 公主说,这叫公主髻,是陈丹朱专为她梳的头,公主说这话的时候,满眼都是笑。 还好是陈丹朱,不是宫里的哪个宫女,要不然阿香真是被笑的绝望了——有人要抢了她梳头的生计。 她牢牢的记住了公主髻和陈丹朱。 “公主,要不再梳一个公主髻。”阿香轻声说,“奴婢也学会了。” 梳着这个头,可以让其他公主们看看,也可以让皇后看看,或许皇后会对陈丹朱感官好一些,这样金瑶公主也能高兴—— 梳头梳的可不只是头,而是人心呐。 阿香对自己的手艺很感慨。 金瑶公主忽的转身,阿香吓了一跳,手忙一松,没有勒疼公主。 “我不去母后那里了。”她说道,“我要去校场。” 校场?宫女们愣了下。 “公主要骑马吗?”“公主要射箭吗?”“公主不如等明日上去去,现在太热了。” 金瑶公主一概摇头眼睛亮亮:“我要去找校场师傅,学角抵。” 角抵?宫女们愕然,女子骑马射箭打马球都是常见的,但角抵?! “等我学好了,去接陈丹朱的时候,跟她比试赢过她。”金瑶公主哈哈笑,站起身要走,发现头还没梳好,便催促阿香,“你随便给我梳个方便角抵的头就好了。” 角抵?角抵头,该怎么梳,阿香一时慌乱。 金瑶公主伸手比划一下:“就帮我扎起来就好,怎么方便怎么来,不要那么麻烦。” 天啊,不要麻烦的,那她这个梳头娘还有什么用?阿香心抖手抖。 “公主,用什么胭脂?” “用什么胭脂呀,一会儿我角抵结束,还要洗脸呢,不要胭脂了。” “快点,你们都快点,还有,衣服,衣服给我拿短的。” 室内宫女们忙乱,但却比其他时候都快,几乎是一眨眼,金瑶公主就走出了室内,打了薄粉,点了口脂,梳着简单的双髻,以金丝带束扎,穿着方袖短衫,束腰折裙,脚步轻快而去。 过往的宫女见到了都吓了一跳,虽然这样的装扮也很好看,但对于一向喜欢盛装的金瑶公主来说,这样素净简单的装扮无疑是寝衣吧。 金瑶公主这是怎么了? ...... ...... (月底了,求个月票,谢谢大家) 第一百五十七章 相约 慧智大师虽然闭门参禅,但对寺中的事时时关切。 一个僧人将门敲了三下,门被打开一条缝,露出慧智大师警惕的脸。 “师父,我——”僧人说道,就要往里走,被慧智大师伸手挡住。 慧智大师探出头左右看。 僧人道:“师父,你放心,丹朱小姐没跟来。” 慧智大师亲眼确认外边没有异样,才打开门让僧人进来,问:“丹朱小姐今天做了什么?” 僧人高兴的说:“丹朱小姐今天没有到处乱逛,也没有在饭堂吵闹,一直在佛殿,冬生说,虽然还是不肯抄佛经,但已经不睡觉了。” 慧智大师没有半点放松,捏着佛珠问:“还有几天啊?” 僧人说,伸出一只手:“只剩下五天了,师父放心吧。” 五天放什么心啊,这么漫长,慧智大师心里想,而且丹朱小姐肯来停云寺的目的还没表露呢。 皇后的处罚,皇帝的命令?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丹朱小姐肯来,肯定有别的心思,比如是为了跟他说,咱们把皇后推到吧—— 他该怎么办? 他要是不同意,丹朱小姐又要把他推到怎么办?他刚当上国师,前程似锦—— “师父,师父。”门外又有僧人跑来敲门,进来后压低声音,“丹朱小姐又去见三皇子了。” 先前那僧人也想起什么,忙说道:“两天前本来说要走的三皇子,自遇到丹朱小姐后,就不走了。” 两个僧人视线灼灼的看着慧智大师——一个青春年少,一个皇家贵胄,一个貌美如花,一个英俊不凡,自古以来寺庙里总是会发生一些看了你一眼然后推说是佛祖命定缘分的故事呢。 慧智大师被他们看的发毛:“干什么?三皇子走不走是他的事,与我们无关,丹朱小姐去找三皇子,是丹朱小姐的事,也与我们无关。” 这是好事,丹朱小姐看上了三皇子,去缠着三皇子,就不来缠着他了! 他们青春年少,想怎么纠缠就怎么纠缠吧,他这个老人家折腾不起。 夕阳下的山楂树光影如火,陈丹朱看到站在树下的年轻人,唤了声三皇子。 三皇子从山楂树上收回视线,看向她含笑点点头,下一刻抬起手掩住嘴轻轻咳嗽几声。 陈丹朱走近,关心的看他的脸色:“日常的症状只是咳嗽吗?” 三皇子说:“只是咳嗽已经很麻烦了,很多事都不能做,被打断,没有力气,会睡不好,吃饭也受影响,整个人就像是一直在热闹的集市嘈杂中。” 陈丹朱问:“这样的日子,殿下持续了多久?” 三皇子看她一笑:“我是十岁中毒,如今二十三岁。” 十三年啊,陈丹朱看着他,比她那一世禁锢在桃花山被仇恨日夜煎熬的时间还要久,怪不得被齐女治好病之后,他愿意为她挺身而出。 “殿下受苦了。”她轻声说道。 三皇子道:“还好,至少还活着,我母妃说死了就安静了,但相比于死了安静,我还是更愿意活着受苦。” 陈丹朱对他一笑:“殿下看起来病弱,但是个非常坚韧的人。” 三皇子看着她,也一笑:“那丹朱小姐看起来很蛮横,但其实是很脆弱的人?” 陈丹朱知道他是在打趣她在山楂树下哭的事,便伸手掩面做出抽泣的声音:“是呢,小女子娇弱孤苦无依。” 三皇子打量她,轻叹一声:“的确纤弱可怜。” 陈丹朱从袖子下露出一双眼,也上下打量三皇子:“殿下在这寺庙里住久了也会纤弱的——这里的饭菜实在太难吃了。” 三皇子哈哈大笑,笑声太大,原本停下的咳嗽再次响起,他手背掩嘴,依旧笑声未绝。 陈丹朱忙围着他急道:“快别笑了快别笑了。” 三皇子忍住笑,然后压低声音:“的确不怎么好吃。” 陈丹朱便也掩着嘴笑。 两人站在山楂树下笑,想到这笑的是寺庙的饭菜这种事,简直是莫名其妙,于是又笑了一刻,还好三皇子这次只是浅笑,没有大笑咳嗽。 陈丹朱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拿出一瓶药丸:“这是能减轻咳嗽的药。” 三皇子有些惊讶:“丹朱小姐医术了得啊,这么快就做出药了?” 其实如果说是为了他,更能显示自己的赤诚心意,但——陈丹朱摇摇头:“不是,这个药是我给我一个朋友做的,他有咳疾,虽然他没有中毒,跟三皇子的病症是不同的,不过可以减缓一下咳嗽。” 三皇子看着女孩子笑的亮晶晶的眼,这个朋友一定是她很惦记的朋友。 “好,谢谢你。”他微微一笑,接过瓷瓶,“也谢谢你那位朋友。” 对哦,陈丹朱立刻想到了,要是张遥能结识三皇子,不就可以不用颠沛流离,立刻展示自己的才华了? “殿下。”她绽开笑容,“我那位朋友真的很厉害,等他来了,殿下见见他吧。” 这一次她眼里的笑毫不掩饰目的,三皇子对陈丹朱的这种态度倒并不意外,他虽然要么在皇宫,要么在寺庙,但对丹朱小姐的事也很了解—— 丹朱小姐在皇帝面前是赤裸裸的攀附索要利益,背弃父亲吴王迎来皇帝,为了私仇赶走张美人,为了私产请皇帝停止对吴民论罪大不敬。 还有刚刚结交的金瑶公主,直接就开口请金瑶公主托付六皇子照看在西京的家人。 他听到这些的时候觉得这种做派实在令人生厌,但此时此刻亲眼看到亲耳听到,却丝毫不反感,反而想笑,还有一丝丝嫉妒。 “丹朱小姐这个朋友一定很好。”他笑道。 要不然怎么能让凶神恶煞的丹朱小姐又是制药,又是替他引荐,还丝毫不自己居功——说全心全意为三皇子您制的药,可比说给别人制药顺便拿来给你用,要好的多啊。 但这个姑娘,那么贪慕权势汲汲营营,却不肯将对这个朋友的心,分给别人一点点。 陈丹朱笑的唇红齿白春风摇曳:“他是很好很好的。”又满眼期盼的看着三皇子,“殿下到时候一定见见啊。” 三皇子笑着点头:“好,我一定见见。” 也替张遥铺了路,陈丹朱心花怒放,再认真的说三皇子的病症。 “殿下余毒未消,再加上为了驱毒用了其他的毒。”她说道,“所以身子一直在残毒中损耗。” 三皇子嗯了声:“大夫们也是这样说的,时间久了,毒已与血肉融合一起,所以束手无策。” “肯定能解的。”陈丹朱坚定的说,“殿下相信我,我一定会研制彻底清除残毒的方药。” 那个齐女用人肉做引子驱除了三皇子的毒,就说明这个毒不是无解,那她一定能找到不用人肉的办法祛毒。 三皇子说声好:“我静候佳音。”又问,“既然如此,我是不是不用在这里了?” 陈丹朱指着山楂树一笑:“如果殿下想要继续看山楂树的话,当然可以在这里。” 三皇子哈哈笑了。 蹲在佛殿屋顶上的竹林心里哼了声,丹朱小姐,真是—— 第一百五十八章 探望 三皇子没有再观赏山楂树,将自己贴身太监和护卫的名字告诉陈丹朱。 “你随时可以来找我。”他说道。 如果是别人可能还要为难一些,三皇子毕竟住在皇宫,但对丹朱小姐来说,皇宫也不是什么问题。 陈丹朱果然点点头,还伸手向四周指了一指:“我的护卫叫竹林,有需要我会让他去找殿下。” 三皇子随着她所指看了四周一眼,并没有看到人,但他明白人就在四周——竹林,这个人虽然他不认识,但他知道林字骁卫是皇帝骁卫中精挑细选的一批人。 这批人除了在皇帝身边充作暗卫,还有一些送给了铁面将军,铁面将军又送给了陈丹朱。 他们这些皇子公主都没资格拥有呢。 三皇子微微一笑,不介意那个骁卫一直在四周窥探,更不介意那个骁卫不出来见礼,就此与陈丹朱告别,陈丹朱亲自送到后殿院门口,以至于负责接待皇子的知客僧都没敢上前,远远看着陈丹朱送别了三皇子。 送走了三皇子,陈丹朱高高兴兴在后殿踱步思索怎么解毒,一时没有头绪,抬头唤竹林。 竹林不情不愿的出来问又要什么,先前笔记医术还有药都拿过了,难道还要把桃花观搬来?也没几天就能走了,忍忍吧。 “治病救人怎么能忍?”陈丹朱教训竹林,“我等医者父母心可从来不能等。” “把阿甜也带来。” “记得买点好吃的。” 竹林拿着一张长长写满药草名字的纸和一张长长的写满吃喝的纸回到桃花观,吃不好睡不好的阿甜听到小姐要她过去,顿时精神奕奕。 “十天的禁足都过去五天了,小姐才能接我来。”她又难过担忧,“可见被停云寺刁难。” 再看一长串的吃喝的名字,眼泪都要掉下来。 “小姐真是受苦了。” 竹林心里看天,想多了,你家小姐可不是被刁难不能接你,而是有了新人忘了你而已,这几天跟三皇子玩的开心的很呢。 不管竹林怎么腹议,阿甜催着竹林驾车带她在城里大肆购买药草吃喝,还拐到回春堂。 刘薇这几日因为担心陈丹朱一直在药堂,这里人来人往总能多听一些消息,看到阿甜来又惊又喜。 “别担心,我要去看望小姐了。”阿甜给她说。 刘薇不安的问:“可以探望吗?”一般人家的禁足也没有让丫头探望的,更何况是皇后的处罚,还是在停云寺。 “我家小姐说可以就可以啦。”阿甜说。 嗯,丹朱小姐毕竟跟别的小姐不一样,刘薇一笑,大概还有金瑶公主的关切,说道金瑶公主的关切,刘薇忍不住也欢喜,没想到金瑶公主还惦记着她,当陈丹朱被处罚禁足后,公主还派宫女来安抚她,让她不用担心。 阿韵表姐当时恰好来接她,看到这一幕很震惊,所以她说暂时不去姑外婆家,留在家里听候消息,万一皇帝皇后询问当时事情时,阿韵咋舌,不敢强劝回去了,回去听了消息的常家诸人也心痒难耐,常二夫人带着阿韵干脆来住到刘家,说万一有事也好帮衬——这是十几年来,常家亲戚第一次来刘家留宿。 刘薇倒没有什么感触,母亲脸上多了笑,父亲进进出出腰杆似乎比以前挺直了。 这一切啊,都是因为丹朱小姐。 刘薇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匣子点心:“我也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日常来她总是给我吃甜点,我也给她准备了些,这是我母亲亲手做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卷医书。 “这是曾外祖父当年的笔记,我家医术平平,丹朱小姐拿去看一眼吧。” 阿甜高兴的都收下了:“小姐一定很喜欢的。”带着半车的各种东西和竹林来了到停云寺。 听说是丹朱小姐的婢女,守门的僧人也不敢阻拦,装聋作哑让她进去了。 主仆相见阿甜又是笑又是哭,拉着陈丹朱上下左右的看,悲伤的感叹:“小姐瘦了。” 陈丹朱捏着自己的脸点头:“是瘦了呢。” 重新回到屋顶的竹林看着陈丹朱红润的脸心想,那可真没看出来。 看到佛殿里多了一个人,冬生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又欢喜——先不管禁足能不能带婢女,这个婢女来了,他是不是不用抄佛经了? 但很快他就失望了,那个婢女除了帮陈丹朱研墨翻找医书,其他时候就在蒲团上闲坐。 他大着胆子去提醒她帮她小姐抄佛经,还被敲了头:“没看到姐姐忙着嘛,你这个小孩子不要偷懒。” 果然婢女跟小姐一样凶,小沙弥冬生苦皱着脸只能继续抄写,不过这个婢女会将好吃的点心分给他——还告诉他这些都是素油做的,放心吃。 慧智大师看到标记最后一天时,终于放下佛珠木鱼松口气,理了理衣衫打开门走出来。 “丹朱小姐的车走了吧——”他问门后守着的僧人。 刚开口就听到有脆生生的声音传来:“慧智大师——” 慧智大师心里咯噔一下,怎么还没走,适才僧人们回禀,皇后的太监宫女已经来了,陈丹朱叩谢皇恩后,当然要迫不及待的离开,他算着时间,这车也该走了,怎么—— 他循声看去,见不远处的树下,陈丹朱坐在石凳上冲他招手。 慧智大师只能走过来。 “大师。”陈丹朱高兴的说,“好久不见了。” 不见也没什么,慧智大师心想,再看石桌上摆满了点心干果,陈丹朱正捏着一块点心吃,眉头不由跳。 “你,你,你不能太过分啊。”他低声恼怒,“怎么能在我寺中乱吃外食?简直是罪过。” 陈丹朱看着手里的点心,摇头轻叹:“大师,我真的很不过分了。” 要知道那一世的李梁,可是在停云寺摆荤宴,还在这里设陷阱杀人。 她现在只是吃一些糕点,还叮嘱了阿甜选不沾半点荤腥的,至于杀人更没有,她还在这里想办法制药救人呢。 慧智大师不跟她争辩,警惕的问:“丹朱小姐怎么还不走?” 陈丹朱道:“我还没见大师您呢,怎能不告而别。” “丹朱小姐不用这么客气。”慧智大师在一旁坐下来,“老衲也不跟你客气,你可别胡闹,推到皇后这种话不要跟老衲说啊。” 陈丹朱愣了下:“你为啥要推到皇后?” 慧智大师吓了一跳:“你别栽赃嫁祸啊,明明是你说,我可没说。” 陈丹朱瞪眼:“我什么时候说了?” 慧智大师指了指她的心口,神情凝重:“你心里没说吗?” 陈丹朱恍然,这是因为上一次她来跟慧智大师说推到吴王——现在皇后惩罚了她,她心里记恨,所以要报复——她顿时哈哈笑起来。 “大师,多大点事啊,我的确顽皮了,娘娘罚我是对的,应该的呢,我怎么会记恨。” 慧智大师一脸不信。 陈丹朱支颐看着他:“大师,就算我在你眼里是这种睚眦必报的小人,唉,你也得想想,我这种小人,哪有那种本事啊,你可真是高看我了。” 慧智大师的神情凝重,眼中闪过一丝茫然:“虽然我也不想相信,但不知道为什么,老衲佛前参禅,冥冥之中有悟丹朱小姐似无所不能。” 这真是好笑,陈丹朱苦笑,伸手指着自己:“大师,你看我现在哪里像无所不能的样子?” 慧智大师看着她:“就算现在不能,将来或许能。” 总之他是绝对不会招惹这个丹朱小姐的! ....... ....... (谢谢大家投月票,我现在不好意思求票,是因为每天也只能两更,没有办法回馈大家积极的投票,惭愧) 第一百五十九章 谢过 陈丹朱当然不会把慧智大师的话当真,当然,也不会认为慧智大师糊涂了。 一切还是缘于她当初将皇帝引荐给慧智大师,并笃定皇帝会心动迁都,慧智大师由此借好风扶摇直上,这一切原本是很多人做梦也不敢想的事,几句话之间就变成了真,慧智大师太受震撼了,因此对她的能力错估夸大。 这不是她无所不能啊,只是她占了先机。 而且根本原因是陛下本就有这个心意,不是她说服的,她只是先提出来,稍微推动了一下。 不止这件事,其他的事也是如此。 她活了两辈子了难道还没有这点自知之明吗?还有—— 陈丹朱支颐看着慧智大师:“大师任我宠我在寺内肆意,我当然道声谢。” 慧智大师不见她,何尝不是与她方便。 “别别,丹朱小姐言重了,老衲可不敢当小姐的谢。”慧智大师忙道,“陛下特指丹朱小姐来停云寺,要谢也谢陛下。” 别人不知道陈丹朱跟慧智大师的关系,皇帝心里最清楚,皇帝没有阻止皇后惩罚陈丹朱,但将地点定在停云寺,这就是对陈丹朱的关照了。 既然是皇帝的关照,慧智大师又怎么会为难。 陈丹朱点头又摇头,看着慧智大师满眼柔光感慨:“大师这样智慧通透的人,如果不想与谁方便,自然有办法,顺势而为是大师对丹朱的怜悯。” 慧智大师再次警惕的看着她:“反正绝不推倒皇后。” 不威逼利诱,换成甜言蜜语,他也绝不上当。 陈丹朱哈哈笑了,坐正身子:“好了好了,我不跟大师说闲话了,喏,我等着大师的确有事说。”从石桌堆乱的吃食中拿出一张纸推过来,“这个给您。” 慧智大师警惕不接:“什么?” “几个素菜的做法。”陈丹朱抱怨,“你这里都皇家寺庙,国师所在了,请几个好的大厨吧,做的饭实在是太难吃了,陛下来这里是礼佛不是吃苦的,换做我,来几次就不想来了。” 慧智大师这才用两根手指接过,肃容呵斥:“不要胡说,陛下虔诚之心岂是口腹之欲能磨灭。”低头看纸上写着豆腐,一可用豆豉同炒,二可用蘑菇松仁瓜子仁滚炒,三可先冰冻,再香菇冬笋同煨——白菜豆腐的各种做法,还有什么山药蒸熟用豆皮包裹油炸再淋油糖瓜等等密密麻麻写了一张纸。 “不就是白菜豆腐素菜。”他嘀咕一声,“这么折腾。” 陈丹朱站起来:“不折腾哪有美味,我下次来的时候可不想再饿肚子。” 慧智大师说:“丹朱小姐以后还是别来了。”话虽然这说,还是把纸收起来。 陈丹朱道:“那我走了,大师快来送送我。”又扭头唤冬生。 躲在不远处偷窥的冬生顿时被几个师兄推出来。 陈丹朱指了指石桌上的糕点干果蜜饯。 “给你了,你留着慢慢吃。” 说罢摇曳而去。 看着她走开了,冬生再看看这边石桌,忍不住咧嘴一笑忙又收住。 后殿后门外皇后的宫女还在等候,见慧智大师亲自将陈丹朱送出来,忙施礼问候。 慧智大师还礼,面容沉静话语简单问候皇帝和皇后,表示丹朱小姐潜心礼佛已经有所悟。 宫女很高兴,再次谢过国师,看在一旁低着头乖巧而立的陈丹朱,看起来的确比来的时候好很多,说了几句训诫的话,陈丹朱叩头谢恩,便允许她离开了。 提前出去在外等候的阿甜忙催着竹林赶车过来。 陈丹朱要上车,宫女又唤住她,皱眉问:“娘娘让你抄的佛经呢?” 竟然没有主动送上来,她都差点忘了。 佛经吗?陈丹朱心想,冬生应该抄完了吧?她回头看。 慧智大师已经开口说道:“丹朱小姐抄完了十篇佛经,我已经看过了,现在供奉在佛前。” 佛经供在佛前当然更合适,既然慧智大师看过了,宫女也放心了,含笑点头:“有国师过目,娘娘就放心了。” 慧智大师颔首,眼角的余光看到陈丹朱在那边挤眉弄眼的对他道谢,他的眉脚不由抽了抽——也亏她想得出来,让冬生抄佛经,她就没想字迹的问题吗?冬生这个在寺庙长大的孩子,写的那狗爬的字—— 罢了,还不是吃定了他。 宫女太监离开了,陈丹朱坐着马车也狂奔去了,停云寺终于恢复了安静,慧智大师念声佛,算是暂时放下提着心。 貌不起眼的马车在大街上狂奔,先是引起一片骂声,但旋即人们就回过神了,如今的吴都天子脚下,谁敢这么嚣张放肆——唯有陈丹朱! 诸人掐指一算,面色顿变,十天期满,禁足的陈丹朱放出来了。 街上瞬时不用竹林扬鞭呼喝让开一条路,酒楼茶肆,金银铺中的小姐们也纷纷走出来,急急忙忙的回家去。 热闹从这个城门穿过大街到另一个城门,一直到桃花山下。 “丹朱小姐回来了!”卖茶阿婆站在茶棚里对着客人们高声喊,“要看病的看病,求药的求药。” 陈丹朱站在山路上对茶棚一笑:“大家别急,待我梳洗歇息后开门问诊。” 丹朱小姐太客气,我们根本没有急——客人们雅雀无声安静乖巧。 随着陈丹朱进门,桃花观里变得热闹,丫头仆妇们团团转,伺候着陈丹朱沐浴,沐浴后的陈丹朱只穿着家常衣裙,倚着凭几,阿甜给她熏头发,燕儿给她摆放小菜甜酒,翠儿则拿着几张名帖,陈丹朱禁足这几日,也有世家送来问候的帖子。 陈丹朱听着翠儿念名字,点头:“这些人家都回个帖子。”又想了想,“李小姐那边,告诉她有需要可以来问诊了。” 这边陈丹朱与婢女们忙碌,难得清闲的竹林回到房间里,抓紧时间给铁面将军写信,他很不解,也很不安,明明告诉丹朱小姐姚四小姐的身份,怎么丹朱小姐好像忘记了,竟然不提不问,更没有要死要活跟姚四小姐拼命。 ..... ..... 齐国已经到了浓秋,一阵风吹过天气几分寒意,也到了铁面将军最舒服的时候,裹厚衣服披重甲的他甚至可以在大殿前挥动兵器,不用再避在室内活动。 “她只是不怕死,又不是一心寻死。”铁面将军收了长刀,对身边的念了信的枫林说,“丹朱小姐可是最会谋定而后动的人。” 他说着接过信,一目扫过,落在一处,一笑。 “喏,这不是吗,丹朱小姐已经结识三皇子了。” 第一百六十章 本事 枫林想着竹林信上写的种种,感觉每一次竹林写信来,丹朱小姐都发生了一大堆事,这才间隔了几天啊。 而且,何止认识了三皇子啊,金瑶公主也跟她“打”成一片了。 看信上写的,因为刘家小姐,莫名其妙的就要去参加宴席,结果搅动的常家的小宴席变成了京城的盛宴,公主,周玄都来了——看到这里的时候,枫林一点也没有嘲笑竹林的紧张,他也有些紧张,公主和周玄明显来意不善啊。 果然,周玄这个蔫坏的家伙借着比试的名义,要揍丹朱小姐。 但一没想到短短相处陈丹朱取得金瑶公主的欢心,金瑶公主竟然出面围护她,再没有想到,金瑶公主为了维护陈丹朱而自己下场比试,陈丹朱竟然敢赢了公主。 铁面将军看着信笑了:“这有什么奇怪的,强者胜者,要么被人喜欢,要么被人畏惧,对丹朱小姐来说,胆大妄为,没有坏处。” 枫林还是不解:“她就不怕被惩罚吗?”事实上,皇后也的确生气了,如果不是皇帝和金瑶公主求情,何止是禁足。 铁面将军将信收起来:“你觉得,她什么都不做,就不会被惩罚了吗?” 枫林愣了下。 铁面将军将长刀扔给他慢慢的向前走去,不管是飞扬跋扈也好,还是以能制药解毒结交三皇子也好,对于陈丹朱来说都是为了活着。 每个人都在为了活着折腾,何必笑她呢。 枫林抱着刀跟上,若有所思:“丹朱小姐结交三皇子就是为了对付姚四小姐。”想到三皇子的性格,摇头,“三皇子怎么会为了她跟太子冲突?” 丹朱小姐想要依靠三皇子,还不如依靠金瑶公主呢,公主自小被娇宠长大,没有受过苦难,天真无畏。 三皇子自从小时候在宫廷倾轧中几乎丧命,整个人就裹上了一层铠甲,看起来温润平和,但实际上不相信任何人,疏离避世。 丹朱小姐觉得三皇子看起来脾气好,以为就能攀附,可是看错人了。 竹林在信上写丹朱小姐大言不惭的说能给三皇子解毒,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就不怕大话说出去最后没成功,不仅没能谋得三皇子的欢心,反而被三皇子恼恨。 三皇子小时候中毒,皇帝一直觉得是自己忽略的缘故,对三皇子很是怜惜爱护呢,陈丹朱打了金瑶公主,皇帝可能不觉得如何,陈丹朱要是伤了三皇子,皇帝绝对能砍了她的头。 怪不得竹林唠唠叨叨写了几页纸,枫林没有在陈丹朱身边,只看信也忍不住提心吊胆。 铁面将军听到他的担心,一笑:“这就是公平,大家各凭本事,姚四小姐攀附太子也是拼尽全力想尽办法的。” 枫林无奈摇头,那要是丹朱小姐本事比不过姚四小姐呢?铁面将军看起来很笃定丹朱小姐能赢?要是丹朱小姐输了呢?丹朱小姐只靠着三皇子金瑶公主,面对的是太子,还有一个阴晴不定的周玄,怎么看都是势单力薄—— 铁面将军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有说话。 枫林看着走的方向,咿了声:“将军要去见齐王吗?” 铁面将军看着前方一处巍峨高深的宫殿嗯了声。 齐王躺在华丽的宫床上,似乎下一刻就要死去了,但其实他这样已经二十多年了,侍坐在床边的王太子有些漫不经心。 王太子在想很多事,比如父王死了之后,他怎么举办登王位大典,肯定不能太盛大,毕竟齐王还是戴罪之身,比如怎么写给皇帝的报丧信,嗯,一定要情真意切,着重写父王的罪过,以及他这个晚辈的痛心,一定要让皇帝对父王的仇恨随着父王的尸首一起埋藏,还有承恩令,承恩令接就接了,父王身子不好,他没有多少兄弟,就算分给那几个弟弟一些郡城,等他坐稳了位置再拿回来就是。 “王儿啊。”齐王发出一声呼唤。 王太子回过神:“父王,您要什么?” 齐王咳咳两声却又说不出什么,王太子不耐烦的唤宫女太监:“快,大王该吃药了。” 宫女太监们忙上前,有人扶起齐王有人端来药,华丽的宫床前变得热闹,冲淡了殿内的死气沉沉。 王太子退到一边,透过窗格看殿外,殿外站着一层层卫兵,铠甲严明兵器森寒,令人心悸。 “城内已经安稳了。”王太子对亲信太监低声说,“朝廷的官员已经进驻王城,听说京城皇帝要犒赏三军了,周玄早就走了,铁面将军可有说什么时候走?” 亲信太监摇头低声道:“铁面将军没有走的意思。”他看了眼身后,被宫女太监喂药齐王呛了发出一阵咳嗽。 王太子回头,是啊,齐王认了罪,但还没死呢,皇帝怎能放心?他的眼神闪了闪,父王这样煎熬自己受罪,与齐国也无益,不如—— 门外脚步匆匆,有太监急急进来回禀:“铁面将军来了。” 王太子透过窗户已经看到披甲带着铁面的一人慢慢走来,花白的头发散落在帽子下,身形如同所有老人那般有些臃肿,脚步缓慢,但一步一步走来如同一座山渐渐逼近—— 王太子忙走到殿门前等候,对铁面将军颔首施礼。 “大王今日如何?”铁面将军问。 王太子眼泪闪闪:“父王没有什么好转。” 铁面将军越过他向内走去,王太子跟上,到了宫床前接过宫女手里的碗,亲自给齐王喂药,一面轻声唤:“父王,将军来看您了。” 齐王睁开浑浊的双眼,看向站到床边的铁面将军,点点头:“于将军。” 老一辈的人都见过没带铁面的铁面将军,习惯称呼他的本姓,如今有这样习惯人已经屈指可数了——该死的都死的差不多了。 铁面将军问:“大王身体怎么样?御医的药吃着可好?” 齐王认罪后,皇帝虽然生气,但还是惦记这位堂兄,派来了御医照看齐王的身体,齐王感激皇帝的心意,驱散了自己惯用的大夫,一切用药都交给了御医。 “孤这身子已经不行了。”齐王哀叹,“有劳御医费心的吊着孤这一条命。” 铁面将军声音沙哑没有任何感情,道:“大王不要自暴自弃,既然陛下已经原谅你,你应该好好的养病,活着才能更好的赎罪。” 齐王发出一声含糊的笑:“于将军说得对,孤这些日子也一直在思考怎么赎罪,孤这破烂身子是难以尽心了,就让我儿,王太子去京城,到陛下面前,一是替孤赎罪,再者,请陛下好好的教导他归于正途。” 什么?王太子神情震惊,手里的药碗一滑跌落在地上,发出碎裂的响声。 这岂不是要让他当质子了? 王太子看着床上躺着的似乎下一刻就要断气的父王,忽的醒悟过来,这个父王一日不死,依旧是王,能决定他这个王太子的命运。 第一百六十一章 其意 不管王太子震惊的摔碎了药碗,还是听到消息的王太后来流泪劝说,都无济于事。 齐王对皇帝表达了献子的忠心,铁面将军也没有推辞就接受了。 或者铁面将军就等着齐王主动说出这句话。 王太子连妻儿都没能见一面,宠爱的美人也不能温存告别,被狠心无情的父王当天就被送出了王宫,由几个王臣陪同向京城去。 但铁面将军依旧住在王宫,朝廷的大军也遍布宫城。 “大王啊。”满头白发的王太后在齐王床前垂泪,此时的殿内只有母子两人,在被朝廷大军浸透的宫城里,是母子两人短暂的可以说心里话的一刻,“皇帝这是非要你死才能安心啊,早知如此,何必把王太子送出去啊?” 躺在床上齐王发出一声嘶哑的笑:“留着这个儿子,孤也不安心,还不如送去让陛下安心,也算孤这儿子不白养。” 王太后对自己的儿子很清楚,这个儿子虽然躺着床上,但比十个健全人还要聪敏,当初老齐王病重,王太后对自己生养的长子虽然疼爱,但想着他身体病弱,为了齐国她主动请老齐王另选王子为齐王,但老齐王说了,能当齐王的只有这个病弱的儿子。 果然,这个儿子登位后,虽然比当时的周王吴王鲁王燕王都年轻,但丝毫不逊这些人,在诸侯王纷争中齐国不仅没有败落被瓜分,反而变得兵强马壮。 可惜这身子拖累,如果不是这么病弱,一日不如一日,今日也不会被皇帝那小儿欺辱至此,王太后满面恨意。 “王太子虽然蠢笨,又狼子野心对你不敬,但如果真送给皇帝,被他握在手里。”王太后忧心,“一旦你有好歹,咱们齐国就完了。” 朝廷肯定不会把王太子送回来,齐王也休想再立其他的儿子当齐王,齐国敢这样做,皇帝立刻就能以拨乱反正的名义出兵灭了齐国—— 王太后垂泪,看着窗边镜子里自己不知不觉由黑发变成了白发,当年诸侯王赫赫的时光也不见了。 躺在床上的齐王发出一声难听的笑:“齐国完了就完了,与我何干。” 他又不能永远当齐王。 所以他也不在意齐国是否能长久存在。 王太后看着齐王,神情有些惊恐:“王儿,那你要什么啊?” 齐王浑浊的双眼清明又疯狂:“孤只要他人不能称心如意,孤只要损人不利已。” ..... ..... 王咸皱着眉头走进来,一边拂去肩头的落叶,一边抱怨齐国这鬼天气。 “齐王太子去京城当质子,你为什么不负责押送,一起跟着回去?”他看着依旧环坐在一堆文书沙盘中的铁面将军,“正好赶上周玄封侯,将军虽然什么奖赏也没有,至少可以看个热闹。” 最后一句话当然是嘲讽。 周玄攻齐有功,铁面将军写信请皇帝重赏周玄,皇帝问铁面将军要什么赏?铁面将军说什么都不要,待收整齐国安稳之后再说,于是皇帝为周玄封侯,而铁面将军什么都没有。 铁面将军手里捏着一封信转啊转,漫不经心说:“老夫年纪大了,不爱热闹。” 王咸呸了声:“年纪大了不爱看热闹,怎么就不能要奖赏了?该有的奖赏还是要有的,你就算不为了你,也要为了——为了——铁面将军的声名荣耀。” 铁面将军看他一眼:“该有的荣耀声名,不会被抹煞的,时候未到而已。” 什么时候,王咸显然清楚,张了张口,这个话题不方便说,但看着面前盘坐如同一棵枯树的铁面将军,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你自己想好就好。”他只闷声说道。 铁面将军将手里转着的信铺在桌案上:“我早就想好了啊。” 王咸看着被他铺在桌上,又捏起转动的信,视线渐渐被吸引,哎哎两声:“什么信?” 铁面将军哦了声,将信放下:“竹林送来的——陈丹朱写的信。” 王咸原本听到竹林,撇撇嘴不感兴趣,待听到后边三个字,眼睛一亮,咿了声:“陈丹朱?她竟然给将军写信了?写的什么?” “能写什么。”铁面将军将信一转,展示给他看,“当然是讨好老夫。” 王咸看了眼,信纸简单一张,上面只有一行字,谢谢将军。 “这讨好也太敷衍了吧?”他不解,“谢你什么?她又做什么了?你又做什么了?” “太多了,说不完。”铁面将军将信收回,“你自己去问吧,老夫在想重要的事。” 铁面遮盖他的脸,王咸看不到他的神情,声音倒是听出凝重。 “到底还有什么事?”他问,“齐国的事一切进展顺利,还有什么问题?” 铁面将军指着一摞厚厚的文册:“齐国有近五十万的兵马,但现在我们统计的只有不到三十万,其他兵马呢?” 这件事啊,王咸也知道,兵马统计的事攻下齐都就开始做了,这么久早就结束了,铁面将军竟然还想着这件事。 “被俘的齐将不是说了吗,齐国所谓的五十万兵马有很大的虚假,一是他们上下官员虚假造册人数,为了贪分军饷,两军对战的时候,又有很多逃兵,这些年齐王病重,王太子蠢笨,国力亏空早就不如从前了。”王咸说,“齐军的不堪一击,你不是也亲眼所见了嘛。” 铁面将军敲着桌面:“我总觉得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看看齐国的虚空的国库,一切都能明白了。”王咸说道。 铁面将军嗯了声:“齐国的国库也真是有些太不堪——” 王咸哼了声:“周玄那小子又带着人马抢先洗劫一番,不知道私吞了多少,你记得告诉陛下。” 铁面将军笑了:“陛下难道还会在意他私吞?说不定还会觉得他可怜,再给他点钱和赏赐。” 王咸再次恨恨,想到周玄,就觉得浑身湿透——这小子太坏了:“现在又封侯,在京城他还不上了天啊。” 听到这句话,铁面将军想到另一个人,哈的笑了:“那还真不容易,京城还有另外一个想上天的呢。” ..... ..... 陈丹朱看着桌案上的信,再看看竹林,问:“这是什么啊?” 竹林木然说:“将军给你的回信。” “我知道。”陈丹朱说,指着一张信纸上的三个字,念出来,“知道了。”她再看竹林,“什么意思啊?” 竹林瞪眼:“当然是说你写的谢谢将军他知道了啊。” 第一百六十二章 有朋 知道了。 陈丹朱捏着信,三个字啊。 “你不是也给将军写了三个字。”竹林在后说。 “哪能一样吗?”陈丹朱说,伸手按着心口,看着竹林,“我那三字越简短越能表明我的谢意,闲言碎语都不用讲,我对将军只有剜心掏肺的一句谢谢——” 竹林看着女孩子盈盈亮的水杏儿眼,这种娇滴滴的模样好像很久没见到了——从将军走了以后吧? “再说了。”陈丹朱看竹林,“我的其他的事,你不都写了嘛。” 竹林顿时涨红脸,想说没有,但又不会说谎—— “你作为将军在京城的眼线,当然事无巨细都要写。”陈丹朱一副明白他的神情点点头,又轻咳一声指了指自己现在的样子,提醒他,“你再写信的时候,记得把我接到将军亲笔信后激动欢喜还有一丝哀伤的反应写下来。” 竹林目瞪口呆,什么跟什么啊。 陈丹朱又对他招手示意上前。 竹林警惕的后退一步。 “我就是问问。”他不上前,陈丹朱就用手挡在嘴边,水杏儿眼闪闪,问,“将军给你写的回信是不是说了很多啊?” 提到这个竹林也有些闷闷:“不多。”也是知道了三个字。 陈丹朱听了了然一笑:“我懂的,不多就不多,我不问的,其实呀,知道将军挺好的,我就放心了。” 你懂什么啊就懂了!竹林瞪眼,真的也只有三个字!他给将军的信可是写了足足三张呢。 陈丹朱扇子掩嘴轻笑一副你不用说我都懂,再握着扇子轻叹:“将军什么时候回来啊?唉,将军不回来,我在京城真是如无根的浮萍,孤苦无依伶仃茶不思饭不想寝食不安——” 她的话没说完,阿甜从门外探头:“小姐,李小姐来了,薇薇小姐也来了,点心和酒要不要去山泉口那边去,吃喝更好玩——” 竹林看着陈丹朱,心里呵呵两声,孤苦伶仃茶不思饭不想—— 陈丹朱轻咳一声:“但为了不让将军担心,我也只能强颜欢笑——” 竹林转身走了。 陈丹朱哎哎两声:“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那你记得把我说的都给将军写上啊。” 阿甜看看消失的竹林,对陈丹朱吐吐舌头,小声问:“小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她这时候才看到小姐的神情极其的娇弱—— 陈丹朱一笑:“没有,我们有什么说什么,才不需要遮掩。” 阿甜明白了,她说错话了。 “走啦走啦。”陈丹朱起身,“吃东西去。” 自从禁足结束重回桃花观,第二天刘薇就亲自来探望了,第三天的时候李涟前来问诊以及探望,第四天金瑶公主的婢女来了,送了宫里的点心,再然后其他世家的小姐们也来了,在桃花观外试探,不过这一次几乎没有人装病,而是直接要那一两金的三种药。 陈丹朱当然不会跟钱过不去,她们要便卖,直到卖完了。 “最近有点忙,暂时不做这三种药了。”她告诉余下的来访者,“要买药就不用来了,问诊的还可以来。” 小姐们看不出陈丹朱有什么可忙的,也不敢问,也不敢没病来问诊。 能不用问诊来找她的只有刘薇,还有一个以复诊名义来的李涟。 陈丹朱走出来时,两人坐在凉亭里说话。 “你们约好了一起来的吗?”陈丹朱笑问。 李涟笑道:“是巧了,早知道刘薇小姐来,我从回春堂过的时候等她一等。” 陈丹朱走过来,李涟熟练的伸出手腕,陈丹朱给她诊脉一刻,再端详她的脸色,点点头:“好了,你的病算是除根了,以后没事了,饮食也可以随意了。” 李涟神情欢喜,施礼道谢。 “既然来了。”陈丹朱邀请,“就一起玩吧,你也还没有逛过我的桃花山吧。” 李涟道谢应声是:“以前只路过,觉得离都城这么近,什么时候都能看,谁能想到,丹朱小姐会搬到这里住。” “你还不如直接说,谁能想到来这里玩还需要丹朱小姐的允许。”陈丹朱笑道,大方的一点头,“今天我允许了,你们可以随便在山上玩。” 李涟和刘薇都笑着应声是,三人结伴向外走,各自的婢女在后跟着,燕儿翠儿和英姑拎着食盒铺垫茶水,刚走出门,山路上又有几人走来。 “也太巧了。”李涟一眼认出宫装,“公主不会今日也来了吧。” 金瑶公主没有来,来的是她的宫女。 “殿下昨日吃过御膳新做的秋日点心,觉得很好,让丹朱小姐尝尝。”宫女笑吟吟说道,对陈丹朱态度恭敬。 虽然皇后不喜陈丹朱,但金瑶公主喜欢啊,作为金瑶公主的宫女她还是先以公主的喜好为先。 陈丹朱接过:“太巧了,我们正要一起去泉水边座谈,有了公主的点心,就像公主也来了。”她指了指身后的李涟和刘薇。 刘薇和李涟对宫女施礼。 宫女认识刘薇,还亲自去刘家见过,也算熟悉对刘薇一笑:“公主又要羡慕薇薇小姐了,可以随意的来玩。” 以前啊,刘薇做梦也不会想能听到这句话,公主也羡慕她,哎—— 宫女再看李涟,问清她的名字和家世,笑道:“等公主能出来玩了,李小姐也要来啊。” 李涟施礼应声是。 陈丹朱拉过宫女走到一边,低声问:“公主还被禁足吗?是不是很闷?” 宫女低声笑:“也不算禁足吧,娘娘要考公主的功课,公主不能随意出来,至于闷倒是不闷,我们公主天天观摩角抵,还有两个角抵娘子来教,丹朱小姐,等公主来见你,再比试,你必然要输了。” 陈丹朱愕然,金瑶公主竟然去学角抵了?这也太匪夷所思了,跟那一世那个精于梳妆打扮的公主形象不同啊——这不会是因为她吧? 不过,学学打架也不错,摔摔打打的,身子骨结实了,将来生孩子遇到难产,也许能扛过去。 陈丹朱一笑:“回去告诉殿下,谁赢谁输可不一定呢。” 送走了宫女,三人在山泉边吃吃喝喝说笑玩牌半日,刘薇和李涟便告辞离开了,陈丹朱回到桃花观,在秋日黄昏中一边思索三皇子驱毒的方子,一边走神想张遥——她没有跟刘薇提张遥,没有问刘薇未婚夫的事。 既然知道刘薇不愿意,张遥也是来退亲的,她就不插手了,让他们顺其自然吧,唯恐自己现在一问,弄巧成拙,影响了张遥。 陈丹朱支颐看窗外,已经深秋了,一眨眼冬天就来了,一年又过去了,再一眨眼张遥就要来了,再一眨眼—— 院墙上跃上一人,下一刻又有人飞跃过来,一脚踹向此人,两个人影纠缠空中一晃落地,发出砰的一声。 紧接着四周蹭蹭冒出数个身影,围向落地的人。 啊,这是,有刺客吗? 陈丹朱好奇端详,看到那落地的人影很快被两个骁卫按住,发出哎哎的喊声,抬头看向陈丹朱这里。 “小姐,好身手的小姐。”他龇牙咧嘴喊,“我家公子求见,小姐开开门啊。” 好身手的小姐?陈丹朱看着他的脸,想起来了,这是上次在山脚下看她跟耿家小姐打架的那个上蹿下跳模糊的脸都看不清的家伙。 他的公子—— 山脚下的台阶上,一个素衣青年双手负后而立,视线欣赏了四周的树木花草,对面前拔刀的竹林视而不见。 卖茶阿婆站在茶棚外,看着林间的光影在这青年乌黑的头发,挺直的腰背上游移,招呼喝茶的声音怎么也不舍得唤出来,唯恐惊扰美人。 第一百六十三章 清风 是周玄。 虽然被抓住的闯入者没有说公子的名字,陈丹朱还是立刻想到了。 她见周玄那次,周玄已经说了,他经过山下亲眼看到了她打架。 这个随从还喊她好身手的小姐。 “小姐,小姐。”虽然被骁卫们按住不能动,这个随从说话不停,“我叫青锋,我和小姐见过的,一次在山下 《问丹朱》第一百六十三章清风 《<b>问丹朱</b>》笔趣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六十四章 会晤 有什么没想到的,周玄看着这个女孩子。 常家宴席见过一面,山路上他半遮面,也算是见了一面,这是两个月内发生的事,见的轻轻松松。 做出这种隔世感慨的样子什么意思? 周玄嘴角一丝轻笑:“看来丹朱小姐并不想见到我。” 要说不想,是不太想,陈丹朱视线穿过面容俊秀,衣着鲜亮,神采飞扬的年轻人,看到的是那个雪地里邋遢如乞丐的醉汉,也是可怜人吧。 现在这个可怜人要来为难她这个可怜人。 “我想见还是不想见也不重要。”陈丹朱轻声说,“周公子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她从窗边走开。 周玄也迈步穿过院落,走到廊下时停脚,看着已经站起来的青锋:“你还真是不客气啊。” 青锋低声说:“公子你不是说让客气一些嘛。” 所以他只是冲进来表明身份,没有跟这些护卫拼死拼活,也没有要把丹朱小姐挟持什么的。 “而且不是我客气。”青锋又嘿的笑,“是丹朱小姐太客气了。” 周玄无语,心想你见过客气的主人会把客人扔在山下不理会,对一个下人好吃好喝伺候的吗? 以前也不觉得这个护卫蠢啊,他看了眼室内,陈丹朱已经站在门口,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娇娇俏俏柔柔弱弱——没有人会把她当对手。 轻视是最致命的武器。 也不能全怪青锋,换做别的女子,遇到人突然闯进来,要么惊恐,要么愤怒,要么淡定,不管什么样,肯定立刻要质问主人——谁会拉着闯进来的护卫吃吃喝喝说说笑笑。 完全不按常理,简直莫名其妙! 周玄进来,阿甜带着竹林也进来了,阿甜手里捧着茶,竹林什么都不捧,直接站到陈丹朱身旁,警惕的看着周玄。 周玄看他一眼:“不用那样看我,我也很害怕铁面将军的。” 竹林一语不发站着不动。 看,这就是差别,陈丹朱心想,这时候不应该好好的讲一下铁面将军多厉害多不跟周玄一般见识?看了眼门外站着的青锋,青锋似乎犹豫要不要进来,然后燕儿捧着盘子问他要不要尝尝其中一个—— “周公子说笑了。”陈丹朱笑道,“不对,应该说周侯爷。” 周玄说:“丹朱小姐连皇帝都不怕,我一个侯爷算什么。”也不用她请,自己撩衣摆坐下来。 “周公子找我什么事?”陈丹朱也坐下来,又几分不安,“皇后娘娘已经罚过我了——” “丹朱小姐不用做出这种样子,拿出你跟那些小姐打架的气势来。”周玄说道。 陈丹朱娇怯一笑:“周公子又不是小姐。” 周玄噗嗤笑了。 “陈丹朱!”他又喊道。 陈丹朱没有笑,无辜的看着他。 “开门见山我直说来意。”周玄拿出一卷轴放在桌子上,“这个,我买了。” 陈丹朱接过展开画轴,陌生又熟悉的一座宅院呈现在眼前,她还在分辨的时候,阿甜已经在后啊的一声喊出来“我们家。” 嗯,她毕竟十年没有在家里住过了,重生回来也只去了一两次,有些好笑又心酸,连自己家都不认得了。 “周公子要买啊?”陈丹朱问,视线看着画轴。 周玄靠在椅背上,淡淡道:“陛下以吴宫为皇宫,我周玄以陈猎虎的家为侯府,不是合情合理吗?” 皇帝和周青的愿望,削诸侯一统大夏,现在吴王没了,恶王臣陈猎虎也没了,周青人不在了,他的后辈也要让父亲享受胜利。 人之常情,合情合理。 陈丹朱看着画轴没说话,阿甜在后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攥紧了手,只要小姐一说打,她才不怕周玄是男人不是小姐,也要先冲上去打。 陈丹朱将画轴合上,看周玄:“周公子出多少钱?” 哎?阿甜愣了下。 周玄嘴角勾了勾:“按市价,按照如今城中屋宅最高的价格来算。” 聪明啊,知道他跟那些世家不同,强争争不过,就打算用价格来堵住他的嘴吗? 陈丹朱一笑:“不瞒公子说,父亲走的时候把这座宅院留给我就是让我卖掉,可是我父亲的声名,这宅子我也卖不出去啊,现在好了,遇到周公子,正合适。” 周玄挑眉:“丹朱小姐能这样想就太好了。” “不过。”陈丹朱又道,“事情太突然了,我一点准备都没有,我现在在京城孤苦无依,这座宅子就是我的养老钱,还请还请周公子宽限时日,我也好估个价。” 周玄笑:“可以啊。”但也别想拖着,他站起来,“我封侯在即,给丹朱小姐你五天的时间。” 陈丹朱应声好:“五天就够了,多谢公子。” 周玄抬脚向外走,陈丹朱跟着相送,周玄忽的停下脚:“陈丹朱,别想着开出天价来当做理由。” 陈丹朱摇头:“怎么会,说了是买卖嘛,当然要合情合理。” 周玄看着她:“丹朱小姐这么知情知趣,真是令人意外。” 陈丹朱对他一笑:“不用意外,其实我一直都是知情知趣的,要不然也不会今天能见到周公子。” 如果不是知情知趣,她怎么会背弃父亲吴王,迎皇帝。 那么朝廷和吴国必将对战,这时候要么双方还在厮杀,要么她们一家已经死了。 听到这句话,周玄猛的踏步,似要撞上陈丹朱,陈丹朱忙要后退,周玄伸手按住肩头—— 陈丹朱一惊动弹不得,看着周玄几乎贴到面前,低声说:“陈丹朱,我会杀了你,你信不信?” 他们离得很近,周玄说话声音也不大,但屋子太小,又安静,他的话紧跟在后的竹林和阿甜也都听到了。 在看到周玄这动作的时候,竹林绷紧身子抬脚,听到这句话更是踹过去—— 陈丹朱没有惊恐,也没有哭,而是看着周玄的一双眼,这双眼离得那么近,比曾经在山上雪地见的时候还要近,黑黝黝,如深潭,潭水里蕴含了很多情绪—— “我。”她垂目说,“信啊。” 周玄松开她:“信就好。”大步向外去。 竹林一脚落空,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再跟过去。 ....... ....... (第三个月开始了,月初求大家的包包里系统自动给的月票,谢谢谢谢) 第一百六十五章 周旋 周玄走出屋子,青锋兴高采烈还想说什么,但被周玄看了一眼,嘴像鱼儿一样张张合合,最终没有声音发出来。 周玄负手穿过院落迈出大门,青锋紧紧跟随,主仆两人消失在桃花观。 阿甜握着陈丹朱的手哽咽:“小姐,咱们家的房子,这次真的没办法保住了吗?” 找皇帝也没用吗? 要不然小姐怎么不打不闹,直接就说卖。 这个周玄,真的那么厉害吗? “他不厉害。”陈丹朱轻声说,转头看竹林,鼻音浓浓,“没有将军厉害呢——” 竹林不待她说完,嗖的迈出去翻身上屋顶不见了。 “你跑什么啊。”阿甜跟出去喊,声音都快哭了,“小姐还没说完呢,你跟将军说一声啊。” 陈丹朱笑着将阿甜拉回来:“好了,别担心,没事的,不就一处房子嘛。” “我知道小姐不在乎房子。”阿甜流泪,“但是,为什么,他要欺负小姐。” 如果说用房子来欺负她的是别人,哪怕是皇子,陈丹朱也不会这么平和,一定会跟对方一起撞个头破血流,但周玄,不知道是因为金瑶公主,还是那一世雪地里醉汉满面的泪水—— 说出那么凶恶的要杀了她的话,但他的眼里哪有半点杀意啊。 “他想要,就给他吧。”陈丹朱说,“反正——” 反正,周玄过几年就要死了,现在封侯是他人生最风光的时候,如同烟花炸开那一瞬间绚烂无比,但也是消亡凋零,封侯之后,皇帝就会赐婚,当了驸马,就要收回兵权—— 等他死了,她再把房子拿回来就是了。 “反正什么?”阿甜流泪问。 陈丹朱拉起她衣袖给她擦泪:“反正我也不住,这房子就要有人住,否则就糟烂了,卖给他,让他给壮壮房气。” 从没听过什么壮房气,阿甜被小姐逗笑了:“他壮了房气又怎么样?也不是小姐的了,难道小姐跟着住进去啊?” 嗯——陈丹朱还忍不住想了想,周玄如果真把她的房子当侯府,那跟金瑶公主成亲后,金瑶公主也会住进去,那么,她去探望金瑶公主,随便玩,随便住,也不是不可以啊。 陈丹朱捏阿甜的鼻头:“那可说不准,他想买就买我的房子,那他的房子我想住,也不是住不得,好啦,我们快想想,怎么卖个高价,先赚一笔钱。” 看到主仆两人进了屋子,竹林翻回在屋顶上,眉头拧紧。 周玄是他最警惕的人,比面对皇子公主还紧张,因为周玄跟陈丹朱一样,一个为了死去的父亲,一个为了父亲的活着,都是孤注一掷肆无忌惮的人。 但两次了,周玄有心挑衅,丹朱小姐都后退避让了,竟然丝毫没有起冲突。 这是丹朱小姐有自知之明,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欺软,什么时候要怕硬?还是她真想把房子卖掉?还是,她又在心里攥起了拳头,等待机会—— 竹林伸出左手在眼前攥成拳,不够,又伸出右手攥成拳,还有姚四小姐这一拳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打出去,到时候又是怎么样的乱子。 竹林将拳头收回,拿出一张信纸,又拿出砚台和笔,他适才回房间拿了笔墨纸砚,准备坐在屋顶给将军写信,虽然将军总说知道了三字,该写的信还是要写。 周玄骑马离开桃花山入城,没有回皇宫先进了一家酒楼,推开一个包厢,原本在内坐立不安的一个年轻人立刻迎过来。 “周公子。”文公子急切的问,“怎么样?” 周玄将卷轴扔给他:“她同意卖了。” “她竟然同意卖了。”文公子惊讶,神情遗憾,“那真是太——” 可惜了。 为什么没有跟周玄打起来?你死我活那种。 周玄看文公子一眼,文公子挤出一丝笑:“那真是太好了。”又拍着胸口,“我还担心那陈丹朱闹起来,看来她有自知之明。” 周玄看他冷笑:“我倒不希望你们这些恶犬之后有自知之明,你们继续作恶,也好让我为朝廷为民除害。” 文公子也是吴王臣后,自然也被骂了,神情尴尬,深深的弯腰:“周公子啊,吴王作恶都是陈猎虎鼓动的,他把持着兵马,我等在大王面前根本说不上话,您想想,他连女婿都能杀,我等在他们眼里猪狗不如啊。” 周玄冷笑不语。 文公子又小心翼翼说:“周公子,我父亲之所以跟吴王离开,就是想为朝廷效力。” 周玄看他一眼:“文太傅比陈太傅识趣多了。” 这是接受文家的好意了,文公子松口气斟茶捧给周玄,周玄站着接过一饮而尽。 “你把价格让人给我算好,免得那陈丹朱胡乱要价。”他说道,又冷笑,“最好她乱要价,好让小爷给她一个教训。” 文公子心里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他一定会竭力的压低价格,连连应声是,周玄不再多言转身走了。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咚咚远去,文公子的心也才平静下来,站直了身子,这个周玄有书生气也有血腥气,锋芒毕露真是吓人,周青也是这样吗?周青虽然没有亲自上战场动兵器,但一支笔几句话就能让诸侯王身边纷争四起,王子们你死我活,杀人不见血啊。 当听到周玄找上门的时候,他真是吓了一跳,还好吴臣余孽中有个陈丹朱光芒最盛,周玄出气也是打这个出头鸟。 文公子斟茶慢饮浅尝,他一定好好的把控陈家房子的价格,希望周玄和陈丹朱各自给对方一个教训。 周玄纵马疾驰穿过宫门,值守的禁卫连多看一眼都没有。 周玄和五皇子住在一起,这个时候的五皇子要么在国子监打瞌睡,要么干脆已经跑出去游湖,偌大的宫殿只有他一人。 看到他进来,宫女太监比对待皇子还热情。 “我要沐浴。”周玄说道。 宫女们笑颜如花:“已经准备好了。” 周玄虽然不读书了,很多习惯都改了,但唯有洁净这一点还没变,出门一趟回来必然要沐浴,唉也不知道这年轻人几年在军营怎么忍着,宫女们很心疼。 周玄一边解衣一边向内走,想到什么回头喊青锋。 青锋忙跟过来。 “家里有信吗?”周玄问。 青锋低头道:“夫人和大公子分别来了信,不过还是说不来京城了。” 周玄哦了声:“那我就只有一个人享受封侯的热闹了。” 虽然还没有正式宣告封侯,消息已经传开了,皇帝和周玄也都给周大公子那边写了信,希望他们能过来参加封侯大典,但—— 周青死了后,周玄投笔从戎,周母和周大公子都反对,兄弟两人大吵一架,据说周大公子不再认这个弟弟,这几年周玄没有回过家,现在迁都了,周大公子说要给父亲守坟没有迁过来。 以前是周玄过门不入,现在则是连家门也没有了。 青锋几分同情的看着周玄,他也觉得周大公子太过分了,因为周玄投笔从戎,就认为是背逆了父亲也太武断了,他虽然没有接触过周大夫,但他相信周大夫那样的人,并不在意子孙是读书还是从军。 周玄倒没有什么悲伤的神情,木然的摆摆手,青锋忙退开了。 周玄解下最后一件衣袍,赤裸身子迈入温泉水中——吴王奢靡,哪怕是这么一处小宫殿,浴池也修建的精美。 宫女们拿着衣衫退出去,室内只剩下周玄一人,他渐渐没入池水中,乌黑的头发在水面摇曳。 那个陈丹朱,周玄看着池水,恍若看到那女孩子的一双眼,那双眼又明又亮,水光粼粼。 他说他会杀了她,她说她信,但她的眼里没有半点畏惧,反而几分同情—— 都是背弃父亲不忠不孝之徒,谁同情谁,周玄手一扬,池水哗啦碎裂。 ....... ....... (大家投的票数太出乎我意料,毕竟,我两三年没有像样子的上过榜了,实在是坐立不安,就加一更吧,要不然总觉得对不起大家,谢谢,么么哒) 第一百六十六章 闲谈 天光大亮的时候,刘薇从床上醒来,帐子外响起脚步声。 旋即帐子被掀开:“薇薇,你醒了。” 这不是她的婢女粗莽,而是阿韵表姐。 当然,阿韵表姐这样也不是没礼貌,她在姑外婆家是和阿韵住一起的,只要阿韵醒了,不管多早也会把她叫醒,而不是像现在等她睡醒。 “阿韵姐。”刘薇轻轻揉眼,“什么时候了?” 阿韵嘻嘻一笑,将帐子挂起,深秋的日光倾泻满床:“你可真能睡啊。”又坐在床边关心的问,“是不是昨天跟丹朱小姐玩的太累了?她,不会让你也玩角抵了吧?” 说着小心的掀起她轻薄的衣袖要查看。 刘薇笑着甩开她,拥被坐起来:“哪有啊,丹朱小姐不玩这个,我们就是在泉水边吃吃喝喝,玩牌,还染了指甲。”她将双手伸出来展示,“这个颜色是不是很少见?” 阿韵托着她的手指看:“昨天你回来我都没注意啊。” “昨天颜色很浅。”刘薇笑,自己也端详,“丹朱小姐说这个汁子里加了一味草药,可以让颜色又浅变浓再褪成浅色,果然啊。” 阿韵看着新染的指甲,喃喃:“丹朱小姐竟然也会染指甲。” 刘薇推她笑:“丹朱小姐是个小姑娘呢。”比她们还小两岁,正是最爱玩打扮的时候,唉—— “好了,快起来吃饭吧。”阿韵拉起她,“我母亲和姑母都等着呢。” 听到母亲等着,刘薇忙起身,匆匆的唤婢女来梳头更衣:“阿韵姐你应该叫醒我呢。” 阿韵在旁笑了笑,以前自己总是叫醒她,她就算不满也不会抱怨,现在没有叫醒她反而要被抱怨了。 刘薇跟着阿韵来到母亲这里,钱家的宅院并不小,只是难掩残旧,钱家人丁单薄,曾外祖父去世的早,外祖父又因为沉迷食用金石,不仅丢了太医的差事,也败光了家产,如果不是姑外婆一直扶助这个弱弟,这座房子和医馆也早就卖了,母亲和父亲将医馆重新经营起来,但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来修缮屋宅让它恢复曾祖时候的风光。 姑外婆说,以后要靠她和她女婿了。 所以,可不能再找个像父亲这样的寒门子弟。 “薇薇来了。”常二夫人在室内笑道。 刘薇和阿韵走进去施礼,钱氏三十多岁,和刘薇一样,温温柔柔,这时候有些嗔怪:“怎么这么晚。” 常二夫人笑道:“出门玩总是累的。”招手让刘薇来身边坐下,抚着她的肩头,“尤其是跟丹朱小姐玩。” 钱氏不说话了,吩咐摆饭,两对母女吃饭,期间说说笑笑其乐融融。 这也是母亲和常家的夫人第一次这么融洽的相处这么久,刘薇心里当然明白这一切是因为什么。 “薇薇啊,现在丹朱小姐也解除禁足了。”常二夫人问,“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吧?皇后不会再追究了吧?” 钱氏说:“她怎么知道——” 话没说完,刘薇点头:“应该没事,昨天我在丹朱小姐那里的时候,公主也让婢女给丹朱小姐送点心。” 公主竟然还能与丹朱小姐来往,可见事情真的过去了,常二夫人终于松口气,再次邀请:“母亲还在家里担心,姐姐,你与我回家去吧。” 钱氏点点头,知道姑母很惦记,这一次刘薇也没有再拒绝。 常二夫人欢喜的说:“那我们这就准备走。”又停下,“我去跟姐夫说一声,母亲来的时候叮嘱了,一定要请姐夫也过去。” 刘薇想,这时候再去常家,父亲一定不会像以前那样受冷落。 不过,刘掌柜谢绝了常二夫人。 “现在药铺生意多,我不敢离开。”他说道,“还有,可能有故人之子要来了。” 说道故人之子,刘掌柜的眉眼浮现笑意和期待,但这里的其他四人都脸色不太好看,刘薇更是垂下头,露出白皙的脖颈,像风雨中垂下的花朵。 换做别的时候,常二夫人要开口说些什么,不过现在么,她挤出一丝笑:“好,那,那我就带着姐姐和薇薇回去了。” 钱氏看了眼丈夫,虽然有些不满,但她也知道丈夫和那个故人的情义,只能叹口气:“三郎,你要记得你对我许诺,他来了你要跟他说清楚。” 刘掌柜看着妻子眼里的不满,忙点头:“我知道,你们放心。”他又看刘薇。 刘薇垂着头不看父亲。 原本欢悦的气氛变得僵持。 阿韵拉着刘薇的手:“那我们快走吧。”打破了僵持。 刘掌柜将她们送出门,连人带行李用了四辆车缓缓而去。 刘薇和阿韵坐在一辆车上,上了车看到刘薇还垂着头,便伸手推她:“你别难过了,你父亲不是说了会给你退亲的。” 刘薇抬起头,双眼含泪:“没有他的消息的时候,父亲同意我另寻亲事,但一听他的消息立刻就把我的亲事退了,现在说来跟他退亲,等见了这个人,这个人再一哭一求,父亲肯定又反悔了。” 阿韵叹气,忽的眼睛一亮:“薇薇,你现在不一样了啊,你与丹朱小姐,还有公主都有来往,她们还都待你很好,到时候,让她们出面,一句话就能退掉。” 刘薇停下哭泣,神情迟疑:“她们也都是女儿家,这种事——” “就因为都是女儿家,才能更明白你的苦和委屈。”阿韵摇着她的手臂,“就算跟公主说不上话,让丹朱小姐——丹朱小姐不用跟你父亲说,把那小子赶走不就好了。” 丹朱小姐打人,吓唬人又不是什么稀罕事,日常闲来无事还惹事,更不用说这是为朋友两肋插刀—— 丹朱小姐是个很有义气的人,刘薇没有说话,有些心动,这件事还真能求助丹朱小姐—— 阿韵看出她的心思,笑着摇晃她:“是吧,所以,你不要担心,你要做的是跟丹朱小姐更要好,到时候让丹朱小姐赶走那小子,再让公主给你找一门好亲事。” 刘薇脸红推开她嗔怪:“不要乱说话。” 阿韵掩嘴吃吃笑。 笑声随着马车疾驰出城向东郊去,与此同时,陈丹朱的马车也驶入了城池,这一次没有去药行也没有去回春堂,而是来到一间酒楼。 门被店伙计战战兢兢的拉开,室内战战兢兢的几人吓了一跳,看着站在门外的明媚女子。 “丹,丹丹朱小姐!”“我们,我们没有作恶啊。”“我卖的宅子都是对方心甘情愿的。”“丹朱小姐明鉴啊,我若有半点强卖强买,就天打雷劈。”“丹朱小姐,你放心,我回去之后,再不做这个营生了。” 屋子里充斥着七嘴八舌的哀求,还有哭泣声。 这几位牙商是被几个凶恶的护卫从家里绑过来的,还以为是生意对手要害人,现在看到原来是丹朱小姐——那还不如被生意对手害呢。 陈丹朱看完了菜单子,敲了敲桌面:“不要怕,我找你们来就是因为你们做这个营生,我也知道你们都是这个营生里的高手。” 听她这样说,几人更害怕了。 “丹朱小姐,您,您想怎样啊?”有人大着胆子问。 陈丹朱看着他们:“我想卖房子,你们帮我卖出个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问题的高价。” 第一百六十七章 酒楼 丹朱小姐要卖房子? 一个牙商忍不住问:“你不开药铺了?” 同时心中更惊骇,丹朱小姐开药铺如同劫道,要是卖房子,那岂不是要打劫整个京城? 他们就没生意做了吧。 其他牙商显然也是这样念头,神情惊恐。 陈丹朱失笑;“我是说我要卖我自己的房子。”她指了指一方向,“我家,陈宅,太傅府。” 原来是这样,牙商们你看我我看你,丹朱小姐为什么要卖房子?他们想到一个可能——敲诈? 陈丹朱再次敲桌子,将这些人的胡思乱想拉回来:“我是要卖房子,卖给周玄。” 一听周玄这个名字,牙商们顿时恍然,一切都明白了,看陈丹朱的眼神也变得同情?还有一丝幸灾乐祸? 怪不得陈丹朱要卖房子,原来这次是她遇到打劫的了! 周玄啊,是周玄,周青的儿子,让齐王俯首认罪的大功臣,马上要被皇帝封侯,这可是几十年来,朝廷第一次封侯—— 跟陈丹朱相比,这位更能飞扬跋扈。 他盯上了陈丹朱的房子!陈丹朱果然不能不卖啊,嗯,那他们怎么办?帮陈丹朱喊高价,会不会被周玄打? 几人的神情又变得复杂,忐忑。 陈丹朱哪里看不透他们的念头,挑眉:“怎么?我的生意你们不做?” 几个牙商顿时打个寒战,不帮陈丹朱卖房,立刻就会被打! 陈丹朱笑了:“你们不用怕,我和他是正正经经的买卖,有陛下看着,我们怎么会乱了规矩?你们把我的房子做出高价,对方自然也会讨价还价,生意嘛就是要谈,要双方都满意才能谈成,这是我和他的事,与你们无关。” 这样啊,牙商们你看我我看你,事到如今也只能应下。 “丹朱小姐家的房子,是京城最好的。”一个牙商陪笑,“我们私下也说过,丹朱小姐要卖房子的话,这京城还不一定有人买的起呢。” 所以是要给一个谈不成的买不起的价格吗? “不用。”陈丹朱直接答,“就是正常的买卖,给一个合情合理的高价就可以了。” 那这是真要卖,而且面子上也要过得去,所以是合情合理的高价,这就可以有一些操作了,比如陈家院子里的一块石头,是上古传下来的,应该加价,等等这样的合情合理——牙商们明白了。 “卖出去了,佣金你们该怎么收就怎么收。”陈丹朱又道,“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没事,牙商们心想,我们不用给丹朱小姐钱就已经是赚了,直到此时才松懈了身子,纷纷露出笑脸。 但陈丹朱没兴趣再跟他们多说,唤阿甜:“你带大家去看房子,让他们好估价。” 阿甜问陈丹朱:“小姐你不去吗?”好久没回家看看了吧。 陈丹朱摇摇头:“我不去了。”虽然是愿意卖给周玄,但到底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我在这里吃点东西,等着你。” 阿甜明白小姐的心情,带着牙商们走了,燕儿翠儿没来,室内只剩下陈丹朱一人。 选好的饭菜还没有这么快做好,陈丹朱喝了一杯茶,走到窗边,此时深秋,天气凉爽,这间位于三楼的包厢,四面大窗都开着,站在窗边远望能京城屋宅层层叠叠,静谧优美,低头能看到街上穿行的人群,熙熙攘攘。 街上似乎天天都有新来的人涌涌,或者拖家带口,或者是做生意的商人,还有背着书笈的读书人——京城迁到这里,大夏最高的学府国子监也自然在这里,引得天下读书人涌来。 不过,国子监只招收士族子弟,黄籍荐书缺一不可,否则就算你学富五车也休想入门。 在街上背着破旧的书笈穿着寒酸风尘仆仆的寒门庶族读书人,很显然只是来京城寻找机会,看能不能依附投靠哪一个士族,安身立命。 看着这些人,陈丹朱的眼神柔柔,张遥就是这样,背着一个破书笈,穿着一个破长衫,风尘仆仆,骨瘦如柴的走来,就像街上那个—— 陈丹朱猛地抓住窗,半身都探出去,原本游离的视线定格在一处地方,那里是一间店铺门口,人进进出出,所以停脚不动的一人就格外的显眼。 他背着书笈,穿着发旧的长衫,身形消瘦,正抬头看这家店铺,秋日清冷的日光下,隔着那么高那么远陈丹朱依旧看到了一张清瘦的脸,淡淡的眉,修长的眼,挺直的鼻,薄薄的唇—— 陈丹朱的眼一瞬间就模糊了。 张遥。 她终于又看到他了。 不是做梦吧?张遥怎么现在来了?他不是该后年才来的吗?陈丹朱抬起手咬了一下,疼! 她用力的睁眼,让眼泪散去,再次看清街上站着的张遥。 张遥已经不再抬头看了,低头跟身边的人说什么—— 陈丹朱转身就向外跑,店伙计正拉开门送饭菜进来,差点被撞翻—— “丹朱小姐——”他惊慌的喊,蹬蹬靠在门边。 陈丹朱已经越过他飞奔而去,跑的那样快,衣裙像翅膀一样,店伙计看的呆呆。 丹朱小姐跑什么?该不会是吃白食不给钱吧? 也不对。 店伙计看自己手里托着的饭菜,这还没吃,算什么? 陈丹朱跑出酒楼,跑到街上,挤过来往的人群来到这家店铺前,但这门前却没有张遥的身影。 她低头看了看手,手上的牙印还在,不是做梦。 张遥呢?她在人群四下看,来来往往形形色色,但都不是张遥。 她再抬头看这家店铺,很普通的杂货店,陈丹朱冲进去,店里的伙计忙问:“小姐要什么?” 陈丹朱一边看,一边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人——” 要人?店伙计愕然:“什么人?我们是卖杂货的。” 陈丹朱已经看完了,店铺不大,只有两三人,此时都惊愕的看着她,没有张遥。 陈丹朱扭头冲出来,站在街上向左右看,看到背着书笈的人就追过去,但始终没有张遥—— 这个家伙,躲哪里去了? 不是病着吗?怎么脚步这么快?他是刚进京吗?那是去找刘掌柜了? “丹朱小姐。”看到陈丹朱拔脚又要跑,再也看不下去的竹林上前拦住,问,“你要去哪里?” 陈丹朱道:“回春堂,回春堂,快快。” 莫名其妙的怎么又要去回春堂?竹林心想,转身牵来马车:“坐车吧,比小姐你跑着快。” 就在陈丹朱坐上车沿街疾驰而去后,临街一间旅舍里有一人走出来,一边走一边咳嗽,背上的书笈因为咳嗽晃动,似乎下一刻就要散架。 他淡淡的眉毛蹙起,抬手掩着嘴堵住咳嗽,发出嘀咕声:“这不是新京吗?百废待兴,怎么住个店这么贵。” 第一百六十八章 寻找 陈丹朱在回春堂坐着,面前摆着茶,小伙计们躲在柜台后,已经不敢再跟她攀谈说笑。 刘掌柜陪坐在一旁,神情也有些拘谨。 这是自从陈丹朱在刘薇面前揭示身份后,第一次登门。 略尴尬之后,刘掌柜依照往日问她有什么需要,陈丹朱则谢过他的赠书,刘掌柜主动说薇薇不在,和她母亲去常家了,陈丹朱说没事,我只是来看看—— 看什么?这女孩子坐在这里的确东看西看,左看右看。 “刘掌柜。”陈丹朱问,“你在这里只有常家一个亲戚吗?你还有别的亲朋好友吗?他们会不会常来走动,做客啊?” 虽然问的莫名其妙,刘掌柜还是回答:“没有,我是外地人,自小离开家到处游学,居无定所,亲朋好友都散落各地,如今也都没什么来往了。” 不是马上就要来一位了吗?唉,怎么不说?陈丹朱哦了声,也不好问,又提醒刘掌柜家里可有人?万一有病人找到家里去—— “家里有下人。”刘掌柜回答,“如果有人找,会送他们来回春堂。” 张遥到家的话,下人们肯定会来通知,陈丹朱点点头,再看回春堂的气氛凝滞,原本要看病的人,在门外探头,看到气氛不对都不敢进来。 “我没事,我就是路过来坐坐。”陈丹朱起身告辞。 刘掌柜依言应声是将她送出去。 陈丹朱坐上车让竹林拉着转了一圈,又悄悄的转回这条街上,悄悄的摸进回春堂对面的一间茶馆,将坐在二楼窗边的客人赶走——给钱那种,但客人太害怕了没听她说完就跑了。 陈丹朱坐在窗边盯着对面的回春堂一动不动,竹林轻咳一声。 陈丹朱似乎这才看到他:“没事了竹林,你去歇息吧。”又主动说,“我在这里看街景。” 看个鬼街景,竹林心想,又不知道打什么主意呢,连阿甜都忘记了吧? 阿甜领着人看完屋宅,回到适才那边的酒楼,看不到人,肯定会吓哭。 还有那个酒楼,饭菜还没付呢,行吧,又是他给钱。 他转身出去吩咐其他护卫去找阿甜,付账。 阿甜对陈宅很在意,整整看了一天,被护卫带着来找陈丹朱的时候,天已经蒙蒙黑了。 陈丹朱坐在窗边,看着回春堂的老大夫坐车走了,两个伙计上门板,刘掌柜最后走出来,确认一下门窗关好,自己也慢慢悠悠的走了。 张遥没有来回春堂,刘掌柜的家里也没有人来通知有客。 奇怪啊,她不可能看错,但旋即又想到什么,不奇怪!是了,张遥这个家伙要面子,上一世来就没有直接去找刘掌柜。 这一世他还是病着?咳疾也很重?所以还是为了体面,不肯直接来刘掌柜这里,在城里找医馆治病吃药? 上一世卖茶阿婆把他在山下拦住了,这一世没遇上卖茶阿婆直接进城了?怎么会没遇上?都怪卖茶阿婆生意太好了,茶钱也变贵了,张遥又没有钱,现在根本喝不起了。 唉,怪她没有时时刻刻盯着山下,但谁能想到他会提前进京啊,陈丹朱委屈又委屈。 “小姐。”阿甜忍不住问,“没事吧?” 听竹林说小姐又要做坏事了——你看看这叫什么话,小姐什么时候做过坏事,她进来看到小姐的样子,就知道小姐只是在想事情而已。 陈丹朱回过神,有事也没事,虽然没能在桃花山下见到张遥,但她还是见到他了,他来了,他在京城,他也会去找刘掌柜,那她就能见到他。 不过——张遥那封举荐信是他命运的关键,在刘家丢的,需要先提醒他。 当然,现在就算没有了这封信,她也有办法让他进国子监,有三皇子啊,有金瑶公主啊,铁面将军啊,实在不行,她直接找皇帝去!总之,这一世绝不会让张遥死了以后才被世人知晓认可他的才华。 “没事。”她站起来,变得高兴起来,“我们走!” 说罢转身大步而去。 阿甜看了竹林一眼,低声责怪:“你乱讲什么,小姐这不是好好的嘛。” 竹林心里望天,就这样子哪里好好的?哪里都不好好不好,真不愧是亲主仆。 陈丹朱没有瞒着亲婢女阿甜,回到桃花山就告诉她这件事了。 阿甜又惊又喜差点跳起来:“那个旧人,真的找到了?!” 散着头发穿着小衫坐在床上的陈丹朱忙对她嘘声。 阿甜伸手掩住嘴,也跟着嘘了声,上床跟陈丹朱挤在一起,小声问:“那人呢?人呢?” “人,我又丢了。”陈丹朱说,想着在酒楼上俯看的那一眼,高兴又忧伤,“看到后我就跑下楼,结果,就找不到他了。” 阿甜明白了,这个旧人是刘掌柜的亲戚,所以小姐才会在回春堂外守着,但看起来——“那个人竟然没有来找刘掌柜吗?” 从那条街到刘掌柜的所在虽然有点远,但半天的时间爬也该爬到了。 陈丹朱轻叹一声:“他啊,不会直接去刘掌柜的。” 那真是奇怪的人,阿甜不解:“那小姐怎么办?就一直等吗?” 不能等,张遥又没钱又病,还要体面不肯去找刘掌柜,他那个咳疾很重,乱看大夫的话,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治好,吃多少苦! “不等,我要找他。”陈丹朱说,“都城就这么大,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到他。” 阿甜郑重的点头:“好,小姐,你专心的找人,房子的事就交给我了。” 第二天一大早陈丹朱就再次进城。 “竹林啊。”她装作不经意的吩咐,“你跟着阿甜吧,让其他人给我赶车,我要忙给三皇子治病的事。” 他上过一次当,不会再上两次了,竹林干笑两声,不肯跟着阿甜走,阿甜只能气呼呼的带着另外两个护卫去陈宅,约了牙商们继续看房子。 陈丹朱看着竹林笑:“啊呀你还不信我。” 竹林神情木然:“为了小姐的安危,我还是跟着小姐吧。” 他愿意就跟着吧,陈丹朱也不强求,她也没打算一直藏着张遥,早晚要把他推出来给世人看,于是让竹林赶着车,又如同当初那样,一家一家药铺的看—— “你们有没有接诊一个咳疾的病人。” “个子呢这么高——这样的眉毛,这样的眼——” “外地口音,靠近北边的口音。” 除了药铺,住店也一家一家的找——还特意先去便宜的行脚店。 但一连几天,张遥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毫无痕迹。 ...... ...... 周玄坐在酒楼里,偌大的包厢站了不少人,但应该来的那个人却没有出现。 周玄看着对面站着的婢女,发出一声冷笑:“陈丹朱什么意思?反悔不卖房子了?” 阿甜道:“不是的,周公子,我们小姐真心要卖。”她伸手指了指身后的几个牙商,又展开几个房屋画轴,这些画上将房屋花园庭院都分别画出来,很是细致,“你看,我们还请了城中最好的牙商们,用了几天的时间估好了价格。” 周玄视线扫过这些牙商,站在他身后的任先生忙低声给他确认,的确是真的牙商。 周玄的脸色并没有好转,反而更难看,将茶碗扔回桌上:“陈丹朱是瞧不起我吗?她自己为什么不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心意 茶碗在桌上滚倒落地发出哗啦的声音。 屋子里站着的牙商们,包括被文公子推荐来给周玄的任先生都绷紧了身子。 陈丹朱打了人没人敢把她怎么样,这个周玄可是杀了人,也没人敢把他怎么样的。 这两个凶神谈生意,真是太可怕了。 阿甜虽然是个婢女,但没有害怕,也不高兴:“周公子你要买的是房子,我们小姐来不来有什么关系啊?” “卖房子,房子的主人不来,你说有没有关系?”周玄竖眉喝道。 “价格有了就好啊。”阿甜坚持,将一个价格报出来,“这是牙商们斟酌考量后的价格,公子您看怎么样?” 周玄听都没听,直接道:“不怎么样,让陈丹朱来跟我谈,来都不来,等我同意了价格,她再跟我反悔吗?我可没时间跟她瞎折腾。” “不是,我们小姐在忙。”阿甜解释,“这个价格她已经知道了,她不会反悔的。” “在忙?”周玄失笑,伸手点了点这婢女,“还说不是瞧不起人,在她眼里,我周玄什么都不是啊,好,她忙,我闲,我亲自去见她。” 说罢站起来就往外走。 阿甜哎哎两声,要拦也拦不住,只能跟着出去。 任先生和对面的牙商们你看我我看你,他们怎么办? 站在街上,看到周玄上马要去桃花山,阿甜只能告诉他:“我们小姐不在山上,她真的在忙。” 周玄只冷冷道:“带路。” 阿甜不高兴的坐上车带路,其实她也不知道小姐在哪里,只知道今天大概在那条街上,还好沿着这条街没走多远,就看到一家药铺里陈丹朱的背影—— 这家药铺空无一人,只有陈丹朱对面坐着的大夫,柜台后缩着两个店伙计。 最初的时候,大家都不认识陈丹朱,但随着她每天在街上游走,被人认出来,就传开了。 所以当她走进一家店的时候,店里的人都跑出来了,外边的人也不敢进去。 周玄在店门口跳下马,长腿大步,将坐车的阿甜落在后边,先迈进去。 陈丹朱背对门口不知道有人进来,知道了也不在意。 周玄听到她对那神情不安的大夫发出几声咳嗽。 “——就是这样的咳嗽。”她说道,一边再次咳咳咳,“声音不大,但一咳就压不住,这样的病人——” 周玄在后发出一声冷笑:“原来如此啊。” 陈丹朱这才回过头看到周玄,有些惊讶:“周公子,你怎么来了?” “丹朱小姐贵人事多,卖个房子不当回事,我不行,我买房子很认真,所以只能我来见小姐你了。”周玄不咸不淡的说。 阿甜跟进来委屈的喊声小姐:“周公子非说小姐不来,就没诚意。” 陈丹朱明白了,对周玄一笑:“不是,周公子,我很有诚意的,我只是——” 周玄环视药铺,视线落在大夫身上,大夫被他一看,恨不得缩起来。 “只是对三皇子更有诚意。”周玄打断陈丹朱的话,“咳疾,停云寺没白去啊,都能给三皇子治病了。” 呃——这样吗?周玄能这样想也不错,至少她不用解释了,陈丹朱便做出被看穿后的拘谨样子:“我也不敢说能治,就是试试。” 周玄笑了两声:“那丹朱小姐你要快点治好三皇子啊,我买房子可等不了多久,要不然三皇子也没理由护着你。” 陈丹朱一怔,再次笑了:“周公子,你误会了,我给三皇子治病,可不是为了让他护着我的房子。”她用手按在心口,“我这样做是一个医者的仁心。” 周玄哈哈哈笑:“陈丹朱,你真会说笑话。”又问那缩起来的大夫,“你说,好笑不?” 大夫就是觉得好笑也不敢笑。 陈丹朱没有争辩,抬手一拍他的胳膊:“我是真心要卖房子给你的,走,我们去酒楼坐着说。” 说罢越过周玄脚步轻快的向外而去。 周玄猝不及防被她拍到,气恼的向后退了一步,再看这个女孩子,是真的很高兴,迈过门槛的时候似乎还跳了一下——什么毛病啊,周玄皱眉。 周玄和陈丹朱一个骑马一个坐车离开了,街上的凝滞也随之消失,蹲在柜台后的店伙计站起来,门外也哄的一群人涌进来。 “丹朱小姐来做什么?”“丹朱小姐要拆了你们的药铺吗?”“那个年轻人是谁?好好看。” 乱七八糟的询问围住了大夫。 大夫虽然眼中还有惊慌,但神情已经平静了,还带着一丝你们不知道我知道的小得意。 “你们知道吗?丹朱小姐为什么来一家一家的药铺。”他捻须说道,满意的看着众人好奇的神情,压低声音,“是为了给三皇子治咳疾。” 诸人恍然,虽然没见过三皇子,但如今作为京城人,大家对皇子们都很了解,三皇子和六皇子身体都不好。 原来陈丹朱要给三皇子治病啊,陈丹朱这种飞扬跋扈的人攀附讨好三皇子也不意外,只不过也太好笑了,她真以为自己是神医能治百病啊。 “皇宫里多少御医。”“那是皇子啊,陛下肯定为他寻遍天下名医。” “是啊,她治不好啊,要不然怎么满京城的药铺询问怎么治病。”“她啊,就是做样子呢。” 陈丹朱的名字再次传遍,有人笑她可笑,有人嘲讽她故作样子,但对于有些小姐们来说,多了一个看法,三皇子,还没成亲呢。 陈丹朱该不会有成为皇子夫人的想法吧。 一时间各种议论纷纷,这种议论也传进了皇宫。 三皇子在宫中住的偏远,身体不好没有跟其他皇子一起住,五皇子带着二皇子四皇子走来时,宫殿里安静,偶尔有咳嗽声。 “三哥。”五皇子喊道,迈进门,看到坐在桌案前看书的三皇子,拱手,“恭喜恭喜啊。” 跟在后边的二皇子四皇子也都笑着。 三皇子轻咳几声,问:“喜从何来啊?” 五皇子抚掌:“陈丹朱小姐为了给你治病,将满城的药铺都跑遍了,简直是挖地三尺也要找出良药。” 陈丹朱啊,三皇子愣了下,微微一笑。 五皇子咿了声:“不好笑吗?三哥,你的病,这么多年请了多少名医,她陈丹朱以为随便找个药铺就行吗?也太可笑了吧?” 三皇子轻轻一笑:“心意总是好的。” 第一百七十章 揶揄 三皇子一向是安静无声的性子,似乎天大的事也不会惊讶,不过这么多年他身上也没有发生什么事,虽然不像六皇子那般消失在大家视线里,但日常在大家眼前,也如同不存在。 没想到刚来到新京,三皇子第一个名满京城了。 这是意外还是阴谋? 五皇子心思已经转了半天了,此时忙问:“三哥跟陈丹朱认识?” 要不然陈丹朱怎么只盯上了三皇子?为什么不为别人治病? 三皇子没有隐瞒,笑着点头:“我与她在停云寺见过一面。” 五皇子想起来了,三皇子常去停云寺礼佛参禅养身,前几天陈丹朱被皇后禁足到停云寺,原来是这样,两人在停云寺遇到了。 “她见我咳嗽,问我病情,主动说要给我治病。”三皇子笑道,“我以为她只是说笑呢,原来是认真的。” 二皇子笑道:“三弟,这哪里是认真啊,哪有这样治病的,闹的满城药铺惶惶不安,她能治就治,不能治就不要夸口。” 三皇子神情惊讶:“吓到别人了?那这是不太好。”又摇头自责,“怪我,不该应承她,该跟她说清楚我这病是治不好的。” 四皇子嘿嘿笑,忽的问:“那陈丹朱是不是长的很好看?” 他们对陈丹朱这个人不陌生,但听的都是如何飞扬跋扈凶名赫赫,至于长的怎么样倒没有人提及,年纪不大,这般跋扈骄纵,肯定长的不丑。 三皇子不背后议论女子的相貌,只道:“青春年少皆悦目。” 四皇子撇撇嘴,三皇子这个人就这么谨小慎微无趣。 二皇子则皱了皱眉:“三弟,我相信你,你肯定不会对那陈丹朱动了什么心思,这是那陈丹朱对你动了心思。” 啊?这样吗?几个皇子一愣。 “三哥。”四皇子喊道,“陈丹朱看上你了,怎么办,她要是缠着要嫁给你,父皇说不定——” 皇帝对这个陈丹朱很维护,为了她还训斥了西京来的士族,可见在皇帝心中还有用处,而他们这些皇子,对有太子,太子又有儿子的皇帝来说,其实没啥大用—— 尤其是三皇子,病弱之身。 陈丹朱要是真闹起来的话,皇帝可能真的会把三皇子给了陈丹朱。 陈丹朱这种人,沾染上了可没有好名声,会被旧吴和西京的士族都戒备厌恶——嗯,那这个皇子也就废了,五皇子心想,这样也不错,不过,这种好事用在三皇子身上,还有点浪费,因为三皇子就算不沾染陈丹朱本也本是个废人了—— 二皇子和四皇子都同情的看着三皇子。 “你也是倒霉,怎么偏偏撞上她去停云寺禁足。”四皇子说。 三皇子失笑:“你们想多了,丹朱小姐是个大夫,她这是医者本心。” 二皇子在一旁挑眉:“大概也就三弟你把她当大夫吧?” 陈丹朱所谓的行医开药铺,整个京城也没人信吧,三皇子信,啧啧,这叫什么心意? 三皇子看着两个兄弟挤眉弄眼挪揄,无奈的摇头。 五皇子在一旁听的差不多了,将事情理顺一遍,大概清楚了,卸下了心事,喊声二哥四哥:“你们想多了,这件事啊,根本就是不是什么儿女情长。”他拍拍三皇子的肩头,同情的说,“三哥是被陈丹朱利用呢。” 三人再次不解,看着他。 “你们不知道吧。”五皇子笑了笑,“周玄看上了陈宅,正在跟陈丹朱买房子,陈丹朱知道周玄不好惹,这是要找靠山了。” 原来如此啊,二皇子四皇子看三皇子,不过,这个靠山是不是有点虚弱? 三皇子把他们心里想的干脆说出来,自嘲一笑:“我虽然是皇子,可不如周玄,只怕帮不了她吧。” 五皇子摆摆手:“她也不是让你帮他,她造出为你治病的声势,是要父皇看的,到时候,父皇得承她的心意啊,三哥,父皇对你的病,一直很在意啊。” 三皇子默然。 四皇子义愤填膺:“陈丹朱太过分了,三哥好歹是堂堂的皇子,被她这样戏耍。” 五皇子出主意:“三哥,去父皇跟前先告她一状,让父皇训斥她,这样也是帮了周玄,让周玄顺利的买到房子。” 二皇子点点头:“这样好,一是教训了那陈丹朱,再者也让周玄不会跟三哥你生罅隙。” 外边的议论,宫里皇子们的猜测,事主陈丹朱并不知道,知道了也不在意,她与周玄来到酒楼坐定谈买卖。 虽然他们两人在场,但不用他们说话,陈丹朱这边五个牙商,周玄这边一个牙商,你来我往,你报价我压价,算筹,书画,甚至一摞摞地方志,诗词赋卷都拿出来,唇枪舌剑,面红耳赤,争论的热闹。 周玄捏着茶杯看对面,对面的女孩子自从坐下来就一直笑吟吟。 “你笑什么笑?”周玄问。 陈丹朱看向他,一笑:“我开心啊。” 都说这陈丹朱飞扬跋扈凶恶,但在他看来,分明是古古怪怪,自从第一面开始,言行都与他的预料不同。 周玄扯了扯嘴角,道:“原来丹朱小姐这么高兴把家宅卖掉啊,是啊,你连父亲都能甩掉,一个家宅又算什么。” 他说出这句话,眼角的余光看到那笑着的女孩子面色一僵,如他所愿笑容变得难看,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好像没感到多愉快。 那女孩子没说话,在她身边坐着的婢女神情愤怒,要站起来:“你——” 陈丹朱将阿甜拉住,对周玄说:“只要按照市价规矩来,能与周公子做这个生意,我是真心实意的。” 她不笑了,神情就变的淡淡,周玄抬眼:“那价格干脆些,何必这样讨价还价。” 陈丹朱说:“其实公子不花钱我也可以把房子送给公子,只要公子答应我一个条件。” 送?条件? 周玄看她:“什么条件?” 阿甜急的在后小声喊小姐,争论中的牙商们也竖起一只耳朵。 陈丹朱说:“只要你立下字据写你死了这房子便归还给我,就好。” 屋子里瞬时安静,这是什么意思? 就算周玄死了,死的时候还有妻有子子孙孙,这房子怎么给你?除非周玄没有妻没有子孙—— 什么人能没有妻子子孙?更何况还是一个备受恩宠的马上要封侯的侯爷,除非他英年早逝,没有来得起娶妻生子—— 这是在诅咒周玄会早死吗?牙商们瞪圆眼,丹朱小姐果然是好凶啊,周玄会不会打人?他们会不会池鱼之殃?顿时瑟瑟发抖。 但那边坐着的周玄,没有暴起发怒,反而哈哈大笑。 “好。”他说道,长袖一甩,“拿笔墨来!” 第一百七十一章 攀扯 牙商们做了一桩前所未有的交易,虽然以往买卖房屋,也有用器物抵价的,但那都是用稀奇的能传家的珍宝,从未有过用字据,而且还是立着某某死后房子便送给某某的。 这叫什么事啊? 也只有这两人能干出这样的事吧,还能对坐笑吟吟。 牙商们看着这边的两人,神情复杂。 陈丹朱拿过这张字据,轻轻的吹了吹上面的字迹,让它干的更快些。 “这我就放心了。”她笑吟吟说道,又看对面的周玄,“其实周公子这种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就是不立字据我也相信的。” 周玄哦了声:“那撕了吧。” 陈丹朱忙将字据收好,嗔怪的看了周玄一眼:“我自然是信的,但只怕天下人不信,我这是为周公子的身后声誉着想。” 周玄道:“那真是多谢丹朱小姐。” 这都能不打她?竹林突然对周玄有些佩服。 虽然不用再讨价还价,不涉及金钱,房屋买卖该走的手续还是要走,这些牙商们都熟悉,买卖双方又交割的痛快,只用了半天不到的时间陈宅便成了周宅。 站在门外,陈丹朱看着陈字匾额被摘下,这个家看起来就更陌生了。 周玄看着这女孩子的神情,转身对护卫们吩咐:“里面先不用收拾了,自有官家的人来改建,该拆的拆,该砸的砸。”然后看陈丹朱一笑,伸手做请,“丹朱小姐要不要现在再去看一眼?否则以后就看不到了。” 阿甜在后眼泪都流下来了,看着周玄恨不得扑上去跟他拼命,这人太坏了。 陈丹朱笑了笑,这话如果是对真正十六岁的陈丹朱说,的确是痛击,但对多活过一世的陈丹朱来说,实在是不痛不痒,她可是亲眼看到化为废墟的陈宅,废墟里还有百人的尸首。 现在陈宅只不过是换个匾额,屋宅重建重修而已。 “多谢周公子。”陈丹朱伸手按住心口,“我不用去看,我都记在心里了,以后再重建就是了。” 以后的意思自然是指周玄死了。 周玄冷冷一笑:“希望丹朱小姐能比我活的久一点。”说罢一脚踹开大门大步进去了。 陈丹朱笑了笑,她并不会被这样的言语激怒,也不怕会激怒周玄,他们之所以能谈这笔生意,不就是因为这次的事到皇帝跟前讲道理没用。 周玄跟耿家那些世家不一样,他要买她的房子,她闹到皇帝哪里也没用。 这一点周玄心里清楚,她心里也清楚,那她卖给他,她讲道理,她说点难听的话,周玄要是打她,那就是他不讲道理了,去皇帝跟前也没办法告状—— “陛下,陈丹朱她骂我。” “陛下,我没有啊。” 这种口舌官司就没什么意义了,房子她乖乖给他了啊,难道还要追究小姑娘说几句气话? “走吧。”陈丹朱笑吟吟说,没有再看宅院一眼,上了车。 阿甜上了车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小姐,我们的房子没了。” 陈丹朱安慰她:“没事,还会拿回来的。” “就算这个恶人找不到媳妇生不了孩子,等他死得什么时候啊。”阿甜哭的喘不过气。 这个周玄今年才二十出头吧,一辈子好漫长啊,难道小姐要等到头发都白了? 陈丹朱失笑,笑意又有些酸涩,回头看了眼,不会,周玄死的时候没有白头,她的头发也还没有白。 不过这话当玩笑说一次就可以了,不能一直说,免得吓到了阿甜。 日落黄昏后,在这里消磨了一下午的五皇子二皇子四皇子离开了,三皇子的宫殿里又恢复了安静。 三皇子坐在桌案前,拿着先前被打断的书卷看起来,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个太监走过来:“殿下,打听清楚了,丹朱小姐满城逛药铺已经好几天,抓着大夫们只问有没有见过咳疾的病人,把好些药铺都吓的关门了。” 三皇子笑了,想象了一下那场面,的确挺吓人的。 太监看着三皇子的神情,忍不住说:“我的殿下,这可不好笑,丹朱小姐打着殿下你的名义,满城都在议论殿下啊,说的话还很难听——” 三皇子握着书卷,好奇问:“说什么?” 太监有些生气又有些畏惧的看三皇子:“说三殿下好色,愚蠢,被陈丹朱这种人迷惑——” 三皇子哈哈笑了。 这还能笑?太监惊讶,肯定是气笑的。 “殿下一向的好名声,现在都被那陈丹朱毁了。”他气道,“这个陈丹朱跟公主打架也罢了,还欺负到您头上,一定要去告诉陛下。” 三皇子将日复一日看的书扔下。 “我有什么好名?”他笑道,“病弱,废人?” 太监一愣,喃喃:“殿下不要妄自菲薄,大家都知道殿下性子好,待人和气,与世无争——” 可惜他读书不多,找不出更多的词来描述了。 三皇子浅浅一笑:“我这样的废人,不性子好,不待人和气,不与世无争,又能怎样呢?” 太监愣住了,又有些畏惧的看了眼四周,作为三皇子的贴身太监,他知道三皇子的心结,唉,哪个人被害的变成病弱的废人还会高兴啊。 只是当年三皇子的母妃抱着被救回命来的三皇子叮嘱,你不要怨恨,你已经是个废人了,你如果怨恨,就变成面目可憎的废人,别人对你连愧疚和怜惜都没有了。 这么多年藏起来的怨恨,就更不能让人发现了,否则别说没有了别人的怜惜,还要被厌弃。 “殿下。”他紧张的劝阻,“慎言啊。” 三皇子一笑,不再说这个,只道:“没想到除了废人病弱,我也能被人说好色蠢笨,真有趣。” 太监苦笑:“殿下,这丹朱小姐是在利用殿下。” 没错,从在停云寺遇到殿下,丹朱小姐就缠上殿下了,要不然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就说要给殿下治病,殿下的病是那么好治的吗?朝廷多少神医。 陈丹朱这个奸猾的女子,被皇后惩罚后,就决定抱上三皇子的大腿。 唉,也怪三皇子,当时本来都要走了,经过山楂树那边,看到这个女子在哭就停下脚,还主动走过去安慰,结果被缠上了。 “周玄谁敢惹啊。”太监抱怨,“周玄就是故意对付陈丹朱呢,她竟然攀扯殿下您。” 三皇子点点头:“那你就替我去一趟桃花山,问丹朱小姐再要一些上次她给我的药。” 哎?太监瞪眼,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是不让她攀扯吗?这是反而更去攀扯了吧。 “没听错,我吃了她给的药,咳嗽的确减轻了。”三皇子一笑,看着桌案上摆着的小瓷瓶,“我,还想再吃。” 第一百七十二章 嗤笑 三皇子的太监来到桃花观,陈丹朱倒有些意外。 “药?”她愣了下。 太监笑吟吟提醒:“丹朱小姐不是在给我们殿下治病吗?” 陈丹朱当然记得,但——“我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药方。”她带着歉意说。 太监丝毫不责怪:“殿下说不急,丹朱小姐慢慢来,上次小姐给的那瓶药吃着很好,殿下让再拿一些。” 陈丹朱眉眼顿时亮了,高兴的问:“殿下吃着管用吧,这可是我专门为止咳做的药。”说着连声唤阿甜去拿两瓶,“不过也不要多吃,再吃两瓶就可以停下了,对殿下来说,只是缓解,并没有治本的功效。” 太监应声是,接过阿甜递来的药告辞了,阿甜亲自送到山下,卖茶阿婆和茶棚里的客人正看着太监的车驾指点议论。 “是公主的人吧。”“听说丹朱小姐打了金瑶公主,皇后还惩罚了,怎么金瑶公主还派人来?” 卖茶阿婆神情淡然的坐在茶棚外,现在她生意好,但比以前轻松,雇了一人看火,多买了几把壶,往桌子上一放,客人们喝完了她再添就好。 “那当然是因为金瑶公主跟丹朱小姐很要好啊。”她听到了对客人介绍,“那可不叫打架,金瑶公主是和丹朱小姐在玩乐。” 只不过跟别的女孩子们玩的不一样罢了。 这边说话,那边太监似乎为了表明身份,大声的对阿甜说:“不用送了,我这就回去见三皇子了。” 三皇子?竖着耳朵的客人们惊讶,兴奋,竟然是三皇子? 太监怕大家不明白,又补充一句:“这药吃着好,我再来。” 太监坐车粼粼去了,留下茶棚里一阵热闹。 “三皇子竟然也跟丹朱小姐认识了?”“还找她看病吃药?”“这件事我昨天听说了,三皇子身体不好,丹朱小姐满城的为三皇子寻医问药。”“三皇子竟然敢吃丹朱小姐的药——” 客人们议论的乱七八糟,卖茶阿婆不理会跑过来唤住阿甜,她坐在这茶棚里听四面八方闲谈,比客人们知道的更多。 她低声问:“听说,丹朱小姐要成为三皇子夫人了?” 听到阿甜带回了的震惊消息,陈丹朱愕然,旋即又失笑。 “也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消息。”阿甜抱怨,“简直胡说八道。” 陈丹朱想到了,肯定是昨天周玄那句原来是给三皇子治病被传开了。 当时她本是询问大夫有没有接诊咳疾的病人,以寻找张遥,刚描述了病症,还没来得及描述张遥的样子就被周玄打断了,她也将错就错没有给周玄解释。 涉及到她的事,以讹传讹传成这样也不奇怪。 三皇子的妻子?她吗?嗯,她要是真治好了三皇子,三皇子会不会像待齐女那样对她情深不渝?非要求娶她,那该怎么办?陈丹朱掩嘴笑起来。 “小姐,你还笑。”阿甜急道,“别的事也就罢了,这个关系小姐的闺誉。” 陈丹朱更好笑了:“有闺誉又怎么样。” 上一世她被关在山上,闺誉也很好,那又怎样,她过的就好吗? 不过,三皇子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派人来取药?如果他不来,也仅仅是别人口中的传言,他现在派人来拿她做的药,这件事就坐实了。 “因为大家说你是要攀附三皇子,来对抗周玄。”竹林在外忍不住将自己得知的消息说了,将军说了,事关丹朱小姐安危的事必要说,不能让丹朱小姐不明不查不知,“宫里都传开了。” 这样啊,也是巧了,陈丹朱心想,她的确想要攀附三皇子,但并不是为了对抗周玄。 “丹朱小姐,你还是不要打这个主意。”竹林提醒,“三皇子一直避世,不会为谁出头。” 陈丹朱心想,这你就不知道了,三皇子将来可是会为齐女绝食对抗皇帝的。 “陛下要是知道你利用三皇子,会动怒的。”竹林看她笑嘻嘻的样子,就知道她没听,气恼的说。 陈丹朱笑着谢他:“竹林,你不要担心,我有分寸的。” 今天的话已经说得够多了,竹林不说话了,那就相信丹朱小姐一次吧。 陈丹朱起身:“好了,我们进城吧。” 还要进城?竹林瞪眼,这叫什么有分寸?陈丹朱的话就是随便说说吧? 陈丹朱没有任何分寸依旧进城之后,皇宫里很少出来走动的三皇子,则走出自己的宫殿,来到皇帝的所在。 看到三皇子过来太监们很惊讶,忙上前迎接。 “父皇在吗?”三皇子问。 太监点头:“陛下在,不过阿玄公子正在跟陛下说话。” 如果是以往听到这句话,三皇子会立刻告辞说过后再来,但此时他只是点点头:“正好,我也有事要找阿玄,不用再单独跑一趟了。” 太监愣了下,三皇子这意思难道是要进去? 三皇子主动确认:“请公公通禀一下。” 太监只是提醒一下,可没有资格把皇子赶走,要赶也只是能皇帝赶,他忙应声是,急急忙忙的向内去了,不多时大太监进忠亲自迎出来。 “三殿下,快进来吧。”他笑吟吟说道,“正说起你呢。” 这句话也是给三皇子提个醒,三皇子对他笑了笑进去了。 这里是皇帝的书房,书架笔墨纸砚琳琅满目,一个年轻人斜倚在皇帝对面,带着几分散漫。 “陛下,你看,我说对了吧,果然来了。”周玄说道,长眉飞扬,毫不掩饰不满,大声问,“修容哥,你来找我还是找陛下啊?” 三皇子不介意他的态度,笑道:“找陛下也找你。” 周玄哼了声:“是来找我算账的吧?” 皇帝责怪:“你先别那么多话,阿修一句话也没说呢。” 话虽然是责怪,但神情半点也没有恼怒。 周玄耸耸肩抬手示意:“殿下请。” 三皇子也不介意周玄的敌意,在他身边坐下:“我帮丹朱小姐求个情。” 周玄呵的一声笑:“修容哥,你为她求情,那你要为我买个房子吗?” 三皇子也一笑:“这个我就要求陛下了。”他看向皇帝,“父皇,你赐给我一个府邸吧。” 然后他会把他的府邸给周玄。 周玄嗤声:“你是觉得我直接让陛下赐我一个府邸,陛下不舍得吗?”他坐直身子,神情桀骜,“殿下,我可不是为了陈丹朱的房子,我就是为了为难她。” “阿玄,我知道你的心情。”三皇子和气的说,“但她只是个女孩子,又孤零零的。” 周玄面容讥嘲:“殿下,当年五国之乱,多少女孩子都死在了诸侯王兵马之下,又毁了多少人家,留下多少孤零零的女孩子,怎么不见殿下去可怜她们,是她们不能给殿下治病,还是她们不如陈丹朱貌美?” 这话说的很不客气了,三皇子神情倒还好,皇帝听不下去了,再次咳嗽一声。 “不要扯这么远。”他喝道,又无奈,“你这张嘴倒是随了你父亲。” 周玄站起来:“我就是为了我父亲,谁要劝我,谁就去跟我父亲说吧。” 说罢转身大步走了。 皇帝无奈的喊了两声,周玄头也不回。 三皇子轻笑:“我就知道,这小子会这样。” 皇帝看他,神情比面对周玄严肃很多:“那你还来说。” 三皇子迎着皇帝的视线:“她对我的好意,我不能坐视不管。” 皇帝嗤笑:“什么好意啊,这丫头的好听话张口就来,你不用当真。” 就像对自己,一口一个我为了陛下,我为了陛下,然后赶走美人,赶走吴臣,打世家的小姐,最后都是为了她自己。 骗了老子,又来骗他的女儿儿子。 三皇子一笑:“父皇,我知道她治不好,但她敢跟我说这个话,我就敢承她的情义。” 这么多年了,连敢跟他说这话的人都没有,每个人都放弃了他,无视他,而这个陈丹朱,看到他,接近他,哪怕目的不纯,对孤寂的三皇子来说,也是一种宽慰。 对于骄傲的皇子来说,活着被人遗忘,比死还可怕,皇帝默然一刻,明白了儿子的心意。 但是—— “这样吧。”他声音柔和几分,“朕给你一个别院,你把它转赠给陈丹朱好了。” 儿子的心意要成全,但周玄的心意绝不能阻挡。 这已经是皇帝能做的极限了,三皇子施礼:“多谢父皇。” 第一百七十三章 谈谈 周玄冷着脸回到住处,正遇上五皇子出门,看到他的样子忙高兴的问:“谁给你气受了?” 周玄看着他:“你三哥。” 五皇子更高兴:“你不要欺负我三哥,他身子不好。” 周玄冷笑:“身子不好倒是有精神呵护小姑娘,为了一个陈丹朱,竟然跑来指责我,你们兄弟们都是这样重色轻友吗?” 五皇子也很惊讶,三皇子和陈丹朱的事竟然是真的啊?他不信三皇子会被女色所获,只能说三皇子被陈丹朱说的治好病诱惑了。 嗯,看来三皇子也不是真的心如死水。 这件事他要告诉太子。 不过,不管怎么样,三皇子和周玄闹生分,是他愿意看到的。 “嘿。”他心里念头百转,神情无辜,“你不要迁怒,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跟着周玄进来的青锋一脸不高兴:“五皇子你不知道,三皇子一大早还派太监去探望陈丹朱了呢。” 五皇子一脸同情:“没想到三哥是这样的人。” 周玄伸手:“阿睦,这件事你要帮我——” 五皇子前所未有机敏的蹿了出去:“我想起来了,父皇要我写的文章还没写呢,我先去了。” 他才不参与周玄和三皇子的事,挑拨与他无益,调和更与他无益。 五皇子一溜烟的跑了,周玄没有追,只看着背影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公子。”青锋在后愤愤不平,“这些人真是误会公子了,公子才没有欺负陈丹朱,丹朱小姐是自愿卖的房子呢。” 周玄伸手拿出字据,冷笑一声:“是啊,她还咒我早死。” 外边有小太监颠颠的跑来,一脸讨好的笑:“阿玄公子阿玄公子,陛下已经让三皇子告退了,不许他再管公子你买房子的事呢。” 周玄一摆手,青锋摸出一袋子钱扔给小太监,爽朗的说:“小哥哥,等我们打酒给你吃哦。” 小太监高兴的接过,谁在乎钱啊,在乎是在阿玄公子面前讨欢心——皇帝也不介意他们把这些事告诉周玄。 “多谢公子。”他高兴的喊,刚喊完这句话,就见周玄的脸沉下来,一双眼锐利的看着殿外。 小太监也忙跟着看去,见殿门口走来一个身影,没有迈进来,在门前停下脚。 光影让他的身形虚幻,如在云雾中,看不清他的面容。 但所有人都认出来是三皇子,因为有温润的声音传来。 “阿玄,我们谈谈吧。” ..... ..... 有太监第一时间告诉周玄,皇帝安抚了三皇子,三皇子又跑来找周玄的事,皇帝也第一时间知道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皇帝捏了捏眉心,叹口气。 “三皇子从未这样过。”进忠太监也感叹,“这次怎会这么执拗。” 皇帝放下手:“都是因为这个陈丹朱!” 进忠太监笑:“没想到停云寺一面,三皇子竟然跟陈丹朱有这般情谊。” 皇帝哼了声:“一面怎么了?她把朕的女儿打了一顿,朕的女儿还对她念念不忘呢。”说到这里又一脸不解,“这个陈丹朱怎么做到的啊?怎么朕的子女,一个两个,嗯,三个的见到她,都变得执拗?做出一些疯狂的事,金瑶和修容常年在深宫,心思单纯也就算了,他——” 说出这个他这个字,皇帝的话头又收住,停了一下,再接着说。 “你想想,当初跑来跟朕说什么能兵不血刃,什么让朕孤身入吴的话,多吓人。” 进忠想到当时的场景笑了,看了眼皇帝,他的身份资历在这里,有些话很敢说。 “陛下,何止年轻人们。”他笑道,“那听了丹朱小姐的话,陛下您做的事,也够——吓人的。” 皇帝断然否认:“乱讲,朕才没有。” 进忠太监一笑。 皇帝头疼的摆手:“去看着点,别让他们打起来。” 进忠太监应声是,安排人去了。 这边皇帝再次掐眉头,烦恼,乖巧可爱美丽的女儿一天天的去玩角抵,风轻云淡安安静静温文尔雅的儿子变成了好色之徒,这一切都是因为陈丹朱。 “这个陈丹朱,真是个祸害啊。” 祸害陈丹朱今天没有到处去祸害药铺,而是看了几个客栈,可惜都没有张遥的踪迹。 几声闷雷在天上滚过,街上的行人脚步加快,陈丹朱将车帘卷起,倚在车窗上看着外边匆匆的人群和街景。 张遥出现在药铺机会很少,毕竟他不会在哪里常住,也有可能他现在没有生病,根本就没有去,但既然来了京城,没有去刘掌柜家,肯定要找地方住。 这个人啊,到底在哪里? 噼里啪啦的雨忽的从天上落下来,越过卷起的车帘打到陈丹朱的脸上。 阿甜抬手挡着头唤竹林放下四面的车帘,竹林停下车跳下来,阿甜又将斗笠蓑衣给他,街上的人匆匆跑过,一眨眼就变得空旷,前方的青石桥也变得雾蒙蒙。 陈丹朱看着青石桥上有人跑过,也有人停下脚,倚着栏杆向桥下看。 这是一个高高胖胖的妇人,一手举在头上挡着,一手抓着栏杆喊:“下雨了,怎么还在洗衣服啊?这盆衣服我可不给钱。” 桥下传来回答:“大嫂别担心,我会收在屋子里烘干的,洗衣服钱不用给,给炭钱就好。” 那还不如给洗衣钱呢,炭钱可比洗衣服贵多了,陈丹朱在车上坐着忍不住笑,桥上的妇人显然很生气,拍着栏杆喊“你给我上来!” 桥下传来拉长的声音“来了来了,大嫂别急嘛——”拉长的声音最后以咳嗽结束。 陈丹朱听到这里,笑着笑着,不笑了,坐直了身子。 哗啦一声,她窗边最后一块帘子被放下,遮住了视线和声音。 “小姐。”阿甜说,“我们走吧?” 她刚说完,就见陈丹朱蹭的起身,一头撞开车帘跳下去了—— “小姐?”阿甜大喊一声,掀起车帘,看到陈丹朱在雨中向青石桥去了。 桥下有一人走上来,举着一个大大的木盆,其内堆叠的衣物挡住了脸。 他穿着发旧的蓝袍子,又高又瘦,举着木盆身形摇晃,偏偏快要走上来时又咳嗽起来,咳嗽整个人都发抖,好像下一刻连人带木盆就要倒下。 “哎呀你小心点。”青石桥上的妇人紧张的大喊,“衣服掉下来你要重新洗,不行,雨水打在上面了,也不干净了——” 伴着妇人的喊声,那人摇摇晃晃咳嗽着还是稳稳的举着木盆走上来,将木盆抱在身前。 “大嫂,你别担心。”他腾出一只手扯身上的袍子,“我用我的衣服挡雨。” 话说到这里,他看到了站在面前几步外的女孩子,声音不由一顿。 雨在这时候渐渐连成线,让那女孩子如同在层层帘外,奇怪,他突然觉得这个女孩子像一只落单的小鹌鹑,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小姐。”阿甜追来,将伞遮盖在陈丹朱身上,“怎么了?” 然后顺着陈丹朱的视线,看到这个抱着木盆,一手扯着衣袍看起来有些好笑的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似乎被看的打个嗝,然后又连声咳嗽起来。 陈丹朱从伞下冲过去,站到他面前,问:“你咳嗽啊?” 年轻男人啊了声,接连咳嗽几声,点头:“是,是吧?” 陈丹朱对他一笑:“别怕,我能治好你的咳嗽。” 年轻男人哎了声,眼神有些不解。 “张遥!”青石桥上的妇人大喊,“衣服淋湿了,我不给钱。” 第一百七十四章 当街 张遥啊。 站在不远处举着伞的阿甜张大嘴,用手掩住将惊讶的喊声堵住。 一向关心小姐的她,停下脚,莫名其妙的不想上前来,就让小姐这样淋在雨中[],跟这个人相对。 陈丹朱站在雨中,听着这个被别人喊出的名字,忍不住笑。 多好听的名字啊。 张遥听到喊自己的没有什么感觉,更在意另一句,不给钱?他回过神,对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姑娘笑了笑。 “谢谢谢谢。”他说道,抱紧木盆就走。 陈丹朱伸手抓住木盆:“不用谢,跟我走,我来给你治病。” 张遥笑着抱紧木盆:“小姐真是太客气了。”嘴里说话脚步不停,虽然瘦弱,到底是男人,挣开了陈丹朱,举着木盆就跑—— 这个家伙啊,又聪明又滑头,陈丹朱一跺脚:“竹林!抓住他!” 竹林没什么想法——丹朱小姐打姑娘们,再打男人们也很正常。 他三步两步脚点地面而来按住张遥的肩头。 举着木盆的张遥啊呀一声,木盆掉在地上,人一动不能动。 青石桥上的妇人也被吓的大叫一声:“你们打架我不管,弄脏了衣服赔我钱!” 张遥大喊:“大嫂,我没钱,是他们弄掉的衣服。” 所以他要让那个妇人来对付他们,然后趁机解脱吗?陈丹朱失笑。 “张遥。”她说道,“你别怕,我是给你治病的。” 说着话张遥又咳嗽起来了,听到她的话,一边咳嗽一边说:“小姐,你误会了,我没病,我这咳嗽是我的习惯——” 雨越下越大,陈丹朱看着张遥身上的衣袍湿了一片片,身子在雨中发抖。 “我不跟你在这里费口舌。”她说道,“我是陈丹朱,我要给你治病的,你跟我就对了。”说罢对竹林摆手。“带走。” 不是打人?是带走?竹林看看陈丹朱,又看看张遥——这是个男人。 “要治病,去他家也行吧。”他忍不住说。 张遥对他咳嗽着连连点头。 “他有什么家啊。”陈丹朱看了眼张遥,又看站在青石桥上满面警惕的妇人,洗衣服,这是跟上一世一样,靠着给别人干活寄居借宿呢。 本来身体就不好,还给人洗衣服,干活—— “带走带走。”她生气的喊,“我治病只在桃花观!” 阿甜跑过来催促竹林:“小姐让带走就带走啊。” 行吧,他又能怎么样,他只是一个拦过路收过上山费教婢女打架如今又抓男人的骁卫,竹林将张遥一扭扛起来,伴着张遥的大叫,疾步向马车而去。 阿甜对陈丹朱欢喜的笑:“小姐小姐小姐。”太高兴了话都说不出来。 陈丹朱也对着阿甜笑,然后转身欢快的向马车跑去。 张遥被塞进车里,陈丹朱和阿甜随后上车,竹林扬鞭,在街上人们的惊讶的注视下疾驰而去。 还好因为下雨人不多。 但不多的人看到这一幕都被吓到了。 “这是怎么回事?”“打架吗?”“是冒犯这个姑娘了吗?” 看到这一幕的人们纷纷议论,然后听到一个妇人大叫一声。 “啊——是陈丹朱!” 站在青石桥上的妇人抓着栏杆,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 她目睹的全程,还听到了那个女孩子报出名字,只是太过于震惊没反应过来,现在一想,就明白发生什么事了——天啊,陈丹朱当街抢男人了! 听到的人神情惊愕,回想刚才的一幕,一个男人扛着男人,两个姑娘欢天喜地的跟在后边—— 原来是陈丹朱啊。 要是陈丹朱的话,做出这种事也不奇怪。 现在想想,被扛着的男人好像的确有几分姿色。 天啊,陈丹朱不止拦路抢劫欺负女子们,开始霸男了。 出了城以后,雨变的更大,打在车厢上噼里啪啦。 张遥没有被绑着,缩坐在车厢一角,看着两个对他甜甜笑的女孩子。 “公子。”阿甜甜甜问,“你要不要喝茶?” 张遥摇摇头。 “张公子,你不用害怕。”陈丹朱说道,“我只是要给你治病。” 张遥点点头。 陈丹朱想笑:“真不害怕啊?” “真不害怕。”张遥开口说话,“小姐,是陈丹朱嘛。” 哎?陈丹朱惊喜的向前一挪,别人听到陈丹朱都害怕,他竟然不害怕?她盯着张遥的眼,好久好久不见了,她以为已经想不起他的样子了,没想到在酒楼上那一眼就认出了—— 张遥的眼跟那一世一样,平静又透彻。 他的确不害怕。 “为什么啊?”陈丹朱笑着问,“你知道我,难道还不害怕?” 她可是凶名赫赫呢。 张遥点点头:“我知道啊,丹朱小姐拦路劫病,所以是要为我治病了,所以不害怕。” 张遥就是张遥,跟别人不一样,你看他说的话多好听啊,跟他说话一点也不费事呢,陈丹朱笑盈盈连连点头:“是的是的,你放心好了,我能治好你的咳疾。” 张遥对她一礼:“多谢丹朱小姐。” 陈丹朱看着他,笑的眼睛都没了:“不用谢,我一定会治好你的,张遥,你一定会好好的。” 陈丹朱看着他笑,那婢女也看着他笑,两人的笑如同炙热的太阳,张遥不动如山,稳稳而坐。 大雨来临,茶棚里的客人不少反而多,都是被大雨耽搁在路上,陈丹朱的车马如今都在茶棚这边放着。 “丹朱小姐。”卖茶阿婆打招呼,看着竹林撑着伞,阿甜从车里跳下来,接过伞扶着陈丹朱。 陈丹朱走下来,忙转身又冲车里伸手—— 一个年轻男人客客气气的谢过她的搀扶,自己下车。 咿?这谁啊? “有客人啊。”卖茶阿婆好奇的问。 陈丹朱一笑:“是病人,是请我治病的。”说罢再次伸手要搀扶,“张公子,这边——” 张遥道谢:“我自己能走我自己能走。”说罢连声咳嗽,抬手掩住嘴,避开了陈丹朱的搀扶,先迈步。 陈丹朱忙举着伞给他撑着跟上。 卖茶阿婆看着他们上山去,吃了一把松仁摇头:“请她治病?看起来像是被黄鼠狼叼来的鸡。” 第一百七十五章 殷殷 雨水从屋檐上跌落,在地上溅起水花,张遥坐在屋子里,专心的看着水花。 耳边脚步响,三个婢女跑进来。 “张公子,热水好了。”阿甜说,“你快去洗洗吧。” 燕儿翠儿盯着张遥,将手里的干净衣衫捧过来:“这是干净的衣衫。”“这是小姐早就准备好的。” 听到最后这一句话稳坐的张遥,眉头也按不住的跳了跳。 “不用,不用。”他起身,“还是先看病,先看病。” 陈丹朱抱着一匣子走进来:“病不用急着看,我都看好了。”看着张遥担心的说,“你的衣服都湿了呢,快去洗洗换掉,你这病可不能受寒。” “多谢小姐。”张遥道谢,问,“不知道小姐怎么治我的病,我的咳嗽好久了——这里面是药吗?” 陈丹朱忙将匣子打开给他看:“是的,都是我做出的治疗咳疾的药。” 张遥起身认真的看:“这么多啊,我吃了这些是不是就能好?” 陈丹朱点点头:“没错,吃了就好,以后还不会再犯。” 张遥忙道谢,又道:“只是这么好的药很贵吧?” 陈丹朱看着他一笑:“不要钱。” 张遥连问都不问,露出了然的神情,赞道:“丹朱小姐果然如传说中那般医者仁心菩萨心肠。” 陈丹朱哈哈笑:“你说什么鬼话啊,哪有人说我医者仁心菩萨心肠,张遥,你怎么变得这么油嘴滑舌?” 什么叫变得?张遥面不改色:“小生一直很坦诚。” “是,你说的也没错。”陈丹朱又轻轻一笑,上一世卖茶阿婆的确这样给他介绍,说桃花观主医者仁心菩萨心肠,治病不收钱。 张遥伸手去接匣子:“那小生多谢丹朱小姐,这就拿回去好好吃药,待好了再来谢过小姐。” 他接住匣子却拿不动,陈丹朱抓着匣子笑吟吟看着他。 “张公子。”她说,“你不用回去吃药,你就住在我这里,治好了再走,吃的喝的都不用操心。” 张遥神情惊讶又感激:“丹朱小姐果然医者父母心,如此关照病人。”说罢又有些不安,环视四周,“只是这是道观,又是丹朱小姐居住之地,我一个外男实在不方便。” 陈丹朱想了想:“我这里地方是太小了,总不能委屈你跟竹林他们睡一起。” 她松开了手,张遥将匣子抱住,稍微松口气。 “不过,你可以住在桃花村。”陈丹朱笑吟吟看着张遥,“我给你找个住处,吃喝不用管,都由我来付。” 张遥还要说什么,陈丹朱对他摆了摆一根手指,笑吟吟说:“张公子,你不用再装傻说好听话,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你走的。”说罢唤声竹林。 竹林不情不愿的站在门口。 陈丹朱对竹林吩咐:“你去帮张公子收拾一下东西,我去桃花村给他找一处好地方住。”再看着张遥叮嘱,“张公子,你要把所有东西都收好,千万不要丢。” ...... ...... 黄昏的时候雨停了,茶棚的客人也渐渐散去,卖茶阿婆看着里面桌子边坐着的年轻书生。 书生脚下摆着破旧的书笈,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不时的咳嗽,整个人都会抖起来,看起来孱弱不堪。 卖茶阿婆走到他身边坐下,同情的问:“张公子,你怎么撞到丹朱小姐手里了?” 张遥对她低声道:“阿婆,我也不知道啊,我进京来的时候,听到别人说桃花山有个丹朱小姐,拦路抢劫治病,生病的人千万别从这里过,我特意绕路避开了,谁想到,我在城里蹲在桥下洗衣服,都能遇上丹朱小姐,又好巧不巧的咳个不停,就——” 他双手一摊,做无奈状。 这个年轻人很有趣,卖茶阿婆看着他孱弱但清亮的面容,忍不住笑了:“遇到这种事,还能这么坦然,看来你啊,就该遇上丹朱小姐。” 他们说话,陈丹朱从山上跑下来,身后阿甜燕儿各自抱着一个大包袱,竹林手里更是拎着一个大箱子—— “阿婆,张公子,我收拾好了。”陈丹朱招手,“可以走了。” 桃花村就在桃花山的背面,绕过大路就到了,黄昏雨后的村落如画,雾气蒙蒙中炊烟袅袅。 看到卖茶阿婆回来,村人纷纷打招呼,这个寡妇原本在村中不起眼,无儿无女的可怜人,这条路上卖茶的地方很多,也挣不了几个钱,勉强吃口饭,将来能不能挣一口薄棺材还不一定呢,但现在不一样了,茶棚的生意变的很好,竟然还能雇了一个村姑来帮忙。 无儿无女还有钱的老寡妇就让人羡慕以及交好了。 待看到这次跟着卖茶阿婆回来的,除了村姑阿花,还有一辆车,几个婢女,这三个婢女村人也都很熟悉—— 到了卖茶阿婆到了门前,阿甜伸手搀扶,陈丹朱从车里跳下来,她也伸手向内搀扶——又下来一个年轻男子。 村人们指指点点好奇,看着丹朱小姐和年轻男子进了卖茶阿婆的家,三个婢女一个车夫大包小包还有大箱子。 “阿婆的家——”陈丹朱环视这三间矮屋,一圈篱笆围墙,叹气,“委屈公子了。” 卖茶阿婆不高兴:“丹朱小姐,我这家看起来简陋,但收拾的很干净的,要不你就让张公子去住窝棚吧。” 张遥忙道:“不委屈不委屈,我在城里住的就是人家堆柴的窝棚呢。” 陈丹朱对卖茶阿婆嘻嘻笑:“阿婆——我不是嫌弃你家啦,我是担心张公子嘛。” 卖茶阿婆哼哼两声,看着站着一溜的三个婢女一个护卫:“来吧,这间屋子里你们布置一下。”说罢带着他们进了左边的一间空房。 阿甜燕儿翠儿在里面叮叮当当的布置起来。 “张公子。”陈丹朱从屋子里扯出一张小矮凳,“你快坐下歇息。” 张遥忙双手接过道谢,听话的坐下来。 陈丹朱将药匣子打开,指给他这个怎么吃那个怎么吃,张遥认真的听。 不多时房间布置好了,陈丹朱忙进去看,窄小的室内重新摆了一张小床,铺了锦绣被褥,金纱帐,摆放着竹席坐垫,几案,甚至还有一个拼起来的小书架,笔墨纸砚更是齐备。 卖茶阿婆瞪眼喊声乖乖,自己这灰暗的墙矮小的屋子不配这些家具摆设,站在其中拎着破书笈穿着旧衣的张遥也不配。 “你晚上吃什么?”陈丹朱又要去看卖茶阿婆的炉灶,“这里看起来没什么吃的,不如我让英姑做好了送来,要不你干脆去桃花观吃了再回来睡觉吧。” 卖茶阿婆将她拦住推出去:“老婆子我这么多年没饿死,也饿不死他——你再在我家指手画脚,就带着这书生找别的地方住去。” 陈丹朱嘻嘻笑,没有再强求。 “快走快走。”卖茶阿婆摆手,“你在这里折腾的我们都不能歇息,张公子还怎么好好养病?” 虽然张遥表现的很镇定,说话也风趣冷静,但陈丹朱知道今天的事对张遥来说是很大的冲击,她需要让他歇息了。 “那我走了。”她摆摆手,笑吟吟。 卖茶阿婆推着她:“快走快走。” 陈丹朱越过她看院子里的张遥:“张公子,你安心住着,好好吃药,有什么需要就来找我。” 张遥对她含笑施礼:“好,多谢小姐。” 陈丹朱被卖茶阿婆推到车边,又依依不舍的拉着卖茶阿婆的手叮嘱:“阿婆你不要让他干活啊,不要让他割草喂牛喂驴喂鸡鸭,不要让他洗衣服,不要让他打柴,不要让他给别人看孩子——” 卖茶阿婆转身:“我把人给你,你快带走。” 陈丹朱抱着她的胳膊笑:“我不说了我不说了。”这才上了车。 竹林牵着马,阿甜燕儿翠儿三个丫头笑嘻嘻的跟着,拐过一道弯不见了,卖茶阿婆回转进了院子,看着坐在小凳子上拿着药瓶看的张遥。 “书生啊。”她忍不住感叹,“看来你的病是不治之症。” 看把丹朱小姐稀罕的! 第一百七十六章 切切 找到了张遥,陈丹朱又放下一件心事,从早到晚脸上都是笑,阿甜也跟着开心,燕儿翠儿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小姐和阿甜开心,她们便也跟着笑。 小道观里洋溢着从未有过的欢乐。 唯有竹林蹲在屋顶,咬着笔杆子头疼,唉,前脚要写陈丹朱小姐可怜,被周玄夺走了房子,后脚就要写陈丹朱从街上抢了个男人回来。 “英姑,英姑。”陈丹朱的声音在院子里传来。 厨房里传来英姑的声音:“好了好了。” 陈丹朱又喊阿甜,阿甜蹬蹬跑,从厨房拎着大大的食盒:“走啦走啦。” 竹林蹲在屋顶上看着主仆两人欢快的出门,不用问,又是去看那个张遥。 这就要从上一封信说起,竹林低头刷刷的写,丹朱小姐给三皇子治病,满城的找咳疾病人,这个倒霉的书生被丹朱小姐遇上抓回来,要被用来试药。 卖茶阿婆收留了张遥,但不会耽搁生意留在家里伺候他。 陈丹朱过来时,张遥一个人在篱笆院内铺着席子,摆着小矮几,一手握着书卷看,一手提笔在矮几的纸上写写画画,专注忘我,不时的咳嗽两声,丝毫没有察觉脚步声。 “张公子。”阿甜高兴的打招呼。 张遥这才回过神,抬起头,看到隔着篱笆笑吟吟负手而立的女孩子,金丝银线的裙衫,让她肌肤如雪眉色如墨,在她身边,俏丽的婢女拎着一个大食盒冲他摆手。 “啊。”张遥忙放下书和笔,站起来端正的施礼,“丹朱小姐。” 阿甜跑进来:“张公子,你在读书啊。”看矮几上,好奇,“是在画画吗?” 纸上除了字,还有弯弯曲曲的线条,似乎是山似乎是水。 “没有没有。”张遥笑道,“就随便写写画画。” 他没有多说,但陈丹朱知道,他是在写治水的笔记,她笑吟吟看着矮几,嗯,这个桌子太小了。 “阿甜。”她说道,“让竹林送来一张大桌子。” 阿甜大声应声是。 张遥连连道谢,倒也没有推辞,而是说道:“丹朱小姐,你让我吃的药我都吃了。” 看着他老老实实的样子,陈丹朱想笑,自从知道她是陈丹朱以后,张遥不惊不慌不恐不惧,让吃药就吃药,让住下就住下,乖巧的不可思议,但她明白的,张遥是知道她的恶名,所以才这样做。 在张遥看来,他是被她抓来治病的,自认倒霉,应对一个恶女就是乖乖顺从,不惹怒她。 唉,这一世他对她的态度和看法终究是不同了。 不过,她无所谓,她只要他治好咳嗽,要他不受苦不受罪,要他想做的事都做成,要他平平安安顺顺利利,要他长命百岁。 “张公子。”她说,“你的病太久了,吃一两次药不会有什么好转,你别着急。” 张遥[]笑道:“不会,不会,我知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陈丹朱点头,指了指矮几:“阿甜,把食盒放下吧。” 张遥道:“我来收拾一下。” 但陈丹朱已经俯身将矮几上的纸张小心的收起来,拿在手里仔细的看:“这是河流走向吧。” 张遥有些惊讶,第一次认真的看了她一眼:“小姐知道这个啊?” 一般的小姐们读书识字当然不成问题,但能看水文山川走向的很少。 陈丹朱看着手上的纸张,潦草的字迹,飞扬的图画,微微一笑:“有人给我看过,他写了治水的书。” 话说到这里忍不住眼酸涩。 张遥看出她的异样,看来这位是长辈吧,而且还不在了,迟疑一下说:“那真是巧,我也很喜欢治水的书,就多看了一些。” 他对她还是不肯说实话呢,什么叫多看了一些,他自己就要写呢,陈丹朱笑了笑,眼泪散去:“那公子要多看好好看,治水可是千秋万代利民的大功德。” 张遥笑了:“不敢当功德,就是喜欢而已。” 陈丹朱问:“张公子来京城有什么事吗?” 张遥笑呵呵:“没事没事,听说迁都了,就好奇过来看看热闹。” 陈丹朱哦了声,笑了笑没说话。 “没想到能遇上丹朱小姐。”张遥接着说,“还能治好我的常年的咳嗽,果然来对了。” 陈丹朱一笑:“我会给公子治好的,公子放心吧。” 这边阿甜将食盒的饭菜摆好了。 “公子吃饭吧。”陈丹朱说,“我告辞了。” 张遥是戒备她的,还是不要多留在这里,让他好能放松的吃饭,读书,养身子。 张遥忙施礼道谢。 “公子。”陈丹朱又叮嘱,“你不要自己洗衣服什么的,有什么杂事阿花会来做。” 阿花是卖茶阿婆雇佣的村姑,就住在隔壁。 “我给她付过钱了。”陈丹朱又一笑,对张遥眨眨眼,“你可不要让她白赚我的钱。” 张遥俯身施礼:“是,多谢小姐。” 陈丹朱带着阿甜走了,张遥送到篱笆外,待她们转过路看不到了才回来,看着桌子上摆着的碗盘,里面是精美的菜肴,再看被整整齐齐放在一旁的纸张,伸手按住心口。 “好吓人。”他自言自语。 心口里咯吱咯吱响,张遥揉了揉,小心的掀开衣领看了眼,一封信被他仔细的贴身放着。 “可要藏好了,不能让丹朱小姐看到。”他喃喃,“更不能让她知道我的去处,要是连累到刘家就罪过了。” 陈丹朱小步一跳,越过路上的坑洼,阿甜笑着也跟着一跳,再回头看。 “小姐。”她有些开心,也有些不开心,“这个张公子都不认得你了。” 当初小姐说是旧人,她还以为两人两情相悦呢,但现在小姐把人抓,不是,把人找到带回来,很明显张遥不认识小姐啊。 “我们认识的时候,还小。”陈丹朱随便编个理由,“他现在都忘了,不认得我了。” 那么小的时候?那小姐记这么久真长情啊,这样一对比,张遥的忘记更让人伤心呢,阿甜同情的看着小姐。 陈丹朱对她一笑:“别多想了,这辈子我能再见到他,就是最幸运的事了,不记得我,不认识我,害怕我,都是小事。” 小姐高兴就好,阿甜点点头:“就算忘记了,现在张公子又认识小姐了。” 是啊,陈丹朱开心的摇摇摆摆,主仆两人走回桃花山下,卖茶阿婆在棚外撇撇嘴。 “丹朱小姐。”她说道,“我也没吃饭呢。” 陈丹朱笑:“阿婆你自己会做饭嘛。” 卖茶阿婆哼了声,不跟她闲谈,指了指一旁的一辆车:“你快回去吧,宫里来人了。” 是谁啊?三皇子还是金瑶公主的人?陈丹朱忙回到山上,一进门就见屋檐下金瑶公主披金戴银而坐,正好奇的看悬挂晾晒的草药。 “公主。”陈丹朱惊喜的喊,“你怎么出来了?” 金瑶公主看向她:“听说你抢了个男人,我就赶紧来看看,是什么样的美人。” 第一百七十七章 慕名 抢了个男人? 陈丹朱倒没有想到会被传成这样。 而且看起来宫里都知道了。 “宫里什么都知道。”金瑶公主说,看着她笑眯眯,“陈丹朱,你看上我三哥了吗?” 陈丹朱哈哈笑,在她身边坐下:“三皇子人很好,没有人不喜欢他啊。” 金瑶公主看着她:“所以——” “所以我是一心一意想要治好的他病。”陈丹朱郑重说。 金瑶公主审视她一刻,有些失望:“只是治病啊?治病好了以后难道不想要我三哥以身相许?” 陈丹朱再次笑:“不用,不用,多给点钱就好了。” 金瑶公主也噗嗤笑了,果然,陈丹朱跟别的女孩子不一样,换做别的贵女,要么惊慌的跪下请罪,要么害羞的哭哭啼啼,反正就是不肯直接的回答问题,多简单的事啊,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嘛。 “不过。”金瑶公主又有些不服气,“你这是看不上我三哥吗?那么多女孩子都想嫁给皇子呢。” 女孩子在这个问题有种奇怪的逻辑,看上他哥哥吧,又嫉妒,看不上吧又不满,不过陈丹朱有办法对付她。 “公主——”陈丹朱喊道,又委屈又无奈,“我现在这样的名声,有资格看上谁啊。” 看着这张瞬时黯然的脸,金瑶公主忙丢开那些小心思,柔声说:“那是他们误会你了,丹朱小姐是最好的姑娘。” 陈丹朱对她笑了笑:“公主作为我的同龄人会这样想,但长辈们可不会。” 长辈们啊,金瑶公主有些丧气,是的,这种话在宫里传开的时候,皇后很生气,责罚了传言的宫人们,还把三皇子叫去询问,三皇子也解释是治病,皇后当然不会责怪三皇子,只说为他寻名医来。 母后身为皇后多年,在皇帝面前都不需要掩饰自己的情绪,她当然看得出皇后不喜欢陈丹朱,很不喜欢。 “那是因为母后她没有见过你。”金瑶公主又打起精神,“我没见你之前,听到的那些传言,我也不喜欢你呢——” 陈丹朱哦了声,打断金瑶公主:“我就知道,你那天赴宴就是打算教训我的。” 金瑶公主被她逗笑:“没有,我不喜欢你,也不会教训你啊。” “那谁知道。”陈丹朱说,“我可听说你现在每天都练习角抵,准备揍我呢。” 金瑶公主笑的前仰后合,拉着她就要起来:“来来,你不说我都忘了,让我揍你一场。” 陈丹朱捧心做娇弱状:“不要,我年纪小身子弱,不是到了你死我活的时候,我不跟公主比。” 金瑶公主揉肚子,坐在椅子上力气都笑没了:“那这么说,常家宴席那次你那么狠狠的打我,原来是到了你死我活的时候啊,你不要岔开话题了,我懂了,你是不想见我母后。” “公主,我从来不想惹事。”陈丹朱对她柔声说道,“事情惹上我的时候,我才不会退避。” 这话说的又大胆又坦诚,金瑶公主点点头,认真的听她说话。 “我是个大夫,见到三皇子的病,是从未见过的难症,我想要给三皇子治病,一是挑战这个难症,二是为病人解除痛苦。”陈丹朱说,又羞涩一笑,“当然治病救人能得到三皇子善意的回报,我也不推辞不拒绝。” 金瑶公主笑道:“所以,那个被你抢来的男人,是为了练习治病了。” 治病是对的,练习嘛就是误会了。 陈丹朱道:“他咳疾很严重的,要除根至少一个月。” 金瑶公主哦了声,懒懒躺在美人椅上。 “公主。”陈丹朱笑吟吟:“你不是要看看他吗?” 金瑶公主懒懒摆手:“不是什么绝世美人,我不看了。” “但他是个很好的人。”陈丹朱笑,“他会治水,你要不要认识一下?” 金瑶公主躺着打量陈丹朱:“陈丹朱,你自己可刚说了啊,治病救人,医者仁心,没有别的想法,治病而已,你夸人家干吗?你夸人家,人家背后说不定在骂你呢。” 是呢,还真说不定,张遥心里在骂她,陈丹朱哈哈笑。 金瑶公主想到自己来了后两人说的话题,肆无忌惮的谈论男人,她这辈子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竟然说的这么坦然畅快,好玩。 还好她明智的没让宫女们跟上来,要不然回去后又要禁足了。 为了以后还能这样玩的开心,她不能让皇后娘娘对陈丹朱再生不满,她要乖乖的听话,按时回去,想到这里,金瑶公主坐起来,“我是借着去停云寺礼佛,趁机跑来看看你,我现在该走了。” 陈丹朱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公主,再多陪陪我嘛。” 金瑶公主抽回手,戳她的头:“不要用这幅样子哄我,留着哄你喜欢的人吧。” 说完自己先绯红着脸笑着跑开了。 陈丹朱看着跑开的金瑶公主,怜惜的摇头,傻孩子,她可不是那种人——不喜欢的人她也会哄的,看需要。 既然金瑶公主现在没兴趣见张遥,她也不强求了,张遥现在也受惊不小,再见到了公主,恐怕更不安了,以后,有机会再将他引荐给公主吧。 刚送走金瑶公主,陈丹朱才坐下来提笔要写药方,竹林从屋顶上下来说周玄来了。 “不让他上山的话,我们就拦住。”他说道。 虽然要费很大力气,但周玄只有一人一个护卫,还是能做到的。 陈丹朱按了按额头,这个人真是—— “他要缠着我,拦是拦不住的,难道我能一辈子躲在山上?”陈丹朱说,“请他进来吧。” 周玄这一次到了山下没有护卫阻拦。 青锋高兴的说:“丹朱小姐果然很客气吧,现在我们认识了,就不会被拦着。”想着一会儿到了道观坐下来,还能被甜甜的小丫头们围着喝茶吃点心—— 周玄看他一眼:“你不用跟去了,在山下等着吧。” 青锋一愣:“公子,你一个人——” “丹朱小姐跟我这么客气,不需要你通报了。”周玄说,“也不需要你保护,你不用跟着进去了,在山下看马吧。” 说罢大步向上而去,留下青锋眼巴巴的站在原地。 路上没有护卫阻拦,道观的门也打开着,周玄迈进去,一眼就看到坐在廊下,提笔写写画画的女孩子。 她很专注[],似乎不知道有人进来了,或者不在意,小小的眉头不时蹙起。 “陈丹朱。”周玄喊道。 陈丹朱头也不抬:“公子请说。” 看看这幅样子,果然是传说中的飞扬跋扈无所畏惧,周玄走到她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形挡住日光投下阴影将她笼罩。 “陈丹朱,有人告你抢了个男人。”他说道。 陈丹朱抬起头,水杏儿眼惊讶的看着他:“所以,周公子也是慕名来看美男子的吗?” 第一百七十八章 相陪 看个鬼啊。 周玄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这女孩子真是会说鬼话。 “少胡扯。”他绷紧脸,“民众畏惧你的跋扈,敢怒不敢言,我来为民除害。” 陈丹朱将书和笔放在几案上站起来。 “周公子,我陈丹朱是在治病救人。”她愤怒又委屈的说,“那些话都是以讹传讹,先前说我拦路抢劫,周公子可以去问问,被我拦路抢劫的那几位,他们是不是身患急症,被我治好了?” 这女孩子恼怒了啊——周玄神情不变:“我不问以前,我只问现在,我去见见这位可怜人,问问清楚。” 陈丹朱转身向外走大声喊阿甜,竹林。 竹林从屋顶翻身跃下,被叮嘱避开的阿甜也从一旁的屋子里蹭的跳出来,另一边燕儿翠儿则站在了门边——阿甜说了,这样叫四面相围。 周玄独立廊下,看着院子里的这些人,宛如黑狼看一窝鸡鸭。 陈丹朱并没有一声令下,群起围殴,而是使出了杀手锏。 “备车!”她喊道,“我要去告官!” 周玄在后哈哈笑:“这就叫恶人先告状?” 陈丹朱回头:“周公子,咱们两个谁是恶人还不一定呢。”说罢大步走出去。 能不动手当然好,竹林立刻去赶车,阿甜小跑着跟上。 城门无时无刻不繁忙,进城的两排队伍从早到晚都不间断,忽的远处又有车马疾驰而来,临近城池也不放慢速度,而正在严查队伍的守卫也突然跑起来—— “让开让开!”他们大声呵斥,用兵器将排队的人群向两边推避,很快清出一条路。 疾驰的马车一阵风般穿过了城门向内而去。 两边的民众已经对此没有了惊讶,甚至在卫兵们喊出让开的时候就自动向两边避让,还前后左右提醒“陈丹朱来了,陈丹朱来了。” 对于陈丹朱这样飞扬跋扈的过城门,愤怒已经没有了,最多摇摇头。 陈丹朱的马车疾驰而过,不待尘埃落定,民众们就忙重回原来的位置,好尽快进城,但这次却被卫兵制止。 “让开让开。”他们再次喊道,从后边又向前跑来,将要聚拢的队伍再次推开。 怎么回事?是陈丹朱刚进城又出来,还是又有一个陈丹朱?诸人不由前后看,马蹄声声,两人两骑在尘埃中飞奔而来—— 为首的年轻人面容隽秀玄衣佩剑,临近城门没有放慢速度反而加快,跑得慢的守卫都差点被踢翻。 “这又是哪个?”民众震惊,“竟然比陈丹朱还要嚣张!” 大多数人不认得,但也有人认出来了:“好像是,周青的儿子,周玄。” 周玄是秘密回京的,来到后又住在皇宫,除了跟着金瑶公主出了趟门,其他时候都没有出现在世人面前。 虽然大家不认得他,但这个名字都知道,而且周玄要封侯的消息也传开了,顿时议论纷纷。 “原来这就是周玄。” “看起来不像他父亲那般啊。” 周青文臣儒士温文尔雅,这位周公子,看起来桀骜不驯,听说诸多行径也是放荡不羁,比如周青死了他都不送葬,再比如烧了书,再比如在宫里连皇子们都打—— “那以后除了陈丹朱,又多了一个过城门不排队不检查还要清路了吗?” “过城门倒是小事,不要像陈丹朱那样欺女霸男就好。” “咿,说到欺女霸男,你们听说了吗?陈丹朱在城里抢男人了。” “——我听说了,当时那位公子在桥下洗衣,被路过的陈丹朱看到,惊为天人,立刻就让护卫抢回去了,当时有位大婶亲眼目睹,吓晕了。” 城门恢复了嘈杂,众人一边排队一边津津有味的议论这个新鲜事。 城池内郡守府,天子脚下,一派清明,悠然研读棋谱的李郡守被官吏惊起。 “陈丹朱又来告官了?”他瞪眼问,“这次又跟哪位小姐打架了?” 官吏苦笑:“这次不是小姐,是公子。” 公子啊,这倒是有些日子没见过了,最初哪位杨家公子叫啥来着?好像还在牢房里关着,李郡守想,比起小姐们,公子倒还好一点,毕竟小姐们不能打不能骂更不能关进牢房,只能耗费口舌训斥喝骂。 “又是被非礼了吗?”李郡守端起茶杯,淡然说,“直接关牢房吧,不用过堂了。” 官吏看着他:“但是,大人,那位公子是周玄。” 李郡守手一抖,茶洒了一身。 ...... ...... 后堂内小姐和公子相对而立。 周玄嗤笑:“你告我什么?” “当然是干扰我治病救人。”陈丹朱淡淡说。 “是不是治病救人,不是你说了算。”周玄冷笑,“把那位病人带来,让他说。” 谁也别想惊扰到张瑶!陈丹朱冷笑:“吓到我的病人,治不好,你就是杀人凶手。” 两人吵闹,门外有官吏小心翼翼的走进来。 “周公子,丹朱小姐。”他说道,“李大人突然眩晕,不能为两人断案,不如你们改天再来?” 周玄冷道:“早听说李郡守跟丹朱小姐关系不错,果然听到我告官就病了。” 陈丹朱对官吏也没什么好脸色:“李大人真是的欺软怕硬。”一摆手,“行了,我也不用他为难,我去找陛下。” 说罢转身就走。 周玄跟上,冷嘲暗讽:“要不要我帮你再把三皇子金瑶公主请来,好助你?” 两人离开了郡守府,李郡守松口气,皇宫里的皇帝头疼了。 “怎么又闹起来了?”他问,“房子的事三皇子说好话,周玄还是不听吗?” 进忠太监有些哭笑不得:“不是房子的事,好像是因为丹朱小姐当街抢了个男人,周公子便要为民除害。” 皇帝伸手按住脸:“这两个祸害——” 看出皇帝似乎不想理会这两个祸害,进忠太监提醒:“陛下,他们在殿外吵闹呢,万一让三皇子和金瑶公主知道了,只怕要被牵扯进来。” 那就要祸害他的儿女了,皇帝只能打起精神,作为一个父亲,要为子女挡风遮雨—— “让他们滚进来。” ...... ...... 陈丹朱原本需要等通传,但看到周玄带着护卫青锋直接进去了,她就推着竹林让他带路,也跟着闯进去了。 宫门外只剩下阿甜一个人等着,眼巴巴的看着宫门,担心着小姐,不多时看到竹林出来了,顿时更急了。 “你怎么出来了?”她问,“小姐在里面被人打,就没人帮忙了。” 竹林无语,在皇宫里丹朱小姐要被打的话,那是皇帝下的命令,谁能护着啊? “你别担心。”他说道,“陛下不会让他们打起来,也不会打他们的。” 骂一通,皇帝出出气就把他们赶出来了。 果然,没多久,阿甜就看到陈丹朱摇摇晃晃的出来了。 “小姐。”她喊着迎上去,“有没有打你?有没有跪的腿疼?” 陈丹朱很生气:“没打我,也没有跪,但陛下护着那个周玄,真是欺负人。” 阿甜立刻眼泪跌落:“那真是太欺负小姐了。” 差不多行了吧,陛下没为了周玄罚你就已经是护着你了,竹林望天。 “走吧走吧。”陈丹朱说,回头看了眼,“累死我了。” 宫门前车驾疾驰而去,宫内殿前,周玄负手而立。 “丹朱小姐也真是不客气。”青锋在后说道,“竟然真跑到皇帝面前告你,多大点事啊。” 周玄视线越过重重宫殿,脸上没有冷笑不屑:“是啊,多大点事。” 她愤怒质问陛下都能容下她,周玄凭什么容不下她? 但她看向他的时候,眼里却只有不耐烦,甚至还借着抬袖装哭的时候,打个了哈欠。 所以这位小姐是在陪他玩吗? 第一百七十九章 知道 皇帝将周玄和陈丹朱骂了一通,警告他们再敢闹事,就一起关到停云寺里禁足。 骂了两人,皇帝还是越想越气,又写信把铁面将军骂了一通。 都是因为铁面将军给陈丹朱骁卫,陈丹朱才在京城横行霸道,现在连皇宫也能随便进了。 “陈丹朱就不能避一避?明知周玄忌恨,非要吵闹不休,周玄真打杀了她,朕能怎么办?” 铁面将军将信放在桌上,笑了笑:“陛下真是多虑了。” 王咸捏着笔,神情凝重,问:“要怎么跟陛下说?”又忍不住抱怨,“当初就不该给她留骁卫。” 铁面将军指了指王咸面前铺着的信纸:“你就跟陛下说,不用担心,有那十个骁卫在,周玄绝对打杀不了陈丹朱。” 王咸瞪眼:“陛下担心的是这个吗?” “陛下担心的不是这个还是什么?”铁面将军反问,“不就是担心周玄那陈丹朱泄愤,难道担心他们相亲相爱?” 什么鬼话,王咸将笔拍在桌子上:“这信我没法写了,这哪里是跟陛下请罪,这是也跟陛下闹呢!你们三个就闹吧。” 铁面将军声音沙哑平缓:“这怎么能是闹呢?这是讲道理。” 王咸哼了声:“将军大人最会讲道理了,陛下哪里讲的过你。” 铁面将军点点头:“那就是陛下没道理。” 对他这种肆意的态度,王咸也是没办法了,指着信:“这个陈丹朱,看看这个陈丹朱,做的都是什么事啊。” 铁面将军看着信上,这些他已经耳熟能详的事,皇帝又描述了一遍,他也如同再看了一遍,皇帝描述的可比竹林写的简洁明白,铁面遮挡他微微翘起的嘴角。 “这些事不都挺好的。”他说道,“金瑶公主来到新都城,有了新的玩伴,一点也不用郁郁闷闷,三皇子也有了新的期盼,新都城新气象。” “金瑶公主也就罢了,小姑娘们玩乐,怎么都是玩,高兴就好。”王咸皱眉说道,“三皇子治病,她说能治好,让三皇子有了新期盼,那要是治不好,期盼变成了失望,这不是让三皇子怪罪恨她吗?” “你这想法挺怪的。”铁面将军看着他,“她说能治好,三皇子自己信了,到时候治不好,怎么能怪陈丹朱?不该是怪自己思虑不周吗?” 这到底是谁的想法奇怪?王咸眼神古怪的看着他:“你对事情的看法真与众不同。” “那是你们的想法不对。”铁面将军说,挥了挥手,“换个角度想就好了。” 王咸干笑两声,他才不跟疯子讨论想法,指了指桌上的信:“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不能这样给陛下回信。” 陛下还不得再被气一次。 铁面将军嗯了声:“那就给陛下写,知道了。” 王咸双手揉了揉脸,将纸笔推给他:“我王咸寒窗二十载,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这三个字,将军你自己写吧。” 铁面将军似是笑了:“我写吧,我看完竹林的信,一起写。” 王咸问:“竹林又写了什么?” 铁面将军翻着厚厚的一叠:“也就是陛下说的这些吧,跟陛下不同的是,从丹朱小姐的角度来说。” “丹朱小姐的角度怎么说?”王咸好奇问。 铁面将军翻着信,看其中一段:“就描述了一下娇弱?无助?悲愤,以及对我的关心和期盼归来?” 王咸瞪眼:“竹林疯了吗怎么看出来这些的?” 想着那个女孩子在他面前的种种作态,铁面将军沙哑的声音带上笑意:“丹朱小姐这么娇弱无助悲愤,关心和期盼真情流露吧。” 王咸翻个白眼:“那老父亲您什么时候回去啊?” 这一眨眼就要冬天了。 再一眨眼一年又过去了。 “大局初定,新都落成,有人封侯有人拜相。”王咸慢慢说道,“将军不能离天子朝堂越来越远啊。” 身为武将,最怕不是战场厮杀,而是战事落定。 铁面将军摇摇头:“我还不能回去,我要找的东西还没有找到。” 王咸知道他要找的是什么了,一个是齐国国库的钱,一个是齐国的兵马,这些日子将几乎将齐国几十年的典籍都看了,齐国如今的钱和兵马数目对不上。 齐王臣一批批的被审问,斩首的不少,齐王和齐王太后也被不时的询问,始终无所获。 王咸觉得或许这些根本就不存在了。 “吴国周国那边的清查之后,也根本不是想象中的那般兵强马壮。”他说道,“吴王一座楼就抵了十年的国库,数万兵马的粮饷,齐王虽然是个病秧子,但后宫亭台楼阁美人珠宝也丝毫不少。” 铁面将军点点头:“或许吧。”他站起来,“太子也还没去新京,我也不用急,再多留时日吧。” 王咸看着他向外走去,忙问:“你去哪里?信不写了?” 铁面将军说:“就六个字回头再写,齐王太子到京城了,我去给齐王说一声,让他安心。” 王咸拿起桌案上皇帝的信,自言自语一笑:“齐王太子到没到京城,齐王才不在意,你什么时候回京城去,他才能真正的安心。” 看到铁面将军远远的走来,齐王殿外的太监们忙向内跑去通报。 王殿内后妃美人们围坐,听到禀告,王太后看着美人们说声可惜了。 殿内数十个年龄不等的女子们,有熟韵美妇有青涩少女,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天下的男人们见了都会失神垂涎,但—— 铁面将军年纪太大了。 先前也试过了,各种美人在殿内,或者去将军那里服侍,铁面将军一张铁面毫无波澜。 “母后不用担心。”齐王说道,“将军老了无心美色,皇子们都还年轻,送个美人去服侍,总能表表我们的心意。” 除了太子早早的成亲生子,其余五个皇子都还没成家呢,皇帝不会让诸侯王送来的女子给皇子当妻子,当个奴婢在身边伺候总是可以的。 王太后的视线扫过面前,落在其中几个少女身上。 青春貌美的少女们羞涩低下头,唯有一个迎上王太后的视线,浅浅柔柔一笑。 王太后一时想不起她的名字,刚要问,太监在外高声:“大王,将军到。” 王太后收起遐思,带着女子们从后殿退下,铁面将军缓步而入。 “大王,王太子顺利入京。”他声音缓缓。 齐王发出一声欣慰的笑:“那太好了,王儿在陛下身边,孤安心了。” 第一百八十章 赠予 皇帝的一通训斥很管用,接下来一段日子周玄没有再来闹事。 陈丹朱愤愤不平,把竹林叫来抱怨:“陛下明明能早点把周玄关住,却非要看着我受欺负。” 竹林只问:“这话是要我给将军说的吗?” 陈丹朱立刻红了眼圈:“如果将军在的话,周玄肯定不敢这么欺负我——你给将军写了我被欺负的事了吗,给将军说了我多么孤苦无依,思念他吗?” 竹林点点头:“写了。” “然后呢?”陈丹朱忙问,“将军回信了吗?” 回了,将军说,知道了。 听到又是这三个字,陈丹朱很失望:“竹林,你写信的时候声情并茂一些,不要像日常说话那样,木木呆呆,惜字如金,这样吧,你下次写信,让我帮你润色一下。” 竹林转身走了。 “我不看你和将军的机密之事。”陈丹朱在后扬声表明。 阿甜从外边跑进来:“小姐小姐,三皇子来了。” 陈丹朱很意外,前两次三皇子都是派人来拿药,这次竟然亲自来了?她忙起身出去相迎。 三皇子穿着宽袍大袖踩着木屐缓步走在山路上,听着头顶上落下欢快的喊声“殿下,你怎么来了?” 三皇子抬起头,看着林间站着的女孩子,上一次在停云寺见到的那副大哭孑然孤苦的样子已经褪去,圆溜溜的脸颊上满是笑意,明眸皓齿,娇俏亮丽。 他不由也跟着笑了:“我路过此处,便过来看看你。” 路过?陈丹朱抿嘴一笑:“殿下要去停云寺么?” 停云寺和桃花观一南一北,这路过可路的有点远呢。 “只要目的地不变,中间经过哪里随心所欲。”三皇子笑道。 这话说的,陈丹朱笑着称赞:“殿下熟读佛法啊。” 三皇子一步步走到了她身边,笑了笑,又转头轻声咳了两声。 “殿下快进来吧。”陈丹朱说,“我也想着要看看殿下的状况,只是不好进皇宫。” 不好进吗?听说她连通报都没有,看到周玄进去了,便也跟着大摇大摆的闯进去——三皇子笑着说:“陛下把周玄禁足了,封侯大典之前不许他出宫,你可以放心了。” 陈丹朱愤愤:“我才不怕他,他唯一应该庆幸的是,他生为男儿,如果他是个女孩子,我已经教训的她自己闭门不出了。” 这教训是指打的吗?三皇子愕然,旋即哈哈笑。 陈丹朱轻叹一口气,眉眼幽怨哀伤自嘲:“我女儿身劣势力气小,打不过他,如不然,我宁愿我是被禁足惩罚的那一个。” 也不愿意当被人可怜的那一个。 三皇子点点头:“你说的对,陈丹朱就是这样的人。” 陈丹朱对他一笑。 三皇子继续道:“所以我知道他们说的都不对,你满城找咳疾的病人,并不是为了攀附我,而只是真的要为我治病而已。” 这个么,三皇子你前边想的都对,后边不对,陈丹朱心想,但当面说我不是为了你,总归是不太礼貌,毕竟是个皇子啊,而且她也真的是要为三皇子治病的。 她陈丹朱,根本就不是一个纯洁无瑕的好人,三皇子这座山还是要攀附的。 “殿下,进来坐着说话。”陈丹朱催促,“我先来给你诊脉。” 三皇子被请进陈丹朱特意布置的诊室,一番望闻问切,陈丹朱又听了一些宫廷秘闻—— “下毒的宫妇自尽而亡。”三皇子说,“这个妇人是我母妃从家中带的,最亲信不过,实在不知道被何人收买。” 皇帝珍爱子女,但也因为这珍爱引发了后宫里的阴狠。 所以皇帝有六个儿子,其中两个都是身体孱弱,三皇子是因为人为毒害,六皇子呢?说是天生体弱,或许这天生也是人为呢。 还有——陈丹朱眉眼紧张,压低声音:“殿下,那这么说,害你的仇人,极有可能还在宫廷中。” 躲在你不知道的暗处,戒备着,伺机着—— 那一世不知道三皇子是不是平安活下来了。 三皇子看着陈丹朱因为要说宫廷秘闻而靠近的脸,白白嫩嫩的肌肤,水汪汪的眼,此时满是紧张还有警惕,不由笑了,虽然这种话本不该说,但还是不太忍心看她这样为自己紧张。 “第一呢,我虽然保住了命,身体还是受损,成了废人,废人的话,就不再是威胁,那人不会再盯着害我了。”他轻声说道。 陈丹朱立刻摇头:“殿下这你就不懂了,那人再害你就不是因为你是皇子,而是你作为受害者没有死去,你的存在依旧会危及那人,殿下,你可不能放松警惕。” 说罢又皱着眉头。 “你身边的人都要可信再可信,吃的喝的,最好有懂医药毒的伺候。” 三皇子看她脸上洞察一切又担忧的神情变幻,再次笑了。 “你别担心。”他说道,迟疑一下,压低声音,“我——知道我的仇人是谁。” 陈丹朱悚然一惊,人猛地坐回去,神情有些尴尬,尴尬自己想多了,三皇子是受过苦难的皇子,生活在宫廷中哪有真正的弱者,再尴尬自己说多了,她是不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 三皇子既然知道仇人,但并没有听到宫中哪位贵人受到惩罚,可见,三皇子这么多年,也在隐忍,伺机—— 这是三皇子的秘密,不只是关于事的秘密,他这个人,性格,心境——这才是最关键的不能让人窥破的秘密啊。 “那,那就好。”她挤出一丝笑,做出欢喜的样子,“我就放心了,其实我也就是瞎说,我什么都不懂的,我就会治病。” 吓到她了,三皇子笑了笑,他倒也不是真的要吓她,先前的那句话,其实也不该说出来,但——那一刻,他突然很想说。 既然说出来了,也无妨。 “丹朱小姐要给我治病,望闻问切缺一不可。”他说道,“我心中所思所想,丹朱小姐了解的清楚,更能对症下药吧。” 这个其实不了解也可以,陈丹朱心想,再一想,知道三皇子并不是外表这般透彻温尔尔雅的人,也没什么,她不是也知道周玄表里不一吗? 倒也不必为这个害怕。 皇室皇子们哪有真的干干净净清纯如水的? 太子以后会杀六皇子,兄弟相残呢,啧啧啧。 陈丹朱的惊惧不安散去,道:“三皇子这样坦然相待的病人,我一定能治好。” 三皇子一笑,拿出一张纸推过来:“所以我这次路过是为了送诊费的。” 陈丹朱好奇的接过:“是什么?怎么不是钱?”玩笑的说了一句,就看到这是一张房契,声音便一顿,“——这么多钱啊。” 如今城中最贵的就是房子了。 她看向三皇子,三皇子没有办法阻止周玄夺走她的房子,所以就另外送她一处啊。 陈丹朱鼻头一酸,她何德何能让三皇子如此相待? “丹朱小姐这话说的。”三皇子笑道,“你为我治病啊,说了是诊费,丹朱小姐治病要全部身家呢,我这个还算少了呢。” 虽然三皇子有些事出乎她的意料,但三皇子的确如那一世知道的那般,对为他治病的人都尽心相待,现在她还没有治好他呢,就这般善待。 陈丹朱将房契收起来,郑重的点头:“我会尽心竭力为殿下治病,我一定要治好殿下,让殿下不再受病痛折磨。” 嗯,实在不行,就想办法哄哄铁面将军,让他帮忙找出那个齐女,把治病的秘方抢过来,总之,三皇子这么好的靠山,她一定要抓牢。 第一百八十一章 相待 三皇子的确是路过,送了房契,便继续坐车向停云寺去了。 阿甜高兴的将房契翻来覆去的看:“这个房子我知道,是梁少府家的别院,离咱们家不远,虽然小了点,但很精美。”但又不开心的嘀咕,“谁家的房子也没有我们家的好。” 不管怎么说,有人关心小姐,还给小姐送房子,还是个皇子呢——阿甜忙又嘿嘿笑:“小姐,你这是好人有好报。” 陈丹朱笑着点头:“没错,我就是好人有好报。” 屋顶的竹林没忍住翻个白眼,到底怎么想出来好人有好报这句话来形容自己的? “治好了三皇子,就不用怕那个周玄了。”阿甜握拳咬牙。 陈丹朱嗯了声:“我会努力的。”让阿甜把房契收起来,看了看天色,“到中午了。”她走出来唤英姑,“饭做好了吗?” 英姑在厨房一连声的答做好了:“马上就给小姐摆好。” “不是给我摆的呀。”陈丹朱说,“给张公子的做好了吗?” 给张遥的饭是最要紧的大事,每天都被陈丹朱提着耳朵叮嘱,英姑就算想忘也不了,连声答好了好了。 “那装起来吧,我送过去。”陈丹朱说,“把我的也装上,我在那边一起吃了吧,省的急急忙忙的。” 英姑啊啊两声,看阿甜一眼,阿甜把头点的鸡啄米,罢了,小姐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看着阿甜拎着食盒,陈丹朱脚步欢快的出了道观,英姑忍不住跟另一个仆妇嘀咕:“就算拿人家试药,这态度也太好了吧?” 在山间起伏跳跃跟随的竹林,看着下方一路笑不停的女孩子,也微微皱眉,这个陈丹朱,面对一心要攀附的三皇子,也没有笑的这样情真意切。 这个叫张遥的书生,真的只是用来给三皇子试药的? 篱笆墙内,张遥穿着精细的衣衫,端端正正的捧着碗将药吃下,看着一只手立刻将蜜饯递到眼前,他没有半点推辞,端端正正伸手接过。 “良药苦口啊。”他说道,将蜜饯吃下。 陈丹朱说:“再吃三次这个就不用吃了。” 张遥端正的神情有一丝松动:“三次就可以停了吗?不瞒小姐说,用过这个药后,我晚间竟然能一觉睡到天亮了。” 可见药效极好。 他现在隐隐觉得,或许这位丹朱小姐并不是真的胡乱的将他用来试药。 陈丹朱摇头,仔细的给他说:“但这个不能吃太久,晚上能睡好是为了让你身体休息好,接下来要用的药才能发挥药效,你的病才能彻底的治好,这病要慢慢的好才行,要不然过两三年就会犯,你想你后来那几年不过的那样苦不也没犯——” 话说的太顺,她不由脱了口,忙收住差点咬了舌头。 张遥听的神情似乎出神,竟然没什么反应。 陈丹朱摆了摆手:“张公子?” 张遥这才应了声。 “你没听我说话吗?”陈丹朱问。 张遥带着几分歉意:“先前听了,因为听的太认真,后边走神没听到,劳烦丹朱小姐再说一遍,我拿笔记下来。” 没听到就好,陈丹朱笑了:“不用,我给你写好,你不用费心记这些没用的,你忙你的就好啦。” 张遥看着面前的女孩子,说:“其实我也没什么忙的。” 陈丹朱本想说你就全心全意做你喜欢做的事,读书啊,写治水的书啊,但想到这样说会吓到张遥,毕竟张遥现在对她看起来态度乖顺,其实牙口紧闭,涉及自己的事半点不透露。 “那就是吃饭吧。”她指着食盒说,“再不吃就凉了。” 阿甜忙将大桌子——陈丹朱吩咐换桌子的第二天,阿甜就让竹林从城里抗回来两张桌子,一张给张遥做书案,一张用来吃饭喝茶——上摆好饭菜。 陈丹朱和张遥相对而坐,这是陈丹朱第一次坐下来吃饭,但张遥好像也没有被吓到,听到陈丹朱装模作样解释饿了也尝一尝时,也不在意她早就准备好的两幅碗筷,还点点头:“丹朱小姐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不能挨饿,多吃点,能长高。” 陈丹朱高兴的点头,又看看张遥的个[]头,想了想,丧气的摇头:“罢了,我长不高了,就是这个身高了。” 张遥举着筷子似乎不知所措:“那,身体强壮。” 陈丹朱噗嗤笑了:“多谢公子吉言。”低头乖巧的吃饭。 张遥这也才慢慢的吃着自己这边的。 一张饭桌,两个食案,安安静静。 陈丹朱突然有些难过,那一世,她没有和张遥这样一起吃过饭,她也没有什么好吃的给他。 “这个,是吴都最有名的一种点心。”她指着食案上一小碟,“我自己也特别喜欢。” 张遥说声好,夹起来吃了,点点头:“好吃。” 陈丹朱又指着汤碗:“这个是特意给你做的,加了一些药草,能平和你的脾胃。” 张遥道谢:“丹朱小姐有心了。”端起碗喝汤。 陈丹朱看着他,忽的一笑:“我今天很高兴,别人关心我,给我送了一套房子。” 张遥满面欢喜:“恭喜恭喜,最难得的别人的关心啊。” 他在她面前总是应对得当,不焦躁不恐惧乖乖巧巧,陈丹朱笑了,忽的挑挑眉头:“张公子,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张遥诚恳道谢:“丹朱小姐给我治病,就已经是帮我最大的忙了。” 陈丹朱莞尔一笑,所以这一世他不会再说那句“你能帮什么啊,你什么都不是”的嘲讽但也是坦然的大实话了。 虽然他对自己不再像那一世那般,但陈丹朱并不遗憾,只要他能过得好,不受苦,心想事成,平平安安,开心喜乐,无忧无虑——他怎么看待她,无所谓。 陈丹朱柔柔一笑:“我吃好了,公子慢用,药怎么吃,我写好了,让阿甜给你送来。” 张遥连声应是,起身相送,看着那女孩子带着婢女婷婷袅袅而去。 他站在篱笆墙外,神情茫然,又皱眉思索,这个丹朱小姐对他的行为奇奇怪怪,但态度又坦坦然然,但凡说话,未语先笑,言语进退有度,不咄咄逼人,更没有花言巧语—— 难道陈丹朱小姐其实并不是传说中的暴虐霸道,欺软怕硬,而是一个心肠如菩萨慈悲,雨中从河边经过,看到一个孤苦无依才貌不凡的公子咳嗽连连,心生怜悯救苦救难,为他治病,给他新衣,好吃好喝的照料,只图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张遥在篱笆外苦苦思索,看到有村人走来,想到外边的人不了解陈丹朱而误会,这些村人就在桃花山下,熟悉—— “这位乡亲。”张遥招手唤,“你吃过饭了吗?适才丹朱小姐过来,送了——” 他的话没说完,那走近的村人听到丹朱小姐两字,面色大变,如见鬼一般掉头跑了,惊的两边房舍里的狗叫鸡飞。 好吧,是他想多了,张遥轻咳一声。 第一百八十二章 转场 日光铺满道观的时候,陈丹朱将一张笔记写完,审视一遍露出笑容。 “小姐。”阿甜从窗外冒出来,笑吟吟问,“写完了?给张公子送去吗?” 陈丹朱将写了详细描述张瑶病情怎么吃药,吃药之后症状会有什么变化,大概什么时候会好的纸举在眼前轻轻的吹干。 “我就不去了。”她说道,“让燕儿去吧,送饭的时候拿过去。” 阿甜有些惊讶:“小姐竟然不去看张公子?” 陈丹朱抬手要将这张纸作势盖在阿甜的脸上,阿甜笑着躲开,双手接过。 找到张瑶后,她就没那么急了,她要做的可不是现在每天去看张瑶,而是要以后都能长长久久的看到他。 那一世张瑶过世后,她夜里难眠的时候,就会重复的一遍遍的回想遇到他的时候,也没什么能想的,除了他的病,怎么样治能让他更快的痊愈呢?她日思夜想写在纸上的笔记一摞摞,原本是再也不会用上的。 所以这一次张瑶能够比那一世早治好咳疾,不用等两个月。 治好了病,把身体养结实,体体面面的就可以去见他的岳父了。 张瑶这边的事已经安置妥当了,接下来她就要替他去刘家探探口风。 陈丹朱唤竹林备车,带上阿甜来到城内的回春堂。 看到她到来,回春堂的大夫伙计很紧张,更有几个问诊的病人还用袖子遮住了脸——莫名其妙的。 刘掌柜倒还好,有些尴尬的请陈丹朱来后堂说话。 “丹朱小姐是来找薇薇的吧?”他问,又带着歉意,“薇薇和她母亲还在姑外婆家。” 刘薇去姑外婆家的时候,让婢女给她送了消息,还说可以到东郊常家来找她玩。 这些日子陈丹朱忙着照看张瑶,跟周玄争执,与三皇子来往,没有来找刘薇,陈丹朱算了算,那在常家住的日子还真不短了。 看着刘掌柜清瘦的面容,陈丹朱想了想,问:“刘掌柜,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刘薇跟她说去姑外婆家,是因为那边担心公主赴宴事件的后续,所以她和母亲去住两天让他们宽心。 但也不用这么多天吧,把刘掌柜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扔在家里——以前或者常这样,但先前刘薇来桃花山探望时,话里话外都表示跟父亲的关系好了很多。 家事,又涉及女儿的亲事,刘掌柜原本不想说,只是此时面前坐着的还是那个姑娘,但她现在名字叫陈丹朱—— 目前看态度温柔可爱,谁知道哪句话不对惹恼她,她就要翻脸。 “也不算吵架。”刘掌柜犹豫一下,低声说,“因为有些事,我做的不好,薇薇她不太开心,这都怪我。” 还是因为张瑶吧,陈丹朱能猜到:“刘掌柜别担心,我和我父亲也因为一些事不开心,但我们都没有怪罪对方。” 他们小门小户的,还不至于闹出陈猎虎陈丹朱这种诸侯王和皇帝之间分歧的大事,这个姑娘的安慰还挺独特的,刘掌柜忙笑道:“没事没事,是小事,等那人来了,我们说清楚,就好了。” 陈丹朱耳朵嗖的竖起来:“那人?哪人啊?什么人啊?” 一连声,问的刘掌柜都懵了:“没,没什么,就是一个故人之子,要来拜访,还有一些旧事要解决,解决了就好。” 陈丹朱适可而止,没有逼问,只关切的问:“能解决吗?” 刘掌柜忙点头:“能,能,只要他来了,我们坐下来,好好说说,就能解决。” 陈丹朱站起来:“那刘掌柜不用我帮忙,我去找薇薇小姐,逗她开心吧。” 刘掌柜还没回过神,陈丹朱已经快步向外走去,连声喊阿甜“我们去找一些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要好多好多——最近城里哪个戏班子好?——好几个都好?那就都带上——” 刘掌柜站在门外忍不住拭汗,这是要抢一道街带去让他女儿开心吗? 陈丹朱当然没有抢一道街去常家,只抢了——不是,带着一个做糖人的师徒两人,一个在街上耍猴的杂耍人,高高兴兴的来常家了。 看到她的车驾,常家的门房一时没有认出来,再看后边拉着的两辆车下来的糖人,猴子,人,更是一头雾水—— “我是陈丹朱。”陈丹朱下车笑着说,“来找薇薇小姐玩。” 门房顿时鸡飞狗跳的传进去,常大老爷亲自跑出来迎接,都没顾上喊常大夫人。 陈丹朱表明自己的来意,让常大老爷不用慌张。 常大老爷松口气,要亲自带着陈丹朱去后宅找刘薇,被陈丹朱笑着制止。 “大老爷你帮我的婢女把带来的人安置一下,一会儿我和薇薇小姐,还有你们家的小姐们一起玩。”她说道。 常大老爷立刻应声是,让管家陪着陈丹朱去后宅,自己则亲自陪着婢女去安置卖糖人的耍猴的—— 后宅里都不知道陈丹朱来了,说笑的婢女仆妇们撞见了管家带着一个小姐进来还有些呆,陈丹朱喊她们:“薇薇小姐在哪里?” 那日来的贵人多,常家也不是任何一个仆妇婢女都能到贵人面前的,这仆妇不认得她,听到问便答:“我适才见薇薇小姐和阿韵小姐在花园池塘钓鱼。” 陈丹朱便让她带路,又对管家说,“不用惊动老夫人,我一个晚生后辈,闹得她不安生,我一会儿和薇薇小姐一起去见她。” 管家哪能说不行,让那仆妇带陈丹朱快去,看着那姑娘婷婷袅袅去了,他才擦了擦汗,不惊动?进了别人的家门不惊动,才更厉害呢。 陈丹朱可以不惊动老夫人,管家不能,急急忙忙的去见老夫人了,至少让老夫人做好陈丹朱拜见的准备。 这个小花园是专为姑娘们准备的,地方不大,陈丹朱进去就看到不远处池塘边假山下坐着两个女孩子。 陈丹朱制止那仆妇要高声唤,嘘声:“我自己过去吧。” 仆妇看着这姑娘蹑手蹑脚的向池水边的假山后去,知道这是要吓唬两位小姐,女孩子们常有的乐趣,她便也蹑手蹑脚的走开了,虽然不知道这个小姐是哪位,但看管家的态度就知道不能惹啊。 陈丹朱悄无声息的站到了假山后,从缝隙里能看到刘薇和阿韵的侧脸,刘薇看着池水,手里握着鱼竿,但神情呆呆出神—— “啊哟,上钩了上钩了。”阿韵在一旁喊。 刘薇这才回过神扬鱼竿,已经晚了,鱼竿空空。 不过她也没什么遗憾,神情继续呆呆的将鱼竿扔回池水中。 “薇薇你开心点嘛,姑外婆和你母亲说好了,你父亲也答应了,肯定会退亲。”阿韵劝道。 刘薇叹口气:“一日没听到那个张瑶亲口说退亲,我一日就不安。” 阿韵抚着她的肩头笑:“你放心吧,一定会让你心安的,就算他不亲口说,只要他这个人消失就好了。” 站在假山后要开口哈一声的陈丹朱慢慢的合上嘴,原本含笑的双眼渐渐沉寂。 消失? 第一百八十三章 难过 要一个人消失,就要杀了他吧? 虽然恨死这个莫名其妙跑出来的张家小子,恨不得他从未存在,但他既然已经存在了,真动手害他性命,与诅咒他死可是两回事。 刘薇震惊紧张:“他肯退亲就好啦,消失,是什么意思啊?” 罪不至死啊。 阿韵笑道:“不是杀了他,你想什么呢,我那天偷听到祖母和你母亲说话了,就算他同意退亲,也不能让他留在京城,这种庶族贫贱子弟,一旦沾染了就甩不掉,看着你们的日子好过了,到时候后悔,怨气,再闹起来,你们就声名扫地了。” 刘薇神情犹豫,捏着鱼竿:“那要怎么办?我听父亲说,他来了这里除了见我们,还要读书什么的,是不会走的。” “怎么办,我也不知道。”阿韵说,“祖母心里有主意了,见了人再说吧,她会解决的,你就不要整日愁眉苦脸了,安心的过你的好日子吧,你现在多好了,又认识陈丹朱,又认识公主——”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伴着窃窃碎碎的说话声。 刘薇和阿韵回头看,见家里几个小姐带着一群婢女仆妇走过来,但又在不远处停下,向这边张望。 “七妹妹。”阿韵扬手喊,示意她们在这里。 但那几位小姐并没有走过来,站在原地小心翼翼的到处看。 “你们干吗?”阿韵不解的问,“找什么?” 一个小姐将手拢在嘴边:“丹朱小姐呢?” 丹朱小姐?阿韵惊讶,刘薇也放下鱼竿站起来:“丹朱小姐怎么了?” “丹朱小姐来了,来找你了。”那小姐说道。 刘薇和阿韵惊讶。 “丹朱小姐来了?”刘薇说,提裙急急向这边跑,“在姑外婆那里吗?” 那几个小姐对她瞪眼,齐声喊“来找你了。”“来这里找你了。” 刘薇听明白了,停下脚,不解又困惑的左右看,阿韵也忙到处看。 “没有啊。”她说道,“我们一直在这里坐着,没有看到——” 她的声音忽的停下,短促的啊了声,抓着刘薇的胳膊,看向一个方向。 刘薇跟着她的视线看去,见池水假山上坐着一个女孩子,茜红的襦裙,雪白的小袖衫,随风飘飘,在深秋初冬的花园里明媚娇艳。 其他小姐们也看到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音。 “丹朱小姐。”刘薇喊道,跑到假山下,“你怎么爬上去了?” 陈丹朱的视线一直看着她们,只是没有说话,此时一笑,裙子下的小脚晃了晃:“我在看风景啊。”她的视线越过小姐们看向整个花园,“你们家的花园,还挺好看的呢。” 陈丹朱的喜好还挺独特的,想看花园的风景还要爬到假山上,小姐们你看我我看你。 刘薇招手:“太高了,危险,这些山石是后来堆砌的,不稳,你下来我带着你到处看看。” 陈丹朱嗯了声,说声好:“我下来了。”说罢双手攀着一块石头,双脚一蹬,便向下跳—— 小姐们发出惊叫。 咚的一声,陈丹朱没有落地,而是落在假山上凸出的一处,她提着裙子两转三转,沿着陡峭的小路下来了。 真不愧是常打架的将门虎女,爬上爬下这么利索,小姐们纷纷想,再次警醒不要惹到她。 刘薇上前拉住她的手:“你怎么来了?” 陈丹朱对她笑了笑:“想你了啊,就过来看看。” 刘薇红着脸一笑,虽然吧,但是,总觉得陈丹朱神情有些不对。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忍不住问,“皇后娘娘又惩罚你了吗?” 陈丹朱摇摇头:“没有。” 阿韵在一旁小心翼翼,她还没忘记那次在回春堂她对这位小姐的失礼冒犯。 “丹朱小姐不是想看看花园吗?”她大着胆子提醒,“薇薇你带丹朱小姐转转吧。” 陈丹朱说声好,转身向一个方向走去,刘薇还没反应过来,阿韵忙对她摆手,刘薇这才急急的跟上。 看着两人走开了,其他小姐们松口气,虽然她们小心翼翼没有围过来,但站在不远处也很紧张。 这个陈丹朱,看起来比那日宴席上见到的更吓人啊。 阿韵站的近更能感受到,此时也拍了拍心口,说声薇薇真辛苦。 今天的陈丹朱跟以前不一样。 不管是不知道是陈丹朱时候的陈丹朱,还是知道是陈丹朱的陈丹朱,刘薇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同,但今天站在她面前的陈丹朱,可以用一个感觉形容,近在眼前远在天边,貌若春花气息如冬雪。 陈丹朱也不像以前那样说话,沿着路慢悠悠的走,刘薇说看这个花,她就看花,刘薇说看这个树,她就看书,没有人应和的话,刘薇渐渐也说不下去了。 “丹朱。”刘薇停下脚。 陈丹朱回头看她,嗯了声。 刘薇看着她雾蒙蒙远山一般的眉眼,问:“到底怎么了?你,看起来不对啊。” 陈丹朱看着她:“你们说的话,我听到了。” 刘薇一怔,旋即面色惨白——她适才就有怀疑,此时终于确定了。 “丹朱小姐,丹朱,我们说的。”她结结巴巴要说话都不知道怎么说。 陈丹朱打断她:“薇薇姐姐,我虽然是个恶人,但我不喜欢我的朋友,也是个恶人。”说罢转身走开了。 刘薇呆立在原地,想要追过去,但手脚发软噗通跌坐在地上。 ..... ..... 阿韵等小姐们在常老夫人那边等着,都不敢有焦急不耐烦。 “薇薇和丹朱小姐最能玩到一起。”常大夫人对刘薇的母亲曹氏说,“薇薇这孩子从小就讨人喜欢,家里的姐妹都喜欢跟她玩,现在丹朱小姐也是。” 曹氏温和一笑,至于女儿从小是不是跟家里的姐妹玩的好,这些陈年旧事就不用追究了。 这边正说笑,外边脚步匆匆,管家一头闯进来,喊:“丹朱小姐走了。” 室内诸人都愣住了,常老夫人更是站起来:“怎么走了?还没进来呢?” 管家面色惊惧:“大老爷让来问老夫人呢,他得到消息时,丹朱小姐已经走了。” 一众人呼啦啦的跑来门口,只见疾驰而去的马车扬起的灰尘,灰尘里还有两辆车正在准备出发,一个老汉一个少年举着糖人搬着锅碗瓢盆,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扯着一只猴儿—— 常大老爷看着这两个被自己亲自安置过的杂耍人,丹朱小姐这是什么意思?让他看看她买糖人和耍猴吗? 后宅里刘薇也被搀扶进来了,众人围着焦急询问。 “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不要哭了。”“你们吵架了?”“薇薇,你怎么惹到丹朱小姐了?” 抱怨的关心的乱乱,但不管大家怎么样问,刘薇只是双手掩面流泪不语。 整个常家大宅瞬时如同被阴云笼罩。 回到桃花山的陈丹朱脸上也一层阴云,燕儿翠儿对着进门的阿甜使眼色询问,阿甜对她们摇头,她也不知道啊,她带着卖糖人的和耍猴的安置,突然就见小姐走出来了,说要走,然后就走了—— 她在车上问怎么了,但陈丹朱闭口不说话。 “极可能是跟薇薇小姐吵架了。”她对燕儿翠儿低声说道。 三人刚凑到一起,就见陈丹朱在屋门口坐下来,喊声阿甜。 “把卖糖人的和耍猴的叫上来吧。”陈丹朱说道,“让大家开心开心。” 还有卖糖人和耍猴的?翠儿燕儿对阿甜询问,阿甜对她们摆手,示意一会儿开心点,便忙去叫更一头雾水不知所措的杂耍人进来。 小道观的庭院里叮叮当当的热闹起来,小锅熬煮麦糖,满院甜香,白胡子的老师傅将勺子挥舞的龙飞凤舞,变幻出各种图案,小猴子在院子里连续翻着跟头—— 翠儿燕儿看的忍不住拍手,阿甜笑着指着这个那个的让陈丹朱看。 陈丹朱看着看着,眼泪慢慢的流下来。 她终于知道了,那一世张遥的信为什么会丢了,根本不是张遥粗心大意,而是他人心恶毒。 张遥,是不是也猜到了,所以才会那样的绝望,但没有说半句岳父家的坏话,就那样黯然的离开了。 他心里该多难过啊。 他死的太难过了,他死的太难过了,太难过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哄劝 铜钹嚓嚓,糖人天女散花,坐在正中的女孩子掩面大哭。 卖糖人的老汉举着手里的勺子,耍猴人握着铜钹,神情惊恐不知所措。 燕儿翠儿面色惊恐,阿甜倒是没有惊慌,而是莫名的心酸,想跟着小姐一起哭。 “小姐。”她没有哄劝,喃喃哽咽的喊了声。 陈丹朱一边哭一边说:“我吃个糖人。” 阿甜忙点头,催促卖糖人的老汉,老汉忍着惊恐手不抖做出一个漂亮飞天美人。 陈丹朱流泪吃着糖人,看了一下午小猴子翻滚。 这一夜注定很多人都睡不着,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一夜没睡的阿甜就向陈丹朱的室内探头,看到陈丹朱已经坐在镜子前了。 “小姐。”阿甜忙进来,“我来给你梳头。” 陈丹朱嗯了声,阿甜刚要梳头,燕儿跑进来说:“小姐,刘薇小姐来了。” 阿甜拿着梳子的手一顿,在她看来,昨天小姐肯定是跟刘薇小姐吵架了,好心疼啊,小姐对刘薇小姐这么好,小姐回来那么伤心,哭的她心都要碎了。 陈丹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神情也微微顿了顿,问:“她自己来的吗?” 昨天她很生气,她恨不得让常氏都消失,还有刘掌柜,那一世的事情里,他就算没有参与,也知而不语,眼睁睁看着张遥黯然而去,她也不喜欢刘掌柜了,这一世,让这些人都消失吧,她一个人护着张遥,让他治好病,让他去读书,让他写书,让他一鸣惊人天下知—— 昨天她扔下一句话决然而去,刘薇肯定会很害怕,整个常家都会惊恐,陈丹朱的恶名一直都悬挂在他们的头上。 现在刘薇来了,是被常家逼迫的吗?是被绑缚来的替罪羊吗? 燕儿想着道观外看到的情景:“刘薇小姐,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好像是偷跑出来的吧,裙子鞋子身上都是泥——” 看起来像是走过来的。 从东郊到桃花山走路可不[]近啊。 天刚亮就到,这是半夜就要起来走路吧,也没有车马,肯定是常家不知道。 这孩子——陈丹朱叹口气:“既然她来了,就让她进来吧。” 燕儿应声是跑出去了,不多时脚步轻响,陈丹朱从镜子里看到刘薇走进屋子里,她裹着披风,披风上满是泥土草叶,似乎从泥浆里拖过,再看披风里面,竟然穿的是家常裙衫,似乎从床上爬起来就出门了。 她进来后也不说话,也不敢抬头,就那样失魂落魄的站着。 “你们先出去吧。”陈丹朱说道。 燕儿阿甜忙退了出去。 陈丹朱转过身来,散着头发,看着刘薇:“你要跟我说什么?” 刘薇抬起头,神情茫然,喃喃:“我不知道。” 昨天家里人轮番的询问,叱骂,劝慰,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陈丹朱来找她,却又突然怒气冲冲走了,在小花园里她跟陈丹朱到底说了什么? 她始终没有回答,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最后她干脆装晕,半夜无人的时候,她想啊想,想着陈丹朱说的那句“我不喜欢你也是恶人。”这句话,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但她明白,她可能要给家里,包括常氏惹来祸事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该怎么办,她半夜从床上爬起来,避开婢女,跑出了常家,就这样一路走来——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自己一个人走路,还是在天不亮的时候,荒野,小路,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走过来的。 她现在走到了陈丹朱面前了,但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你,要厌恶的话,厌恶我一个人吧。”她喃喃说道,“不要怪罪我的家人,这都是我的缘故,我的父亲在我出生的时候就给我订了亲事,我长大了,我不想要这个亲事,我的家人爱护我,才要帮我解除这门亲事,他们只是要我幸福,不是故意要害人的。” 她说到这里,眼泪在苍白的脸上滑落。 她只是想要幸福,所以就罪大恶极了吗? “薇薇,你想要幸福没有错。”陈丹朱看着她,“你不喜欢这门亲事,你的亲人们都不喜欢,也没有错,但你们不能害人啊。” 刘薇看陈丹朱,坐着的女孩子长发披散,小小的脸苍白,像玉雕一般。 “薇薇。”她说道,“那个人,他也没有错啊。” 她这话不像是斥责,反而有些像哀求。 刘薇看着陈丹朱,喃喃:“我也没想害他,我就是不想要这门亲事,我真没有要害人。” 结识这么久,这个女孩子的确不是恶人,只能说是家里的长辈,那个常氏老夫人,高高在上,太不把张遥这个小人物当个人—— “既然不想要这门亲事,就跟对方说清楚,对方肯定也不会纠缠的。”陈丹朱说道,“薇薇,那是你父亲结交的至友,你难道不相信你父亲的人品吗?” 父亲,刘薇怔怔,父亲出身贫寒,但面对姑外婆不卑不亢,被轻慢不气恼,也从不去刻意讨好。 “能让你父亲以子女终身幸福为许诺的人,不会是人品不好的人家。”陈丹朱说,“他来了,你们说清楚了,一拍两散,他如果纠缠,那他就是恶人,到时候你们怎么反击都不为过,但现在对方什么都没有做,你们就要除之而后快,薇薇小姐,这难道不是作恶吗?” 刘薇低头垂泪:“我会跟家人说清楚的,我会阻止他们,还请丹朱小姐——给我们一个机会。” 女孩子双手掩面慢慢的跪在地上。 她什么都没有对家里人说,她不敢说,家人要害张遥,是罪大恶极,但因为她导致家人被害,她又怎么能承受。 陈丹朱上前拉住她,昨夜的戾气怒火,看到这个女孩子痛哭又绝望的时候都烟消云散了。 “薇薇。”她忽的说道,“你跟我来。” 软弱无力的刘薇抬起头,没反应过来,呆呆的就被陈丹朱拉起来,牵着手向外走去。 “竹林,竹林。”陈丹朱喊,“备车。”她再转头看刘薇,“薇薇,我带你去见,张遥。” 张遥?刘薇神情惊愕,哪个张遥? ...... ...... 疾驰的马车在篱笆外停下时,张遥正挽着袖子在院子里站着咚咚的切菜叶子。 “张遥。”陈丹朱掀起车帘,一边下车一边问,“你在做什么?” 张遥吓了一跳,卖茶阿婆提醒过他,不要让陈丹朱发现他做家务了,否则,这个小姐会拆了她的茶棚。 “啊。”他淡定的说,“我想吃炖鸡,阿婆家的鸡太瘦了,我打算喂饱它们,再炖了吃。” 第一百八十五章 快刀 这种话也不知道丹朱小姐信不信,但总要有话说嘛。 张遥心想,丹朱小姐好像也能听进去他说的话。 他正揣测,却见今天的丹朱小姐根本就没听他说话,而是从车里搀扶下来一个——姑娘。 咿? 张遥看了眼这个姑娘,裹着披风,娇娇怯怯,面容白刺拉拉——看起来像是生病了。 张遥的视线移到陈丹朱身上,嗯,看起来丹朱小姐也好像生病了。 “丹朱小姐来了啊。”于是他握着刀施礼,岔开喂鸡的话题,问,“你吃过早饭了吗?” 陈丹朱没理会他,看身边的刘薇,刘薇下了车还有些呆呆,听到陈丹朱那声张遥,吓的回过神,不可置信的看着篱笆墙后的年轻人。 年轻人穿着干净的长袍,束扎着整齐的腰带,头发整齐,气息温和,纵然手里握着刀,施礼的动作也很端正。 这个人,是,张遥?是那个张遥吗? “张遥?”她不由问,“张庆之,是你什么人?” 张遥一怔,抬起头再次看这个姑娘:“是先父。” 刘薇按住心口,喘气说不上话来,她本来就累极了,此时摇摇晃晃有些站不稳,陈丹朱扶住她的胳膊。 “张遥,给我们找个坐的地方。”陈丹朱说,搀扶着刘薇走进来。 张遥举着刀应声是,团团转要去搬座椅才发现还拿着刀,忙将刀放下,拿起屋子里的两个矮几,看到院子里那个裹着披风姑娘摇摇欲坠,想了想将一个矮几放下,搬着靠椅出去了。 陈丹朱扶着刘薇坐下。 张遥在一旁及时的递过一茶杯。 陈丹朱让刘薇喝,刘薇喝了几口缓了缓气息,看了张遥一眼,立刻又移开,抓住陈丹朱的手,颤声:“他,他——” “张遥,你也坐下。”陈丹朱说道。 张遥应声是,坐到几步外的小凳子上,端正目不斜视。 “薇薇,他就是张遥。”陈丹朱对刘薇说,“一个月前,我找到了他。” 刘薇脑子乱乱:“你怎么知道?”但又一想,陈丹朱这么厉害,什么都能打听到吧,知道也不奇怪,又想到阿韵说过的玩笑话,让丹朱小姐出面啊,解决这个张遥—— 那现在,丹朱小姐真的先抓住,不是,先找到这个张遥。 不对,张遥,怎么一个月前就来京城了? 父亲说,张遥信上说过些日子再来,父亲算着最早也要过了年。 嗯,或许是丹朱小姐为了她,从外边去抓了张遥来——丹朱小姐为了她做到如此,刘薇脑子乱哄哄,心酸眼涩,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什么话也不用问不用说了。 陈丹朱倒没有想到刘薇一瞬间想了那么多,都不用她解释,她已经又看张遥:“张公子,这位是回春堂刘掌柜之女,你知道她是谁了吧?” 当这个姑娘说出他父亲名字的时候,张遥已经有了猜测了,此时证实,倒也没有震惊,反而恍然大悟,终于解惑了,原来陈丹朱抓他并不是为了什么试药,而是——就是抓他。 传说中陈丹朱飞扬跋扈,欺女欺男,还以为京城中没有人跟她玩,原来她也有好友,还是回春堂刘家小姐。 嗯,然后不喜欢不接受这门亲事的刘小姐,跟好友哭诉,陈丹朱小姐就为朋友两肋插刀,把他抓了起来—— 抓起来以后,要么打骂威胁退亲,要么好吃好喝相待施恩劝退亲—— 张遥起身,道:“原来是刘叔父家的妹妹,张遥见过妹妹。”他再次一礼。 刘薇扶着陈丹朱站起来,对他还礼。 “你们身体都不好。”陈丹朱双手各自一摆,“坐下说话吧。” 两人坐下来,但谁也没有说话——陡然相逢,无从说起啊。 张遥看着对面的鸡鸭笼,刘薇看着膝头。 “那我来说吧。”陈丹朱说,“你们虽然第一次见面,但对对方都很清楚了解,也就不用再客套介绍。” 她看张遥。 “张公子,你说一下,你这次来京城见刘掌柜是要做什么?” 这也太不客套了,刘薇忍不住拉了拉陈丹朱的衣袖。 张遥也没有客套,坦诚的说:“前几年颠沛流离,跟刘叔父一家失去了联系,先父临终前叮嘱我记得找到刘叔父,解除当年的玩笑定下的儿女婚约。” 解约?刘薇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向张遥———真的假的? 陈丹朱神情带着几分骄傲,看吧,这就是张遥,坦坦荡荡君子,薇薇啊,你们的戒备防备惊恐,都是没必要的,是自己吓自己。 “张公子,刘掌柜天天期盼着你到来。”陈丹朱又道,“你既然来了京城,为什么瞒着他,不去找他?” 张遥惭愧一笑:“实不相瞒,刘叔父在信上对我很关切惦记,我不想失礼,不想让刘叔父担心,更不想他对我怜惜,愧疚,就想等身体好了,再去见他。” 父亲对这个好友之子的确很惦记,很愧疚,尤其得知张遥的父亲过世,张遥一个孤儿过的很辛苦,一向不跟姑外婆的冲突的刘掌柜,竟然冲过去把姑外婆刚给她相中的亲事退了。 所以刘薇和母亲才一直担心,虽然刘掌柜一再表明来会和张遥说退亲的事,但到时候看到张遥一副可怜的模样,再一哭一求,刘掌柜肯定就反悔了。 没想到,张遥竟然没有要卖可怜,反而为了避免刘掌柜怜惜,来了京城也不去见,刘薇终于将视线落在他身上,仔细的看了一眼。 是吧,多好的君子啊,陈丹朱注意到刘薇的视线,心里喊道。 “张公子真是君子之风。”她也喊出来,对张遥认真的说,“不过,刘掌柜并没有将你们儿女亲事当做儿戏,他一直谨记约定,薇薇小姐至今都没有说亲事。” 刘薇垂下头。 张遥忙起身再次一礼:“是我们的错,应该早一点把这件事解决,耽误了小姐这么多年。” 刘薇低头没有说话。 “刘掌柜也是君子。”陈丹朱说道,“现在你进京来,刘掌柜亲自见过你,才会放心。” 她看着张遥,欣慰又慈祥的点点头。 “既然今天薇薇小姐找来了,择日不如撞日,你今天就跟着薇薇小姐回家吧。” 啊,这样啊,好,行,刘薇和张遥怔怔的点头,丹朱小姐说了算。 陈丹朱动作很快,头脑也转的很快,不仅准备车马送刘薇和张遥进城回家,也没忘记常家现在必然乱了套,让一个护卫驾车带着阿甜去常家。 “给老夫人和薇薇的母亲解释清楚,告诉她们昨天是我和薇薇因为琐事吵架了,薇薇一大早跑来跟我解释,我们又和好了,让家人们不要担心,啊,还有,告诉他们,这件事是我的错,我先送薇薇回家,然后再去给老夫人赔罪。”陈丹朱对着阿甜仔细叮嘱,既然是赔罪,忙又唤燕儿,“拿些礼物,药材什么的装一箱,看看还有什么——” 刘薇失笑按住她:“不用了,你这样,倒会让我姑外婆害怕呢,什么都不用拿,也不用说是你的错,我们两个拌嘴而已就好了。” 陈丹朱犹豫:“这样吗?会不会不礼貌啊,还是送点东西吧。” 张遥站在一旁,目不斜视,满心感叹,谁能相信,陈丹朱是这样的陈丹朱啊,为朋友真的不惜拿着刀自插双肋—— 还好他真是来退亲的,要不然,这双刀肯定就被陈丹朱插在他的身上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相见 阿甜被安排坐着一辆车急急忙忙的向东郊常氏去了,常氏那边现在正怎样的混乱,又能得到怎样的安抚,陈丹朱暂且不理会了。 她站在篱笆墙外,刘薇先回道观,被燕儿服侍着梳洗更衣,这边张遥也在忙碌的收拾——其实也就一个破书笈。 陈丹朱看着那个破书笈,堆得满满的—— “张遥。”她唤道。 张遥应了声回头看。 “你去洗洗,换身新衣裳。”陈丹朱说,“毕竟要去见岳父了。” 张遥哈哈一笑,低头看自己的衣裳:“这个就是新的。” “这件不好看。”陈丹朱说,“再去换一件,我记得还有一件蓝色的——” 她说着就要进来帮他找。 张遥忙道自己来,陈丹朱又唤竹林:“你去服侍张公子沐浴。” 竹林好气。 张遥连连说自己来,抱着衣服跑进厨房关上门。 “竹林,这是重任。”陈丹朱对竹林神情凝重低声,“你去找到张遥身上藏着的一封信,信应该是写给国子监祭酒的。” 听到这句话,竹林许久以来的不解顿时都明白了,原来,陈丹朱一直以来找的良心,不是刘掌柜,不是刘薇,也不是张遥,而是这封信。 陈丹朱,果然心思诡异,不可捉摸猜测。 不知道这封信事关什么机密?与朝廷有关吗?与诸侯王有关吗? 竹林进了院子,将卖茶阿婆的家从里到外仔细搜刮一遍,还不顾张遥的大呼小叫进了室内,将沐浴的张遥也里里外外搜了一遍。 最后果然拿到一封信给陈丹朱。 “在书笈的一本书的夹缝里藏着。”他低声说。 陈丹朱看了封面,写着徐洛之三字,这些日子她已经打听过了,国子监祭酒就是这个名字。 她点点头,将信收起来,这边张遥也沐浴换了新衣走出来了。 “丹朱小姐。”他老老实实的问,“您看可以了吗?” 陈丹朱仔细的审视端详一番,满意的点头:“公子风度翩翩器宇不凡。” 可以体体面面的去见他的岳父了。 张遥也没有惶恐谦虚,坦然一笑,翩翩一礼:“多谢丹朱小姐赞誉。” 张遥和他的书笈一辆车,陈丹朱和刘薇一辆车,一前一后向城中疾驰而去。 张遥坐在车里,经过城门时还好奇的向外看,果然体验传说中不用核查直入城门。 他看车外,车外的人也看他。 “丹朱小姐多了一辆车?” “看,后边这辆车里有个男人!” “这个男人是谁?” “听说丹朱小姐在街上抢了一个美男子,会不会是他?” “快看,快看。” 车外变的喧闹,张遥忙缩回车内,将车帘压紧,又挑挑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嗯,他其实也算是有几分美貌—— 车马来到刘薇的家中,刘薇让仆人去唤刘掌柜回来,自己在家中招待陈丹朱和张遥。 听到女儿突然回来,还带着陈丹朱和一个陌生男人,爱女心切的刘掌柜立刻就跑回来了。 “薇薇,出什么事了?”他进门急急的问,“你母亲呢?” 看着刘掌柜迈进来,张遥忙站起来,刘薇上前拉住父亲的胳膊。 “爹。”她没有回答,将刘掌柜拉到张遥面前,“这是,张遥。” 刘掌柜一进门就看到屋子里站着的年轻男子,不过他没顾上仔细看,此时听女儿的话一怔,视线落在张遥脸上,曾经熟悉的老友的轮廓慢慢的浮现—— “张,张——”他哑声喃喃,神情恍惚,“庆之兄——” 张遥的脸上没有先前的淡然,眼眶微红:“刘叔父,你跟我小时候见过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变呢。” 刘掌柜一把将他抱住:“小豆子,你是小豆子啊。”泪如雨下。 张遥的小名叫小豆子?陈丹朱忍不住笑了,不过堂内连刘薇都跟着哭起来,她在这里有些格格不入了。 陈丹朱轻轻的退出来。 张遥的心意当着刘薇的面说清了,张遥的咳疾也快好了,身子也没先前那么虚弱了,他体体面面的站到岳父面前了,而且至关重要关系张遥命运的那封信也在她手里了。 陈丹朱捏了捏袖子里的信,虽然让刘薇知道张遥退亲的心意,刘薇也表明不会让家人伤害张遥,但她可不相信常氏那个姑外婆,为了以防万一,这封信还是她先保管吧。 接下来就让他们好好相聚,她就不在这里影响他们了。 陈丹朱刚走到门外,刘薇追了出来。 “丹朱——”她唤道,脸上还挂着泪水,“你怎么要走了?” 陈丹朱笑道:“我的事情做完了,你们好好团聚吧。” 刘薇拉着她的手,再次落泪:“丹朱,我没有想到,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事——” 其实她没为她做什么,也不是为她,陈丹朱笑了笑:“你快别哭了,以后都不用担心,开开心心的吧。” 陈丹朱说的不用担心,刘薇明白是什么,因为这个幼年订下的亲事,自懂事后,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没有一日能真正的开心,现在丹朱小姐为她解决了。 当初阿韵姐姐提醒建议她请丹朱小姐帮忙,但她羞于也不想麻烦丹朱小姐,但没想到,她什么都没有说,陈丹朱就帮她办好了。 刘薇看着眼前笑颜如花甜甜可爱的女孩子,伸手将她抱住,泪如雨下:“丹朱,谢谢你,谢谢你。” 陈丹朱被突然抱住,明白怎么回事,哎,刘薇是误会了,以为是自己威逼张遥退亲的吗? “不是的。”她拍着刘薇的后背,跟她解释,“薇薇,是张遥自己要退亲的,他是真心真意的,我其实没做什么。” 张遥对刘家人捧着一颗善心诚心,她要为张遥做的,不是清除刘家,不是威胁伤害刘家,是要让刘家的这些人,对张遥好一些,不要欺负他戒备他更不要害他,珍惜的接过张遥的诚心,不辜负张遥的诚心。 所以她才对刘薇对刘掌柜全心全意的结交善待。 她做这些,是希望刘薇能正视认清张遥的心意为人,能善待张遥。 刘薇根本不听她的话,只抱着她哭:“我知道,我知道。” 陈丹朱笑了,她知道什么啊,哎,不过,这些事也说不清了,而且让她以为是自己威慑了张遥,也好。 有了她这个恶人在,不需要刘薇的亲人再做恶人,再去想恶毒的办法对付张遥了。 刘家以及刘家的亲戚们,就能无所顾忌的善待张遥了,他们就能相亲相爱,张遥就能体体面面开开心心。 第一百八十七章 过渡 刘掌柜和张遥从家内追出来时,陈丹朱已经坐车走了,只有刘薇站在门口擦泪。 “该留丹朱小姐吃饭。”刘掌柜带着几分歉意,“我还没道谢呢。” 刘薇拭泪,对刘掌柜一笑:“不用客气,丹朱小姐不是外人。” 刘掌柜看了女儿一眼,在知道陈丹朱身份后,女儿看似淡定的跟陈丹朱来往,但实际上很拘束紧张,此时此刻女儿才算是枝叶舒展,是因为陈丹朱帮她解决了张遥吗? 他看了眼张遥,见这个年轻人神情含笑怡然。 得到消息太震惊慌乱,急急忙忙赶回来,现在才反应过来一些问题,张遥怎么是跟着陈丹朱和刘薇回来的?刘薇怎么回来了?妻子呢? “小——”他唤道。 张遥略有些羞涩的打断他:“叔父,我都这么大了,不要叫小名了。” 刘掌柜笑了,挽住他的手,欣慰又悲伤:“张遥,这个名字,还是我与你父亲一起商定的,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 刘薇在一旁轻声道:“爹,和张公子进去说话吧。” 刘掌柜连连应声,再看一眼刘薇,刘薇丝毫没有拘谨,反感,恼火,神情轻松的在一旁。 “走,进去吧。”他压下满腹疑虑,挽着张遥的手进门,“薇薇,你去安排让酒楼送席面来。” 刘薇应声是,让下人去附近的酒楼买酒菜,又唤仆妇来给张遥安排收拾房间,安排茶水点心,让刘掌柜和张遥安坐轻松的说话。 等酒席送来摆好的时候,曹氏和常家大夫人也急急的赶回来了。 曹氏几乎是被仆妇搀扶下车的,一见刘薇就哭着扬手要打:“你个死丫头,你吓死我们了——” 常大夫人忙拦着。 刘薇顾不得认错解释,只说一句:“母亲,大舅母,张遥来了。” 曹氏和常大夫人愣了下,一时都没有想起来张遥是谁,刘掌柜带着张遥从屋子里走出来了。 “是张遥啊。”刘掌柜对妻子和常大夫人介绍,满面喜色,“张庆之的儿子,张遥啊,他终于到了。” 曹氏和常大夫人回过神,神情惊愕。 刘薇借着搀扶她们附耳低声说:“是丹朱小姐找到的张遥,昨日我们起争执,也是因为这个,她把我和张遥一起送回来的,你们别担心。” 短短几句话,曹氏和常大夫人解了很多疑惑,也似乎明白了什么。 曹氏一瞬间站直了身子,对着张遥欢喜的伸手:“你终于来了,都长这么大了。” 刘掌柜对张遥介绍:“你可还记得,这是你叔母,这是你叔母姑母家的嫂子。” 张遥已经对曹氏施礼:“我还记得叔母,叔母给我做过蜜糖糕,特别好吃。” 曹氏顿时流泪:“你母亲当年也喜欢吃。” 常大夫人在一旁含笑解释:“妹妹带着薇薇在我们家住着,一大早急匆匆的走了,还以为出什么事,吓死我们了,原来是你来了。” 一切都变得合情合理。 刘掌柜一笑:“来来,快入席。” 一场宴席开始的匆匆,结束的也匆匆,曹氏和常大夫人借着更衣洗漱拉着刘薇离开,刘掌柜也有话要单独跟张遥说,带着他去了书房。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在刘薇的房间里,曹氏和常大夫人急急的询问。 想到昨天发生的事,再想到早晨发现刘薇不见了,现在还觉得天旋地转,曹氏还是恨恨扬手打了刘薇一下:“不管什么事,你都要告诉我们一声啊,一家子都要被吓死了。” 常大夫人拦着说客气话:“等她说,让她说嘛。” 刘薇低头赔罪,事情怎么回事,其实她也不是很清楚,而且就她知道的事也不能跟家人说,于是只能半猜半哄着说。 她猜,丹朱小姐得知她定亲的事,记在心里,把这个人通过各种方法——具体什么方法又是怎么找到的她就不知道了,总之丹朱小姐神通广大——找到了张遥,把他抓,不是,请到了桃花山。 “昨天她是来跟我说这件事,关于怎么处置张遥。”刘薇又哄骗着说,“我们两个起了争执,我说的话不好听,让丹朱小姐又伤心又生气,所以才走了,我也不敢跟你们说,自己一晚上睡不着,就天不亮爬起来跑去找丹朱小姐认错——” 对于这些话曹氏和常大夫人没有丝毫的怀疑,嗯,还有些开心呢。 “丹朱小姐和薇薇是真的要好。”常大夫人笑道,“薇薇说是她错惹恼了丹朱小姐,阿甜姑娘来却说得是丹朱小姐惹恼了薇薇,是丹朱小姐的错,两个人,你维护我我维护你呢。” 曹氏心头的重石落地,看着女儿又很欣慰:“薇薇还是很懂事的。” 想到这么懂事的女儿,想到那个张遥,她的心情又沉重起来,适才看这个张遥,虽然说长的眉清目秀,穿的也不错,但,这个出身总归是——唉。 “母亲。”刘薇羞涩又眼睛亮亮,“不用担心,张遥他已经同意退亲了,他当着丹朱小姐的面,亲口跟我的,此时应该也和父亲说了。” 曹氏神情惊讶:“这,他肯吗?是骗你的吧?哪有这么容易——” 常大夫人却已经抚掌笑了:“这有什么不容易的,妹妹,你没听薇薇说吗?当着丹朱小姐的面,是丹朱小姐让张遥同意的,他敢骗我们,他敢骗丹朱小姐吗?如果骗了丹朱小姐,那结果——” 她就不用说了。 就有丹朱小姐来对付这个张遥,跟他们就没有关系了,也不会被认为背信弃义。 曹氏也回过神来了,看着女儿浅浅的笑脸,原来如此啊,她忍不住合手念念满天神佛,欢喜的眼泪都掉下来:“太好了,这真是解了我们一家的心病,你姑外婆也不用为此日夜劳心劳力了。” 刘薇依偎着母亲:“母亲和姑外婆可以好好的歇息了,为了薇薇,你们这么多年都担惊受怕了。” 曹氏蹭的起身:“我这就去告诉姑母。” 常大夫人将她按下:“你急什么啊,我回去说一声就好了,你啊,现在最要紧的是好好的招待这个张遥。”说到这里指使刘薇去端茶来。 刘薇应声是忙出去了,曹氏看着她唤声嫂嫂。 “不仅你,要好好的招待张遥,我们也要。”常大夫人这才低声说道,“张遥肯退亲,对我们就没有威胁了,而且恶人由陈丹朱来做,我们就只要做好人,做越好的好人,越安全。” 曹氏明白了,点点头,这边刘薇端着茶进来了,两人停下说话,接过喝茶。 而书房里刘掌柜和张遥结束了喝茶,张遥也将自己的来意说明。 “我是来退亲的。”他说道,“因为一直断了联系,耽搁了叔父和妹妹这么久。” 刘掌柜听了这话没有惊没有喜,神情复杂。 “遥儿。”他放下茶杯,“你告诉我,是不是被丹朱小姐威胁了?” 威胁了吗?张遥想着丹朱小姐这个名字,微微一笑:“她,没有威胁我。” 第一百八十八章 开怀 一开始的时候,张遥觉得自己倒霉,千多万躲还是被陈丹朱劫住。 既然倒霉,那就要认命,不就是治病试药嘛,他就乖乖的听话,陈丹朱让他怎样他就怎样。 没想到这个治病还挺像模像样,丹朱小姐也并不像传说中那么蛮横霸道,简直是和蔼可亲体贴温柔——说实话,张遥长这么大,记忆里对他这么好的人,只有母亲。 看来陈丹朱是全心全意要治好三皇子的病,并不是闹着玩。 但后来见到了刘薇,张遥恍然大悟,原来不是他倒霉,也不是用来试药,而是陈丹朱为朋友解难排忧。 “我也不瞒你,定亲的时候你们还小,是我和你父亲一厢情愿,现在孩子长大了,薇薇对亲事有自己的主意,所以她是不是愿意的。”刘掌柜叹气说道,“因为这件事,她一直郁郁寡欢。” 张遥点点头:“叔父,我能明白的。”又一笑,“其实我也不愿意,父亲和母亲当时也说了只是玩笑,要跟叔父你说清楚解约,只是你们离开的匆忙,父亲仕途不顺,我们背井离乡,我们两家断了来往,这件事就一直没能解决。” 刘掌柜看着他:“我是说,虽然薇薇不愿意,但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的谈,而不是她让别人来威胁你,吓唬你。” 张遥摇头:“没有,虽然丹朱小姐抓走我的时候,我是吓了一跳,但她丝毫没有威胁吓唬,更没有伤害我。”说到这里又一笑,“叔父,我先前已经偷偷看过你了。” 刘掌柜惊讶:“什么?” 张遥笑道:“陈丹朱小姐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进京了,原本是打算年底再启程,但如今战乱平定,周国齐国都已经归属朝廷掌管,路途平坦,我就跟着一群商队一路顺风顺水的来到了京城,只是我咳疾犯了,又颠沛流离了很久,样子很狼狈,叔父如果见了我这样子,肯定会伤心的,我就打算先养好病再来拜见叔父——” 他的话没说完,刘掌柜的眼泪掉下来了,哽咽道:“你这傻孩子,你胡思乱想的什么啊,你病了,你不来找叔父,你还来京城干什么?” 张遥眼眶也发热扶着刘掌柜的胳膊:“我只是不想让叔父担心,你看,你只听听就心疼了,见了我,心还不碎了啊。” 刘掌柜又被他逗笑,抬起袖子擦眼角。 “我从回春堂过,看到叔父你了,叔父跟我小时候见过的一样,精神矍铄。”张遥伸手比划着。 刘掌柜拉下他的手:“好了,别跟我胡扯岔开话题了,接着说,丹朱小姐怎么跟你说的?” “丹朱小姐什么都没有跟我说。”张遥只能乖乖说道,“如果不是今天她突然带着刘薇小姐来了,我完全不知道她跟你们家是认识的,她就一直很用心的给我治病,照看我的生活,做新衣服,一日三餐——” 他指着身上的衣裳,指了指自己的脸。 “你看,这一个月,我的咳疾好了一半,人也长胖了,红光满面。” 刘掌柜审视他,承认这一点,张遥的确很精神。 “她可能是要对你好,想要劝服你,但跟薇薇因为这件事起了争执,两人就突然的跟你坦白了。”他猜测着。 张遥点头,他也是这样的猜测,陈丹朱做这么多事是为了动之以情劝他放弃婚约,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最后这样突然直白的说出来—— 想到丹朱小姐坐在他对面,看着他,说,张遥说说你的来意,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丹朱小姐完全明白他的来意,没有丝毫的紧张,甚至,面对紧张的刘薇小姐,还有一丝炫耀和得意—— 炫耀得意什么? 炫耀得意张遥是她认为的那种人吗? 张遥收起遐思,对刘掌柜诚恳道:“叔父,你放心吧,没有人威胁我,我的确真真切切是来退亲的。” 刘掌柜这才放下了心,又感慨:“阿遥,我,我对不起你——” 张遥拦住他的话,故作惊恐:“叔父,你这是什么意思?不结亲,连叔父侄子也不能做了吗?” 刘掌柜被他逗笑了,伸手拍打:“你这臭小子,胡说八道什么。” 此时曹氏在外唤声老爷,带着常大夫人刘薇进来了,看他们的样子,有些紧张的问:“在说什么?” 张遥笑道:“婶娘,虽然不结亲,但你们还要认我这个侄子啊,别把我赶出去。” 曹氏欢喜的嗔怪:“胡说八道什么,谁敢不认你这个侄子,我把他赶出去。” 常大夫人也在一旁笑:“来了就不许走了,你呀,可不是只有一个叔父,记得来探望姑外婆。”又对曹氏道,“我回去一说,母亲肯定等不及,亲自要来见见薇薇这个兄长。” 曹氏刘掌柜张遥忙说不敢,刘薇在后浅浅笑。 常大夫人非要张遥定下哪一日去拜访常家才作罢告辞,一家人笑吟吟的将常大夫人送出门,看着她离开了才回转。 曹氏回到内堂,又急急忙的唤人收拾张遥的住处。 刘薇说:“母亲,兄长的住处我都收拾好了,被褥都是新的。” 曹氏欣慰的笑:“来了一个兄长,你终于懂事了,以前懒懒的,什么都不管。” 刘薇红着脸嗔怪:“母亲,我哪有。” 张遥在一旁浅笑。 “阿遥。”曹氏又拉过张遥的手,含泪道,“我只有你妹妹一个孩子,日夜担心我和你叔父不在了,她一个人孤单,又会被人欺负,现在好了,你来了,以后你就是她的兄长,可以照顾她,我们将来死了也能安心了。” “母亲。”刘薇又是难过又是无奈,“大喜的日子,你说这个做什么。” 张遥对曹氏深深一礼:“我母亲在世时常说婶母你的好,她说她最快乐的日子,就和婶母在父亲读书的山下比邻而居,婶母,我也没有别的兄弟姐妹,能有薇薇妹妹,我也不孤单了。” 曹氏拉着他的手垂泪连连点头,刘掌柜也欣慰的连声说好,家里说笑声不断,热闹又欢快。 夜色降临的时候,经历了惊吓欢喜的一家人疲惫的睡去,唯有张遥的房间里还亮着灯。 张遥将自己的破书笈几乎都拆了,陈丹朱送的两个装满了衣裳吃喝用度药材的箱子也都被翻空,始终找不到那封信。 他敞开着衣衫,浑身上下又仔细的摸了一遍,确认的确是没有。 但丢,倒是不会丢,应该是被人拿走了。 这个人除了陈丹朱,也没有别人,张遥敞衣叉腰站在室内,有些无奈。 既然明白他不是攀附刘家死缠烂打的人,为什么还要拿走他至关重要的信做要挟? 丹朱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第一百八十九章 打狗 张遥和刘掌柜团聚,一家人各怀什么心事,陈丹朱就不去追探了,回到桃花观痛痛快快的睡了一觉,第二天又让竹林驾车入城。 “还要去回春堂啊?”竹林忍不住问。 陈丹朱笑:“不去啊,昨天刚去过了嘛,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是吗?那还真看不出来,竹林心里望天,一甩马鞭。 陈丹朱进了城果然没有去回春堂,而是来到酒楼把卖房子时找的几个牙商都叫来了。 牙商们忐忑不安,心想周玄和陈丹朱的房子已经买卖结束了尘埃落定了,为什么还要找他们? 丹朱小姐失去了房子,不能奈何周玄,就要拿他们撒气了吗? 但没想到进了门,陈丹朱让阿甜给了他们一人一个红包:“我的房子卖出去了,一直还没有给你们谢礼呢。” 牙商们捧着红包手都哆嗦,卖出房子收佣金第一次收的想要哭,那是陈丹朱的房子啊,而且,也没有卖到钱。 丹朱小姐这是怪罪他们吧?是暗示他们要给钱补偿吧? 看着牙商们发白的脸色,陈丹朱笑了:“是给你们的谢礼,别担心,我没怪罪你们。” 牙商们颤颤道谢,看起来并不相信。 “我是要问你们一件事。”陈丹朱接着说,“周玄找的牙商是什么来历,你们可熟悉知道?” 牙商们瞬时挺直了脊背,手也不抖了,恍然大悟,没错,陈丹朱的确要出气,但对象不是他们,而是替周玄买房子的那个牙商。 死道友不死贫道,牙商们欢天喜地,七嘴八舌“知道知道。”“那人姓任。”“不是咱们吴都人。”“西京来的,来了之后抢走了很多生意。”“其实不是他多厉害,而是他背后有个帮手。” 听到这里陈丹朱哦了声,问:“那个帮手是什么人?” 几个牙商你看我我看你。 “丹朱小姐,那个帮手似乎身份不一般。”一个牙商说,“做事很警惕,我们还真没有见过他。” 陈丹朱点点头:“你们帮我打听出来他是谁。”她对阿甜示意,“再给大家封个红包酬谢。” 牙商们齐齐的摆手“不用不用。”“丹朱小姐客气了。”还有人大着胆子跟陈丹朱开玩笑“等把此人找出来后,丹朱小姐再给酬谢也不迟。” 原来她是要问有关房子的事,竹林神情复杂又了然,果然这件事不可能就这么过去了。 “我奈何不了周玄。”回去的路上,陈丹朱对竹林解释,“我还不能奈何帮他的人吗?” 现在周玄房子买到了,她没有跟他作对,只是找那些走狗的麻烦,不算过分吧,皇帝陛下总不能让她真这么吃亏吧? 再说现在周玄被关在皇宫里呢,正是好机会。 很快这些牙商带了消息,任先生背后的合伙人是原吴大臣,现在的周国太傅文忠的儿子,文湛文公子。 “小姐,要怎么解决这个文公子?”阿甜恨恨的说,“这人太坏了,竟然一直是他在暗中售卖吴地世家们的房子,先前大不敬的罪,也是他搞出来的,他算计别人也就罢了,竟然还来算计小姐您。” 陈丹朱很平静:“他算计我合情合理啊,对于文公子来说,恨不得我们一家都去死。” 阿甜攥着手咬牙:“要怎么教训他?去告官?让李郡守把他关起来。” 文公子可不是周玄,就算有个在周国当太傅的父亲,李郡守也不用怕。 陈丹朱笑了:“这点小事还不用告官,我们自己就行。”说罢唤竹林,“你让人打探一下,文公子在哪里?” 竹林应声是吩咐了护卫,不多时就得来消息,文公子和一群世家公子在秦淮河上喝酒。 夜色还没有降临,秦淮河上还不到最繁盛的时候,但停在河边雕梁画栋的画舫也不时的传出歌舞声,偶尔有漂亮的姑娘依着栏杆,唤河中穿行的商贩买小食吃,与夜晚的盛装相比,此时另有一种温婉清淡风味。 一间画舫里,文公子与七八个好友在饮酒,并没有拥着美人作乐,而是摆着笔墨纸砚,写诗作画。 写出诗词后,唤过一个歌妓弹琴唱出来,诸人或者叫好或者点评修改,你来我往,文雅怡然。 “这些日子我参加了几场西京世家公子的文会。”一个公子含笑说道,“我们丝毫不逊于他们。” 文公子在一旁笑了:“齐公子,你说话太客气了,我可以作证钟家那场文会,没有人比得过你。” 这位齐公子哈哈一笑:[]“侥幸侥幸。” “你就别客气。”一个公子哼声说道,“论出身,他们觉得我等旧吴世家对皇帝有大不敬之罪,但论学问,都是圣人子弟,不用自谦自卑。” 文公子点点头:“说得好,如今太学已经并入国子监,朝廷说了,不管是西京士族还是吴地士族子弟,只要有黄籍荐书皆可以入内读书。” 吴都变成了京城,太学变成国子监,天下的名门望族子弟都汇集于此,皇子们也在这里读书,现在他们也可以入场了。 进了国子监读书,再被推举选官,就是朝廷任命的官员,直接掌管州郡,这可比以前作为吴地世家子弟的前程远大多了。 “文公子说不定还能去周国为官。”一个公子笑道,“到时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文公子哈哈一笑,毫不谦虚:“托你吉言,我愿为陛下尽忠效力。” 宴席欢悦,但大家并没有待到天黑享受更多的乐趣,文公子是个谨慎的人,吴都变京城后,他再没有夜夜笙歌更不在外留宿。 现在旧吴民的身份还没有被时间冲淡,一定要小心行事。 日子过得真是寡淡清苦啊,文公子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的叹息,不过那也好过去周国,去周国过得再舒坦,跟吴王绑在一起,头上也始终悬着一把夺命的剑,还是留在这里,再举荐成为朝廷官员,他们文家的前程才算是稳了。 秦淮河两岸人多车多,行走的很缓慢,刘薇坐在车上对阿韵忍不住抱怨:“干吗从这边走啊,人多车多很慢的。” 阿韵对坐在车前的张瑶一笑:“我是想让兄长看看秦淮河的风景嘛。” 刘薇嗔怪:“日常也能来看的,说是姑外婆急着要见兄长,走路又不急了。” 阿韵笑着道歉:“我错了我错了,见到兄长,我高兴的昏头了。” 张瑶听着车里两个女孩子说笑,回头道:“那等姑外婆送我回来时,不急着赶路再看一遍。” 阿韵和刘薇都笑起来,忽的刘薇神情一顿,看向外边:“那个,好像是丹朱小姐的车。” 阿韵和张瑶忙看去,丹朱小姐的车并没有什么特别,街上最常见的那种车马,能辨认的是人,比如那个举着鞭子面无表情但一看就很凶恶的车夫—— “真是丹朱小姐。” 虽然只见过几次,但阿韵和张瑶都印象深刻,一眼认出这个车夫。 “是不是去找你啊?”阿韵激动的转头唤刘薇,“快快,跟她打个招呼唤住。” 刘薇也是这样猜测,从车中探身向外,刚要招手,就见丹朱小姐的车猛地加速,向热闹的人群中的一辆车撞去—— 她扬起的手便掩住嘴,发出一声惊呼。 呯的一声,街上响起人声尖叫,马儿嘶鸣,猝不及防的文公子一头撞在车板上,额头剧痛,鼻子也流下血来—— “怎么回事?”他愤怒的喊道,一把扯下车帘,从被撞的半歪到的车看去,“谁这么不长眼?” 这车撞的很灵巧,两匹马都恰到好处的避开了,唯有两辆车撞在一起,此时车紧挨着,文公子一眼就看到近在咫尺的车窗,一个女孩子双手搭车窗上,眼睛弯弯,含笑莹莹的看着他。 看到这张脸,文公子的心咯噔一下,话便停在嘴边。 陈,丹,朱。 “原来是文公子啊。”陈丹朱对他甜甜一笑,“怎么这么巧。” 第一百九十章 直说 巧? 文公子不是傻子,从来不信世上有巧这个字。 陈丹朱分明就是故意撞上他的。 他一直小心翼翼的避着陈丹朱,但陈丹朱还是找上门了,这可不是意外,文公子一瞬间绷紧了身子,脸上堆起笑,人也立刻下车:“丹朱小姐!这,真是太意外了,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他扬手就给了车夫一耳光:“你怎么驾车的?伤到了丹朱小姐,你死一百次都不够!” 那车夫本来就吓懵了,一巴掌打的鼻血长流心肝碎裂,噗通就跪下了,冲着陈丹朱连连叩头:“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文公子再满面歉意的对陈丹朱施礼:“是我的错,丹朱小姐您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陈丹朱倚着车窗笑道:“文公子,你这认错关怀道歉自责真是溜,我什么都不用说了。” 文公子一脸自责:“是我的错,丹朱小姐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翩翩公子低声下气,女孩子坐在车上一脸骄矜,路边看热闹的人虽然亲眼看到是陈丹朱的车撞过来,但没有人敢出声作证或者指责,只能在心里对这位公子表示同情——太倒霉了,竟然被陈丹朱撞了。 看这位公子的衣着相貌谈吐,出身也是士族权贵,但在陈丹朱面前,卑微的像个乞丐。 真是可怜。 因为出了这种事,本就拥挤的街上更是水泄不通,刘薇的车马被挡在外边。 她们因为盯着陈丹朱想要打招呼,所以更清清楚楚的看到是陈丹朱的马车故意撞向对方的马车,看着现在对方诚惶诚恐的赔罪,车夫在地上跪下叩头,阿韵和刘薇神情复杂的对视一眼。 久闻陈丹朱横行霸道,但亲眼见还是第一次。 “丹朱小姐,看起来顽劣。”刘薇结结巴巴说,“其实很讲道理的。” 阿韵和张瑶忙跟着点头,要说什么的时候,那边陈丹朱的声音传来了。 “既然文公子知道自己错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滚出京城吧。” 滚,出,京城—— 阿韵和张瑶张开的嘴合上,什么声音也不敢发出来,四周围观的民众目瞪口呆惊骇。 文公子一身惊汗淋淋,但心里无比的清醒,果然,陈丹朱就是冲他来的,而且要把他驱逐。 因为他给周玄推荐房子的事吧。 陈丹朱不能奈何周玄,就来报复他了。 “丹朱小姐。”文公子面色惊恐,吴地士族公子以孱弱为美,此时身子颤颤,更显得弱不禁风,“我有错,丹朱小姐打我骂我,罚我,都可以,只是,请不要赶我离开京城啊。” “我受了惊吓啊,只要看到文公子就想到这次被撞的事——”陈丹朱也做出娇弱的样子,伸手按住心口,蹙着眉头,“只要一想到这一幕,我就肯定吃不好睡不好,那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看不到文公子。” 这什么狗屁歪理啊,围观的民众就算畏惧,也忍不住神情不平。 文公子战战兢兢:“丹朱小姐,我发誓以后闭门不出,绝不让丹朱小姐看到。” 丹朱小姐摇摇头:“不行,你在家里,我还是能想到你在京城,只要想到你在京城,我就想到撞车,我心里就害怕——” 听听,陈丹朱,你说的这是人话吗?俯身颤抖的文公子冷笑,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种话,你是怕别人不知道你没有良心吗? 果然,听到这句话,四周再畏惧的民众也抑制不住哗然,响起一片嗡嗡议论,其间夹杂着小声的“明明是你撞了人。”“太不讲道理了。” 文公子抬起头,神情绝望又悲愤:“丹朱小姐,我父亲已经跟随大王去了周国,家中祖母母亲身体都不好,无奈才留我照看,我实在不能走啊,还请丹朱小姐放过我。” 陈丹朱倚着车窗郑重点头:“你放心,你走了,我可以替你照顾你的家人。”说着又盈盈一笑,“当然,如果你实在不放心,也可以把一家人都带走。” 文公子大袖垂落,身子摇摇摆摆,悲哀一笑:“丹朱小姐,你就是要针对我。” 陈丹朱不高兴了:“文公子,先前认错的是你,怎么现在又成了我针对你?你这人真是口是心非啊。” 文公子按住心口,深吸一口气:“我认错是认错,但我又没有罪,不是你陈丹朱说要驱逐我就能驱逐的。” 陈丹朱一拍车窗,柳眉倒竖:“没有罪?你是想撞了人白撞啊?文湛,这是天子脚下,朗朗乾坤,有王法的!” 女孩子的声音尖利,盖过了四周的嗡嗡声,撞击着每个人的耳膜,撞的人面容惊愕,头晕脑胀——王法?陈丹朱小姐竟然还知道王法! 刘薇坐在车里,想把车帘放下,她不想评价自己的朋友,也不想昧着良心——太艰难了。 文公子发出一声长笑:“好,陈丹朱,你要论王法,我们就去告官!让王法论一论,我是不是该被罚。” 告官有什么可怕的,陈丹朱摆手:“好啊,你去告啊,走。” 四周围观的民众忙涌涌跟上,还有人喊一声“我们作证——” 陈丹朱听到了,看过去,问:“谁?做什么证?” 随着她看过去,那边的人群顿时如同被打了一拳,轰然避开。 陈丹朱哼了声:“作证就作证,谁作证,谁就是他的同党!” 然后一起被赶出京城吗? 一个民众她可以赶,两个,三个,数百个呢?大家一起站出来,陈丹朱她难道还能一手遮天吗?文公子心里喊道,但可惜的事,四周嗡嗡声一片,但并没有人再喊,或者站出来—— 这些没良心的怂货,文公子羞恼的心里骂了声,活该被抢了房子田宅。 他也不坐车马,大步向官府走去,当然,临行前给车夫低声吩咐“快去找姚四小姐和周公子。” ...... ...... 小太监在太子妃宫门外探头,不多时就见姚芙走出来了。 “以后你尽管直接来找我,不用躲躲藏藏的。”姚芙看到小太监,很不高兴的训斥,“太子妃让我帮五皇子看房子呢,找我的事事关五皇子,不能耽误。” 小太监连声应是:“奴婢吓糊涂了。” 姚芙淡淡问:“什么事啊?” “那个文公子派人来说,因为卖给周玄陈猎虎房子的事,被陈丹朱知道了有他参与,所以要把他赶出京城了。”小太监低声说,“请姚小姐援手。” 陈丹朱果然不会乖乖的心平气和的卖掉房子,不敢跟周玄闹,所以去欺负其他人了。 姚芙对小太监点头:“你去跟文公子的人说,我知道了,让他等着。” 小太监忙应声是跑开了。 姚芙则转身回到太子妃宫里,看到一个宫女捧着食盒,忙上前问:“姐姐午睡醒了吗?要吃甜点了,我来送去吧。” 宫女问:“四小姐不忙吗?我看有人找你。” 姚芙一笑:“找我也是说太子妃吩咐的事,我正好一起给姐姐说。” 宫女便让她拿进去了。 姚芙当然不会跟太子妃说这件事,她也不会援手,说起来陈丹朱的房子被卖,真正在幕后推动的是她,可不能让陈丹朱发现。 至于周玄,虽然告诉周玄,倒是周玄整治陈丹朱的好机会——但是,周玄刚顺利的拿到了陈丹朱的房子,占据了上风,再去跟陈丹朱闹,只怕陛下要护着陈丹朱了。 而且被周玄打断,陈丹朱欺负人也不能变成事实,事情不疼不痒的就过去了。 如果让陈丹朱除掉这个文公子,然后周玄再知道,这就是狠狠的打了周玄的脸,周玄肯定会比现在要生气,更不会放过陈丹朱。 “你要和我说什么?”太子妃散着头发走出来,打着哈欠,神情慵懒。 这么胖了,还喜欢吃甜食,姚芙心里冷嘲,再胖下去,太子就不喜欢了——但想到这里又沮丧,太子从来都不喜欢姚敏,但又怎么样,姚敏还是当了太子妃,将来还会当皇后。 姚芙垂目乖巧:“快要入冬了,小殿下们的新衣布料准备好了,你什么时候看一看。” 第一百九十一章 敷衍 得到消息的姚芙将文公子抛在身后,得到消息的李郡守也头疼不已。 “她怎么又来了?”他伸手按着头,刚煮好的茶也喝不下了。 “好像是撞了人。”一个官吏说道。 李郡守一怔,坐直身子:“谁撞了谁?” 竟然有人敢撞陈丹朱,好汉啊! 官吏苦笑:“当然是陈丹朱撞了别人。” 李郡守撇撇嘴,陈丹朱那横冲直撞的马车,现在才撞了人,也很让他意外了。 “撞了人还告人,真是——”李郡守伸手按额头,满脑子翻找律法好找出合适的判定。 另一个官吏低声道:“这次是被撞的人来告的,因为丹朱小姐非要把他赶出京城,此人是文忠的儿子,文湛。” 原来不是陈丹朱来告的啊,那就不用管了,李郡守头瞬时清明了。 还有被撞的是文忠的儿子,文忠,陈猎虎,这还是旧怨。 既然是旧怨,李郡守才不参与呢,一摆手:“就说我突然晕倒了,撞车纠纷让他们自己解决,要么等十日后再来。” 听到这敷衍的理由,门外的围观的民众哗然,这分明是维护陈丹朱呢,好吧,大家也习惯了,官府上下一直都在纵容陈丹朱,对她的作恶视而不见,只要陈丹朱告状,他们不问青红皂白就抓人,比如当初那个可怜的杨家公子——那个杨家公子是不是还关在牢房呢? 如果是别人来告,官府就直接关门不接案子? 官府外一片嗡嗡声,看着鼻子流血身子摇摇摆摆的公子,无数的视线同情怜惜,再看依旧坐在车上,怡然自在的陈丹朱——大家以视线表达愤怒。 对于官府的拒绝,文公子倒没有意外,他早就知道李郡守这个小人,一直都是陈丹朱的走狗。 他来告官也不过是拖延时间,等着能对付陈丹朱的人来。 但此时此刻,始终不见周玄或者皇宫的人来,文公子的脸色真的发白,身形也有些站不住了。 “姚四小姐真的说知道了?”他借着摇晃被随从搀扶,低声问。 随从脸色也惨白身子摇晃:“是的,千真万确,那个太监亲口对我说的。” 那现在都不来,看来是指望不上了,文公子对人心比谁都透彻,怎么办? “文公子,官府说了让我们自己解决,你看你还要去别的地方告——”陈丹朱倚着车窗高声问。 别的地方?皇宫?皇帝那里吗?这个陈丹朱是要踩着他谋划周玄吗?文公子身子一软,不就是装晕吗?李郡守会,他也会—— “公子啊——”随从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将文公子抱紧,但最终乏力也跟着跌倒。 可怜啊——四周的民众轰然围过来。 人都晕倒了,那就只能送回家看大夫了。 陈丹朱从车上下来,所过之处人人退避,看着她在十个护卫一个婢女的簇拥下站到晕过去的文公子身前。 “竹林。”陈丹朱冷冷说,“你们把文公子送回家,让文家的人收拾行李,等文公子醒来,再送他出京。” 竟然还要把人赶出去!陈丹朱,真是丧心病狂啊,民众们再忍不住愤怒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陈丹朱并不理会,看着躺在随从怀里的文公子。 “别装了。”她俯身低声说,“你休想留在京城了。” 文公子睁开眼,看着她,声音低恨:“陈丹朱,没有官府,没有律法宣判,你凭什么驱逐我——” “文公子。”陈丹朱打断他,微微一笑,“当然是凭我身边的十个骁卫。” 她指了指身后。 竹林等人神情木然而立。 文公子的脸也白了,骁卫是什么,他自然也知道。 骁卫啊—— “你这么聪明,谨慎的只敢躲在背后算计我,难道不明白我陈丹朱能横行霸道靠的是什么吗?”陈丹朱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不出声,只用口型,“我靠的是,陛下。” 陛下,皇帝啊,是皇帝让她横行霸道,是皇帝需要她横行霸道啊,文公子闭上眼,这次是真的脱力晕过去了。 晕倒的文公子果然被陈丹朱派人被送回家,聚集的民众也只能议论着这件事散去。 刘薇阿韵张遥三人从秦淮河撞车那里跟着来到了官府前,挤在人群后,看着这边告官被拒绝,看着文公子晕过去,看着陈丹朱坐车离开,也没有上前打招呼。 民众们散去了,阿韵打破了三人之间的尴尬:“咱们也走吧。” 刘薇便看张遥,张瑶忙点头:“走吧走吧,免得家里人担心。”又略带羞涩一笑,“我第一次上门。” 阿韵笑着说:“兄长不用担心,我来之前给家里人说过,带着兄长一路走走看看,到家会晚一些。” 张遥说:“总要赶上吃饭吧。” 这一句话让阿韵和刘薇都笑了,因为陈丹朱事件的尴尬也彻底散开。 “兄长真风趣”阿韵赞道,吩咐车夫赶车,向城外疾驰而去。 张遥依旧和车夫坐在一起,观赏了两边的景色。 阿韵对刘薇低声道:“张公子看起来很知趣,这就好。” 刘薇瞪了她一眼,低声道:“一口一个兄长,也没见你对家里的兄长们这么亲切。” 阿韵掩嘴一笑,低声道:“等到家里看你就知道了,姐姐妹妹哥哥弟弟们都会对他这么亲切呢,祖母已经叮嘱过了,非要把他这个兄长坐实不可。” 坐实了兄长,当了干亲,就不能再结姻亲了。 刘薇明白姑外婆的意思,低声说:“其实不用这么担心的,他说了退亲,不会反悔。” 阿韵看了眼车帘,车帘遮住了外边年轻人的身影。 “这人心可是说不准的,说变就变了。”她低声说,又噗嗤一笑,“不过,他应该不会,别的不说,亲眼看到丹朱小姐有多吓人——” 丹朱小姐跟刘薇这么要好,张遥要是敢反悔,丹朱小姐把他赶走轻而易举,看到没有,丹朱小姐撞了人,还要把被撞的人赶出京城,官府都不管呢。 虽然亲眼看了全程,但三人谁也没有提陈丹朱,更没有讨论半句,此时阿韵说出来,刘薇的脸色有些尴尬,看到好朋友做这种事,就好像是自己做的一样。 从理智上她的确很不赞同陈丹朱的做派,但情感上——丹朱小姐对她那么好,她心里不好意思想一些不好的词汇来描述陈丹朱。 对于生活安乐平静的刘薇来说,第一次陷入了情义两难的境地,灵魂都在被拷问。 三天之后,文公子坐车离开京城。 自己撞了人还把人赶走,陈丹朱这次欺负人更登峰造极了。 不过民众们议论纷纷,官府和朝廷丝毫不理会,世家大族也没有太义愤填膺。 “文家和陈家有旧怨。”一个世家老爷对子孙们说,“文忠在吴王面前得宠之后,陈猎虎就被吴王冷落罢免削权,现在不过是反过来而已,陈丹朱在皇帝跟前得宠,自然要对付文忠的子孙。” 于是旧吴的士族紧张的反思自己有没有得罪过陈猎虎,新来的士族则乐得看热闹。 宫里自然也知道这件事了。 姚芙再次被姚敏罚跪训斥。 “说,陈丹朱房子的事,是不是又是你搞的鬼?” 姚芙委屈的喊冤:“姐姐,不管是文公子还是周玄,这两人都盯着陈丹朱呢,哪里轮到我,我只是在五皇子那里说房子,周公子听到了,就想到陈丹朱的房子了,他出去一问,那文公子当然巴不得相助。” 那倒也是,姚敏自然也知道文公子的身份,这些旧吴的士族哪一家不恨陈丹朱,遇上周玄这个机会,当然不会错过,只可惜,还是斗不过陈丹朱。 “你庆幸你没参与,否则,你现在也被赶出去了,没人能护住你。”姚敏说道,“陛下知道这件事了,又把周玄叫过去骂呢。” 姚芙不解的问:“不管怎么说,陈丹朱这样做也太伤风化,陛下竟然还骂周玄?” 再有旧怨欺负人也要找个过得去的理由啊,陈丹朱这次做法分明是连理由都没有——哪怕是设计文公子撞她的车呢。 这简直是无法无天,皇帝听到不说话也就算了,知道了竟然还骂周玄。 “是啊,陛下知道周玄买房子是文公子在后出力了。”姚敏淡淡说道,“骂文公子活该,让周玄不要去管,不要再给人当枪使。” 说到这里看跪着的姚芙一眼。 “你要是也参与其中,陛下如果赶你走,你觉得谁能护着你?” 不仅不护着,还第一个要除掉她,免得累害太子。 还好她躲在宫里,陈丹朱不知道她,要不然——姚芙后怕又嫉妒,陈丹朱也太受宠了吧。 “姐姐,我不会的,我记着你和太子的话,一切等太子来了再说。”她哭道。 姚敏懒得再理会她,站起来唤宫女们:“该去给皇后问安了。” 宫女走过来,无视还跪在地上的姚芙,含笑说:“殿下不用过去了,陛下和金瑶公主都在呢。” 姚敏皱眉:“陛下和公主在,我也能过去啊。” 她是太子妃,她的丈夫是皇帝和皇后最宠爱的,哪有为了公主回避的? “殿下,金瑶公主在跟娘娘争执呢。”宫女低声解释,“陛下来说和。” 金瑶公主现在长大了,也越来越不乖巧了,听说现在还天天跑去校场滚一身泥,哪有半点皇家公主的样子,逞凶好斗的,将来怎么用来联姻嫁人? 也就是因为那一张脸,陛下宠着。 按理说她该去帮皇后说话,但—— 姚敏坐下来,漫不经心问:“争执什么呢?” 宫女低声说:“还能什么,陈丹朱啊,陈丹朱要招待什么外地来的朋友,办个小宴席,竟然还给金瑶公主送了帖子,公主现在跟皇后闹着要去呢。” 姚敏嗤笑:“陈丹朱还有朋友呢?” 这话真好笑,宫女也跟着笑起来。 跪在地上的姚芙则耳朵竖起来,陈丹朱有朋友?外地来的?什么朋友? 她对陈丹朱了解太少了,如果当初就知道陈猎虎的二女儿如此凶猛,就不让李梁杀陈丹阳,而是先杀了陈丹朱,也就不会有如今这般境地。 第一百九十二章 絮絮 赶走了文公子,陈丹朱没有什么得意洋洋,对于民众们的议论,也没有负担。 说她没理由这样欺负人?真是好笑,既然她是恶人,恶人欺负人还需要理由吗? 听听这话,是人话吗?竹林在树上靠着树干坐着,一条腿上铺展信纸,一条腿上摆着墨,手里握着笔,写下这句话。 这还不如她哭鼻子栽赃陷害人呢,好歹还有真真切切人人看得到的眼泪。 竹林写下这句话——他是个合格的骁卫,对将军坦诚心里所想的一切——突然想到,好像从铁面将军走了以后,她就没哭过了,天天横冲直撞,不是打人就是抓人就是赶人,不是去官府告状,就是去找皇帝告状—— 还吃喝玩乐,还要举办宴席,说到这个宴席,那可有得说了,竹林提笔沾墨,先前丹朱小姐为了三皇子治病,满街找咳疾的病人,半路抓了一个年轻人,原来并不是为了给三皇子治病,而是这个年轻人是刘薇小姐的未婚夫,说起这件事就更复杂了—— 竹林刷刷落笔龙飞凤舞,写满一张又换另一张,总之丹朱小姐设宴招待刘薇小姐和她这个已经变成义兄的前未婚夫,还要请金瑶公主来,说什么都认识一下这个义兄,她甚至还想让我去请三皇子,她怎么不把周玄也请来?干脆去跟陛下说,在皇宫办个宴席呗,将军,丹朱小姐现在都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怀疑这一切都是丹朱小姐的阴谋,至于有什么阴谋,他暂时还想不明白。 “竹林,竹林。” 女孩子娇俏的喊声打断了竹林的思索,他垂目看去,见阿甜站在道观门口,因为不知道他在哪里,就四面乱喊。 竹林坐在树上没动,现在四周很安全,这里是桃花山,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山上除了鸟兽,一个人都没有,如今连桃花村的人上山捡茶,都要先去跟卖茶阿婆说一声——大家不敢跟陈丹朱说话。 青天白日的喊他,肯定是让他干活呢。 竹林不想答应,但阿甜喊个不停,喊的其他树上传来此起彼伏的鸟叫声——这是其他护卫们在催促他快应答,喊的大家心慌,竹林不答应,阿甜就要喊他们了。 竹林只能不情不愿的应了声:“什么事,我忙着呢。” 阿甜找到了他所在的树下,仰头问:“你忙什么啊,你拿着纸笔干什么?你还要读书进国子监吗?” 机密的事能告诉你吗?竹林不理会,只道:“山上很安全,四周没有可疑人靠近。” “不是问你这个。”阿甜招手,“小姐说垫子不够好,我们去城里再买一些好的。” 这垫子是刚买来的,怎么又不够好了?为了一个刘薇小姐不至于这么精细吧?竹林心想。 阿甜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想什么,瞪眼道:“有公主呢,不能慢待。” 才不信丹朱小姐是为了不慢待公主,竹林心想。 “快走啦快走啦。”阿甜招手唤,“竹林哥哥,一会儿也给你买个好垫子,你坐在树上啊屋顶上啊会舒服些。” 坐垫子?那他像什么样子?老和尚念经吗?竹林将没写完的信纸和笔墨都放好,跳下树木着脸往山下走,阿甜高高兴兴的跟在身后。 好开心啊好忙啊,小姐要举办宴席了,请那么多朋友,小姐有朋友了。 小姐被家人抛弃,声名狼藉,横冲直撞飞扬跋扈的活着,她开心又伤心,伤心小姐会孤单,只有一个人。 没想到小姐竟然还能交到朋友,朋友里还有个公主。 “你说公主会来吗?”阿甜紧张又期待的问竹林。 竹林说:“我不知道。” “你不是骁卫吗?”阿甜对他眨眼睛,“你去皇宫里看看。” 她还知道他是骁卫啊,骁卫就是干这个的吗?竹林瞪眼,这主仆两人真把皇宫当她们家了啊? 虽然竹林拒绝去皇宫里查看,阿甜也没有等太久,发出邀请的第三天,金瑶公主送来了回信,在皇帝的帮助下,终于得到了皇后的允许,可以出宫来赴宴,但条件是不许打架。 赴宴这一日,金瑶公主第一个来了,穿金戴银贵气耀眼,比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还要盛装。 “公主真好看。”陈丹朱由衷的赞美。 金瑶公主扶着她往垫子上坐:“只要是金银谁挂一头一身都好看,我快累死了,快帮我卸了。” 旁边的大宫女轻咳一声,提醒“公主,客人们都还没来呢。” 这是皇后给的女官,一旦发现金瑶公主不合规矩,能立刻将她带回宫中。 金瑶公主对陈丹朱吐吐舌头坐直身子,端庄的问:“今天都有什么人来啊?” 陈丹朱笑道:“能有什么人啊,我陈丹朱的朋友,一只手掌数的过来。” 金瑶公主哈哈笑:“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她们说着话,一只手掌上余下的四个朋友来了,其中李涟和刘薇是金瑶公主认识的,阿韵是虽然见过但等于没见过的,阿韵不算朋友,是常老夫人请刘薇厚着脸皮带来的——倒不是为了抬举自己家的孙女,是因为得知三人目睹了陈丹朱驱逐文公子的事不放心。 阿韵给常老夫人说了,刘薇对陈丹朱的做法似乎不满,常老夫人怕刘薇这个心思单纯的傻孩子质问陈丹朱,惹了祸刘常两家都逃不了,所以仗着这么多年宠爱刘薇,逼着她带着阿韵来了,好以防她说出不该说的话。 陈丹朱对于刘薇带着阿韵来没有丝毫不满,她认识刘薇才几天,刘薇这么多年有自己的小姐妹玩伴,她不能让人家就此断绝,再说阿韵也不是陌生人。 “公主,这是常家的小姐,叫——”陈丹朱对金瑶公主介绍,但她还不知道这个阿韵小姐的大名。 阿韵忙上前对公主施礼:“我叫常韵。” 金瑶公主对她一笑:“你们家姐妹多,我上次匆忙也没有记住。” 这次就肯定记住了吧,阿韵很高兴,虽然刘薇说了陈丹朱邀请了公主,但也没有想公主真的能来,毕竟皇后不喜金瑶公主与陈丹朱来往。 这么看来,皇后虽然不喜,也挡不住金瑶公主喜欢啊。 介绍了阿韵,就剩最后一个了,陈丹朱眼睛笑弯弯,看站在小姐们身后目不斜视的年轻人。 “张遥张遥。”她唤道。 张遥看过来。 “公主。”陈丹朱弯弯笑的看金瑶公主,“这是张遥,是刘薇的义兄,他的父亲和薇薇小姐的父亲是结义好兄弟呢,可惜他父母都过世了,现在进京来拜访刘掌柜。” 哦,金瑶公主看了陈丹朱一眼,薇薇小姐的义兄啊,你说这么多,这么热情,这么清楚,看起来倒像是你的义兄呢。 张遥面对公主没有惊慌失措拘谨,俯身施礼:“张遥见过公主殿下。” 金瑶公主问:“你也叫瑶啊,我是金字瑶,你是哪个?” 张遥起身,伸手比划一下:“我是走字遥,跟公主的金身不一样。” 金瑶公主笑:“你真会说话。” 陈丹朱在一旁连声:“是吧是吧,张公子这是腹有诗书气自华。” 金瑶公主看陈丹朱,柳叶眉挑了挑。 第一百九十三章 叨叨 陈丹朱把宴席摆在山泉水边,自从耿家小姐们那次后,她也发现这里的确适合游玩,泉水清亮,四周阔朗,野花环绕。 虽然是陈丹朱举办宴席,但每个人都带了食物来,阿韵带了常家的瓜果蜜饯,刘薇带了母亲亲手做的熏肉蒸鱼,金瑶公主更是拎着宫廷御膳,琳琅满目的热闹。 因为大宫女盯着,不让女孩子们饮酒,席面上只有张遥可以喝酒。 “早知道有张公子在,我应该把我三哥叫来。”金瑶公主笑吟吟说道,看了陈丹朱一眼,“让他陪你一起喝。” 阿韵和刘薇都看张遥,一个羡慕,一个感叹,这乡下来的穷小子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一天能跟公主同席,还听到让皇子陪酒的话吧。 李涟也看张遥,倒没有羡慕感叹,而是好奇,看了看张遥,又看陈丹朱,这个张遥为什么被丹朱小姐这么看重啊。 乡下来的穷小子有点惶恐,将面前的酒水推开:“我也不能喝,我还在吃药,丹朱小姐的药。” 陈丹朱笑眯眯的点头:“是的,张公子也不能饮酒,我们就都喝茶水吧。” “那多无趣啊。”金瑶公主握着茶水哀叹,“酒不能喝,架——角抵不能玩。” 李涟笑道:“我来吹笛子吧。” 大家都看向她,陈丹朱好奇问:“你还会吹笛子?” 李涟点点头:“不过吹的不好,所以大宴席上不能丢丑,今天人少,就让我展示一番。” 阿韵也忙凑趣:“我会弹琴,我也弹得不好。” 金瑶公主抚掌笑:“谁还有不好的本事,今日趁着人少,大家都尽情的展示一番。” 诸人都笑起来,先前生疏拘谨的气氛散去,李涟有备而来,自己带着笛子,阿韵临时起意,但陈丹朱既然是办宴席,也准备了乐器,于是笛声琴声悠扬而起,几人出身家世地位各不相同,此时吃吃喝喝听曲倒是融洽自在。 听过乐器,阿甜还带着燕儿翠儿表演了一场角抵,以慰金瑶公主不能亲自打架的遗憾。 婢女打架也不像样子,哪有小姐们的宴席表演角抵的,但大宫女看金瑶公主高兴的样子,忍了忍没有再阻拦,虽然有皇后的吩咐,她也不太愿意让皇后和公主因为这件事太过生分。 金瑶公主看的兴致勃勃,再次遗憾自己不能下场:“我现在学了好多技巧呢,宫里的禁卫我也敢比试。” 阿甜不甘示弱:“我们也是骁卫教的呢。” 骁卫比禁卫还厉害吧? 蹲在树上的竹林掩住脸,他并不觉得骄傲。 金瑶公主也不太想跟皇后生分,要不然皇后不罚她,会罚陈丹朱的,只能压下跃跃欲试,问另一件刺激的事:“你把文公子赶出京城是真的假的?” 这件事也只有公主敢这么直接的问吧? 刘薇握紧了筷子,阿韵则盯紧了刘薇,公主可以问,咱们这种小门小户的不可以说话。 “是真的啊。”陈丹朱并不在意,端着茶一饮而尽,“而且我还是故意撞他的,就是要教训他。” 与陈丹朱门户相当的贵女李涟轻声说:“你们家和文家也是积年的旧怨了。” 陈丹朱并没有顺着她的好意,诉苦说一些陈猎虎受委屈的陈年旧事,而是一笑:“倒不是旧怨,是因为他在背后为周玄卖我家的房子出力,我打不了周玄,还打不了他吗?” 原来是为这个—— “不仅我家的房子,先前吴地世家很多人的房子都被他谋划,大不敬的案子,背后就有他的黑手。” 原来是这样,金瑶公主点点头,李涟也点点头,阿韵虽然没听懂但也忙跟着点头,这一分神,刘薇忍不住开口:“既然是这样,应该将他的恶行公之于众,这样莽撞的赶人,只会让自己被认为是恶人啊。” 阿韵放在膝头的手攥住,咬住了牙。 金瑶公主和李涟笑盈盈的看向刘薇,唯有张遥低着头吃吃喝喝如同什么也没听到。 陈丹朱笑了笑:“薇薇,我已经是恶人了,我这个恶人再说别人是恶人,有人信吗?” 刘薇讪讪:“只要有证据,总会有人信的。” 阿韵从案席下掐她,快别说了,公主和李涟都不说,你说这些做什么,让陈丹朱生气—— 陈丹朱并没有生气,摇头:“找不到证据,这家伙做事太隐秘了,而且我也不相等,先出了这口气再说。” 刘薇神情不忍:“出了这口气,你也没有得到好处啊,反而更添恶名。” 陈丹朱哈哈笑:“好处就是我出了这口气啊,名声,与我来说又如何?”她又眨眨眼,“我这么恶名赫赫的,你们不也跟我当朋友嘛,薇薇小姐你一点也不怕我,还关心我,为我好,指出我的错处,对我提建议。” 刘薇嗔怪:“说正经事呢。”又无奈,“你这么会说话,干嘛不用再对付那些欺负你的人身上。” 陈丹朱一笑:“因为他们不配。” 刘薇放弃了,不再追问,看完热闹的金瑶公主和李涟也都一笑,阿韵松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又羡慕的看刘薇,怎么回事啊,薇薇怎么就讨到丹朱小姐的欢心,简直可以说是被百般宠爱了呢! 金瑶公主去净房更衣,唤陈丹朱陪同,让宫女们不用跟进来,两人进了早就布置好的净房,金瑶公主就把陈丹朱抓住。 “我们在这里打一架。”她低声说道,“我父皇说了,这次我要是输了就不要回去见他了!” 陈丹朱失笑,反手将金瑶公主按住:“陛下也太小气了,输一两次又有什么嘛。” 金瑶公主抬脚踢她,陈丹朱躲过,但手被金瑶公主反握按住了。 “父皇说了,他从小打架没有赢过,不能他的女儿也不赢。”金瑶公主义正言辞。 陈丹朱肩头一撞,将金瑶公主撞开,金瑶公主蹬蹬撞在一旁的衣架上,外边立刻响起大宫女的喊声:“公主,你们在做什么?奴婢要进去服侍了。” 金瑶公主对陈丹朱吐吐舌头,做个嘘声。 陈丹朱低声道:“不如到时候我们在陛下面前比一场,让陛下亲眼看看他的女儿多厉害。” 这是个好主意,金瑶公主想着父皇这么多年从来不敢玩乐,过的很辛苦,笑着点头,但还是揪住要走的陈丹朱。 “这件事就罢了,我来问你——”她似笑非笑,“这个张遥是怎么回事?刘薇的义兄,没那么简单吧?你把人家看的头都不敢抬了。” 有吗?她哪有看张遥啊,陈丹朱双手捂住脸嘻嘻笑了,她就是看到他坐在这里,穿得好吃得好玩的好,没有被刘薇和常家的小姐嫌弃,就觉得好开心。 第一百九十四章 告诉 陈丹朱将张遥的来历告诉金瑶公主:“他其实是刘薇小姐订的娃娃亲。” 金瑶公主挑眉:“刘家,不对,常家能同意?这个张遥看起来狼狈又落魄。” 公主长在深宫,虽然没有见过民间的婚事纠纷,但嫌贫爱富的故事知道的很多,一句话就问到了关键。 陈丹朱瞪眼:“张遥哪里狼狈落魄了?他身体养的结结实实,红光满面,穿的衣服也都是最好的!” 金瑶公主失笑,她虽然是个公主,也知道看人不看衣裳吧!这个横行霸道的陈丹朱,竟然还跟她理论一人的衣着,陈丹朱你打人的时候不管人家穿什么带什么,长的好看还是难看吧?如今都不让说一句这个张遥形容不好。 “总之,他虽然出身寒门,落魄,但他却是来退亲的,不是来借着姻亲攀附的。”陈丹朱说道,“他的人品好,行事光明磊落,刘家很佩服他,认他做了义子,和刘薇兄妹相称。” 金瑶公主哦了声,这个故事没什么波澜,也没什么特别,她看着陈丹朱笑吟吟问:“那你呢,你在这个故事里是什么?” 陈丹朱一笑:“我?我当然是为了朋友而开心的人。” 金瑶公主捏住她的脸颊:“这个朋友是薇薇小姐,还是张遥啊?” 陈丹朱笑着抱住她:“都是啊,朋友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公主,薇薇小姐和张遥也是你的朋友了啊,你也要喜欢他们,我上次让你看看他,你不去看,要不然你们早就认识了。” 金瑶公主一怔,想起来了,将陈丹朱揪住:“原来你上次抢的那个美人就是张遥?” 陈丹朱笑着点头。 金瑶公主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伸手拍她的头:“什么朋友啊,你在这个故事里原来是恶人啊,怪不得那张遥不敢看你,你把人家吓到了!” 金瑶公主也误会了,误会也好,这样觉得张遥可怜,会多几分怜惜呢,陈丹朱不解释,只是笑:“没有吓他,我对他可好了,不信你去问他。” 一个陈丹朱就很吓人了,还让她这个公主去问,张遥岂不是要吓得立刻离开京城?这个陈丹朱又耍心眼,但——金瑶公主看着这女孩子清澈又自然的眼神,双手捏住她的脸颊:“你休想让我也当恶人!” 两人唧唧咯咯的笑闹在一起,帐子外的大宫女再次扬声:“公主,丹朱小姐,你们在做什么?好了没有?奴婢要进来了。” 陈丹朱挣脱金瑶公主的手,笑着对外说:“好了。”将金瑶公主拉起来,“走了走了。” 虽然皇后同意金瑶公主出来赴宴席,但还是有时间限制,吃吃喝喝一刻后,大宫女便提醒金瑶公主该回去了,皇后和皇帝都等着呢等等之类的话。 金瑶公主只能先走一步。 “虽然这是我参加过的人数最少一次宴席。”她对相送的几人笑道,“但是我玩的最开心的一次。” 李涟,刘薇,阿韵,张遥纷纷施礼道谢,阿韵更是激动的不得了。 金瑶公主离开后,李涟刘薇等人坐了一刻,下了几盘棋,便也告辞。 陈丹朱将她们送走,高高兴兴的歇息去了,但没多久,阿甜过来说,张遥回来了。 “自己一个人回来的。”阿甜还提醒一句,咧着嘴笑。 撇开了刘薇和阿韵,他一人跑来见小姐呢,是不是想说些什么?是不是想起来跟小姐是旧相识了?是不是有很多衷肠—— 她特意不让人跟随,看着陈丹朱一人走出去。 张遥站在道观外等候,见她出来忙施礼。 “别客气了。”陈丹朱急急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刘家的人欺负你了?常家的人欺负你了?” 看着她紧张的样子,以及问出的话,张遥突然觉得自己要问的话变的很轻松了,他不由笑了。 “没有,刘家的人对我很好,刘叔父婶母待我如同亲生子,薇薇敬我为兄长,我还去见了姑外婆,姑外婆留我住了好几天,每天让人带着我去玩,常家的晚辈也都与我兄弟姐妹相称。”他先答,再对陈丹朱一礼,直接问,“丹朱小姐,你拿走我的信做什么啊。” 陈丹朱放心了,不回答而是问:“你怎么一个人回来的?” 张遥老老实实的回答:“我跟她们说,我要去见入京时的几个同伴,太长时间没有联系了,就去看一眼,免得他们担心,我那些同伴借住在城外,地方寒酸,女孩子们不便踏足,薇薇和阿韵小姐就先回去了。” 他说着伸出手,拿着一个荷包。 “薇薇小姐还给了我钱,让我跟同伴们吃饭喝酒,不要小气。” 陈丹朱一脸欣慰:“多好的姑娘啊。” 张遥点头:“多谢丹朱小姐。” 陈丹朱笑道:“谢我干什么。” 张遥老老实实的说:“谢谢丹朱小姐让我体面的见到这么好的姑娘。” 虽然他对她不再像前世一样,但张遥还是张遥啊,心神通透,陈丹朱一笑。 “丹朱小姐,这么好的姑娘,这么好的刘家,我是不会伤害他们的。”张遥诚恳的说,“我会以义子和兄长的身份敬爱他们,所以,你把那封信还给我吧。” 真是傻子,她拿着他的信,是怕刘家的常家的人伤害他啊,陈丹朱笑了笑,这话就不用说了,刘家常家的人伤害他是上一世的事,这一世没有发生,这一世他被刘家常家人的热情围护着,她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会让他困惑。 “不行。”陈丹朱笑着摇头,“现在不还给你。” 张遥无奈:“丹朱小姐——” 虽然是无奈但没有害怕,就像是看家中姐妹们顽皮一般。 是不能让他拿着啊,虽然现在刘家常家都对他很好,但是这封信关系张遥命运,这次没有刘家或者常家的人偷走他的信,万一他自己掉了呢?所以—— “你要去把这封信去送给国子监祭酒吗?”陈丹朱问,又补充一句,“我没有看你的信,我就是看了封面。” “内容也没什么。”张遥笑道,“我父亲的老师,跟洛之先生是好友,想请他破例收下我,让我在国子监读书。” “所以,你什么时候要去见徐先生。”陈丹朱拿出信晃了晃,“我就把信给你,免得你丢了。” 丢了,这是他的命,他怎么能丢,张遥失笑,又点点头:“好啊,我打算明天去。” 陈丹朱也点点头:“好啊,那明天我在国子监门口等你。” 第一百九十五章 得见 大夏的国子监迁过来后,没有另寻他处,就在吴国太学所在。 相比于吴王宫的奢华阔朗,太学就寒酸了很多,吴王热爱诗词歌赋,但不怎么喜欢儒学经书。 国子监祭酒徐洛之对于屋舍寒酸并不在意,在意的是地方太小士子们读书不便,所以琢磨着另选一处教学之所。 “如今国泰民安,没有了周国吴国齐国三地格挡,南北畅通无阻,各地世族大家子弟们纷纷涌来,所授的课程不同,都挤在一起,实在是不方便。” 国子监正厅中,额广眉浓,头发花白的儒学大士祭酒徐洛之正与两位助教相谈。 徐洛之是个一心教学的儒师,不像其他人,看到拿着黄籍荐书确定出身来历,便都收入学中,他是要一一考问的,按照考问的优良把学子们分到不用的儒师门下教授不同的典籍,能入他门下的极其稀少。 一个助教笑道:“徐大人不要烦扰,陛下说了,帝都四周山水秀美,让我们择一处扩建为学舍。” 徐洛之露出笑脸:“如此甚好。” 另一助教问:“吴国太学的学子们是否进行考问筛选?其中有太多腹内空空,甚至还有一个坐过牢狱。” 徐洛之摇头:“先圣说过,有教无类,不管是西京还是旧吴,南人北人,只要来求学,我们都应该耐心教导,不分彼此。”说完又皱眉,“不过坐过牢的就罢了,另寻他处去读书吧。” 助教们应声是,他们说着话,有一个门吏跑进来唤祭酒大人,手里握着一封信:“有一个自称是您旧友弟子的人求见。” 自从迁都后,国子监也忙乱的很,每日来求见的人络绎不绝,各种亲朋好友,徐洛之不胜烦扰:“说过多少次了,只要有荐书参加每月一次的考问,到时候就能见到我,不用非要提前来见我。” 助教们笑:“都是仰慕大人您的学问。” 徐洛之无奈接过,一看其上的字咿呀一声坐直身子,略有些激动的对两人道:“这还真是我的老友,许久不见了,我寻了他多次也找不到,我跟你们说,我这位老友才是真正的博才多学。” 徐洛之作为国子监祭酒,儒学大士,为人一向清傲,两位助教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推崇一人,不由都好奇:“不知此人是?” 他们刚问,就见打开书信的徐洛之流下眼泪,顿时又吓了一跳。 “天妒英才。”徐洛之流泪说道,“茂生竟然已经过世了,这是他留给我的遗信。” 两个助教叹气劝慰“大人节哀”“虽然这位先生过世了,应该还有弟子相传。” 听到这个,徐洛之也想起来了,握着信急声道:“那个送信的人。”他低头看了眼信上,“就是信上说的,叫张遥。”再催促门吏,“快,快请他进来。” 门吏看徐洛之又是哭又是急催,知道此人的地位了,飞也似的跑去。 张遥站在国子监的门口,没有焦躁不安,更没有探头向内张望,只不时的看一旁停的车,车帘掀着,陈丹朱坐在里面对他笑。 “我的信已经递进去了,不会丢了。”张遥对她摆手,轻声说,“丹朱小姐,你快回去吧。” 陈丹朱摇头:“万一信送进去,那人不见呢。” 张遥道:“不会的。” 他们正说话,门吏跑出来了,喊:“张公子,张公子。” 张遥对陈丹朱道:“看,先前我报了姓名,他称呼我,你,等着,现在唤公子了,这说明——” 陈丹朱噗嗤笑了:“快去吧快去吧。” 张遥对那边应声是,转身迈步,再回头对陈丹朱一礼:“丹朱小姐,你真不要还在这里等了。” 陈丹朱犹豫一下:“就算肯见你了,万一这祭酒脾气不好,欺负你——” 张遥自认为长的虽然瘦,但野外遇到狼群的时候,他有能在树上耗一夜耗走狼群的力气,也就个咳疾的老毛病,怎么在这位丹朱小姐眼里,好像是娇弱全天下人都能欺负他的小可怜? 唉,他又想起了母亲。 “丹朱小姐。”他无奈的施礼,“你要等,要不就先去回春堂等着吧,我要是被欺负了,肯定要跑去找叔父的。” 才不会,你被欺负了只会忍气吞声,陈丹朱心想,上一世你被欺负的多惨,都没有跟她说,还不告而别,想到这个,她的鼻头就酸涩,这一世她终于亲眼看着他拿着信走进国子监了—— “好。”她点点头,“我去回春堂等着,要是有事,你跑快点来告诉我们。” 张遥连声应是,好气又好笑,进个国子监而已,好像进什么刀山火海。 那门吏在一旁看着,因为适才看过徐祭酒的眼泪,所以并没有催促张遥和他妹妹——是妹妹吗?或者妻子?或者情人——的依依不舍,他也多看了这个姑娘几眼,长的还真好看,好有些面熟,在哪里见过呢? 张遥终于走到门吏面前,在陈丹朱的注视下走进国子监,直到探身也看不到了,陈丹朱才坐回去,放下车帘:“走吧,去回春堂。” 竹林木着脸赶车离开了。 车马离开了国子监门口,在一个墙角后窥视这一幕的一个小太监转过身,对身后的车里人说:“丹朱小姐把那个年轻人送国子监了。” 车帘掀开,露出其内端坐的姚芙,她低声问:“确认是昨天那个人?” 小太监昨天作为金瑶公主的车马随从得以来到桃花山,虽然没能上山,但亲眼看到赴宴来的几人中有个年轻男人。 物以稀为贵,一群女子中混入一个男人,还能参加陈丹朱的宴席,必然不一般。 今天再盯着陈丹朱下山入城到了国子监,又与这个年轻人见面。 小太监点头:“虽然离得远,但奴婢可以确认。” 姚芙看向国子监,对小太监摆手:“你进去打探一下,有人问的话,你就是说找五皇子的。” 而这个时候,五皇子是绝对不会在这里乖乖读书的,小太监点点头向国子监跑去。 而此时在国子监内,也有人站在走廊下,看着从室内跑出来的祭酒大人,徐祭酒一把握住一个迎面走来的年轻人的手,亲热的说着什么,然后拉着这个年轻人进去了—— 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什么人,竟然被高傲的徐祭酒这么相迎。 “杨二公子。”有人在后轻轻拍了拍此人的肩头。 呆呆出神的此人惊回过神,转过头来,原来是杨敬,他面容清瘦了很多,往日意气风发翩翩公子之气也散去,英俊的眉眼中蒙上一层颓败。 “杨二公子。”那人几分同情的问,“你真的要走?” 杨敬悲愤一笑:“我蒙冤受辱被关这么久,再出来,换了天地,这里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地——”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这位同门伸手掩住嘴。 “你可别乱说话。”同门低声警告,“什么叫换了天地,你父亲大哥可是好不容易才留在京城的,你不要带累他们被驱逐。” 第一百九十六章 可怜 吴国大夫杨安当然没有跟吴王一起走,自从皇帝进吴地他就闭门不出,直到吴王走了半年后他才走出门,低着头来到曾经的衙门做事。 曾经的衙门早就换了一多半的官吏,现在的大夫之职也已经有朝廷的官员接任了,吴国的大夫自然不能当大夫了,但杨安闷着头跟一些杂吏做杂事,新任的官员请示过后,就留下他,涉及到吴地的一些事就让他来做。 杨大夫就从一个吴国大夫,变成了属官小吏,尽管如此他也不肯走,高高兴兴的每天按时来衙门,按时回家,不惹事不多事。 杨大公子原本也有官职,红着脸低着头学父亲这样留下来。 而这杨敬并没有这个烦恼,他一直被关在牢房里,杨安和杨大公子也似乎忘记了他,直到几天前李郡守清理积案才想起他,将他放了出来。 杨敬恍若重生一场,曾经的熟悉的都城也都变了,被陈丹朱陷害前他在太学读书,杨父和杨大公子建议他躲在家中,但杨敬不想自己活得这么屈辱,就依旧来读书,结果—— “官府竟然在我的太学生籍中放了入狱的卷宗,国子监的官员们便要我离开了。”杨敬悲戚一笑,“让我回家重修儒学,来年九月再考品入籍。” 如果考不过,这辈子就算是士族,也拿不到荐书,一辈子就只能躲在家里过活了,将来娶亲也会受到影响,子女后辈也会受累。 如果说关入牢狱是对士族子弟的羞辱,那被剥夺学籍荐书,才是一辈子的牢笼。 往日在吴地太学可从没有过这种严厉的惩罚。 朝廷果然严苛。 “或许只是对我们吴地士子严苛。”杨敬冷笑。 同门不好意思附和这句话,他已经不再以吴人自居了,大家现在都是京城人,轻咳一声:“祭酒大人已经说过了,吴地西京,南人北人,都一视同仁,你不要多想,这般判罚你,还是因为那个案卷,毕竟当时是吴王时候的事,现在国子监的大人们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你跟大人们解释一下——” 那是他这一辈子最屈辱的事,杨敬回想当时,面色发白忍不住要晕过去。 同门忙搀扶他,杨二公子已经变的瘦弱不堪了,住了一年多的牢房,虽然杨敬在牢房里吃住都很好,没有半点苛待,杨夫人甚至送了一个婢女进去伺候,但对于一个贵族公子来说,那也是无法忍受的噩梦,心理的折磨直接导致身体垮掉。 他劝道:“杨二公子,你还是先回家,让家里人跟官府疏通一下,把当年的事给国子监这边讲清楚,说清楚了你是被诬陷的,这件事就解决了。” 杨敬也没有别的办法,适才他想求见祭酒大人,直接就被拒绝了,他被同门搀扶着向外走去,听得身后有大笑声传来,两人不由都回头看,门窗深远,什么也看不到。 普通的学子们看不到祭酒大人这边的状况,小太监是可以站在门外的,探头看着内里对坐的一老一年轻人,先前放声大笑,此时又在相对流泪。 “这是祭酒大人的什么人啊?怎么又哭又笑的?”他好奇问。 助教感慨说:“是祭酒大人故交好友的弟子,多年没有音讯,终于有了音讯,这位好友已经过世了。” 小太监哦了声,原来是这样,不过这位弟子怎么跟陈丹朱扯上关系? “这位弟子是来读书的吗?”他也做出关怀的样子问,“在京城有亲友吗?” 助教适才听了一两句:“故友是举荐他来读书的,在京城有个叔父,是个寒门子弟,父母双亡,怪可怜的。” 可怜,你们真是看错了,小太监看着助教的神情,心里嘲笑,知道这位寒门子弟参加的是什么宴席吗?陈丹朱作陪,公主在场。 能结交陈丹朱的寒门子弟,可不是一般人。 助教问:“你要见见祭酒大人吗?陛下有问五皇子功课吗?” 他能靠近祭酒大人就可以了,被祭酒大人问话,还是罢了吧,小太监忙摇头:“我可不敢问这个,让祭酒大人直接跟皇帝说吧。” 五皇子的功课不好,除了祭酒大人,谁敢去皇帝跟前讨霉头,小太监一溜烟的跑了,助教也不以为怪,含笑目送。 小太监跑出来,却没有看到姚芙在原地等候,而是来到了路中间,车停下,人带着面纱站在外边,身边还有两个读书人—— “都是我的错。”姚芙声音颤颤,“是我的车太快了,撞到了公子们。” 虽然受了惊吓,但这位小姐态度很好,杨敬有气无力的摆手:“没事,也没撞到,只是擦了一下,也是我们不小心。” 姚芙拦着不让他走:“公子不计较是大度,但不是我没有错,让我的车马送公子回家,大夫看过确认公子无碍,我也才能放心。” 不待杨敬再拒绝,她先哭起来。 “请公子给我机会,免我忐忑不安。” 唉,真是个可怜的女孩子,遇到这点事就不安了?想想那些撞了人驱逐人诬陷人的恶女子,杨敬怆然一笑:“好,那就有劳小姐了。” 小太监看着姚芙让护卫扶其中一个摇摇晃晃的公子上车,他机敏的没有上前免得暴露姚芙的身份,转身离开先回皇宫。 在皇宫等了没多久,姚芙也坐着车回来了。 “姐姐回来这么快啊。”小太监笑问。 姚芙看他一眼,掀起面纱:“要不然呢?” 她的眼神突然有些凶恶,小太监被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问的话哪里有问题,喏喏:“不,不怎么样啊,就,以为小姐要打探什么,要费些时间。” 想到当初她也是这样结识李梁的,一个娇弱一个相送,送来送去就送到一起了——就一时觉得小太监话里讽刺。 关于她引诱李梁的事,是个机密,这个小太监虽然被她收买了,但不知道以前的事,失态了。 “好气啊。”姚芙没有收起凶恶的眼神,咬牙说,“没想到那位公子这么冤屈,明明是被诬陷受了牢狱之灾,现在还被国子监赶出去了。” 原来不是凶他,小太监放下心,感叹:“竟然还有这种事啊。”讨好的对姚芙说,“四小姐,我打听了,陈丹朱送进去的那人是个寒门子弟,还是祭酒大人故交好友的弟子,祭酒大人要留他在国子监读书。” 这样啊,姚芙捏着面纱,轻轻一叹:“士族子弟被赶出国子监,一个寒门子弟却被迎进去读书,这世道是怎么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尽欢 一直到黄昏的时候,张遥才回到药堂。 那时候药堂都要关门了,坐堂的大夫已经回去了,刘掌柜在看账册,陈丹朱在切药,不时的拿起来闻一闻,刘薇好奇的在一旁看着。 “你真会制药啊。”她还问。 陈丹朱横了她一眼:“难道你以为我开药堂是骗子吗?” 刘薇掩嘴笑。 刘掌柜看着这边两个女孩相处融洽,也不由一笑,但很快还是看向门外,神情有些焦虑。 “张兄长到底去做什么大事啊?”刘薇看到父亲的担忧,再次问,“他一点也没有跟你说吗?” 刘掌柜无奈道:“他只说是好事,这小子,非说好事不能说,说出就不灵了。” 门外脚步响,伴着张遥的声音“叔父,我回来了。” 刘掌柜忙扔下账册绕过柜台:“怎么样?” 张遥迈进来,一眼看到站起来的刘薇,还有坐在椅子上握着刀的陈丹朱——她还真一直在这里等着啊,还拿着刀,是要随时冲过去打人吗? 可能是跟祭酒大人喝了一杯酒,张遥有些轻飘飘,也敢在心里调侃这位丹朱小姐了。 “你还喝酒了?”刘掌柜闻到酒气,皱眉问,“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张遥看刘掌柜,绽开笑脸:“叔父,我可以进国子监读书了。” 刘掌柜是读书人出身,求学多年,自然知道什么是国子监,他是寒门庶族,也知道国子监对他们这等身份的读书人来说意味着什么——远在天边,高不可攀。 “阿遥,你不要胡说啊。”他抓住张遥的肩头,颤声喊。 张遥明白刘掌柜的心情:“叔父,你还记得刘重先生吗?” 刘掌柜连连点头:“记得,你父亲当年在他门下学习过,后来刘重先生因为被当地高门士族排挤赶走,不知道去哪里当了什么使者,所以你父亲才重新寻师门读书,才与我结识,你父亲常常跟我提起这位恩师,他怎么了?他也来京城了吗?” 张遥摇头,眼里蒙上一层雾气:“刘先生已经过世了。” 刘掌柜哦了声,轻叹一声。 “我父亲去世后,告诉了我刘先生的住处,我寻到他,跟着他学习,去年他病了,不甘心我学业中断,也想要我才学得以所用,就给国子监祭酒徐大人写了一封举荐信。”张遥说道,“他与徐大人有同门之宜,所以这次我拿着信见了徐大人,他同意收我入国子监读书了。” 刘掌柜明白了,喜极而泣:“好,好,好事。”回头唤刘薇,“快,快,准备酒菜,这是我们家的大喜事。” 刘薇也高兴的应声是,看父亲喜心神慌乱,便说:“父亲,我们回家去,路上订了酒席,总不能在回春堂吃喝吧,母亲还在家呢。” 刘掌柜点头,拉着张遥就走,刘薇喊丹朱小姐:“你和我们一起回家去。” 刘掌柜这也才想起还有陈丹朱,忙邀请:“是啊,丹朱小姐,这是大喜事,你也一起来吧。” 陈丹朱笑吟吟摇头:“你们家先自己自在的庆贺一下,我就不去打扰了,待过后,我再与张公子庆贺好了。” 这样啊,有她这个外人在,的确家里人不自在,刘掌柜没有再劝,刘薇对陈丹朱一笑,摇了摇她的手:“过几天我带张兄长去找你。” 陈丹朱点头说声好。 几人走出药堂,暮色已经降下来,街上亮起了灯火,刘掌柜关好店门,招呼张遥上车,那边刘薇也与陈丹朱告别上了车。 张遥坐在车上回头看,见陈丹朱坐在车上,掀着车帘目送他们离开,车向前走去,昏昏夜色里车里的女孩子恍若剪影,渐渐模糊—— 陈丹朱回到桃花山的时候也买了酒,让英姑多加了几个菜,自己坐在屋子里高高兴兴的喝酒。 “小姐,你可不能多喝。”英姑劝道,“你的酒量又不行。” 阿甜则推着英姑走:“喝多就喝多了,在咱们自己家里怕什么,小姐高兴嘛。”她说着又回头问,“是吧,小姐,小姐今天高兴吧?” 陈丹朱笑嘻嘻:“是啊,是啊。” 小姐难得有高兴的时候,喝多就喝多吧,英姑也这么想便走开了,阿甜则高兴的问陈丹朱“是张公子终于想起小姐了吗?” 小姐今天单独和张公子相约见面,没有带她去,在家等待了一天,看到小姐高高兴兴的回来了,可见相会愉悦—— 陈丹朱摇摇头:“不是呢。” 张遥不会想起她了,这辈子都不会了呢。 她的眼睛笑的亮晶晶:“是张公子进国子监读书了。” 阿甜当然知道进国子监读书意味着什么:“那真是太好了!是小姐你帮了他?” 陈丹朱再次摇头:“不是呢。”她的眼睛笑弯弯,“是靠他自己,他自己厉害,不是我帮他。” 那好吧,阿甜抚掌:“好,张公子太厉害了,小姐必须喝几杯庆祝。” 陈丹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陈丹朱在内乐滋滋的喝一口酒,吃一口菜,阿甜悄悄走出来喊竹林。 竹林从屋顶上下来。 “小姐今天到底怎么了?怎么看起来高兴又悲伤?”阿甜小声问。 谁知道啊,你家小姐不是一直都这样吗?整天都不知道心里想什么呢,竹林想了想说:“大概是人家一家亲人开开心心的叫了酒席庆祝,没有请她去吧。” 他在亲人上加重语气,可怜,丹朱小姐跑前跑后的也不知道忙个啥。 阿甜要说什么,屋子里陈丹朱忽的拍桌子:“竹林竹林。” 这酒量真是一点都不见涨啊,这才喝了一杯,就醉了?竹林看室内,阿甜已经推着他“小姐喊你呢,快进去。” 竹林被推进去,不情不愿的问:“什么事?” 陈丹朱脸颊红彤彤,眼睛笑盈盈:“我要给将军写信,我写好了,你现在就送出去。” 竹林心里向天翻个白眼,被别人冷落,她就想起将军了? 阿甜已经听话的在几案上铺展信纸,磨墨,陈丹朱摇摇晃晃,一手捏着酒杯,一手提笔。 “我有很多话跟将军说。”她笑着说道,“我这次写的可多了。” 她一边笑一边刷刷刷的写,很快就写满了一张,拿起来一挥喊竹林。 “给,快给将军送去,让他与我同乐。” 竹林接过一看,神情无奈,是写满了一张纸,但却只有一句话“我今天真高兴啊真高兴啊真高兴——”这个醉鬼。 “你干什么,还不给将军,送去?”陈丹朱将酒再喝了一杯,催促,又看着竹林一笑,“竹林,你给将军的信写好了吗?你这人说话不行,写的信肯定也生涩,不如让我给你润色一下——” 竹林看着手里龙飞凤舞的一张我今天真高兴,让她润色?给他写五张我今天很高兴吗?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竹林忙拿着信走了,果真连夜让人送出去。 铁面将军收到信的时候,似乎能闻到满纸的酒气。 枫林看着竹林密密麻麻五张信,只觉得头疼:“又是刘薇小姐,又是周玄,又是宴席,又是良心,又是张遥,又是国子监的——” 这乱七八糟的都是什么跟什么啊,丹朱小姐到底在干什么啊? 铁面将军笑了笑:“她啊,就干了一件事,就是很久以前她要找的那个人,终于找到了,然后挖出一颗心来招待人家。” 第一百九十八章 事关 很久以前。 枫林想起来了,那时候吴都还叫吴都,竹林刚到陈丹朱小姐身边没多久,来报说丹朱小姐满城的逛药铺,大家都很疑惑,不知道丹朱小姐要干什么,铁面将军那时很淡然的说了一句,在找人。 后来丹朱小姐开了药铺,然后劫道治病等等乱七八糟的胡闹,大家就忘了这件事。 “你想多了吧。”看如山一般的文册看的眼快瞎了的王咸听到陈丹朱的信来了,忙跑来看热闹,盯着竹林的五张信纸,抽丝剥茧的分析,“她怎么就不是为了这个刘薇小姐呢?为了三皇子呢?” 铁面将军笑:“那还不如说是为了国子监徐洛之呢。” 对哦,这个也是个问题,王咸盯着竹林的信,凝神思索:“这个徐洛之,跟吴国有什么来往吗?跟陈猎虎有私交吗?” 铁面将军不再理会他,将陈丹朱这醉醺醺的信放到一边,提笔写回信。 王咸抓着头想了半天,没想明白,将竹林的信翻的乱糟糟,越想越乱糟糟:“这个陈丹朱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到底在搞什么?她目的何在?有什么阴谋?”看到铁面将军在提笔写信,忙凝重的叮嘱,“你让竹林好好查查,这些人到底有什么关系,又是公主又是三皇子,现在连国子监都扯进来了,竹林太蠢了,斗不过这个陈丹朱,应该再派一个精明的——” 他看向坐在一旁的枫林,枫林顿时头皮一麻。 “要论精明,咱们在这里还有谁比得过王先生你。”枫林前所未有精明的说出一句话,骁卫的忠心又让他不忘补充一句,“除了将军。” 王咸对他翻个白眼。 “要不,就干脆直接问陈丹朱。”他摩挲着胡茬,“陈丹朱狡猾,但她有很大的弱点,将军你直接告诉她,不说,就送他们一家去死。” 他认认真真说了半天,见铁面将军提笔写了两封信,竹林一封,我知道了,陈丹朱一封,我知道了。 “好了。”铁面将军将信递给枫林,“送出去吧。” 王咸只来得及说了一声哎,枫林就飞也似的拿着信跑了。 “事关重大。”王咸瞪眼,“你不要不当回事。” 铁面将军指了指他:“她一个小丫头,不如你做的事事关重大,你还是快点把账册文卷看清楚,我也好尽快进京禀告陛下,这才是事关陛下,大夏安危的大事。” 王咸再次将头抓乱:“看了这么多文卷,齐王的确有问题——咿?”他抬起头问,“你要回去了?” 铁面将军没有正面回答:“看你的进度吧。” “我年底之前能做好证据,你就回去吗?”王咸问,“那时候,太子也要进京。” 铁面将军嗯了声:“回去。” 王咸顿时坐直了身子,将乱糟糟的头发捋顺,铁面将军一直不肯回京城,除了要严控齐国,稳定周国的职责外,还有一个原因是避开太子,有太子在,他就回避不肯靠近皇帝身边,只愿做一个在外的将官。 现在竟然愿意在太子在京城的时候,也回京城了。 王咸神情这次真的凝重了:“是真的有大事要发生吗?”他低头看竹林堆乱的信,陈丹朱醉醺醺的信,“是陈丹朱要闹事了吧?” 铁面将军沙哑的一笑:“不是她要闹事,是她——”他扬手将笔扔进笔筒,笔在笔筒里转啊转,“一动,引得其他人纷纷心动,继而身动,然后一片乱动。” 王咸眼神清明又冷静:“既然是乱动,那将军你不回去身在局外不是更好?” 回去了反而会被牵涉卷入其中啊。 铁面将军哦了声:“回去也不一定被卷入其中啊,旁观看的清楚嘛。” 或者再加一把火?看热闹不嫌事大,王咸冷笑,这家伙的心思他还不了解! “如今诸侯之事已经解决,时局以及陛下的心态都跟以往不同了。”他沉沉低声,“身为一个手握三军几十万兵马的大将军,你的行事要慎重再慎重。” “老夫什么时候不慎重了?”铁面将军沙哑的声音说道,伸手还要捋一把胡须,只可惜没有,便落在头上,摸了摸灰白的头发,“老夫要是不慎重,哪能有今日,王先生你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小瞧人。” 王咸羞恼:“我不是小瞧人,我是经验,你这老家伙。” 铁面将军摆手:“快去,快去,找出有说服力的证据,我在陛下面前就足够慎重了。” ...... ...... 陈丹朱收到回信的时候,有些糊涂。 “我给将军写过什么信吗?”她问竹林,“他又知道什么了?” 那一日她喝了很多酒,睡了一天,醒来事情都忘记了,竹林也懒得再提。 阿甜笑道:“小姐你给将军写了你很高兴的信,张公子得到确切消息入国子监的事,你让将军也跟着同乐。” 陈丹朱想起来了,她的确恨不得让所有人都跟着她同乐,时隔半个月再想起来,还是忍不住开心的笑:“的确应该同乐嘛。”说着站起来,“张遥的药吃完了吧?” 半个月的时间,一波秋风扫过京城,带来阴寒森森,张遥的药也到了最后一个阶段。 陈丹朱没有再去见张遥,唯恐打扰他读书,只让阿甜把药送到刘家。 张遥如今也不常住在刘家了,徐洛之细心教导他,让他住在国子监,每隔五日回去一次。 上一次阿甜去的时候,张遥刚好回家,还对阿甜说咳嗽基本痊愈了。 “张公子穿着新棉袍,说是刘薇的母亲做的,还有鞋子。”阿甜叽叽喳喳将张遥的状况描述给她,“还有,常家姑外婆觉得学舍冷,给张公子送了两个新手炉,张公子忙着赶功课,很少与同学来往,但先生同学们待他都很和善。” 这些都是张遥亲口讲给阿甜听得,琐碎的衣食住行,好像他明白陈丹朱关心的是什么。 陈丹朱听了阿甜的转述,的确很放心,他过得很好,实在太好了。 “这次除了药,再用药草做一些润喉的糖。”她叫来英姑建议,“既可以当零嘴吃,又能辅助药效。” 小姐说什么都好,英姑点头,陈丹朱兴致勃勃的亲手切药,蒸熟,捣烂,再让英姑用饴糖裹了,做了满满一盒,让阿甜坐车送去。 这次张遥没有在家,因为听到说昨日才回来,那再回来就要五天后,阿甜怕耽搁吃药,便让竹林赶车亲自来到国子监,唤了张遥出来,将药和糖都给他。 “怎么用药,小姐都写好了。”阿甜说道,“这个糖是小姐亲手做的,公子也要记得吃。” 张遥含笑点头,对阿甜道谢:“替我谢谢丹朱小姐。” 阿甜摆手:“知道啦。”坐上车告辞。 张遥拎着药包和小匣子目送阿甜走了,才转身回了国子监。 国子监对面的巷子里杨敬慢慢的走出来,看看国子监的方向,再看看阿甜车马离开的方向,再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发出一声悲愤的笑。 “陈丹朱,果然猖狂到对圣人学问都肆无忌惮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质问 杨敬被赶出国子监回到家后,按照同门的建议给父亲和大哥说了,去请官府跟国子监解释自己入狱是被冤枉的。 但杨父和杨大公子怎么会做这种事,否则也不会把杨二公子扔在牢狱这么久不找关系放出来,每个月送钱打点都是杨夫人去做的。 不仅如此,他们还劝二公子就按照国子监的判罚,去另找个书院读书,然后再参加考核重新擢入品级,取得荐书,再重归国子监。 “但我是冤枉的啊。”杨二公子悲愤的对父亲兄长咆哮,“我是被陈丹朱冤枉的啊。” 杨大公子也忍不住咆哮:“这就是事情的关键啊,自你之后,被陈丹朱冤枉的人多了,没有人能奈何,官府都不管,皇帝也护着她。” 一向宠爱杨敬的杨夫人也抓着他的胳膊哭劝:“敬儿你不知道啊,那陈丹朱做了多少恶事,你可不能再惹她了,也不能让别人知道你和她的有瓜葛,官府的人万一知道了,再为难你来讨好她,就糟了。” 杨敬的确不知道这段日子发生了什么事,吴都换了新天地,看到的人听到的事都是陌生的。 当他走进太学的时候,入目竟然没有多少认识的人。 他知道自己的旧事已经被揭过去了,毕竟现在是天子脚下,但没想到陈丹朱还没有被揭过去。 杨敬让家里的下人把有关陈丹朱的事都讲来,听完了,他冷静下来,没有再说让父亲和大哥去找官府,但人也绝望了。 陈丹朱,靠着背弃吴王飞黄腾达,简直可以说无法无天了,他势单力薄又能奈何。 他想离开京城,去为大王不平,去为大王效力,但—— “大王身边除了当初跟去的旧臣,其他的官员都有朝廷选任,大王没有权限。”杨大公子说,“所以你就算想去为大王效力,也得先有荐书,才能出仕。” 世道真是变了。 杨敬绝望又愤怒,世道变得如此,他活着又有什么意义,他有几次站在秦淮河边,想跳进去,就此了结一生—— 但,唉,真不甘心啊,看着恶人在世间逍遥。 就在他失魂落魄的困顿的时候,突然收到一封信,信是从窗户外扔进来的,他那时正在饮酒买醉中,没有看清是什么人,信上告诉他一件事,说,杨公子你因为陈丹朱堂堂士族学子被赶出了国子监,而大儒师徐洛之,却为了讨好陈丹朱,将一个寒门子弟收入国子监,杨公子,你知道这个寒门子弟是什么人吗? 杨敬拿着信,看的浑身发冷。 这个寒门子弟,是陈丹朱当街看中抢回去蓄养的美男子。 无法无天横行霸道也就罢了,如今连圣人门庭都被陈丹朱玷污,他就是死,也不能让陈丹朱玷污儒门,他能为儒圣清名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杨敬很冷静,将这封信烧掉,开始仔细的探查,果然得知两个多月前陈丹朱在街上抢了一个美书生—— 他借着找同门来到国子监,打听到徐祭酒最近果然收了一个新门生,热情相待,亲自教授。 只是这位新门生常常躲在学舍,很少与监生们来往,只有徐祭酒的几个亲近门生与他交谈过,据他们说,此人出身贫寒。 但既然在国子监中,国子监地方也不大,杨敬还是有机会见到这个书生了,长的算不上多美若天仙,但别有一番风流。 杨敬也想起来了,那一日他被赶出国子监的时候,去求见徐祭酒,徐祭酒不见他,他站在门外徘徊,看到徐祭酒跑出来迎接一个书生,那般的热情,讨好,谄媚——就是此人! 杨敬没有冲进学厅里质问徐洛之,而是继续盯着这个书生,这个书生一直躲在国子监,功夫不负有心人,今天终于被他等到了。 他亲眼看着这个书生走出国子监,跟一个女子相会,接过女子送的东西,然后目送那女子离开—— 那女子就是化成灰杨敬也认得,陈,丹,朱——的婢女! 杨敬攥着手,指甲刺破了手心,仰头发出无声的悲愤的笑,然后端正冠帽衣袍在阴寒的风中大步走进了国子监。 “徐洛之——你道德沦丧——攀附谄媚——斯文败坏——浪得虚名——有何脸面以圣人子弟自居!” 不大的国子监很快一群人都围了过来,看着那个站在学厅前仰首破口大骂的士子,目瞪口呆,怎么敢如此叱骂徐先生? 且不说徐先生的身份地位,就说徐先生的人品学问,整个大夏知道的人都交口称赞,满心佩服。 这士子是疯了吗? 有人认出杨敬,震惊又无奈,认为杨敬真是疯了,因为被国子监赶出去,就怀恨在心,来这里闹事了。 徐洛之很快也过来了,助教们也打听出来杨敬的身份,以及猜出他在这里破口大骂的原因。 “杨敬,你身为太学生,有罪案判罚在身,剥夺你荐书是国法学规。”一个助教怒声呵斥,“你竟然丧心病狂来辱我国子监门庭,来人,把他拿下,送去官府再定辱没圣学之罪!” 国子监有护卫杂役,听到吩咐立刻要上前,杨敬一把扯下冠帽披头散发,将簪子对准自己,大吼“谁敢动我!” 这学生真是疯了!四周的人不由后退,杂役也有些为难看着助教。 “杨敬。”徐洛之制止愤怒的助教,平静的说,“你的案卷是官府送来的,你若有冤屈去官府申诉,如果他们改判,你再来表清白就可以了,你的罪不是我叛的,你被驱逐出国子监,也是律法有定,你为什么来对我污言秽语?” 杨敬握着簪子悲愤一笑:“徐先生,你不用跟我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你驱逐我推到律法上,你收庶族子弟入学又是什么律法?” 士族和庶族身份有不可跨越的鸿沟,除了婚姻,更表现在仕途官职上,朝廷选官有中正掌管选定举荐,国子监入学对出身品级荐书更有严格要求。 庶族子弟的确很难入学。 不过,也并非这么绝对,子弟有大才被儒师青睐的话,也会破格,这并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尤其是徐洛之这种身份地位的大儒,想收什么弟子他们自己完全可以做主。 这个杨敬真是嫉妒发狂,胡言乱语了。 四周的人纷纷摇头,神情鄙夷。 徐洛之更是懒得理会,他这种人何惧别人骂,出来问一句,是对这个年轻学子的怜悯,既然这学子不值得怜悯,就罢了。 他冷冷说道:“老夫的学问,老夫自己做主。”说罢转身要走。 杨敬在后冷笑:“你的学问,就是对一个女人卑躬屈膝谄媚讨好,收其情夫为弟子吗?” 什么?女人?情夫?四周的围观者再次愕然,徐洛之也停下脚,皱眉:“杨敬,你胡说八道什么?” 杨敬却不说了,只道:“你们随我来。”说罢向学厅后冲去。 助教要阻拦,徐洛之制止:“看他到底要疯闹什么。”亲自跟上去,围观的学生们立刻也呼啦啦蜂拥。 杨敬一口气冲到后边监生们住所,一脚踹开早就认准的房门。 房门里看书的书生被吓了一跳,看着这个披头散发状若癫狂的书生,忙问:“你——” 他的话没说完,这发狂的书生一眼看到他摆在案头的小匣子,疯了一般冲过去抓住,发出狂笑“哈,哈,张遥,你说,这是什么?” 张遥站起来,看看这个狂生,再看门外乌泱泱涌来的人,徐洛之也在其中,神情迷惑不解。 “这是。”他说道,“食盒啊。” 这位监生是饿的发狂了吗? 杨敬大喊:“休要避重就轻,我是问你,这是谁给你的!” 听到这句话,张遥似乎想到了什么,神情微微一变,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徐洛之看着他的神色,眉头微皱:“张遥,有什么不可说吗?” 张遥迟疑:“没有,这是——” 杨敬大喊:“说,是谁,她是谁,你对着先圣发誓,不说半句谎话!” 张遥心里轻叹一声,大概明白要发生什么事了,神情恢复了平静。 “这是我的一个朋友。”他坦然说道,“——陈丹朱送我的。” 陈丹朱啊—— 门外挤着的人们听到这个名字,顿时哄然。 第二百章 不答 陈丹朱这个名字,帝都中无人不知,国子监闭门读书的学生们也不例外,原吴的太学生自然熟悉,新来的学生都是出身士族,经过陈丹朱和耿家小姐一战,士族都叮嘱了家中子弟,远离陈丹朱。 还好这个陈丹朱只在外边横行霸道,欺女霸男,与儒门圣地没有瓜葛。 大家也从没想过在国子监会听到陈丹朱的名字。 此时先是徐洛之被骂与陈丹朱勾结,这已经够匪夷所思了,徐先生是什么身份,怎会与陈丹朱那种不忠不孝的恶女有来往。 现在这个寒门书生说了陈丹朱的名字,朋友,他说,陈丹朱,是朋友。 “哈——”杨敬发出大笑,举着食盒,“陈丹朱是你朋友?陈丹朱是你朋友,你这个寒门弟子跟陈丹朱当朋友——” 张遥看着他手里晃着的食盒,诚恳的说:“这位学长,请先把食盒放下,这是我朋友的赠与。” 朋友的赠与,杨敬想到噩梦里的陈丹朱,一面凶神恶煞,一面娇艳明媚,看着这个寒门书生,眼睛像星光,笑容如春风—— “男盗女娼!”杨敬喊道,将食盒摔在地上。 哗啦一声,食盒裂开,里面的糖果滚落,屋外的人们发出一声低呼,但下一刻就发出更大的惊叫,张遥扑过去,一拳打在杨敬的脸上。 寒门子弟虽然瘦削,但动作快力气大,杨敬一声惨叫倒下来,双手捂住脸,鼻血从指缝里流出来。 张遥并没有再接着打,借着收势在杨敬身上踹了一脚,便抖了抖衣衫站好:“友人之论,不分高低贵贱,你可以羞辱我,不可以羞辱我友,出言不逊污言秽语,真是斯文败类,有辱先圣。”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助教们都没有来得及阻拦,只能去查看捂着脸在地上哀嚎的杨敬,神情无奈又震惊,这书生倒是好大的力气,怕是一拳把杨敬的鼻子都打裂了。 “先生。”张遥再看徐洛之,俯身施礼,“学生失礼了。” 徐洛之看张遥,问:“你与陈丹朱认识?” 张遥应声是:“我进京后,有咳疾,是丹朱小姐给我治病的。” 治病啊——据说陈丹朱开什么药铺,在桃花山下拦路劫道,看一次病要很多钱,城中的士族小姐们要结交她都要去买她的药,一药一两金——这就是强盗。 屋外的人低声议论,这个寒门书生有钱让陈丹朱治病吗? 躺在地上哀嚎的杨敬咒骂:“治病,哈,你告诉大家,你与丹朱小姐怎么结识的?丹朱小姐为什么给你治病?因为你貌美如花吗?你,就是那个在街上,被丹朱小姐抢回去的书生——整个京城的人都看到了!” 竟然是他!四周的人看张遥的神情更加惊愕,丹朱小姐抢了一个男人,这件事倒并不是京城人人都看到,但人人都知道,一直以为是谣传,没想到是真的啊。 徐洛之看着张遥:“真是如此?” 张遥无奈一笑:“先生,我与丹朱小姐的确是在街上认识的,但不是什么抢人,是她邀请给我治病,我便与她去了桃花山,先生,我进京的时候咳疾犯了,很严重,有同伴可以作证——” 杨敬挣扎着站起来,血流满面让他面容更狰狞:“陈丹朱给你治病,治好了病,为什么还与你来往?适才她的婢女还来与你私会,徐洛之,你也休要装模作样,这书生那日就是陈丹朱送进来的,陈丹朱的马车就在门外,门吏亲眼所见,你热情相迎,你有什么话说——” 适才张遥竟然是去跟陈丹朱的婢女私会了?还有,张遥是被陈丹朱送来的?门外的人议论纷纷,看看张遥,看看徐洛之。 门吏此时也站出来,为徐洛之辩解:“那日是一个姑娘送张遥来的,但祭酒大人并没有见那个姑娘,那姑娘也没有进来——” 杨敬打断他,指着徐洛之扬天长笑:“那时没见,谁知道其他时候有没有见?要不然,你为什么收一个寒门子弟为弟子?” 两个知道内情的助教要说话,徐洛之却制止了,看着张遥,问:“你与陈丹朱结交认识,为什么不告诉我?” 张遥平静的说:“学生认为这是我的私事,与求学无关,所以不用说。” 徐洛之再问:“你与陈丹朱只是医患相交?她真是路遇你生病而出手相助?” 这件事啊,张遥迟疑一下,抬头:“不是。” 徐洛之沉声问:“那是为什么?” 果然不是啊,就说了嘛,陈丹朱怎么会是那种人,无缘无故的路上遇到一个生病的书生,就给他治病,门外诸人一片议论好奇指指点点。 听说是给三皇子试药呢。 是不是这个? 张遥摇头:“请先生谅解,这是学生的私事,与求学无关,学生不便回答。” 竟然不答!私事?门外再次哗然,在一片热闹中夹杂着杨敬的狂笑。 徐洛之怒喝:“都住口!” 喧哗顿消,连癫狂的杨敬都停下来,儒师发怒还是很吓人的。 “张遥。”徐洛之看着张遥,“我再问你一遍,是因为什么,你如果不说清楚,现在就立刻离开国子监!” 张遥对徐洛之大礼一拜:“多谢先生这几日的教导,张遥受益匪浅,先生的教导学生将谨记在心。” 说罢转身,并没有先去收拾书卷,而是蹲在地上,将散落的糖果一一的捡起,哪怕碎裂的—— 看到他这样子,徐洛之面色阴沉拂袖转身就走。 杨敬在后大笑要说什么,徐洛之又回过头,喝道:“来人,将杨敬押送到官府,告诉中正官,敢来儒门圣地咆哮,猖狂忤逆,剥去他黄籍削士族身份!” 杨敬大惊:“你,你敢,我没做错什么!” 徐洛之冷冷:“做没做错,就让官府判定吧。”说罢拂袖向外走,门外围观的学生助教们纷纷让开路,这边国子监杂役也再不敢迟疑,上前将杨敬按住,先塞住嘴,再拖了出去。 张遥的学舍内只剩下他一人,在门外监生们的注视议论下,将一地的糖果重新装在匣子里,放进书笈——破书笈在入学的时候被陈丹朱赠送新的——再将将笔墨纸砚书卷衣衫装上,高高满满的背起来。 “劳驾。”张遥对门外涌涌的人含笑说道,“借个路。” 学生们顿时让开,有的神情惊讶有的鄙夷有的不屑有的嘲讽,还有人发出咒骂声,张遥充耳不闻,施施然背着书笈走出国子监。 大门在后徐徐关上,张遥回头看了眼高大肃穆的牌坊,收回视线大步而去。 第二百零一章 不说 刘薇坐着车进了家门,仆妇笑着迎接:“小姐没在姑外婆家多玩几天?” 刘薇以前去常家,几乎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姑外婆疼惜,常家庄园阔朗,富饶,家中姐妹们多,哪个女孩子不喜欢这种富饶热闹快乐的日子。 现在她不知为什么,或许是城里有了新的玩伴,比如陈丹朱,比如金瑶公主,还有李涟小姐,虽然不像常家姐妹们那般时时刻刻在一起,但总觉得在自己窄小的家里也不那么孤寂了。 还有,一直格挡在一家三口之间的亲事解除了,母亲和父亲不再争执,她和父亲之间也少了抱怨,也突然看到父亲头发里竟然有不少白发,母亲的脸上也有了浅浅的皱纹,她在外住久了,会惦记父母。 再有,家里多了一个兄长,添了很多热闹,虽然这个兄长进了国子监读书,五天才回来一次。 刘薇突然觉得想回家了,在别人家住不下去。 姑外婆现在在她心里是别人家了,小时候她还去庙里偷偷的祈祷,让姑外婆变成她的家。 想到这里,刘薇忍不住笑,笑自己的年少,然后想到初次见陈丹朱的时候,她举着糖人递过来,说“有时候你觉得天大的没办法度过的难事伤心事,可能并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呢。” 是呢,现在再回想以前流的眼泪,生的哀怨,真是过于烦恼了。 “母亲在做什么?父亲去药堂了吧?”刘薇扶着仆妇的手问。 仆妇是看着曹氏长大的老仆,很高兴看到女儿惦记父母:“都在家呢,张公子也在呢。” 刘薇有些惊讶:“兄长回来了?”脚步并没有任何迟疑,反而欢快的向厅堂而去,“读书也不用那么辛苦嘛,就该多回来,国子监里哪有家里住着舒服——” 她欢快的踏入厅堂,喊着爹爹母亲兄长——话音未落,就看到厅堂里气氛不对,父亲神情悲愤,母亲还在擦泪,张遥倒是神情平静,看到她进来,笑着打招呼:“妹妹回来了啊。” 刘掌柜对女儿挤出一丝笑,曹氏侧脸擦泪:“你怎么回来了?这才刚去了——吃饭了吗?走吧,我们去后边吃。” 这是要把刘薇带着回避,刘薇才不肯走,问:“出什么事了?你们别瞒着我啊。” 刘掌柜没说话,似乎不知道怎么说。 曹氏叹气:“我就说,跟她扯上关系,总是不好的,总会惹来麻烦的。” “你别这么说。”刘掌柜呵斥,“她又没做什么。” 曹氏生气:“她做的事还少啊。” 张遥唤声婶娘:“这件事其实跟她无关。” 曹氏拂袖:“你们啊——我不管了。” 刘薇听得更是一头雾水,急问:“到底怎么回事啊,她是谁啊?” “薇薇啊,这件事——”刘掌柜要说。 曹氏在一旁想要阻拦,给丈夫使眼色,这件事告诉薇薇有什么用,反而会让她难过,以及害怕——张遥被从国子监赶出来了,坏了名声,毁了前程,那将来成不了亲,会不会反悔?重提婚约,这是刘薇最害怕的事啊。 刘掌柜看到曹氏的眼色,但还是坚定的开口:“这件事不能瞒着薇薇,家里的事她也应该知道。”将张遥被从国子监赶出来的事讲了。 刘薇听得震惊又愤怒。 “他们怎么能这样!”她喊道,转身就外跑,“我去质问他们!” 曹氏急的站起来,张遥已经将刘薇拦住:“妹妹不要急,不要急。” 刘薇看着他,又是气又是急又是委屈,转头看到放在厅堂角落的书笈,顿时眼泪流下来:“这简直,胡说八道,欺人太甚,无耻。” 对于这件事,根本没有害怕担忧张遥会不会又危害她,只有愤怒和委屈,刘掌柜欣慰又骄傲,他的女儿啊,终于有了大心胸。 张遥劝着刘薇坐下,再道:“这件事,就是巧了,偏偏赶上那个书生被驱逐,满怀怨愤盯上了我,我觉得,不是丹朱小姐累害了我,而是我累害了她。” 刘薇拭泪:“兄长你能这样说,我替丹朱谢谢你。” 刘掌柜看看张遥,张张口又叹口气:“事情已经这样了,先吃饭吧。” 曹氏起身往后走去唤仆妇准备饭菜,刘掌柜心神不宁的跟在其后,张遥和刘薇落后一步,刘薇唤住张遥。 “你怎么不跟国子监的人解释?”她低声问,“他们问你为什么跟陈丹朱来往,陈丹朱对你好,这很好解释啊,因为我与丹朱小姐要好,我跟丹朱小姐来往,难道还能是男盗女娼?” 张遥对她一笑:“已经这样了,没必要把你们也牵扯进来了。” 刘薇一怔,突然明白了,如果张遥解释因为她,陈丹朱才抓他给他治病,刘掌柜就要来作证,他们一家都要被询问,那张遥和她亲事的事也难免要被提及——订了亲事又解了亲事,虽然说是自愿的,但难免要被人议论。 张遥他不愿意让他们家,让她被人议论,背上这样的负担,宁愿不要了前程。 真是个傻子啊,刘薇眼一红,气道:“你是不是疯了,孰轻孰重啊,你这样,读书的前程都被毁了。” 张遥笑了笑,又轻轻摇头:“其实就算我说了这个也没用,因为徐先生一开始就没有打算问清楚怎么回事,他只听到我跟陈丹朱认识,就已经不打算留我了,要不然他怎么会质问我,而只字不提为什么会收下我,明明,我拿着的师祖的信才是关键啊。” 刘薇一怔,眼圈更红了:“他怎么这样——” “他可能更愿意看我当时否认跟丹朱小姐认识吧。”张遥说,“但,丹朱小姐与我有恩,我怎能为了自己前程利益,不屑于认她为友,如果这样做才能有前程,这个前程,我不要也罢。” 刘薇的眼泪啪嗒啪嗒滴落,要说什么又觉得什么都不用说。 “妹妹。”张遥低声叮嘱,“这件事,你也不要告诉丹朱小姐,否则,她会内疚的。” 刘薇哽咽道:“这怎么瞒啊。” “那理由就多了,我可以说,我读了几天觉得不适合我。”张遥甩袖子,做潇洒状,“也学不到我喜欢的治水,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就不学了呗。” 刘薇看着他故作矫矜的样子又被逗笑,吸了吸鼻子,郑重的点头:“好,我们不告诉她。” 第二百零二章 知道 李郡守按着额头走进来,正在一起做绣面的妻子女儿抬起头。 “父亲,怎么又头疼了?”李涟笑问,起身给李郡守斟茶,“丹朱小姐最近可没有打架告官。” 听到她的打趣,李郡守失笑,接过女儿的茶,又无奈的摇头:“她简直是无处不在啊。” 还真是因为陈丹朱啊,李涟忙问:“怎么了?她出什么事了?” 李郡守喝了口茶:“那个杨敬,你们还记得吧?” 杨敬——李涟想了想,才想起来,然后又觉得好笑,要说起当年吴都的青年才俊风流少年,杨家二公子绝对是排在前列的,与陈大公子文武双壁,那时候吴都的女孩子们,提及杨敬这个名字谁不知道啊,这明明没有过多久,她听到这个名字,竟然还要想一想。 “杨大夫家那个可怜二公子。”李妻对年轻俊才们更关注,记忆也深刻,“你还没人家放出来吗?虽然好吃好喝不苛待的,但毕竟是关在牢房,杨大夫一家人胆子小,不敢问不敢催的,就不要等着他们来要人了。” 李郡守笑:“放出去了。”又苦笑,“这个杨二公子,关了这么久也没长记性,刚出去就又惹事了,现在被徐洛之绑了过来,要禀明中正官除黄籍。” 李夫人啊呀一声,被官府除黄籍,也就相当于被家族除族了,被除族,这个人也就废了,士族一向优越,很少牵涉官司,就算做了恶事,最多家规族罚,这是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闹到了官府中正官来处罚。 “他咆哮国子监,辱骂徐洛之。”李郡守无奈的说。 身为一个儒生辱骂儒师,那就是对圣人不敬,欺师灭祖啊,比辱骂自己的爹还要严重,李夫人没什么话说了:“杨二公子怎么变成这样了?这下要把杨大夫吓的又不敢出门了。” 李涟灵敏的问:“这件事也跟丹朱小姐有关?” 要不然杨敬辱骂儒圣也好,辱骂皇帝也好,对父亲来说都是小事,才不会头疼——又不是他儿子。 李郡守叹气,再看妻女,神情复杂的说:“杨敬骂徐洛之,是因为陈丹朱。” 李夫人不解:“徐先生和陈丹朱怎么牵扯在一起了?” 这两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 李郡守都不好意思说出口:“杨敬骂徐洛之谄媚陈丹朱。” 李夫人一点也不可怜杨敬了:“我看这孩子是真的疯了,那徐大人什么人啊,怎么谄媚陈丹朱啊,陈丹朱谄媚他还差不多。” 李郡守按了按头:“其实也不知道谁谄媚谁,反正吧,陈丹朱往国子监送了一个书生,出身寒门,被徐大人收入门下了。” 李夫人也知道国子监的规矩,闻言愣了下,那要这么说,还真—— 李郡守再轻咳一声:“这个书生跟陈丹朱关系匪浅,书生也承认了,被徐洛之驱逐出国子监了。” 所以,杨敬骂徐洛之也不是无风起浪?还真跟陈丹朱有关系?李夫人和李涟对视一眼,这叫什么事啊。 书生——李涟忽的想到了一个人,忙问李郡守:“那书生是不是叫张遥?” 李郡守皱眉摇头:“不知道,国子监的人没有说,无关紧要赶走了事。”他看女儿,“你知道?怎么,这人还真跟陈丹朱——关系匪浅啊?” 李郡守有些紧张,他知道女儿跟陈丹朱关系不错,也常有来往,还去参加了陈丹朱的宴席——陈丹朱举办的什么宴席?莫非是那种酒池肉林? 国子监的人虽然没说那书生叫什么,但杂役们跟官吏闲话中提了这个书生是陈丹朱前一段在街上抢的,貌美如花,还有门吏亲眼见了书生是被陈丹朱送来的,在国子监门口亲亲热热依依不舍。 陈丹朱越来越飞扬跋扈,年纪小也没有人教导,该不会越来越荒诞? 李涟看出父亲的想法,好气又好笑,也替陈丹朱难过,一个孤身的女孩子,在世间立足多不容易啊。 “陈丹朱是刚认识一个书生,这个书生不是跟她关系匪浅,是跟刘薇,那是刘掌柜义兄的遗孤,刘薇敬爱这个兄长,陈丹朱跟刘薇交好,便也对他以兄长相待。”李涟说道,轻叹一声。 丹朱小姐,如今连对人好都是恶事了吗? 跟父亲解释后,李涟并没有就丢开不管,亲自来到刘家。 刘薇听到她来访,忙亲自接进来。 “李小姐。”她有些不安的问,“你怎么来了?” 李小姐的父亲是郡守,莫非国子监把张遥赶出来还不算,还要送官什么的? 李涟握住她的手:“别担心,我就是听我父亲说了这件事,过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刘薇眼圈微红,诚恳的道谢,说实话她跟李涟也不算多熟悉,只是在陈丹朱那里见过,结识了,没想到这样的贵族小姐,这么关切她。 她把李涟请进去,将张遥也唤过来,张遥将事情说了一遍,李涟听完了叹气:“这真是无妄之灾了。”又告诉刘薇和张遥,“那个杨敬跟丹朱小姐有仇,吴王还在的时候,他跟丹朱小姐因为有过节,被陛下和大王下令关进大牢了,如今刚放出来,这是故意寻仇。” 当年的事张遥是外地人不知道,刘薇身份隔得太远也没有注意,此时听了也叹息一声。 “不过,这不是我的无妄之灾。”张遥说道,“丹朱小姐才是无辜的,无妄之灾。” 李涟看着他屈膝一礼:“张公子真君子也。” 刘薇带着几分骄傲,牵着李涟的手说:“兄长和我说了,这件事我们不告诉丹朱小姐,等她知道了,也只说是兄长自己不读了。” 李涟握住她的手点点头,再看张遥:“那你读书怎么办?我回去让我父亲找找,附近还有好几个书院。” 张遥道谢:“我是真不想读了,以后再说吧。” 刘薇告诉李涟:“我父亲说让兄长直接去当官,他以前的同门,有些在外地当了要职,等他写几封举荐。” 离开京城,也不用担心国子监驱逐这个恶名了。 “这样也好。”李涟坦然说,“做个能做实务的官员亦是大丈夫。” 张遥一笑,对两个女子挺胸仰头:“等着看我做大丈夫吧。” 刘薇与李涟相视一笑。 虽然刘薇和李涟都没有去告诉陈丹朱这件事,两人还为了不让陈丹朱起疑,分别让人送了日常闺阁间的礼物来往,陈丹朱给她们回礼,果然没有多想。 陈丹朱这段日子也没有再去国子监看望张遥,不能影响他读书呀。 但,也果然如刘薇所说,这件事也瞒不住。 这一日陈丹朱坐在屋子里守着火盆咯噔咯噔切药,阿甜从山下冲上来。 “小姐。”她没进门就喊道,“张公子被从国子监赶出来了。” 屋子里咯噔咯噔的声音顿时停下来。 “什么?”陈丹朱脸上的笑散去,问,“他被国子监,赶出来?” 站在门口的阿甜喘气点头“是,千真万确,我刚听山下的人说。” 陈丹朱握着刀站起来。 张遥咳疾好了,顺利的解除了婚事,刘家常家都待他很好,那一世改变命运的荐信也顺利平安的交到国子监祭酒的手里,张遥的命运终于改变,进入了国子监读书,陈丹朱提着的心也放下来了。 但没想到,那一世遇到的难关都解决了,竟然被国子监赶出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 阿甜看着握着刀的陈丹朱:“小姐,你先坐下,我给你慢慢说。”走过去借着将陈丹朱按下来,拿过她手里的刀。 陈丹朱催促:“快说吧,怎么回事?” “小姐,你也知道,茶棚那些人说的话都是夸张的,很多都是假的。”阿甜小心说道,“当不得真——” 看阿甜这样子,陈丹朱猜到了,问:“是跟我有关吗?” 阿甜再忍不住满面愤怒:“都是那个杨敬,是他报复小姐,跑去国子监胡说八道,说张公子是被小姐你送进国子监的,结果导致张公子被赶出来了。” 杨敬啊,陈丹朱差点都忘了这个人了,还以为他跟着吴王走了呢,竟然还在这里呢,而且还要跟她作对,她看着阿甜,知道阿甜说的话其实委婉多了,肯定不是张公子被她送进国子监这么简单,必然是污言秽语,比如张遥是她入幕之宾裙下之臣之类的话。 阿甜说完看陈丹朱没有反应,忙劝:“小姐,你先冷静一下。” 陈丹朱站起来:“我很冷静,我们先去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问当然不是问茶棚里的路人,而是去刘家找张遥。 出了这么大的事,张遥和刘薇都没有来告诉她—— “问清楚是我的缘故的话,我去跟国子监解释。” 阿甜应声是,没有将从陈丹朱手里拿来的切药刀放下,拎着跑出去了。 燕儿翠儿也都听到了,忐忑不安的等在院子里,看到阿甜拎着刀出来,都吓了一跳,忙左右抱住她。 “姐姐,不用动刀子吧?”“我们三个一起把茶棚的人打一顿就可以了吧。” 阿甜焦灼纷乱,被她们逗笑了,将刀塞给燕儿,低声说:“瞎说什么,我是怕小姐——你们把刀拿好,我要跟小姐去城里了。” 对对,小姐肯定很生气,要去城里了,可不能让她拿着刀,她可是真会杀人的,虽然那些人可恶该杀,但真杀了,小姐也要受害呢,她们虽然是婢女,也知道杨敬也好士族小姐老爷们也好可以打骂,但儒师圣人门厅是不可亵渎的,燕儿翠儿忙将刀接好。 陈丹朱马车疾驰入城,一如往日凶猛。 “去告诉四小姐。”一个男人盯着在城中疾驰而去的马车,对另一个人低声说,“陈丹朱进城了,应该听到消息了。” 那人飞也似的向皇宫去了。 陈丹朱一路疾驰到了刘家,听到她来了,再看她进门的脸色,刘薇和张遥对视一眼,知道她知道了。 “你先别生气。”刘薇拉着陈丹朱的手,“听我们先说。” 张遥在一旁点头:“对,听我们说。” 曹氏也在一旁,柔声说:“丹朱小姐你先坐,我去给你们准备点心。” 她作为家长见了客人,就离开了,让他们年轻人自己说话。 陈丹朱看到这一幕,至少有一点她可以放心,刘薇和包括她的母亲对张遥的态度丝毫没变,没有厌弃质疑躲避,反而态度更和善,真的像一家人。 她裹着斗篷坐下来:“说吧,我听着。” 张遥先将国子监发生的事讲了,刘薇再来说为什么不告诉她。 “丹朱。”她坐在陈丹朱旁边,“兄长说得对,这件事对你来说才更是无妄之灾,而兄长为了我们也不想去解释,解释也没有用,归根结底,徐先生就是对你有偏见。” 说到这里神情生气又坚决。 “他身为儒师,却这样不辩是非,跟他争论解释都是没有意义的,兄长也不要这样的先生,是我们不要跟他读书了。” 张遥点头,又压低声音:“背后说别人不好,但,其实,我跟着徐先生学了这十几天,他并不适合我,我想学的是治水,丹朱小姐,你不是见过我写的那些吗?”说着挺起胸膛,“我父亲的先生,就是给写荐书的那位,一直在教我这个,先生过世了,他为了让我继续学,才推荐了徐先生,但徐先生并不擅长治水,我就不耽搁时间学那些儒经了。” 刘薇在一旁点头:“是呢,是呢,兄长没有说谎,他给我和父亲看了他写的那些。”说罢羞涩一笑,“我是看不懂,但父亲说,兄长比他父亲当年还要厉害了。” 张遥道:“所以我打算,一边按着我父亲和先生的笔记学习,一边自己到处看看,实地验证。” 刘薇点头:“我父亲已经在给同门们写信了,看看有谁精通治水,那些同门大多数都在各地为官呢。” 两人再看陈丹朱:“所以,丹朱小姐,你可以生气,但不要担心,这件事不算什么的。” 陈丹朱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完,再看张遥轻松的神态笑脸,她的眼一酸,忙站起来。 “好。”她说道,“听你们说了这么多,我也放心了,但是,我还是真的很生气,那个杨敬——” 刘薇忙道:“那个杨敬,李涟小姐已经告诉我们了,他被处罚的很惨了。” 陈丹朱深吸几口气:“那我也不会放过他。” 跟杨敬闹总比跟国子监闹要好,张遥在旁顺着她的话点头:“他已经被关起来了,等他被放出来,咱们再收拾她。” 陈丹朱看着他,被逗笑。 见她笑了,刘薇才放心,拉着陈丹朱要去吃点东西,陈丹朱拒绝了。 “我现在很生气。”她说道,“等我过几天消气了再来吃。” 刘薇和张遥知道能安抚到如此已经可以了,陈丹朱这般霸道,总不能让她连气都不生,于是没有再劝,两人把她送出门,目送陈丹朱坐车走了,神情欣慰又忐忑,应该,安抚好了一些吧? 陈丹朱坐上车,眼泪就如雨而下。 阿甜忙抱着她,跟着流泪:“小姐,你不要生气。” 陈丹朱摇头:“我不是生气,我是难过,我好难过。” 张遥说了那么多,他喜欢治水,他在国子监学不到治水,所以不学了,但是,他在说谎啊。 他不知道她知道他进国子监的确不是学治水,他是为了当了监生将来好当能主政一方的官,然后尽情的施展才能啊。 现在他被赶出来,他的梦想还是破灭了,就像那一世那样。 那一世,是举荐信毁了他的梦想,这一世,是她—— 陈丹朱抬起头,看着前方摇晃的车帘。 “竹林。”她说,“去国子监。” ...... ...... 一阵北风吹过,细细碎碎的雪粒子洒下来,国子监门吏站到门厅内,进进出出的监生们裹紧了颜色不一皆是上好毛裘的斗篷。 一辆车狂奔而来,马儿发出嘶鸣停在门前。 门吏懒懒的看过去,见先下来一个婢女,摆了脚凳,搀扶下一个裹着毛裘的娇小女子,谁家小姐啊,来国子监找人吗? 门吏刚闪过念头,就见那娇小的女子捞起脚凳冲过来,抬手就砸。 门吏猝不及防惊叫一声抱头,脚凳越过他的头顶,砸在厚重的大门上,发出砰的巨响。 “徐洛之——”女声随之响起,“你给我出来——” 第二百零三章 聚来 徐洛之三字在国子监回荡,游走其间的监生和助教都神情惊愕。 怎么又有人来对祭酒大人提名道姓的骂? 这是有了杨敬那个狂生做样子,其他人都学会了? “是个女人。” 有人回过神,喊道。 是哦,是个女声呢,女人竟然敢来咆哮国子监?诸人更震惊的向门边涌来。 门边的女子向内冲去,越过大门时,还不忘捡起脚凳,举在手里。 先前的门吏蹲下躲避,其他的门吏回过神来,呵斥着“站住!”“不得放肆!”纷纷上前阻拦。 那女子毫无惧意,将手里的凳子如刀枪一般左右一挥,两三个门吏竟然被砸开了。 “徐洛之,你跟我滚出来!”她喊道,脚步不停歇冲了过去。 前方有更多的杂役助教涌来,经过杨敬一事,大家也还没放松警惕呢。 密密飒飒的雪粒中握着脚凳裹着斗篷冲来的女子,乌发红颜如花,又凶神恶煞,为首的助教又惊又怒,荒唐,国子监是什么地方,岂能容这女子撒野,他怒声喝:“给我拿下。” 拿着棍棒的国子监护卫齐声呼喝着向前。 那女子丝毫不惧,横脚凳在身前,身后又有一个女孩子奔来,她没有脚凳可拿,将裙子和衣袖都扎起来,举着两只胳膊,如同蛮牛一般大喊着冲来,竟然是一副要肉搏的架势—— 肉搏没有开始,因为四面屋顶上落下五个男人,他们身形矫健,如盾围着这两个女子,又一人在前四人在侧如扇徐徐展开,将涌来的国子监护卫一扇击开—— 国子监的护卫们发出一声声闷哼,向后跌去,滚到在地上。 那女子脚步未停的越过他们向前,一步步逼近那个助教。 助教看着雪中逼近的女孩子,又惊又怒:“你是什么人?竟然敢咆哮国子监!” 那女孩子在他面前停下,答:“我就是陈丹朱。” 陈丹朱——果然是她!助教向后退一步,陈丹朱果然杀过来了。 那个书生被赶走后,他心里偷偷的忍不住想,陈丹朱知道了会怎么样? “让徐洛之出来见我。”陈丹朱看着助教一字一顿说道,“否则,我今天就拆了你们国子监。” 她说完将手里的脚凳狠狠的向前砸去,脚凳如长矛砰的一声砸在前方台阶上,翻滚几下,滚进了国子监的正殿正厅。 四面如水涌来的学生助教看着这一幕哄然,涌涌起伏,再后方是几位儒师,见状愤怒。 “祭酒大人呢?” “祭酒大人在皇宫。” “正好,速去皇宫禀明大人,也让陛下知道,陈丹朱,大逆不道!” 国子监里一道道人马疾驰而出,向皇宫奔去。 姚芙站在皇宫里一屋檐下,望着越来越大的风雪,神情焦急不安。 “有没有新消息?”她追问一个小太监,“陈丹朱进了城,然后呢?” 小太监无奈的说:“最新的消息是说去了刘家。” 姚芙皱眉:“还去刘家干什么?怎么不冲去国子监?” 小太监笑:“四小姐你别急啊,陈丹朱先去刘家问清情况,再去国子监寻仇也不迟。” 就怕陈丹朱被安抚。 那个书生据说在国子监毫不迟疑的承认认识陈丹朱,不争不辩,半句陈丹朱的坏话都不说。 那个攀上陈丹朱的刘家小姐,竟然也没有立刻跑去桃花山哭诉,一家人缩起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姚芙心里骂了他们好几天。 现在陈丹朱先去了刘家,这两个烂泥把陈丹朱也糊住怎么办?跟国子监闹不起来,她还怎么看陈丹朱倒霉? 姚芙焦急,当初太子给她的人手现在几乎都被太子妃那个蠢女人收回去,只余下一两个能用的,还好当年在吴都也藏了几个,但还是不够用啊,她被困在皇宫里,传达消息太慢了。 恨不得自己亲自跑出去查看,但是为了避免被发现,不能出门,正向外张望,见皇宫里面有人乱跑—— 姚芙对宫里的事更上心,忙让小太监去打听,不多时小太监急急的跑回来了。 “四小姐,不用等外边传消息了。”他瞪圆眼低声说,“陈丹朱把国子监砸了,现在已经报到陛下跟前了。” 姚芙只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双手握在身前,发出大笑,陈丹朱,没有辜负她的期盼,陈丹朱果然是陈丹朱啊,飞扬跋扈无所顾忌无法无天。 ..... ..... 后宫不少宫殿里都有人在跑。 金瑶公主拎着裙子冲出门,身后跟着一群宫女,手里捧着钗环衣袍。 阿香在其中拿着梳子,绝望的喊:“公主啊,还没梳好头呢。” 金瑶公主疾步走,伸手将半挽的头发胡乱的扎起,顺便把一只长长流苏摇摇晃晃的步摇扯下来扔在地上。 “太碍事了。”她说道,“这样就可以了。” 另外的宫女捧着衣袍:“公主,衣服总得换啊。” 金瑶公主低头看自己的衣裙,这是长长的襦裙,有精美的绣花,飘逸的披帛,她停下脚,看宫女们手里捧着的各种衣袍配饰,伸手飞快的指点“这个。”“这个”“再拿两个箭袖束扎” 宫女们听的绝望:“公主,你这是什么打扮啊,你不是说去见陛下吗?徐大人在呢,你说要请教学问,这个打扮怎么可以啊?” 金瑶公主郑重道:“我要问徐先生的就是这个问题,关于衣冠的经义。” 衣冠还有经义?宫女们不懂。 “行了,你们来帮我拿着衣裳。”金瑶公主点了两个小宫女,再冲她们一摆手,“其他人不用跟着我了。” 宫女们只能停下,看着金瑶公主裹着斗篷,带着两个小宫女疾步向前殿去了。 当快走到皇帝所在的宫殿时,有一个宫女在那边等着,看到公主来了忙招手。 金瑶公主上前低声问怎么样? 宫女点头:“车马都准备好了,公主,好多车出宫呢,我们快混出去。” 金瑶公主对她摆手,两人疾步就走,绕开了皇殿—— “公主。”在后跟着的两个小宫女惊恐的喊,“不是去见陛下吗?” 金瑶公主回头,冲她们嘘声:“当然不是啊,要不然我怎么会带上你们。” 啊,那是看重她们呢还是因为她们蠢?两个小宫女呆呆。 金瑶公主不理会她们,看向皇城外,神情凛然双眼发亮,哪有什么衣冠的经义,这个衣冠最大的经义就是方便打架。 陈丹朱正在国子监跟一群儒生打架,国子监有学生数千,她作为朋友不能坐壁上观,她不能以一当十,练这么久了,打三个不成问题吧? 出宫的马车的确不少,大车小车粼粼,还有骑马的疾驰,宫门前所未有的热闹。 皇帝独坐在龙椅上,伸手按着头,似乎困倦睡了,殿内一片安静,散落着几个蒲团坐垫,几案上还有没喝完的茶,茶的热气袅袅升起轻轻飘扬。 “陛下,陛下。”一个太监喊着跑进来。 站在龙椅旁边的大太监进忠忙对他嘘声。 皇帝闭着眼问:“徐先生走了?” 太监点点头:“走了。”迟疑一下,“阿玄公子,也出宫了。” 皇帝发出嗤声:“他不出宫才奇怪呢。” 太监又迟疑一下:“三,三殿下,也坐着车马去了。” 皇帝皱眉,手在额头上掐了掐,没说话。 太监又又迟疑一下:“金瑶公主,也——” 皇帝睁开眼冷笑一声:“都去了啊?”转头看进忠太监,“朕是不是也要去看个热闹啊?” 进忠太监苦笑安抚:“陛下就不用去了,想想怎么解决这次的热闹吧。” 皇帝伸手拍面前的龙案,怒声喝道:“朕才不管呢,这次,一切由徐先生做主!” 徐先生要陈丹朱死,陈丹朱就去死吧! 雪粒子已经变成了轻飘飘的雪花,在国子监飞舞,铺落在树上,屋顶上,地上。 雪花落在徐洛之披着大斗篷,高高的冠帽,花白的头发胡须上,在他身旁是聚集过来的监生助教,他们的身上也已经落满了雪,此时都愤怒的看着前方。 前方是高悬着世之大圣匾额的厅堂,飞扬厚重的屋檐将雪花遮挡在外,五个青衣护卫站在廊下,内里有一女子端坐,她垂目拨弄手里的小手炉,一双鹿皮小靴子踩在一只脚凳上,旁边站着一个婢女,虎视眈眈的盯着外边的人。 “陈丹朱。”徐洛之缓缓道,“你要见我,有什么事?” 陈丹朱抬起眼,似乎这才看到徐洛之来了。 “你就是徐祭酒啊?”她问,“不好意思,我以前没见过你,不认识。” 这种挑衅粗鲁的话并没有让徐洛之怒形于色,在皇宫皇帝面前听到这个陈丹朱闯入国子监的时候,他放下没喝完的茶,就已经足够表达了愤怒。 “不知者不罪。”他只是淡淡说道。 陈丹朱踩着脚凳起身一步迈向门口:“徐先生知道不知者不罪,那可知道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吗?” 徐洛之哈哈笑了,满面嘲讽:“陈丹朱,你要与我论道?” 伴着他的话和笑声,围绕在他身边的博士助教学生们也都跟着笑起来。 陈丹朱看着风雪里密密麻麻而立的人,感受着密密麻麻嘲讽的视线:“这不是论道,这是做人最基本的道理,你们认识我吗?你们不认识我,就凭道听途说处罚一个无辜的人,你们对得起这块匾额吗?” 她抬手指着门厅上。 就像受了欺负的小姑娘来跟人吵架,举着的理由再大,徐洛之也不会跟一个小姑娘吵架,这才是最大的不屑,他淡淡道:“丹朱小姐是说杨敬在国子监说的话吗?你多虑了,我们并没有当真,杨敬已经被我们送去官府处罚了,你还有什么不满,可以去官府质问。” “我不是在说杨敬。”陈丹朱喊道,她当然看得出徐洛之对她的不屑,所以不理会,不争辩,“我是在说张遥,我是我,张遥是张遥,你只凭张遥与我认识,就把他赶出国子监,我就算没学过圣人道理,也知道先圣说过,有教无类,你们把人这样赶走,这就是你们学的圣人道理?” 雪花飘扬让女孩子的面容模糊,唯有声音清晰,满是愤怒,站在远处乌泱泱监生外的金瑶公主抬脚就要向前冲,一旁的三皇子伸手拉住她,低声道:“干什么去?” 金瑶公主瞪眼看他:“动手啊,还跟他们说什么。” 三皇子轻笑摇头:“莫急,再等等。”说罢看另一边一眼,低笑,“阿玄都不急呢。” 金瑶公主看去,周玄在三皇子另一边站着,他比她们跑出来的都早,也更匆忙,大雪天连斗篷都没穿,但此时也还在门口这边站着,嘴角含笑,看的津津有味,并没有冲上去把陈丹朱从圣人厅堂里扯出来—— 他的父亲曾任国子监祭酒,这块匾额,就是他父亲亲手写的。 “谁知道他打什么主意。”金瑶公主气恼的低声说。 三皇子对她嘘声:“所以,不要妄动,再看看。” 金瑶公主攥紧手越过乌压压的人群和雪花,看着站在厅前的女孩子。 他们与徐洛之先后到来,但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对于国子监来说,此时此刻就算皇帝来了,也顾不上了。 三皇子金瑶公主也没有再上前,站在门口这边安静的看着。 面对陈丹朱圣人道理的质问,徐洛之依旧不闹不怒,平静的解释:“丹朱小姐误会了,国子监不收张遥,与小姐你无关,只是因为规矩。” 不管前世今生,陈丹朱见过了各种态度,怒骂的嘲讽的畏惧的震怒的,用言语用眼神用动作,对她来说都无所畏惧,但第一次见到儒师这种轻描淡写的不屑,那么平静那么文雅,那么的锋利,一刀一箭直刺破她。 “规矩。”陈丹朱攥紧了手炉,“什么规矩?” 徐洛之身边有一个助教冷冷道:“国子监入读,要有黄籍,要有当地中正官定品荐书,这是历来的规矩,很可惜,张遥没有。” 张遥是寒门庶族的确没有,但这个理由根本不是理由,陈丹朱嘲笑:“这是国子监的规矩,但不是徐先生你的规矩,否则一开始你就不会收下张遥,他虽然没有黄籍荐书,但他有你最信任的老友的荐书。” 这件事倒是知道的人不多,只有徐洛之和两个助手知道,当日驱逐张遥,徐洛之也半句没有提及,大家并不知道张遥入国子监的真实原因,听到她这样说,安静肃穆冷冷注视陈丹朱监生们些许骚动,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徐洛之。”陈丹朱冷冷问,“你连承认是因为我的名声而迁怒驱逐张遥都不敢?你们国子监,都不敢承认自己早就违背了圣人的有教无类!” 这种指责就大了,就好像是质问皇帝是不是明君,但,皇帝可以质问,面前的国子监诸人却并不怕这个—— 三皇子轻叹一声:“他们是各种质问理法的制订者啊。” 丹朱小姐啊,你跟他们斗嘴论理,哪里论的过啊,他们是祖师爷。 徐洛之果然笑了。 “丹朱小姐,你还是误会了。”他淡淡说道,“品籍荐书的确不是我的规矩,因为故人所托我收下张遥,考察了他的学问,经过这一段的考察,他的学问不足以能在我门下,能在国子监读书,所以才请他离开,到其他的适合他的地方去再学习,这样对他来说,才是最合适的。” 他看着陈丹朱,面容肃穆。 “陈丹朱,这才是有教无类,因材施教,让一棵劣苗留在国子监,揠苗助长,可不是圣人教化之道。” “陈丹朱,关于圣人学问,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他不说厌恶因为陈丹朱的劣名,不说鄙夷张遥与陈丹朱相交,他不跟陈丹朱论品行是非。 他只说学问。 学问的事,陈丹朱,你有什么资格来论? 乌泱泱的黑压压的穿着儒生袍的人们,冷冷的视线如雪花一般将站在门厅前的女子围裹,冻结。 第二百零四章 一声 论学问啊。 金瑶公主攥着的手松了松,心里叹口气,她到现在也读了十年了,但根本也不敢妄谈学问,更不用说在徐先生面前论学问。 学问探讨倒还好。 但质问徐先生断定一个人学问不行,谁有这个资格啊。 “就说了不要说这么多嘛。”金瑶公主嘀咕,“直接上去打就是了。” 论说话,谁能说得过读书人。 三皇子在一旁没说话,轻叹一声,越过风雪,担忧的看着陈丹朱。 陈丹朱面对徐洛之的不屑,四周万箭齐发般的鄙夷,倒也没有畏惧自惭。 学问啊。 “是,跟徐先生您论学问,我没有资格,但是——”她笑了笑,眼神又凶狠,“论张遥的学问,我敢以命发誓,徐先生你是错的!” 因为,张遥的学问,是上一世他用命换来的! 徐洛之连话都不答了,无视又轻蔑的一笑。 一个助教冷笑:“丹朱小姐待朋友诚恳,但友之诚恳,与学问无关。” 学问这种事,不是你觉得他好,他就好的。 早已就听不下去的满地监生,再也忍不住——杨敬说的果然是真的,陈丹朱和那个张遥关系匪浅,男盗女娼,看看陈丹朱围护张遥的样子! 简直是国子监奇耻大辱。 儒师助教说话客气,他们可不想客气了。 “陈丹朱,你觉得张遥好,带回去想怎么好就怎么好去。” “陈丹朱,你休要强词夺理,来我儒门圣地撒野。” “张遥此子,不配入我国子监。” “张遥的学问都用在丹朱小姐身上了吧,才让丹朱小姐为其竭尽所能。” “寒门庶族,打着读书的名义,汲汲营营,攀附女子,无耻之尤。” 骂的好,她不怕他们骂,她就怕他们不骂! 陈丹朱视线扫过风雪中的监生们,毫不示弱的冷笑:“张遥不配入国子监?国子监中又有多少废物虚占?这里多少人进国子监,靠的是学问吗?靠的不过是门阀,你们才是打着读书的名义,汲汲营营,徒有其表,我不配跟你们比学问,你们也不配跟张遥比学问!” 监生们出身豪门,本就倨傲,先前有徐洛之和儒师们在,不便插话,此时开口了,又被这小女子,还是一个声名狼藉,不忠不孝卖主求荣的女子破口大骂,谁还忍得住! 顿时群起而攻之,站在前排的儒师们都被挤的动摇西晃。 金瑶公主也再次握住了箭袖:“这次该动手了吧。” 三皇子再次拦住她:“不急。” 金瑶公主急了:“三哥你怎么回事啊?你站远点,不用你动手,别拦着就行。” 三皇子轻声:“这件事可不是动手能解决的。” “管它呢。”金瑶公主当然也知道,看着那边被乌泱泱监生们围攻的陈丹朱,虽然有五个骁卫铸就坚固的堤坝,但陈丹朱站在门厅下,越发的娇小,声浪似乎都能把她扑倒——“先打了再说。” 打,当然也打不过,能打几个算几个,出出气。 三皇子再看了眼另一边:“阿玄还没动手呢,所以还不到时候。” 干吗总看周玄,周玄要是真动手了,陈丹朱不是更吃亏?国子监的监生们要赶陈丹朱的话,骁卫也好,她也好,都能阻拦喝退,但如果周玄动手,就算皇帝来了都拦不住! 金瑶公主跺脚挽起袖子,不管了,就要向前冲。 这边徐洛之已经先拂袖转身。 “不要理会她。”他皱眉对助教们说道,“散了吧。” 助教们忙散开安抚监生们。 陈丹朱却还不罢休,站在门厅下冷笑。 “你们瞧不起寒门庶族,寒门庶族的学问比你们好的多得是,天下的好学问又不是都在国子监。” 监生们好生气,挣扎助教们的阻拦:“胡说八道!”“胡言乱语!” 陈丹朱看着挤过来的几个监生:“是谁胡说八道,比一比不就知道了?” 比?比什么?这几个监生愣了下。 陈丹朱还没说话,远处有声音高喊一声“好——” 这个声音又响又亮,盖过了喧哗,穿过了风雪,所有人都停下,转头循声,看到了站在门口那边的被皇家禁卫们簇拥的皇子公主,以及只穿着对襟家常半旧蓝花袍子的年轻人—— 周玄跨出一步,抬手拢在嘴边再发出大喊:“好啊!” 徐洛之知道他们来了,原本并不在意,此时微微皱了皱眉,看周玄。 陈丹朱也早就看到他们来了,此时听到周玄说话,有些意外——她以为他应该动手,不动口的。 动口的话—— 陈丹朱看着风雪对面的周玄,冷冷问:“好什么?周公子有什么好说的吗?” 周玄三步两步跳下台阶,大步向这边走来,金瑶公主抬脚跟上,这一次三皇子没有阻拦。 “比试啊。”周玄说道,看到他走过来,监生们都让开,神情也都带着几分亲近和敬佩。 周玄是周青的儿子,周青当年也是国子监的祭酒,周玄自己承继了周青的才学,甚至被赞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后来他投笔从戎,不再读书,让很多读书人遗憾,如果一直读下去,肯定能成为比周青还厉害的大儒。 周玄环指身边的监生们。 “你不是不服气吗?”他高声道,眉眼飞扬,“那就让你口中的张遥,寒门庶族学子,来跟国子监的监生们比一场,看看谁的学问厉害。” 这样吗?监生们有些意外,低声议论。 徐洛之皱眉:“阿玄,这种荒唐事,不需要理会。” 周玄站到他面前,生气的说道:“徐先生,这可不能不理会,人家都指着鼻子骂上门了,不给她点教训,她就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先生你能咽下这口气,我可咽不下去。”再看四周的监生们,“各位,被陈丹朱骂不如寒门庶族,你们忍得了吗?” 周玄一身长袍,但腰悬着一把剑,书生气血气并存,引得四周的年轻人热血沸腾,听他一问,谁还忍得住。 “忍不了!”“跟她比!”“我等声誉岂能被此女折辱!” 他们纷纷喊道,声音越来越大,风雪席卷,助教们的阻拦声被淹没。 徐洛之看着周玄皱眉:“这是多此一举。” 跟这种女子不理会就是最大的羞辱,理会她才是有损国子监声誉。 周玄对他再施礼:“徐大人,你不用担心,这跟你无关,这是小事一桩,就是读书人私下的比试。” 读书人私下的比试,京城多少读书人,那可不是小事一桩,而且学问的事,就是儒门大事,最后也不会跟他无关。 徐洛之看着周玄没说话,这小子,不像是为国子监不平,倒像是故意把事情闹大。 陈丹朱也看向周玄,原本夹杂着愤怒的绷紧的小脸上渐渐放松,然后露出嚣张的笑。 她陈丹朱没有资格质问徐洛之的断定一个人学问行不行,但这么多读书人,这么多双眼,这么多张嘴,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一个人可以昧着良心,不可能这么多读书人都昧着良心。 这个人学问行还是不行,天都遮不住! 第二百零五章 宣战 周玄走过来的时候,金瑶公主趁机跟着,穿过人群来到了陈丹朱身边,没有寒暄就握住了陈丹朱的手,看到金瑶公主的装扮,不用寒暄陈丹朱也知道她来做什么了。 两人谁都没说话,只牵手而立。 此时陈丹朱和周玄三言两语后,风雪里喧闹嘈杂,但剑拔弩张的气氛淡去了,金瑶公主看看监生们,再看看陈丹朱。 “这还打吗?”她问。 陈丹朱被她逗笑,摇了摇她的手:“现在不打了,先比学问。” 金瑶公主明白了,握紧陈丹朱的手:“那就等比输了再打。” 就算惹恼徐先生,被父皇和母后责罚,她也坚定的支持陈丹朱出口恶气,她是了解陈丹朱和张遥之间关系的,徐先生这次做的真的过分了,普通民众被传言蒙蔽也就罢了,徐先生可是大儒师,明德、亲民、止于至善怎么都违背了? 陈丹朱哈哈笑了,看向在场的议论纷纷的监生儒师们:“不,比赢了,我也要打。” 金瑶公主也跟着笑起来:“你说得对,不管怎样都要打一顿!” 周玄看着这两个牵手而笑的女孩子,喂了声。 “先别笑的那么开心。”他说道,“有你哭的时候——那么这就说定了,国子监这边由我召集人选,你那边——” 说到这里又讥嘲一笑。 “说起来,这不会是你自己一厢情愿吧?那位张公子敢不敢应战啊?” 陈丹朱道:“周公子多虑了,他必然是敢的,我会召集和张遥一样的读书人们,就等周公子你定下时间了。” 周玄先对身边的监生们低笑:“看看,这就叫无知无畏的嚣张。” 身边的监生们都跟着笑起来,神情更加倨傲。 周玄再对陈丹朱一笑:“等着吧,我会筹办的风风光光,让你和你那位吹捧的寒门俊才,见识一下什么叫名士风流。” 他说罢再看四周的监生们。 名士风流啊,他们当然如此,监生们倨傲一笑,纷纷道:“静候来战。” 声音传开,更多人的争相风流,喊声笑声顿时一片。 周玄嘲讽一笑:“陈丹朱,你现在可以离开国子监了,等你赢的哪一天,再来吧。” 陈丹朱没有说话,迈步向外走。 金瑶公主忙跟着,走过徐洛之身边,徐洛之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到底是授业恩师,金瑶公主视线一顿垂目避开,但还是停下脚。 “先生。”她低声说,“我觉得,你这次做得不对。” 徐洛之淡淡道:“公主学问长进了,知道论对错了。” 金瑶公主抬起头看着他:“先生,就算没有读过书,只要有心,也能分辨对错。” 徐洛之肃目看着她,金瑶公主一缩头疾步跑开了。 周玄在旁摇头:“先生,你看,都被陈丹朱教坏了,这个陈丹朱,必须好好的教训一番,否则世风日下啊。” 徐洛之转头看他,问:“你不是自诩不再是读书人了吗?怎么还如此因为读书人的事义愤填膺?” 周玄面容暗沉下来,声音也没有先前的亮丽,他看向门厅上的匾额:“大概,因为我还记得我父亲是读书人吧。” 提到周青,徐洛之不说话了,四周的监生们神情也黯然又悲戚,周青是个读书人啊,一身才学满腔抱负,治国救民为万世开太平,是天下读书人心目中的首领,又出师未捷身先死,更添悲壮。 作为周青的儿子,他虽然号称不再读书,但那是为了实现他父亲的抱负,为他父亲报仇,看到陈丹朱咆哮折辱读书人,怎能忍? 说完这句,周玄没有再看诸人,转身向外走去。 监生们让路用目光涌涌追随,看着这个在风雪里高大又落寞的年轻人身影,萧瑟悲壮—— “周公子,我们一定会赢!” “必然要让天下人知道,我国子监风骨凛然!” “周公子,我们与你同在!” 无数的喊声在后宣誓。 周玄没有再回头,带着涌涌的目光声音随众走出了国子监。 陈丹朱离开了,周玄走了,金瑶公主和三皇子也随之离开了,但国子监里的热闹更甚,监生们三五成群聚集或者低声议论或者激扬争辩,讨论的都是周玄和陈丹朱约定的比试。 “先生。”一个助教担忧的问,“真让他们比试啊。” 周玄鼓动了大家,但徐洛之如果发话能制止监生们。 徐洛之笑了笑:“不用理会,比不起来。”他看向风雪中的大门,“陈丹朱号称要为寒门庶族子弟抱不平,她难道忘了,寒门庶族的读书人,也是读书人。” 只要是读书人,谁愿意跟她这种声名狼藉的人混在一起。 陈丹朱走到门外,与金瑶公主和三皇子作别。 “让你们担心了。”她施礼道谢,又自嘲一笑,“做我的朋友很麻烦吧?经常受惊吓。” 金瑶公主摆手示意她不要这么客气,三皇子也是一笑。 “为朋友两肋插刀。”他说道,“能做丹朱小姐的朋友是好运气呢。” 陈丹朱对他一笑,想到三皇子的为人:“殿下也是如此,丹朱很高兴能做殿下的朋友。” 三皇子一笑。 金瑶公主在一旁看看陈丹朱,又看看三皇子,重重的叹气:“雪下大了,现在也不是你夸我我夸你的时候,这种天气你本不能出门的。” 结果三皇子比她得到消息还早,出门还快—— 这么关心陈丹朱,只是为了治病啊?当哥哥的不好意思说出口,只能她这个妹妹帮忙说话了。 陈丹朱看着三皇子,虽然裹着大斗篷,但眉眼上也蒙上一层寒意,原本孱弱的面容越发的清冷。 “是啊,你不能受寒。”她忙说,又问,“我也不方便进宫,你的身子最近怎么样啊?唉,接下来估计我更不好进宫了。” 三皇子一笑:“我方便出宫,我去找你。” 陈丹朱点点头:“好啊好啊。” 金瑶公主在旁笑:“三哥,我们还是快回宫吧,就算为了不让丹朱小姐担心你的身体,你也要为丹朱小姐考虑,在周玄去跟父皇添油加醋之前,我们要赶回去为她解释。” 陈丹朱忙点头:“还请殿下们为我这个朋友插刀!” 金瑶公主差点喷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的出来。” 陈丹朱哀婉:“我没笑嘛,你看,满面愁苦呢。” “不跟你胡扯。”金瑶公主笑着拉着三皇子,“我们走啦。” 三皇子对陈丹朱一笑,又道:“别担心。” 陈丹朱含笑点头,三皇子这才跟金瑶公主上了车,在禁卫的护送下粼粼而去。 第二百零六章 士之 章京的第一场雪来的快,停下的也快,竹林坐在桃花观的屋顶上,俯瞰山上山下一片浅白。 手里握着的笔尖已经凝固冻结,竹林还是没有想到该怎么落笔,回想先前发生的事,心情好像也没有太大的起伏。 麻木了吧。 他竟然闯进了国子监,还对一群监生助教动手动脚,也许真的有一天,他会跟着丹朱小姐闯进皇宫,站在大朝殿前咆哮。 不是不可能,姚四小姐在皇宫里躲着呢。 也是奇怪,丹朱小姐放着仇人不管,怎么为了一个书生闹腾成这样,唉,他真的想不明白了。 远处有鸟鸣声送来,竹林竖着耳朵听到了,这是山下的暗哨传达有人来了,不过不是警示,无害,是熟人,竹林抬眼望去,见雪后的山路上一男一女一前一后而来。 刘薇走的急,脚下打滑,还好踉跄一下站稳,张遥在后忙伸手搀扶。 “你慢点。”他说道,话里有话,“不要急。” 刘薇嗯了声:“我不急,丹朱她做事都是有原因的。”回头看张遥,亦是欲言又止,“你不要急。” 相比于她,张遥才是更应该急的人啊,现在整个京城传遍声名最响亮就是陈丹朱的男宠——张遥啊。 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名声算是毁了。 他会又急又恨吧,被赶出国子监已经很倒霉了,现在又被推上了风头浪尖。 刘薇心情很复杂,一直以来她都觉得张遥是她的霉运,现在看来张遥结识她才是倒了霉。 张遥明白她的担忧,摇摇头:“妹妹别担心,我真不急,见了丹朱小姐再详细说吧。” 两人很快来到桃花观,陈丹朱已经知道他们来了,站在廊下等着。 “快给我个手炉,冷死了。”刘薇开口先说道。 陈丹朱脸上浮现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手炉,给刘薇一个,给张遥一个。 “我正想去见你们。”她说道,“你们就来了。” 刘薇道:“我们听到街上禁军乱跑,下人们说是皇子和公主出行,原本没当回事。” 谁想到皇子公主出行的原因竟然跟他们有关啊。 因为结识陈丹朱,刘掌柜和回春堂的伙计们也都多警惕了一些,在街上注意着,看到不同寻常的热闹,忙打听,果然,不寻常的热闹就跟丹朱小姐有关,而且这一次也跟他们有关了。 刘掌柜吓的将回春堂关了门,急急忙忙的回家来告诉刘薇和张遥,一家人都吓了一跳,又觉得没什么奇怪的——丹朱小姐哪里肯吃亏啊,果然去国子监闹了,只是张遥怎么办? 一家人坐在一起商议,去跟大家解释,张遥跟刘家的关系,刘薇与陈丹朱的关系,事情已经这样了,再解释好像也没什么用,刘掌柜最终建议张遥离开京城吧,现在立刻就走—— 张遥走了,所谓的寒门庶子与名门士族论学问的事也就闹不起来了。 如果丹朱小姐迁怒,大不了他们把回春堂一关,回刘掌柜的老家去。 张遥拒绝了,坚持要来见丹朱小姐。 陈丹朱听他们说完,看着张遥,笑着说:“你别担心,你走了我也不会迁怒薇薇家的。” 那会让张遥不安心的,她怎么会舍得让张遥心不安呢。 “丹朱——”刘薇先嗔怪的喊道,“这话还用你说啊,难道我不知道啊。” 丹朱小姐可不是那么不讲道理欺负人的人——哎,想出这句话她自己想笑,这句话说出去,真的没人信。 张遥也对陈丹朱摇头:“不是因为这个,这些事因我而起,我怎能扔下丹朱小姐一走了之。” 陈丹朱眼里绽开笑容,看,这就是张遥呢,他难道不值得天下所有人都对他好吗? “是我把你强行拖下水的话了。”她说道,看着张遥,“我就是要把你举起来,推到世人面前,张遥,你的才华一定要让世人看到,至于那些污名,你不要怕。” 她当然知道她冲进国子监闹出这一场比试,就是把张遥推上了风头浪尖,而且还跟她陈丹朱绑在一起。 那一世,她担心张遥被李梁的声名所污,没有挽留也没有帮他引荐,眼睁睁的看着张遥黯然离开,死去。 这一世,没有了李梁,但她成了人人惧怕厌恶的恶人,她让张遥顺利的进入了国子监,但也因为她,张遥又被赶出来。 既然这样,她就用自己的恶名,让张遥被天下人所知吧,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让他这一世再黯然离去。 张遥只是缺一个机会,只要他有了个这个机会,他一鸣惊人,他能做出的建树,实现自己的心愿,这些污名自然会消退,无足轻重。 虽然看不太懂丹朱小姐的眼神,但,张遥点点头:“我就是来告诉丹朱小姐,我不怕的,丹朱小姐敢为我出头抱不平,我当然也敢为我自己抱不平出头,丹朱小姐以为我徐先生这样赶出来不生气吗?” 刘薇看着他:“你生气了啊?” “我当然生气啊。”张遥道,又叹口气,“只不过这世上有些人来连生气的机会都没有,我这样的人,生气又能怎样?我就是大吵大闹,像杨敬那样,也不过是被国子监直接送到官府处罚了事,一点水花都没有,但有丹朱小姐就不一样了——” 他站在厅中侃侃而谈,刘薇和陈丹朱瞪圆眼看着他。 “丹朱小姐厉害啊,这一闹,水花可不是只在国子监里,整个京城,整个天下就要翻腾起来啦。” “这种时候的生气,我张遥这就叫士之一怒!” 刘薇和陈丹朱先是愕然,旋即都哈哈笑起来。 “兄长。”刘薇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怎么是这样的人啊。” 陈丹朱也在笑,只是笑的有些眼发涩,张遥是这样的人,这一世她就让他有这个士之一怒的机会,让他一怒,天下知。 慷慨之后,张遥又看着笑作一团的两人,略有些羞涩。 “不过,丹朱小姐。”他轻咳一声,低声道,“有件事我要先告诉你。” 陈丹朱笑着点头:“你说啊。” 张遥说:“我的学问不太好,读的书,并不多,一人舌战群儒,估计半场也打不下来——现在说是不是晚了?” 说罢抬起袖子遮面。 陈丹朱和刘薇一怔,旋即又都笑了,不过这次刘薇是有点急的笑,她知道张遥不说谎,而且听父亲说这么多年张遥一直颠沛流离,根本就不可能好好的读书。 陈丹朱笑的轻松随意:“不用担心,本来也不是要让你一人战那么多人,说了是寒门庶族的读书人,我自然是要召集很多人。” 说罢唤竹林。 竹林木然的站在门口。 “周玄他在做什么?”陈丹朱问。 既然双方要比试,陈丹朱当然留了人盯着周玄。 “周玄包下了邀月楼,邀请博学多才名士论经义,现在很多名门望族的子弟都涌涌而去。”竹林将最新的消息告诉她。 邀月楼啊,陈丹朱不陌生,算是吴都最好的一间酒楼,而且巧了,邀月楼的对面就是它的对手,摘星楼,两家酒楼在吴都争奇斗艳多年了。 “好。”她抚掌吩咐,“我包下摘星楼,广发英雄帖,召不问出身的英雄们前来论圣学大道!” ...... ...... 三天之后,摘星楼空空,只有张遥一英雄独坐。 第二百零七章 妙学 邀月楼里爆发出一阵哄笑,笑声震响。 三层楼的邀月楼是城中最贵的酒楼之一,正常营业的时候也没有如今这般热闹。 大厅里穿着各色锦袍的读书人散坐,摆放的不再只是美酒佳肴,还有是琴棋书画。 正中摆出了高台,安置一圈书架,悬挂着密密麻麻的各色文章诗词书画,有人围观指指点点议论,有人正将自己的悬挂其上。 上面的二楼三楼也有人穿梭其中,包厢里传来抑扬顿挫的声音,那是士子们在或者清啸或者吟诵,声调不同,口音不同,宛若歌咏,也有包厢里传来激烈的声音,恍若争吵,那是有关经义辩论。 当然,其间穿插着让他们齐聚热闹的笑话。 “那张遥也并不是想一人傻坐着。”一个士子披散着衣袍大笑,将自己听来的消息讲给大家听,“他试图去拉拢寒门庶族的学子们。” 毕竟现在这里是京城,天下读书人涌涌而来,相比士族,庶族的读书人更需要来投师门寻找机会,张遥就是这样一个学子,如他这般的不计其数,他也是一路上与不少学子结伴而来。 “他攀上了陈丹朱衣食无忧,他的同伴们还四处借宿,一边谋生一边读书,张遥找到了他们,想要许之锦衣玉食诱惑,结果连门都没能进,就被同伴们赶出去。” 那士子拉起自己的衣袍,撕拉扯断开一角。 “还有人与他割席断交。” 席地而坐的士子中有人嗤笑:“这等沽名钓誉不择手段之徒,只要是个读书人就要与他绝交。” 先前那士子甩着撕破的衣袍坐下来:“陈丹朱让人到处散发什么英雄帖,结果人人避之不及,不少书生收拾行囊离开京城避难去了。” 一个年长的士子喝的半醉躺在地上,听到这里醉眼朦胧摇头:“这陈丹朱以为扯着为是为寒门庶族读书人的旗号,就能获得声望了吗?她也不想想,沾染上她,读书人的声誉都没了,还哪里的前程!” 门被推开,有人举着一张纸大声说:“来,来,登州柳士出了新题与大家论之。” 室内或躺或坐,或清醒或罪的人都喊起来“念来念来。”再然后便是此起彼伏引经据典抑扬顿挫。 喧闹飞出邀月楼,飞过热闹的街道,围绕着对面的雕梁画栋精美的摘星楼,衬得其宛若空寂无人的广寒宫。 广寒宫里张遥宽袍大袖端坐,并非独自一人,还有刘薇和李涟坐在一旁。 此时他拿着一张纸凝神端详。 他端详了好一会儿了,刘薇实在忍不住了,问:“怎么样?你能阐述一下吗?这是李小姐的哥哥从邀月楼拿出来,今日的辩题,那边已经数十人写出来了,你想的怎么样?” 张遥抬起头:“我想到,我小时候也读过这篇,但忘记先生怎么讲的了。” 李涟在一旁噗嗤笑了,刘薇愕然,虽然知道张遥学问普通,但也没料到普通到这种地步,又气又急的瞪了他一眼。 “你怎么回事啊。”她说道,如今跟张遥熟悉了,也没有了先前的拘束,“我父亲说了你父亲当年读书可厉害了,当时的郡府的中正官都当众赞他,妙学深思呢。” 张遥一笑,也不恼。 李涟问道:“张公子,那边要参加比试的士子已经有一百人了,公子你到时候一人能撑多久?” 张遥毫不迟疑的伸出一根手指,想了想又弯下半根。 “半天。”他坦然说道。 刘薇伸手捂住脸:“兄长,你还是按照我父亲说的,离开京城吧。” 李涟安抚她:“对张公子来说本也是毫无准备的事,他现在能不走,能上去比半天,就已经很厉害了,要怪,只能怪丹朱她喽。” 刘薇坐直身子:“怎能怪她呢,要怪就怪那个徐洛之,堂堂儒师如此的小气,欺负丹朱一个弱女子。” 李涟笑了:“既然是他们欺负人,咱们就不要自责自己了嘛。” 刘薇对她一笑:“谢谢你李小姐。” 这时候也就李涟还不避嫌的来接近他们,说实话,连姑外婆那边都回避不来了。 这一次陈丹朱说的话将整个士族都骂了,大家很不高兴,当然,以前陈丹朱做的事也没让他们高兴,但好歹没有不涉及门阀,陈丹朱毕竟也是士族,再闹也是一个阶层的人,现在陈丹朱却要拉上庶族了。 还想让庶族踩士族一脚,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李涟道:“不要说这些了,也不要丧气,距离比试还有十日,丹朱小姐还在招人,肯定会有雄心壮志的人前来。” 真有雄心壮志的人才更不会来吧,刘薇心想,但不忍心说[]出来。 摘星楼也有三层高,只不过其上没有人穿行,只有陈丹朱和阿甜凭栏看,李涟在给张遥传递士族士子那边的最新辩题动向,她没有下去打扰。 楼内安静,李涟他们说的话,她站在三楼也听到了。 “小姐。”阿甜忍不住低声道,“那些人真是不识好歹,小姐是为了他们好呢,这是好事啊,比赢了他们多有面子啊。” 陈丹朱轻叹:“不能怪他们,身份的困顿太久了,面子,哪有所需重要,为了面子得罪了士族,毁了声誉,满腔抱负不能施展,太遗憾太无奈了。” 阿甜愁眉苦脸:“那怎么办啊?没有人来,就没法比了啊。” 陈丹朱看阿甜一笑:“别急啊,我是说我明白他们,他们回避我我不生气,但我没有说我就不做恶人了啊。” 阿甜顿时高兴了,太好了,小姐肯作恶就好办了,咳—— “小姐,要怎么做?”她问。 陈丹朱道:“再等几天,人还是不多的话,就让竹林他们去抓人回来。”说着对阿甜挤挤眼,“竹林可是骁卫,身份不一般呢。” 站在廊柱后的竹林心里望天,丹朱小姐,你还知道他是骁卫啊!那你见过骁卫满大街抓读书人吗?!将军啊,你怎么收到信了吗?这次真是要出大事了—— 齐国的宫殿里残雪都已经积攒好几层了。 王咸急急的踩着积雪走进屋子里,屋子里暖意浓浓,铁面将军只穿着素袍在看舆图—— “怎么还不收拾东西?”王咸急道,“再不走,就赶不上了。” 铁面将军头也不抬:“不用担心丹朱小姐,这不是什么大事。” “我不是担心丹朱小姐,我是担心晚了就看不到丹朱小姐被围攻落败的热闹了。”王咸哦了声,挑眉,“那真是太遗憾了。” 第二百零八章 热闹 自和陈丹朱小姐结识以来,陈丹朱几乎不停歇的引发热闹,但不管是在吴王到吴臣到吴民,再到西京的世家,甚至在皇帝面前都不曾落败。 这一次陈丹朱跟国子监闹起来,与儒圣为敌,没有人会纵容她了。 这次落败,陈丹朱就再无翻身的机会了。 那些读书人的一杆笔能让她臭名远扬,能让她遗臭千年,一张嘴能让她在京城无立足之地,逼着皇帝杀了她也不是不可能。 “我早说过,纵容她,胆子越来越大。”王咸捻须做垂怜状,“无法无天,不知天高地厚,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铁面将军听他长篇大论一番,依旧没有抬头,只哦了声:“那你更不用急,不会发生这个热闹的。” 他已经有安排了?王咸皱眉:“你现在是武将,不要跟这些读书人作对,日常避还不避不开呢,你别以为你出手,陈丹朱就无忧,这可是读书人的事,泥潭一般,到时候只会把你也拖下去。” 铁面将军笑了,抬起头视线从舆图上移开:“不,这件事不用我出手。” 那靠陈丹朱? “也算是靠她。”铁面将军说,看着摆在一旁厚厚一叠的信,竹林最近写的信越来越乱了,动不动就说以前,纠正以前,枫林不得不把以前的信摆出来,方便将军对照看——虽然大多数时候将军都不看,“只有她才有这般胆子闹出这种事,她铺了桥架了路,有路,总会有人来走的。” 王咸皱眉:“谁吃饱撑的会来走这条死路?” 铁面将军铁面具后发出笑声:“把死路走成活路,这是多有意思的事啊,想走的人多了。” 王咸翻个白眼要说什么,外边有太监恭敬的唤将军。 “齐王给陛下准备的年礼,还有王太后给王太子准备的婢女衣物送来了。”他说道,“请将军过目。” 齐王如今跟外界来往,都需要通过铁面将军,否则一只苍蝇都飞不出王宫。 铁面将军说声好,离开几案走出来,殿外摆着三辆车,几个箱笼,另有十个美貌女子。 看到一个铁面老者走出来,身形似乎臃肿又高大,女子们都忙垂头,唯有一个粉面桃腮,嘴角一点黑痣的青春少女在悄悄的看过来,看到一张青铜如鬼的脸,才看过去,那鬼面上黑洞洞的双眼便移向她,视线阴冷,她吓的忙低下头。 如刀滚过石头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人和东西都留下,待老夫查过后再送去京城。” 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核查,嘴角黑痣的少女有些紧张的伸手按住胸口,脖子里带着的璎珞摇摇晃晃。 ...... ...... 京城,皇宫里,初雪已经消散,宫殿内暖意如春,五皇子一反常态拿着书卷向外走,走了几步又退回来,看到殿内另一边暖阁里高卧而睡的周玄。 “阿玄。”他喊道,“你怎么还在这里睡?” 周玄翻个身背对他:“要不然去哪里睡?我的侯府还没修葺好呢,你去替我催催陛下,让礼部工部的人快点。” 这个倒是可以去,显得他和周玄亲密,父皇不会生气反而会很高兴,五皇子一笑:“房子算什么大事,封了侯皇宫你也随便住,我是说,邀月楼的士子们越来越多呢,热闹越来越大了,你这个当主人的,怎么还不过去招待?天天在宫里睡觉。” 周玄闭着眼懒洋洋:“我招待他们是为了对付陈丹朱,现在摘星楼一个鬼影子都没有,陈丹朱已经输了,不用对付了,我还招待他们干什么。” “这可不只是对付陈丹朱的机会,这是收拢人心招募俊才的好机会。”五皇子低声说,“你还不知道吧,这几天齐王太子那小子天天泡在邀月楼,与士子们吟诗作对,还拿出从齐国带来的奇珍古玩的笔墨纸砚做奖赏,这才几天,京城读书人都在盛传齐王太子惜才豪爽了。” 周玄闭着眼嗤笑:“理他那个傻子呢。” “你可别笑人家傻。”五皇子说,晃着书卷,“在这些读书人中有了声望,你就算去皇帝跟前告他的状,皇帝也不能罚他了。” 周玄嘲笑:“告他?”他睁开眼一个翻身坐起来,“我只会先打了他,让他去告我。” 五皇子一想,哦,这也是个办法,他拍了拍周玄的肩头:“好了,你躺下继续睡吧。” 说罢拎着书卷疾步走出去了。 周玄可以用这个办法混吃等死,他和太子可不能,所以他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五皇子坐上车驾,又微微眯眼,看到另一边也有负责出行的太监们在准备一辆车,这种规格是皇子公主的。 “是谁要出去?”他问,“金瑶又要偷偷跑出吗?” 陈丹朱又惹了麻烦,金瑶公主为了陈丹朱偷跑出了皇宫,皇后大怒,这次涉及国子监徐洛之儒圣的事,皇帝也不求情了,金瑶公主被严厉的禁足了。 小太监去打听了,回来告诉五皇子:“是三皇子。” 三皇子啊,五皇子的眼睛眯了眯:“三哥应该不是要去寺庙吧?” 小太监也知道如今对三皇子的传言,他低笑说:“可能去探望丹朱小姐吧。” 三皇子现在为了红颜越来越不安分了,为了讨美人欢心到也罢,希望他不要有别的不安分,比如去邀月楼什么的。 五皇子放下车帘:“走,我们速去邀月楼。” 五皇子的车来到邀月楼时,楼里已经很热闹了,连门外都挤站着人,踮脚看厅内,厅内更是人头攒动,视线都凝聚在正中的台子上,有几位士子正在辩论什么,其中有位公子言辞最激烈,说的其他人纷纷后退,四周不断的响起叫好声。 “这是谁?”五皇子掀着车帘问。 在这里负责盯着的随从忙近前低声说:“是杨敬,杨二公子。” 这是谁?五皇子一时没想起来,随从忙介绍就是那个被陈丹朱诬陷关入牢狱,又因为咆哮国子监又被关入牢狱的前吴士子。 五皇子想起来了:“他怎么出来了?” 随从还没说话,厅内一场激辩结束,看着只剩下杨敬一人独立,坐在一旁的一个华服王冠年轻人抚掌大笑:“好,杨公子果然才学出众不凡,就算那陈丹朱再三玷污,也难遮挡公子绝世风华。” 虽然不是人人都赞同吧,也有不少附和赞声围绕着神情清冷孤寂独立的杨敬。 五皇子看到这华服年轻人,撇撇嘴,不问了,跳下车。 在对面的摘星楼,看到这一幕的陈丹朱皱眉:“这傻子又是什么人?” 竹林木然道:“齐王太子。” 第二百零九章 走访 齐王太子啊。 陈丹朱握着手炉越过晃动的人头看这位王太子。 他的年纪二十三四岁,相貌英俊,一举手一投足尽显雍容华贵。 那一世这个当质子的王太子,在京城混的无声无息的,直到齐女治好了三皇子,皇帝大喜,奖赏赠送齐女给王太子,民众这才注意到他。 这一世齐王太子进京也无声无息,听说为了替父赎罪,一直在皇宫对陛下衣不解带的当随侍尽孝,日日在皇帝跟前垂泪自责,皇帝心软——也可能是心烦了,原谅了他,说父辈的错与他无关,在新城那边赐了一个宅邸,齐王太子搬出了皇宫,但还是每日都进宫问安,十分的乖巧。 如今遇到陈丹朱折辱国子监,作为皇帝的侄子,他一心要为陛下解忧,维护儒门声誉,对这场比试尽心尽力出力出物,以壮大士族儒生声势。 陈丹朱撇撇嘴,那这一世,他算是借着她早早跳出来扬名了。 竹林又道:“五皇子殿下也来了。”说罢看了眼陈丹朱。 陈丹朱点点头:“不错,挺热闹的,越来越热闹。” 所以呢,那边越来越热闹,你将来得到的热闹就越大,竹林看着陈丹朱,丹朱小姐可能是疯了,不管不顾—— 竹林叹口气,他也只能带着兄弟们跟她一起疯下去。 “走吧。”陈丹朱说,抬脚向外走去。 去抓人吗?竹林心想,也该到抓人的时候了,再有三天时间就到了,再不抓,人都跑光了,想抓也抓不到了。 他伸手按了按腰身,大刀长剑匕首袖箭蛇鞭——用哪个更合适?还是用绳子吧。 读书人们没有什么武力,但脾气倔强,万一冲着刀剑过来寻死以示清白—— 还是用绳子绑起来安全,还能一次绑很多。 竹林一路认真的思虑周全,扬鞭催马,按照陈丹朱的指挥出城来到城外一处贫民聚集的地方,停在一间低矮的房屋前。 “好了,就是这里。”陈丹朱示意,从车上下来。 竹林已经抬脚踹开了门,同时一挥手,身后跟着的五个骁卫矫健的翻上了墙头,抖开一条长绳—— 动作之快,陈丹朱话里那个“里”字还余音袅袅,她瞪圆了眼余音拔高:“里——你干吗?” 竹林一步在门外一步在门内,站在墙头上的骁卫们也握着长绳停下。 饶是如此门内的人还是被惊动了,这是三间房屋的院落,正屋门展开,一个身高脸长的年轻人端着一碗水正迈出来,陡然看到这一幕,先是一怔,旋即越过门口的长腿护卫看到站在门外的女子—— 这女子穿着碧罗裙,披着白狐斗篷,梳着飞天髻,攒着两颗大珍珠,娇艳如花,令人望之失神—— 年轻人片刻失神,下一刻发出一声怪叫。 “了不得,陈丹朱来抢人了!”他喊道。 伴着他一声喊,屋门内跑出来四个书生,看到踢开的门,墙头的护卫,门口的美人,他们此起彼伏的大叫起来,慌张的要跑要躲要藏,无奈门口被人堵上,墙头爬不上去,院落窄小,当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我早就说了,早点跑,陈丹朱肯定会抓人的。” 那长脸男人抱着碗一边乱转一边喊。 “你们不听我的,现在想跑也跑不了了。” 看着院子里鸡飞狗跳,陈丹朱愕然又失笑,越笑声越大,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好了。”她柔声说道,“不要怕,你们不要怕。” 但院子里男人们你喊我叫你跑我跳,没有人理会她。 陈丹朱一沉气拔高声音:“都给我安静!” 院子里的男人们瞬时安静下来,呆呆的看着门口站着的女子,女子喊完这一句话,抬脚走进来。 “你是云山郡的潘荣潘公子吧?”她的视线在院子里的五个男人身上扫过,最后停在那位长脸抱着碗的男人身上——因为他长的最丑。 那一世皇帝开科举后,第一个名列三甲的寒门庶族书生是来自云山郡的潘荣,才华横溢,但长的丑,还得了一个外号叫潘子羽。 潘荣一飞冲天入朝为官,有关他的事迹也流传了很多,据说他在京城苦读了五年,皇帝开科举之前投奔一士族,跟随其赴任去做属官,听到消息后半夜从路上跑回京城来的,跑的鞋子都丢了。 那这么算的话,此时潘荣也应该在这里,她让张遥到处打听了,果然打听到有个外号叫潘丑的书生。 潘丑,不是,潘荣看着这个女子,虽然心中惧怕,但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他抱着碗端正身形:“正在在下。” 陈丹朱说道:“公子认得我,那我就开门见山了,如此好的机会公子就不想试试吗?公子满腹经纶却连国子监都进不去,更不用说传道授业济世。” 潘荣便也不客气的道:“丹朱小姐,你既然知道我等抱负,那何必要污我等声誉,毁我前程?” “潘公子,我可以保证,你们跟我做这件事不会毁了前程,而且还有大大的前程。”陈丹朱上前一步,“你们难道不想从此以后再不受门阀所限,只靠着学问,就能入国子监读书,就能平步青云,入仕为官吗?” 不再受门阀所限,不再受中正官的荐书定品,不再受出身来历所困,只要学问好,就能与那些士族子弟平起平坐,扬名立世,入朝为官——唉,这是每个寒门庶族子弟的梦想啊,但潘荣看着陈丹朱摇摇头。 “我可以保证,只要大家与我一起参加这一场比试,你们的心愿就能达成。”陈丹朱郑重说道。 站在潘荣身后的一个书生迟疑一下,问:“你,怎么保证?” 陈丹朱道:“我向陛下进言——” 她的话没说完,那书生就缩回去了,一脸失望,潘荣更是瞪了他一眼:“多问什么话啊,不是说过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吗?”再看陈丹朱,抱着碗一礼:“多谢丹朱小姐,但我等并无兴趣。” 陈丹朱要说什么,那潘荣干脆将碗扔在地上,挺身肃立决然:“丹朱小姐要打要杀要剐请便。” 站在门口的竹林将另一只脚迈进来,现在,可以动手了吧? 陈丹朱却只是叹口气:“潘公子,请你们再考虑一下,我可以保证,对大家来说真的是一次难得的机遇。”说罢施礼告辞,转身出来了。 竹林看了看院子里的男人们,再看已经踩着脚凳上车的陈丹朱,只能跟上去。 “丹朱小姐。”坐在车上,竹林忍不住说,“既然已经这样,现在动手和再等一天动手有什么区别吗?” 陈丹朱坐在车上点头:“当然有啊。”她看了眼这边的低矮的房屋,“虽然,但是,我还是想让他们有更多的体面。” 被绑着逼着赶着上台,将来不管得到什么样的好结果,对这些寒门庶族的书生来说,她都会给他们留下污点。 竹林没有再说话,扬鞭催马,马车粼粼而去。 确定马车走了,墙头上门外也没有了吓人的护卫,潘荣将门拉上,转身看着院子里的同伴们,摆手:“快,快,收拾东西,走人,走人。” 同伴们有的动作,有的迟疑。 “阿丑,她说的那个,跟皇帝请求取消门阀限制,我等也能有机会靠着学问入仕为官,你说可能不可能啊。”那人说道,带着几分期盼,“丹朱小姐,好像在皇帝面前说话很管用的。” 潘荣笑了笑:“我知道,大家心有不甘,我也知道,丹朱小姐在皇帝面前的确说话很管用,但是,诸位,取消门阀,那可不是天大的事,对大夏的士族来说,伤筋动骨扒皮割肉,为了陈丹朱小姐一人,皇帝怎么能与天下士族为敌?醒醒吧。” 诸人醒了,摇摇头。 “行了行了,快点收拾东西吧。”大家说道,“这是丹朱小姐跟徐先生的闹剧,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家伙们,就不要卷入其中了。” 诸人便要散开,门外又响起马车声,大家顿时警惕,难道陈丹朱又回来了? 但门没有被踹开,墙头上也没有人翻上来,只有轻轻的敲门声,以及声音问:“请问,潘公子是不是住在这里?” 男声,温润,好听,一听就很和善。 潘荣迟疑一下,打开门,看到门口站着一位披鹤氅裘的青年人,面容清冷,仪态尊贵. 潘荣忙收起了毛躁,端正问:“公子是?” 那青年人微微一笑:“楚修容,是当今三皇子。” 第二百一十章 许诺 虽然对这个名字陌生,但皇子这两字立刻让大家震惊。 潘荣惊讶的看着这位青年,其他人也都挤过来,不可置信的打量,三皇子?真是三皇子?原来这就是三皇子? 潘荣回过神忙施礼:“原来是三殿下,小生这厢有礼。” 其他人也跟着施礼,又忙邀请三皇子进来,三皇子也没有推辞迈步进来。 先前的慌乱后,潘荣等人已经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大大方方的请三皇子在简陋的屋子里坐下,再问:“不知三殿下前来有何指教?” 三皇子道:“听闻潘公子学问出众,对经书有独特的见解,所以特来邀请。” 果然是如猜测的那般,一人在后忍不住抢着问:“邀请阿丑去邀月楼吗?” 这已经不稀奇了,齐王太子还有五皇子都出入邀月楼,邀请名士畅谈文章,极其的热闹。 现在,连三皇子也不甘寂寞要参与其中了。 潘荣眼中闪过一丝欢悦,他先前还想着要不要投到一士族门下,然后跟随那士族去邀月楼见识一下场面——邀月楼如今士子云集,但他们这些庶族并没有在受邀其中。 原本才学出众的庶族士子与士族士子也多有来往,能够同门拜师,同坐论经书,还有不少互相结为好友,士族子弟也不一定衣食无忧,庶族也不一定寒酸,锦衣玉带,士子们在一起日常分辨不出出身,只有在涉及入仕和婚姻上,门阀之间才有这不可逾越的鸿沟。 但这一次陈丹朱挑起了士族庶族学子之间的比试对立,士族们不屑于再邀请这些庶族士族,虽然这件事是飞来横祸,与他们无关,庶族的读书人也不好意思前去。 如果能有三皇子的邀请,就不用在意这些了,而且这也是一个机会啊—— 三皇子轻轻一笑点头:“我是来邀请潘公子。”再看其他人,“还有诸位。” 其他人难掩激动欢喜,他们知道三皇子在皇室中因为身体原因,一直避世,身份地位比不上其他皇子,五皇子已经邀请士族子弟了,他想要参与又不便与五皇子相争,就退而求其次,邀请庶族学子们。 当然,作为这个次等选择的他们,并不觉得被羞辱,三皇子只是跟五皇子相比地位靠后一些,在天下人面前,那可是皇子,皇帝一个巴掌上的亲生手指,长长短短不同而已,都是连心肉。 现在看来,陈丹朱挑起这种事,对他们来说也不尽然都是坏事—— 几人欢天喜地,也不讲什么矜持了,不待三皇子说完就争相回答“我愿意”“承蒙殿下青睐”云云。 三皇子咳了两声,打断他们,接着道:“但不是去邀月楼,是去摘星楼。” 摘星楼?诸人一怔,潘荣眼中的欢悦也凝滞了,原本张开要应答的嘴慢慢的闭上。 三皇子,是说错了吧? “我怎么会说错呢?”三皇子看着他们一笑,“现在京城的人应该都知道,我与丹朱小姐是什么交情吧?” 咳,几人面色古怪,有关陈丹朱的传言他们当然也知道,陈丹朱跟三皇子之间的事,陈丹朱为了当皇子夫人,一跃飞天,讨好三皇子满城的抓咳嗽的人给三皇子试药,三皇子被陈丹朱美貌所惑——现在看来被迷惑的还真不轻。 竟然为陈丹朱摇旗呐喊,冒天下之大不韪! 潘荣等人眼中满是失望,纷纷后退一步“多谢三皇子,我等才学浅薄,不敢受邀。” 三皇子倒是没有发怒,还端起桌上的一杯粗茶喝了口:“如果在比试中你们能赢了那群士族士子,我对你们的回报是,请陛下为你们擢品定级,让你们入仕为官,从此改换门厅为士族。” 他说完没有给潘荣等人说话的机会,站起来。 “潘公子,你们商议一下,我在摘星楼等你们。” 说罢缓步而去了。 潘荣等人从震惊回过神忙追出去,三皇子坐着车已经离开了,有人想要喊,又被其他人按住,几人左右看了看,现在庶族读书人在风头浪尖上,京城多少眼盯着他们,士族盯着他们,看看哪个不长眼的敢为了攀附陈丹朱,背弃儒圣,陈丹朱盯着他们,看看能抓哪个出来当垫脚石替死鬼——他们不得不在京城东躲西藏,但还是躲不过。 先有陈丹朱手眼通天,现在又有了三皇子,他们哪里能藏得住。 几人呆呆的回到院子里,失神之后就开始叮叮当当的收拾东西。 “快走,快走,先不管去哪里落脚,离开京城再说。” “走远点,出了城,几十里都不算。” “我还是先回老家去。” 他们低声说这话,忽的发现一直提议催促他们快走的潘荣此时此刻却不动,还坐下来。 “阿丑,你干吗呢?”“对啊,你最危险了,丹朱小姐和三皇子都盯上你了。” 潘荣捏着茶杯,呆呆似乎还在出神,喃喃道:“三皇子竟然都站到丹朱小姐这边了,那这事,真要闹大了。” 是啊,三皇子都跟着闹了,那这事果真是大了,这事闹大了,可就真的不一般了。 “三皇子跟着丹朱小姐胡闹呢,自己名声也不要了。” “三皇子都跟着闹了,这事可更大了啊,还是快躲吧。” 大家纷纷说。 潘荣看向他们:“但自古以来,事情闹大了,是风险也是机遇。” 也许,这真是他们的机遇。 如果真赢了,三皇子的许诺能作数吗? 原来是被这个许诺诱惑了,几个同伴摇头。 三皇子说的,是比丹朱小姐说的靠谱,丹朱小姐说什么让天下人人都靠学问,那简直是匪夷所思,但三皇子说,单单为几个人破例,倒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但是—— “就算我们赢了,我们有什么名声啊?污名啊,为了丹朱小姐,跟丹朱小姐绑在一起,我们还有什么前程啊。” “阿丑,你怎么糊涂了?” 潘荣站起来喊道:“不对!”他眼睛亮亮的看着同伴们,“我们不是为了丹朱小姐,是三皇子为了丹朱小姐,污名与我们无关,而我们赢了,是靠我们的才学,只是我们的才学!我们的才学人人都能看到!陛下能看到!天下都能看到!” 同伴们呆呆的看着他,似乎听懂了似乎没听懂,但不自觉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二百一十一章 聚来 天越来越冷了,但整个京城都很火热,很多车马日夜不停的涌涌而来,与以往做生意的人不同,这次很多都是年长的儒师带着学生弟子,或多或少,兴致勃勃。 陈丹朱咆哮国子监,周玄约定士族庶族学子比试,齐王太子,皇子,士族豪门纷纷召集士子们席坐论经义的事传出了京城,越传越广,各地的儒生,大大小小的书院都听到了——新京新气象,各地都盯着呢。 不管这件事是一女子为宠溺情夫违规进国子监——好像是这样吧,反正一个是丹朱小姐,一个是出身低微美貌的书生——这般荒唐的因由闹起来,现在因为聚集的学子越来越多,还有世族豪门,皇子都来凑趣,京城邀月楼广聚有识之士,每日论辩,比诗词文赋,比琴棋书画,儒士风流日夜不停,已然变成了京城乃至天下的盛事。 近处的忙都坐车赶来,远处的只能暗自懊恼赶不上了。 毕竟约定比试的时间就要到了,而对面的摘星楼还只有一个张遥独坐,士族庶族的比试最多一两场,还不如如今邀月楼半日的文会精彩呢。 所谓的比试没开始就结束了,太可惜了,五皇子坐在车里摇摇晃晃,但这次不是因为起得早打瞌睡,而是在想事情,比如把这个邀月楼盛事,再多开几日,或者变成一个固定的文会,没错,太子殿下还没到呢,此等盛事怎能缺少太子殿下。 这可是太子殿下进京万众瞩目的好机会。 五皇子睁开眼,喊了声来人,外边坐着的小太监忙掀起帘子。 “今天不去邀月楼了。”五皇子吩咐。 哎?这还没走出皇宫呢,太监惊讶,五皇子这几日比这十几年都勤奋呢,怎么突然不去了?这是终于受不了早起的苦和那群士子吟诗作对鬼哭狼嚎了吗? 以往的教训让太监想劝又不敢劝。 还是五皇子瞪了他一眼:“我要去见徐先生,与他商议一下邀月楼文会的盛事怎么办的更好。” 这是正经事,太监松口气,夸赞五皇子思虑周到,刚钻出车,看到一辆车从后缓缓驶来—— “殿下。”太监忙回头小声说,“是三皇子的车,三皇子又要出去了。” 要说五皇子转了性勤奋,三皇子这几日也跟换了一个人似的,东跑西颠的,也跟着凑热闹。 “理他呢。”五皇子浑不在意,原先听到三皇子到处跑拜访士子他很警惕,但当听到拜访的都是庶族士子时,他就笑了,“三哥真是被美色所惑了,为那个陈丹朱东奔西走,不知道成果怎么样啊?” 小太监立刻招五皇子的近卫过来询问,近卫们有专人负责盯着其他皇子们的动作。 那近卫摇头说没什么成果,摘星楼依旧没有人去。 “三哥还不如邀请那些庶族士子来邀月楼,这样也算他能添些声望。”五皇子嗤笑。 太监嬉笑:“三皇子已经有丹朱小姐给他添声望了。” 果然是个废人,被一个女子迷得神魂颠倒了,又蠢又可笑,五皇子哈哈笑起来,太监也跟着笑,车驾欢快的向前疾驰而去。 五皇子的车驾径直去了国子监,没有看到身后三皇子这一次没有向城外去,而是缓缓来到邀月楼这条街。 这条街已经到处都是人,车马难行,当然皇子王公,还有陈丹朱的车驾除外。 看到是三皇子的车驾,街上人都好奇的看着猜测着,三皇子是左边儒圣为大,还是右边美人为重,很快车停稳,三皇子在侍卫的搀扶下走出来,没有丝毫迟疑的迈进了摘星楼—— 街上响起一片哄然,也不算是失望吧,更多的是嘲讽。 齐王太子站在二楼的窗边,身边七八个士子簇拥,看着三皇子的身影叹气摇头:“三皇兄这么做,陛下该多伤心失望啊。” 迈进摘星楼,外界的喧哗似乎瞬间被隔绝,独坐在其中在铺展纸张的几案前专注写写画画的张遥,都不知道有人走进来,直到要丈量在桌上胡乱的摸尺子—— “是找这个吗?”一个温润的声音问。 张遥吓的差点跌坐,抬起头看到一位皇子礼服的青年人,拿起被压在几张纸下的尺子,他端详一刻,再看向张遥,将尺子递过来。 张遥顾不得接,忙起身施礼:“见过三皇子。” 三皇子笑道:“张遥,你认得我啊?” 你不也喊出了我的名字吗,张遥心想,恭敬的道:“久仰殿下大名。” 虽然他们两个谁也没见过谁,但在传说中,张遥就是被陈丹朱为三皇子抓的试药人。 这种久仰的方式,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三皇子觉得很好笑,低头看几案上,略有些动容:“你这是画的水渠吗?” 张遥点头:“是郑国渠,小生曾经亲自去看过,闲来无事,不是,不是,就,就,画下来,练练笔。” 三皇子端详:“你画的真好,与我在宫中藏书中见到一模一样,甚至还要精细。”他再看张遥,一笑,“丹朱小姐为你一怒,不是无事生非,实在是该怒。” 张遥讪讪:“丹朱小姐为人仗义,抱打不平,小生三生有幸。” 三皇子没忍住哈哈笑了,打趣他:“满京城也只有你会这样说丹朱小姐吧。” 张遥继续讪讪:“看来殿下所见略同。” 三皇子再次笑了,深深看了张遥一眼:“你值得她为你抱打不平。” 三言两语中,张遥丝毫没有对陈丹朱将他推到风头浪尖的恼火不安,唯有坦然受之,且不惧不退。 张遥笑了笑,陈丹朱不在,他就算是这里的主人吧?忙生疏的请三皇子入座,又喊店伙计上茶。 三皇子也没有客气坐下来。 张遥问:“殿下是来找丹朱小姐的吗?她没在这里,应该还在外边奔走。” 唉,最后一天了,看来再奔走也不会有人来了。 三皇子摇头:“不是,我是来这里等人。” 等人啊,张遥哦了声,不知道三皇子跑到摘星楼等什么人。 “你忙你的吧。”三皇子道,示意他入座。 张遥应声是依言坐下,果然又拿起笔准备继续画—— 三皇子看了他一眼,忽的问:“张公子,你以前与丹朱小姐认识吗?” 张遥摇头:“不认识,丹朱小姐与我结识,是因为我义妹刘薇。” 他的来历以及在京城中的亲朋关系,世人不关心不知道不理会,三皇子肯定是很清楚的,为什么还会这样问? 三皇子笑了笑,再看张遥一眼,没有说话移开了视线。 三皇子喝茶,张遥画水渠,摘星楼里再次恢复了无人般的安静,但这次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太久,张遥才画了两笔,又有脚步声响起,他抬起头,看到一个书生站在门口,只是姿势有些奇怪,明明走进来了,但迈步却向是后退—— “你。”张遥不解的问,这是走错地方了吗? 三皇子已经先开口了:“是找我的。”他对那边扬声,“这位公子,欢迎你前来。” 张遥啊了声,神情惊愕,看看三皇子,再看那位书生,再看那位书生身后的门口,又有两三人在向内探头看——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蹭的一下站起来。 ...... ...... 桃花山上,陈丹朱迈出门,站在山路上对着冷风打个喷嚏。 “小姐,怎么打喷嚏了?”阿甜忙将自己手里的手炉塞给她。 陈丹朱不接,笑道:“被人骂的吧?别担心,最后一天了,马上有更多人骂我。” 是哦最后一天了,阿甜神情担忧,明天的比试真的只有张遥一个人上场了,怎么办啊。 能怎么办啊,陈丹朱轻叹一声,唤:“竹林,随我去抓——” 她的话没说完,树上的竹林哗啦飞下来。 “丹朱小姐。”他打断她喊道,“三皇子去了摘星楼。” 三皇子啊,陈丹朱轻叹一声,不奇怪,他就是这么一个好人,会支持她。 “还有。”竹林神情古怪说,“不用去抓人了,现在摘星楼里,来了很多人了。” 哎?陈丹朱惊讶。 此时此刻,摘星楼外的人都惊讶的张大嘴了,先前一个两个的书生,做贼一样摸进摘星楼,大家还不注意,但贼越来越多,大家不想注意都难—— “我认得,这是东城的庶族书生。” “天啊,那不是潘丑吗?潘丑怎么也来了?” “这些人从哪里冒出来了的?疯了吗?” 喊声议论声在大街上掀起热闹,街上的热闹第一次盖过了邀月楼的热闹,原本聚集在一起辩论谈诗词做文章的士子们也都纷纷停下,站在门口,站在窗前看着这一幕,一只两只蚂蚁般的人走进摘星楼,蚂蚁越来越多——沉寂许久的摘星楼如同被惊醒的睡蛾一般,破茧,舒展。 怎么回事啊? ...... ...... 皇宫里一间殿外脚步咚咚响,青锋连门都顾不上走,几个飞跃翻进了窗户,对着窗边罗汉床上睡觉的公子大喊“公子,摘星楼里有庶族士子了。” 周玄不耐烦的扔过来一个枕头:“有就有,吵什么。” 青锋嘿嘿笑,半跪在罗汉床上推周玄:“那边有人,比试就可以继续了,公子快出去看啊。” 周玄不仅没起身,反而扯过被子盖住头:“滚滚,别吵我睡觉。” 青锋不解,比试可以继续了,公子要的热闹也就开始了啊,怎么不去看? 盖在被子下的周玄睁开眼,嘴角勾了勾一笑,他要的热闹,早就结束了,接下来的热闹就与他无关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炙热 疾驰的马车在沸腾海水般的街上劈开一条路。 陈丹朱不待车停稳就跳下来,拎着裙子疾步进了摘星楼,街上围观的人只看到飞扬的白斗篷,恍若一只白狐跳跃而过。 “果然狐精媚惑啊。”街上有老眼昏花的儒生痛斥。 陈丹朱进了摘星楼,楼里或者坐或者站的在低声说话的数十个年纪不等的读书人也瞬时安静,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陈丹朱身上,但又飞快的移开,不知道是不敢看还是不想看。 陈丹朱没在意这些人怎么看她,她只看三皇子,曾经出现在她面前的三皇子,一直衣着简朴,毫不起眼,今日的三皇子,身穿锦绣曲裾长袍,披着玄色大衣,腰带上都镶了金玉,坐在人群中如骄阳耀目。 “丹朱小姐——”三皇子含笑打招呼。 还没说完,陈丹朱跑到他面前,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往楼上走:“你跟我来。” 三皇子被陈丹朱扯住,只能跟着站起来走,两人在众人躲躲藏藏的视线里走上二楼,一楼的气氛顿时轻松了,诸人暗暗的舒口气,又互相看,丹朱小姐在三皇子面前果然很肆意啊,然后视线又嗖的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坐在三皇子下首的张遥。 三皇子为了丹朱小姐,丹朱小姐又是为了这个张遥,真是混乱—— 张遥坐着,似乎没有看到丹朱小姐进来,也没有看到三皇子和丹朱小姐走开,对周围人的视线更不在意,呆呆坐着云游天外。 “你怎么来了?”站在二楼的走廊里,陈丹朱急问,再看楼下又恢复了低声说话的读书人们,“这些都是你请来的?” 她认出其中好多人,都是她拜访过的。 三皇子含笑点头:“是,丹朱小姐看中的俊才们,我也好奇跟着见了一遍。” 他还打趣,陈丹朱皱眉又叹气:“殿下,你何必如此啊。” 三皇子收了笑:“当然是为朋友两肋插刀啊,丹朱小姐是不需要我这个朋友吗?” 陈丹朱唉声叹气:“我不是不需要殿下这个朋友,只是殿下这把两刀插的不是时候。” 三皇子没忍住噗嗤笑了:“这插刀还讲究时候啊?” “当然啊。”陈丹朱满面愁,“现在这根本不算事,也不是生死关头,不过是名声不好,我难道还在乎名声?殿下你扯进来,名声反而被我所累了。” 这次皇帝看在儿子的面子上回护她,下次呢?人情这种事,自然是越用越薄。 “殿下,你是我陈丹朱最大的靠山,最大的杀器,用在这里,大材小用,浪费啊。” 听着这女孩子在面前嘀嘀咕咕胡言乱语,再看她神情是真的懊恼可惜,并非是虚假作态欲迎还拒,三皇子笑意在眼底散开:“我算什么大杀器啊,病歪歪活着。” “当然是大杀器啊。”陈丹朱不容质疑,“三殿下是最厉害的人,病歪歪的还能活到现在。” 这好像不太像是夸赞的话,陈丹朱说出来后心想,这边三皇子已经哈哈笑了。 “既然丹朱小姐知道我是最厉害的人,那你还担心什么?”三皇子说道,“我这次为你两肋插刀,待你生死攸关的时候,我就再插一次。” 这么粗俗直白的话,三皇子这么温润的人说出来,听起来好怪,陈丹朱忍不住笑了,又轻叹:“我是觉得拖累殿下了。” 三皇子没有看她,扶着栏杆看楼下的人,他们说话的间隙,又有三三两两的庶族士子走进来,最初进摘星楼都是躲躲藏藏,进来了也恨不得找个地缝躲起来,一群人明明挤在一起,说话跟做贼似的,但过了半日情形就好多了——可能是人多壮胆吧,再有人来便大摇大摆,甚至还有个不知哪里来的庶族富家子,驾着一辆金光灿灿的车,披着金线绣的衣衫,踩着镶了玉石的木屐招摇过市入楼。 外边街上的喧哗更大,摘星楼里也渐渐喧闹起来。 三皇子看着楼下互相介绍,还有凑在一起似乎在低声议论诗词文赋的诸生们。 “丹朱小姐不要觉得拖累了我。”他说道,“我楚修容这辈子,第一次站到这么多人面前,被这么多人看到。” 他扶着栏杆,转头看陈丹朱一笑。 “能为丹朱小姐两肋插刀,是我的荣幸啊。” 温润的青年本就似乎永远带着笑意,但当他真正对你笑的时候,你就能感受到什么叫一笑倾城。 陈丹朱脸不由一红,莫名其妙的想,那一世三皇子是不是也这样对齐女一笑,齐女割肉也割的心甘情愿。 “好。”她躲开视线,也看向楼下,一拍栏杆,“这一次不仅仅是被这么多人看到,将来,后世,万万千千的人也都会看到殿下。” 但目前来说,王咸是亲眼看不到了,哪怕竹林写的书信页数又多了十几张,也不能让人尽兴——更何况竹林的信写的多,但内容太寡淡了。 什么这三天比什么,这边谁谁上场,那边谁谁应对,谁谁说了什么,谁谁又说了什么,最后谁谁赢了—— “内容呢?辩论的一言一语呢?”王咸抖着书信发脾气,“论经义,一字一句一点,点才是精华!” 铁面将军提笔批阅军报,闻言道:“别急,文会的文章论辩详情,肯定会集结成册,到时候你再看。” 再怎么看,也不如现场亲眼看的过瘾啊,王咸感叹,畅想着那场面,两楼相对,就在大街上学子儒生们高谈阔论唇枪舌剑谈古论今,先圣们的学说纷繁被提及—— “国子监的那群儒师要面子原本不肯出席,现在也躲躲藏藏的去听了,还有人听的不过瘾上去亲自演讲,结果被外地来的一个庶族儒师硬是逼问的掩面下台。” “那位儒师虽然出身寒门,但在当地开山讲学十几年了,弟子们无数,因为困于门阀,不被重用,此次好容易有了机会,如同饿虎下山,又如同红了眼的杀将,见谁咬谁——” “先前庶族的学子们还有些矜持胆怯,现在么——” 王咸晃了晃手里的信纸。 “一个个红了眼,无比的张狂。” “嗯,这也是近朱者赤,跟陈丹朱学的。” 王咸自觉这个笑话很好笑,哈哈笑了,然后再看铁面将军根本不理会,心里不由恼火——那陈丹朱没有不比而败成了笑话,看他那得意的样子! “我哪里得意了?”铁面将军终于抬起头看他,“这只是开始比试了,还没有尘埃落定宣告丹朱小姐得胜呢。” 王咸呸了声,看把他得意的!念头转了转,又哼了声:“这跟你也没关系,现在最得意的应该是三皇子。” 说罢又捻短须,想到铁面将军先前说的话,不用担心,陈丹朱铺了桥架了路,会有人来走的。 他当时想的是那些胆大的一心要谋前程的庶族书生,没想到原来踏上丹朱小姐桥和路的竟然是三皇子。 真没看出来,三皇子原来是这样胆大疯狂的人,当真是—— 铁面将军握着笔,声音苍苍:“到底年少青春,炙爱热烈啊。” 王咸话没说完,被铁面将军插了这一句,差点被口水呛了。 鬼个青春炙爱热烈啊,三皇子炙爱谁?陈丹朱吗? 第二百一十三章 新秀 铁面将军大约看不过王咸这副见鬼的样子,语重心长说:“陈丹朱怎么了?陈丹朱出身名门,长的不能说倾国倾城,也算是貌美如花,性情嘛,也算可人,三皇子对她钟情,也不奇怪。” 王咸看着他:“别的暂且不说,你怎么认为陈丹朱性情可人的?人家喊你一声义父,你还真当是你孩儿,就天下第一乖巧可人了?你也不想想,她哪里可人了?” 铁面将军握着笔说:“书上说,有美一人,适我愿兮,只要对方做的事如他所愿,那就是性情可人。” 王咸大怒拍桌子:“你可以睁眼说瞎话赞美你的义女,但不能污蔑诗经。” 铁面将军示意他冷静:“又不是我非要说的,好好的你非要扯到爱情。” 王咸抖着一叠信纸:“是谁先扯爱情的,是谁先扯到那位小姐貌美如花人见人爱?是在说这个吗?明明在说三皇子。” 铁面将军点头:“是在说三皇子啊,三皇子助力丹朱小姐,所谓——” 王咸将信纸拍在桌子上打断他:“不要装傻,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三皇子这么做可不是为了貌美如花,而是为了一鸣惊人。” 这件事的关键不再是陈丹朱和国子监之间的争斗,而是不声不响的三皇子,在京城一鸣惊人,万众瞩目了。 “没想到,温润如玉淡泊名利的三皇子,竟然藏着这般心机,图谋,以及胆量。”王咸凝神说道。 铁面将军沙哑的声音笑:“谁没想到?你王咸没想到的话,哪里还能坐在这里,回你老家教小儿识字吧。” 王咸恼火:“别打岔,我是说,三皇子竟然敢让世人看到他藏着这般心机,图谋,以及胆量。” 将自己隐藏了十几年的三皇子,突然之间将自己展露于世人面前,他这是为了什么? 铁面将军轻咳一声:“为了丹朱小姐——” “少胡扯。”王咸瞪眼,“天家贵胄哪来的炙爱情义,三皇子只是中了毒,又没有失心疯。” 铁面将军也不跟他再打趣,转了转手里的狼毫笔:“大概是,以前也没有机会失心疯吧。” 所以他当初就说过,让丹朱小姐在京城,会让很多人很多事变得有趣。 当然,五皇子并不觉得现在的事多有趣,尤其是看到站在对面楼里的三皇子。 一场比试结束,那个长的很丑的连名字都叫阿丑的书生,看着对面四个哑口无言,施礼认输的士族士子,狂笑下台,四周响起欢呼声赞叹声,随着阿丑向摘星楼走去,很多人不自主的跟随,阿丑一直走到三皇子身前。 他对三皇子郑重一礼。 三皇子含笑将一杯酒递给他,自己手里握着一杯茶,大概说了句以茶代酒什么的话,五皇子站的远听不到,但能看到三皇子与那个丑书生一笑欢悦,他看不到那个丑书生的眼神,但能看到三皇子那满脸惜才的酸臭神态—— 两人一饮而尽,四周的书生们激动的眼神都黏在三皇子身上,人也恨不得贴过去—— 这几日,三皇子出宫的时候,路上总有书生们等候,然后随行在左右,将新作的诗词歌赋与三皇子共赏,三皇子这个病鬼,也不像以前那样出门恨不得躲在密不透风的铁桶里,竟然把车窗都打开,大冬天里与那群读书人畅谈—— 怎么不冻死他!日常不见风还咳啊咳,五皇子咬牙,看着那边又有一个士子上台,邀月楼里一番商议,推出一位士子迎战,五皇子转身甩袖下楼。 “殿下。”坐在一旁的齐王太子忙唤,“你去哪里?” 五皇子没好气的说:“回宫。” 齐王太子指着外边:“哎,这场刚开始,殿下不看了?” 五皇子甩袖:“有什么好看的。”蹬蹬下楼走了。 楼上散座的士子儒生们脸色很尴尬,五皇子说话真不客气啊,先前对他们热情关切,这才几天,输了几场,就不耐烦了?这可不是一个能结交的品性啊。 看到士子们的脸色,齐王太子不露声色的得意一笑,他来到京城时间不长,但已经把这几个皇子的性情摸的差不多了,五皇子真是又蠢又蛮横,三皇子召集士子做比试,你说你有什么好生气的,这时候不是更应该善待士子们,怎能对读书人们甩脸色? 那就让他们亲兄弟们撕扯,他这个堂兄弟捡好处吧。 “来来。”他春风和煦,热情的指着楼外,“这一场我们必定会赢,钟公子的文章,我已经拜读多篇,当真是精妙。” 齐王太子真是用心,几乎把每个士子的文章都仔细的读了,四周的人脸色缓和,重新恢复了笑脸。 ...... ...... 五皇子沉着脸回到了皇宫,先来到皇帝的书房这边,因为室内温暖,皇帝敞着窗户坐在窗边翻看什么,不知看到什么好笑的,笑了一声。 看起来皇帝心情很好,五皇子心思转了转,才要上前让太监们通禀,就听见皇帝问身边的太监:“还有最新的吗?” 他举了举手里的文册,五皇子一眼就看到摘星楼三字,他的眉头不由跳了跳——如今京城把文会上的诗词歌赋经辩都集成册子,极其的畅销,几乎人手一册。 为了方便区分,还分别以邀月楼和摘星楼做名字。 庶族士子自然是摘星楼。 陛下竟然在看庶族士子们的文章,五皇子脚步一顿。 这边太监对皇帝摇头:“最新的还没有,已经让人去催了。” 皇帝对太监道:“三皇子的书生们今天一结束就先给朕送来。” 太监应声是,再看窗边,原本探头的五皇子已经不见了。 五皇子这次不只是沉着脸,牙都咬的咯吱响,三皇子的书生,那些读书人,怎么就变成了三皇子的了? 皇帝还这么的高兴! 五皇子知道这时候不能去皇帝跟前说三皇子的坏话,他只能来到太子妃这里,询问太子有没有书信来。 太子妃被他问的奇怪,太子就算有书信来,她也是最后一个收到。 “五弟,出什么事了?”她不安的问。 “我也不知道出什么事了!”五皇子气道,将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快写信让太子哥哥立刻过来,如不然,天下人只知道三皇子,不知道太子殿下了。” 太子妃听明白了,三皇子竟然能威胁到太子?她震惊又愤怒:“怎么会是这样?” 看着对坐发怒的两人,姚芙将茶点塞回宫女手里,屏住呼吸的向角落里隐去,她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她只是想要国子监读书人们狠狠打陈丹朱的脸,毁掉陈丹朱的名声,怎么最后变成了三皇子声名鹊起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兄弟 西京外的雪飞飞扬扬已经下了好几场,厚重的城池被白雪覆盖,如仙山云峰。 大街上一队黑甲红袍的禁卫齐齐整整的走过,簇拥着一辆高大的黄盖伞车,叩拜的民众悄悄抬头,能看到车内坐着的穿玄色大袍带冠冕青年人。 有年长的眼昏花恍惚,觉得看到了皇帝,喃喃的要喊陛下,还好被身边的子侄们及时的按住——太子虽然是储君,代政,但一个储一个代字都不能被称为陛下啊。 皇帝虽然不在西京了,但还在这个天下。 “太子殿下与陛下真肖像。”一个子侄换了个说法,挽救了父亲的老眼昏花。 太子的车驾粼粼过去了,俯身跪倒在地上的人们起身,不知道是大雪的缘故还是西京走了很多人,街上显得很冷清,但留下的人们也没有多少哀戚。 “已经一年多了。”一个中年人站在街上,望着太子的车驾感叹,“殿下迟迟不去新京,一直在陪伴安抚我等,每隔七日就会来巡城。” “是啊。”另一个人在旁点头,“有储君如此,西京旧地不会被忘记。” 一旁的路人更淡然:“西京当然不会就此被舍弃,就算太子走了,还有皇子留下呢。” 是哦,其他的皇子们都走了,太子作为储君肯定也要走,但有一个皇子府至今安稳如常。 六皇子体弱多病,连府门都不出,绝对不会去新京,且不说路途遥远颠簸,更要紧的是水土不服。 留下这般病弱的儿子,皇帝在新京必然惦记,惦记六皇子,也就是惦记西京了。 诸人心安。 太子的车驾穿过了半座城池,来到了偏远的城郊,看着这边一座豪华又孤零零的府邸。 太监福清问:“要进去看看六殿下吗?最近下了几场雪,天冷的很。” 太子还没说话,紧闭的府门咯吱打开了,一个小童拎着篮子蹦蹦跳跳的出来,跳出来才看门外森立的禁卫和宽大的车驾,吓的哎呦一声,跳起来的双脚不知该哪个先落地,打个滑滚倒在台阶上,篮子也跌落在一旁。 那小童倒也机敏,一边哎呀叫着一边就势叩头:“见过太子殿下。” 福清被逗的直笑,近前将篮子捡起来:“阿牛啊,你这是干什么去?” 被唤作阿牛的小童愁眉苦脸:“六殿下昏睡了好几天,今天醒了,袁大夫就开了一味新药,非要什么临河大树上被雪盖着的冬叶子做引子,我只能去找——福公公,叶子都落光了,哪里还有啊。” 袁大夫是负责六皇子起居用药的,这么多年也多亏他一直照看,用那些稀奇古怪的法子硬是吊着六皇子一口气,福清听怪不怪了。 “有的。”他笑道,“有的树叶子冬天不掉嘛。”又唤人去帮忙。 阿牛忙谢过,指了指篮子里的一把金剪刀:“别人也帮不上,必须用金剪刀剪下,还不落地。” 这些江湖术士神神叨叨,还是不要沾染了,万一药效没用,就被怪罪他身上了,福清笑着不再坚持。 “殿下。”阿牛跑到车驾前,仰着头看着端坐的白面青年,高兴的问,“您是来看望六殿下的吗?快进去吧,今日难得醒着,你们可以说说话。” 他们兄弟一年见不到一次,兄弟们来探望的时候,常见的是躺在床上背对昏睡的身影,要不就是隔着帘子歪坐着咳咳,清醒的时候很少,说句不好听的话,也就是在皇子府和皇宫里见了还能认识是兄弟,搁在外边路上遇到了,估计都认不清对方的脸。 说话,也没什么可说的。 万一,说几句话,六皇子又晕过去,或者一命呜呼,他这个太子一辈子在皇帝心里就刻上污点了。 太子笑了笑:“孤就不去了,他好容易醒来,就不要费神应酬了,待他用了药,再好一些,孤再来看他。” 阿牛应声是,看着太子垂下车帘,在禁卫的簇拥下缓缓而去。 福清坐在车上回头看了眼,见阿牛拎着篮子蹦蹦跳跳的在后跟着,出了城门后就分开了。 太子要从另一个城门回到京城中,这才完成了巡城。 福清跪下来,将太子脚下的暖炉换成一个新的,再抬头问:“殿下,新年就要到了,今年的大祭祀,殿下还是不要缺席,陛下的信已经接连发了好几封了,您还是启程吧。” 太子笑了笑:“不急,新京那边有父皇在,万事无忧,孤去不去都不要紧——”他看福清一眼,“铁面将军还在齐国?” 福清应声是,在太子脚边凳子上坐下来:“他将周玄推回去,自己迟迟不肯进京,连功劳都不要。” “将军对父皇一片赤诚。”太子说,“有没有功劳对他和父皇来说无关紧要,有他在外掌管三军,纵然不在父皇身边,也无人能取代。” 福清点点头,对太子一笑:“殿下如今也是如此。” 太子一片赤诚在外为皇帝尽心尽力,就算不在身边,也无人能取代。 太子笑了笑,看着眼前白雪皑皑的城池。 一队疾驰的人马忽的踏破了白雪,福清站起来:“是京城的信报。”他亲自上前迎接,取过一封信——还有几本文卷。 “奇怪。”他笑道,“五皇子怎么转了性子,给殿下你送来文集了?” 太子笑了笑,打开看信,视线一扫而过,白面上的笑意变散了。 车驾里的气氛也变得凝滞,福清低声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太子将信扔给他,再看了眼一旁的文集,淡淡说:“没什么事,天下太平了,有些人就心思大了。” 福清已经飞快的看完了信,满脸不可置信:“三皇子?他这是怎么回事?” 五皇子信写的潦草,遇到紧急事读书少的缺点就显现出来了,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说的乱七八糟,让人看得一头雾水。 “殿下,让那边的人手打探一下吧。”他低声说。 太子不去京城,但不代表他在京城就没有安置人手,他是父皇的好儿子,当好儿子就要耳聪目明啊。 只不过,人手不能轻易的动,以免弄巧成拙。 但现在有事情超出掌控意料,必须要仔细打探了。 太子摇摇头,将五皇子送来的文集直接扔下,看都不看一眼。 “不需要。”他说道,“准备启程,进京。” 他本想与父皇多一些父慈子孝,但既然有不懂事的兄弟蠢蠢欲动,他这个当兄长的,就得让他们知道,什么叫长兄如父。 福清应声是,命车驾立刻回转皇宫,心里满是不解,怎么回事呢?三皇子怎么突然冒出来了?这个病歪歪的废人—— 第二百一十五章 待定 新年越来越近,皇帝也越来越忙,最新送来的文集都过了两天才得闲拿起来。 虽然这件事让他头疼,但闹不到他面前,朝里的官员们也各有心思,或者想到陈丹朱在皇帝跟前历来被纵容,或许还有其他更深层,不能被碰触的危险,官员们也没有在皇帝面前提这件事,只把这件事当做国子监的私事。 皇帝乐得自在,只要不吵到他面前,看文集上的文字吵的越厉害越有趣。 进忠太监最明白皇帝,铺了锦垫靠枕斟了热茶,这间书房是吴王寝宫改建,不得不说,吴王真是太会享受了,宫室下引了温泉水,任凭外边雪花飘飘,这里暖意浓浓。 皇帝这辈子都没有这么享受过,心里还有些警惕,怕自己沉迷享乐,荒废政务,不思进取—— “陛下。”有个小太监在外探头,带着几分惊慌喊,“丹朱小姐要进宫!” 皇帝一个机灵坐直了身子,其实自从陈丹朱去跟国子监闹事后,他已经一个月没有听到陈丹朱这个名字了,也不用掐头烦恼。 “她又来干什么?”他问,“难道挑动士子们吵架还不够,她自己下场打人了?” 然后趁机闹到他面前来? 小太监忙道:“骁卫竹林说不是求见陛下的——” 皇帝绷紧的身子松弛下来,进忠太监瞪了那小太监一眼,真是没分寸! 哎不对,皇帝又坐直身子,警惕的问:“那她找谁?不许她去见金瑶,她要是去惹到皇后,死活朕可不管。” 皇后正等着她自投罗网呢。 小太监张口要说话,皇帝又道:“三皇子吗?”他冷笑两声,要见三皇子还用大张旗鼓亲自来皇宫找?坐在摘星楼,桃花观唤一声,他那个原本温润如玉风度翩翩进退有度的三子,就会自己找她去了。 进忠太监也觉得头疼,呵斥那小太监:“谁是你师父,怎么教的你回话?啰啰嗦嗦,快点说,陈丹朱到底进宫要找谁?” 小太监一脸委屈,他也不想来回话啊,以往有往皇帝跟前回话的好差事哪里轮到他,只不过看到是丹朱小姐,大家都跑了,他倒霉被推出来。 “陛下。”小太监也不想在皇帝跟前露脸了,急急道,“丹朱小姐说要找周玄。” 周玄?这个可真意外,皇帝没有放小太监走,问:“她为什么要见周玄?” 她跟周玄势同水火,躲还来不及,怎么跑来见? “是要炫耀吗?”皇帝问。 小太监颤颤:“奴婢,不知道啊。” “废物。”皇帝没好气的摆手,“滚滚。” 小太监很想滚,但—— “陛下。”他师父虽然没有教他怎么在皇帝跟前应对,但教了最基本的规矩,尽职尽责的问,“那让丹朱小姐进吗?” 皇帝还能怎么办?如果说了不让进,那丹朱小姐发起疯来,挟裹骁卫闯来跟他闹——那还不如让她去跟周玄闹呢。 “让她去。”皇帝冷笑,又看那小太监,“你跟着去,看看她要闹什么。” ...... ...... “丹朱小姐,请往这边走。” 小太监第三次回头提醒,将那个东张西望,还向另一条路迈步的女孩子叫住,大冬天的,他这个只有薄袄穿的低等太监竟然冒出一身的汗。 “你不要乱走,那是宫中禁地——” 宫中禁地啊,陈丹朱看着宫城:“我记得以前吴王把那边当做戏台,常在那边摆宴席——现在改成禁地,看起来不怎么好看了。” 这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啊,小太监恨不得堵住耳朵,他今天领了这个差事太倒霉了。 好容易到了周玄所在的宫殿,周玄竟然没在,说是在校场练武,小太监只能带着东看西看还想进殿内看看的陈丹朱赶快去校场。 远远的就见校场里一个青年人矫健的翻滚,四周站着一圈禁卫,小太监没走近就被喝止。 “周将军练武不得近前。”他们冷冷喝道。 小太监忙停下脚,但又被陈丹朱一推,踉跄向前。 “我们是奉陛下的命令来的。”那丹朱小姐还在他身后大言不惭的说,“何人敢拦。” 禁卫们神情一顿,收起了凶恶的神情,退开了。 小太监被推着走了过去,想着师父教过的那些规矩,心里狂喊,这是矫诏吧?陈丹朱还说我们,他是那个们,他也是矫诏了吧?天地可鉴啊,他只是传了皇帝让陈丹朱见周玄的话——呃,好像的确是陛下的命令,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小太监胡思乱想被推着走过禁卫队列,站到了校场边,陈丹朱这才越过他看向其内,喊:“周玄。” 周玄手中握着一把长刀,舞动的虎虎生风,不知道是专注的没看见没听见,还是故意不理会。 陈丹朱没有再喊,左右看了看,走过去从一旁兵器架上拿起弓箭。 小太监瞪眼,她要干什么? 陈丹朱拉弓对准了周玄,嗡的一声,箭离弦—— 小太监就算谨记着师父的教导,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再也忍不住,啊的叫起来。 锵的一声,离弦的箭在周玄身前被一刀劈飞,刀没有停下,年轻的身姿如蛟龙,握刀劈来,眨眼就到了陈丹朱身前。 小太监恍若闻到了铁锈味,不对,是血腥气—— 他再次发出一声尖叫,眼前疾风停下来。 长刀立在身前,高大的青年人也站在面前,疾风掀动他的垂落的头发飞舞,再落下。 “陈丹朱。”他冷笑,“你竟然敢杀我?” 陈丹朱将弓在手里一旋:“我这没有力度的弓箭要是能杀得了你,周公子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舞刀弄枪了,早就死在战场上了,我是跟你打招呼呢,周公子你专心练武,也只有武能让你看到了。” 周玄嗤笑:“你不是不敢,你是杀不了我。” “是啊,所以周公子别担心了。”陈丹朱说道,似是不耐烦,“就别想着你死我活了,先决出眼前的胜负吧。” 周玄皱眉:“什么胜负?” “你挑起头要跟我比试,你不会是忘了吧?”陈丹朱问,“现在士子们已经比了快一个月了,你是打算让他们一直比下去,熬死对方分胜负吗?” 周玄没忍住大笑:“胡说八道什么。”他又冷笑,“还用我出面吗?丹朱小姐有三皇子在旁呢,要做什么还不是一句话。” “那怎么能一样。”陈丹朱说,“这个比试是我们的比试,三皇子是我这边的。”她伸手指了指自己,“比试输赢,是你我之间要论的。” 她的手指又指向周玄点了点。 周玄看着伸到面前的小手指,真是养尊处优的娇小姐啊,手指白白嫩嫩,圆圆的指甲染着浅浅的粉—— 他忽的将手中的刀一挥。 刚缓过来的小太监再次发出一声尖叫。 ..... ..... “后来呢。”皇帝催问。 小太监想起适才的事,还忍不住喘不过气,喘了几口才道:“后来,丹朱小姐就躲开了,没有被砍下手指,陛下,好吓人啊。” 皇帝瞪了这小太监一眼,哪里来的蠢才啊。 “阿玄是那种胡乱伤人的人吗?他就是要陈丹朱死,也不会这样不明不白的斩杀她。”他淡淡说道。 读书人要杀人,总是要有理由的,要师出有名的。 阿玄就算握着刀,骨子里也是读书人。 “那么。”皇帝看着小太监,“阿玄答应要分胜负了吗?” 小太监点点头:“答应了,周公子和丹朱小姐约定,三日后,评判决胜负。” 第二百一十六章 亲临 一声锣鼓响,持续一个月的文会结束了。 摘星楼和邀月楼依旧士子们云集,但已经不再挥毫泼墨你争我辩拳打脚踢——偶尔辩论到激烈的时候,有读书人会失态动手,当然读书人的动手不能说是打架,也是一种文雅。 高台上换成了一群年长的儒师入座,一册册文集,按照六学分类送上来进行评判。 虽然山一样高的文册,但对于儒师们来说并不算太难,很多人都全程看过,就算没有在现场看,文册也都没有错过,心里早就有了定数。 这些儒师并非都来自国子监,还有一些出身庶族的有名望的儒师,这当然是陈丹朱的要求。 “免得你们亲亲相护。” 周玄嗤笑:“小人之心。”又指着伸手站着的徐洛之,“难道徐大人待会儿做了胜负定论,你也不服?不服你就去找一个天下能与徐大人并立且让所有人都服气的庶族儒师来!” 周玄没有在这里全程盯着,更没有像五皇子三皇子齐王太子那般与士子以文会友,殷切关注。 “我不管也懒得去看怎么比的。”他说道,“我只要结果。” 是哦,都有些忘了这场文会原本就是周玄和陈丹朱挑起的比试。 所以虽然士子们全程都没见过周玄,也没有机会跟周玄来往谈笑,但他们的胜负需要周玄来定,周玄不仅来了,还带来了徐洛之。 儒师们对参加比试的士子们评判选出其中个人优秀者,最后再有徐洛之对这些优秀者进行评判,定夺士族和庶族谁胜一筹。 徐洛之能来,很令人意外。 毕竟这件事,起因是陈丹朱跟国子监的争执,说到底是让徐洛之难堪。 大概也只有周玄能把他请来了,而他的评判定论也必然是最让大家信服的,也最终回到了最初,陈丹朱和国子监的争执上。 陈丹朱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扔下一句:“我只是对徐先生看人的眼光不服,他的学问我还是服气的。”又冷嘲热讽,“待会递上来的文章最好糊住名字吧,免得徐先生只看人不看学问。” 徐洛之依旧是那副平静的面容:“不用糊名字,这世间有些污浊老夫不愿意看,但文和字都是清清白白的。” 周玄立刻叫好,又看着陈丹朱:“就算我父亲在,只要是徐先生定论高低胜负,他也毫无置疑。” 周青就更无人质疑了。 陈丹朱不说话了。 两座楼没有先前那般热闹,很多士子都没有来,作为读书人,大家要的是文士风流,至于输赢又有什么可在意的。 而谁输谁赢又对他们有什么意义呢?士族子弟赢了,多一些声望,这声望对他们来说也无所谓,庶族子弟赢了,多一些声望,这声望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一时的绚烂,至于将来,人生学问漫漫长途依旧。 除了三皇子还在摘星楼——陪同美人陈丹朱,五皇子和齐王太子干脆在别的地方摆出了宴席,邀请不分士族庶族士子饮酒庆贺这场读书人的盛事。 这是读书人自己的盛事,跟那个为了美貌书生撒泼混闹的陈丹朱无关。 而跟陈丹朱混在一起的三皇子,也就没什么好声名了,五皇子坐在案前,看着满堂围坐的士子们,举杯哈哈一笑:“诸位,吾等同饮此杯。” 士子们举起酒杯大笑着与五皇子同饮,再轮番上前,与五皇子谈诗词论文章,五皇子忍着头疼咬牙听着,还好他带了四五个文士,能够代替他跟这些士子们应对。 五皇子对请来的庶族士子也笑脸相迎,诚恳的叮嘱:“不管出身如何,都是读书人,便都是一家人,陈丹朱那些荒唐事与你们无关。” 庶族士子们纷纷感激的道谢,但也有人兴趣恹恹,坐在席上怅然,说是一家人,但一家人的前程路途差别也太大了,而且更可笑的是,如果不是陈丹朱荒唐,他们现在也没机会跟皇子共坐一席。 等这次的事过去了,大家也不会再有来往,士族的士子们或者为官,或者坐享家族,继续读书风流,他们呢为前程汲汲营营到处奔走投门庭,等候好运气到来能被定上品级别,好能一展抱负,改换门庭—— 现在坐在这一席上的人谈笑欢宴,当真是那句话,一席之欢,他举起酒杯自嘲一笑,鸿沟的隔阂一日不填平,就永远不会成为一家人。 “你想点高兴的啊。”旁边的同伴低声说,“抓住机会拜在五皇子门下,将来挣出一个出身,你的后辈就算无忧了。” 那人笑了笑:“这种机会更多的是靠个人的运气,经营,我就算得到了这个机会,我的后辈也不是我,所以前程并不会无忧。” 同伴无奈:“你这人,就不能想点高兴的事。” “没什么高兴的事啊。”那人长叹,将酒一饮而尽,“浑浑噩噩的强颜欢笑吧。” 同伴摇头要说什么,门外忽的有太监急冲进来“殿下,殿下。” 五皇子被打断,皱眉不悦:“什么事?是评判结果出来了吗?不用理会那个。” 太监跑的太匆忙,喘气咽口水,才道:“不是,殿下,陛下,陛下也去邀月楼了,要看今日评判结果。” 什么? 皇帝! 皇帝竟然出宫了?还是为了去看拿什么评判结果? 五皇子一句话不多说,起身就像外冲,打翻了酒杯,踢乱了案席,他急急的冲出去了,其他人也都听到皇帝去邀月楼了,呆立一刻,旋即也哄然向外跑去—— 有皇帝去看的评判结果,就是天下最大的文士风流啊!输赢至关重要啊! 但可惜的是,皇帝出宫是私服微行,民众不知道,没有引起拥堵,待皇帝到了邀月楼这边,大家才知道,然后邀月楼这边就被禁军封围住了。 除了先前在内的士子们,外边的都进不来了,五皇子还有齐王太子当然能进去,这时候就不会跟士子们论什么都是一家人,带着大家一起进去。 诸人只能在外懊恼捶胸顿足,遥遥看着那边的高台上明黄的身影。 皇帝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跟着金瑶公主。 一下车金瑶公主就要去找陈丹朱,被皇帝瞪了一眼停下来,站在皇帝身边对陈丹朱挤眉弄眼。 陈丹朱给公主回了一个眼神,对皇帝俯身施礼,讨好又关切的说:“陛下怎么来了?年关事情这么多?” 皇帝哦了声,看着这女孩子:“你知道年关事多啊?那还闹出这种事来给朕添乱?” 第二百一十七章 结果 一见面就骂她,陈丹朱当然要喊冤:“陛下,这又不是我一个人闹出来的,还有周玄呢。” 周玄站在皇帝另一边冷笑:“我又没有抢什么漂亮书生,也不用送人去国子监读书。” 这种话大家都是在私下议论,读书人嘛,不屑于当面骂陈丹朱,太羞耻了自己都说不出口,当然,也是不敢。 不怕羞耻以及敢的人,只有周玄了。 陈丹朱顿时红了眼:“陛下——” 三皇子先迈出一步:“父皇,这其实是个误会。” “修容哥。”周玄语重心长的说,“你不要被陈丹朱骗了,她满口谎话,你对她不了解——” 金瑶公主从皇帝另一边瞪了周玄一眼:“周玄,你对丹朱小姐很了解吗?” 周玄大言不惭:“丹朱小姐这种人,我一眼就看透了。” 这几个年轻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起来,皇帝被围在其中只觉得头大,再看四周竖着耳朵听的诸人,忙呵斥一声住口。 之所以出宫来这里看,就是免得只对着他一人吵,尤其是这几个打不得骂不得的年轻人。 “徐先生。”皇帝唤道,“评定结果出来了吗?” 徐洛之点点头:“已经差不多了。”他伸手做请,“陛下请入座。” 皇帝忙跟着徐洛之入座,周玄跟过去坐在皇帝身边,金瑶公主趁机站到陈丹朱身旁。 “你求陛下来的?”陈丹朱小声问她。 金瑶公主点点头:“最后的热闹我总不能错过吧。” 陈丹朱握了握她的手,感激的说了声谢谢。 “我原本说我自己来,但父皇也要来,要不然母后不放行。”金瑶公主低声说,又略有些担心,“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皇帝亲临,如果出点什么事,那就不是小事了。 陈丹朱笑着摇头:“不会,公主,陛下能来,超出我的预期,实在是太好了,真是太感谢你了。”握紧金瑶公主的手,“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 金瑶公主噗嗤一笑,在她耳边说:“没有我,还有我三哥呢。” 陈丹朱嗔怪的瞪她一眼。 三皇子在后轻轻咳嗽两声打断两个女孩的窃窃私语:“陛下在呢,有话过后说。” 金瑶公主和陈丹朱对他一笑,不说话了,看台上徐洛之将一摞文册放到皇帝面前。 “这是臣等选出的优秀者。”徐洛之说道,“请陛下过目定夺。” 皇帝没有过目,而是直接问:“由先生定夺就好,胜者是哪一方?” 这么干脆吗?四周的人都安静下来,邀月楼摘星楼的人们更是屏住了呼吸,更远处被挡在外边的书生们努力的把耳朵伸长—— 徐洛之道:“六学中优秀者共选出二十人,其中庶族书生十三人,所以,庶族书生胜了。” 此言一出,摘星楼里陡然响起几声惊喜的大喊,然后又是惊叫,诸人都吓了一跳,循声看去,原来是挤在窗口的一个书生因为太过惊喜,差点摔下来,此时被人七手八脚的拉住。 这场面又引起一阵嘲笑,尤其是邀月楼那边,诸生面色不屑,这让远处听到结果的庶族书生们有点不好意思表达欣喜了——也没什么可欣喜的,一场比试而已。 陈丹朱可没有这么矜持,哈哈笑了几声:“我就知道,我能赢。” 周玄亦是笑了几声:“输赢跟你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你的学问。” 皇帝敲了敲桌子:“你们两个住口,既然知道跟你们没关系,就不要说话了!”这才打开文册名单。 随着皇帝打开文册,四周的人又紧张起来,二十个优秀者,都有谁?谁的名字在上面,会被皇帝的视线端详? “潘荣。”皇帝说道,“哪位是潘荣?” 四周一片安静,下一刻摘星楼响起怪叫“潘荣——”“阿丑——” 伴着桌椅乱动叮叮当当,一个年轻书生跌跌撞撞从楼里跑出来,不知道先前没穿鞋子,还是走的急跑掉了,一边走一边提鞋子,看上去十分的不雅,待他跌跌撞撞终于站到台上,大家看清了面貌,更是响起一片嗡嗡——长的也不雅。 “潘荣。”潘荣大礼参拜,“见过陛下。” 皇帝道:“起来吧。” 潘荣起身,原本要低着头,但一咬牙抬起头,迎上皇帝。 皇帝抬眼看,道:“不要以为长的不好,就能自诩为子羽,关键是学问和品德。” 潘荣应声是,再次一拜:“生谨记陛下教诲。” 皇帝没有再理会,又唤出一个名字,这次是邀月楼一个士族士子,到底是士族风范,比起潘荣狼狈的登场要好得多,阔步翩翩仪态万方,再加上相貌俊美,引得四周响起叫好声。 皇帝对俊美的书生没什么话说,只让他和潘荣站在一起,又唤名册的上的人,此时此刻大家都明白了,皇帝是要召见这些被评定优秀的士子们,一时间所有人都心情激荡,更有人因为不知道有没有自己的名字,紧张的昏厥过去。 “掐醒吗?万一叫到他?” “不用,叫到了他自己就醒了。” 四处响起低低的议论,但又让皇帝的声音清晰的传开。 果然并不是所有的士子都在附近楼里,皇帝的声音过后,两边楼里无人应答,这时候士子们也不分你我了,纷纷高呼那人的名字,声音传开了,被禁军阻拦在外的人群里便响起大喊“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一个士子劈山斩海般的冲到禁军面前,指着自己的脸报自己的名字,四周他的同伴也跟着点头表明他就是他,禁军首领看到那边太监问过儒师后点头示意,便让开了路。 那书生一口气跑上台。 皇帝没说什么,一个儒师瞪了他一眼:“知道今日出结果,为什么不来?” 知道今日出结果,但不知道今日皇帝会来啊,那人心里狂喊,也不敢多言,低头站好。 这边皇帝接连喊完二十个优胜者,又逐一问了他们写的文章,家是哪里,再与徐洛之等几位儒师点评一下,那般风光,令四周的人眼神如炙阳光—— “修容。”皇帝又唤三皇子,“庶族的士子都是你请来的?” 三皇子还没说话,潘荣已经先喊起来:“是,陛下,三皇子在大雪天亲自来请我们,不瞒陛下说,我们为了回避都已经搬到城外了,没想到殿下锲而不舍——” 三皇子含笑打断他,对皇帝道:“都是丹朱小姐找到的他们,我只是跟随去邀请了,丹朱小姐才是锲而不舍。” 皇帝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用不着事事都赞丹朱小姐吧。 “陛下,这些人真是我找的呢。”陈丹朱在一旁不客气的说,“殿下没有说谎。” 殿下是没有说谎,殿下是给你说好话呢!皇帝瞪了陈丹朱一眼:“你找到?是你把人都吓跑的吧?这些人难道是为你来的?” 一个士子机敏的立刻喊道:“我等是为了三皇子而来!” 三皇子忙道:“此等盛事但凡是读书人都不想错过。” 他的儿子,谦逊又会说话,皇帝看三皇子的神情更加慈爱,挤过来的五皇子再也忍不住,站出来喊父皇,指着台上那些士族士子:“父皇,士族邀月楼这边都是我邀请的——” 皇帝看他一眼:“有你什么事?邀月楼这边明明是周玄邀请的,你读的那几本书,能邀请什么?你刚才怎么不在这里?” 五皇子面色涨红,要反驳又无话可说,只能道:“我给阿玄帮忙啊,阿玄先前都不在这里。” 皇帝道:“周玄名字在这里就足够了!” 跟周玄抢功是抢不过,五皇子只能不再争辩,看了眼这些士子们,也认不出到底有没有跟自己来往过的,只能指望他们看在皇子的身份上,像适才那位庶族士子那样主动称赞他一下,但这几个士族士子对五皇子的视线视而不见,似乎都不认识他—— 他们的士族身份与五皇子无关,用不着失了士族门阀的体面去巴结他,更何况此时面前有皇帝呢! 五皇子只能恼火的退后,抬眼看到陈丹朱眉开眼笑的对皇帝说话:“陛下,那这次我赢了啊,周玄输了。” 这么嚣张跋扈,皇帝却没有骂她,只冷笑:“你怎么赢的你心里清楚。” 陈丹朱一笑:“我知道啊。”她转头看三皇子。 女孩子的笑明媚娇俏,三皇子也对她一笑。 五皇子的视线从这两人转到皇帝,皇帝的视线则看着三皇子,眼角慈爱与欣慰—— 五皇子心恨,忽的灵光一闪。 “丹朱小姐。”他说道,“那位张遥书生呢?你为他辱骂徐先生,咆哮国子监,逼周玄与你约定士族庶族之比,不知这位书生,此次比试可有精彩文章妙笔生花啊?” 此言一出,陈丹朱脸上的笑一顿,皇帝眼角的慈爱也暂时收起,皱眉。 “徐先生。”他问,“这个张遥可在优秀者之列?” 徐洛之淡淡道:“没有。” 第二百一十八章 未尽 摘星楼里一片安静,先前听到皇帝每提一个名字,不管是不是庶族士子大家都发出欢呼声,毕竟是面圣,这是大家都参与比试,当同喜同乐。 现在听到皇帝说张遥的名字,大家看向一个方向,神情和眼神都有些古怪。 那个坐在人群中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读书人,引发了这次的事端,陈丹朱小姐为了他砸了国子监的大门,怒骂徐洛之有眼无珠不识英才。 但自比赛以来,这位英才好像没有上过场,现在徐洛之更直接回答皇帝,张遥不在优秀者之列—— 这就,尴尬了吧? 张遥身边的同伴忍不住低声问:“你写文章了吗?我看到你天天都伏案的写,总不会没提交吧?” 除了上台论辩,还直接把文章呈交,摘星楼邀月楼的伙计账房这些日子也不用干别的,负责整理,集结成册,四处散发,这些文册也最终都摆在负责评判的儒师们面前。 张遥略尴尬的说:“交了。” 同伴更尴尬了,又有些无奈:“你,总不会一篇都不行吧?” 张遥讪讪:“我觉得我还行,可能儒师们觉得我不行。” 同伴无语,四周的人竖着耳朵听完了,神情更了然,眼神中便多了几分鄙夷——就算张遥是庶族读书人,但一个绣花枕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家伙,实在是耻与为伍。 高台上皇帝眼中几分冷意,看了陈丹朱一眼,这次也没有再看三皇子。 五皇子心花怒放,庶族赢了又怎么样?陈丹朱你勾结三皇子搞出这么热闹的事又怎样?你还是错了,你还是有罪,你还是得罪了国子监,得罪了天下儒生。 那跟着陈丹朱胡闹的三皇子也没什么好名声。 “陈丹朱,庶族赢了是庶族的士子们的功劳。”五皇子阴阳怪气说道,“庶族士子赢了,也不是说张遥就是胜者,你先前骂徐先生,咆哮国子监,可见是错了。” 陈丹朱看向五皇子,这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皇子,也清晰的感受到他的敌意,只略一想也就明白了,五皇子是太子的同胞兄弟,太子啊—— “我没有错。”陈丹朱说,上前一步喊陛下,“张遥学问很好的!陛下不信,叫他来问问。” 皇帝冷笑:“陈丹朱,朕如果不信,你是不是又要骂朕有眼无珠不识人才?朕有眼无珠,徐先生有眼无珠,天下读书人都有眼无珠,只有你慧眼识珠!” 皇帝越说声音越大,最后狠狠一拍桌子,呯的一声响,天子之怒让四周一片死静。 陈丹朱跪下:“臣女有罪。” 皇帝冷冷道:“你心里想什么朕知道,你才不认为自己有罪呢——” 金瑶公主忍不住站出来:“父皇,有话好好说嘛——” “你闭嘴。”皇帝喝道,“还有你,交友不慎,也是有眼无珠。” 五皇子在一旁看的心花怒放,清楚的看到皇帝骂金瑶公主的时候也看了三皇子一眼,交友不慎骂的也是他哦,可惜三皇子没有说话,还将红着眼的金瑶公主拉回去——这个三哥,聪明的很啊。 皇帝当街斥骂陈丹朱,对金瑶公主严厉斥责,也是对那日事情的一个惩罚,那日陈丹朱咆哮国子监,金瑶公主从宫里跑出来跟着凑热闹,这些事皇帝不是不理会就此揭过了。 四周的监生儒师们抚平了那日积攒的怒火,看皇帝的神情尊敬无比。 皇帝骂完了陈丹朱,再看站在台上的二十个士子们,和颜悦色:“这件事与你们无关,虽然这个机会不体面,但你们的学问,为读书人为先圣们增光添彩,将这一件荒唐事,变成儒门盛事,朕心甚慰。” 士子们原本有些紧张,唯恐皇帝迁怒他们,此时听到这话,心神大喜,纷纷施礼叩谢皇恩。 皇帝再看徐洛之:“这些人就交给先生了,先生好好教导,成为国之栋梁。” 台上的二十个士子们有些失态,士族士子虽然进国子监不难,但选官还是有些麻烦,比如官职大小地方所在都是问题,现在有了皇帝一句话,他们的前途无量,官职也必然要比原本能得到的高一等,而对于庶族士子来说,这简直是一跃龙门,从此脱胎换骨了,有两三人忍不住掉下眼泪。 徐洛之应声是,再看这些士子:“老夫绝不会让才学出众的士子们流落在外。” 他说这句话虽然没有看陈丹朱,但大家都知道他在骂谁。 陈丹朱恨恨的抬头瞪了徐洛之一眼。 一直安静全程看热闹的周玄哈了声:“陈丹朱,你竟然还敢不服?你想怎样?再比一场吗?” 皇帝瞪了他一眼:“你也住口!你无所事事再胡闹,就回军营去吧。” 周玄撇撇嘴不说话了。 进忠太监及时的上前请示,结果已经看了,天太冷了,出来太久了,民众都知道消息了,围观拥堵不安全,还有很多国事要忙等等,请皇帝回宫。 徐洛之也道:“陛下贸然出宫,有失稳妥。” 皇帝这才笑呵呵的吩咐摆驾回宫,摘星楼邀月楼里外,街上涌涌的士子们山呼万岁相送。 金瑶公主周玄五皇子三皇子也都跟着回去了,随着一声声震天的万岁声,车驾渐渐远去。 邀月楼摘星楼因为皇帝的离开片刻安静,旋即又热闹起来,那二十个优秀者被诸生簇拥,欢呼,敬酒,还有人大喊摆宴席,一时间到处狂欢,也不分庶族士子混坐——因为摘星楼里有陈丹朱坐着,其他庶族士子们都纷纷避开跑了,跑到了对面的邀月楼。 “这群没良心的!”阿甜站在楼里大骂,“在这里白吃白喝半个月呢!” 陈丹朱笑着让她回来。 张遥讪讪:“是不是惹祸了?” 皇帝散去士子们散去,刘薇和李涟都来了,此时都有些担忧的看陈丹朱。 “没有惹祸啊,惹什么祸。”陈丹朱笑道。 似乎为了验证她的话,一个小太监急急的溜进来:“丹朱小姐,三皇子让我告诉你,走的急,陛下又在气头上,他没来得及跟你说话,你放心,陛下虽然看起来生气,骂了你,但这件事就过去了,以后也不会有人骂你,徐先生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陈丹朱对他点头:“我知道的,你快回去告诉殿下,我都知道的。” 小太监忍不住笑:“殿下说丹朱小姐都知道,丹朱小姐你也说自己知道,殿下这何必让我跑一趟。” 陈丹朱一笑:“当然是殿下想让我更心安。” 小太监走了,听了三皇子的话张遥刘薇李涟都安心了,但陈丹朱的眉头还紧紧簇起。 “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啊。”她说道,“我要的又不是打砸国子监出出气。” 她要的是让张遥进国子监读书吗?李涟心想,唉,这个是没有办法实现了,如果没有闹这一场,私下找三皇子跟徐洛之说些好话,倒还有一丝希望,现在闹得天下皆知,众目睽睽,张遥没有展现优秀的才能,就算是皇帝来说情,国子监都理直气壮的不会让他进来。 李涟劝道:“其实天下的好书院好儒师很多的。” 张遥也在一旁点头:“是啊是啊。” 是啊是啊,陈丹朱对他们笑了笑,但是,张遥所求的不是读书,是当能够自己做主掌握大权实现抱负的官啊。 她本想这次机会能让皇帝见到张遥,没想到,皇帝的确来了,但不肯见张遥。 而皇帝怒意上头偏见的时候,请三皇子给皇帝求情举荐只怕也不行。 唉,怎么办呢?难道真的改不了张遥的命运,他只能离开京城,等很久以后再被皇帝和世人发现? 好不甘心啊,恨不得让竹林把张遥扛着送到皇帝面前,逼着皇帝听张遥展示治水之才—— 倒挂在窗口的竹林莫名的打个寒颤,下意识的离开了窗口。 第二百一十九章 余声 皇帝出宫,宣告了这场比试的落幕,也包括陈丹朱咆哮国子监的事结束。 没有人再提及追究陈丹朱的过错,士子们也没有再激愤上书,大家现在都忙着回味这场比试,尤其是那二十个被皇帝亲自念出名字士子,更是门前车马络绎不绝。 一间窄窄的巷子,因为住着一个这样的士子,已经连续三天门被堵得车马难进。 大司农部丞黄陵也不得不三天进出步行,更糟糕的是这三天还一直下雪。 “这些书生们真是太烦人了。”随从举着伞为黄部丞遮挡风雪,口中抱怨。 黄陵红黑面堂看不出喜怒,闻言呵斥:“不要乱说话,儒学兴盛有才之士倍出,是我大夏盛事。” 说书生烦人,那岂不是骂国子监?陈丹朱这个没羞没耻的小女子敢跟徐洛之闹,他可不敢。 徐洛之不跟小女子计较,可不会放过他,在朝堂上骂他一句,他就别想出门了,收拾东西辞官回家去吧。 话虽然这样说,黄陵走神,一脚踩在水洼里,长靴衣袍都染了泥水。 随从们忙乱乱的搀扶擦拭,路边站着的人看到了还发出笑声,黄陵心里恼火的挥开随从,黑炭眉头拧成一条麻绳,闷声向自己家走去。 进了家门妻子少不得一阵抱怨他不小心,大冬天的官袍重新洗。 小女儿在一旁笑:“这不怪父亲,都怪咱们家住的地方不好。” 住在这又窄又小的地方,到处都是人,跟在西京的老家比,只能算是个跨院。 黄陵瞪了女儿一眼:“能在城里有处地方就不错了,新城的住处地方大,你去住吗?” 新城地方大,但到处乱糟糟,房子也冷冰冰,哪里比得上这里被人气滋养数十年的屋宅宜居,小女儿当然不会去受罪,吐吐舌头跑了。 黄陵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袍,走进窄小但温暖的书房,喝上美貌婢妾捧来的热茶,再享受一下红袖添香,是一天中最舒坦的时刻,但门外有书童闯进来—— “老爷,这是摘星楼士子们最新最全的文集。”他抱着两本厚厚的文册说道。 黄部丞恼火,都是这些士子闹得,让他坐不了马车,让他踩一脚泥水,现在竟然还让他不能跟美人温存—— “谁要看这个!”他喝道,现在京城到处都在传颂这些文集,几乎人手一份,但跟他有什么关系,“这些东西对我一点用处都没有,现在诸侯国收回,新增十几郡,赋税,春种,农田水利,每天雪片一般,忙都要忙死了,我还看他们争论经史子集?”又指着书童骂,“你要有心,就给我多裁几张纸多暖几双鞋多带几个手炉,让你老爷我过的舒心点,买什么文集!你是不是又去街上贪玩了?” 书童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委屈巴巴:“老爷,这不是我买的,是人送来的。” 黄部丞气笑:“谁这么不长眼,用这个来给我送礼?”将手一摆,“给我扔回去。” 书童结结巴巴:“铁面将军。” 黄部丞摆动的手一顿落下,神情惊愕:“谁?铁面将军?” 书童看着名帖上的字,铁面将军原本姓什么来着?大家都忘了,就连铁面将军自己也习惯用铁面将军四字作名帖—— 黄部丞将娇俏婢妾挥手赶走,从书童手里接过厚厚的文集,和一张名帖,仔细看了又看,虽然与铁面将军没有什么私人来往,但对铁面将军的名帖印信并不陌生,朝廷大军皆有铁面将军统帅,大司农府常与之有粮饷衣物用度等等来往。 不过,黄部丞又看一旁的文集:“铁面将军为什么送这个给我?” 还有,铁面将军竟然也知道京城这场文会?铁面将军远在齐国——嗯,当然,铁面将军虽然远在齐国,但并不是对京城就一无所知,只不过怎么会关注这件无关紧要的事? 书童小心翼翼问:“那还扔回去吗?” 黄部丞瞪了他一眼,摆摆手:“滚滚滚。” 书童滚了出去,黄部丞独坐在书房,看着铁面将军的名帖,没有了先前的旖旎心思,拧着眉头思索,翻了翻文集,注意到只有摘星楼士子的文章,他虽然没有关注,但也知道,这次比试是士族和庶族士子之间,周玄为士族头领聚集邀月楼,陈丹朱,或者说是三皇子,为庶族头领聚集摘星楼。 铁面将军让他看摘星楼士子文集的深意何在? ...... ...... 夜色笼罩了小宅院,屋子里点亮了灯火,暖意浓浓,黄夫人坐在桌前皱眉,对身边的仆妇低声吩咐:“去看看老爷,让他赶紧来吃饭,厮混起来没规矩,孩子们都在呢。” 仆妇忙去了,不多时急急的回来:“老爷在书房看书呢,说不吃饭了。” 看什么书能看的不吃饭?黄夫人不信,起身过去了,刚走到书房门口,就听到屋子里重重的拍桌子:“可笑!可笑!” 黄夫人忙进去,见小书房里并没有红袖添香,只有黄部丞一人独坐,桌上的茶都是亮的,此时吹胡子瞪眼,指着面前的一本文册怒气冲冲。 “出什么事了?”黄夫人忙问。 黄部丞气道:“一个无知小儿,竟然还敢论水患,读你的经史子集就好,竟然大言不惭谈古论今说水患,还说哪里哪里做得不对,水患这种事,是让他拿来玩的吗?” 大司农掌管赋税钱财民生,黄部丞更是直接应对郡县事务,对于均输漕运最为熟悉。 黄夫人劝道:“既然都说了无知小儿,你还跟他生什么气?”一面看文册,“这是什么书?” 黄部丞看着文册就冒火:“一群还没入官的监生士子写的文章!一件实务都没做,还指手画脚。” 黄夫人更好笑:“还没入官的也做不了实务,老爷你不用跟他们生气。” 黄部丞坐下阴沉着脸不说话了。 “先去吃饭吧。”黄夫人说道,“这些没用的东西,看它做什么。” 他也不想看,都是那个铁面将军!最初看的几篇还好,经史子集文章诗词歌赋,直到看到中间,冒出一篇奇怪的文章,竟然论的是大河水患成因以及应对,真是气死了他了,大河是谁都能论的吗? 然后再看,又看到一篇,这次不论大河了,写了一篇如何利用天时地利人和来最快的修一条水渠,还画了图—— 黄部丞看了眼,这两篇他都折了角,是同一个人写的,不知道后边还有没有—— “我不吃了。”他说道,拿起文册向后翻,倒要看看这个小兔崽子还能写出什么花! ...... ...... 黄夫人一觉醒来,吓了一跳,看旁边合衣而坐的黄部丞,手里握着书,眼神有些呆滞。 “你一夜没睡啊?”她惊讶的问,昨晚好容易劝黄部丞吃了一碗饭,三更半夜的时候又强行拉他回来睡觉,没想到自己睡着后,黄部丞又爬起来了。 黄部丞吐口气:“他一共写了十篇文章,我看完了。” 黄夫人又好气又好笑:“是不是气的没有骂的力气了?”昨晚她倒是睡的好,没听到丈夫咒骂生气。 黄部丞神情郑重:“水利大事,不能轻言好还是不好。”说罢起身下床唤人来“更衣,我要去衙门。” 黄夫人气道:“这么早哪里有人!” 还说门外那群士子疯了,黄部丞这个无关的人怎么也跟着疯了? 但黄夫人说错了,这么早也并非没有人,黄部丞来到大司农府衙,刚翻出一堆有关水渠的图集,丞相府的一位户曹走进来。 “啊,太好了,黄部丞你竟然来的这么早。”他高兴的说,“我正想找汴河的历来记录,你帮我找一下——” 汴河?黄部丞转头,看着这位户曹满是血丝的双眼,问:“你看这个做什么?” 那户曹有些兴奋的说:“黄大人,你说,如果把汴渠在这个地方——”他拉出一张图,上面写写画画,“修个水门,是不是缓解黄河水的冲击?” 黄部丞看着张图,越看越熟悉,瞪眼问:“齐大人,你是不是看了摘星楼文集?” 齐户曹一愣,点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一叠纸,明显是从某个文册上裁下来的:“是啊,这个文集里有个人写了——哎?黄大人你怎么知道?” 黄部丞问:“铁面将军送给你的文册?” 齐户曹恍然:“黄大人,你也收到了?” 这个铁面将军,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到底给朝中多少人送了文集?他是何用意?黄部丞皱眉,齐户曹却不想这个,拉着他急急问:“先别管那些,你快说说,汴渠新修水门,是不是可行?我已经想了两天了,想的我心慌慌的坐不住——” 黄部丞能明白他,他只是看了就放下不一直要看完,齐户曹当年曾经郡太守,发十万人凿渠引水,历时三年,灌溉十万农田,由此一跃成名,擢升丞相府,他是亲自做过这件事的,看了这种文章哪里能忍得住。 那篇文章黄部丞也看了,想了想摇摇头:“我对汴河了解不多,不敢评议,不如,我们去问问唤原来吴国的水曹官员,吴国这边江河湖海多,他是否有更精确的见解?” 齐户曹立刻赞同:“多叫几个,多找几个,一起论议,这其中有好几篇我觉得可行。” 但两人却没有找到那位水曹官员,难道没来衙门?两人看看天色,现在已经天光大亮了。 “并不是,焦大人早就来了,天不亮就去求见陛下了。”官吏告诉他们,想着焦大人的自言自语,“好像要跟陛下请示,要外放去魏郡——不知道发什么疯。” 虽然别的时候黄部丞和齐户曹不知道这位官员为什么发疯,但此时听到魏郡,两人同时冒出一个念头,汴渠! 这个焦水曹,该不会——两人对视一眼,立刻也向宫中奔去。 皇帝勤政虽然今日不是朝会也起得早,听到有官员求见便允诺,黄部丞和齐户曹来到殿内时,正看到一个胖乎乎的官员跪坐在皇帝面前,列数自己在吴国治水的成果,慷慨激昂的说要去魏郡为陛下分忧,他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请陛下允许臣选一位年轻人做副手,这位年轻人身份有些特殊,但臣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皇帝听到这里有些好奇,为什么选副手还要他同意?这年轻人身份有什么特殊? 那边黄部丞已经忍不住君前失仪骂起来:“焦水曹,你真是无耻!竟然想要贪功——”一边冲进来,一句废话不多说,俯身施礼,郑重道,“陛下,臣有一士子举荐,此子在治水上颇有见解。” 皇帝一头雾水,有些惊讶有些不解:“什么人啊?” 齐户曹也不肯错过这个机会,一步上前,将裁下来的十篇文举起:“陛下,此子名叫张遥,请陛下过目——” 第二百二十章 召见 日光大亮的时候,张遥在院落里舒展活动身躯,还用力的咳嗽一声。 “兄长。”刘薇带着婢女走来,听到这一声忙问,“你的咳疾又犯了吗?” 张遥含笑摇头:“没有没有,我只是咳嗽一声,清清嗓子,以前犯病的时候,我都不敢这么大声的咳嗽。”说完他叉腰再次咳嗽一声,“通畅啊。” 刘薇笑了,也不担心了,得知张遥有咳疾,父亲找了大夫给他看了,大夫们都说好了,跟正常人无疑,刘掌柜很惊讶,直到这时候才相信丹朱小姐开药铺不是玩闹,是真有几分本事。 “可惜了。”刘掌柜私下感叹,“被恶名耽搁,没有人去找她看病。” 丹朱小姐有此良技,为何不专心行医?那样的话必然能得善名。 不知道呢,丹朱小姐不止治咳疾厉害,李涟说她夏天卖的一两金——小姐们自己起的名字,因为那三瓶药需要一两金——也极其精妙,可惜丹朱小姐也并不在意。 或许,制药治病当善人太累吧?刘薇丢开这些念头。 “兄长。”她将好消息告诉张遥,“父亲收到了一个旧友的信,他近日要去宁越郡任郡太守,想要携带一名官吏。” 张遥欢喜道:“是吗?是什么样的官吏?可以自己做主一方吗?” 刘薇见他高兴更高兴了:“我不太清楚,你去问父亲。” 张遥道声好,两人结伴去了。 刘掌柜拿着信也很高兴,一边看一边给张遥介绍,这旧友也是你父亲认识的,也答应张遥去了后当县令,主政一方。 “那比我父亲当年好。”张遥感叹,“不用听命他人,束手束脚。” 刘掌柜又叹气:“只是地方偏远。” 张遥意气风发:“只要能一展宏图,地方偏远又如何。” 这边正说话,门外有下人急急忙忙跑进来:“不好了,宫里来人了。” 屋子里的欢悦气氛顿时凝固。 刘薇颤声问:“是不是,公主来派人找我?” 先前也有过,金瑶公主派人来跟见她。 下人面色发白的摇头,视线落在张遥身上:“说,陛下,宣张公子。” 陛下啊,刘掌柜的脸也变白,不由往后退了两步,所以,皇帝放过了陈丹朱,但还是不肯放过张遥—— 张遥理了理衣衫,神情平静的向外走去。 “兄长。”刘薇喊道,越过他就想要走,“我去找丹朱小姐——” 张遥拦住她:“不要告诉丹朱小姐。” 刘薇含泪看着他:“那,你是不是危险了?” 张遥对她还有刘掌柜以及问讯出来的曹氏一笑:“危不危险见了才知道,而且这不一定是坏事,现在陛下不听丹朱小姐说话,丹朱小姐就是跟我去了,也没用,还是我自己去,这样我说的话,或许陛下会听。” 他说的有道理,刘掌柜欣慰又担忧:“要不我跟你一起去。” 刘薇忙点头:“我也去——” 曹氏在后拉了拉她的衣袖:“你不要添乱。” 门外的太监不喜不怒不急不躁,只提醒“陛下只召见张遥一人。” 这就没办法了,刘掌柜一家人只能看着张遥跟着太监走了。 “这可如何是好。”曹氏喃喃,“皇帝不会迁怒我们家吧。” 虽然刘薇听张遥的话没有来找陈丹朱,但还是有其他人告诉了她这个消息,金瑶公主和三皇子先后分别派人来。 他们同时还都叮嘱一句话:“我们去父皇那里,你不要急。” 如果皇帝真要杀了张遥这个美男祸水——就像前朝有位公主蓄养美男,声名狼藉,在位的皇帝为了维护皇家声誉,把公主的爱奴都杀了,金瑶公主和三皇子说,他们一定会拦住皇帝。 陈丹朱听到消息又是气又是担心差点晕过去,顾不得换衣服,穿着家常衣衫裹了斗篷骑马就冲向皇宫。 等皇帝接到通报的时候,陈丹朱已经被竹林带着到了殿门口,皇帝气的啊—— “这要是刺客,朕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他对进忠太监说道,“这到底还是不是朕的骁卫?” 进忠太监忙宽慰道:“陛下不要气,骁卫在铁面将军手里,他不也是这样用的?” 是哦,原来铁面将军一个人气他,现在铁面将军走了,特意给他留了一个人来气他——皇帝更气了。 “陈丹朱,你私闯皇宫——”皇帝对着跑进来的女孩子喝道,“给朕跪下!” 奔跑进来的女孩子噗通就跪下了,皇帝甚至能听到膝头撞地面的响声。 跪下来的女孩子放声大哭:“陛下,你不要杀张遥,要不然你会后悔的,我与张遥结交不是为了我自己啊,是为了陛下您啊——” 皇帝坐在龙椅上目瞪口呆,耳朵被女孩子的哭声冲击的嗡嗡响,伸手按住额头,大喊一声:“住口!你哭什么哭!朕什么时候要杀张遥了?” 陈丹朱哭的泪眼昏花看殿内,然后看到了坐在另一边的金瑶公主和三皇子,他们的神情惊愕又无奈。 “是我自己猜测的——”金瑶公主还有些尴尬,“父皇并没有要杀张遥,我还没来得及给你再去送消息。” 没要杀啊,陈丹朱心暂时放回去,抽泣着看四周:“那张遥呢?张遥在哪里?” 皇帝额头直跳,咬牙一字一顿:“张遥,自然是回家了!” 真的假的啊,她要去看看,陈丹朱起身就往外跑,跑了两步,停下来,心神终于回归,然后慢慢的低着头走回来,跪下。 殿内一片安静,但能感觉到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在她身上。 “臣女,陈丹朱。”陈丹朱俯身,声音怯怯说,“见过陛下。” 皇帝呵了声:“丹朱小姐真是礼仪周全!” 金瑶公主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三皇子也莞尔一笑。 “丹朱小姐真是关心则乱。”他轻声说道,“天真自然啊。” 皇帝冷笑:“不用你替她说好话。” 陈丹朱抬手擦泪,再抬头看皇帝:“谢谢陛下,谢谢陛下没有杀张遥,要不然,我和陛下都会后悔的。”说着又流下眼泪,“张遥他的经史子集学问是不怎么样,但是他治水上特别厉害,他学了很多治水的知识,还亲自走过很多地方查看,陛下,他真的是个人才。” 皇帝看着她:“既然是这样的人才,你为什么藏着掖着不说?非要惹的流言四起?” 陈丹朱哭道:“因为我说了没人信啊,徐洛之连给我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就因为我的名字跟张遥牵连在一起,他就直接把人赶走了。” 趁机还又告了徐洛之一状,皇帝按了按额头,喝道:“你还有理了,这怪谁?这还不是怪你?胡作非为,人人避之不及!” 陈丹朱知道适可而止,不再说话,只掩面哭。 “你还说别人不信你,你又怎么看待朕的?”皇帝训斥,“听到消息你就跑来哭天抢地,怎么?在你眼里朕是个穷凶恶极的昏君吗?” 陈丹朱哭着摇头:“不是呢,正因为陛下在臣女眼里是个前所未有的明君,臣女才害怕陛下为民除害啊。” 皇帝被呛了一下,她说的这么有道理,他都无言可对。 第二百二十一章 落定 殿内的气氛略有些怪异,金瑶公主倒是生出几分熟悉感,再看皇帝更是一副熟悉的被气的要打人的样子—— “丹朱。”她忙插话打断,“张遥真的已经回家去了,父皇就是见见他,问了几句话。” 陈丹朱这才信了,擦泪:“陛下,有什么话问我就好啊,我对陛下一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陛下问了张遥什么话啊?” 金瑶公主忙道:“是好事,张遥写的治水文章特别好,被几位大人举荐,陛下就叫他来问问.” 什么?陈丹朱震惊的差点跳起来,真的假的?她不可置信又惊又喜的看向皇帝:“陛下这是怎么回事啊?” 皇帝看着女孩子几乎欢喜变形的脸,冷笑:“你是来找张遥的,张遥不在这里,你还在朕面前干什么?滚出去!” 陈丹朱怯怯的看皇帝:“陛下,臣女是来找陛下的。” 金瑶公主看到皇帝的胡子要飞起来了,忙对陈丹朱摆手:“丹朱你先告退吧,张遥已经回家了,你有什么不解的去问他。” 陈丹朱这才对皇帝叩头:“多谢陛下,臣女告退。”说罢欢天喜地的退了出去,殿外再传来蹬蹬的脚步响跑远了。 皇帝拍案:“这个陈丹朱真是荒唐!” 金瑶公主喊声父皇:“她就是太担心张公子了,唯恐张公子受她牵连,先前大闹国子监,也是如此,这是为朋友两肋插刀!是忠义。” 皇帝冷笑:“所以在她眼里朕还是昏君,为了朋友跟朕拼命!” 金瑶公主张张口,忽的想如果六哥在估计要说一声是,然后把父皇气个半死,这种场面有很久没有看到了,没想到今天又能看到,她忍不住走神,自己噗嗤笑起来。 皇帝更气了,心爱的听话的乖巧的女儿,竟然在笑自己。 三皇子轻轻一笑:“父皇,丹朱小姐先前没有说谎,正是因为在她心里您是明君,她才敢这样荒唐,肆无忌惮,无遮无拦,坦诚赤心。” 皇帝看着一向怜惜呵护的儿子,冷笑:“给她说好话就够了,坦诚赤心这种词就别用在她身上了。” 三皇子笑着应声是,问:“陛下,那个张遥果真有治水之才?” 他和金瑶公主也是被匆匆叫来的,叫进来的时候殿内的议事已经结束,他们只听了个大概意思。 皇帝想着自己一开始也不相信,张遥这个名字他一点都不想听到,也不想见,写的东西他也不会看,但三个官员,这三人日常也没有来往,所在衙门也不同,同时都提到了张遥,而且在他面前争吵,争吵的不是张遥的文章可不可信,而是让张遥来当谁的下属——都快要打起来了。 简直有失体面! 这让他很好奇,决定亲自看一看这个张遥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把张遥叫来,这个年轻人进退有度应对得体言辞也极其的干净犀利,说到治水没有半句敷衍含糊废话,一举一动一言都挥洒着心有成竹的自信,与那三位官员在殿内展开讨论,他都听得入迷了—— 哎,这么好的一个年轻人,竟然被陈丹朱拉扯纠缠,差点就明珠蒙尘,真是太倒霉了。 还好他不计陈丹朱的荒唐,慧眼及时发现。 皇帝略有些自得的捻了捻短须,这么说来,他的确是个明君。 “是不是人才。”他淡淡说道,“还要验证,治水这种事,可不是写几篇文章就可以。” ..... ..... 陈丹朱骑马穿过闹市,惊的人喊马嘶鸡飞狗跳,一口气冲到了刘家门口,不待马停稳就推门闯进去,比刘家要通告的下人先一步到了厅堂。 “到底怎么回事?陛下跟你说了什么?”陈丹朱一口气的问,“打你骂你罚跪了吗?” 厅堂内刘掌柜一家和张遥都在,大家的神情都喜气洋洋,看到陈丹朱闯进来反而被吓了一跳。 刘薇忙伸手扶她:“丹朱小姐,你也知道了?” 陈丹朱对她摆手,喘息不稳,张遥端了茶递给她。 “别急。”他含笑说道,“是好事,先前比试的时候,我不会写那些经史子集诗词歌赋,就将我和父亲这么多年有关治水的想法写了几篇。” 陈丹朱倒没有注意,她为了不给张遥压力没有去关注士子的比试,这场比试的目的是找机会让皇帝见张遥,到时候再论治水,没想到张遥竟然这时候认认真真的写了。 “那么多人看着呢。”张遥笑道,“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写吧,写我自己不擅长,容易惹笑话,我还不如写自己擅长的。” 原来这样啊,陈丹朱握着他递来的茶喘息渐渐平稳。 “兄长写了这些后提交,也被整理在文集里。”刘薇接着说,将刚听张遥讲述的事再讲述给陈丹朱,这些文集在京城传播,人手一册,然后几位朝廷的官员看到了,他们对治水很有见地,看了张遥的文章,很惊讶,立刻向皇帝进言,皇帝便诏张遥进宫问问。 这一问,张遥的才能就被皇帝看到了。 陈丹朱慢慢的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 “兄长要去当官了!”刘薇欢喜的说道。 张遥笑道:“还不是还不是。”对陈丹朱解释,“陛下先让我跟着齐大人焦大人一起去魏郡,验证一下汴渠新水门是不是可行,回来后再做定论。” 陈丹朱吸了吸鼻头,没有说话。 曹氏在一旁轻笑:“那也是当官啊,还是被陛下亲见,被陛下任命的,比那个潘荣还厉害呢。” 那十三个士子还要先去国子监读书,然后再定品论级为官,张遥这是直接就当官了。 刘薇欢喜道:“兄长太厉害了!” 刘掌柜点头笑,又欣慰又心酸:“庆之兄一生抱负能实现了,小豆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张遥笑:“叔父,你怎么又喊我小名了。” 曹氏嗔怪:“是啊,阿遥以后就是官身了,你这个当叔父要注意礼仪。” 刘薇掩嘴咯咯笑。 张遥也跟着笑,忽的笑停下来,看向坐在椅子的女子,女子握着茶举在嘴边,却没有喝,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滴落在茶杯里—— “丹朱小姐。”他忍不住轻声唤道。 刘薇等人这也才看向陈丹朱,顿时也都吓了一跳。 “丹朱,你这是怎么了?” 这大喜的事,丹朱小姐怎么哭了? 陈丹朱抬手擦泪,对他们笑:“是大喜事,我是高兴的,我太高兴了。”她擦泪的手落在心口,用力的按啊按,“我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了。” 张遥他这一世再不会死后才被人所知了,这一世他终于活着站到皇帝面前,被皇帝赞为人才了。 刘薇笑道:“那你哭什么啊。”抬手给她擦泪。 张遥没有说话,看着那泪水怎么都止不住的女子,他的确能感受到她是欢喜落泪,但莫名的还感觉到很心酸。 第二百二十二章 归去 丹朱小姐是个怪人。 每当张遥遇到喜事,人家一家人欢喜的时候,她就会哭。 上一次是张遥入国子监,这一次张遥被皇帝接见。 上一次陈丹朱回去哭着喝了一壶酒,撒酒疯给铁面将军写了一张只有我很高兴几个字的信。 这一次——竹林站在道观的屋顶上,看着对面的房间,陈丹朱散挽着头发,穿着小袄襦裙,坐在案前,手里转着一只小酒壶,笑眯眯的将酒壶往下倒,一滴酒也没有。 “酒没了。”陈丹朱说,将酒壶扔下,起身走到书案前,铺了一张纸,提起笔,“这么高兴的事——” 这么高兴的事,对她来说,比身在其中的张遥都要高兴,因为就连张遥也不知道,他曾经的苦难和遗憾。 这一世,苦难遗憾以及高兴,变成了她一个人的事。 无人可以诉说,分享。 她只能写下满纸的高兴,塞给一个前世毫无瓜葛的陌生人——铁面将军。 她的高兴也好悲伤也好,对于高高在上的铁面将军来说,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 看着陈丹朱挥毫泼墨笑着写了一张纸,然后一甩,竹林不用她唤自己的名字,就主动进去了,接过信就出来了。 阿甜这才挽着笑眯眯的陈丹朱,哄着她去睡觉:“张公子就要启程,睡晚了起不来,耽搁了送行。” 这可是大事,陈丹朱立刻跟着她去,不忘满脸醉意的叮嘱:“还有随行的物品,这天寒地冻的,你不知道,他不能受寒,身子弱,我好容易给他治好了病,我担心啊,阿甜,你不知道,他是病死的。”嘀嘀咕咕的说一些醉话,阿甜也不当回事,点头应是扶着她去室内睡下了。 冬日的小道观陷入了安静。 竹林拿着满是醉意的纸回到房间,也开始写信,丹朱小姐引发的这一场闹剧终于算是结束了,事情的经过乱七八糟,参与的人乱七八糟,结果也莫名其妙,不管怎样,丹朱小姐又一次惹了麻烦,但又一次全身而退了。 挨皇帝骂对陈丹朱来说都不算吓人的事,她做了那么多事吓人的事,皇帝只是骂她几句,实在是太优待了。 …… …… “竹林啊,猜不到,皇帝之所以优待,是因为丹朱小姐做的吓人的事,最后都是为他人做嫁衣。” “他也猜不到,乱七八糟参与的人中还有你这个将军!” 王咸将七八张密密麻麻写满字的信纸仍在桌子上,敲了敲桌面。 “看看,多少人从这件事中得到了好处,三皇子,齐王太子,徐洛之,皇帝,都各取到了所需,只有陈丹朱——” 他探身从铁面将军那边捞过一张纸,隔了几天似乎还能闻到上面的酒气。 “高兴?她有什么可高兴的啊,除了更添恶名。” 铁面将军说:“恶名也是好事啊,换来了所需,当然高兴。” 王咸问:“换来什么所需?”他将信扒拉一遍,“与三皇子的情谊?还有你,让人花钱买那么多文集,在京城到处送人看,你要换取什么?” 铁面将军放下手里的文卷,看向他:“你们这些人总是想着换取别人的好处才是所需,为什么给予别人就不是所需呢?” 什么给予?王咸皱眉:“给予什么?” 铁面将军看了眼桌上乱乱的信纸:“成全。” 成全?谁成全谁?成全了什么?王咸指着信纸:“丹朱小姐闹了这半天,就是为了成全这个张遥?”说着又哈哈一笑,“莫非真是个美男子?” 铁面将军站起来:“是不是美男子,换取了什么,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王咸咿了声,丢开这些乱七八糟的,忙跟着站起来:“要回去了?” 铁面将军道:“我不是早就说回去吗?” 那时候是担心陈丹朱闹起乱子不可收拾,毕竟惹到的是读书人,但现在不是没事了吗? “太子走到哪里了?”铁面将军问。 说起来太子那边启程进京也很突然,得到的消息是说要赶过去参加年节的大祭。 王咸算了算:“太子殿下走的很快,再过十天就到了。” 铁面将军看了眼舆图:“那我现在出发,十天后也就能到京城了。” 王咸一愣:“现在?马上就走?” “马上就走,齐王给陛下的年礼都核查好了,老夫亲自给陛下送回去。”铁面将军说道,说罢抬脚向外走。 这也太突然了吧,王咸忙跟上“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急这要回去?京城没事啊?风平浪静的——” 铁面将军走出了大殿,寒风掀起他灰白的头发。 “哪有什么风平浪静啊。”他说道,“只不过没有真正能掀起风浪的人罢了。” 王咸失笑,说谁呢?你自己吗? 铁面将军的动作很快,果然说走就走,齐王在宫里听到消息的时候,惊讶的都撑着身子坐起来了。 “京城出什么事了?”他忍不住问。 但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他,齐王宫被围的像孤岛,外界的春夏秋冬都不知道了。 王太后道:“至少看起来风平浪静的。” 齐王显然也明白,他很快又躺回去,发出一声笑,他不知道现在京城出了什么事,但他能知道,以后,接下来,京城不会风平浪静了。 “宁宁没有被晒选下来吧?”他问。 王太后含笑点点头:“没有,宁宁是个不出众的姑娘。” 不出众就不会引人注目,就不会被看到,就能安全的平安的到达京城。 寒冬腊月很多人在行路,有人向京城奔来,有人离开京城。 来到京城四个多月的张遥,在年节到来之前离开了京城,与他来京城孤零零背着破书笈不同,离京的时候坐着两位朝廷官员准备的马车,有官府的护卫簇拥,不止刘家的人,常家的人都过来不舍的相送。 张遥的车上几乎塞满了,还是齐户曹看不过去帮忙分担了些才装下。 陈丹朱没有十里相送,只在桃花山下等着,待张遥经过时与他话别,这次没有像当初去刘家去国子监的时候那样,送上大包小包的衣物鞋袜,而是只拿了一小匣子的药。 “怎么吃怎么用,我都给写好了。”陈丹朱说道,指着匣子里放着的一张纸,“你有不舒服的时候一定要及时用药,你咳疾虽然好了,但身子还很是虚弱,千万不要生病了。” 张遥郑重施礼道谢。 齐大人和焦大人躲在车里看,见那女子穿着碧色深衣雪色裙,裹着红斗篷,婷婷袅袅明媚可人,与张遥说话时,眉眼含笑,让人移不开视线。 陈丹朱没有与张遥多说,送了药就催促他启程:“一路小心。” 张遥施礼道:“如果没有丹朱小姐,就没有我今日,多谢丹朱小姐。” 陈丹朱一笑没有说话。 张遥再次施礼,又道:“多谢丹朱小姐。” 为什么谢两次呢?陈丹朱不解的看他。 张遥起身对她一笑,道:“我也不知道,但就是想谢丹朱小姐两次。” 陈丹朱一笑没有再说话。 刘薇在一旁邀请:“丹朱,我们一起去送兄长吧。” 刘家常家的人以自家人自居,自然是要十里相送的。 陈丹朱摇摇头:“我就不去了,等张公子回来的时候我再十里相迎。” 陈丹朱说不想做的事自然没有人敢强求,刘薇道声好,和张瑶各自上车,车马热热闹闹的前行,要拐过山路时张遥掀起车帘回头看了眼,见那女子还站在路边目送。 第二百二十三章 相约 卖茶阿婆坐在茶棚里守着暖灶,看着怏怏进来的陈丹朱,笑道:“既然依依不舍,怎么不多说几句话?或者干脆十里相送。” 陈丹朱支颐轻叹:“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既然道理都知道,为什么神情还是这么悲伤,还有些茫然?一别之后又不是不回来了,也不是不来往了,这可不像凶巴巴很有主意的陈丹朱啊,卖茶阿婆提醒:“丹朱小姐可以给张公子写信啊。” 写信啊,提到这个词,陈丹朱鼻头有些酸,上一世她没有给他写信,非常的后悔和遗憾。 但这一世—— 张遥已经改变了命运,站到了皇帝面前,还被任命去试炼,将来必定前程似锦,一开始她打定主意,哪怕有污名也要让张遥一鸣惊人,现在张遥已经成功了,那她就不好再接近他了。 有了污名,会影响他的前程。 她希望他过的好,开心,顺遂,哪怕再无来往。 陈丹朱轻叹一口气,外边阿甜带着竹林从山上下来,高兴的招呼:“小姐,可以进城了吧?” 陈丹朱点点头嗯了声。 卖茶阿婆好奇的问:“去哪里啊?” 陈丹朱也没几个朋友,刘薇还有这个张遥都往城外走了,这时候进城去做什么? 陈丹朱没有瞒着卖茶阿婆,起身一笑:“我去见三皇子。” 三皇子啊,卖茶阿婆看着女孩子婷婷袅袅上了车,了然的一笑,什么依依不舍啊,张遥这穷小子再前程好,能好过一个皇子?再说了,比起相貌,那位三皇子也更好看。 而且,茶棚里来往的客人都说了,陈丹朱这次为了穷书生一怒砸了国子监,三皇子则为了陈丹朱不顾病弱的身体到处奔波召集庶族书生,让陈丹朱赢了和周玄的比试,又在皇帝面前请求宽恕陈丹朱——当真是有情有义有心。 当然,客人们最后的结论是三皇子怎么就被陈丹朱迷得神魂颠倒了?三皇子大概是因为病弱,没见过什么美人,被陈丹朱骗了,真是可惜了,这种话卖茶阿婆是不在意的,丹朱小姐青春年少貌美可人,只要她收起凶恶愿意去迷人,天下人谁能不被迷住?被一个美人迷惑,又有什么可惜的。 陈丹朱倒没有想去迷谁,她是要对三皇子道谢,张遥这件事能有这个结果,多亏了三皇子。 只是先前让竹林去邀请三皇子,却没有见到。 “现在三皇子在宫里也不是闲人一个了,有很多士子求见他。”竹林说,“陛下也让三皇子身体允许的状况下见见,与士子们谈论经史子集诗词歌赋,比总是一个人闷读佛经要好,毕竟还是个年轻人——丹朱小姐,你就不要打扰三皇子了。” 后一句话是竹林自己加的。 陈丹朱才听他的,还要让竹林再去,三皇子那边已经派人来了,约了陈丹朱两日后在停云寺见——正巧是张遥离京的这天。 没有立刻就见,可见还是跟以前不一样啦,竹林反正这样想,三皇子现在跟士子们来往,在世家中也声名渐起,心思只怕也跟以前不一样了。 陈丹朱才没有像竹林这样想的那么多,高高兴兴的赴约而来。 因为没有皇命禁足,三皇子也不是那种张狂的人,停云寺这次没有为他们关门谢客,寺庙前车马不断,香火旺盛,陈丹朱绕到了后门,直接进了后殿。 慧智大师依旧对她不闻不问不见,只当不知道她来了。 陈丹朱也没有去惹他,问被推出来待客的冬生三皇子在哪里,便让冬生带着阿甜去玩,自己一人来找三皇子。 三皇子在后厨。 陈丹朱站在门口向内看,看到坐在桌案前的青年人,他穿着织金曲裾深衣,低着头看面前几张纸—— “殿下。”陈丹朱唤道。 三皇子抬起头看到女孩子在门口负手笑盈盈,一笑招手:“进来啊。” 陈丹朱走进来,问:“怎么在这里啊?你饿了吗?现在停云寺的斋菜有进益吗?还是那么难吃吗?自被禁足那次后,太忙了,一直没时间来。”说到这里又怅然,“山楂熟了,我也错过了。” 三皇子笑道:“你坐下。” 陈丹朱哦了声,在他对面坐下,三皇子将面前的几张收起人也站起来。 陈丹朱不解的看着他。 三皇子对她说:“稍等。”说罢走向灶台。 陈丹朱看到灶台燃着,锅里似乎在熬煮什么,也这才注意到有甜甜的香气弥散。 “你在做什么?”她笑问,“难道是斋饭太难吃,你要自己做饭了?” 三皇子已经站到了灶台前,看着穿着锦衣的英俊公子拿起勺子在锅里搅动,总觉得这画面十分的好笑。 陈丹朱站起来:“不如我来吧,我做饭其实可好了。” 三皇子对她摇头,示意她坐下:“等下次你再做饭给我吃。” 陈丹朱笑吟吟坐下,看着三皇子将勺子放下,从一旁的簸箩里拿出一串红彤彤——咿?她的眼神一凝,山楂果? 三皇子将这串山楂果放进锅里转了转,拿出来,放在另一边的盘子里,再如此重复,片刻之后,一盘四根裹了糖的山楂果串就端了过来。 三皇子说道:“咱们出去吃,我试过了,放凉了冻住了最好吃。” 陈丹朱站起来,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跟着他走出去。 两人一直走到山楂树这边,树木在冬日里叶子凋零,显得张牙舞爪,一旁佛殿的台基上已经有小太监摆放了两个蒲团,三皇子将斗篷裹上,在台阶上坐下,将盘子摆在膝头,再看站在一旁的陈丹朱,一笑:“坐啊。” 陈丹朱在他身边坐下,看他膝头摆着的盘子,深冬寒冷,从厨房走到这里,滚过糖的山楂串已经凉了,越发的晶莹剔透。 三皇子拿起一串递给她:“尝尝。” 陈丹朱接过放到嘴边咯吱一口咬下一个山楂果。 三皇子问:“好吃吗?” 陈丹朱点点头,看着他:“比我曾经吃过的山楂果还要甜,殿下,你也尝尝啊。” 三皇子拿起一个轻轻咬了口,道:“这两天我一直在试着做,但前几次做的都不好吃,粘牙,要么就发酸,本来很好吃的山楂果反而都不好吃了,今天终于试好了,我这次算是一气呵成——”他仔细的嚼着山楂果,满意的点头,“不错,终于好吃了。” 三皇子说完含笑转头,却见陈丹朱怔怔看着他。 “怎么了?”三皇子问,指着她手里的山楂串,“这个没做好吗?” 陈丹朱摇摇头,问:“殿下,你这两天不见我,是在学做这个?” 三皇子笑道:“是啊,我说过,请你吃甜的山楂果嘛。”他转头看面前的山楂树,“山楂果熟的时候,也没顾上再来这里吃,我就让僧人们帮我摘了一些,在宫中冰库存放,一直等到现在,再吃有点不新鲜了,就想裹着糖吃,这样吃也蛮好吃的吧?” “殿下。”陈丹朱问,“你为什么待我这么好?” 三皇子转过头,见女孩子呆呆的看着他,脸上不复往日的伶俐,也褪去了戒备,如同暗夜一瞬间绽开的昙花,娇嫩的楚楚冷冷可怜。 “因为。”他轻轻一笑,“这样你会喜欢吧。” 第二百二十四章 喜欢 喜欢吗? 那一世她活的太短,这一世她活的太急,没有机会感受,也没有机会去想喜欢不喜欢。 陈丹朱看着手里的糖山楂,说要吃这里的山楂,其实她自己都忘记了,三皇子却还记得,还特意让寺庙留了,还担心不新鲜不好吃,想着用糖裹着给她吃—— 他这样做只是因为会让她喜欢。 陈丹朱再咬一大口,看着三皇子点点头:“喜欢,很喜欢。” 女孩子的眼亮晶晶,碎糖点缀在她的红唇上,也如同晶莹剔透的山楂果,三皇子忍不住抬手去擦她的唇,待碰触到才回过神,忙略碰了碰借着咳嗽收回手,说:“喜欢就好。” 三皇子的动作太突然,陈丹朱还没回过神,三皇子已经收回手,她下意识的抬手擦了擦嘴唇咕哝一声:“糖都掉了——殿下,你也吃啊。” 三皇子点点头笑着吃自己手里的。 “殿下,谢谢你啊。”陈丹朱接着说,叹口气,“本来我是来说谢谢你的,但我空着手。” 三皇子笑道:“我做这些你觉得喜欢,对我来说也是谢礼。” 唉,三殿下也是个苦命人啊,出身金贵但也深受病痛和仇恨的折磨,深宫里的亲人们对他来说亲密又疏离,也没有人需要他做什么,他做什么别人也不在意,陈丹朱对他一笑:“殿下别客气。”她将手在心口一抓然后在三皇子的手上轻轻一拍,“喏,满满的谢礼快收下吧。” 三皇子哈哈笑,将这只手攥住:“收好了。” 两人再相视一笑。 “我是真来说谢谢的。”陈丹朱一边吃一边说,“这次和国子监的事,多亏了殿下,我才能全身而退毫发无伤。” 三皇子笑道:“其实父皇心里也很高兴,能得到二十个优秀人才,更有张公子这般实才,父皇还偷偷喝了酒呢,所以就算没有我,父皇也不会怪你,他就是嘴上凶。” 说到这里他笑的有些怅然,嘴上凶心里软的父亲,有时候对孩子来说不是什么幸事,尤其是一个不重要的孩子。 陈丹朱看出他的笑淡淡,有些不解,但也没追问,只道:“如果没有殿下,这场比赛都比不起来呢,那些庶族士子都跑光了。” 三皇子看她:“我才不信,我不出面,丹朱小姐就没办法,比如,丹朱小姐有没有想过抢人——” 陈丹朱将糖山楂举着挡在眼前,嘤嘤一声:“殿下,人家怎么会做那种事嘛!” 虽然蹲在佛殿屋顶上看不到陈丹朱的神态,只听这句话竹林也忍不住打个哆嗦,屋檐下传来三皇子的笑声。 远处躲在院门后看着这一幕的僧人齐齐的向后缩去,然后转身念阿弥陀佛。 “师父。”一个僧人对慧智大师低声道,“殿下为了哄丹朱小姐,在厨房里熬糖,甜腻腻的,这可怎么好?” “是啊,师父。”另一个僧人低声说,“三皇子和陈丹朱在咱们停云寺这样那样的,咱们不管吗?” 慧智大师佛珠捻的没以前那么急:“怎么不好啊?青春年少的就该甜腻腻,别一天到晚的想着干掉谁杀了谁弄死谁,阿弥陀佛——丹朱小姐能在停云寺改邪归正,是功德一件,再说了,他们这样那样,陛下都不管,我们管什么!” 陈丹朱道了谢,三皇子送了糖山楂,陈丹朱再给三皇子诊脉望闻问切,两人便作别。 “我现在还真是有点忙。”三皇子对陈丹朱说,“父皇允许了,也不好不见人。” 陈丹朱点头,替他高兴:“这是好事啊,等做好了药,我再找你。” 三皇子应声好,示意她上车,陈丹朱又想到什么,对他伸手:“山楂还有吗?” 先前做的四串他们两人分食完毕,三皇子道:“等再做了给你送去吧。” 陈丹朱摇头:“不是要糖山楂,多余的生山楂还有吗?” 那个啊,三皇子点头,让小太监装了一小袋子取来:“你拿着回去自己吃吧。” 陈丹朱道谢,阿甜忙接过小袋子,两人上车,对三皇子道别:“殿下,你也快上车啊,天太冷了。” 三皇子一笑点头,在陈丹朱的注视下上了车,对掀着车帘的女孩子摆手:“天冷,快放下帘子。” 陈丹朱对他一笑,这才放下帘子,竹林扬鞭催马,先一步离开,三皇子的车马落后一步,向另一个方向而去。 陈丹朱坐在车上从小袋子里拿出笑吟吟转着看,阿甜也笑吟吟的盯着看,问:“殿下做的糖山楂好吃吗?” 陈丹朱点头:“好吃啊。” 可惜是三皇子专为小姐做的,没有多余的,阿甜舔舔嘴:“回去后我们自己做着吃。”她拿着袋子摇晃,“这些够做好几个。” 陈丹朱道声且慢,从里面拿出一把:“这几个我有用。” 有什么用?要这样吃吗?阿甜不解。 陈丹朱已经对外唤竹林:“先不回桃花观,我们进城。” 进城去哪里?竹林不解,张遥已经离开了呢。 “去三皇子给我的那个房子。”陈丹朱说。 原来如此,竹林催马向城中而去,这座房子紧挨着陈宅,曾经的陈宅,现在已经悬挂了周字,就在处置文会的事之后,皇帝正式册封了周玄为关内侯,成了大夏年纪最小的一位侯爷。 周玄也搬离皇宫住进了自己选的这个侯府——事实上,皇帝是把周玄赶出来的,据金瑶公主送来的消息说,周玄对皇帝只骂了几句陈丹朱不满,唠唠叨叨要皇帝追究陈丹朱,皇帝嫌他烦人,赶出来了。 马车经过侯府,阿甜掀着帘子恨恨的看,大门装的金碧辉煌,还坐着四五个五大三粗的护院,看到车马靠近就虎视眈眈盯着,呵斥走远点—— 当年太傅府最繁盛的时候也没这么嚣张。 “门外就凶神恶煞的。”阿甜哼声说,“一看就不是个好人的家。” 陈丹朱笑了笑没说话,车绕过周玄侯府的前门,来到后边,三皇子赠送的宅子就在这条街上,阿甜先前已经来看过,这家宅子里还留了一个守门人,听到阿甜叫门忙迎来,恭恭敬敬的请新主人进家。 “这个宅院虽然不大,但它——”守门人对新主人要热情详细的介绍,却见新主人直奔后院,同时吩咐拿个梯子过来。 哎?要梯子做什么?宅子虽然小,但维护的很好并不需要修缮,再说了真需要修缮也不用这位小姐亲自动手啊。 守门人不解,但畏惧陈丹朱的名声,忙拿了梯子跟着陈丹朱来到后院,虽然第一次来这个宅子,但陈丹朱并不陌生,很快就找到了一座墙头,把梯子架好,翻上去,沿着墙围子走几步,就能看到陈宅——侯府的后院了。 小姐这是要回家吗?阿甜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站在一旁大树上的竹林嘴角抽了抽,丹朱小姐真是—— 第二百二十五章 扰人 陈丹朱裹着斗篷在墙上挪着走。 变成侯府的陈宅护卫严密,陈丹朱爬上墙头刚挪过来,就被不知藏在哪里的护卫发现了,顿时跳出来好几个,握着兵器呵斥“什么人!”“再不退后,格杀勿论。” 陈丹朱站住脚,俯瞰他们:“论什么论啊,我是你们的邻居,叫周玄来。” 对周玄竟然直呼其名,护卫们十分不悦,待要先把此人射下来,远处响起咿的一声,紧接着大呼小叫“丹朱小姐!” 一阵疾风掠来,青锋站在护卫们前,高兴的招手:“丹朱小姐,你怎么来了?”又对其他护卫们摆手,“放下放下,这是丹朱小姐。” 丹朱小姐啊,护卫们虽然没认出来,但对这个名字很熟悉,所以并没有听青锋的话放下兵器——丹朱小姐跟侯爷势同水火啊。 陈丹朱并不在意护卫们的戒备,只看着青锋笑:“我来找周侯爷,青锋,你去通禀一下。” 青锋应声是高高兴兴的转身奔走,丝毫没在意丹朱小姐来找公子为什么爬墙头——来就来了呗,从哪里来的不重要。 周玄很快过来了,大冬天只穿着大袍,没有披斗篷,眼底有醉意残留,似乎是被从睡梦中叫起,一眼看到墙头上裹着斗篷,如同一只肥雀的女孩子,顿时眉眼锋利—— “陈丹朱!”他喝道,“你干什么!” 陈丹朱皱眉:“你喊什么啊,我是来拜访的。” 周玄瞪眼:“你家拜访别人是爬墙头啊?” 陈丹朱裹着斗篷笑盈盈:“拜访也不一定非要到家啊,站在门外,站在墙头,站在房顶上,都可以啊。” “别跟我胡扯。”周玄抬了抬下巴,“你下来!” 陈丹朱摇头:“那就不用了,我的拜访就是见见你——” 周玄身形一动,人就要跃起,站在另一边墙头的竹林也无奈的要动身,为了避免周玄一脚踹在陈丹朱身上。 陈丹朱却也早有防备,抬手用力一扬:“接住!” 周玄半起在空中的身形一转,飘飘的大袖一抖,稳稳的接住了飞来的几个不明物,落脚在地上又一点,也不去看袖子里是什么,再次跃起扑向陈丹朱—— 陈丹朱已经扯着斗篷向回挪去,得益与爬山骑马射箭练武,在墙头上挪的飞快,一面大喊“竹林。” 呯的一声,竹林与周玄在墙头上相撞又各自分开,周玄站定,再看陈丹朱已经到了自己这边的墙上架着的梯子前,还对他摆摆手:“周侯爷,不用送啦。” 周玄垂袖皱眉:“你到底干什么来了?” 陈丹朱对他一笑,扬了扬手做出虚空一抛:“送谢礼。” 谢礼?周玄抬起袖子,这才看到其内兜着的是四个圆溜溜红彤彤的山楂果,他若有所思,抬头看向陈丹朱。 陈丹朱已经扶着梯子下去。 周玄站在原地没有再追,看着那女孩子的一点点消失在墙上,竹林看他一眼,转身翻下去,院落些许嘈杂,有人扛着梯子走,陈丹朱和婢女低声说话,脚步碎碎,然后归于安静。 青锋从墙下翻上来,跳跃两步站到这边院落的墙头上:“哦我知道了,公子,这就是三皇子送给丹朱小姐的那个宅子。”他说着笑起来,“不错啊,丹朱小姐跟公子你做邻居了。” 周玄转头看他:“你傻不傻啊,这哪里不错了?哪个人自己的房子被抢走了,然后以跟其做邻居而开心?” 青锋哦了声:“当然是对公子来说不错,公子开心,看,公子你都笑了。” 周玄瞪了他一眼:“我哪有笑!”将嘴角合上,转身跳下去,甩袖背负身后大步而去,“扰人清梦,下次她再敢来不许叫我,直接打走。” 陈丹朱从墙头上下来,并没有察看这座宅院,让看门人好好看家,吩咐阿甜及时给足米粮钱,便离开了。 “小姐,你是来给周玄下马威的吗?”阿甜坐在车上不解的问,“告诉他,以后你就是他的邻居?” 陈丹朱失笑:“自己的房子被人抢了,自己去跟人家做邻居,这算什么威啊!” 那倒也是,阿甜忙自责勾起了小姐的伤心事。 “我就是来谢谢他的。”陈丹朱也不瞒着阿甜,低声对她说。 阿甜更不解了:“谢他?抢了咱们的房子?”自从这个周玄出现以来,一直在跟小姐作对,在找小姐的麻烦,哪里值得小姐感谢啊? 陈丹朱抿了抿嘴:“虽然他是在找我麻烦,但有的麻烦对我来说,是好事,我能从中获利,所以,就谢他一下啊。” 这样吗?阿甜似懂非懂。 是的,周玄一直在找她的麻烦,但那天在国子监,不管她怎么闹,徐洛之都无视她,她真是束手无策,而周玄在这时候跳出来,说要比试,如果是别人,徐洛之会呵退,监生士子们也会嗤之以鼻,但周玄,因为他的父亲大儒的身份,接下了这个局面。 然后才有了这场比试,才有了张遥书写文章,才有了全城流传,才有了被官员们看到举荐,才有了张遥命运的改变。 而且当时,陈丹朱看周玄的神情,短短的眼神滑过,她觉得他那时候突然出来说话,并不是找她麻烦,而是帮她。 这个帮忙并不是无意的,而是有心的,要不然真要找她麻烦,而应该是旁观不语,看她无法收场才对。 所以,这个周玄——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帮了她,她就要表达一下自己的谢意。 陈丹朱靠在软软的靠垫上,轻松的愉悦的舒口气,那么这次事件中帮她的人,她都谢过啦,可以安心了。 回到室内的周玄没有再睡觉,躺在床上将手举起,宽大的手掌握着四个山楂果,举在眼前看啊看,再想到那女孩子站在墙头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 “谢我。”他自言自语说道,“就给四个山楂果啊,也太小气了吧!” 将手掌移到上方,松开一根手指,一只山楂果落下来,掉入他嘴里。 周玄嘎吱咬碎,连核带肉一起吃下去。 吃完一个,又掉落一个,再吃完一个,再掉落,很快把四个山楂果都吃完了,他拍了拍手掌,翘起腿脚,轻快的晃啊晃。 第二百二十六章 重提 竹林的马鞭在空中晃动,发出脆脆的响声,但并不落在马身上。 他看了眼前方心里叹口气。 “丹朱小姐。”他说道,“皇宫要到了,是现在求见陛下,还是等一会儿?” 陈丹朱掀起车帘:“当然是现在了?干吗要等?” 竹林木然说:“因为现在正是陛下用午膳的时候。” 陈丹朱抬头看天色,感叹:“都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了啊,我都忘记了——那正好,去了说不定陛下会赐我午饭吃。” 不是前几天才被皇帝骂滚出去吗?竟然还敢去,还敢大言不惭的让皇帝赐膳,丹朱小姐真是——竹林死心了,他能怎么办,他现在是丹朱小姐的护卫。 皇帝果然在用午膳,因为上朝起得早吃的简单,午膳是皇宫最重要的一餐,也是皇帝最开心的时候,一上午忙完了,开开心心的吃饭,然后午休一刻,然后又开始无休无止的政事—— 今天的午膳不是皇帝一个人,还有皇子们和齐王太子,谈天论地闲话家常轻松愉悦。 进忠太监看到一个小太监怯怯的走来,心里就跳了一下,按照身份这个小太监轻易轮不到进殿回话,但有个例外—— “阿吉。”进忠太监走过来低声唤,“丹朱小姐来求见了?” 小太监阿吉忙点头,也松口气,既然进忠太监问了,就不用他亲自去皇帝面前回话了。 这个丹朱小姐怎么又来了?还挑皇帝正高兴的时候,这不是败坏心情嘛,进忠太监叹气,侧身让开:“去吧。” 哎?小太监阿吉愕然,再皱巴巴的脸看进忠太监,不解的唤声爷爷。 进忠太监只端庄的示意:“快去禀告吧。” 小太监阿吉只能战战兢兢的走到皇帝面前,皇帝正听着五皇子说了什么,哈哈一笑,端起酒杯,刚要喝转头看到挨到身边来的小太监,顿时就把脸沉下来:“又是你!” 陛下竟然记得他,这要是换做以往阿吉欢喜的会哭,嗯,现在他也想哭,但不是欢喜的。 “陛下,不是,不是我。”他忍不住脱口解释,跟他无关啊,他也不想来见陛下。 皇帝不在意这个小太监颠三倒四的话,皱眉问:“陈丹朱又来了?” 阿吉忙点头:“是,她,说求见陛下。” 皇帝觉得好烦,这个陈丹朱想干什么?他看了眼坐在下方席案中的三皇子,三皇子正专心的吃饭——先前暗卫回报,三皇子和陈丹朱在停云寺私会,三皇子还给陈丹朱做了糖山楂,两人在山楂树下这样那样的—— 这个儿子因为幼年受的劫难,皇帝一直对他心存愧疚怜惜,小心呵护,养这么大,连杯茶都没有自己倒过,现在竟然挽着袖子去给一个女孩子做糖山楂!他这个当父皇的还一口都没吃到,真是恼火。 陈丹朱刚魅惑他的儿子这样那样,又跑来见他,难道是想要提亲?让他允许和三皇子的亲事? 他绝对不会不同意的! 皇帝将酒杯放下:“让她进来!” 小太监忙缩头一溜烟的跑了,皇帝拉下脸,动作也很大,席间坐着的皇子齐王太子都停下来。 “没事。”皇帝对他们安抚,“你们继续吃吧,朕有点事。” 说罢起身,进忠太监忙引着皇帝进了旁边的偏殿。 五皇子在席间挤眉弄眼:“你们猜,谁惹父皇不高兴了?” 齐王太子轻轻叹气:“陛下雄才伟略,励精图治,从不懈怠,片刻享乐也不肯,时时刻刻将国事记挂在心,难得欢颜——” 四皇子早就看他不顺眼,骂道:“楚少安你住口吧,少在这里甜言蜜语口蜜腹剑,还不是因为你和你父王,让陛下难得欢颜。” 齐王太子顿时红了眼,抬袖子掩面:“臣有罪,多谢四皇子,臣会给陛下谢罪。”把四皇子气的瞪眼。 五皇子在一旁笑看热闹,添油加醋煽风点火,鼓动四皇子把齐王太子揍一顿,二皇子年长出面制止:“你们不要吵闹了,父皇正有烦心事。”说罢看了眼席间安静的三皇子,“都像三弟这样多好——”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得侧殿那边有脚步声门开合声以及女声清脆。 “臣女,陈丹朱参见陛下。” 陈丹朱—— 吵闹的齐王太子和四皇子瞬时停下来,所有的视线都盯着三皇子身上,四皇子没忍住先噗嗤笑出声。 “二哥还是算了吧。”他低声笑道,“我们要都像三哥这样,结交个陈丹朱这般的女子,父皇就日日不得安生了。” 三皇子没有理会他的讥笑,抬起头看侧殿那边,有些担忧,丹朱小姐怎么还是来找陛下了?是道谢是认罪还是—— 陈丹朱在殿内郑重的俯身跪坐大礼参拜:“陈丹朱谢陛下赦免咆哮国子监大不敬之罪。” 皇帝看着跪在地上娇滴滴认错的女孩子,冷笑:“是吗?原来你知道这是大不敬的罪啊?那这是不是知罪犯罪罪应当加一等?” 陈丹朱抬起头:“陛下,臣女这么做都是为了——” “为了朕!”皇帝先一步接过话,指着陈丹朱,“你到底是来道谢还是认罪还是气朕的?天天一套话说来说去,为了朕,那要这么说,是朕有错在先?” 陈丹朱道:“倒也不是陛下你的错,是历来都如此,陛下也不过依例行事而已。” 皇帝呵了声。 “陛下,您想想,如果不是这次比试,您能看到那十几个庶族才俊吗?”陈丹朱问,“他们连国子监都进不去的,更何况被举荐到陛下面前。” 就知道这女子不会乖乖的来道谢或者认错,果然是来纠缠不休的,或者要更多的好处,让国子监给她道歉,让徐洛之对她低头,然后她就可以更横行无忌—— 皇帝落定了猜测,冷笑:“那朕要谢谢你了。” 陈丹朱道:“谢就不用了,臣女希望陛下答应一个请求。” 蹬鼻子上脸了!皇帝一拍龙椅:“陈丹朱,你立刻滚出去,以后不许再进宫,收回你身边的骁卫!” 陈丹朱抬起头大声喊陛下:“您看到了啊,庶族士子那么多人才,但却因为举荐定品,才学不能献到陛下面前,只能四处投主,将一身的才学售卖给士族豪门权贵,换取前程,庶族子弟只知感恩权贵士族,这前程明明是陛下赐予士族权贵的,被他们把持用来驱使庶族士子做牛做马,收获人心功绩——别的人不说,陛下,齐王太子都知道借着这次比试,笼络天下士子,府内聚集了数百才俊!” 在一旁正殿听得目瞪口呆的齐王太子,打个寒颤,脸色嗖的变白。 陈丹朱!我与你无冤无仇,害我作甚! 第二百二十七章 拖走 正殿侧殿都冷若冰窟。 就连不学无术的五皇子都知道陈丹朱说的话有多可怕,牵连触动的范围又有多大,咋舌说不出话来,视线落在三皇子身上,这是他授意的?三皇子疯了吗? 三皇子面色平静,但眼底也渐渐忧色。 这边鸦雀无声,侧殿里皇帝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 “陈丹朱!”皇帝倒也没有怒喝,而是平静的说,“你是要朕让人拖你出去吗?” “陛下!”陈丹朱跪行向前,“臣女不想所有的张遥,都要靠臣女的胡闹才能被陛下看见,请陛下将这次比试推行开,请陛下让天下的庶族子弟都有机会展示才艺,请陛下让天下士子不靠门阀不靠出身,只靠才学被举荐到陛下面前,士族弟子不论优劣,都能做官,但庶族的子弟却没有办法为陛下为朝廷献出自己的才学,请陛下以策取士,给庶族的士子一个为陛下献才学的机会,不要让他们流落士族门阀权贵手中。” 皇帝道:“来人。” 殿外的禁卫涌入。 “把她拖出去。”皇帝说道。 禁卫涌上,仗着骁卫身份也侍立在门外的竹林也冲过来,挡在陈丹朱面前,还没来得及做出阻拦状,被陈丹朱借着起身一脚踢在腿上,猝不及防的半膝跪倒。 皇帝也看到他了,喝道:“把竹林也拖出去!” 陈丹朱倒也没有挣扎,被两个禁卫一左一右拉着向外退,口中犹自喊道:“陛下,诸侯王为什么能兴盛强大,与其收拢掌控大量的人才不无关系啊,陛下,如果依旧固守成规,就算消除了诸侯王,天下也依旧乱纷纷!” 进忠太监看皇帝的脸色,对禁卫摆手催促,陈丹朱快速被拖出殿,门关上,隔绝了那女子的吵闹。 皇帝坐在龙椅上脸色沉沉,饶是多年伺候的进忠太监也不敢出声打扰,直到皇帝忽的起身,甩袖大步走了。 没有再回正殿,也没有说让皇子们怎么办,皇子们安静的一刻,你看我我看你—— “这饭,还吃吗?”四皇子忽的问。 一句话打破了凝滞,桌案乱响,五皇子先起身:“还吃什么吃!”冲到三皇子面前,喊声三哥,“陈丹朱做这个,你知道吗?” 他不问这件事是不是三皇子说的,因为他知道三皇子就算疯了,也不会说出这么疯狂的话,听听这是什么话吧,取消举荐定品,不论门阀,以策取士—— 先前跟士族小姐打架,不许他们抢占房屋,这些其实都无关紧要,也就是飞扬跋扈。 现在她竟然要挖掉士族的根基。 天下的士族生吃了她! 三皇子苦笑摇头:“我不知道,可能,我还不够算她可以说这种话的朋友。” 还一副哀伤的样子,五皇子也懒得嘲讽了:“离这个疯子远点吧。” 被禁军拖出大殿后,陈丹朱就不挣扎了,禁军们也没有再动手,只围着将他们押出宫门。 阿甜等在宫门外看陈丹朱和竹林被一群禁军用刀枪押送出来,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她小声问,看着守在宫门外虎视眈眈警告的盯着陈丹朱的禁军,“陛下没留你吃饭,还把你赶出来了?” 还惦记着吃饭呢!竹林在一旁气的翻白眼的力气都没了,以后只怕都饭吃了! 陈丹朱笑着拍拍阿甜,示意上车再说,阿甜也看出事情不对,忙扶着陈丹朱上了车,再看看竹林的脸色,小心翼翼伸手来搀扶他—— 竹林抬手将她拎上马车,塞进车里,自己坐在车前扬鞭催马,一路狂奔回到桃花观。 竹林扔下马车,连护送陈丹朱上山都不管,嗖的跃入林间不见了。 “竹林怎么了?”阿甜问,“在宫里挨打了?” 在他挨打之前,她已经提前踹了他一脚,制止了,陈丹朱说道:“可能是被吓到了。” 阿甜撇撇嘴:“小姐都不害怕呢。” 她不害怕是因为她活过一世,知道自己说的事情真切的发生了实现了,所以没什么吓人的。 皇帝心中就算现在没有确定此事,也必然隐隐有了畅想,那一世因为张遥死后治水书一鸣惊人,激发了皇帝的决心,这一世因为她的提前介入,张遥改变了命运,就没有几年后死后留书成名激发皇帝。 如果因为这样,让天下的庶族士子们失去了改变人生的机会,她陈丹朱的罪过就太大了。 所以她必须来激发皇帝的心意,哪怕成为众矢之的也不惜,陈丹朱脚步蹬蹬的上山进了道观。 “小姐,你们这个时候回来了?”英姑问,“吃饭了吗?” 阿甜唉声叹气:“没有呢,没吃上饭,被陛下赶出来了。” 英姑有些听不懂,听起来被陛下赶出来是很可怕的事,但看陈丹朱和阿甜样子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算了,她丢开不想了,做自己的事吧。 这边主仆两人心平气和的吃饭,那边竹林又是气又是难过的在给铁面将军写信,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生气,气陈丹朱越来越癫狂,做出要被皇帝打死的事,还是气陈丹朱踹了自己一脚不让他相护——所以最后竹林只余下难过。 他觉得他这次真的撑不下去了。 今天短短半日,丹朱小姐做的事让他连续的颠覆念头。 前一脚,她与张遥依依惜别,久久目送,孤苦哀怜,下一脚一转,她就跑去和三皇子相约,一起在停云寺又是吃又是笑又是说这样那样的话——这个话,属下都没好意思听完,总之就是你喜欢我喜欢之类的,将军你自己体会吧。 这还不算完,她跟三皇子一分别,就又跑去找周玄了,爬人家的墙头,说一些我谢谢你之类莫名其妙的挑衅的话。 唉,属下以为半天见了三个男人,总算可以结束了吧,她又要去皇宫见陛下,还想着请皇帝赐膳—— 结果——这哪里是想要被赐膳啊,这是要被赐死吧。 竹林当时站在殿外,一开始陈丹朱说的话没听到,但后来陈丹朱大喊大嚷的,他听个大概就算没读过书,也知道陈丹朱说的意味着什么,忍着笔抖将那些骇人的话写下来。 所以,将军啊,属下不惧死,是死也护不住她了,将军,在皇帝以及其他人杀死丹朱小姐之前,让丹朱小姐离开京城吧。 送她去西京跟她的家人一起——不行,西京那边没有皇帝,陈丹朱更肆无忌惮混闹。 还是送到将军身边,请将军盯住看管丹朱小姐吧,再这样下去,丹朱小姐要把天都捅破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混闹 陈丹朱丝毫不觉得自己把天要捅破了。 而皇帝将陈丹朱赶出皇宫后,也没有其他的动作,比如把陈丹朱抓起来,皇宫里也没有什么话传出来,只有齐王太子突然把府里聚集的士子们驱散,然后闭门不出了。 不过齐王太子因为质子身份,不管做什么事,都可以归于被皇帝训斥了,大家也不在意,京城里氛围依旧喧闹,被皇帝钦点的二十个士子已经进入了国子监,也纷纷被朝廷选官,只待过了年就可以入仕了,最高的得到了五品官职。 这可真是一跃飞天,士子们尤其是庶族士子们雀跃,全身心都在欢庆。 没有人注意陈丹朱被赶出皇宫,直到陈丹朱第二天又跑去皇宫。 但这一次就算竹林是骁卫也被挡在门外。 “丹朱小姐,在宫门外说,陛下,不听她的逆耳忠言,就,就,”小太监阿吉白着脸,结结巴巴的叙述自己听到的这大逆不道的话,“天下难安,周大夫的心愿也不会达成,泉下,也不能瞑目——” 陈丹朱动不动就扯着大旗说皇帝不是明君,皇帝都习惯了,听了前边无动于衷,待听到提及周青的名字,顿时大怒。 “这个大胆的恶女!”皇帝拿着手里的奏章啪啪的拍,“她也配提周大夫的名字,来人来人!再不走,把她抓起来送去大牢!别以为朕不敢送她去泉下亲自问问周大夫!” 进忠太监忙对阿吉摆手:“快去传旨!” 阿吉急急忙忙向外跑,唯恐跑慢了和陈丹朱一起被关进大牢然后送去泉下见周大夫,在他身后是领命的禁军们。 站在宫外的陈丹朱一眼看到气势汹汹奔来的禁军,立刻喊着阿甜上车,对竹林喊:“快走快走。” 竹林心如死灰挥鞭催马,阿吉带着禁军们追到宫门,陈丹朱已经坐车跑了—— 阿吉也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况,再回头看禁军们也停下脚,收起了凶神恶煞,要转身回去,他忍不住问:“怎么不追了?” 陈丹朱就算坐着马车,禁军们也有马匹,追上不成问题啊。 禁军首领对他一笑:“小公公,刚到陛下跟前当差吧?你这可不够机灵啊,你没听到陛下说了句,再不走,抓起来,现在丹朱小姐走了啊,那就不用抓了。” 说罢招呼属下们回转,低声谈笑着离开了,留下小太监阿吉呆呆想着另一句话,他已经到陛下跟前当差了?他怎么不知道? 念头闪过,转身就飞奔去找师父。 师父是个一辈子没到皇帝跟前伺候的老太监,此时已经年长,本来可以放出去了,但出去什么都没有,就一直留在宫里,每日做些洒扫的粗活,身体也不好,一边扫地一边咳嗽,看到亲手带大的阿吉眼里含泪跑来,再听了他的话,老太监笑了:“我以为你知道呢,你的牌子已经调过去了,要不然你怎能每次这么刚好当差见到丹朱小姐,然后去见陛下?” 阿吉呆呆问:“为什么我被调过去了?因为丹朱小姐?”是哦,丹朱小姐每次都是来惹怒陛下,没有人愿意跟她牵扯上,所以把他推出来,想到这里阿吉又很不安,“师父,陛下听到丹朱小姐就生气,发怒,我会不会被牵连。” 老太监哈哈笑了:“天子,什么叫天子,喜怒不形于色,君不密则失臣,阿吉啊,在这宫廷里不要害怕陛下动怒,要怕的是陛下不喜不怒。” 阿吉听不太懂,但点点头,记住师父的话。 “快去给陛下回禀丹朱小姐跑了。”老太监说道。 阿吉这才想起来事情还没做完,忙急急的转身飞奔去了。 不用阿吉回禀,皇帝已经知道陈丹朱跑了,果然如禁军首领说的那样,并没有再下令再去捉她,只愤怒了骂了声,然后把传令宫里的子女,不许再跟陈丹朱来往。 五皇子笑着在私下说:“父皇多虑了,只需要叮嘱三哥和金瑶,我们不如三哥温柔貌美,陈丹朱也不跟我们其他人来往。” 这话被皇帝听到了,皇帝立刻罚五皇子禁足,同时禁足的还有金瑶公主,三皇子这边皇帝倒没忍心责骂。 “阿修。”他只和蔼耐心的说,“丹朱小姐最近还是不要来往了,你是最明白道理的人。” 三皇子应声是:“我不会私自去见她。” 皇帝听着松口气,但又有些狐疑,不会私自去,那是不是禀告请求明着去见她?三皇子要是真跪下来求他,他能硬着心肠不同意不理会? 唉,好好的孩子,跟陈丹朱学成这样了,皇帝忙又叮嘱了三皇子的生母徐妃。 自从儿子中毒后,徐妃便冷了心肠,不再邀宠,也不再生养,好在有三皇子在,皇帝对他们母子怜爱,在宫中日子过得很好,对于三皇子,徐妃严苛又宽和,严苛和宽和都是为了他的心性,免得变成令皇帝生厌的人,那样他们母子在宫里就死路一条了。 对于三皇子其他事徐妃并不多约束。 “她们都说丹朱小姐飞扬跋扈,你与他来往是受了迷惑。”徐妃说道,“但我并不在意,也不阻止你,只要你喜欢,娶她为妻,我都不反对。” 妻?三皇子轻轻一笑。 徐妃看他的笑,轻叹一声:“丹朱小姐有这些恶名也没什么,无非是仗着陛下横行霸道,就算你娶了她,也会被人认为是被迷惑是被强迫,只会觉得你可怜又傻,陛下也不会厌恶你,反而更会怜惜,所以这名声对我们来说是反而是好事。” 三皇子默然,他这一辈子可怜,然后又要靠着可怜而活。 “但现在不行!”徐妃声音加重,“她赢了一次就张狂的要翻了天,竟然要与整个士族为敌,阿修,你跟她来往,就会被整个士族厌恶嫉恨,他们群起而攻之,陛下对你的怜惜就会变成厌恶,我们母子也就别想活下去了。” 她握住三皇子的手,悲伤又恨恨。 “阿修,我们受了这么多罪,吃了这么多苦,不能功亏一篑啊。” 三皇子握着母妃的手,轻声道:“不会的,母亲,你放心。” 虽然皇帝没有让禁军追着陈丹朱去捉拿,但为了防止陈丹朱再去皇宫闹,城门也对她关闭了,所以陈丹朱第三天再坐着马车来城门的时候,这次没有守兵开路,而是兵器相对。 “丹朱小姐,不得进城。”他们齐声喝道,“违令则斩!” 陈丹朱掀起车帘,神情震惊,愤怒的喊了句“陛下,不听我的忠言,迟早要后悔的!” 城门前围观的民众神情也很震惊,呦呵,陈丹朱还有忠言呢,还是个忠臣啊! 只不过,这个忠臣被阻拦并没有一头撞死在城门,而是放下车帘调转车头横冲直撞的跑了。 这是怎么回事?陈丹朱失宠了?陛下终于要为民除害了? 一时间议论纷纷飞也似的传遍京城,然后陈丹朱跑去找皇帝闹的事传开了,让十几个庶族士子入国子监,以及张遥得到官爵还不够,陈丹朱得寸进尺竟然要陛下给天下所有的庶族士子都赐官加爵,说什么,庶族子弟比士族子弟厉害,还扬言不信的话,那就在大夏都开文会比试一下—— 真是疯了! 怪不得陛下气的要斩了她——陛下到底什么时候斩杀了她? 暮色昏昏中,小道观的墙头上坐着一人,比竹林更高,比竹林穿的好看,比竹林长得好看,比竹林话多——“啧啧啧,陈丹朱,你听到这些话,感觉这样?” 陈丹朱裹着斗篷,围着暖炉,坐在廊下筛药,抬头看:“周玄,你爬墙头干什么?” 坐在墙头上,一条腿屈起,一条长腿垂下摇啊摇的周玄嗤笑:“我这叫礼尚往来。” 第二百二十九章 往来 陈丹朱不去理他,担心的左右看。 竹林呢?竹林现在备受打击,精神郁郁,别又被打了。 “你别仗着人多欺负他。” 这话让周玄很生气:“我欺负人还用仗着人多?” 陈丹朱看他,墙头上的年轻人做出一副痞态,但眉眼骨子里还藏着儒雅,毕竟他是投笔从戎的读书人,就算拼了命的练,能上阵能领兵能杀人,但跟从小就当兵的竹林是不能比的,竹林真要跟他拼命—— “行了。”周玄看懂她的眼神,恼火的伸手一指,“我可没把那小子怎么样,在那边树上站着呢。” 陈丹朱忙看了眼,虽然看不到,但也放心了:“周公子你来送礼直接明说就行,我不会阻拦的,也用不着翻墙头。” 周玄从墙上跳下来:“陈丹朱,你现在门前冷落车马稀,除了我,也没有人上门了。” 陈丹朱呵呵笑了两声,懒洋洋说:“我陈丹朱门前什么时候热闹过?” 周玄大步走过来,也不管地上凉直接就坐下,看陈丹朱手指在簸箩里将一片片不知什么的药材拨来拨去,捏起一片放进嘴里。 “有毒!”陈丹朱惊声喊。 周玄嘎吱将药片咬碎,斜眼看着她:“你家白术有毒啊。” 认得草药啊,陈丹朱一笑:“是药三分毒嘛。”手指翻飞将白术片炙烤,“周公子来送礼啊?礼物呢?” 周玄冷笑:“陈丹朱,你骂陛下就罢了,为什么还扯上我父亲。” 陈丹朱也不看他,轻叹一口气:“我说的是实话啊,周大夫一心要看到的就是大夏国泰民安。”说罢看向周玄,眼神期盼,“周公子,为了您的父亲,你和我一起说服陛下吧!”再扬声,“公子怎么坐地上了,阿甜,拿坐垫,热茶来。” 女孩子一双眼如春水,两人又坐的近,周玄能看到春水里的自己,他忍不住吹了一口气,想要吹散:“做梦!” 陈丹朱啊哟一声,闭上眼抬手挡着,生气的喊:“阿甜,不用拿坐垫和热茶了。” 躲在一旁屋门口拎着坐垫热茶的阿甜立刻又退回去,继续蹲下扒着门警惕的盯着周玄。 周玄倒没有再有动作,双手抱臂,靠在廊柱上,将脚抬起来放在暖炉边摇啊摇。 陈丹朱继续翻烤药材,问:“你来找我干什么?烤火吗?周侯爷开了府,穷的炭都没有了吗?” 周玄靠着廊柱冷声说:“陈丹朱啊陈丹朱,你是一点也不都怕啊?” “怕?”陈丹朱轻叹口气,“怕有用吗?怕的话,侯爷你就不会来找我吗?”说到这里她停下手,眼睛眨啊眨的看周玄,“如果这样可以的话,我可以怕你啊。” 周玄对着她抬脚作势要踢,陈丹朱从一旁拎起切药刀:“你踢我可以,踢我的药试试!这是我给三皇子做的救命良药,你踢了它我跟你拼命!” 看着女孩子转瞬做出张牙舞爪的样子,周玄忍不住哈哈笑:“陈丹朱,你真够无耻的,你还真抱上三皇子这条粗腿不放了,只要需要,你这道观里一草一木都能三皇子的命扯上关系了!” 陈丹朱将切药刀在手里挽个花,挑眉:“我又没说谎,我是要给三皇子治病。” “你死心吧,现在就连三皇子也不登你的门了。”周玄幸灾乐祸一笑,又淡淡道,“我不是问你怕不怕我,我知道你不怕我,但你激怒陛下,激怒整个士族,就真的一点都不怕吗?” 陈丹朱轻轻拨动白术片,激怒陛下吗?其实看起来陛下将她赶出宫廷,不许她进宫门,城门,但她安安全全自自在在,陛下并没有将她抓起来惩罚,尤其是听到了传开的流言—— 听到她为什么惹怒陛下的流言后,她的心就更淡定了。 这流言不是指责她的,而是说给世人听,尤其是士族。 这也可以说是皇帝的试探。 如果皇帝什么都不说,也不怒,也不许那日的话流传出来,将这件事无声无息的捻灭,她才要害怕呢。 至于激怒士族——这个天下,终究是陛下的,只要陛下有心做成此事,对于这个陛下的心志,陈丹朱是很信服的,士族们恨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看向周玄:“周公子,我真的一点都不怕,你信不信?” 这次她说的是实话,不像那一次,他问她怕不怕他,信不信他杀了她,她口是心非。 周玄笑了笑:“我知道你不怕,不过,你适才说怕没有用,但不怕其实也没用,事情会怎样,不是你怕或者不怕就能决定的。” 说罢看着陈丹朱微微一笑。 “太子殿下来了。” 听到太子殿下这个名字,陈丹朱拨拉药片的手顿了顿,身边身影晃动,周玄站起来,拂袖迈步。 陈丹朱看着他的背影,所以他是来—— 她喂了声。 周玄回头看她。 “你说是来礼尚往来的。”陈丹朱问,将手伸出来,“礼呢?我上次可是送了你四个山楂果呢。” 周玄冷笑:“四个山楂果你也好意思说!” 陈丹朱忍着笑:“那可是停云寺的山楂果,我特意让慧智大师开过光的,吃了能长命百岁,百战百胜,心想事成,人见人爱——总之,是无价之宝,不信你去问慧智大师。” 周玄呸了声:“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是你和别人吃剩下的,拿来打发我!”说罢大步而去,依旧没有走门,翻上墙头—— 陈丹朱撇撇嘴,其实小道观墙那么矮,还不如走门呢,念头闪过,见越过墙头的周玄挥手一扬,一物携带疾风飞过来。 不知道躲在哪里的竹林嗖的落下,伸手挡住,一声轻响,那物落在地上,陈丹朱从竹林身后探头看,原来是不知道什么串成的珠串。 “礼尚往来。”周玄的声音从墙外传来,“我这也是吃剩下的。” 阿甜跑过来将珠串捡起来端详:“还是真是吃剩下的,这是杏核。”捏着鼻子要扔开,“这个周玄太恶心了。” 陈丹朱笑着伸手:“哪里真是吃剩下的,你看着串很明显是精心雕琢过的。” 阿甜将杏核串递给她,陈丹朱托在手里,小小的杏核在日光下温润如黄玉。 “你们这送礼也算是扯平了。”阿甜在旁嘀咕。 小姐爬墙头送了人家四个山楂果,周玄翻墙头来送了一串杏核。 陈丹朱将杏核串握住,送礼当然不是送的这个,她是去跟周玄表达明白他的相助,而周玄来送的礼则是告诉她,太子要来了。 太子,姚芙的靠山,李梁真正的主人,兄长姐姐遇难的背后黑手。 自从得知李梁外室的真正身份后,她半句没有提及这个女人,但她心里一刻也没忘记,她甚至猜测,这一段遇到的事,背后都有那个女人,或者说太子的手笔—— 但那个姚芙不出现,躲在皇宫里,她不能也不敢轻举妄动。 现在太子终于到了,他们要堂堂正正的站在她面前对付她了吧。 周玄是假做跟她作对,太子要是跟谁作对,可不用假做,直接动手就是了。 这就是周玄说的,不管她怕还是不怕,事情并不能真的如她所愿。 第二百三十章 长兄 太子进京的场面非常盛大,跟那一世陈丹朱记忆里完全不同。 那一世太子进京大家都不知道呢,太子在民众眼里是个朴素淳朴老实的人,就如同民间家中都会有的那样的长子,不言不语,勤勤恳恳,担起家中的担子,为父亲分忧,爱护弟妹,而且无声无息。 在皇帝眼里也是吧。 比民间的长子更不同的是,皇帝是在最心惊胆战的时候得到的长子,长子是他的生命的延续,是另外一个他。 那一世那么多年,从未听过皇帝对太子有不满,但为什么太子会让李梁刺杀六皇子? 一个深受皇帝喜爱倚重这么多年的太子,听到默默无闻病弱待死的幼弟被皇帝召进京,就要杀了他?这个幼弟对他有致命的威胁吗? “小姐,小姐。”阿甜紧张的喊,“来了,来了。” 站在山路上的陈丹朱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看着山下,密密麻麻的官兵终于过去了,现在是一队队举着笙旗的仪仗,然后是官员们,其后太监们簇拥着一辆豪华的高车,高车车门紧闭—— “看不到啊。”阿甜和翠儿等人遗憾的说。 因为冬天天冷的缘故吧,不像先前皇子公主们敞开车,或者骑马能让大家看到。 “太子殿下没有坐在车里。”竹林在一旁的树上似乎听不下去婢女们的叽叽喳喳,幽幽说道。 没有吗?大家都仰头去看竹林,陈丹朱也有些惊讶。 竹林看着前方:“最早过去的官兵禁军,太子殿下骑马披甲在首。” 陈丹朱收回视线,看向前方,那一世她也没见过太子,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城门前仪式兵马密密,官员太监遍布,笙旗烈烈,皇家仪仗一片庄严。 当看到一个骑马披甲的青年疾驰奔来时,端坐在车驾上的皇帝忍不住站起来,急急的下车,皇后紧随其后。 “谨容!”皇帝喊着太子的名字。 那青年人看到皇帝和皇后下了车,他立刻跳下马,疾步奔来,在几步远外双膝跪下叩头,大声喊“父皇母后!” 皇帝急步上前搀扶:“快起来,地上凉。” 太子抬起头,对皇帝含泪道:“父皇,这么冷的天您怎么能出来,受了风寒怎么办?唉,劳师动众。” 皇帝冷脸:“那你到底是担心朕受寒,还是担心劳师动众?” 太子笑了:“担心父皇,先担心父皇。” 他们父子说话,皇后停在后边静静的听,其他的皇子公主们也都跟上来,此时五皇子再也忍不住了:“父皇,太子哥哥,你们怎么一见面一开口就谈国事?” 皇帝瞪了他一眼:“你也知道国事?” 五皇子嘿嘿一笑,几步蹿过去:“大哥,你快起来,你跪的越久,越啰嗦,父皇越容易受风寒嘛。” 太子抓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拽,五皇子身形摇晃趔趄,太子已经借力站起来,皱眉:“阿睦,多时没见,你怎么脚下虚浮,是不是荒废了武功?” 五皇子讪笑,还没说话,金瑶公主在后喊:“太子哥哥,五哥何止荒废了武功,书都不读呢,国子监十次有八次不去,不信你考他学问。” 五皇子羞恼:“金瑶闭嘴,管你自己吧,一天到晚的混闹,哪里有半点公主的样子!” 金瑶不怕他,躲在皇后身后:“母后,我说的有错吗?” 皇后缓缓一笑,慈爱的看着儿子们:“大家一年多没见,好容易对你思念几分,你这才一来就质问这个,考问那个,现在大家立刻觉得你还是别来了。” 皇子公主们都笑起来,太子没有笑,走到皇后面前又跪下:“孩儿见过母后。” 皇后让他起身,轻轻的抚了抚青年人白皙的面颊,并没有多说话,等候在一旁的皇子公主们这才上前,纷纷喊着太子哥哥。 太子一一看过他们,对二皇子道辛苦了,他不在,二皇子就是长兄,只不过二皇子就算做长兄也没人理会,二皇子也不在意,太子说什么他就坦然受之。 太子又看三皇子,先端详面容:“脸色比先前好多了,还咳的厉害吗?药有按时吃吗?” 三皇子点头一一回答,再道:“多谢大哥惦记。” 五皇子在一旁阴阳怪气的说:“太子哥哥你不用那么操心,三哥现在有其他人惦记呢。” 四皇子瞪了他一眼:“大哥刚来高兴的时候,你就不能说点高兴的?” 五皇子对他也瞪眼:“你管我——” “阿德管的对。”太子对四皇子点点头,“阿德长大了,懂事多了。” 四皇子高兴的喊声大哥,五皇子当然没有真生气,看到这些兄弟姐妹们爱戴太子,他最高兴。 太子对弟弟们严厉,对公主们就和蔼多了。 进忠太监忍不住对皇帝低笑:“太子殿下简直跟陛下一个模子出来的,年纪轻轻老成的样子。” 皇帝看着太子清隽的但严肃的神情,怜惜说:“有什么办法,他从小跟朕在那般境地长大,朕天天跟他说形势艰难,让这孩子从小就谨慎紧张,眉头睡觉都没松开过。”再看这边兄弟姐妹们其乐融融,想起了自己不愉快的往事,“他比朕幸福,朕,可没有这般好的兄弟姐妹。” 皇帝有两个兄长,为了皇位拔刀相向,他侥幸得生,那两位兄长都已经死了。 进忠太监恨声道:“都是诸侯王恶毒,让陛下骨肉相残,他们好坐收渔利。” 皇帝怅然轻叹:“无风不起浪,如果心智坚定,又怎会被人挑拨。” 进忠太监不太敢说过去的事,忙道:“陛下,还是进宫再说话吧,太子长途跋涉而来,而且没有坐车——” 是啊,皇帝这才注意到,立刻叫来太子呵斥怎么不坐车,怎么骑马走这么远的路。 “少一人坐车可以多装些东西。”太子笑道,看父皇要生气,忙道,“儿臣也想看看父皇亲征收回的州郡子民。” 这话还可以,皇帝没有再责备,官员们也上前请回宫,于是下令起驾,皇帝和皇后坐在车中,让太子走在车前,让民众看到他的风采,煊煊热闹从城门一直到了皇宫。 回到皇宫,皇帝就让太子去洗漱,然后等晚宴一家人再说话。 太子被进忠太监亲自送到专门开辟出来的东宫,太子妃已经带着太子府的人都搬过来,她们并没有去城门迎接,此时都等在宫门口,看到太子过来,太子妃和孩子们都哭起来,少不得一番夫妻父子女们团聚的欢悦。 待把孩子们带下去,太子准备更衣,太子妃在一旁,看着太子冷峭的面容,想说很多话又不知道说什么——她一向在太子跟前不知道说什么,便将最近发生的事絮絮叨叨。 总之都是那个陈丹朱引发的。 太子点点头:“这些事我都知道了。”视线看门外,“阿芙在吗?” 太子妃的声音一顿,再看门外帘子晃动,作为婢女侍立在外的姚芙垂着头进来了,还没紧张的拿捏着声音唤殿下,太子就道:“这些事都是你做的吧?” 姚芙面色唰的苍白,噗通就跪下了。 太子妃一怔,旋即大怒:“贱婢,你敢骗我!” 第二百三十一章 太子 太子妃自然怀疑过姚芙,对太子哭道:“我问过她,她都说不是她。” 太子看了眼自己这个妻子,她说不是就不是了? “我把她关在宫里,一直盯着她。”太子妃流泪气道,“天天叮嘱不要轻举妄动,等殿下您来了再说,没想到她竟然——我真后悔带她来。” 说着拉住太子的手。 “给殿下您惹祸了。” 那边姚芙自跪下后就一直低着头,不争不辩。 太子抬手给太子妃拭泪:“与你无关,你深闺养大,哪里是她的对手,她如果连你都骗不过,我怎会让她去诱惑李梁。” 太子妃抱着太子的手贴在脸上心上,一双眼满是敬爱的看着太子:“殿下——” 太子抽回手:“好了,你先去洗漱更衣,哭的脸都花了,一会儿还要去赴宴——这件事你不用管,我来问她。” 太子妃欢喜的起身,恨恨瞪了姚芙一眼:“殿下,不要怜惜她是我妹妹就不好处罚。” 太子笑了笑:“知道了,你快去吧。” 太子妃施礼转身出去了。 太子慢慢的解开箭袖,也不看地上跪着的姚芙,只道:“你还挺厉害的啊,不声不响的逼得陈丹朱闹出这么多事。” 姚芙这才俯身哭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 明明每一次本都让陈丹朱惹仇人,惹众怒,但偏偏没有伤陈丹朱分毫,这真的不怪她,这都是因为皇帝宠爱—— 太子转头看过来,打断她:“你这么说,是不认为自己错了?” 姚芙抬起头,泪流满面,梨花带雨,但并没有像面对太子妃那般怯弱:“殿下,是陈丹朱抢了殿下的功劳,而且,陈丹朱极有可能知道李梁与我们的关系,她是不会罢休的,殿下,我们跟陈丹朱是不能共存的——” 太子走过来,伸手捏住她的脸:“我说你错了,是说你的聪明用错了地方,姚芙,对付男人和对付女人是不一样的。” 姚芙怔怔,眼神越发娇弱迷茫,如同懵懂的孩童——至少她随时随地都记着怎么对付男人。 “你做的这些事对陈丹朱来说,都是拿着刀枪戳她的皮肉。”太子说道,手指似是无意的在姚芙粉艳的肌肤上捏了捏,“对于很多人来说皮肉外表声名是很重要,但对于陈丹朱来说,戳的这么血淋淋的看起来很痛,但也会让陛下更怜惜,更宽容她。” 这样吗?姚芙呆呆跪着,似乎明白又似乎彷徨,忍不住去抓太子的手:“殿下——我错了——” 太子的手收回,没有让她抓到。 姚芙面色羞红垂下头,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分外诱人。 太子继续解衣,不看跪在地上艳丽的美人:“你也不用把你的手段用在我身上。”他解开了衣衫落地,越过姚芙走向另一边,垂帘掀起,室内热气蒸蒸,有四个宫女捧着衣衫鞋子侍立。 姚芙看着面前一双大脚走过,一直等到水声响动才悄悄的抬起头来,看着帘子后人影昏昏,再轻轻的吐口气,舒展身形。 不管怎么说,对付聪明人比对付蠢人简单,如果是面对姚敏承认是自己做的,那蠢货只会大怒认为惹了麻烦立刻就会处置掉她,根本不听解释,太子就不同了,太子会听,然后从中取所需,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赶走她——她这样一个美人,留着总是有用的。 姚芙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柔嫩的脸。 太子归来让京城的民众热议了几天,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变化,相比于太子,民众们更兴奋的议论着陈丹朱。 陈丹朱又去了几次城门,还是被守兵驱逐阻拦,民众们这才确信,陈丹朱真的被禁止入城了! 那将来会不会将陈丹朱赶出京城? 想到这个祸害真的要被皇帝处置了,大家激动兴奋,还有些好奇疑惑,为什么?陈丹朱到底做了什么让皇帝如此震怒的事。 于是,陈丹朱在皇帝跟前的吵闹更大范围的传开了,原来陈丹朱逼着陛下取消黄籍荐书,让士族庶族的读书人平起平坐—— 听起来很厉害,对民众来说读书人的事似懂非懂,就算平起平坐,士族和庶族还是不同的门阀啊?说白了,这个陈丹朱还是在为自己那个庶族爱宠跟皇帝和国子监闹呢,或许啊,还想要更多的爱宠—— 只要跟着她陈丹朱,就能飞黄腾达,入国子监读书,跟士族士子平起平坐。 民众笑谈更盛,但对于士族来说,半点也笑不出来。 “她这是要对我们掘坟断根啊!” 许多高门大宅,甚至远离京城的士族门庭里,族中颐养天年的老者,年富力强的当家人,皆面色沉沉,眉头簇紧,这让家中的子弟们很紧张,因为不管先前朝廷和诸侯王争斗,还是迁都等等天大的事,都没有见家中长辈们紧张,此时却因为一个前吴卖主求荣声名狼藉的贵女的荒唐之言而紧张—— 因为先前征战也好,迁都也好,说到底都是皇帝家的事,有句大不敬的话,皇帝轮流换,而他们士族大家比皇帝家活的更长久,因为不管哪个皇帝,都需要士族的支持,而士族就是靠着一代代皇朝扩土吸壤长成参天大树,枝叶繁茂。 这其中就需要一代代的子孙延续以及扩大权势地位,有了权势地位,才有绵绵不绝的田产,财富,然后再用这些财富稳固扩大权势地位,生生不息—— 现在陈丹朱说的,要让士族和庶族士子获得同等的机会,这就是要让士族失去皇朝特有的权势地位,如此就像被断了水的池水,早晚都要干涸。 曾经有个士族门阀因为征战中家门败落,只余下一个子孙,流落民间,当得知他是某士族之后,立刻就被官府报给了朝廷,新皇帝立刻各种安抚扶持,赐予田产官职,这个子孙便再次繁衍生息,复苏了家门—— 现在陈丹朱说士族和庶族一等,以策取士,那皇帝也没必要对一个士族子弟优待,那么那个败落的士族子弟也就从此泯然众人矣。 所以这是比征战和迁都甚至换皇帝都更大的事,真正事关生死。 族中的老者对后辈们解释。 “当然,不是因为陈丹朱而紧张,她一个女子还不能决定我们的生死。”他又说道,视线看向皇城的方向,“我们是为陛下会有怎样的态度而紧张。” 皇帝如果放任陈丹朱,就说明—— 但让大家欣慰的是,皇城传来新的消息,皇帝突然决定流放陈丹朱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出面 皇帝怎么会这样决定呢? 金瑶公主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不可置信,偏偏出不了宫。 自从太子来了后,一颗心只有儿子的皇后不仅没有分心,反而将心都放她身上了,她收拢可用的几个宫女都被打发了,偷偷跑出去是不可能的,金瑶公主只能跑到三皇子这里。 “你知道了吧?”她团团转的问,“怎么去跟丹朱说一声?你能出宫吧。” 就是不能也要想办法出去,三皇子好歹是个男人,皇后没有理由管束他出门。 三皇子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知道了,但我也不出去了。” 金瑶公主心里有些失望,但对这个三哥,生不出埋怨,同情又无奈的小声问:“是徐娘娘不让你去吗?” 她听到皇后对宫妇嘲笑,徐妃装可怜幽怨这么多年,自己儿子跟陈丹朱那种女人混一起都不管,败坏皇家声誉。 三皇子母子在宫中谨小慎微活的很不容易,三皇子能不嫌弃陈丹朱,还很喜欢陈丹朱,金瑶公主已经觉得他很好了,现在因为母妃的担忧,不能再去见陈丹朱,她也觉得情有可原。 三皇子对她道:“母妃是找我说过,但这并不是我不能出去的原因,你知道父皇为什么这样决定吗?” 金瑶公主摇摇头,她虽然在皇后宫里,但什么事都不知道,以前也不在意,每天只在意穿戴发型是不是宫里最美的,现在才觉得就算是最美的又能怎样? “太子殿下带了几箱子族谱给父皇看。”三皇子说道,“讲述了迁都期间遇到的阻拦磨难,以及这些士族做出的牺牲和相助。” 金瑶公主只是不知道消息,人还是很聪明的,听到就立刻明白了,如果没有西京士族的支持,迁都不会这么顺利,所以这些士族是皇帝最大的助力。 “有人出钱,助朝廷安置跋涉的民众衣食住行。”三皇子说道,“有人出力,以家族的声誉劝说他人迁徙,有人割舍了肥田豪宅,有人叩别了数百年的祖坟。”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金瑶公主已经垂头丧气的坐下来,就连她听了这几句都心生怅然,更何况皇帝。 “太子与父皇相对而坐,翻看着族谱,一起讲述这些世家的过往。”三皇子将一杯热茶递给金瑶公主,说道,“皇帝追忆了当初诸侯王咄咄逼人的时候,尤其是皇祖父突然故去,挑动两位皇叔厮杀,父皇年幼逃出皇宫,被几个世家藏起来,才幸免于难——说起往事,父皇和太子双双落泪,太子小的时候,父皇遇到危险,还想着把他送去那几个世家相护。” 金瑶公主捧着热茶,热气在她面前飘过,心里只有凉意。 “太子说,知道陈丹朱对收回吴地,避免万民受征战之苦,陛下声威更盛有功,但,不能因此就纵容,这荒唐的名声最终落在陛下身上,冷了伤了一直站在陛下身后,维持大夏安稳的士族们的心。”三皇子轻声说,“所以,父皇决定要严惩陈丹朱。” 那就真的没办法了。 就算她是父皇疼爱的女儿,这次也不是哭哭闹闹就能解决的。 金瑶公主眼里雾气散开:“流放她去哪里?她本来就被家人舍弃了,吴都好歹是她长大的地方,也算聊以慰藉,现在把她赶走,她真的彻底没家了——” 三皇子道:“所以,我现在不出去见她,见她没有用,我应该去见父皇。” 金瑶公主垂着的头猛地抬起来,摇了摇,将眼里的雾气摇散,似乎这样就能听清三皇子的话:“三哥,你说什么?你去找父皇?” 三皇子点头:“是,我去见父皇。” 为了陈丹朱,三哥竟然要做出违抗父皇的事了?这是她从未想过的场面,又紧张又激动又不安又心酸:“三哥,你去能做什么?太子哥哥把道理都说完了。” 太子哥哥除了说道理,还是父皇最倚重的长子,其他的人怎能比上太子。 三皇子笑了笑:“那就不说道理啊,我也不跟太子比倚重。”他说罢站起来。 金瑶公主呆呆坐着仰头看他:“那说什么啊?” 三皇子抬手放在心口,咳嗽两声:“说可怜。” 可怜? 金瑶公主站起来,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谁的可怜? 三皇子没有再说话,一笑,让太监给披上斗篷,慢步向外走去。 小太监一副赴死的表情,做最后的挣扎:“要奴婢先去看看吧,陛下最近很忙。” 三皇子道:“不用,忙了,我就在外边等着。” 金瑶公主怔怔片刻,看着走出去的三皇子,终于回过神忙追出去:“三哥,我陪你——” ....... ....... 东宫在吴王宫的最右边,占地广,但有些偏僻,只是尽管这么偏僻,坐在宫内的太子妃也能听到外边的嘈杂。 “怎么回事啊?”她生气的喝道。 四周侍立的宫女们有些畏惧,站在宫门外的姚芙倒还好,这两天太子妃的脾气都很大,大概是因为太子没有把她赶走的缘故吧,姚芙心里笑嘻嘻,主动站出来道:“姐姐,我去看看。” 太子妃瞪了她一眼,冷冷说:“你站着别动。” 姚芙被骂了一句心满意足的退回去,虽然她是被骂的,但骂人的人更生气呢。 她低着头做卑怯状,自有其他宫女出去,不多时急急的跑回来。 “不好了,三皇子在陛下殿外跪着。”宫女震惊的说,“请陛下收回流放陈丹朱的圣命。” 这是跟她和太子无关的事,太子妃便不用惊慌,只笑道:“三殿下还真是痴心啊。” 宫女点头:“陛下气坏了,不理会三皇子,徐妃被皇后骂晕了,现在太医们正用药——所以乱的很。” 太子妃端起茶喝了口,摇头:“三殿下看起来那么懂事乖巧,陛下对他那么好,现在为了个陈丹朱都失心疯了,陛下该多失望啊。” 姚芙在外竖着耳朵,三皇子出面请求也不行吧?陈丹朱这次是逃不掉了! 她心里忍不住笑,太子殿下出手就是厉害,嗯,这算不算是太子殿下是为她出口气啊? 太子虽然回来了,但有些政务还继续忙碌,多数时候都在皇宫里,福清碎步急走进来,看到忙碌的太子,才放慢脚步。 “殿下。”他低声说道,“三皇子请陛下收回成命,否则他就要跟着陈丹朱去流放。” 太子的视线没有离开手中的纸笔,笑了笑:“父皇这下可以看清三弟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毁人声誉最好的办法,不是旁人去说,而是让那人自己去做。 三皇子不出面求情,跟陈丹朱先前的情谊来往就成了薄情寡义,出面求情,就是荒唐可笑,还伤了老父亲的心。 陈丹朱是很好用的一把刀啊。 第二百三十三章 决议 陈丹朱虽然不能进城,但消息并不是就断绝了,卖茶阿婆每天都把最新的消息传言送来。 陈丹朱孤坐道观也仿若置身闹市,听着越来越激烈的讨论说笑,感受着从一开始的笑谈变成尖利的指责,她高兴的笑—— “小姐。”阿甜愁眉,“你怎么还笑的出来?” 笑得出来自然是因为皇帝要把这件事闹大嘛,陛下果然有心试探,而士族们也察觉了,所以开始试探的反抗—— 但很快传来新的消息,皇帝要将她流放了。 阿甜听到消息的时候差点晕过去,陈丹朱倒还好,神情有些怅然,低声喃喃:“难道时机还不到?” 陛下竟然只伸手试探一下就收回去了?完全不像上一世那么坚定,是因为发生的太早?那一世陛下推行以策取士是在四五年以后。 还是她的分量不够?那一世有张遥的性命,有已经写出来的惊艳的治水半部书,还有郡县官员的亲自验证—— 这一世张遥活着,治水书也没写出来,验证也刚刚去做。 还不足以让陛下有坚定的决心吧。 “小姐啊——”阿甜拉着陈丹朱的手大哭,“这流放可怎么办啊?” 陈丹朱这才又想到这个,流放啊,离开京城,去不知哪里的偏远的边境—— 墙头上有人跃来,听到主仆两人的话,再看到站在廊下女孩子的神情,他发出一声笑:“终于看到你也会害怕了!” 陈丹朱抬头看周玄,皱眉:“你怎么还能来?” 皇帝对她禁了宫门城门,也禁了人来接近她,比如金瑶公主,三皇子—— 周玄坐在墙头上笑了笑:“我当然能来,这么好的看落水狗的机会,谁能阻止我?” 陈丹朱点点头,是哦,也只有周玄这种与她不善,又横行无忌的人能接近她了。 “那你有什么新消息告诉我?”她对周玄招手,“快下来说。” 说罢转头吩咐阿甜“热茶,甜点” 这个女孩子!周玄坐在墙头上好气又好笑:“陈丹朱,好茶好吃的就能哄到我吗?你用得着我,就讨好我,太晚了吧?” 陈丹朱认真的说:“只要让周公子你看到我的真心,什么时候都不晚。” 周玄看着女孩子亮晶晶的双眼,呸了一声:“亏你说得出来。” 说有什么说不出来的啊,反正心也拿不出来,陈丹朱一笑,招手:“周公子冷不冷啊?我给你加个垫子,还有手炉脚炉,你快下来坐。” 周玄坐在墙头上晃了晃腿:“你不用讨好我,你平日讨好的人正在陛下殿外跪着呢。” 三皇子吗?陈丹朱惊讶,又紧张:“他要怎样?” 周玄说:“他要陛下收回成命,否则就要跟着你一起去流放。”说着啧啧两声,“真没看出来,你把三皇子迷成这样。” 陈丹朱没听他后边的胡说,为三皇子的请求震惊又感激,那一世三皇子就是这样为齐女请求皇帝的吧?拿自己的性命来逼迫皇帝—— 那一世齐女好歹为他割肉治好了残毒,而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只说了给他治病,还并没有治好,连一副正经的药都没有做过,三皇子就为她如此。 陈丹朱攥着手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唯有想到三皇子那日在停云寺说的话“这样你会喜欢吧。” 喜欢啊,能被人如此相待,谁能不喜欢,这喜欢让她又自责心酸,看向皇城的方向,恨不得立刻冲过去,三皇子的身体怎么样啊?这么冷的天,他怎么能跪那么久? 周玄在一旁看着这女孩子毫不掩藏的羞怯欢喜自责,看的令人牙酸,然后视线半点也没有再看他,不由生气的问:“陈丹朱,我的热茶热点心呢?” 陈丹朱哦了声,漫不经心:“既然不是你为我在陛下面前跪着请求,就别要什么热茶点心了。” 周玄大怒,从墙头抓起一块土石就砸过来。 ...... ...... 皇帝站在殿外,将茶杯用力的砸过来,晶莹剔透的白瓷在跪地的三皇子身边碎裂如雪四溅。 “逆子。”皇帝喝道,指着三皇子,“你就是这样回报朕的?” 三皇子道声儿子有罪,但苍白的脸神情坚定,胸膛偶尔起伏几下,让他苍白的脸一瞬间潮红,但涌上来的咳嗽被紧紧闭着的薄唇拦截,硬是压了下去。 看到他这幅样子,皇帝更是气恼连声骂逆子,喊侍立的太监禁军把他拖下去。 三皇子轻声道:“父皇是不想看我在眼前跪着吗?不用让人赶我走,我自己走,不管去哪里,我都会继续跪着。” 皇帝想要再摔点什么,手里已经没有了,抓过进忠太监的浮尘砸在地上:“好,你就在这里跪着吧!”指着四周,“跪死在这里,谁都不许管他。”再冷冷看着三皇子,“朕就当十年前已经失去这个儿子了。” 说罢拂袖转身向内而去,太监们都安静的侍立在外,不敢跟随,唯有进忠太监跟进去。 皇帝负手怒行,绕过龙椅向后,后边是高高的博古架墙,皇帝视而不见似乎要一头撞上去,进忠太监忙先一步轻轻按了博古架一处,高大的架墙缓缓分开,皇帝一步走进去,进忠太监没有跟过去,让博古架合拢如初,自己安静的站在一旁。 博古[]架后是一暗室,布置的精巧可爱,据留下来的吴臣说这里是吾王与美人寻欢作乐的地方,但现在这里面没有美人,只有四个中年官员盘坐,身边散乱着文书奏章典籍。 看到皇帝进来,几人施礼。 皇帝疲惫的坐在一旁,示意他们不要多礼,问:“怎么样?此事真的不可行吗?” 几个官员轻叹一声。 一个说:“陛下的心意我们明白,但真的太危险。” 另一个点点头:“诸侯王的权限,按照周大夫先前筹划的,都在逐一收回,虽然有些混乱,人手短缺,但进展还算顺利,这主要多亏了当地士族的配合,如果现在就推行以策取士,臣实在是担心——” 他提到了周大夫,皇帝疲惫眉眼几分怅然。 “诸侯国已经收复,周青兄弟的愿望实现了一半,如果这时候再起波澜,朕实在是有负他的心血啊。”皇帝说道。 先前那位官员拿着一叠奏报:“也不仅是诸侯国才收复的事,得知陛下对诸侯王用兵,西凉那边也蠢蠢欲动,如果此时引发士族动荡,唯恐腹背受敌——” 皇帝皱眉接过奏报看:“西凉王真是贼心不死,朕早晚要收拾他。” 一个官员点头:“陛下,铁面将军已经拔营回京,待他归来,再商议西凉之事。” 提到铁面将军,皇帝的脸色缓了缓,叮嘱几位心腹官员:“难得他肯回来了,待他回来歇息一阵,再说西凉之事,否则他的性子根本不肯在京城留。” 几个官员显然也明白铁面将军的脾气,忙笑着应声是。 皇帝轻叹一声,靠在椅背上:“连陈丹朱这荒唐的女子都能想到这个,朕也正好借她来做这件事,看来还是太冒进了。” 几个官员宽慰皇帝:“陛下,此事对我大夏绝对有益,待再商议,时机成熟,必要推行。” 皇帝点点头,看看太子以及士族们的反应,再看看如今的形势,也只能作罢了。 “那就因陈丹朱而起,再由她平复士族之怒吧。”他说道。 第二百三十四章 流放 时间过得很慢,又似乎很快,一眨眼暮光笼罩,殿外跪着的年轻人身形拉长,影子在地上摇晃,让人担心下一刻就要倒下—— 皇帝忍不住向外走一步,年轻人又稳住了身形。 “他怎么变的这么执拗?”皇帝又愤怒又伤心,“为了一个陈丹朱,这么逼迫朕。” 身边的官员们却有不涉及父子之情的看法。 “陛下,三皇子此举更好,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化作儿女之事。” “三皇子虽然执拗,但也可见是有情有义心神坚定,赤子纯诚。” “可惜三皇子的身体病弱,如不然也是一良才——” “不说儿女之事,就说先前三皇子走访庶族士子,温和有礼,不急不躁,平易近人,诸生皆为他折服,那个潘丑,不是,潘荣对三皇子很是佩服,经常夸赞,引为知己。” 这个被视为一辈子废人的三子竟然已经有如此声誉了?听到夸赞,皇帝有些惊讶,脸色缓和:“良才就罢了,朕也不指望,只要他平平安安就好,不要为个女人伤害自己。” 官员们便对视一眼,齐齐施礼:“请陛下成全三皇子。” 这件事以皇帝成全儿子做了结,士族还能计较什么?难道还要纠缠不休?那就不近人情,不知好歹,得寸进尺,就不是皇帝的错了。 不过,事情闹起来,总要有人受到处罚,皇帝没错,三皇子有情有义,那就只能—— 三皇子听到脚步声,抬起头,虽然皇帝发怒不许人管,进忠太监还是安排了太监太医守着,跪这么久,对于从未受过半点苦的三皇子来说,脸色已经如纸一般脆,仿佛一戳就破了。 “逆子,你到底要跪到什么时候?”皇帝怒声喝道,“你母妃已经病倒了!” 进忠太监忙在一旁摆手示意:“殿下啊,你的身子可经不起——” 三皇子看懂了他的眼神和手势,喊声父皇,身子便向前栽去:“儿臣求陛下宽恕——” 进忠太监发出尖叫:“三殿下啊——”一把抓皇帝的胳膊,“陛下啊——” 皇帝看着栽倒的年轻人,再听到进忠太监的尖叫,心神都被撕裂了,疾步向这边奔来,大喊:“朕答应你了!朕答应你了!快来人!快来人!” ...... ...... 一队太监来到桃花山,在满茶棚路人的兴奋激动紧张的注视下,宣告了皇帝对陈丹朱狂妄乱言的惩罚,依旧是驱逐出京,但流放之地是西京。 围观的民众们听到这个忍不住发出嘘声,这算什么流放啊,这是送回家呢! 这个陈丹朱果然还是受宠,惹不起惹不起,顿时一哄而散。 阿甜听到这个消息亦是欢喜若狂,立刻要收拾东西,还问来宣旨的太监,流放的时候给安排几辆车,要装的东西太多了。 竹林在一旁气笑,知道流放是什么意思吗? 阿甜又转头看竹林:“竹林哥哥,你也还跟着我们一起走吧?” 竹林的笑顿时变成了酸涩,他是骁卫,是皇帝送给铁面将军的,但终归是属于皇帝的—— 陈丹朱在一旁看到他的神情,安慰道:“竹林你别担心,陛下说你们也是同犯,革职跟我一起流放了。” 竹林的酸涩又变成了僵硬,他到底是该先笑还是先哭! 陈丹朱笑着不去理会他了,也不在意板着脸传旨的太监,只关切一件事:“那我现在能进宫了吗?我想看看三皇子,殿下他怎么样?” 在太监没有宣旨之前,皇帝的决定就已经传开了,连皇帝怎么做的决定,茶棚里的路人也说的绘声绘色,三皇子在皇帝殿外跪了整整一天,虚弱的身子倒下吐血,皇帝抱着三皇子大哭,这才同意了收回流放陈丹朱,只驱逐她回西京。 这样的流放让她跟家人团聚,又是三皇子熟悉的西京,三皇子这才安了心。 民众们啧啧感叹,陈丹朱真是好福气啊,先有皇帝纵容,后有三皇子倾心,然后陷入了三皇子会不会追去西京的猜测讨论。 陈丹朱对这些不在意,对于三皇子吐血晕倒急的心如火燎。 “我没别的事。”她对太监发誓,“我进宫后绝不去找陛下,我就看看三皇子,不让我近身,远远的看一眼也好,我实在担心他的身体啊。” 太监摇头:“丹朱小姐,陛下有令,让你明天就启程,你还是快些收拾东西吧。” 陈丹朱的脸立刻变的很难看,那太监又轻咳一声,让开了:“不过,三皇子和金瑶公主都派人来见丹朱小姐。” 便有一个宫女一个太监走出来,看到他们,陈丹朱的脸绽开了笑。 金瑶公主让宫女送了一封信,告诉她别担心,已经给在西京的六皇子写过信打了招呼,六皇子会照顾她的。 三皇子没有写信让谁照顾她,只让太监送来医案,是他自己的,上面有详细的记录。 陈丹朱的眼泪都掉下来了,三皇子这是知道她担心他,怕她心里不安,所以才送来医案,让她犹如亲眼看到他,也好放心。 宣旨太监们离开了,阿甜带着人急急忙忙的收拾,事情太仓促了,明天就要启程,刘薇李涟听到消息先后赶来,虽然因为分别有些伤感,但相比于先前的听到的吓人的驱逐什么的,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所以三人还愉悦的到泉水边喝了茶。 “你们放心。”陈丹朱在山泉边笑着说,“我到了西京也会过的很好,铁面将军和金瑶公主早就给留在西京的六皇子打过招呼,让他照看我,六皇子知道吧?西京现在只有他一个皇子,他就是西京最大的老虎。” 李涟失笑:“所以你就可以狐假虎威了?” 陈丹朱挑眉得意:“那是自然,我不能拒绝朋友安排的好意呀。” 泉水边欢笑声声,竹林蹲在树上神情木然,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丹朱小姐还是如此的嚣张。 桃花观里一夜无眠,收拾了一夜,山下的卖茶阿婆也没有走,来山上给她们烧了一夜的茶。 “阿婆,你别难过。”陈丹朱看着卖茶阿婆红红的眼,“我也会想你的。” 卖茶阿婆叹气:“想我倒也无关紧要,丹朱小姐走了,这生意不知道还会不会这么好。” 陈丹朱哈哈笑,阿甜在一旁也是好笑。 “阿婆,当初我们小姐留住桃花观的时候,你也这样想的吧!” 第二百三十五章 轰送 想起当初,好像还是昨天,卖茶阿婆看着这边笑着的主仆,哼哼两声,不承认也不否认。 英姑对另一个仆妇感叹:“能让一个人改变想法,从厌恶到喜欢不舍,可见小姐真是个好人。” 可惜这好人,实在被大多数人不认同,仆妇们背起小包袱,簇拥着陈丹朱下山。 山下有三辆车,虽然阿甜慌慌张张恨不得把整个道观都拉上,但其实她们并没有多少东西,陈丹朱没有金银珠宝万贯家财可带。 清晨的山下却是前所未有的热闹,茶棚里挤满了人,阿花一个人忙的脚不沾地,路上也不少人,李郡守亲自带着官差,本意是奉圣旨押解陈丹朱,但现在都用来维持秩序,不让人堵了路—— 看到陈丹朱走下山,人群一阵骚动喧闹,不知哪个还打了呼哨,陈丹朱立刻看过去,喊声竹林,便有一个护卫一闪,冲过去,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人群中揪出一闲汉—— 那闲汉猝不及防被揪住,手指还放在嘴里。 “你干什么?”陈丹朱问,“你是在为我离京而开心吗?” 虽然阿甜等人一夜没睡,陈丹朱是足足的睡个好觉,一大早起梳妆打扮,裹着最好的大红斗篷,穿着粉白的袄裙,小脸粉嫩如桃花,眉毛秀丽,一双眼又明又亮,站在人群中如日光一般耀眼,她的视线看过来时,让人心惊胆战。 再看面前虎视眈眈的护卫,那闲汉咬着手指飞快的摇头,硬是挤出眼泪:“我舍不得丹朱小姐走啊。” 陈丹朱便对他绽妍一笑:“别难过啊,你要是舍不得,我带你一起走。” 这句话吓得那闲汉流下真情实意的眼泪,四周原本叫嚣的人也顿时都缩起头来—— 大家当然都是来看恶女陈丹朱落魄狼狈被驱逐的,但现在看来,恶女还是恶女。 她被皇帝驱逐了,万一破罐子破摔再狠狠欺负他们,皇帝可不会为他们出头。 四周便的安静又肃穆,倒有几分送别的萧瑟之意,陈丹朱满意的点点头。 李郡守本来有几分伤感,此时也变成了无奈,这个女子啊,开口催促:“丹朱小姐,快些上车赶路吧。” 就别再惹事了。 这些闲汉民众还好说,如果有不好惹的来了,谁敢保证不会吃亏?人哪有逞强斗凶一直不吃亏的?年轻人总是不懂这个道理。 陈丹朱环视一眼四周,这里面并没有认识的朋友来送行,她也只有几个朋友,金瑶公主三皇子都派了太监告别,刘薇和李涟昨日已经来过,两人明确说今天就不来了,说不忍别离。 陈丹朱明白她们的心意,这别离不是什么光彩的别离,她们不忍心来看。 四周的视线掩不住幸灾乐祸嘲讽,但又如何,她连别人骂还不怕,还怕被人用眼神骂?陈丹朱骄矜的哼了声:“李大人,我还会回来的。” 李郡守头疼,话也不想多说,摆手示意,陈丹朱这才扶着阿甜的手上车。 陈丹朱上了车,其他人也都纷纷跟上,阿甜和陈丹朱坐一个车里,其他四人坐一辆车,另一辆车拉着衣物行装,竹林和两个护卫驾车,其他护卫骑马,竹林扬鞭一催,马儿一声嘶鸣,如同往日一般向前横冲而去,还好差役们已经清理了道路,这还是让路边的民众吓了一跳。 桃花山上站着的人看到这一幕,不由笑了。 “公子。”青锋在一旁问,“你不去送丹朱小姐吗?” 周玄嗤笑:“我干吗去送她?” 青锋斜眼看她,不送丹朱小姐,一大早就跑来干什么? “当然是看她被赶出京城的狼狈。”周玄说道,摇摇头,“看看,这家伙嚣张的样子,真是让人恨的想打她。” 话虽然这样说,他的嘴角却只有笑意。 青锋遥望山下:“走过这条山路就看不到了呢,公子,我们要不要去前边那座山?” 周玄瞪了他一眼:“干脆一路跟着去西京看吧。” 青锋兴奋的点头:“好啊好啊,丹朱小姐去西京与家人团聚,公子你也可以与家人团聚了。” 看着他兴奋的样子,只待周玄一开口,他就立刻上马出发,至于新京这里的一切,侯府也好,成山的金银财宝富贵也好,都抛下。 周玄眼神闪过一丝黯然,侯府奖赏前程都可以抛下,但有些事不能,黯然一瞬间而过,旋即便恢复了幽暗,他将视线追随陈丹朱的车马——陈丹朱,她也不想离开京城的吧。 他下意识的握住左手,想要捻动珠串,触手是光洁的手腕,这才想起,珠串已经送人了。 不知道珠串会不会被新主人带在手上?还是随便被扔在一旁,甚至还会被砸烂——这个恶女! 周玄走神胡思乱想,青锋忽的啊呀一声“不好!” 什么不好?周玄抬头看向前方,瞬时眼神锐利,一辆马车在二三十个随从的簇拥下疾驰,人多车宽,占据了整条路,面对陈丹朱的车马丝毫没有放慢速度,反而直冲—— 在这队车马出现的时候,竹林已经全身紧绷握紧了马鞭,再看对方来势汹汹,他没有请示陈丹朱,只高呼一声:“丹朱小姐,坐稳了!” 阿甜还要问“怎么了?”陈丹朱已经抓住了她,将她和自己靠紧在车厢上,脚抵住对面。 车似乎猛地跃起,然后又一个转动,外边人喊马嘶刺耳。 竹林的马车险险的避开了冲来的马车,撞上对方骑马的随从们,顿时翻滚跌倒一片。 但那辆马车还没停,跟在竹林后的护卫勉强避开了,伴着燕儿翠儿等人尖叫,撞上另一边的随从们,又是人仰马翻一片,但最后一辆行李车就避不开了,与这辆马车撞在一起,发出呯的响声—— 车夫跌滚,马匹脱缰,车翻滚倒地。 那辆马车内空无一人,陈丹朱的车歪倒,行李包袱散落一地。 一切发生在瞬间,桃花山下还没散去的人群远远的看到,轰轰的都冲过来。 李郡守也被这突然的一幕吓呆了,这时看着人群涌上,一时不知道该去抓撞车的人,还是去拦住涌来的人群,大路上瞬时陷入混乱。 陈丹朱从车里下来,视线冷冷扫过这一幕,阿甜又是气又是急,忍着眼泪怒喝:“你们想干什么?” 对方虽然倒下了很多人,但还有一多半人勒马安然无恙,其中一个年轻公子,在先前冲击中被护住在最后,此时冷冷说:“不好意思,撞车了,丹朱小姐,要不要把我们一家都赶出京城?” 果然,果然,是故意的!阿甜气的发抖。 “公子不要急。”陈丹朱看着他,脸上半点惊惧都没有,眼神凶狠,“赶你走是一定会赶的,但在这之前,我要先打你一顿!” 说罢喊竹林。 竹林等护卫跃起向这些人围拢,对面的年轻人也丝毫不惧,虽然已经有十几个护卫被车撞的倒地,但他带的足有三十人,明显是有备而来—— “陈丹朱,你这个流放罪女,还敢当众行凶!”他喝道,指着四周,“有官府在,众目睽睽之下,你还敢无法无天!” 听到他的话,看这位年轻人衣着不凡,非富即贵,再看他带着三十多个人手,四周看热闹的人群终于有了胆气,响起喊声“无法无天!”“太嚣张了!”“公子教训她!” 一时轰轰如雷,砸向陈丹朱。 陈丹朱站在车旁,风吹斗篷舞动,似乎被声浪冲击站立不稳。 李郡守看着这场面喝道:“都住手——” 但他的声音很快被淹没,陈丹朱与那年轻公子也没人理会他。 “给我打!”陈丹朱喊道,扬手将手炉砸出去。 那年轻公子猝不及防,也没想到陈丹朱竟然自己动手打人,陈丹朱这个将门虎女还极其有力气,手炉如流星一般砸在他的额头上。 年轻公子发出一声尖叫。 四周也响起尖叫。 年轻公子捂着额头,筹划这么久的场面,却如此狼狈,气的眼都红了。 “不要怕她!”他愤怒的喊道,“给我——” 他的话没说完,身后传来一阵滚雷的喝声:“你要干什么?” 此时虽然嘈杂,但这声音似乎传入在场每个人耳内,所有人都是一愣,寻声看去,见大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队兵马,为首是一辆高大的伞车,车门大开,其内坐着一个如山的身影—— 清晨初升的太阳,在他身后洒下金色的光晕。 第二百三十六章 靠山 陈丹朱看着这边日光中的人影,神情有些不可置信,然后如同刺目一般,瞬时红了眼眶,再扁了嘴角—— “将军——”她向这边的车驾奔来,放声大哭,“他们要打我——” 年轻人手按着越来越疼,肿起的大包,有些怔怔,谁要打谁? 当两方车相撞的时候,周玄就从山上狂奔向这边来,待听到那声喊,看到兵马簇拥的车驾,他在人群外停下脚。 周玄眯起眼看着前方日光中车驾上人,旋即又看到大哭着向车驾奔去的女子,他挑眉,陈丹朱,原来会哭啊? 自认识以来,他没有见过陈丹朱哭。 第一次见面,她蛮横无理的挑衅激怒然后揍那群小姐们,再然后在常家宴席上,面对自己的挑衅亦是不慌不忙的还鼓动了金瑶公主,更不用提当他强买她的房子,她一滴眼泪都没掉,还笑着咒他早死—— 再后来赶走文公子,砸了国子监,哪一个不都是气势汹汹又蛮又横。 就连在皇帝跟前,也低着头敢指点江山,说皇帝这个不对那个不对。 哭当然也是掉过眼泪的,但那眼泪掉的是装腔作势,甚至凶凶狠狠,不像现在,周玄看着奔向车驾前的女孩子,哭的毫无形象,跌跌撞撞,就像伤痕累累的大堤,在连续的外力冲击下终于裂开了一个口子,然后所有的委屈都倾泻而出—— 这是装的,还是真的? 不管真假,为什么在别人面前不这样,只对着铁面将军? 周玄没有再迈步,向后退了退,隐没在人群后。 陈丹朱一声喊以及哭着奔向那边,其他人也终于回过神,竹林差点也紧随其后奔向将军,还好牢记着自己护卫的职责,背对着那边,视线都不动的盯着对方的人,只握着兵器的手微微颤抖,表露了他内心的激动。 将军回来了,将军回来了,将军啊—— 一触即发的混乱因为一声吼停下,李郡守的心神也终于得以清明,他看着那边的车驾,适应了光线,看到了一张铁面具。 “铁面将军!”他惊喜的喊,他知道铁面将军要带着齐王的礼物归来,没想到这么快到了。 惊喜过后又有些不安,铁面将军脾气暴躁,治军严苛,在他回京的路上,遇到这种麻烦,会不会很生气? 还有,这个陈丹朱,已经先去告状了。 陈丹朱身边的护卫是铁面将军送的,好像原本是很维护,或者说利用陈丹朱吧——毕竟吴都怎么破的,大家心知肚明。 陈丹朱也因此耀武扬威,以铁面将军为靠山自居,在皇帝面前亦是言行无忌。 但现在不同了,陈丹朱惹怒了皇帝,皇帝下旨驱逐她,铁面将军怎会还维护她!说不定还要给她罪加一等。 这个令人头疼的孩子,李郡守急急的也奔过去,一面高声喊:“将军,将军请听我说。” 铁面将军只喊了那一声,便不再说话了,端坐不动,铁面具遮挡也没有人能看清他的脸色。 直到哭着的陈丹朱畅行无阻的近前,他的身形微倾,看向她,苍老的声音问:“怎么了?又哭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又字,让陈丹朱哭声更大:“他们要打我,将军,救我。” 她伸手抓住车驾,娇弱的身子摇摇晃晃,似乎被打的站不住了,让人看的心都碎了。 铁面将军问:“谁要打你?” 此时李郡守也过来了,但是却被车驾前披甲兵士拦住,他只能踮着脚冲这边招手:“将军大人,我是京兆府的,请听我给你解释这件事。” 铁面将军却似乎没听到没看到,只看着陈丹朱。 陈丹朱扶着车驾,流泪伸手指这边:“那个人——我都不认识,我都不知道他是谁。” 此时那个人也回过神,显然他知道铁面将军是谁,但尽管如此,也没太胆怯,也上前来——当然,也被兵士拦住,听到陈丹朱的诬陷,立刻喊道:“将军,我是西京牛氏,我的祖父与将军您——” 他的话没说完,铁面将军摆摆手:“给我打。” 一声令下,有数个兵士站出来,站在前排的那个兵士最便利,反手一肘就把站在面前高声报家门的公子打翻在地,公子猝不及防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鬼哭狼嚎,头晕眼花中见自己带着的二三十人除了先前被撞到的,余下的也都被打翻在地—— 铁面将军只说打,没有说打死或者打伤,于是兵士们都拿捏着分寸,将人打的站不起来了事。 竹林等护卫也在其间,虽然没有穿兵袍,也不能在将军面前丢脸,奋力的动手以一当十——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围观的民众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陈丹朱在铁面将军座驾前一指,铁面将军一摆手,如狼似虎的兵士就扑过来,眨眼就将二十多人打倒在地。 地上的人蜷缩着哀嚎,四周民众震惊的半点不敢发出声音。 李郡守也惊呆了,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将军——”躺在地上的牛公子忍痛挣扎着,还有话说,“你,不要听信陈丹朱——她被,陛下驱逐离京,与我马车相撞了,就要行凶打人——” 李郡守心想,这个牛公子果然是有备而来,就算被猝不及防的打了,还能提醒铁面将军,陈丹朱现在是陛下判定的罪人,铁面将军必须要想一想该怎么行事。 铁面将军果然看向陈丹朱,问:“还撞了车?” 陈丹朱指着那边,眼泪啪啪的掉:“是呢,撞坏了我的一辆车,东西都散了。” 铁面将军便对身边的副将道:“把车也砸了。” 副将应声是对兵士下令,立刻几个兵士取出长刀铁锤噼里啪啦三下两下将牛公子家歪到的车砸烂。 每一下每一声似乎都砸在四周围观人的心上,没有一人敢发出声响,地上躺着挨打的那些随从也闭嘴,忍着痛不敢呻吟,唯恐下一刻那些兵器就砸在他们身上—— 看到这一幕,牛公子知道今天的事超出了先前的预料,铁面将军也不是他能琢磨对付的人,于是干脆晕过去了。 铁面将军这时视线才看向李郡守,问:“你是京兆府的?” 李郡守神情复杂的施礼应声是,也不敢也不用多说话了,看了眼倚在车驾前的陈丹朱,女孩子依旧裹着大红斗篷,打扮的光鲜亮丽,但此时眉眼全是娇怯,泪眼汪汪,如雨打梨花可怜——熟悉又陌生,李郡守想起来,曾经最早的时候,陈丹朱就是这样来告官,然后把杨敬送进牢房。 那时候起他就知道陈丹朱以铁面将军为靠山,但铁面将军只是一个名字,几个护卫,现在,今天,此时此刻,他终于亲眼看到铁面将军怎样当靠山了。 “将军,此事是这样的——”他主动要把事情讲来。 但铁面将军制止了:“我不是问这些,你是京兆府的,这个人——”他指了指地上装晕的牛公子,“你带着走处置,还是我带走以军法处置?” 军法处置?牛公子不是当兵的,被军法处置那就只能是影响军务甚至更严重的奸细窥探之类的不死也脱层皮的罪名,他眼一翻,这一次是真的晕过去了。 还真是够狠——还是他来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李郡守忙道:“本官处置,请将军放心,本官一定严惩。” 铁面将军倒也没有再多言,俯瞰车前依偎的女孩子,问:“你想要去西京吗?” 陈丹朱抬起头,眼泪再次如雨而下,摇头:“不想去。” 站在不远处的阿甜,直到这时候眼泪才唰的流下来——先前小姐从喝令打人到突然流眼泪,变幻的太快,她还没反应过来。 原来,小姐是不想去的啊,她还以为小姐很高兴,毕竟是要跟家人团聚了,小姐还笑着跟刘薇李涟说自己在西京也能横行,小姐啊—— 直到见到将军,才能说实话吗? 铁面将军点点头:“那就不去。”抬手示意,“回去吧。” 第二百三十七章 欢颜 原来来押解陈丹朱离京的差役们,在李郡守的带领下,押送牛公子一行三十多人回京城关大牢去了。 围观的民众安静的看着,没有敢发出一声质问。 一行人被押走了,围观的民众退避两边,路上畅通如无人之境。 陈丹朱抽抽搭搭的哭。 “还哭什么?”铁面将军问。 这话让四周的民众有些畏惧,尤其是先前起哄的,唯恐陈丹朱伸手一指,这些满是血腥气的兵士乱刀将他们砍死。 还好陈丹朱没有再伸手,只说:“见到将军我太高兴了。”然后哭得更厉害了。 阿甜在一旁也哭的掩面。 竹林站在后方,也觉得想哭——将军啊,你终于回来了。 铁面将军坐在高伞车上,看着这一幕有些想笑,果然回京还是很有趣,你看,这么多人围着多热闹。 如果王咸在场的话,此时此刻会说什么? 恭喜将军啊,膝下成欢—— “先回去吧。”铁面将军沙哑的咳嗽一声,说,“老夫要进宫见驾。” 陈丹朱忙应声是,一边擦泪一边说:“将军辛苦了,将军,你怎么咳嗽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最近做了很多对症咳嗽的药,就是想到将军在齐国天寒地冻,怕有万一用得着。” 竹林的悲伤顿时烟消云散,愤怒的瞪着陈丹朱,丹朱小姐,你拍拍你的良心说,你这药是为将军做的吗?你一个咳嗽的药,已经给了两个男人,又是张遥又是三皇子,现在又为了将军—— 将军对你这么好,你怎能这样花言巧语骗他! 还有也太无视他这个骁卫了,他早就给将军写清楚了,她这是明目张胆的说瞎话。 将军才不会信! 竹林看向将军,将军啊—— 铁面将军点点头说声好:“过后让人来拿。” 陈丹朱欢天喜地:“我亲自给将军送去,将军是住在哪里?” 铁面将军道:“看陛下安排。” 竹林在一旁实在听不下去了,忍不住说:“丹朱小姐,将军还要进宫面圣呢。” 你这样拦着没完没了,你重要还是陛下重要,还有,你刚给将军惹了祸,将军还要在皇帝面前去替你想办法—— “竹林好啰嗦。”陈丹朱嗔怪,再看铁面将军说,“将军回来了,竹林就不只是我的护卫了,放到我身上的半颗心,又回到将军身上了,其实我也是,将军回来了,我这一颗心就落定了,什么也不怕,将军说什么就是什么——将军你见了陛下要跟他说,我不想回西京,还有,那些欺负我的人也不要放过他们,将军,要不让我跟你一起进宫吧?我亲自跟陛下说——” 竹林听得都快气死了,还什么将军说什么就是什么,将军有说过话吗?一直都是你在叭叭叭的说!还要跟着进宫,她这是要进宫气死陛下! 将军也是的,竟然一直就这么让她胡说八道,也不管,还—— 铁面将军哈哈笑了:“不用,你在家等着吧,老夫去说就可以了。” 陈丹朱是个适可而止的人,松开了车驾,开心又不舍的擦泪:“多谢将军,辛苦将军了,一看到将军丹朱就想到了父亲,如同见到父亲一样安心。” “不要瞎说。”铁面将军声音似笑非笑,面具后的视线看向陈丹朱,“你我心知肚明,你见了你父亲可不会安心。” 她与她父亲背道而驰,她害他的父亲断绝了信念,她父亲对她刀剑相向,将她赶出家门。 虽然纵容这女孩子在他面前装疯卖傻胡言乱语,但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打趣一下。 果然见女孩子面色红红白白讪讪,但旋即又抬起头,一双大眼看他:“果然这世上将军最明白我,所以在丹朱心里,将军是最让我安心的人。” 铁面将军哈哈大笑,对副将摆手,副将一声令下,兵马开路,车驾前行。 陈丹朱站在路边依依不舍目送,待将军的车驾走远了,才高高兴兴的一摆手:“走,我们回家去,有好多事做呢,先把将军的药做出来。” 竹林在旁说:“丹朱小姐,你前几天不吃不睡做了两匣子药,给三皇子的送出去了,给张遥的还没寄出去,先拿去给将军用就可以。” 陈丹朱转头看竹林生气的样子,噗嗤笑了:“竹林为将军抱打不平,生气呢?” 先前丹朱小姐做的好多事都很让人生气,但是他也没觉得太生气,但现在看到丹朱小姐在将军面前——跟先前张遥啊,三皇子啊,甚至那个周玄面前,表现完全不同,他就觉得好生气,替将军生气。 “你骗将军。”他直白说道,“你的药又不是给将军做的。” 陈丹朱笑道:“这个药不管是我起意为谁做的,我最后给了谁,就是为了谁,这个道理多简单啊?”说罢越过他,摇摇晃晃向回走去。 什么鬼道理?竹林瞪眼。 阿甜与其他人捡起散落的行李,开开心心乱哄哄的赶着车回转。 围观的民众看着这一行才走出去没多远又回转,然后重新上山的主仆,乖巧安静一言不发,待山下这三批人都走了,彻底恢复了安静,众人才一哄而散—— “了不得了,陈丹朱又回来了!” “不止陈丹朱回来了,她的靠山铁面将军也回来了!” “回来的当场就将冲撞陈丹朱的人打个半死,现在又去皇宫找皇帝算账了——” 可怕! 皇帝从龙椅上站起来,虽然他没有亲自在现场,但得到消息不比别人慢。 “不是说还没到吗?”皇帝震惊的问,“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大军尚未到。”进忠太监回话,“将军是轻装简行先行一步,说免得陛下兴师动众迎接。”说罢又悄悄抬头,“没想到这么巧遇到陈丹朱——” 巧?皇帝哼了声,这世上哪有巧事?这个铁面将军,到底是为不让他兴师动众迎接,还是为了陈丹朱啊? “将军将牛公子一行人都送给官府了,让丹朱小姐回桃花山去了。”进忠太监小心翼翼说,“现在,向皇宫来了,就要到宫门——” 皇帝只觉得额头隐隐疼,迟疑一刻,问进忠太监:“朕,要是不见他,算不算与礼不合?” 第二百三十八章 质问 铁面将军突然无声无息到了京城,但又突然震动京城。 在他走到皇宫的时候,整个京城都知道他来了,带着他的兵马,先将三十几个人打个半死送进了大牢,又将被皇帝驱逐的陈丹朱送回了桃花山—— 皇帝想装作不知道不见也不可能了,官员们都蜂拥而来,一是摄于铁面将军之威要来迎接,二也是好奇铁面将军一进京就这么大动静,想干什么? 周玄不在其中,对铁面将军之威不怕,对铁面将军行事也不好奇,他坐在桃花观的墙头上,看着陈丹朱在院子里忙碌,指挥着婢女仆妇们将行李归位,这个要这样摆,那个要这样放,忙忙碌碌指指点点唧唧咯咯的不停—— 周玄发出一声冷笑。 离开的时候可没见这女孩子这么在意过这些东西,就算什么都不带,她也不理会,可见心神不定空落落,不关心外物,现在这样子,一块砚台摆在那里都要过问,这是有了靠山有了依仗心神安定,无所事事,无事生非—— 陈丹朱百忙之中抬起头看他:“你已经笑了几百声了,差不多行了,我知道,你是来看我热闹但没看到,心里不痛快——” 说罢自己哈哈笑。 周玄看着站在院子里笑的摇曳张狂的女孩子,琢磨着审视着,问:“你在铁面将军面前,为什么是这样的?” 陈丹朱瞪眼:“什么样?”又似乎想到了,嘻嘻一笑,“仗势欺人吗?周公子你问的真是好笑,你认识我这么久,我不是一直在仗势欺人横行霸道嘛。” 周玄摸了摸下巴:“是,倒是一直是,但不一样啊,铁面将军不在的时候,你可没这么哭过,你都是装凶狠横行霸道,装委屈还是第一次。” 陈丹朱顿时生气,坚决不认:“什么叫装?我那都是真的。”说着又冷笑,“为什么将军不在的时候没有哭,周玄,你拍着良心说,我在你面前哭,你会不让人跟我打架,不强买我的房子吗?” 周玄打量她,似乎在想象女孩子在自己面前哭的样子,没忍住哈哈笑了:“不知道啊,你哭一个来我看看。” 陈丹朱大怒,喊竹林:“将他给我打出去,打伤了打残了都不用顾忌——有铁面将军给你们兜着!” 周玄倒没有试一下铁面将军的底线,在竹林等护卫围上来时,跳下墙头离开了。 陈丹朱看着年轻人消失在墙头上,哼了声吩咐:“以后不许他上山。”又体贴的对竹林说,“他要是靠着人多耍赖的话,咱们再去跟将军多要些骁卫。” 放过骁卫们吧,竹林心里喊道,翻身跃上房顶,不想再理会陈丹朱。 陈丹朱也不在意,回头看阿甜抱着两个包袱站在廊下。 “小姐。”她抱怨,“早知道将军回来,我们就不收拾这么多东西了。” 阿甜还是太客气了,陈丹朱笑吟吟说:“要是早知道将军回来,我连山都不会下去,更不会收拾,谁来赶我走,我就打谁。” 阿甜点点头:“对对,小姐说的对。” 听着主仆两人在院子里的嚣张言论,蹲在屋顶上的竹林叹口气,别说周玄觉得陈丹朱变的不一样,他也这样,原本以为将军回来,就能管着丹朱小姐,也不会再有那么多麻烦,但现在感觉,麻烦会越来越多。 相比于桃花观的嘈杂热闹,周玄还没迈进大殿,就能感受到肃重凝滞。 殿内人不少,文官武将,天子太子都在,视线都凝聚在坐在皇帝下首的老将军身上。 老将军坐在锦绣垫子上,铠甲卸去,只穿着灰扑扑的袍子,头上还带着盔帽,灰白的头发从中散落几绺垂落肩头,一张铁面罩住了整张脸,肩身耸着,看上去像只秃鹫。 不知道说了什么,此时殿内沉寂,周玄原本要悄悄的从一旁溜进去坐在末尾,但似乎眼神无处安放的到处乱飘的皇帝一眼就看到了他,顿时坐直了身子,终于找到了打破沉寂的办法。 “阿玄!”皇帝沉声喝道,“你又去哪里闲逛了?将军回来了,朕让人去唤你前来,都找不到。” 周玄忙俯身拜倒,口中喊冤枉:“我又不知道将军今天回来了,明明先前说还有七八天呢,我特意去京郊大营训练兵马,好让将军回来检阅。”说着又看铁面将军,以属下的礼节参拜,又以子侄晚辈的姿态抱怨,“将军你怎么悄无声息的回来了?陛下和太子殿下还有我,已经演练了好久怎么犒赏三军,让将军您被天下人敬重的场面了。” 果然只有周玄能说出他的心里话,皇帝矜持的点点头,看铁面将军。 铁面将军道:“不会啊,只是臣先回来了,三军还在后边,到时候依旧可以犒赏三军。” 他说的好有道理,皇帝轻咳一声。 周玄立刻道:“那将军的出场就不如原先预想的那般光彩耀目了。”意味深长一笑,“将军如果真悄无声息的回来也就罢了,现在么——犒赏三军的时候,将军再悄无声息的回三军中也不行了。” 在座人们都知道周玄说的什么,先前的冷场也是因为一个官员在问铁面将军是不是打了人,铁面将军直接反问他挡了路难道不该打? 毕竟铁面将军这等身份的,尤其是率兵出行,都是清场清路敢有冒犯者能以奸细罪名杀无赦的。 那官员生气的说如果是这样也罢,但那人堵住路是因为陈丹朱与之纠纷,将军这样做,未免引人非议。 铁面将军依旧反问难道是因为陈丹朱跟人纠纷堵了路,他就不能打人了吗?难道要他因为陈丹朱就无视律法军规? 问的那位官员目瞪口呆,觉得他说得好有道理,说不出话来反驳,只你你—— 气氛一时尴尬凝滞。 现在周玄又将话题转到这个上面来了,受挫的官员顿时再次打起精神。 铁面将军面对周玄拐弯抹角的话,干脆利索:“老臣一生要的只是诸侯王乱政平息,大夏国泰民安,这就是最光彩夺目的时刻,除此之外,悄无声息也好,骂名也好,都无关紧要。” 这就更没有错了,周玄抬手施礼:“将军威武,晚辈受教了。” 看着殿中的气氛委实不对,太子不能再旁观了。 “将军。”他说道,“大家质问,不是针对将军您,是因为陈丹朱。” 第二百三十九章 反问 陈丹朱啊。 铁面将军没说话。 有了太子开口,有几位官员随即愤愤道:“是啊,将军,本官不是质问你打人,是问你为什么干涉陈丹朱之事,解释清楚,免得有损将军声誉。” 铁面将军笑了笑:“老臣活了六七十年了,还真不怕被人损了声誉。” 不过既然是太子说话,铁面将军没有只反驳,肯多问一句:“陈丹朱怎么了?” 说起陈丹朱,那就热闹了,殿内的官员们七嘴八舌,陈丹朱横行无忌,陈丹朱欺女欺男,陈丹朱占山为王,索要过路钱,言语不和就打人,陈丹朱闹官府,陈丹朱当街行凶撞人,就连皇宫也敢强闯——总之此人大逆不道无法无天没有忠义廉耻,在京城人人避之不及谈之色变。 铁面将军刚听了几句就哈哈笑了,打断他们:“诸位,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这还不生气?诸位更生气了,他们白说了吗?铁面将军就是摆明了护着陈丹朱—— “诸位,陈丹朱如果不是这样的人。”铁面将军看着大家,“她怎能做出背弃陈猎虎和吴王,奉迎陛下进吴地的事?” 诸人一愣。 铁面将军靠在凭几上,拨弄了一下没有动过的茶水:“她陈丹朱本就是个大逆不道不忠不义没有廉耻无法无天的人,她当初是这样的人,大家觉得高兴,现在怎么就生气看不下去了?就算看在数十万军民得以保全性命的份上,也不至于这么快就翻脸吧?那诸位也算是卸磨杀驴,过河拆桥,背信弃义之徒吧?” 诸位被他说得又回过神,道理好像不该这样论吧。 “就算陈丹朱有大功。”一个官员皱眉说道,“如今也不能纵容她如此,我大夏又不是吴国。” 铁面将军倒是赞同他,点点头:“董大人说的不错,所以一直以来陛下才对陈丹朱宽容包涵,这也是一种教化。” 说到这里看向皇帝。 坐在上首的皇帝,在听到铁面将军说出陛下两字后,心里就咯噔一下,待他视线看过来,不由下意识的眼神躲闪。 皇帝是待官员们来的差不多了,才匆匆听闻消息来大殿见铁面将军,见了面说了些将军回来了将军辛苦了朕真是欢喜之类的寒暄,便由其他的官员们抢走了话头,皇帝就一直安静坐着旁听旁观乐得自在。 但还是逃不过啊,谁让他是陛下呢。 “陛下,您对陈丹朱其实一直并不生气是吧?”铁面将军问。 皇帝啊了一声哦了一声,点头又摇头:“这小女子对我大夏军民有大功,但行事也的确——唉。” 听这样回答,铁面将军果然不再追问了,皇帝松口气又有些小得意,看到没有,对付铁面将军,对他的问题就要不承认不否认,否则他总能找到奇奇怪怪的道理理由来气死你。 太子看着殿内的话题又歪了,苦笑一下,诚恳的说:“将军,以往的事陛下的确没有跟陈丹朱计较,你既然明白陛下,那么这次陛下动怒惩罚陈丹朱,也应该能明白是她真的犯了不能宽恕容忍的大错。” 对对,不说以前那些了,以前那些陛下都没有定罪处罚,也的确不算什么大事,诸人也回过神。 铁面将军对太子很尊重,没有再说自己的道理,认真的问:“她犯了什么大错?” 这说起来也很热闹,殿内的官员们立刻再次振奋,先从陈丹朱抢了一个书生,当然,这是民间传言,他们作为官员是不信的,事实的情况也查清了,这书生是与陈丹朱交好的寒门女子刘薇的未婚夫,等等乱七八糟的关系和事情,总之陈丹朱咆哮国子监,挑起了庶族士族读书人之争。 这一次铁面将军一直安静的听着,没有打断,让大家畅所欲言,直到说到“这个陈丹朱得寸进尺,陛下饶了她咆哮国子监不敬之罪,她却闯皇宫要陛下取消举荐选官,以策取士,这是要乱了祖宗规矩,乱我大夏的江山,是大逆不道之罪”的时候,他猛地抬手拍案。 苍老的将军,抬手一挥,重响如击碎了巨石,让所有人瞬时安静,但再看那张只摆着简单茶水的几案,安稳如初,如果不是茶水荡漾晃动,大家都要怀疑这一声响是幻觉。 “这怎么是罪错?”铁面将军问,“陈丹朱做的不对吗?” 铁面具后的视线扫过诸人,沙哑的声音毫不掩饰嘲讽。 “数百人比试,选出二十个优胜者,其中十三个都是庶族士子,士族士子还有什么脸面喊着继续要进国子监,要举荐为官?” 一个官员面色潮红,解释道:“这只是个例,只在京城——” 铁面将军呵了声打断他:“京城是天下士子云集之地,国子监更是举荐选来的优秀俊才,单单它这个个例就得出这个结果,放眼天下,其他州郡还不知道是什么更糟糕的局面,所以丹朱小姐说让陛下以策取士,正是可以一查究竟,看看这天下的士族士子,儒学到底荒废成什么样子!” 另一个官员不跟他争辩这个,劝道:“将军说的也有道理,我等以及陛下也都想到了,但此事非同小可,当从长计议,否则,涉及士族,以免动摇根本——” “这已经动摇根本了,还要从长计议?”铁面将军冷笑,阴冷的视线扫过在座的文官,“你们到底是陛下的官员,还是士族的官员?” 这话就过分了,官员们再好的脾气也生气了。 “于将军!”一个面黑的官员站起来,冷声喝道,“不说士族也不说基业,涉及儒圣之学,教化之道,你一个武将,凭什么指手画脚。” 这一句话让殿内坐着的其他保持沉默的武将嗖的看过来,脸色变的非常不好看了。 “冷内史!”一个武将立刻也跳起来,“你无礼!” 有几个文官在一旁不跳不怒,只冷冷反驳:“那是因为于将军先无礼,只听了几句话闲言碎语,一介武将,就对儒圣之事论是非,实在是荒唐。” 殿内气氛顿时剑拔弩张,朝中官员们口舌相争,虽然不见血,但输赢也是事关生死前程啊。 皇帝坐在龙椅上似乎被吓到了,一语不发,太子只能起身站在两边相劝:“且都息怒,有话好好说。” 铁面将军起身对太子一礼:“好,那老臣就来说一说,我有什么资格。”再转身看或者站或者立面色愤愤的的官员们。 “我是一个武将,但恰恰是我最有资格论基业,不管是朝廷基业,还是儒学基业。” 铁面将军说道,声音不喜不怒平平。 “我手中染着血,脚下踩着尸首,破城杀敌,为的是什么?” “就是为了国泰民安,为了大夏不再颠沛流离。” “大夏的基业,是用无数的将士和民众的血肉换来的,这血和肉可不是为了让不学无术之徒玷污的,这血肉换来的基业,只有真正有才学的人才能将其稳固,延绵。” “否则,让一群废物来掌管,导致腐朽颓废,将士和民众的血就白流,也会有更不断的流血征战动荡,这就是你们要的基业?这就是你们认为的正确?这就是你们说的大逆不道之罪?如此——” 铁面将军将盔帽摘下。 “老臣也没必要领兵征战,解甲归田吧。” 皇帝蹭的站起来:“将军,不可——” 武将们早已经悲愤的纷纷高呼“将军啊——” 一时间殿内粗野豪放悲愤声涌涌如浪,打的在场的文官们身形不稳,心神慌乱,这,这怎么说到这里了? 周玄一直安稳的坐在最后,不惊不怒,伸手摸着下巴,满眼好奇,陈丹朱这一哭竟然能让铁面将军如此? 铁面将军真看不出来陈丹朱是装委屈吗?不至于这么老眼昏花吧?听听说的话,明明头脑清晰奸诈无比啊。 第二百四十章 老臣 殿内乱作一团。 皇帝也不能装糊涂躲着了,站起来开口阻止,太子抱着盔帽要亲自给铁面将军戴上。 周玄也挤到前边来,幸灾乐祸煽风点火:“没想到周国齐国平定,将军刚领军回来,就要解甲归田,这可不是陛下所期望的啊。” 还是读书人出身的武将说的话厉害,其他武将一听,顿时更哀痛悲愤,捶胸顿足,有的喊将军为大夏辛劳六十年,有的喊如今天下太平,将军是该歇息了,将军要走,他们也跟着一起走吧。 文官们此时也不敢再说什么了,被吵的头晕心乱。 “都住口。”皇帝怒气冲冲喝道,“今天是给将军接风洗尘的好日子,其他的事都不要说了!” 这是骂挑起事端的文官们,文官们也知道不能再说下去了,铁面将军领兵六十年,大夏能有今日,他功不可没,这么多年不管遇到多大的艰难,受了多大的委屈,从没有说过解甲归田的话,今天刚回来,在终于实现皇帝心愿诸侯王平定的时候说出这种话,这是怒了啊,这是举起大刀要跟他们你死我活啊—— 疯了! 不能跟疯子冲突。 文官们纷纷说着“将军,我等不是这个意思。”“陛下息怒。”退后。 “将军啊。”皇帝无奈又痛心,“你这是在怪罪朕吗?谨容都说了,有话好好说。” 太子楚谨容将盔帽举起,对铁面将军郑重一礼:“都是谨容莽撞,不该在今日说此事,还请将军原谅谨容。” 皇帝与铁面将军几十年携手共进同心同力,铁面将军最年长,皇帝日常都当兄长相待,太子在其面前执晚辈子侄礼也不为过。 铁面将军看着太子:“殿下说错了,这件事不是什么时候说,而是根本就不用说,太子是储君,是大夏未来的君王,要担起大夏的基业,难道太子想要的就是被这样一群人把持的基业?” 太子被当众训斥,面色发红。 看到太子这样难堪,皇帝也不忍心,无奈的叹气:“于爱卿啊,你发着脾气干什么?太子也是好心给你解释呢,你怎么急了?解甲归田这种话,怎么能乱说呢?” 铁面将军声音淡淡:“陛下,臣也老了,总要解甲归田的。” 太子在一旁再次道歉,又郑重道:“将军息怒,将军说的道理谨容都明白,只是前所未有的事,总要考虑到士族,不能强硬推行——” “强硬?”铁面将军铁面具转向他,沙哑的声音几分讥嘲,“这算什么强硬?士庶两族士子热热闹闹的比试了一个月,还不够吗?反对?他们反对什么?如果他们的学问比不上寒门士子,他们有什么脸反对?如果他们学问比寒门士子好,更没有必要反对,以策取士,他们考过了,陛下取的士不还是他们吗?” 他再看向殿内的诸官。 “陛下已经在京城办过一场以策取士了,天下其他州郡难道不应该效仿都办一场?” “这有什么强硬,有什么不好说的?那些不好说的话,都已经让陈丹朱说了,你们要说的都是好话了。” 这样吗?殿内一片安静诸人神情变幻莫测。 ...... ...... 今天发生的事,让京城再次掀起了热闹,街上民众们热闹,紧接着高门深宅里也很热闹,多少人家夜色沉沉依旧灯火不灭。 晨光投进大殿的时候,守在暗室外的进忠太监轻轻敲了敲墙壁,提醒皇帝天亮了。 暗室里亮着灯火,分不出白天黑夜,皇帝与上一次的五个官员聚坐在一起,每个人都熬的双眼通红,但面色难掩兴奋。 “陛下,这是最适合的方案了。”一人拿着笔迹未干的一张纸颤声说,“举荐制依旧不变,另在每个州郡设问策馆,定于每年这个时候举办策问,不分士族庶族士子都可以投馆参考,然后随才录用。” 另一个官员拿着另一张纸:“关于策问,亦是分六学,这样诸如张遥这等经义下等,但术业有专攻的人亦能为陛下所用。” 再有一个官员还握着笔,苦苦思索:“关于策问的方式,还要仔细想才行啊——” 皇帝一声笑:“魏大人,不要急,这个待朝堂共议详情,现在最重要的一步,能迈出去了。” 几个官员纷纷俯身:“恭喜陛下。” 皇帝示意他们起身,欣慰的说:“爱卿们也辛苦了。” 一个官员揉了揉酸涩的眼,感叹:“臣也没想到能这么快,这要多亏了铁面将军回来,有了他的助力,声势就足够了。” 另个官员忍不住笑:“应该请将军早点回来。” 那要看谁请了,皇帝心里哼哼两声,再次听到外边传来敲墙催促声,对几人点点头:“大家已经达成一致做好准备了,先回去歇息,养足了精神,朝堂上明示。” 几个官员郑重的应声是。 皇帝离开了暗室,一夜未睡并没有太疲惫,还有些精神奕奕,进忠太监扶着他走向大殿,轻声说:“将军还在殿内等候陛下。” 皇帝的脚步微微一顿,走到了帘帐前,看到渐渐被晨光铺满的大殿里,那个在垫子上盘坐以手拄着头似是睡着的老人。 虽然盔帽收回了,但铁面将军没有再戴上,摆放在身旁,只用一根木簪挽着的灰白发髻有些散乱,腿脚盘坐蜷缩身子,看起来就像一株枯死的树。 皇帝有些刺痛。 “将军也是一夜没睡,奴婢送来的东西也没有吃。”进忠太监小声说,“将军是快马行军日夜不停回来的——” 熬了可不是一夜啊。 皇帝叹口气,走过去,站在铁面将军身前,忽的伸手拍了拍他的头:“好了,别再这里装模作样了,外殿那边安排了值房,去那里睡吧。” 铁面将军这才抬起头,铁面具冰冷,但沙哑的声音含着笑意:“恭贺陛下达成所愿。” 皇帝生气的说:“就算你聪明,你也不用这么急吼吼的就闹起来啊,你看看你这像什么样子!” 铁面将军道:“为了陛下,老臣变成什么样子都可以。” 这话听起来好耳熟啊——皇帝有些恍惚,旋即冷笑,抬手再次打铁面将军的头,松垮垮的木簪子被打掉,铁面将军灰白的头发顿时散落。 “少跟朕花言巧语,你哪里是为了朕,是为了那个陈丹朱吧!” 铁面将军抬头看着皇帝:“陈丹朱也是为了陛下,所以,都一样。” 一样个鬼啊!皇帝抬手要打又放下。 “朕不欺负你这个老人。”他喊道,喊一旁的进忠太监,“你,替朕打,给朕狠狠的打!” 进忠太监无奈的说:“陛下,老奴其实年纪也不算太老。” 打了铁面将军也是欺负老人啊。 皇帝瞪眼,铁面将军笑着俯身,灰白的头发如瀑布铺地:“老臣,有罪,老臣,告退。” 第二百四十一章 新生 朝堂上的事还没有传开。 对于普通民众来说,铁面将军回京也不算太大的事,至少跟他们无关。 对于很多读书人来说也没太在意,尤其是庶族士子,最近都忙着自己的大事。 摘星楼里人来人往,比以往生意好了很多,也多了很多读书人,其中很多读书人穿着打扮显然不太能在摘星楼里吃喝——摘星楼与邀月楼争斗这么多年,是吴都豪华所在之一。 但经过这次士子比试后,东家决定让这件盛事与摘星楼共存,虽然很可惜不如邀月楼运气好招待的是士族士子,来往非富即贵。 “如果每年都有一次这种比试呢?”东家跟掌柜们畅想,“这一次就选出了十三个庶族士子,将来前程似锦,每年都选出来,那天长日久,从我们摘星楼里出来的贵人越来越多,我们摘星楼也必将前程似锦。” 掌柜们有些想笑:“怎么可能每年都有这种比试呢?陈丹朱总不能每年都跟国子监闹一次吧?” 不过就目前的风向来说,这样做是利大于弊,虽然损失一些钱,但人气与声名更大,至于以后,等过个两三年这件事淡了,再从长计议便是。 于是摘星楼设立一个台子,请了名师大儒出题,但凡有士子能写出上品的好文章,酒菜免费。 这让很多囊肿羞涩的庶族士子们也能来摘星楼设宴招待亲朋,而且比花钱还令人艳羡佩服。 一时间士子们趋之若鹜,其他的人也想看看士子们的文章,沾沾文雅气息,摘星楼里常常客满,很多人来吃饭不得不提前预订。 一群士子穿着新旧不等的衣衫走进来,迎客的伙计原本要说没位置了,要写文章的话,也只能预订三日后的,但走近了一眼看到其中一个裹着旧斗篷脸长眉稀面黄的男人—— “啊呀,潘公子。”伙计们笑着快走几步,伸手做请,“您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一个掌柜也走出来含笑打招呼:“潘公子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啊。” 潘荣对他们笑着还礼:“最近忙,功课也多。”再问,“是最大的包间吧?” 如今这个又丑又穷四处汲汲营营的书生不一样了,他是皇帝钦点的书生,是徐洛之门下弟子,且虽然还没有走马上任,但朝中六品以下的官职随他挑选,他还与三皇子谈笑来往—— 掌柜亲自带路将潘荣一行人送去最高最大的包间,今日潘荣宴请的不是权贵士族,而是曾经与他一起寒窗苦读的朋友们。 潘荣自己得到前程后,并没有忘记这些朋友们,每一次与士族权贵来往的时候,都会竭力的举荐朋友们,借着庶族士子名声大震的机会,士族们愿意结交帮携,所以朋友们都有了不错的前程,有人去了有名的书院,拜了有名的儒师,有人得到了提拔,要去某地任官职。 今日就是聚在一起庆贺,以及作别。 虽然此时此刻坐在席中,大家穿着打扮还有些寒酸,但跟刚进京时完全不同了,那时候前程都是茫然的,现在每个人眼里都亮着光,前方的路也照的清清楚楚。 “阿丑说得对。”一个朋友又是高兴又是悲伤,“我们应该来京城,来京城才有机会,如果不是他拦着,我真的熬不住离开了。” 另一个朋友笑道:“别喊阿丑了,不雅不雅。” 潘荣郑重道:“我不以相貌和出身为耻,以后天下人人喊我阿丑,是我潘荣的荣幸。” 那当真是人尽皆知,流芳百世,这听起来是大话,但对潘荣来说也不是不可能的,诸人哈哈笑举杯庆贺。 “阿丑说得对,这是我们的机遇。”当初与潘荣一起在城外借住的一人感叹,“一切都是从门外那声,我是楚修容,开始的。” 不止他们有这种感叹,在场的其他人也都有着共同的经历,回想那一刻像做梦一样,又有些后怕,如果那时候拒绝了三皇子,今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现在想,三皇子当初许下的诺言,果然实现了。”一人说道。 三皇子说会请出陛下为他们擢品定级,让他们入仕为官。 后来在宣布结果的时候,皇帝果然出现了,召见了优胜者,赞扬他们,除了优胜者,其他参与的庶族士子也水涨船高,虽然不能像潘荣等十三人那般前程,但都得到了以前汲汲营营也很难得到的机会。 潘荣现在与三皇子走的更近,更折服其谈吐风姿品行,再想到三皇子的病体,又怅然,可见这世上再富贵的人也难事事如愿,他举起酒杯:“我们共饮一杯,遥祝三皇子。” 在座的人都站起来笑着举杯,正热闹着,门被急急的推开,一人闯进来。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来人大喊。 大家被吓了一跳,又出什么大事了? “刚才,朝堂,要,推行咱们这个比试,到州郡。”那人喘气语无伦次,“每个州郡,都要比一次,然后,以策取士——” 似乎没听清他的话,在座的人怔怔,有人举着酒杯,有人酒杯已经到了嘴边,潘荣亦是面色惊讶不可置信,所有的视线都看着来人一片安静。 直到有人手一松,酒杯跌落发出砰的一声,室内的凝滞才瞬时炸裂。 “怎么回事?”“真的假的?”“每个州郡都要比?”“每个州郡都能以策取士?” ...... ...... 比摘星楼书生们知道消息更早的时候,很多士族大家都知道了,神情震惊又不安又无奈。 “怎么会变成这样?”有人愤怒的质问,“陛下不是已经歇了心思?” “铁面将军因为陈丹朱的事被众官质问,恼羞成怒闹起来,嘲笑说我等士族输了,逼迫陛下,陛下为了安抚铁面将军,也为了我等的面子声誉,所以决定让每个州郡都比试一场。”一个老者说道,比起先前,他似乎苍老了很多,气息无力,“为了我等啊,陛下如此好心,我等还能怎么办?不比,是怕?还是不知好歹?” 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是啊,怎么办?没办法啊。 “现在能做的就是把人数控制住。”一人机敏的说道,“在京城只选出了十三人,那州郡,把人数压制到三五人,这样不足为虑。” 其他人也回过神了,既然这件事不能阻拦,那就要掌控,于是乱纷纷“还有时间!不能让它变成惯例。”“还有考官。”还有很多的办法,很多的细节可以来做,一时精神振奋。 而先前说话的老者不再说话了,看着四周的议论,神情怅然,长叹一声靠坐,以策取士的确是新芽,看起来脆弱不堪,但既然它已经破土了,只怕无可阻挡的要长成参天大树啊。 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铁面将军?三皇子,不,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陈丹朱! ..... ..... 潘荣的宴席散了,很多人急急的离开去打听更详细的消息,只剩下潘荣和当初的四个伙伴坐着,神情呆呆,显然人在心神已经不在了。 “你们怎么没走?”潘荣回过神问。 便有一人猛地站起来:“对,走,我要走。” 另外两人回过神,失笑:“走什么啊,用不着去打听消息。” 那人摇头:“不,我要回家去。” 这一下几人都愣住了:“回家干什么?你疯了,你刚被吴大人青睐,许诺让你去他掌管的县郡为属官——” 那人神情癫狂:“不,我要自己去考!我要回老家,去我老家的州郡,参加考试,我要以,我自己的学问,我要自己,考中朝廷的官员,我要当天子的门生,我要与吴大人,平起平坐!” 说罢人冲了出去。 疯了吗?其他人吓的站起来要追要喊,潘荣却制止了。 “让他去吧。”他说道,眼里忽的流下眼泪来,“这才是我等真正的前程,这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命运。” 回去考也是当官,现在本来也可以当了官啊,何必多此一举,同伴们呆呆的想着,但不知道是因为潘荣的话,还是因为潘荣莫名的眼泪,不自觉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就像那日三皇子拜访过后。 潘荣也再次想到那日,似乎又听到门外响起拜访声,但这次不是三皇子,而是一个女声。 那女声喊着请他开门,打开这个门,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从此以后不再受门阀所限,只靠着学问,就能入国子监,能平步青云,能入仕为官!” 不止他一个人,几个人,数百个人不一样了,天下无数人的命运就要变的不一样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赠画 桃花山下的大路上,骑马坐车以及徒步而行的人似乎一眨眼变多了。 新京的第二个新年比第一个热闹的多,太子来了,铁面将军也回来了,再有士子比试的盛事,皇帝很开心,举办了盛大的祭祀。 但此时大路上涌涌的人却不是向京城来,而是离开京城。 “这些书生怎么回事?”卖茶阿婆皱眉,“怎么一个个的向外跑?” 连她一个卖茶的老婆子都知道现在是最好的时候,因为那个比试,寒门士子在京城水涨船高,那些参加了比试的要么被有名的儒师收入门下,要么被士族权贵安置成助手官吏,就算没参加比试,也都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优待。 “阿婆,你没听说吗?”陈丹朱坐在茶棚里,独占一桌吃满满一盘的点心干果,“陛下要在每个州郡都举行这样的比试,所以大家都急着各自回家乡参加啦。” 她说罢看四周坐着的客人,笑吟吟。 “是不是啊?你们是不是最近都在说这件事啊?这件事是谁的功劳啊?都多说说嘛。” 茶棚里鸦雀无声,每个人都闷着头缩着肩喝茶。 卖茶阿婆没好气的摆手:“丹朱小姐,你要喝茶回你道观里喝吧,要我一碗茶,续一天的水,你还自己带着点心,我都要亏死了。” 陈丹朱嘻嘻笑:“阿婆你这里热闹嘛。” 热闹什么啊,只要她在这里坐着,茶棚里就像冰窖,谁敢说话啊——丹朱小姐现在比以前还吓人,以前是打打小姑娘,抢抢美男子,现在铁面将军回来了,一打就是三十个壮汉,喏,不远处大路上还有残留的血迹呢。 原本被驱逐出京的事也没人提了,丹朱小姐大摇大摆继续占山为王。 现在还来山下逼着路人夸她—— 卖茶阿婆气呼呼说再这样就关了茶棚,陈丹朱这才笑着离开了。 陈丹朱离开了茶棚里冰冻的人也融化了,捧着热腾腾的茶碗舒展了身体。 “不过丹朱小姐说的也没错吧,这件事的确是她的功劳呢。”卖茶阿婆拎着茶壶给大家续水,一面说道。 卖茶阿婆虽然不怕陈丹朱,但大家也不怕她,听到便都笑了。 “这件事是跟丹朱小姐有关系,但可不是她的功劳。”“对啊,丹朱小姐那纯粹是私利混闹,真正有功劳的是三皇子。”“那些书生们可都说了,当初三皇子去邀请他们的时候,就许诺了今日。”“陛下为什么这么做?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三皇子,三皇子为了给陈丹朱脱罪,跪了一天请求陛下。” 卖茶阿婆听的不满意:“你们懂什么,明明是丹朱小姐对皇帝进言这个,才被皇帝定罪要驱逐呢。” 喝茶的客人们也不满意:“我们不懂,阿婆你也不懂,那就只有那些书生们懂,你看他们可有半句称赞陈丹朱?等着拜见三皇子的涌涌无数,丹朱小姐这里门可罗——咿?” 话说到这里一停,视线看到一辆车停在通往桃花观的路边,下来一个穿着素袍的年轻人,扎着儒巾,长的—— “那不是那个——”有客人认出来,站起来失声说,一时偏偏也想不起名字。 “丑。”有人评价这个年轻人的长相,提醒了忘记名字的客人。 客人便拍头道:“阿丑,潘荣,士子比试中庶族第一名。” 虽然不是人人都见过,但这个名字现在也人人皆知了。 他怎么来了?他来做什么?然后就看到潘荣理了理衣袍,从车中拿了一个卷轴往山上去了,竟然是要见陈丹朱? 客人们你看我我看你,卖茶阿婆凑过去问:“那这个是不是很大的一只雀?” 陈丹朱正在咯噔咯噔的切药,听到阿甜跑来说潘荣求见,她也很惊讶。 “他要见我做什么?”陈丹朱问,虽然她最初找过潘荣,但潘荣是被三皇子请来的,再后来摘星楼士子们比试什么的,她也全程不干预,不出面,与潘荣等人也没有再有来往。 莫非有什么为难的事?陈丹朱有些担心,前一世潘荣的命运非常好,这一世为了张遥把很多事都改变了,虽然潘荣也算成为皇帝眼中第一名庶族士子,但毕竟不是真正的以策取士考出来的—— 要是有什么难处,那就是她的罪过,她不能不管。 陈丹朱立刻放下刀,让阿甜把人请进来。 阿甜有些不乐意:“这些书生一向对小姐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要是来骂小姐的怎么办?” 陈丹朱哎呦一声笑了:“骂我的我就更不怕了。” 阿甜被她逗笑了,笑的又有些酸涩:“看小姐你说的,好像你害怕别人夸你似的。” 没想到阿甜这句话还真的说对了,潘荣真的是来夸陈丹朱的。 潘荣进了门,先对踩着脚炉抱着手炉裹着斗篷的女孩子郑重一礼,然后说:“我有一礼赠与小姐。”将拿着的卷轴捧起。 礼物?陈丹朱好奇的接过打开,阿甜凑过来看,顿时惊讶又惊喜。 “哎,这画的是小姐呢。”她喊道,伸手抓住画轴,好让更展开,也更看清了其上坐在屏风前的含笑美人,她看看画轴,又看看陈丹朱,画上的神韵姿态就跟现在的陈丹朱一模一样。 陈丹朱亦是惊讶,忍不住端详,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给她作画呢,但旋即掩去惊喜,懒懒道:“画的还不错,说罢,你想求我做什么事?” 潘荣道:“我是来感谢小姐的,丹朱小姐不惜惹怒陛下,求朝廷以策取士,我等庶族士子的命运,千秋万代后辈的命运,都被改变了,潘荣今日来,是告诉小姐,潘荣愿为小姐做牛做马,任凭驱使。” 阿甜目瞪口呆,陈丹朱神情也愕然:“你,说笑呢?” 潘荣坦然一笑:“生绝不是说笑,除了这幅画,我还会为小姐作书立传,诗词歌赋,定然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小姐的丰功伟绩,小姐的菩萨心肠,绝不让丹朱小姐的名字人人谈起色变,绝不让丹朱小姐再蒙污名恶言!” 读书人的话,读书人的笔,等同将士的刀枪,能让人生能让人死,如果有了读书人为小姐出头,那小姐再不怕被人污蔑了,阿甜激动的摇陈丹朱的胳膊,握着手里的画轴晃动,其上的美人似乎也在摇曳。 陈丹朱将画轴松开,任凭它落在膝头,看着潘荣:“你读了这么久的书,用来为我做事,不是大材小用了吗?” 潘荣傲然一笑:“丹朱小姐不惧骂名,敢为万世开新路,潘荣我能为丹朱小姐做事,此生足矣。” 阿甜忍不住雀跃,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说什么,只问潘荣:“你是不是真心觉得我家小姐很好?” 潘荣点头毫不迟疑:“是,丹朱小姐很好。” 听着阿甜和潘荣说话,陈丹朱低下头,似乎在端详画像,然后抬起头,骄矜的撇撇嘴:“我当然很好,但我觉得你不好。”打量潘荣一眼,“你长的太丑了,我陈丹朱又不是什么人都要。” 潘荣一怔,阿甜也愣住了。 陈丹朱将膝头的[]画掀起一甩:“赶紧滚。” 第二百四十三章 骂山 桃花山下的路差点又被堵了。 过往的路人听到茶棚的客人说潘荣——一个很有名的刚被皇帝钦点的书生,去见陈丹朱了,是见,不是被抓,茶馆的十七八个客人作证,是亲眼看着潘荣是自己坐车,自己走上山的。 潘荣见陈丹朱干什么?尤其是路人中还有很多书生,停下了急着赶回故土考试的脚步,等候着。 既然在这里等着,就不能不喝点吃点什么,茶棚里没地方坐也无所谓,站着吃喝也行,卖茶阿婆和阿花忙的脚不沾地,卖茶阿婆开始琢磨,这样下去还得再雇一个人。 诸人并没有等候太久,很快就见一个书生气冲冲的从山上跑下来,半旧的衣袍沾染了泥水,似乎跌倒过。 “岂有此理!”他愤怒的回头骂,“陈丹朱,你怎么不懂道理?” 吵起来了?打起来了?是来骂陈丹朱的吗?围观的人顿时涌涌,然后看到一个婢女追下来,手里举着一个卷轴。 “潘荣!你才不知好歹,就凭你也敢来肖想我家小姐!”阿甜尖声骂道,“拿着一副破画就来卖好,也不去打听打听,要来我家小姐面前,要么金银财宝奉上,要么貌美如花倾城,你有什么?不就是得了皇帝的钦点,你也不想想,要不是我家小姐,你能得到这个?你还在城外破屋子里吹冷风呢!现在得意洋洋大摇大摆来这里炫耀——” 潘荣倒也不是第一次被女人骂,但没想到如今还会被骂,尤其是骂的还这么难听,气的长脸更长了,他一个读书人也骂不出什么,只气愤的喊“岂有此理!” “岂有什么鬼理!”阿甜喊,又喊,“竹林,给我打他!” 围观的人忙仔细的向后看,这才看到那小婢女身后,山林树丛间,似乎有个青衣护卫若隐若现—— 竹林不紧不慢的木着脸迈步,一步两步,等他迈过来,潘荣已经跑到山脚下了。 “走!”他生气的对车夫喊。 车夫早就等不及了,如果不是因为潘荣有皇帝钦点的名声撑着,在那小婢女骂第一声的时候,他就扔下这书生赶着车跑了。 马车跌跌撞撞的跑了,阿甜追过来,将手中的画轴一扬:“拿着你的画!” 画落在地上,展开,围观的人群忍不住向前涌,便看到这是一张美人图,只一眼就能感受到明亮娇媚,很多人也只一眼就认出来了,画中的美人是陈丹朱。 潘荣,给陈丹朱画了像? 再听婢女的意思,潘荣,是来,肖想陈丹朱的? 四周鸦雀无声,似乎谁都不敢开口。 还是卖茶阿婆大声问:“阿甜,怎么啦?这个书生是来送礼的吗?” 阿甜哼了声:“是啊,他说因为小姐才有了今日,也算是知恩图报,但也太不知好歹了,只拿了一副画,还是他自己画的就来了,还说一些不三不四的话。” 潘荣!竟然做出这种事?四周继续鸦雀无声。 卖茶阿婆摇头:“这些书生就是这样,心高气傲,没分寸,没眼色,以为自己示好,女子们都应该喜欢他们。” 四周的书生们愤怒的瞪卖茶阿婆。 阿甜拍拍手,辨别出书生们,哎了声:“你们也都知道吧,是因为我们小姐你们才有今日的,要感谢我们小姐,没有钱,也就罢了,就在外边多说我们小姐的好话,把我们小姐的丰功伟绩多多宣扬,等你们将来做了官当了权,记得我们小姐是你们的恩人。” 四周鸦雀无声。 卖茶阿婆轻咳一声:“阿甜姑娘你快回去吧。” 阿甜撑到现在,藏在袖子里的手已经快攥出血了,哼了声,转身向山上去了。 待她的身影看不到了,山下瞬时如掀了盖子的锅水,腾腾蒸蒸。 “潘荣竟然是来攀附她的?” “攀附太难听了,潘公子应该是来感谢她的,毕竟这件事的确因为陈丹朱而起,潘公子滴水之恩不忘——” “听起来潘荣滴水之恩不忘,想要以身相报呢,哈哈哈也不看看自己的样子,怪不得被赶出来。” “这个陈丹朱,潘荣就算想要以身相报也是好意,她何必如此羞辱。” “还想要我等感激,这件事我等感激陛下,感激三皇子,感激三皇子,感激周侯爷,感激铁面将军,也用不着感激她!” 吵闹议论热闹,但很快因为一队官差到来驱散了,原来李郡守特意安排了人盯着这边,免得再出现牛公子的事,官差听到消息说这边路又堵了急忙赶来抓人—— 但却没有闹事的人,陈丹朱小姐也没有吩咐要抓谁,听了一头雾水的嘈杂,官差没好气的把这些人都驱散了。 潘荣的车已经进了城门了,进了城门后车夫心里稍微安定些,车也变的稳当了,车里的潘荣的心神也从沸腾中平静下来。 他的脸上虽然还有些羞恼,但又多了几分不解,想着先前的场面,他没看错啊,当丹朱小姐展开那幅画的时候,眼里满是闪闪的光亮,嘴角都是掩不住的开心,她看的那么认真,明明是很欢喜啊?为什么再抬起头就变了脸色? “你读了这么久的书,用来为我做事,不是大材小用了吗?” 他的耳边回想着女孩子这句话。 当时觉得是询问反问质问,现在觉得或许,是感叹。 潘荣放在膝头的手忍不住攥了攥,所以,丹朱小姐不让他大材小用,不让他与她有瓜葛?不惜恶毒赶走他,污名自己—— “阿三!”他猛地掀起车帘喊,“掉头——” 车夫阿三还有些惊魂未定,被喊的有些呆呆:“啊,公子,掉头?去哪里?” 去找丹朱小姐——潘荣心里说,话到嘴边停下,现在再去找再去说什么,都没用了,闹了着一场,他再为丹朱小姐辩解说好话,也没人信了。 潘荣轻叹一声,向城外的方向,他如今位卑言轻,才借着力站到了浪尖上,看似风光,实则虚浮,又能为她做什么事呢?反而会拽着她更添污名罢了。 他如今刚进名利场几日,就变得目空一切了,的确是可惜读了这么多年的书。 “去我先前在城外的旧居吧。”潘荣对车夫说,“国子监人太多了,有些不能专心读书了。” 车夫心想还用读什么书啊,马上就能当官了,不过公子要当官了,一切听他的,掉转马头重新向城外去。 阿甜一口气跑回了道观里,关上门靠着急促的喘气,翠儿同情的看着她:“阿甜姐姐第一次这么骂人,吓坏了吧?” 阿甜喃喃:“我应该没有背错吧,小姐教的那些话,我都说了吧?” 燕儿在一旁点点头:“阿甜姐你说的比小姐教的还厉害。” 唉,这夸赞的话,听起来也没让人怎么开心,阿甜叹口气,深吸几口气走回后院,陈丹朱挽着袖子在继续咯噔咯噔的切药。 冬末春初,天地间一片阴郁,女孩子的面容静谧又柔美,豆蔻年华天真之气让四周都变的明亮。 小姐这么美,这么好,终于有人看到了—— “小姐。”阿甜觉得很委屈,“为什么你要把潘荣骂走啊,他看到小姐您的好,愿意为小姐正名。” 陈丹朱抬起头:“阿甜啊,我知道他的好意,但我不能要,这好意对我来说,反而是杀头的刀,我要是有了好名声,那死期也要到了。” 这么严重吗?小姐总是说要做个恶人,阿甜擦了擦鼻头:“那小姐就不能有好名声吗?” “可以啊,但好名声只能我去要。”陈丹朱握着刀笑,又摇摇头,“不能别人给。” 所以就是小姐让她适才在人前说的那些话,让书生们感激小姐。 要来的好名声,还算什么好名声嘛,阿甜也只能算了。 “小姐,我来帮你做药吧。” 人都走了,山上山下都安静了,卖茶阿婆在山脚下走来走去,脚步踢打踢打,还用棍子在林木山石中翻找。 阿花在茶棚里问:“阿婆你找什么?” 适才看热闹挤的太靠前钱袋子挤掉了吗? 卖茶阿婆到处看,神情不解:“奇怪,那副画是扔在这里了啊,怎么不见了?” 丹朱小姐不要,她要,画的这么好,挂在家里当年画嘛。 没想到慢了一步,竟然不见了。 卖茶阿婆很生气,哪个登徒子偷走的? 第二百四十四章 大事 上好的画纸,精良的装裱,画轴虽然在地上被揉搓几下,依旧如初。 王咸凑近,手指在画上戳啊戳:“这姓潘的用心了。” 铁面将军站在桌案前端详着画上的人,点点头:“是用心了,画的不错。” “我是说装裱,花了不少钱。”王咸说道,站直什么,这才端详画像,撇撇嘴,“画的嘛有些夸大了,这群书生,嘴上说的义正言辞,眼里装满了美色,这要不是日思夜想印在心里,怎么能画的这般情深意浓?” 铁面将军负手点头:“美人谁不爱。” 王咸哈哈一笑:“是吧,所以这个潘荣去向丹朱小姐自荐以身相许,也不一定就是谣言,这小子心里说不定真这样想。”摇头可惜,“将军你留在那边的人怎么比竹林还老实,让守着山下,就果然只守着山下,不知道山上两人到底说了什么。”又琢磨,“把竹林叫来问问怎么说的?” 铁面将军道:“何必叫竹林呢,等丹朱小姐来了,你直接问她。” 王咸呵呵两声:“问她?她嘴里能问出实话才见鬼呢,哎,丹朱小姐要来?她又想干什么?” 提到丹朱小姐他就生气。 他不过是在后整理齐王的礼物,慢了一步,铁面将军就撞上了陈丹朱,结果被牵涉到这么大的事情中来—— “你是一个武将啊。”王咸痛心的说,伸手拍桌子,“你管这个干什么?就算要管,你私下跟陛下,跟太子进言多好?你多大年纪了?在朝堂闹着要请辞卸甲逼迫?这不是撒泼打滚吗?” 铁面将军伸手将桌案上的画拿起来,漫不经心说:“就因为年纪大了,所以才要请辞卸甲啊,再说了,武将为什么能参与这个,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再说了,我们武将说不过那些文臣,当然要靠撒泼打滚了。” 对官员们说的那些话,王咸虽然没有当场听到,事后铁面将军也没有瞒着他,甚至还特意请陛下赐了那时的起居录誊抄,让王咸看的清清楚楚——这才是更气人的,事后了他知道的再清楚又有什么用! 王咸冷笑:“你当初就是故意甩开我的。”然后先回来跟着陈丹朱一起混闹! 在齐国天天听这件事,看起来不当回事,心里早就点了一把火,一直举着等到回来就扔柴堆上,再倒了一盆油。 真是让人头疼。 “陈丹朱又要来干什么?”王咸警惕的问。 铁面将军双手拿着画轴,在屋子里左右看,道:“不干什么,给我送药。”然后终于选定了一个地方,唤一旁侍立的随从,“挂这里吧。” 随从应声是接过。 王咸跟过来:“我跟在你身边,你还需要别人的药?陈丹朱被陛下下令阻挡在京城外,连城门都进不来,她说要送药,分明是找借口进城。” 铁面将军哦了声:“你提醒我了。”他转头唤人,“去跟进忠公公说一声,丹朱小姐要进城进宫来给我送药,让他跟陛下提个醒,把竹林等人的身份恢复了。” 陈丹朱能随意的进出城门,靠近宫门,甚至进宫,靠的是竹林骁卫的身份,这般横行无忌,权贵们都做不到,也只有骁卫作为天子近卫有权限。 这种大事,铁面将军只让去跟一个太监说一声,随从也不觉得为难,应声是便离开了。 王咸生气又无奈:“将军,你上当了,陈丹朱可不是为你送药,这只是借口,她是要见三皇子。” 铁面将军道:[]“不要在意这些小事。” 王咸愕然,那什么是大事?他顺着铁面将军的视线看去,又一怔,发现面前的墙壁上多了一副画,画上的美人坐在屏风前对他浅笑:“哎?你把这个挂这里干什么?” 铁面将军说:“好看啊,你不是也说了,画的不错,装裱也不错。” 他是说了,但是,这跟挂起来有什么关系?王咸瞪眼,皇宫里画的不错装裱不错的画多了去了,干吗挂这个? “那你去跟陛下要别的画挂吧。”铁面将军也很好说话。 王咸气笑了,可能世上只有两个人觉得皇帝好说话,一个是铁面将军,一个就是陈丹朱。 这边说话,有随从进来对铁面将军附耳低语几句,铁面将军点点头,看王咸,忽的笑了笑。 王咸被笑的莫名其妙:“笑什么?出什么事了?” 铁面将军摇摇头:“没事,就是陛下让三皇子参与州郡策试的事。” 王咸神情惊讶:“这可是重任啊,竟然交给了三皇子?”又点点头,“是了,这件事主要是为了庶族士子,一开始三皇子就是摘星楼庶族士子的召集者,在京城庶族士子中很有威名。” 那么再经过掌管州郡策试,三皇子就要在天下庶族中威名了。 这可不是没事,这是大事,王咸神情凝重,陛下这是何意?陛下一向爱护怜惜三皇子—— “那你刚才笑什么?”王咸忽的又想到,问铁面将军。 铁面将军道:“没什么,我是想到,三皇子要很忙了,你适才提到的丹朱小姐来见他,可能不太方便。” 王咸愕然,什么跟什么啊! “你听到这么大的事,想的是这个啊?” “将军,你可真是回京城了,要解甲归田了,闲的啊——” “将军,那咱们就来闲聊一下,你的义女见不到三皇子,你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 ..... ..... 铁面将军高兴不高兴,暂且不说,东宫里的太子肯定不高兴,因为太子妃已经因为茶凉了热了打了四个宫女了。 姚芙站在殿外竭力的让自己变成透明。 当然,她倒不是怕太子妃打她,怕把她赶回西京去——这才是要了她的命。 这一次太子妃要是再赶她走,太子还会不会留下她?姚芙有些不确定了,因为这次太子妃生气又是因为陈丹朱! 就连太子也败在陈丹朱手里了。 陈丹朱不仅没有被赶走,跟她凑在一起的三皇子还被皇帝重用了。 那么大的事,皇帝竟然交给了三皇子,而不是在西京代政那么久的储君太子——是不是太子要失宠了? 姚芙胡思乱想,脚步声传来,同时一道寒意森森的视线落在身上,她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忙将头低的更低向后靠——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太子妃喝道,“收拾东西回家去吧。” 姚芙噗通就跪下了,流泪喊声姐姐,抬起头看太子。 太子没有看她,皱眉道:“别管她了,随孤去看看母后。” 大事要紧,太子妃丢下姚芙,忙简单梳妆一下,带上孩子们跟着太子走出东宫向后宫去。 第二百四十五章 母子 吴宫很大,分出一角做了东宫,去往皇后的所在也要坐车走好一段路。 听到他们来了,皇后很高兴,热热闹闹的摆了席案,让孙儿孙女玩耍吃喝,然后与太子进了侧殿说话。 太子妃是没资格跟进去的,坐在外边与宫妇们一起看着孩子。 侧殿里只有他们母子,太子便直接问:“母后,这到底怎么回事?父皇为什么突然对三弟这般看重?” 说起这个,皇后也很恼火:“还不是因为你久不在这里。” 太子失笑,摇摇头,比起夫妻的皇后,他反而更了解皇帝。 “不会,我越不在父皇身边,父皇越会惦记我。”他道,“父皇对三弟的确怜爱,但不应该如此重用啊。”说到这里叹口气,“应该是我先前的进言错了,让父皇不悦。” 先前他是劝阻皇帝不要以策取士,本来皇帝也听了,但又被铁面将军这一闹,闹的皇帝又动摇了,朝堂商议后为了平息此次事件,做出了州郡策试的决定,每个州郡只取三名寒门士子。 三个寥寥可忽略不计,士族和庶族都算是得到了抚慰,这件事就解决了,比他的进言阻止,结果更圆满。 所以父皇是怪罪他做的不够好吧。 “这怎么是你错了?”皇后听了很生气,“这明明是他们错了,原本没有这些事,都是三皇子和陈丹朱惹出的麻烦。” 太子不想了:“总之我去跟父皇认错吧。” 皇后制止:“你可别去,陛下最不喜欢别人跟他认错,尤其是他什么都不说的时候,你这样去认错,他反而觉得你是在责问他。” 太子神情有些黯然:“儿臣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母后,现在跟以前不同了。” 皇帝没有斥责他,但这几日站在朝堂上,他觉得不知所措。 皇后看着儿子愁苦的面容,满眼的疼惜,多少人都羡慕嫉恨太子是长子,生的好命,被皇帝喜爱,可儿子为了这喜爱担了多少惊和怕,作为皇帝的长子,既怕皇帝突然亡故,也怕自己被害死,从懂事的那一天开始,小小的孩童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太子说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皇后明白是什么意思,以前诸侯王势大威逼朝廷,父子同心互为依仗,皇帝的眼里只有这个嫡亲长子,视为生命的延续,但现在诸侯王逐渐被平定了,大夏一统天下太平了,皇帝的生命不会受到威胁,大夏的延续也不一定要靠长子了,皇帝的视线开始放在其他儿子身上。 休想!皇后眼神恨恨,但对太子慈爱一笑:“你不要想那么多,你才从西京来,安安稳稳的先适应一下。” 太子应声是,依恋的对皇后说:“先前独自在西京,儿臣觉得自己什么事都不惧,没想到见到了母后,反而如同孩童了,动不动就惶惶不安。” 皇后一笑:“有娘在,多大都是孩子。” 听到太子一家来探望皇后,皇帝忙完了便也过来,但殿内已经只剩下皇后一人。 “让他们回去了。”皇后抚着额头说,“小孩子太吵了,闹的本宫头疼。” 皇帝笑:“宫里如今也只有他们两个晚辈你就觉得吵闹了?将来五个都成亲生子,那才叫热闹。” 想到那场面,皇帝有些憧憬,又点点头,如今诸侯王事了,也终于想到其他的儿子们都该成亲了,先前不说他们的亲事,是为了避免下一辈子嗣太多—— 他是喜欢多生养,也要求太子早早成亲生子,但彼时如果其他皇子也成亲生子,孙辈子嗣太多则也是威胁,到时候随意一个被诸侯王拿捏住,都能宣扬是正统,反而会乱了大夏。 现在不同了,天下太平了。 “等上巳节的时候,让各家适龄的姑娘都送进来,你瞧瞧,给乐容修容,嗯,修容暂且不提,给乐容德容挑个合适的妻子——” 皇帝说话的时候,皇后一直眉眼不顺,但没说什么,待听到说给皇子们挑妻子,二皇子之后就是三皇子,皇帝偏偏跳过了三皇子说不提,皇后的火气便再也压不住了。 不提,凭什么不提三皇子,不让他成家,让他立业吗? “这么急着给他们成亲生子,是看着太子来了,宫里有人带孩子了吗?”皇后冷笑打断皇帝。 皇帝一怔,满腔的高兴被浇了一头莫名其妙的冷水——“你什么意思啊?” “我能什么意思啊,太子在西京事情做完了,来了京城就用不着了,天天的被冷落着,什么事都不让他做,一天天来我这里带孩子玩——”皇后站起来气恼的喊,“陛下,你要是想废了他,就早点说,我们母子早点一起回西京去。” 皇帝大怒:“荒唐!” 或许是比皇帝大几岁,也或许是这么多年吵习惯了,皇后没有丝毫的惧意,掩面哭:“现在陛下嫌弃我荒唐了?我给陛下生儿育女,如今没用了,陛下废了我吧。” 皇帝气的甩袖走了。 皇后打断皇帝说话的时候,殿内的宫妇就立刻把里外的人都赶出去,远远的跪在殿外,片刻就见皇帝疾步而去,皇帝走了,诸人也不起身,待听殿内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等皇后打砸出了气,再进去伺候。 这场面近几年常见,宫人们都习惯了。 皇帝还没有习惯,气的眉眼铁青:“动不动就废后来要挟朕,朕是不敢废后吗?” 进忠太监在旁哀声叹气:“是啊,陛下怎么会不敢,陛下只是不舍。” “朕对她就算没有情也有义,是她在朕最艰难的时候,给了朕陪伴,给朕生了太子,朕到底哪里惹到她了?总是一副朕对不住她的样子——”皇帝似乎气的不知道说什么,将桌面敲的得得响,“朕还对不住她吗?她做过的事——” 话说到这里,猛地停下来,进忠太监也及时的捧来茶。 “陛下,喝口茶。”他劝道,“不气,不气。” 皇帝接过茶喝了口。 “娘娘是有些糊涂,当初陛下选她也不是因为她的才学德行。”进忠太监低声说,“娘娘被陛下敬重着,宽待着,日子过得顺心,人越顺心了,就脾气大,稍微不顺就发脾气——” 皇帝将茶杯扔在桌子上:“简直不可理喻。” 这边说话,外边有太监说,太子在外请见。 皇帝冷笑:“看到没,她惹的祸,只会给谨容添麻烦,她和朕争吵,最难过的是谁?是谨容啊。” 进忠太监叹气:“娘娘是个糊涂人,陛下清明,如不然,太子的日子更难过。” “谨容是朕一手带大的。”皇帝说道,摆摆手:“去,告诉他,这是我们夫妻的事,做子女的就不要多管了,让他去做好自己的事便可。” 进忠太监应声是,要走又被皇帝叫住,太子是个老实板正的人,只说还不行,皇帝指了指龙案上一摞奏章。 “让他把这些看了,处置一下。” ...... ...... 东宫里,太子坐在案前,认真的批阅奏章,眉眼里没有半点忧虑忐忑不安。 有个糊涂的娘,对很多子女来说是麻烦,但对于他来说,父母每一次的吵架,只会让父亲更怜惜他。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不宁 跟皇帝吵了一架后,皇后气不过,又将五皇子叫来骂了一通。 据说皇后骂五皇子不学无术游手好闲,连个病人废人都不如。 五皇子垂头丧气的回去闭门读书,日常玩的博戏都被收了,被禁止出宫门。 据说皇后还要叫太子来,结果被皇帝的太监回复,陛下交给太子的要务催的急,不能耽搁。 在涉及太子的事情上,皇后还是知道分寸的,于是不让惊动太子,只把太子妃叫过去训斥了一番,让她贤惠明理相夫教子。 听到帝后吵架,似乎言辞提及三皇子,徐妃立刻就又生病了,皇帝还亲自去探望了一趟,三皇子倒是没有任何反应,他现在很忙,皇帝还特意给了他一间宫殿,让与大臣们专心处置州郡策试。 可能是因为这次帝后吵架涉及太子之外的另一位皇子,宫里的气氛除了紧张,还有些诡异,重重宫殿间似乎有暗潮涌动,让人不由小心翼翼——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小心翼翼,住在宫外的周玄就兴冲冲的求见陛下来了。 “陛下,齐王送的礼您看到了吧?”他问。 被铁面将军扔在后边的三军,以及齐王送的年礼几天前都到了,皇帝率领百官犒赏了三军,齐王的送的礼则直接扔给了国库。 皇帝漫不经心说:“你想要什么自己去挑吧。” “陛下对我真好。”周玄笑道,往前凑了凑,“不过我不想要这个,陛下,不如我们看看齐王送的礼物,贵重呢就是僭越,寒酸呢就是忤逆,然后把齐国彻底的解决了吧。” 皇帝将手里的笔重重的摔下:“你脑子里除了这个还能不能有别的事?铁面将军有没有跟你说过,欲速则不达?朕也跟你说过多少遍,不能急于一时,现在大势已定,可以徐徐图之——你怎么就是不听呢?你现在每天干什么?你是不是又去找齐王太子闹事了?” 周玄往后缩了缩:“没闹事,我们只是比武——” 皇帝瞪眼:“你这么喜欢比武啊?你怎么不跟铁面将军去比武?” 周玄一笑:“陛下,将军年纪大了,我不能欺负人嘛——” 皇帝呵了声:“哟,所以陈丹朱年纪小,你就能跟她比了?” 都过去多久的小事了,陛下竟然还记得,周玄笑着解释:“陛下,我可是让女人跟陈丹朱比的,不是我亲自下场。” 皇帝抬手作势要打:“你还想亲自下场吗?跟女孩子打架,你真是好厉害啊!” 周玄倒也不是怕皇帝打,知道所求不能实现,跳起来向后退去:“陛下你忙吧,臣告退了。” 进忠太监甩着拂尘追着赶他:“小侯爷你快走吧,别添乱了。” 周玄退出了殿外,对紧跟在后送出来的进忠太监伸手搀扶:“你慢点。” 进忠太监坦然接受他的搀扶,如同对待自家后辈一般嗔怪道:“你混闹什么?难道不知道陛下正生气呢?” 周玄低笑:“我就是听到陛下生气,所以才来试试,或许陛下气头上就把齐国灭了。” 进忠太监无奈的瞪了他一眼摆手:“快去玩别的吧,让陛下心静两天。” “我去看看五皇子。”周玄笑着走了。 看什么五皇子啊,不是去看笑话就是去煽风点火,进忠太监看着走开的周玄无奈的摇头,回到殿内,皇帝犹自气呼呼,抱怨:“一个个的不省心,就没有让朕高兴点的事吗?” 看到皇帝这么生气,嗯,的确是一个机会,进忠太监想到铁面将军的派人来说的事,给皇帝端来茶,然后说:“将军说丹朱小姐要来见他,请陛下通融一下。” 皇帝不气了,瞪眼看进忠太监:“陈丹朱又来见他干什么?” 路上见一次就让铁面将军当着文武官员发疯,还要来见? 进忠太监笑道:“不太清楚,好像是说给将军送药。” 皇帝嗤笑:“信她的鬼话。”停顿一下又问,“将军怎么了?” 说起来,铁面将军一回来,直接就上殿闹了一场,然后皇帝在外殿赐了值房,让他在内歇息,再接着是忙碌以策取士,再就是犒赏三军的时候一起出去,但也没有单独说话—— 铁面将军在外这么久,身体怎么样?病了?受了伤?可一切都还好?皇帝还没有问过这些。 进忠太监看着皇帝的脸色,忙道:“没事,没事,老奴一听到就立刻让太医去看了,太医说将军无碍。” 皇帝这才松口气,骂陈丹朱:“就知道她满口鬼话。”重重的吐口气,跟进忠太监说,“这丫头根本就不是来看铁面将军的,不过是借着这个名义,想要进城,想要进宫来找金瑶和修容。” 进忠太监点头赞同:“老奴也觉得是这样。”又无奈的笑,“丹朱小姐真是,随时随地抓住什么人就用什么人,老奴也是佩服。” 皇帝冷笑,又来了兴趣,道:“朕偏不让她如愿,让她来,然后来朕这里,她不是要给铁面将军送药吗?朕替她转送,送完了就把她送出去,谁她也别想见到。” 看陈丹朱她怎么办! 想到陈丹朱会是什么脸色,皇帝心情突然愉悦了很多。 而听到竹林说可以进宫了,陈丹朱立刻就带着大包袱疾驰穿过城门来宫门求见了。 小太监阿吉愁眉苦脸的把她带进来,看竹林手里拎着的包袱,劝说这个要查不能带进去与礼不合。 “什么合不合啊。”陈丹朱摆手不理会,“陛下让我进来,就是合了。” 她拎着包袱迈进殿内,远远的对着龙椅上皇帝叩拜,皇帝说了声免礼。 陈丹朱叩谢:“臣女谢主隆恩。”再抬起头说明来意是来见铁面将军,指着包袱,“这里都是药。” 皇帝倒也不查什么药能装一包袱,干脆的点头:“朕知道了,放下吧,朕会让人送给将军的。” 说完这句话果然看到那女孩子神情不安,跪坐的都不老实。 “陛下。”她抬起头,“臣女还是想见见将军。” 皇帝冷冷道:“有什么要见的?将军是朝廷之臣,你的药,你的问候,朕都可以转达。” 陈丹朱应声是:“臣女知道陛下能转达药和问候,但有些事不能替臣女转达啊。” 皇帝乐了,开始了,看看她这次编出什么鬼话,他接过进忠太监递来的茶,轻轻吹了吹,问:“有什么是朕不能替你转达的?” 陈丹朱道:“孝心啊。” 皇帝嘴里含着茶,用眼神询问,孝心? “是啊。”殿内跪着的女孩子眼睛亮亮,神情诚恳又欢喜,“铁面将军是臣女的义父啊。” 皇帝含在嘴里的茶一呛,直冲鼻子,噗的一声,他将茶水喷出来,旋即便是剧烈的咳嗽。 “陛下啊——”进忠太监惊声大喊。 第二百四十七章 同喜 大殿里变得有些嘈杂,进忠太监要喊太医,但被皇帝制止,一边咳嗽一边指着外边“唤铁面将军来。” 进忠太监只能依言传旨,皇帝的咳嗽还没停下,呛的真不轻。 “陛下。”陈丹朱关切的起身,挽起袖子,“不叫太医的话,让臣女来看看,臣女也是大夫,医术很高——” 丹朱小姐啊,你可少说两句吧,进忠太监哭笑不得的对陈丹朱摆手。 皇帝已经一边咳嗽一边伸手指着:“你跪下!” 陈丹朱委屈的应声是,继续跪在那边。 皇帝不看她,深吸几口气,忍住咳嗽,看向另一边—— 铁面将军的所在距离这边不远,听到传唤缓缓而来,立在殿内。 “义父是怎么回事?”皇帝问,指着陈丹朱,“怎么就成了她义父了?” 铁面将军看了陈丹朱一眼,陈丹朱也在偷偷看他,见他看过来,忙按着心口,神情怯怯:“丹朱担心将军,拿了药想要亲自送给将军,一时心急,就跟陛下表达将军您在丹朱心里如同父亲一般——” 皇帝拍龙案:“陈丹朱你闭嘴,朕让铁面将军说。” 陈丹朱闭上了嘴。 铁面将军看向皇帝,道:“就是她说的那个意思。” 皇帝深吸两口气:“哪个意思?” 铁面将军道:“孝心啊,她就是说的夸张了。”看了眼陈丹朱,“给你说过了,不要乱喊。” 陈丹朱应声是,垂下头:“臣女错了。” 陈丹朱说错了简直等于没说,从来不妨碍她继续犯错,皇帝才不在意这个,只瞪眼看着铁面将军,注意到他的话,问:“说过了?看来这义父不是当了一天两天了?” 铁面将军声音似是笑了,道:“没有,陛下,你不要多想。” 这边陈丹朱闭着嘴老老实实不说话,只跟着连连点头,用神情表达是的陛下将军说的都是真的。 看你们这幅样子哪像不让人多想的样子,皇帝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进忠太监忙给他拍抚心口:“陛下啊,让太医来看看吧。” 铁面将军上前一步劝慰:“陛下不要为这点小事动气。” 是啊,喊声义父怎么啦,陈丹朱心想,跟着点头,忍不住开口:“陛下您在丹朱心里也是君父,丹朱对您也是父亲一般的敬爱。” 皇帝气的又睁开眼,指着陈丹朱:“你你——滚,滚滚出去。” 进忠太监也对陈丹朱摆手:“丹朱小姐啊,你就别说话了,快下去吧。” 铁面将军看陈丹朱点头示意:“下去吧。” 陈丹朱对他一笑小声道:“能见到义父,丹朱也就心安了。”说罢起身拎着裙子快步退出去了,似乎跑的快,就没有人能怪罪她喊出义父。 小太监阿吉站在殿外,不出意外的听到皇帝又让丹朱小姐滚。 丹朱小姐滚出来,神情也不出意外的依旧没有惧怕惶恐,还笑吟吟的左右看—— 陛下说让她滚出去,让她滚出的是大殿,不是皇宫吧?那是不是可以去看看公主和三皇子? “丹朱小姐!”阿吉黑着脸跺脚,“您快出去吧,不要想乱走。” 他又指着四周肃立的禁卫,再看不是禁卫但跟禁卫站在一起的陈丹朱的那个护卫。 “小心陛下动怒让人把你押下去。” 陈丹朱对小太监一笑:“知道了知道了。”又提议,“阿吉,你帮我去给金瑶公主说一声吧?” 阿吉恨不得离陈丹朱十丈远:“丹朱小姐,你快走吧。” 虽然阿吉不肯去帮忙,但挪了没几步,就看到金瑶公主和三皇子从另一边走来。 “哎?”金瑶公主做出惊喜的样子,“丹朱小姐你怎么来了?”又端正身形,“我和三哥来见父皇。”说着还看站在陈丹朱身边的小太监,“父皇不忙吧?小公公替我们通传一下。” 阿吉心想他现在不听师父教过的规矩,就进去跟陛下通传,看看气头上的陛下是不是立刻就骂你们一通。 陈丹朱已经拉住金瑶公主,肃容说:“公主,你们来的不巧,陛下忙着呢,跟铁面将军商议要事,还是等会儿再通禀吧。” 金瑶公主立刻向后退一步:“将军在啊,那是不能打扰。” 然后两人相视都忍不住笑了。 阿吉面无表情的呆立在一旁,罢了,随便吧,他只是一个小太监,又能管得了谁,只记着自己的规矩吧。 三皇子含笑道:“能这么快再见真是太好了,还以为要去西京探望你。” 陈丹朱也对他笑:“是,我就是怕殿下你担心,特意进来见见你。” 金瑶公主哦了声:“我就不担心了吗?” “公主你也是殿下。”陈丹朱笑,“当然也担心了。” 金瑶公主这才笑了,伸手抚着陈丹朱垂在耳边的发丝,轻叹:“这件事能这样解决太好了,就算要回西京与家人团聚,也不应该是戴罪之身。” 其实待罪还是不待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现在不能回去,陈丹朱握着金瑶公主的手柔柔一笑。 “三哥,你不是还有好消息跟丹朱说。”金瑶公主看三皇子,含笑示意,她可是个好妹妹呢。 三皇子一笑:“虽然丹朱小姐应该已经知道了,但我还是亲口给你说一声。” 陈丹朱看着他笑,点头:“好啊好啊,什么好消息,快告诉我。” 三皇子含笑道:“我被父皇任命,负责接下来州郡以策取士的事。” 陈丹朱眼圈微红,诚恳的说:“殿下,那就请你多费心,让张遥这般的人能够为国为民施展才能,不会再因为身份求学无门颠沛流离。” 三皇子收起笑,郑重点头:“好。” 金瑶公主看看陈丹朱又看看三皇子,笑道:“你们两个还真是相配。” 相配?陈丹朱回过神,不仅眼圈红,脸颊也微红:“那是自然,我和三皇子殿下都是特别好的人,当然,公主也是,要不然我们三个怎么会做朋友呢。” 金瑶伸手捏她的脸颊:“你说的真好啊。” 三皇子含笑不语。 “哦对了。”金瑶公主想到要紧事,“你又被父皇赶出来了?你又说什么惹到父皇了?” 陈丹朱一脸冤枉:“我这次真什么都没说,我就是来给铁面将军送药,感谢他一下,陛下不想让我见,我就说还是亲自见有诚意,毕竟我把铁面将军当义父——” 她的话没说完,金瑶公主就神情愕然,然后如同皇帝那般一声闷喷:“义父?你喊将军义父?” “怎么了?”陈丹朱不解的看她。 三皇子也看过来,略有思忖:“是有些不妥吗?将军位高权重会让陛下误解吗?是男子的话,是有些不妥,会有结党营私之嫌,但丹朱小姐是个女子,应该还好吧?” 金瑶公主深吸一口气,吸了吸鼻子摇头:“三哥说的对,但我就是觉得,铁面将军,当义父——”她说着又忍不住噗嗤笑出来,“好好笑啊。” 铁面将军当义父有什么好笑的啊? 殿内自陈丹朱滚出去后,就不再热闹了,没有人说话,铁面将军站在下方看着皇帝,皇帝坐在龙椅上看着铁面将军,进忠太监看看两人,然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他一笑又忙低下头,掩住嘴:“陛下恕罪,老奴实在是忍不住。” 皇帝倒没有骂他,胸口起伏两下,只看铁面将军,咬牙:“将军真是厉害啊,都当了义父有女儿了啊。” 铁面将军俯首道:“老臣这般年纪膝下有个女儿不空虚,也算是喜事。” 皇帝哦了声:“那朕恭喜你啊。” 铁面将军轻咳一声:“那,陛下,同喜。” 这一声同喜让进忠太监再忍不住哈哈笑起来,皇帝左右没有东西可抓,抓过进忠太监的拂尘就扔下来。 “朕让你同喜,你还同喜——” 拂尘落在铁面将军面前,并没有砸到。 皇帝犹自气不过站起来,要下来亲自打。 进忠太监忙搀扶阻拦“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又对铁面将军摆手:“将军你快告退了吧。” 铁面将军施礼告退,又问一旁放着的包袱:“这是老臣义女送的孝心吧?那老臣拿走了啊。” 说完这话句话不待回答,以异与老年人身形的灵活一手拎起向外而去,身后啪的一声,是皇帝扔下来的砚台砸落—— 第二百四十八章 建议 姚芙如今连太子妃的屋门都进不去了,但她站在门外侍立,浑不在意宫女们若有若无的议论和嘲笑。 女人对付女人就要没脸没皮,对付男人则有有进有退欲迎还拒。 只要能站在东宫,是不是站在太子妃身边无所谓,看,只站在门外她也能知道,陈丹朱又进了宫门,还见了陛下。 虽然陛下又发怒,把陈丹朱赶出去,据说还对意图维护陈丹朱的铁面将军也发怒了,小太监们从殿内扫了砚台的碎片,是皇帝砸的。 但可惜的是皇帝只是把陈丹朱赶出去,并没有再提赶出京城。 姚芙恨的心扎痛,内里传来太子妃重重落茶杯的声音。 太子妃也好气,因为皇帝虽然骂走了陈丹朱,对铁面将军发了怒,但随后金瑶公主和三皇子来了,皇帝还把两人叫进去说了话,后来皇帝还跟着三皇子去看以策取士的进展。 “跟陈丹朱这样人混在一起,陛下怎么就这么看重三皇子了?”太子妃紧皱眉头。 太子没有在这里,五皇子坐在一旁磨手指甲:“嫂嫂,这话你可别对太子哥哥说,不要扰乱他心情。” 太子妃轻叹口气:“我当然不会跟他说这个,他现在安安心心的在忙陛下交代的事,可不能露出半点不满。” 五皇子点头:“那就好,父皇不是看重三皇子,是可怜他罢了。” 可怜他给他好吃好喝从不苛待就够了,让他做事可就不仅仅是可怜了,太子妃心想,尤其是听说皇帝还责问了三皇子,因为以策取士有些细节不妥。 被皇帝苛责也是一种看重。 “听说最近咳嗽又加重了。”五皇子漫不经心说,“嫂嫂不用担心,三哥,到底是个病人。” 所以三皇子一直没有成亲,成了亲能不能生孩子还不一定呢,不管从哪里比,都不能跟太子比,太子妃深吸一口气,对五皇子轻叹:“我不是担心什么,我就是觉得现在来了新京,这些弟弟妹妹们也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五皇子笑了笑:“有什么不一样,再不一样,也是弟弟妹妹,关在宫里闷死我了,天越来越暖和,我们这些弟弟妹妹也该聚在一起玩了。” 太子妃有些不满,皇后也训斥过他,这个时候,帮不上太子吧,还想着玩乐:“朝中最近这么多事,你可别胡闹,惹恼了陛下。” 五皇子道:“不会,父皇最喜欢看我们兄弟姐妹们相亲相爱的在一起玩乐了。”说罢站起来,“嫂嫂你不用管了,我去找周玄,由他出面,父皇只会更高兴。” 那倒也是,周玄因为死了一个爹,皇帝就觉得全天下欠他一个爹,纵容的周玄横行无忌,连皇子们也不放在眼里,还让他掌握兵权,据太子说,皇帝有意让周玄接铁面将军衣钵。 这样的话,周玄还是要笼络住,五皇子跟他来往亲近是好事,皇后也想把金瑶嫁给周玄。 “那你去吧。”太子妃含笑说,“宫里也是好久没有宴席了。” 听说当年吴王的宫宴几乎是天天都不断,随着寒冬的渐渐褪去,皇宫里景致也越来越美,也该多些热闹驱散这些日子的紧张了。 五皇子离开了,太子妃看了眼在外乖乖站着的姚芙,问心腹宫女:“她这几天有没有去找太子?” 宫女轻轻摇头:“没有呢。”又一笑,“说起来也都是因为她的疏忽,才有陈丹朱这个漏网之鱼,闹出今日的局面,让殿下都受到困扰了,她还敢去殿下面前?” 但是太子也没说让把姚芙赶走,太子妃心想,捏了捏茶杯,对心腹宫女低声吩咐:“你去请示一下太子,要不要送她回去。” 心腹宫女应声是,匆匆出去,不多时就回来了。 “殿下说不用。”她低声说,看了眼门外乖巧而立的姚芙,“殿下说,四小姐还有用处。” ..... ..... 太子妃的宫女离开没多久,福清就进来了,对伏案忙碌的太子低声说了几句话。 太子握笔的手略停顿了下:“母后,安排好了吗?” 福清点点头。 太子没有再说话,继续批阅奏章。 福清则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如同从未进来过。 皇帝这边接连烦心事,把奏章都给太子,每日在书房躺着,宫里没有人敢惊扰,宫外么,陈丹朱被赶走肯定不敢再来了。 进忠太监拿了好多吃的送进来,还叫了一个伶人来弹琴,让皇帝难得的享乐一下。 皇帝躺在罗汉床上,闭着眼,一边听琴,一边随意的吃两口,兴致看起来不怎么高。 “殿下,您看看这个。”进忠将一小盘子端过来,“就是三殿下做过的糖山楂。” 皇帝这才睁开眼,看到盘子里三串竹签,每个上有两个山楂果,便伸手从中拿起一串,咬了口尝了尝,满意的点头:“不错不错。”但一想这么不错的东西,是三皇子给陈丹朱做的,就又生气,恨恨的吃完一个,躺下来叹气,“这一个两个的啊,真是让朕不省心。” 进忠太监忍着笑:“陛下宽心,将军不是说了,没有真的认,是那陈丹朱强行喊的,丹朱小姐这种人做出这种事也不奇怪。” 皇帝冷笑:“强行?他要是不愿意,谁还能强行得了他?我还不知道他这种人——” 进忠太监忙又递过来一串:“陛下,您再吃一个,用的是三皇子存的山楂,咱们给他吃完。” 看他下次再怎么给人去做糖山楂,皇帝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停下生气接过,正吃着,门外有太监小声通禀“关内侯来了。” 忘了,宫外出来陈丹朱,还有个周玄呢,看看太监们的回禀都不是求见,而是来了。 皇帝差点将半个山楂一口吞下去,还好进忠太监急的阻止,皇帝才吐出来,这边周玄已经到了门外,皇帝说一声进来吧,他就迈进来。 “陛下,你没事吧?”周玄大步流星带起一阵风,“陈丹朱又将您气到了?我就说过,不能纵容她,让我把她赶——” 皇帝没好气的摆手:“行了行了,你不给朕添乱,朕就不生气了。” 周玄在一旁坐下来:“陛下,我什么给您添乱,我一直是要为您分忧,陛下看起来不像是生气啊,这是什么?”他指着桌上的盘子还剩下一串的山楂果,“山楂果炸过的吗?我尝尝。”说罢拿起来一口咬下两个嘎吱嘎吱吃了,点头又摇头,“太甜了,陛下您少吃点这种东西,要我说,山楂果就是直接吃最好吃。” 皇帝看着空空的盘子,心想直接吃的也没有了,算了,他问:“你来干什么?” 周玄眉飞色舞:“我想办个宴席,侯府落成有些日子了,都收拾好了,可以拿出来炫耀一下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邀请 皇宫是很久没有宴席了。 在西京的时候,天下大事未解,皇帝从无心情宴乐。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诸侯之事基本解决了,迁都章京也平稳了,是时候让年轻人们玩乐轻松一下了。 所以当周玄对皇帝提起要办个宴席时,皇帝立刻就答应了。 消息很快就散开了,整个京城的权贵世家都热闹起来,虽然宴席不是在皇宫里举办,但那是因为皇帝要给周侯爷出风头,除了地点不在皇宫,皇子们都来参加,操持宴席的都是内务府,周玄亲长不在,皇帝特意让贤妃来侯府坐镇,完全等同于皇家宴席了。 这是一场年轻人的聚会,几乎有名有姓的人家都收到了请帖,一时间每家都在准备礼物和衣着打扮,京城里掀起了又一场热闹。 安静的桃花山上,陈丹朱也收到了请帖。 “清风。”她拿在手里翻来翻去的看,“你家侯爷是怎么想的?在我的房子里举办宴席,还请我来参加,是觉得我会很开心吗?” 青锋坐在廊下,高高兴兴的一边喝茶一边吃点心,点头说实话:“应该是我们侯爷更开心。” 李明楼将请帖啪啪一甩:“那我为什么要去啊?” 青锋笑道:“因为我们侯爷说,丹朱小姐你要是不去,宴会那天他就扔下所有的客人,来桃花观。” 陈丹朱瞪眼:“来就来啊,我怕他吗?” “我知道丹朱小姐不怕。”青锋举着点心,笑着说,“不过丹朱小姐就太麻烦了,你是不知道,我们公子闹起来,那真是很烦人的。” 陈丹朱被他的话逗笑了:“你还不护短。” “我们公子不用护短。”青锋笑,又诚恳的劝,“丹朱小姐,你就过去看看吧,我们公子修缮布置侯府可用心了,还从吴都旧典籍中找出了你们陈府的各种记录作对照呢,你不是去看人,看看房子嘛。” 陈宅如今还没烧毁存在着,她是该好好的看一看,陈丹朱看了看手中的请帖:“我去了可不带礼物。” 青锋一跃而起,又抓起两个点心塞嘴里:“我们侯爷什么都有,丹朱小姐人去了就好。”说罢高高兴兴翻上墙头离开了。 护卫跟自己主子学的还挺快,陈丹朱撇嘴。 阿甜在一旁笑:“也许是跟小姐学的。” 陈丹朱否认:“瞎说,跟我学的?竹林现在还不会呢。” 刚从外边迈进门的竹林有些不解,丹朱小姐又说他什么坏话了? “我说你辛苦呢。”陈丹朱笑着招手,指了指面前,“快来,你看点心茶水都给你准备好了。” 竹林翻个白眼,以为他没看到周玄那个傻护卫过去吗?也只有这种人总是胡乱吃别人的东西。 “金瑶公主说她原本不想去。”竹林直接答道,“但皇后娘娘非让她去,所以丹朱小姐如果去的话,就能跟她做个伴。” 皇后娘娘非要公主去啊,陈丹朱想到别的事,是不是已经要准备撮合公主和周玄的亲事了,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 陈丹朱攥了攥手,现在看起来公主跟周玄是关系不错,但并没有男女之情,上一世周玄和公主到底是恩爱伴侣,还是怨侣? “三皇子去吗?”陈丹朱又问,“你有没有去见三皇子?”不待竹林回答就自己先摇头,“三皇子这么忙,应该不会去。” 竹林道:“我没有去见三皇子,但三皇子已经告诉金瑶公主了,说会去的。” 说完这句话,就看到陈丹朱脸上绽开笑容。 有什么好笑的啊! 竹林心里哼哼两声,主动说:“我还去见了将军——” 陈丹朱笑道:“将军不会也去吧?” 竹林闷声道:“不去。” “就是说啊。”陈丹朱了然的摆手,“周玄哪有资格请到将军,将军也不用屈尊去凑这个热闹,一群年轻人闹哄哄的很无趣。” 竹林斜眼看她。 “我可不是去闹哄哄的。”陈丹朱说,忧伤的叹口气,“我是没办法,身不由已,孤苦伶仃,周玄威胁我,我又能怎样——我还没说完呢!” 最后一句话自然是对着飞上房顶看不到的竹林喊的。 竹林飞走了,没有正事是喊不回来了,陈丹朱无奈的摇头,对阿甜说:“我说的都是真话啊。” 阿甜也跟着点头:“没错没错。”眉飞色舞,“那小姐,我们快来挑选去宴会的衣服首饰吧?” 虽然说年轻人的宴会闹哄哄,但到底是年轻人啊,人生只有一次年少啊,如同花开只有百日好,这最好的时候,还是要过的热闹啊。 陈丹朱哼了声:“去周玄的宴会,随便穿穿就对得起的他了。” 阿甜笑着推着她进室内:“是呢,小姐长得漂亮随便穿穿就可以了。” 年轻的姑娘们忙着挑选衣服配饰,年轻的男子们也精心准备。 齐王太子自然受邀,站在铜镜前试新衣冠。 衣冠是齐王送来的,还有妻子亲手缝制的鞋袜,但齐王太子没有丝毫的伤怀,皱着眉头:“这是齐国的式样,与西京和吴都这里都有些不同啊。” 随身的太监有些不安:“殿下是怕有什么不妥吗?” 因为陈丹朱在皇帝前诬告齐王太子,王太子遣散门客好友,闭门谢客,已经很久不出门了,十分的谨小慎微。 齐王太子思索一刻:“用父王送来的布匹,做一件京中公子们最流行的式样吧。” 这样既念故土又入京随俗,最是妥当,随身太监应声是,两边侍立的宫女上前,轻手轻脚的给齐王太子解衣冠。 齐王太子端详镜中的自己,论起相貌,他可比皇子们好看,看看这风姿翩翩的,镜中一个宫女的头顶挡住了他的美貌,齐王太子皱眉,侧头—— 那宫女察觉了,立刻后退跪下:“奴婢有罪。” 齐王太子低头,一眼看到宫女身前悬挂的璎珞项圈,宫女可不会穿成这样,能带着这样的璎珞项圈,必然是家里珍爱如宝—— “你。”齐王太子愣了下,再看到那宫女嘴边的浅痣恍然想起来了,“是你啊——” 那宫女抬起头,秀丽的双眼看着齐王太子。 “你怎么做这个了。”齐王太子忙示意她起身,这姑娘当然不是宫女,是祖母族里的小姐,论起辈分,要喊一声妹妹。 宫女站起来恬静一笑:“王太后送臣女来就是侍奉王太子殿下的。” 齐王这次送来的是宫女也不是宫女,毕竟齐王妃不能来,齐王太子在外孤寂,所以挑选一些国中贵女送来给王太子当侍妾。 此女是王太后族中的贵女,带出去也算体面。 齐王太子含笑道:“你别在这里侍奉我更衣了,自己也去挑两身衣服首饰,随我一同参加关内侯的宴席。” 宫女低头屈膝应声是。 第二百五十章 春光 关内侯周玄的宴席,提前让京城春意盎然,街上的年轻男女成群结队,裁衣首饰店铺人来人往。 虽然先前有些士族举办过宴席,比如最有名的有金瑶公主陈丹朱参加的常家宴席,周玄那次也去了,但跟这次还是不能比,上一次主要是小姐们的玩乐,这一次是年轻男子为主。 这次常家也收到了请帖,这让常氏欢喜不已,意味着常家的年轻男子们有机会与京城权贵结交来往了。 当然,原本就不算士族的刘薇也收到了邀请,虽然是庶族寒门小户,但刘薇有个被皇帝亲自任命的义兄,有横行霸道的好友陈丹朱,还跟金瑶公主认识,现在寒门小户的刘氏小姐在京城中的地位不低于任何一家贵女。 曹姑外婆特意把刘薇接去,亲自给做新衣,刘薇也去了桃花观,跟陈丹朱一起挑选衣裳,原本对穿戴不在意的陈丹朱,被她和阿甜带动的也来了兴致,想了两三个新发髻,还画下来给李涟和金瑶公主送去。 皇宫里的皇子公主们对于结交并不在意,但鉴于最近帝后吵架,皇子之间暗潮涌动,气氛紧张,大家迫切的需要走出皇宫放松一下。 金瑶公主和两个年纪小的公主忙忙碌碌的打扮,宫女们也往贤妃这里跑来跑去,想要能跟着去玩。 一时间妙龄女子们在渐渐嫩绿的宫城里如莺莺燕燕穿梭,皇帝站在高楼上看到了,阴沉好几天的脸也忍不住缓和,春光年少总是让人愉悦。 但在宫内一处偏殿,殿外初现的春光,被紧闭的殿门窗户隔绝在外。 王咸走进殿内,摆手咳嗽两声:“这大好天气的,你又闷在屋子里玩木料?” 窗边铁面将军盘膝而坐,几案上摆着一堆木料,其中一块正在膝头研磨,碎屑散落在灰扑扑的衣袍上,不穿铠甲,不像一个武将,像是一个老匠。 “你义女是不是让竹林来问你参不参加宴席?”王咸伸手打开窗户,感受扑面的春风,打趣,“我建议你还是去吧,好为你女儿保驾护航。” 铁面将军专注的用刀在木料上雕刻,不看外边春光一眼,只道:“老夫坐在这里,就能为其保驾护航,不用亲去。” 王咸哈哈笑,春风中也送来一阵银铃笑,他循声看去,看到不远处几个宫女嬉笑打闹着而过,似乎一眨眼厚重的冬装都换成了明艳的春装。 “是很盛大的聚会。”他捻短须感叹,“听说从午间一直到夜里,白天有骑马射箭斗戏,晚上还有花灯和焰火,我记得我年轻的时候也常常参加这样的宴乐,一直到天明才带着醉意散去,真是痛快啊。” 他转头看旁边还专注刻木头的铁面将军,似笑非笑问:“将军,去玩过吗?” 铁面将军道:“老夫不爱这些热闹。” 王咸想要说些笑话,但又觉得说不出来,看着低着头灰白头发的老者——谁人没有青春年少?人也只有一次青春年少啊,春光又易逝。 “将军,要不我们也去吧。”他忍不住提议,“周侯爷是年轻人,但谁说老年人不能去呢?” 铁面将军摇摇头:“太吵了,老夫年纪大了,只喜欢清静。” 王咸有些恼火,一甩袖子:“我比你年轻,你不去,我自去畅玩风流。” 铁面将军在后道:“把门关上了,春寒料峭,我的老寒腿经不起。” 王咸骂骂咧咧两声,走到门边抓住门又忍不住问:“腿伤又犯了吗?用些膏药吧?” 铁面将军嗯了声,想到什么又笑了笑:“丹朱小姐送来的药里也有治疗寒伤风湿的药,果然不愧是武将之女,知道武将身上都有什么伤病。” 王咸呵了声将门一甩:“那你用你女儿的药吧,我不管了。”气呼呼的走出来,门关上了窗户没关,他走出去几步回头,见铁面将军坐在窗边低着头继续专注的刻木头—— 对于一个老人,可能只有这个可以玩乐的吧,春光,青春,年少,鲜衣怒马,姹紫嫣红,都与他无关了。 王咸的身影在窗边消失,铁面将军木头上最后一刀也落定了,他满意的将刻刀放下,将木块抖了抖,放到桌子上,桌子上已经摆了十几个如此的木块,他端详一刻,大袖子扫开一块地方,铺展一张纸,取来砚台,将一块木料沾墨在纸上按下,再拿起,纸上就多了一个小人。 小人惟妙惟肖,背着弓箭,似乎在纵马疾驰。 铁面将军将其他的木块一一拿起沾墨按在纸上,纸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小人,有人提灯,有人舞剑,有人吹笙,有人擂鼓,有人饮酒,有人对弈,有人携手欢笑—— 春风从窗外吹进来,吹动纸张,纸上的小人如同活了过来,它们玩乐着,嬉笑着,肆意着。 铁面将军坐在桌案前,春风也拂过他灰白的头发,灰袍,他盘膝托腮,一动不动安静的看着。 阿甜跳下马车,仰头看到了上方,越过侯府高高的门墙,能看到其内设置的彩楼。 “小姐快看。”她高兴的伸手指着,“还有荡秋千。” 陈丹朱和刘薇坐一辆车来的,两人此时下车,都抬头看去,已经有不少赴宴的人来了,女孩子们在荡秋千,隔着高高的墙传来一阵阵银铃般的笑。 笑声是会感染人的,陈丹朱和刘薇便也相视一笑。 “一会儿我们也去玩。”刘薇笑道。 陈丹朱点点头,两人手牵手要进门,身后传来整齐的马蹄声脚步声,显然有身份贵重的人来了,陈丹朱尚未回头看,就听到有人喊“丹朱!” 她与刘薇回头,见一辆由禁卫护送的马车驶来,金瑶公主正掀起车帘对她招手。 陈丹朱和刘薇忙转过身迎来,车上另一边的车帘也被掀起,一个星眸朗月的青年男子对她一笑。 陈丹朱的脸上瞬时也绽开笑容:“三殿下。” 三皇子和金瑶公主下了车,在一群太监宫女的簇拥下来到陈丹朱面前,刚要说话,侯府门内一阵骚动,有一人阔步而来,他高挑颀长,穿着黑底金丝曲裾深衣,金丝勾勒猛虎状从肩头延伸到胸前,在来来往往青春年少锦衣华服中耀目生辉。 “三殿下。”周玄扬声喊,“金瑶。” 偏偏不看陈丹朱。 关内侯亲自迎接,三皇子和金瑶公主只能先离开陈丹朱,与周玄见礼。 “快请进。”周玄伸手做请,“二殿下五殿下他们都到了,我还以为你也不来了呢。” 并不是所有的皇子都来,太子因为忙于政务,让太子妃带着子女来赴宴,皇子们都习惯了,大哥跟他们不一样,只是现在又多了一个不一样的,三皇子也在忙于皇帝交给的政务。 三皇子一笑:“我身体不好,还是要多休息,所以来阿玄你这里散散心。” 周玄拍他肩头:“这就对了,人生苦短,那么累做什么。” 说罢与他携手进门,金瑶公主跟在身旁,宫女太监随行,将陈丹朱刘薇便隔断在后。 陈丹朱也并不在意,牵着刘薇的手待他们走过去再迈步,刚迈上台阶,前方的周玄回过头,眼角的余光看了看三皇子,对她挑眉一笑,几分得意。 得意打断了她跟三皇子同行说话吗?幼稚,陈丹朱冲他撇撇嘴。 第二百五十一章 熙熙 进了侯府,诸人都先去正厅,贤妃带着太子妃公主们都在这里。 其他人进去之后叩拜,便退出来,厅内只有皇子公主,以及被贤妃留下的皇亲国戚坐着说话。 因为前方有三皇子金瑶公主,陈丹朱牵着刘薇落后一步,在厅外等候。 刘薇环视四周难掩惊讶。 “丹朱。”她低声说,“你家这么好看啊。” 她自然也知道这里是陈丹朱的家,无奈被迫卖给了周玄,以前吴都的权贵之家刘薇没有机会进出,一直觉得常氏的庄园已经很好了,今天来到了曾经的太傅府,才觉得常氏真的是乡下。 听刘薇说你家的感觉很奇特,陈丹朱环视四周,神情也有些惊讶,又有些惊喜,她的家啊,其实她很久没有回家了,原本觉得会陌生,但此时看来,又有些熟悉,尤其是久远的小时候的记忆复苏了。 这座吴都最好的宅邸曾是前朝王宫府邸,小小的她似乎被高高的举着,穿行在其中,留下模糊又灿烂的印记。 “是人好看。”陈丹朱对刘薇低声笑,“我家以前,没有过这么多人。” 看看四周绫罗绸缎珠光宝气俊男贵女。 她看四周,四周的视线也都落在她的身上,不过待她看过来时,这些视线立刻惊散。 陈丹朱暗自一笑,还好没有等多久,门厅外的太监示意她们可以进了。 虽然是第一次见后妃,但陈丹朱是常见皇帝的,也没有什么拘束,牵着紧张的刘薇款步而入。 “臣女,陈丹朱,见过贤妃娘娘。” 听到这个名字,厅内说笑的皇子公主们等等人都看过来,陈丹朱的名字他们也不陌生,陈丹朱也可以说在皇宫来去自如,但人还是第一次见—— 殿内施礼叩拜的两个女孩子,一个很明显紧张的微微颤抖,可以一扫而过忽略,另一个看起来一点都不害怕的,自然就是陈丹朱了,十六七岁的豆蔻年纪,穿着浅浅嫩黄的裙衫,梳着清清爽爽飞扬的发髻,攒着绿宝珠,看上去娇娇弱弱,哪有半点恶人的飞扬跋扈。 待她抬起头,肌肤如雪,双眸乌黑,嘴角浅笑,眼神似乎好奇似乎怯怯,就像一头小鹿般灵动,眼波流转—— 这眼波流转过来,撞上的皇子们都忍不住心中一跳,如此美人,怪不得三皇子被迷的神魂颠倒。 美人的视线落在一人身上。 三皇子对她一笑。 众目睽睽之下,陈丹朱没有羞涩躲避,亦是一笑。 贤妃自然也看到了,但并没有斥责或者不满这女孩子失礼——人家在皇帝面前失礼都没被怎么样呢,她才不会去触这个霉头。 “丹朱小姐啊。”她和蔼一笑,还主动成全好事,“你们快坐下来吧,今日周侯爷这里用的都是御膳呢。” 陈丹朱也没有拒绝,叩谢贤妃,牵着刘薇的手退到一旁,一旁站着的几个不知哪家皇亲国戚年轻人忙让开。 因为有贤妃娘娘说了一个你们的们,刘薇便也留下了,反正紧跟在陈丹朱身边也不害怕。 宫女捧来茶点,陈丹朱和刘薇便各自取了一块尝尝,此时又有人来叩见,来的人跟贤妃娘娘还很熟悉,殿内响起说话声,她们两人便被揭过去了。 很快金瑶公主就带着三皇子过来了,站在一旁的几个皇亲国戚年轻人只能再次避让。 “你看我今天这个发髻好看吧?”金瑶公主牵着陈丹朱的手问。 陈丹朱做出惊艳的神情:“简直太好看了,公主,谁这么厉害,想出这么好看的发髻。” 刘薇在一旁忍不住笑,她自然知道陈丹朱想了好几个发髻,送给了金瑶公主。 金瑶公主也被逗笑了,捏陈丹朱的垂下的发辫:“你,你,丹朱小姐天下最厉害。” 看着女孩子们嬉笑,三皇子在一旁浅浅笑。 陈丹朱想说些什么,又一时似乎不知道说什么,便脱口道:“殿下今天也很好看。” 金瑶公主差点笑出声,又板起脸:“我三哥什么时候不好看过?” 三皇子道:“没有用丹朱小姐的药之前,是有些孱弱,脸色不太好看。” 陈丹朱嘿嘿笑了,再次端详三皇子的脸色,关切叮嘱:“殿下你忙也要注意身体,不要太操劳,尤其是不要熬夜。”又压低声,“事情不重要,殿下的身体重要。” 金瑶公主戳她的头:“也只有你敢说陛下交代的事不重要吧?” “我的意思是,陛下的事嘛,有陛下在肯定会很顺利。”陈丹朱笑道。 三皇子一笑点点头:“我知道,你放心。” 他们这边说话,那边新叩见的客人已经说完话了,贤妃娘娘并没有留,那几人向外退去,看到陈丹朱坐在皇亲国戚中,还有三皇子和金瑶公主陪着说笑,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咂舌又是暗恨—— 陈丹朱此女真是盛宠,没有人能拿她如何了! 殿内说笑热闹,视线都不时的盯着陈丹朱这边,四皇子跟五皇子低语:“要不,咱们也过去认识一下这个陈丹朱?” 五皇子也有些犹豫,他当然是不屑与陈丹朱来往的,但目前的形势看有些捉摸不定,这个女人指不定又引起什么事,再是对太子不利的事就不好了—— 他还没做出决定,有人先一步过去了。 “陈丹朱。”周玄挤过来,皱眉说道,“你怎么这么不懂礼节,贤妃娘娘客气留你,你还真坐下来了,看看这里哪有你这样身份的人。” 金瑶公主抬手给了他一拳:“那你还逼着丹朱小姐来?” 周玄道:“我是来让她看看这新房子,怀怀旧追忆往昔,又不是让她来看人的。”说着抬抬下巴,“陈丹朱,你快出去看房子吧。” 陈丹朱才不怕他:“人哪有房子好看啊。”说完这句话还看了眼三皇子。 三皇子再次一笑。 周玄恼怒要说什么,贤妃娘娘也一直盯着这边,知道周玄和陈丹朱站在一起肯定不会平和,忙先一步开口:“好了,人来的差不多了,大家都出去玩吧,都闷在屋子里有什么意思,不要辜负了周侯爷的安排。” 说罢她自己先站起来。 “本宫也出去看看,多少年没有这样玩乐了。” 厅内诸人响起乱乱的笑声,对贤妃娘娘施礼,请贤妃娘娘先行。 贤妃娘娘过去了,其他人都急着跟上,厅内便有些乱乱。 陈丹朱本也不急着出去,但人挤人人推人,就不由自主跟着向外走,下意识的伸手去牵刘薇,触手却是一张大手,肌肤温润骨节粗大—— 这不是女孩子的手。 她吓了一跳,忙回头看,见三皇子看着她,大概被突然牵住手,神情有些错愕,但见她看过来,他的眼中便浮现笑意,大手微微一握,牵住了陈丹朱的手。 陈丹朱的脸腾的红了,如同火烧。 那个,这个,再甩开,是不太礼貌吧—— 那个,这个,这样牵着,也不太礼貌吧—— 身边人涌动,两人便被推动着向前走,大袖垂下,牵着的手被遮盖,也无人察觉。 第二百五十二章 攘攘 与女子不同的手,握着她的手——又或者是她握着他的手吧——大手肌肤细腻有力。 跟女子们牵手的感觉也不同。 就像有一万只蚂蚁在心里爬,爬的陈丹朱脑中空空,晕晕乎乎,分不清东南西北,脚步如在云端,也不知道是自己向前走的,还是被人推动。 也不知道前方的路有多远,是不是要一直这样牵着,走出去被人看到怎么办? 晕晕乎乎的脑子里乱七八糟念头乱窜…… 但不用她上愁,临近到门口的时候,不知哪里有人绊倒,啊呀一声撞进人群,人群一阵涌动,三皇子这边猝不及防躲避,陈丹朱也被大力向前一推,相牵的手松开了,人向前跌走几步。 “没事吧?”金瑶公主问。 旁边的刘薇也忙扶住她。 陈丹朱摇头说没事,回头看了眼,三皇子就站在她身后,眼神关切。 那边响起五皇子的骂声:“楚少安你不长眼吗?” 齐王太子委屈:“不是我,我也被……” 主人周玄在后喝止:“不要吵了,走慢点,你们急什么!看看三皇子,走的多稳!” 屋子里人其实也并不是很多,这耽搁的功夫,走出去了很多,只剩下他们七八人。 听到提三皇子的名字,说他走的稳,陈丹朱做贼心虚的看了眼周玄,果然见周玄看着她,眼神讥讽,一副我看到了的样子。 看到就看到了!陈丹朱又气势汹汹的瞪了他一眼,转过头对三皇子道:“我们快走吧。” 三皇子对她点头说声好。 陈丹朱又有些心虚虚的迈步,这次将手握在身前自己拉着自己。 出了厅堂贤妃娘娘带着一众女子孩子,去看戏台杂耍投壶秋千等等玩乐,另一边的校场,则可以骑马射箭,还有斗鸡角抵为戏,当然,喜好安静的,可以在园中游走,观赏候府的景致。 人群似乎呼啦啦都散了,金瑶公主拉着陈丹朱要去看角抵。 “那里吵闹。”陈丹朱说,“我们又不能上台,多无趣。” 三皇子可不喜欢角抵。 金瑶公主哦了声:“我忘了,我应该先问三哥。”说着果然问三皇子,“三哥想去看什么?” 三皇子倒也不含糊,抬眼忘前方高处:“我想去看荡秋千,两根绳子一块木板,人就能像鸟儿一样飞起来,多有趣。” 其他的皇子还能到处玩耍,被毒害伤了身子的三皇子很少能出宫门,他有着荣华富贵的生活尊贵的身份,但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儿。 金瑶公主还没说话,陈丹朱立刻点头:“好,咱们去看荡秋千。” 金瑶公主笑了:“好,听三哥的,我们去玩荡秋千!”说完先迈步,对刘薇招手,“薇薇你过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刘薇应声是快走几步跟上金瑶公主,后边便只有陈丹朱和三皇子。 陈丹朱脸色微微一红,看到金瑶公主跟刘薇说话,还回头给她挤挤眼。 这是特意让她与三皇子同行呢。 陈丹朱又不傻,也不是懵懂的顽童,虽然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想怎样,但她也并不是个犹豫不决的人,既然是喜欢,就不会回避。 “殿下。”她转头问,“一会儿我们也荡秋千吧?” 三皇子与她同行迈步,笑道:“我就算了,从来没玩过,还是不要在人前出丑了。” 也是,今日的客人太多,陈丹朱眼睛弯弯笑:“那等以后我们自己玩,到时候殿下试一试。” 三皇子道声好,问:“你一定会吧?” 陈丹朱略有些得意:“我什么都会,殿下,一会儿我荡秋千给你看。” 三皇子笑着点头,又端详她的衣裙:“待会玩的时候把袖子扎好,现在虽然天气好多了,但风还是凉的,荡起来仔细受寒。” 陈丹朱道:“我不怕。”又点头,“好,我记得了。” 三皇子想到什么,将手伸出来,陈丹朱看到这只手,想到了自己先前牵着的手,脸顿时火辣辣,这,这,她忍不住看左右看前方,虽然前方金瑶公主和刘薇说笑热闹,后边宫女太监低头不远不近,似乎无人注意她们,但,但,这,这样明目张胆的牵手,不好吧—— 但三皇子把手伸出来了,她如果不接,会不会让他以为嫌弃他? “最近忙,也不能常见你。”三皇子说,“你帮我看看脉,应该没有什么事。” 陈丹朱啊了声:“是诊脉啊。” 三皇子看着女孩子红红白白的脸,忍着笑:“要不然呢?” 要不然自然是——他是在故意逗她吗?陈丹朱瞪了他一眼,将袖子一挽,站住脚步,一手托着三皇子的手腕,一手搭在脉上,认真的诊脉。 他们停下脚,前后的人视线都关注着,都立刻停下来,待看到是诊脉,金瑶公主对刘薇一笑。 刘薇不理会金瑶公主笑里的古怪,认真的说:“丹朱医术很厉害的,我义兄的咳疾真的被她治好了。” 金瑶公主想到了,还有个张遥呢,她忙问:“你义兄最近跟丹朱小姐还有来往吗?” “应该有吧。”刘薇说,“义兄写过两次信回来,应该也给丹朱小姐写了,毕竟没有丹朱小姐大力相助,也没有义兄今日施展才能。” 金瑶公主哦哦两声,再看这边,陈丹朱已经诊完脉,不知道三皇子说了什么,陈丹朱忽的将他的手一甩,大步向这边走来。 “走啦走啦。”陈丹朱对她们说。 金瑶公主越过她看后边,见三皇子在后浅浅一笑,抬手掩着嘴轻轻咳嗽。 “你们说什么了?”金瑶公主好奇的问。 陈丹朱说:“没什么啊。” 金瑶公主看她红红的脸颊,伸手就捏:“骗人——” 陈丹朱动作快抓住她的手,牵着向前:“没什么啊,快走啊,要不然荡秋千的人就多了。” 金瑶公主被她拉着向前小步跑,一边咯咯笑:“人多了又怎样,你如果想玩,所有人都立刻让开啦。” 两个女孩子笑着向前小跑,刘薇含笑跟在后边。 陈丹朱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见三皇子缓步跟来。 温文尔雅的三皇子竟然也会说调戏人的话,适才诊完脉,他竟然没有收回手,笑问还要不要继续牵手。 她才不要呢!刚才是意外! 陈丹朱收回视线和金瑶公主来到了秋千架前,这边果然有很多人,两架高低秋千上都有人在飞荡,引起笑声叫好声不断。 看到陈丹朱和金瑶公主过来,不用她们开口,秋千前的人都让开了,秋千架上小姐们也慢慢停下。 “公主,丹朱小姐。”一个贵女主动示好问,“你们要玩吗?” 金瑶公主对她含笑点头:“那我们就先玩一次。” 那贵女因为公主对她笑而很开心,忙道:“我们很高兴能看到公主和丹朱小姐荡秋千。” 金瑶公主便问陈丹朱:“高的,矮的,你先选。” 陈丹朱便走向高秋千:“当然是高的啊。” 站得到看到远啊。 她站在秋千上,在身后仆妇的推动下,先是慢慢而起,然后渐渐而高,衣裙披帛都随之舞动,引来四周一声声叫好——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吧,陈丹朱也不在意,站在飞荡的秋千上,最高处的时候,就能看到人群中三皇子仰着头看她。 荡过来,他对她摆摆手,一笑。 再荡过来,他对她皱皱眉,指了指衣袖,是在埋怨她没有听话扎紧衣袖。 扎紧衣袖,荡起秋千来,就不好看了啊。 陈丹朱抿嘴一笑,双脚用力,更高的荡起来,引来一片惊呼。 但这一次荡过来,她没有看到三皇子,站在三皇子位置的人,变成了周玄。 周玄抱臂,挑眉看着她。 第二百五十三章 秋千 陈丹朱以为自己眼花了,秋千已经荡回去,三皇子的身影看不到,周玄的身影也远去了。 陈丹朱用力将秋千再荡起,周玄便又出现在视线里,看着荡的高高的披帛在身前身后飞扬,恍若天仙的女孩子,打个呼哨鼓掌大笑,整个秋千下的热闹都被他抢走了。 陈丹朱不用再看了,慢下来,不待秋千停稳就跳下来,气冲冲的奔过来,见她过来,原本围在周玄身边的年轻人立刻都退开了。 周玄和陈丹朱不合,两人一样的蛮横,一样的惹不起,真闹起来,他们就是被殃及的池鱼。 “三殿下呢?”陈丹朱问他,“是不是你把他赶走了?” 周玄呵了声:“我在丹朱小姐眼里这么厉害啊?我还能把三皇子赶走?” 陈丹朱哦了声,对他也一笑:“我说错了,你是不是把他骗走了?” 金瑶公主此时也下了秋千过来了,跟着问:“怎么回事啊?三哥呢?” 周玄伸手往一旁指了指:“齐王太子来了,和二皇子在什么斗琴,请三皇子做评判。” 金瑶公主便松口气,对陈丹朱解释:“三哥琴弹的特别好,是大琴师刘琦的亲传弟子。” 所以齐王太子和二皇子比琴,肯定要请三皇子去做评判,这个理由合情合理,陈丹朱看了眼周玄:“你作为主人,怎么不去啊?” 周玄伸手放在胸前,款款一笑:“我是主人,当然也要好好招待公主啊。” 金瑶公主哼了声,翘了翘鼻头:“我才不用你招待。”说罢拉着陈丹朱,“走,我们继续去玩。” 陈丹朱没有再多说话,视线在周玄和金瑶公主身上转了下,跟着金瑶公主重新回到秋千架前。 这一次她们挑了一个双人的秋千架,慢悠悠的荡起来。 虽然双人的秋千没有先前荡的高,但周玄总能出现在视线里,对着她们——或者是对着金瑶公主吧——笑着,陈丹朱心想,金瑶公主说原先不想来,是皇后非要她来,现在周玄对公主也这么殷勤,应该是要撮合他们的姻缘了吧。 耳边有风以及金瑶公主银铃的笑吹过。 “你在想什么?”与她相对而立的公主问。 陈丹朱笑道:“在想公主啊。” 金瑶公主大笑:“又来跟我甜言蜜语,我才不信。”借着秋千的回落,靠近陈丹朱在她耳边低语,“你是在想我三哥吧?” 陈丹朱笑而不语,只用力微微屈膝,让秋千带着两人荡飞高。 “现在飞的高,没有人能听到。”金瑶公主笑道,“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我三哥啊?” 陈丹朱没有回答,而是笑问:“那公主你喜欢谁啊?” 嗯,这里飞的高,也不怕人听到,被风和两人披帛缠绕的金瑶公主也大胆了一次:“我啊,不知道呢。” “什么叫不知道?”陈丹朱问。 “我没有见过世间其他的男儿啊,我从小到大都在深宫里,身边的男儿就是兄长们。”金瑶公主道,“我如果要喜欢的话,应该是跟我兄长们不同的男儿。” 与皇子们不同的男儿?陈丹朱视线看向下方,秋千飞落,将周玄黑衣上的金线刺绣拉长,勾勒出的猛虎似乎活了—— “比如,周玄吗?”她低声问。 金瑶公主没有看下方,而是看向她,咯咯一笑:“他?他也是我的兄长啊,从小到大,他一直在深宫里厮混呢。” “那也可以喜欢啊。”陈丹朱试探问,“虽然他对我很凶很不友好,但站在世人的角度看,他也挺好的,跟公主身份地位很相配,你们又是一起长大——”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金瑶公主在眼上吹气,吹的她闭上眼,闭上眼荡着秋千,有另一种感觉,她不由发出一声惊叫—— 金瑶公主被她的反应逗乐,也好奇的闭上眼,然后秋千上两个女孩子一起尖叫—— 虽然其他秋千上也有女孩子在玩,但所有的视线都盯在这两人身上,一个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一个是皇帝最纵容的恶女,但此时此刻见这两个姑娘又是笑又是叫,衣裙飞扬,青春靓丽,都忍不住跟着笑。 闭着眼荡秋千还是太危险了,两人很快睁开眼。 “我不喜欢他。”金瑶公主继续先前的话,随着荡高的秋千看向远方,“我以前不知道喜欢什么,现在,我想要一个能够带我飞出去,看外边广阔天地的人。” 这是什么难题吗?陈丹朱笑:“周侯爷难道还做不到?” 金瑶公主垂头,在人群里搜寻周玄的身影,神情略有些怅然,轻轻的摇头:“丹朱啊,他,其实也是个可怜人。” 听了这个陈丹朱倒没有发问,周侯爷年纪轻轻要名有名要权有权,在大夏朝无人能比,谁会说他可怜?——重生一次,知道上一世周玄命运的陈丹朱会。 看到陈丹朱不说话了,金瑶公主喂了声,盯着她:“你问我这个干什么?” 陈丹朱对她一笑,将头倚在金瑶公主的肩头,跟随她轻轻的飞荡:“没什么啊,我希望公主能有幸福的姻缘,过的开心,平安,长命百岁。” 奇怪,是不是被风吹的,金瑶公主莫名的眼一酸,差点掉下眼泪,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肩头甩了一下:“你这个家伙,干什么总是甜言蜜语。”说着又笑,“你啊这些话留着给我三哥多说说啊。” 陈丹朱吸了吸鼻头站直身子,一笑:“放心,这种话我多的是,跟公主说完,还能给别人说。” 金瑶公主哈哈大笑。 跳下秋千的两人玩的额头上都是亮晶晶的汗,宫女们围上来给金瑶公主擦拭,又劝阻说不能再玩了,否则风一吹就要受寒了。 “那我们去看他们弹琴吧。”金瑶公主说道。 陈丹朱点点头,伸手要与她牵手,金瑶公主却似乎还记得先前,回头唤刘薇,对她伸手:“薇薇小姐,你也一起来啊。” 刘薇点点头,很自然的走到她身边,两人先行,陈丹朱落后一步,身边有人咳嗽一声。 听到这声咳嗽,陈丹朱停下跟上金瑶公主的脚步。 她带着几分嫌弃看身边:“侯爷也要去看弹琴吗?” 周玄负手晃悠悠站在她身旁,道:“我是主人,当然要去看弹琴,以免有什么不周道啊。” 刚才可不是这样说的,陈丹朱好气又好笑,看了眼前方金瑶公主,决定舍身跟着周玄一起走,不让他去跟金瑶公主并行,免得被人撮合。 “那侯爷,请吧。”她说道。 周玄却不迈步,对她一挑眉:“丹朱小姐,敢不敢跟我去看看别的啊?” 第二百五十四章 游走 这小子不知道又要做什么,不过,陈丹朱倒并没有什么害怕。 周玄一不会杀她,也不会害她如何,他与她作对,只不过是因为在世人眼里,作为周青的儿子,就该与她这个诸侯王恶臣的女儿作对。 今天这么大的场面,不知道要与她做什么戏,角抵?骑马射箭? “好[]啊。”陈丹朱浑不在意,“看什么?” 周玄见她答应了,一笑摆头:“跟我来。” 他先行一步,身边并不带一人,往日那个聒噪的侍卫青锋不知道被支派哪里去了。 陈丹朱让阿甜去告诉金瑶公主一声,阿甜蹬蹬跑去,她慢慢跟在周玄身后,不多时阿甜回来了。 “公主说不要跟周玄打架。”她对陈丹朱贴耳道,“有事就跑。” 陈丹朱笑着说知道了,大概是听到她笑了,前方的周玄回头看了眼。 “去不去啊?”他说道,“走快点啊,我还忙着呢。” 陈丹朱撇嘴快走了几步,从后边看周玄礼服上的金线勾勒的猛虎蜿蜒,虎尾从肩头垂到腰间,威武又灵动,就像衣服的主人,走路摇摇摆摆,她忍不住又笑了。 听着女孩子在后不时的笑,负手在后看向前方的周玄也忍不住笑,又轻咳一声再回头看:“有什么好笑的?” 陈丹朱笑道:“我觉得好笑就笑,你管得着吗?” 周玄嗤声。 两人很快走出了热闹的场地,穿过几道回廊,绕过一池春水,踩着一条碎石小路—— 一树含苞杏花挡在陈丹朱前方,陈丹朱站住脚,看着前方的身形高大的青年人:“喂。” 周玄回头,隔着杏树影子看其后的女孩子:“又怎么了?” 陈丹朱看着杏树后乌黑头发的男子,伸手抓住树枝要拨开:“该我问你,你到底要我看什么啊?走的累死了。” 周玄道:“已经在看了啊,这一路上都是啊。” 陈丹朱愣了下,一路上,看?她忍不住看四周—— “这是哪里你不会不认得吧?”周玄问。 她啊,还真有些不认得,陈丹朱看了一刻,久远的记忆复苏,眼前熟悉又陌生,这里是陈宅的一个小花园,姐姐没有出嫁的时候,就住在这花园旁边。 她抬头看,越过杏花看到了花墙,花墙后是一幢小院落—— 她迈步向前,周玄伸手将半树杏枝抬起,半点没有阻碍女孩子,只有几只花苞落下来,跌落在她的发髻上。 陈丹朱毫无察觉向前,站到花墙这边的月洞门,看着面前的屋宅,恍若看到院子里婢女仆妇走动,隔着垂纱门帘,姐姐在内整理家账—— 咿,也不都是幻觉,这边的院子里的确有两个仆妇在修剪枝叶洒扫,看到站在院门口的陈丹朱,她们一怔,旋即高兴的喊:“二小姐。” 陈丹朱愣了,阿甜在后已经惊讶的喊出这两个仆妇的名字:“你们怎么回来了?” 陈猎虎离开的时候,遣散了大多数仆从,这些仆妇也在其中。 “我们被太傅放了籍,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就在城里寻生计当杂役。”两个仆妇激动的说,“后来侯爷把我们买来了。” 虽然旧宅换了新主人,但莫名的觉得很安心,此时又见到了二小姐。 阿甜也莫名的激动:“除了你们还有其他人?” 两个仆妇看了眼周玄,带着几分怯意点点头:“在城里的大多数都回来了。” 陈丹朱平复了心情,越过仆妇看院内,但姐姐是不会回来了,她笑了笑,转身走开了。 阿甜忙收起激动跟上,两个仆妇不安的看着走开的女孩子——说起来,这些日子他们听着二小姐的大名,也觉得陌生的很。 周玄跟上喂了声:“走这么快干什么?难道不好看吗?” 陈丹朱回头,对他一笑:“好看啊,所以我要去看看我的住处。” 周玄眼里散开笑,摇摇晃晃迈步:“一定要好好看看。” 也不用他在前引路,陈丹朱熟练的就走到了一处院落,这里也有仆妇婢女侍立,阿甜又叫出她们的名字,看着婢女们围上来,陈丹朱一瞬间恍若不知身在何处何时。 直到一只手在她头上一戳—— “干什么?”陈丹朱扭头瞪眼。 周玄站在她身后,手从她头上拿开,手里捏着一粒花苞,递到她面前:“陈丹朱,你头上长虫子了。” 陈丹朱呸了一声:“你干吗用我家的仆妇?” 周玄亦是呸了声:“什么叫你家?这叫我家。” 陈丹朱瞪了他一眼。 周玄抬抬下巴指着这院落:“怎么样,我家布置的不错吧?这里现在就是我住的地方。” 陈丹朱哼了声:“早晚都是我的。” 周玄哈哈笑:“要不,丹朱小姐你现在就住进来?” 什么鬼话,陈丹朱呸了声,两人正说话,有人——青锋飞跃而来:“公子——” 他跑的太快,冲来人都模糊了。 “公子,不好了,三皇子出事了。” 陈丹朱只觉得耳朵嗡的一声,挤开周玄抓住了青锋大喊:“出什么事了?” 青锋道:“丹朱小姐你在这里啊,我还说没看到你,你别急——” 陈丹朱将他摇晃:“快说!” “三皇子犯病——”青锋道,“但也有说是——” 他的话没说完,陈丹朱就甩开他,向前跑去,一边喊竹林“三皇子在哪里?” 竹林的身影从一旁冒出来,越过她在前方带路,很快就来到花园里,这里搭着彩棚,摆放着席案桌椅,散落着琴棋书画等等,还有一些抱着乐器的伶人,明显是风雅之所,但此时已经风雅不在了,禁卫涌过来,将所有人拦在后边,喊声嘈杂—— 陈丹朱冲过来时根本看不到场中三皇子的身影,禁卫也将她拦住。 “我是陈丹朱。”她急的大喊。 禁卫们却不肯让步,陈丹朱跺脚:“竹林——” 喊声未落被周玄从后揪住:“你干什么?别乱跑。” 他的手如铁箍,陈丹朱顿时动弹不得,气的她大叫:“你干什么?三皇子出事了,还不快过去。” 周玄道:“我自然要过去,但你不要过去。” 陈丹朱道:“我是大夫!我会治病。” 周玄将她拉近低头低声:“但三皇子不是犯病,是中毒。” 中毒?陈丹朱一怔。 “你没听完青锋的话。”周玄说,神情沉沉,“此事非同小可,你不要过去。” 皇子在宴席上中毒,那牵涉就大了。 陈丹朱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她抓住周玄的衣襟,将他拖近,几乎与他贴面低声急急道:“你快带我过去,我最会解毒,我最会这个——” 周玄看着近在咫尺女孩子的脸,将她抓的更紧,皱眉:“别胡闹,别人过去没事,想你死的人正愁抓不住机会呢。” 陈丹朱几乎被他揽在怀里了,气的伸手去揪他耳朵:“你气死我了,你快点放开我——” 她的话没说完,听的内里响起喊声“娘娘莫急,让奴婢来试试——” 这声音清脆亮丽如百灵婉转,盖过了嘈杂。 “你是何人?”贤妃的声音响起。 那女声没有说话,有男声响起:“娘娘,这是我带来的婢女,她是我祖母族中女儿,我祖母宁氏是齐国杏林之家,最擅长医术药理。” 齐国,齐王太子,婢女,医术,药理。 周玄忽的感觉怀里的小狼一般的女孩子不挣扎了,他低头,见陈丹朱扭着头看着那边,神情极其的古怪。 齐女——她来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出手 陈丹朱并不知道那一世齐女什么时候来到三皇子身边的。 她也原本觉得自己抢先一步来到三皇子身边,齐女就不会出现了。 没想到,齐女还是来了,还是在三皇子遇到危险的时候! “你快放开我!”陈丹朱几乎要跳起来。 周玄差点脱手,那边竹林也虎视眈眈的冲过来。 “皇子中毒,非同小可。”周玄低声喝道,一手箍紧怀里蹦跶的人,一手指着将人群隔开一圈的禁卫对竹林说,“我就算放开,你能闯过去吗?你这时候带着她闯禁卫,会有什么结果,你是骁卫你不知道吗?” 竹林的脚步停下了,除了这里,在他们之外还有一圈禁卫环绕,将人群一层一层一圈圈的围住,除了视线能看到的,竹林心里很清楚,整个侯府都被禁卫围住了。 任何人也休想闯出去,任何人也休要有异动,否则当场击杀也不眨眼。 这是谋害皇子的大案啊。 陈丹朱气的抬手就抓周玄的脸:“我会解毒啊,我是要救命!” 猫儿一般犀利爪子,周玄也不躲避,任凭在脸颊上留下两道指甲印,还好陈丹朱因为制药行医不留长指甲,痕迹并不吓人。 “解不了你就把自己的命搭上了。”周玄低声喝道。 两人正撕扯,里面传来欢喜的声音“殿下醒了!” 陈丹朱的挣扎一停,扭头向内看,只恨人影叠叠看不到,但能听到人声满是欢喜“太医——”“醒了——”“三哥——”“能不能回宫?” “娘娘,殿下暂时无碍了。”“速速回宫——”“齐,齐——”“奴婢在——”“你随我们一同回宫。” 伴着人声嘈杂,禁卫劈开一条路,周玄揽着陈丹朱在人群中退向两边,看着一架肩舆被七八个禁卫抬着急急而来,贤妃娘娘紧跟在旁。 陈丹朱要向前冲,周玄再次拉紧她。 肩舆深深,拉起了帐子,三皇子躺在其内,陈丹朱只能看到他的衣服。 “所有人都留在原地。”有禁卫首领高声喝道,“不得擅自离开。” 贤妃娘娘也高声道:“阿玄——” 周玄一手将陈丹朱拉住,一面就站在原地高声应是:“娘娘放心,这里有我。” 贤妃听到了便不再多言,带着人疾步而去,皇子公主太子妃抱着孩子们也都神情沉沉的离开了。 陈丹朱在周玄身后踮着脚,看到肩舆的另一侧,有一个高瘦的女子扶着肩舆碎步跟随,一眨眼便被人影遮挡看不到了。 宴席因为意外散了。 虽然说是三皇子旧病突发,贤妃娘娘还让大家继续宴乐,但在场的人谁也不是傻子,都知道所谓的继续宴乐只是不让他们离开罢了。 三皇子的旧病突发也一定有问题。 所有人留在侯府里,或者坐或者站,焦虑不安好奇神色各异。 陈丹朱被周玄拉进厅内,随之而来的还有刘薇。 金瑶公主先前带着刘薇来听琴,所以她可以说是旁观了全部过程,金瑶公主回宫了,特意把刘薇留下。 “公主知道你会担心。”刘薇说道,她的声音颤抖,这辈子也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而且还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如果换做以前的她,估计此时应该吓晕了吧?她现在竟然还安稳的站在这里,还能清楚的讲述发生的事。 事情很突然,也没有什么征召,就是一众皇子都聚集在一起,弹琴说笑,三皇子还亲自下场弹了一首,然后喝了几口茶,吃了几块点心,然后突然就倒下了—— “当时,探脉鼻息,都要没有了。”刘薇低声说道。 陈丹朱按着心口跌坐在椅子上。 “太医——”刘薇接着说,“太医治了,殿下不见好转,还好齐王太子的婢女厉害,用金针刺破三殿下的眉心,手指,挤出好多黑血,殿下竟然慢慢的醒来了——” 陈丹朱没有说话,嗯,这是解毒方式的一种,如果她在场,肯定也会这样做,不,如果她在场,当时在三皇子身边,他吃的喝的东西,她一定会先看一看—— “那些茶点都留好了吗?”周玄问身边的随从。 随从应声是:“贤妃娘娘都带走了。” 准备宴席的仆从都是内务府的,与侯府的人无关,一并都带走了。 刘薇握住陈丹朱的手小声问:“殿下不会有事吧?” 陈丹朱握住她的手,对她一笑:“不会有事的。” 三皇子那一世活了很久呢,至少她死的时候,他还活着呢,这一世她还没死呢,他也不会死。 刘薇到底被吓坏了精神不济,现在皇宫里还没消息,谁也不能离开,陈丹朱让阿甜陪着刘薇去歇息一下。 刘薇也没有拒绝,跟着阿甜进了内里。 周玄站在门口这边跟随从们吩咐什么,他负手而立,肩背挺直但松弛,看不出有什么紧张的,随从领了吩咐逐一离开,陈丹朱坐在椅子上看着看着怒从心起,跳起来冲过去,对准周玄的后背抬脚就踹—— 周玄自然察觉到身后女孩子袭来,他也不回头,腰身一晃,伸手抓住陈丹朱的腿脚—— 陈丹朱没有被甩倒,周玄另一只手扶住她的后背。 “你发什么疯!”周玄皱眉,“这时候要跟我打架?” “都是你!”陈丹朱也不管自己被他托着,挥手劈头盖脸就打,“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我害什么啊?”周玄气恼的喊,冷笑,“害你不能守在三皇子身边,再与三皇子亲近吗?” 陈丹朱气的大喊:“是!就是你坏了我的事,要不然就是我救三皇子了。” 看看这女人说的多么赤裸裸,周玄将手松开,陈丹朱啊一声跌倒在地上。 “你做梦。”周玄冷笑,“你别想缠着三皇子了。” 陈丹朱坐起来,抬脚乱踹他:“周玄你也别做梦,你也休想缠着金瑶公主!” 周玄任凭女孩子的脚踹在腿上,听到这里哈的笑了:“什么?我什么时候缠着金瑶了?” 陈丹朱抬头恨恨看他:“反正你休想,金瑶公主不会喜欢你的。” 周玄蹲下来,对她对视,笑道:“我也不喜欢她啊。” 不喜欢?陈丹朱冷笑:“那你发誓不跟金瑶公主成亲!” 周玄看着眼前女孩子灿如星辰的双眼,伸手按在身前,郑重的说:“我以我父亲的名义起誓,我周玄今生不与金瑶公主成亲。” 以父亲的名义,陈丹朱停下了冷笑,那,这是一个很重的誓言—— 看着陈丹朱愣住的样子,周玄慢慢的绽开笑:“陈丹朱,这样,你放心了吧。” 他伸出一只手,拉住了陈丹朱的手。 她放心?她是放心,但,有什么不对吧?陈丹朱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她眼瞪圆,抬脚就踹过去—— 周玄这次猝不及防,噗通向后跌坐在地上。 第二百五十六章 静待 一脚踹倒了周玄,陈丹朱也顾不得起身,脚蹬着地面向后退了几下。 两人坐在地上你看我我看你。 “你干吗?”周玄皱眉。 陈丹朱瞪眼:“你,你才干吗呢?” 周玄失笑,将手拍了拍:“不是你让我说的吗?现在又问我干吗?” 说着手撑地一跃而起,向陈丹朱这边走来,再次伸出手。 陈丹朱已经自己跳起来,摆手打开他的手,站到另一边:“你说就说啊,你动什么手。” 大概是听到动手两字,阿甜从里间冲出来“怎么了?”,挡在了陈丹朱身前。 周玄将手一甩,亦是气恼:“我是拉你起来,不识好人心。”说罢转身走了。 阿甜机敏的很:“拉我们小姐起来?小姐,你被他打倒了吗?”又急急的喊竹林,“竹林怎么回事?你怎么看着不管呢?” 竹林蹲在屋顶上,神情和心一样有些茫然,嗯,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周玄和丹朱小姐看起来好像也这样那样的——三皇子那时候只是问喜不喜欢,这时候周玄和丹朱小姐都好像起誓了。 他只是一个骁卫,很多事他真的不懂。 陈丹朱被阿甜喊的有些更心乱,忙拉住她:“不是不是。”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是我先踢他,然后踢不过,摔倒了。” 阿甜哦了声松口气:“小姐不吃亏就好。” 吃亏是没有吃亏的,周玄亲口说不喜欢金瑶公主,还发誓不会与金瑶公主结亲,如此就能改变上一世金瑶公主的命运,但是吧,陈丹朱捏着手指,她并不是懵懂的顽童,能感觉到周玄那种起誓,还有别的意思—— 莫非他误会了? 自己逼着他不要娶金瑶公主,他误会自己对他有非分之想? 陈丹朱反思着自己的态度,应该没有让人误会的程度吧? “小姐?”阿甜摇摇她,紧张不安关切的问。 陈丹朱对她宽慰一笑:“我想事情心不静。” 是啊,三皇子出了这种事,现在没有人能心静,刘薇都吓的昏睡过去了,阿甜扶着陈丹朱劝道:“小姐你也躺一会儿吧。” 现在除了等也没有别的办法了,陈丹朱叹口气点点头。 还好并没有等多久,侯府里布置的花灯亮起的时候,宫里人送来了消息,三皇子因为身体不好,对某些东西比如杏仁不能吃,吃了就会发作,偏偏那日人多疏忽,三皇子面前摆着的点心加了杏仁粉—— 准备食物是内务府,自有他们领罚,与其他人无关。 禁卫撤走了,赴宴的人们也松口气,又有低低的议论,三皇子原来连东西都不能随便吃,这样的身体了,皇帝还委以重任,这不是自找麻烦嘛,看,果然出事了。 三皇子这样的人就应该老老实实什么都不干的养着就行了。 虽然皇帝亲口让宴席继续,但大家也无心玩乐了,周玄直接做主结束了宴席,他要进宫探视三皇子,于是大家都散了。 陈丹朱虽然不太想再跟周玄说话,但还是忍不住找到他问:“我能跟你一起进宫探视三皇子吗?” 满院灯光的映照下,周玄看她:“你说呢?” 陈丹朱立刻欢喜点头:“周侯爷果然义薄云天,出手相助,丹朱我谨记在心,大恩不言谢——” 听着她的胡言乱语装傻,周玄被逗笑了,忍不住伸手—— 陈丹朱下意识的后退一步,避开了。 五彩灯下照着女孩子脸上的戒备,周玄哼了声:“我回头再来找你,你现在老老实实的回家去吧。”想了想又指了指身后的院落,挑眉一笑,“当然,你要提前住在这里,我也不介意。” 陈丹朱没有再说话,带着阿甜和刘薇上车。 车马乱乱的从灯火辉煌的侯府门外散开,周玄看着陈丹朱的马车走远了,才接过青锋前来的马,上马疾驰向皇宫而去。 陈丹朱先将刘薇送回家,再向城外去,在街上看了眼皇宫的方向,无奈的叹口气,铁面将军是住在皇宫里,如果让竹林去求他,他肯定会答应带她入宫,但铁面将军能这么助她,她不能这么没心没肺的真的就坦然受之——这可是皇子被害的大事。 这时候人人避之不及,铁面将军又是手握兵权的重臣,卷入其中就麻烦了。 也许那个凶手就等着算计更多的人呢。 那个凶手,一定就在皇宫内,说不定还是曾经害过三皇子的人。 三皇子说过,他知道仇人是谁,那么他应该有提防吧?这次的意外是疏忽了吧? 陈丹朱轻叹一口气,她能做的是治病解毒救人,但现在被齐女抢先一步——想到这里她咬牙捶车厢,都怪这个周玄,周玄!如果不是他,自己一定会在三皇子身边,就算没能阻止三皇子中毒,也能及时的抢救,那现在跟着进宫的就是她。 陈丹朱将车厢当周玄狠狠的捶打几下,捶的自己手疼只能作罢。 算了,最重要的是三皇子平安就好。 这也是命运吧,陈丹朱遥望皇宫一眼,齐女还是出现了,那接下来她会不会为三皇子割肉驱毒?然后三皇子为她舍身舍命—— “小姐。”阿甜小心翼翼的唤。 陈丹朱收回视线放下车帘:“走吧。” ..... ..... 皇帝的寝宫灯火通明,寝室垂帘外皇帝肃立,再远处是跪坐的皇子们,以及齐王太子,太子也来了。 不多时帘幕拉开,一位身穿官袍的头发花白的太医走出来,在他身后还有几个太医。 皇帝如山的身形立刻晃动,迎过去:“张太医,怎么样?” 太医院院判张大人神情温和,声音舒缓:“陛下放心,殿下已经没事了。” 皇帝闭了闭眼,进忠太监忙扶住他。 “有劳爱卿了。”皇帝说道,声音难掩颤抖,可见先前受的惊吓。 张太医施礼道声不敢,再看身后:“此次三殿下能化险为夷,是多亏了这位婢女。” 太医们让开,皇帝看到一个温顺柔美十七八岁的女子垂头而立,听到太医提及,她略有些不安的抬起头,看到皇帝忙又垂下头,跪下叩头。 此女不是宫婢的装扮,皇帝还没问,齐王太子已经高兴的站出来:“陛下,这是我祖母族内的妹妹,能帮上三殿下,真是太好了。” 原来是个齐女啊,皇帝哦了声,柔声让这个婢女起身,再看齐王太子,诚恳又感激:“少安,这次多谢你了。” 齐王太子收起兴奋激动,垂泪道:“侄儿心痛,只恨不能替三皇子受痛。” 五皇子在一旁嗤声:“有时候贼喊捉贼呢,能解毒,谁知道是不是还能下毒。” 齐王太子顿时色变,掩面悲戚:“陛下,儿臣的心,挖出来——” 皇帝怒声喝止:“睦容,你胡说什么!” 五皇子低头不说话了,齐王太子掩面轻轻啜泣不敢大声哭。 皇帝深吸一口气:“你们都出去跪着。” 皇子们不敢多言起身鱼贯出去了,皇帝看到太子也向外走,忙唤住:“你跟着干什么。” 太子眼圈微红:“都是儿臣——” “与你无关。”皇帝道,“你留在这里守着你三弟。” 太子应声是。 皇帝看到垂首悄立的齐女,道:“你也留在这里,以防修容还有什么意外。” 齐女俯身:“臣女遵命。” 第二百五十七章 猜测 皇帝走出来,看着外殿跪了一溜的皇子。 二皇子面色凝重,但眼里没有太大担忧,这次的宴席是他的母妃贤妃坐镇,适才皇帝已经宽慰过贤妃,让她早些去歇息,还让太医院给贤妃诊治安神,免得睡不好。 可见皇帝丝毫不怪罪他们母子。 四皇子眼珠乱转,跪也跪的不老实,五皇子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皇帝似乎能听到他们心里在说什么,无非是三皇子自己身体不好,关他们什么事。 齐王太子红着眼垂泪——这眼泪不用理会,皇帝知道就算是皇宫里一只猫死了,齐王太子也能哭的昏厥过去。 “到底怎么回事?”皇帝沉声喝道,“这件事是不是跟你们有关!” 虽然说不是毒,但三皇子吃到的那块杏仁饼,看不出是杏仁饼,杏仁那么冲的味道也被掩盖,皇帝亲口尝了完全吃不出杏仁味,可见这是有人刻意的。 皇子们顿时喊冤。 “父皇,儿臣完全不知道啊。”“儿臣一直在专注的弹琴。” “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三哥比我们还清楚吧,是他自己不小心。” “可能三哥太累了,心神恍惚,唉,我就说三哥身体不好,这么操劳,有时间该多休息,还去什么宴席玩乐啊。” “这都是我的错啊,侄儿有罪。” “没错就是你楚少安的错,怎么发病的不是你?” 皇子们嘀嘀咕咕抱怨争执。 皇帝听的心烦又心凉,喝声:“住口!你们都在场,谁都逃不了干系。” 五皇子听到这个忙道:“父皇,其实那些不在场的干系更大,您想,我们都在一起,互相眼睛盯着呢,那不在场的做了什么,可没人知道——” 四皇子忙跟着点头:“是是,父皇,周玄当时可没在场,应该问问他。” 皇帝指着他们:“都禁足,十日之内不得出门!” 皇子们包括齐王太子都被带下去了,不过没什么惊惧悲愤,从小到大除了太子,大家禁足太多了,无所谓了,至于倒霉的齐王太子,不仅不哭了,反而很开心—— “楚少安你还笑!你不是被夸有功的吗?现在也被处罚。” “陛下罚我说明不把我当外人,严苛教导我,我当然高兴。” “呕——” 皇子们吵吵闹闹骂骂咧咧的离开了,殿外恢复了安静,皇子们轻松,其他人可不轻松,这毕竟是皇子出了意外,而且还是皇帝最怜爱,也刚刚要重用的三皇子—— 再想到先前宫内的暗潮,此时暗潮终于拍打上岸了。 皇帝神情沉沉的站在殿外久久不动,进忠太监垂首在一旁丝毫不敢惊扰,直到有脚步声,前方有一个青年人疾步而来。 “陛下。”周玄施礼道。 皇帝嗯了声看他:“怎么样?” 周玄道:“内务府有两个太监自尽了。” 这意味什么不用再说,皇帝已经明白了,果然是有人谋害,他闭了闭眼,声音有些沙哑:“修容他到底有什么错?” 周玄笑了笑:“应该是被陛下您看重的错。” 可真敢说!进忠太监只觉得后背冷飕飕,谁会因为三皇子被看重而感觉到威胁因此而谋害?但丝毫不敢抬头,更不敢扭头去看殿内—— 皇帝皱眉:“那两人可有证据留下?” 周玄摇摇头:“没有,除了死,什么痕迹都没有。” “没有证据就被胡说八道。”皇帝呵斥他,“不过,你说的看重应该就是原因,朕让修容做的这件事,得罪了很多人啊。” 在铁面将军的坚持下,皇帝决定推行以策取士,这到底是被士族忌恨的事,现在由三皇子主持这件事,这些忌恨也自然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周玄道:“极有可能,不如干脆抓起来杀一批,以儆效尤。” 皇帝又被他气笑:“没有证据怎能胡乱杀人?”皱眉看周玄,“你现在杀气太重了?怎么动不动就要杀人?” 周玄道:“哪有,陛下,我只是觉得对于有些事有些人来说,还是杀人更适合。” 皇帝看着年轻人俊秀的面容,曾经的儒雅气息越来越消退,眉宇间的煞气越来越压制不住,一个读书人,在刀山血海里浸染这几年——成年人尚且守不住本心,更何况周玄还这么年轻,他心里很是哀伤,如果周青还在,阿玄是绝对不会变成这样。 “阿玄。”皇帝说道,“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铁面将军回来了,让他歇息一段,军营那边你去多操心吧。” 周玄倒也没有强求,应声是转身大步离开了。 皇帝看着周玄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轻叹一口气:“军营也不能让阿玄留了,是时候给他换个地方了。” 这个话题进忠太监可以接,轻声道:“皇后娘娘给周夫人那边提及了金瑶公主和阿玄的亲事,周夫人和大公子好像都不反对。” 这件事皇帝自然知道,周夫人和大公子不反对,但也没同意,只说周玄与他们无关,婚事周玄自己做主——绝情的让人心痛。 这兄弟两人虽然性情不同,但执拗的性格简直不分彼此,皇帝心痛的拧了拧:“结亲的事朕找机会问问他,成了亲有了家,心也能落定一些了,自从他父亲不在了,这孩子的心一直都悬着飘着。” 进忠太监看皇帝心情缓和一些了,忙道:“陛下,天黑了,也有些凉,进去吧。” 皇帝点点头进了殿内,殿内安静如无人,两个太医在隔壁熬药,太子一人坐在寝室的帘幕前,看着厚重的帘帐似乎呆呆。 “谨容。”皇帝低声道,“你也去歇息吧。” 太子这才回过神,起身,似乎要坚持说留在这里,但下一刻眼神黯然,似乎觉得自己不该留在这里,他垂首应声是,转身要走,皇帝看他这样子心里不忍,唤住:“谨容,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太子抬起头:“父皇,虽然儿臣担心三弟的身体,但还请父皇继续让三弟掌管以策取士之事,这样是对三弟最好的安抚和对他人最大的威慑。” 皇帝看着太子醇厚的面容,郑重的点点头:“你说得对,阿修一旦醒了,就是抬,朕也要让人抬着他上朝。” 太子忧虑的眼中这才浮现笑意,深深一礼:“儿臣告退,父皇,您也要多保重。” 皇帝点点头,看着太子离开了,这才掀起帘幕进寝室。 三皇子在龙床上沉睡,贴身太监和那位齐女都在旁侍立,看到皇帝进来,两人忙施礼,皇帝示意他们不要多礼,问齐女:“怎么样?”说着俯身看三皇子,三皇子睡的昏沉沉,“这是昏迷不醒吗?” 齐女低声道:“陛下放心,我给三殿下用了安神的药,睡过这一晚,明天就会醒来了。” 皇帝点点头,才要站直身子,就见昏睡的三皇子皱眉,身子微微的动,口中喃喃说什么。 他忙凑近,听到三皇子喃喃“很好看,荡的很好看。” 什么意思?皇帝不解问三皇子的随身太监小曲,小曲一怔,旋即想到了,眼神闪烁一下,低头道:“殿下在周侯爷那里,看到了,荡秋千。” 荡秋千啊,这种游戏三皇子自然不能玩,太危险,所以看到了很喜欢很开心吧,皇帝看着又陷入昏睡的三皇子孱白的脸,心头酸涩。 “等你好了。”他俯身如同哄孩童,“在宫里也玩一次荡秋千。” 第二百五十八章 醒来 夜色笼罩了皇城,这一夜无人能安然入眠。 太子虽然被皇帝催促离开,但并没有歇息,在外殿的值房里处置政务,并让人告诉太子妃今晚不回去睡。 太子妃对太子不回来睡不意外,也没有什么担心。 “这本来就跟太子没关系。”太子妃说道,“宴席太子没去,出了事能怪殿下?陛下可没有那么糊涂。” 姚芙低着头捧着宵夜进来,因为太子说了句留着她还有用,太子妃对姚芙态度稍微好点——可以迈进屋子里来了。 听到这句话,她小心翼翼说:“就怕有人进谗言,诬陷是太子嫉妒三皇子。” 太子妃笑了:“三皇子有什么值得殿下嫉妒的?一副病怏怏的身子吗?”接过汤盅用勺子轻轻的搅动,“要说可怜是其他人可怜,好好的一场宴席被三皇子搅和,无妄之灾,他自己身子不好,不好好的一个人呆着,还跑出来累害别人。” 姚芙点点头,低声道:“这就是因为陈丹朱,三皇子去参加那个宴席,不就是为了跟陈丹朱私会。” 男人这点心思,她最清楚不过了。 太子妃对她的心思也很警惕,握着勺子瞪了她一眼:“你死心吧,除非这次三皇子死了,否则皇帝绝不会怪罪陈丹朱,陈丹朱现在可是有铁面将军做靠山的。” 姚芙低头喃喃:“姐姐我没有这个意思。” 太子妃也懒得知道她有还是没有,只道:“滚出去。” 姚芙拿着盘子垂头掩面急急的退了出去,站在门外隐在灯影下,脸上毫无羞惭,看着太子妃的所在撇撇嘴。 天光放亮的时候,外殿值房的太子放下手里的笔,在堆积的文书后伸个懒腰,活动一下酸疼的肩背。 福清端着热茶点心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太监,看到太子的模样,心疼的说:“殿下,快歇息吧。” 这是皇帝跟前的太监,太子对他点头,先问:“修容怎么样了?” 那太监忙道:“陛下特意让奴婢来告诉三皇子已经醒了,让殿下不要担心。” 太子整个身子都松懈下来,接过热茶紧紧握住:“这就好,这就好。”他站起身来,又坐下,似乎想要去看看三皇子,又放弃,“修容刚好,精神不济,孤就不去探望了,免得他耗费心神。” 那太监应声是,含笑道:“陛下也是这样说,殿下跟陛下真是父子连心,心意相通。” 太子笑了笑,那太监便告辞了,福清亲自送出去,再进来,看到太子捧着热茶立在桌案边。 “怎么回事?”他问。 福清低头近前低声说:“不知怎么回事。” 太子皱眉:“不知?” 福清再次靠近低声:“娘娘那边的消息是,东西已经放进茶里了,但还没来得及喝,三皇子就吃了杏仁饼发作了,这真是——” 太子握着热茶慢慢的喝了口,神情平静:“茶呢?” 福清低声道:“放心,洒了,没有留下痕迹,茶壶虽然被收了,但药是只在那杯里。” 太子慢慢的喝茶,热茶让他疲惫的脸得到舒展:“杏仁饼,是谁干的?” 福清道:“或许真是士族的人下的手,也真是巧了。” 太子没有说话,将一杯茶喝完,茶杯在手里转了转:“人手都清理了吗?” “御膳房死了两个。”福清道,“娘娘说不能再死人了,否则反而会有麻烦,要过些时候再处置。” 太子嗯了声,放下茶杯:“回去吧,父皇已经够辛苦了,孤不能让他也担心。” 福清应声是,随着太子走出值房,坐上肩舆披着晨光向东宫而去。 这边被晨光洒满的殿内,皇帝用完了早点,略有些疲惫的揉按眉头,听太监来回禀太子回东宫了。 “听到三殿下醒了就回去歇息了。”进忠太监说道,“太子殿下是最知道不让陛下您费心的。” 皇帝点点头:“朕从小时时常常告诉他,要保护好自己,决不能做损毁身体的事。” 话说到这里,幔帐后传来咳嗽声,皇帝忙起身,进忠太监小跑着先掀起了帘子,一眼就看到三皇子伏在床边咳嗽,小曲举着痰盂,几声咳嗽后,三皇子呕出黑血。 皇帝吓的忙喊太医:“怎么回事?” 这边值守的两个太医便为难的看齐女。 齐女上前跪下:“陛下,是奴婢为三殿下扎了几针,呕出黑血会更好。” 皇帝看着重新躺回床上面如白纸,薄唇都不见血色的三皇子,皱眉呵斥:“用针用药之前都要回禀,你怎能擅自行事?” 齐女叩头颤颤:“奴婢有罪。” 皇帝还要说什么,床上闭着眼的三皇子喃喃开口:“父皇,不要,怪罪她——她,救了我——” 他的话没说完皇帝就已经不说了,神情无奈,这个儿子啊,就是这温和以及有恩必报的脾气,他俯身床边握着三皇子的手:“好好好,朕不怪她。”再看跪在地上的齐女,“你快起来吧,多谢你了。” 齐女连声道不敢,进忠太监小声提醒她听从皇命,齐女才怯怯的起身。 “父皇。”三皇子睁开眼,“我没事了,我还是回去吧。” 皇帝呵斥:“急什么!就在朕这里稳一稳。” 三皇子应声是,又撑着身子要起来:“父皇,那让我洗一下,我想换衣服——” 是怕弄脏龙床,唉,皇帝无奈:“你身子还不好,急什么啊。” 三皇子哀求:“父皇,否则我躺不住。” 皇帝只能看太医,想了想又看齐女。 太医们机敏,便不说话。 齐女低头道:“三殿下呕出黑血已经无碍了,就是身子还乏力,可以被服侍着洗一洗。” 皇帝点点头,寝宫旁边就是浴室,引的温泉水,随时可以沐浴,太监们便上前将三皇子扶起向浴室去,皇帝又看齐女:“你也快跟去,看着殿下。” 齐女应声是跟上。 进了浴室,齐女上前帮忙解衣裳,三皇子半坐着,低头看着被解开的外衣,袖口内侧有一片茶水的痕迹—— “这些衣服脏了。”他垂目说道,“小曲,把拿去扔掉吧。” 小曲应声是,将外袍接过卷起。 这边齐女伸手解内裳,被两个太监搀扶半坐三皇子的视线,正好落在女子的身前,看着她脖子里带着的璎珞,轻轻的晃动,流光溢彩。 “你是齐王太子的妹妹?”他问。 醒来后看到身边有个陌生的女子,小曲已经将其来历告诉他了,但直到现在才有力气询问。 因为要解内裳,齐女靠的很近,能感受到年轻皇子的鼻息,她双耳泛红,低着头轻声说:“奴不敢称是王太子的妹妹,奴是王太后族中女,是王太后选来侍奉王太子的。” 衣裳解开,年轻皇子赤裸的胸膛浮现在眼前,齐女的头更低了,慢慢的跪下来,解下裳,听上面有声音问:“你叫什么名字?” 齐女半跪在地上,将皇子最后一件衣袍褪下,看着他光洁修长的脚腕。 “奴婢叫宁宁。” ……… ……… (再次提醒,小白文,爽文,作者也没大追求,就是普普通通平平淡淡傻傻乐乐一佐餐小菜,大家看了一笑,不开心千万别勉强,没意义,不值得,么么哒) 第二百五十九章 度过 陈丹朱在桃花山也是一夜未眠,虽然不比皇宫的人近在咫尺,但到了中午的时候,她也知道三皇子醒了。 金瑶公主派小宫女来告诉她,三皇子清晨的时候就醒了,沐浴,吃药,到中午的时候就能坐起来了,太医说下午就能起身走动了。 这个症状来的凶猛,去的也快,多亏了齐王太子的那个婢女。 “那个婢女还留在宫里吗?”陈丹朱问小宫女。 小宫女坐在锦绣垫子上,一手拿着软糯的绿豆糕,口中咀嚼着不好说话,嗯嗯的点头,虽然宫里有天下最好的锦衣玉食,作为公主贴身宫女她不愁吃穿,但皇宫外民间街市上好吃的也多啊,很少能出宫的也很少能吃到。 咽下绿豆糕,她忙对丹朱小姐多说两句:“陛下让她留在宫里,太医也说,多亏了她,三皇子才能好这么快。” 陈丹朱将一杯清清爽爽的茶推给她:“尝尝这个,我们自己炒的茶,我还加了蜂蜜——那个婢女医术很厉害吗?” 小宫女喝了口茶,歪着头想了想:“不知道呢,应该很厉害吧。” 陈丹朱哦了声,想要再问些什么又不知道该问什么,向门外看了看,以前的时候,就算知道金瑶公主会派人来,三皇子还是也会派人来,但这次—— “哦,还有,小曲哥哥说,三殿下让他也来跟你说一声,但殿下身边现在离不开人,他交给谁都不放心,所以托我跟丹朱小姐说一声。”小宫女又想到什么忙说道。 陈丹朱的脸上浮现笑,点点头:“好,我知道了,小曲没事吧?没有受到处罚吧?” 小宫女立刻摇头:“不会,三殿下对身边的人可好了,听说早上皇帝只稍微责问了一下那个婢女,三殿下都护着呢。” 陈丹朱捏着手指哦了声:“是啊,三殿下就是这样的好人。” 小宫女吃完了绿豆糕喝完了茶心满意足的起身告辞:“丹朱小姐有什么话要告诉公主和三皇子吗?” 陈丹朱摇摇头:“没有,让三皇子好好养身子就好,让公主也宽心,三殿下一定会好起来。” 小宫女应声是,拎着阿甜特意给她装的一匣子点心高高兴兴的走了。 阿甜送完小宫女回来后,看到陈丹朱还坐在廊下发呆。 “小姐。”阿甜心疼的说,“天还凉呢,进去坐着吧。” 陈丹朱哦了声,但懒懒的没有动。 “小姐,你不要心里难过,这件事跟你无关的,山下那些人胡说——”阿甜愤愤说道,话出口又察觉不对忙停下。 陈丹朱看她:“又说我什么了?” 阿甜低头:“无非就是说三皇子病怏怏的,本来就该休息,非要到处乱跑,所以才犯了病——三皇子去宴席是为了见小姐。” 当然,传言说的不太好听,说是私会。 “这真是胡说八道,我们小姐什么时候跟三皇子私会?”燕儿在一旁愤愤,“那么大的宴席那么多人,公主啊,刘薇小姐啊,都在身边呢,我们小姐明明是跟公主一起玩的。” 私会吗?陈丹朱没说话,低头垂下袖子,让双手在袖子遮盖下轻轻握住,在人群中无人察觉的牵了牵手,算不算是私会? 三皇子果然好的很快,第二日醒来,晚上就能被太监搀扶着走动,第三天的时候就被抬着上殿议事了。 徐妃为此跟皇帝闹了一场,指责皇帝不该再让三皇子议事,这是要害死三皇子,骂的很难听,什么皇帝为了面子,不管三皇子的性命,把皇帝气的踢翻了桌子,将徐妃禁足了。 宫里的人都安静的看着,皇后第一次觉得徐妃有点可怜:“三皇子都这样子了,陛下还这么强求是有点过分了。” 五皇子忙放下手里的茶:“母后,你可别为了徐妃去跟父皇吵架。” 皇后瞪了儿子一眼:“本宫可以为了儿子去跟陛下吵架,怎么会为了一个妃嫔去跟陛下吵架?” 她在皇帝心里是个没有脑子的生育皇后,没有脑子的妇人,看到丈夫跟妾室争吵,自然只会高兴。 五皇子斟茶捧给皇后,笑道:“母后聪慧,儿子多虑了。” 皇后对儿子嗔怪一笑,接过茶喝了口,又皱眉:“不过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为了表明以策取士的决心。”五皇子漫不经心说道,“母后,毕竟如今都说三皇子是因为此事才遇到危险的。” 皇帝不会让不会这件事半途而废,所以三皇子必须做出不惧艰难险阻的样子继续做事。 皇后听明白了,问:“那这么说,陛下不是看重三皇子,是看重这件事,要用他来做这件事。” 五皇子想着身边门客们的话,点点头又摇摇头:“但如果三皇子做好了这件事,那就不一般了。” 做好啊,那是以后的事,皇后笑了笑,松开了眉头:“那就要看三皇子的身体能不能撑到以后了。”她看了眼五皇子,低声问,“那两个人还没处置吧?” 五皇子摇摇头:“没有。” 皇后放下茶杯:“那就先留着吧,下次再用。” 五皇子也无所谓,喊了声随身太监的名字,待他走进来对他附耳几句叮嘱,那太监便退了出去。 “殿下在娘娘里这里用膳。”他对殿外侍立的太监们含笑说道,“我去御膳房看菜单。” 皇后这边的便有两个内侍陪同他一起去,尚未到用饭的时候,御膳房的太监们都带着几分轻松的说笑,看到皇后这边的人过来,忙都迎来,五皇子的太监看了眼人群,人群中最后有两人也抬头看他,五皇子的太监对他们不动声色的点点头,那两人便垂头再向后退了退。 这边正说话,又有一群太监疾奔而来“快快,备菜。” 这是皇帝那边的内侍,御膳房顿时都忙碌起来,皇后和五皇子的太监也忙退避两边,看了看天色又有些不解:“这个时候,陛下就要用膳吗?” 那边忙碌一个太监对他笑:“不是陛下要用,是三殿下要去议事,先用些饭菜,否则忙起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吃了。” 诸人神情恍然,对视一笑不说话了。 自从出了事后,皇帝谁都信不过,三皇子那边的厨房也都弃用了,三皇子的吃穿用度都跟着皇帝。 这边御膳房忙碌,另一边三皇子坐着肩舆走出后宫,来到外殿这边。 肩舆四周围绕着太监,前后还有禁卫护送,乍一看这阵仗如同皇帝出行。 王咸站在台阶上笑吟吟的看着这一幕,说:“三殿下如今是前所未有的宠爱啊,真是令人羡慕。”说罢又看铁面将军,啧啧两声,“陛下已经几日没有召见将军了,咱们还是别赖在皇宫,早点回军营吧。” 铁面将军看着在宽阔甬路上行走的仪仗,华丽的肩舆遮挡了其内的人,他的视线落在肩舆旁,除了太监禁卫,还有一个女子跟随—— “被宠爱,也不一定是好事。”他说道,“三殿下,不容易啊。” 王咸嗤笑:“将军先可怜自己吧,这世上谁容易啊。” 铁面将军哦了声,想到什么唤声枫林,枫林从一旁近前。 “去请丹朱小姐来一趟。”他对枫林说。 枫林应声是转身离开了,王咸哎哎两声没抓住他,只能抓住铁面将军的胳膊,问:“干什么?请她来干什么?” 铁面将军似乎要说话,王咸先一步开口:“好好想想啊,看病,有我呢,做事,有骁卫呢。” 铁面将军便微微歪头似乎真的在想,想了一刻说:“想不出来,等来了再说吧。”说罢转身向殿内走去。 王咸气的瞪眼,有句话他说错了,这世上谁都不容易,陈丹朱小姐很容易。 第二百六十章 见到 听到竹林说铁面将军要见她,陈丹朱非常高兴,立刻收拾了小包袱向皇宫来。 因为有枫林拿着的铁面将军的印信,陈丹朱畅通无阻进入了皇城。 陈丹朱看着四周的路,问枫林:“将军住在外殿吗?” 枫林笑着应声是:“陛下体恤将军,留他在宫里住几天,将军府还没修建好,不过过几日将军就要回军营了。” 陈丹朱感叹:“将军辛苦了。”又左右看,视线落在通往内宫的方向,小声喊枫林。 枫林回头。 陈丹朱眼睛闪闪看着他:“你叫枫林啊,跟竹林一样,你们是不是亲兄弟?” 枫林还没答话,竹林在后喊了声丹朱小姐:“你又想干什么?”神情警惕。 陈丹朱倒是没有如竹林猜测的那般东拉西扯,老老实实的看着枫林说:“我想请枫林帮我给金瑶公主带个消息,看看她能不能来见我。” 枫林笑道:“这样啊,我问问吧。” 陈丹朱脸上绽开笑容:“谢谢枫林。” 枫林又一笑,看着竹林黑炭般的脸,对陈丹朱说:“丹朱小姐,我和竹林不是亲兄弟,我们很多人都是兵士遗孤,将军收留我等入伍,又被陛下选为骁卫,我们这批人的名字是陛下亲赐的。” 这样啊,陈丹朱明白了,轻声感叹:“你们是不幸的又是幸运的。” 枫林更高兴的笑了,指着前方几间宫殿:“那是值房,官员们歇息的地方,将军一会儿就会过来,丹朱小姐先去等候,我去通报将军。” 陈丹朱应声是向那边走去,竹林要跟上被枫林一把揪住:“走走,跟我一起去见将军,你也好久没见将军了。” 是啊,竹林怅然,但还是记得自己的职责:“不行,我要在这里守着丹朱小姐。” 枫林笑道:“别那么大惊小怪的,这里没有危险的。” 竹林看着他冷笑:“这里是没危险,但丹朱小姐本人就是最大的危险,你笑什么笑?三言两语就被丹朱小姐蛊惑,什么都说,你怎么话这么多?” 枫林搭着他的肩头笑的弯腰:“谁话多啊,竹林你的话怎么变的这样多了?”不待竹林再反驳,推着他向前,“行了,快跟我走吧,有将军在,你就别瞎操心了。” 陈丹朱走到了值房这边,回头看着两个年轻护卫打打闹闹推推搡搡的走开了,露出了欣慰的笑:“年轻人真好。” 说罢再转身看面前,这里是一溜几间屋子,也没有侍卫太监宫女,安静又肃穆,陈丹朱其实不陌生,吴王宫的时候,这里也是上朝官员们休息的地方,晚上轮值的大臣也会歇息在这边,当年陈猎虎也曾在这里歇息,那时候她还很小,被哥哥带着进来见父亲—— 现在父亲不在了,她又来这里见铁面将军——这个义父。 想到这里,陈丹朱忍不住自嘲一笑,笑才扬起,面前的一间屋子里传来咳嗽声。 这里是官员们都可以来的地方,并不属于某个人,陈丹朱忙收整了神情,刚要退开几步,又听到女子的声音。 “三殿下,你怎么样?来,喝口茶。” 三殿下!陈丹朱头发丝差点竖起来,毫不犹豫的就循声向这间屋子跑来,这间屋子门开着,室内有一男子席坐,一手握着文卷,一手正接过一杯茶。 在他身边,一个女子跪坐轻轻为其拍抚后背。 陈丹朱的脚步声惊动了他,他抬起头看过来,孱白的面容瞬时亮起来:“丹朱!” 陈丹朱已经笑的眼睛都模糊了,不可置信的又惊喜无比:“殿下!你怎么在这里?” 三皇子看着激动的女孩子,笑道:“这话应该我问你,你怎么来了?” 哦哦对对,三皇子现在主持以策取士,在外殿上朝,自然也会来这里歇息,陈丹朱笑着说:“将军,铁面将军叫我来有事,我来这里找他。” 三皇子道:“将军啊,正在跟陛下议事,估计要等一会儿了。” 陈丹朱嗯了声,看着他笑,又慢慢的收了笑,神情不安又酸涩:“殿下,你还好吧?” 三皇子眉眼也不由随之柔和:“我没事,你看,已经恢复日常了。” 一个女声轻轻响起:“殿下,请丹朱小姐进来说话吧。” 他们两人一直是隔着门在说话,女孩子还站在室外,三皇子坐在室内内,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就像只要见了面,眼前门窗也好什么也好,都消失不见。 三皇子和陈丹朱这才回过神,又一笑。 “来,进来坐。”三皇子笑道,再转头唤,“宁宁,给丹朱小姐取垫子来。” 宁宁——陈丹朱走进来,视线落在那女子身上,她面容秀美,算不上多么倾国倾国美貌,但有着令人望之心悦的温婉——听到三皇子吩咐,她柔声应是,身子婀娜取了垫子,放在三皇子对面。 “宁宁。”三皇子又道,“给丹朱小姐斟茶。” 叫宁宁啊,挺好听的名字,唤起来让人的声音都不由婉转,陈丹朱看着这位宁宁姑娘又应声是,去斟茶,三皇子的视线追随着她—— “宁宁。”他又唤道,“适才御膳房送来的点心还有吗?让丹朱小姐尝尝。” 宁宁应声是:“还有呢。” 她斟茶,取点心托盘,摆放在几案上。 三皇子抬起头,似乎才看到还站着的陈丹朱:“怎么了?快坐啊。” 陈丹朱应声是坐下来,不待三皇子邀请,就端起茶喝了口,又吃了块点心,一边点头:“真好吃。” 三皇子笑道:“是父皇的御厨做的,你喜欢的话,带一些回去。”他便转头唤宁宁,“看看这里还有吗?没有的话让小曲去取来。” 宁宁道声好。 陈丹朱忙道:“不,不用这么——” 她的话没说完,宁宁想到什么,看着三皇子问:“殿下也要再准备一些,吃药的时候要用。” 三皇子便对她点头:“那正好,让御膳房多送些过来。” 宁宁点头。 三皇子看陈丹朱:“不用客气,点心而已,你一向爱吃甜的。” 陈丹朱便笑着说声好,也不再拒绝了。 声音落定,室内些许沉默。 这沉默让陈丹朱有些拘束,她握着茶杯开口:“那日我被周玄耽搁说话,本要去找殿下,如果当时——” 她本要说如果当时她在场,一定也会救助殿下,但这话也没有什么意义。 她当时没在场。 三皇子道:“是我走的急,本想跟你说一声,又怕打扰了你玩的开心,就让阿玄替我说一声,他不会没说吧?” 陈丹朱忙道:“说了说了,但是他——”她说着话,眼神不由被齐女宁宁吸引,看着齐女取了一个手炉,塞进三皇子手里,将三皇子手里原本的那个拿走。 “还好。”三皇子对她低声说,“热着呢。” “拿了好一会儿了。”宁宁低声说,给他换好,再安静的坐在三皇子身后。 三皇子看向陈丹朱,见她言语和神情都有些凝滞,问:“阿玄他说什么了?是不是又胡说八道了?” 陈丹朱挤出一丝笑:“没有,没说什么。” 三皇子宽慰道:“你不要理会他,他的脾气不可理喻。” 陈丹朱嗯了声:“我知道,我也不怕他,殿下不用担心。” 三皇子对她一笑。 陈丹朱想到什么起身:“殿下您先歇着,我去看看将军回来了没有,我这次能免罪,也多亏了将军出面。” 三皇子点点头:“这次的事,真要多谢将军。” 陈丹朱忙又道:“当然,殿下您也对我多有帮助,要不然,我现在说不定已经被砍头了。” “不要胡说。”三皇子笑道,“怎么会。” 陈丹朱忙又点头:“是是,陛下不是那种嗜杀的昏君。” 今天的她的言语凌乱口笨舌钝,丢人现眼—— “我先走了。”她不再多说话,匆匆一礼,转身就走。 三皇子道:“这些点心——” 陈丹朱几步迈出屋子,并没有立刻奔远,而是一步靠在墙上,紧贴住,屏住了呼吸,做出已经走远的消失的样子,免得里面的人再追出来—— 里面并没有人追出来。 “宁宁,你装好,一会儿给丹朱小姐送去。” “好的,我记下了。” “宁宁,不喝茶了,拿开吧。” “好,殿下。” “宁宁,我还没问你——” 听到这里,陈丹朱忍不住小心翼翼侧转身子,向屋门这边探了探,他要问她什么? 三皇子温润的声音传来“——你为什么叫宁宁?” 女声轻笑:“我姓宁,我的父母希望我过一生过得安宁,所以就给我取名叫宁。” 原来如此啊,陈丹朱心想,真是有趣又好听的名字啊—— “你在这里做什么?” 有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同时有人的气息靠近。 陈丹朱吓的忙转过身,砰的撞上一堵墙,不是墙,是一人的胸膛,她抬起头,看到一张铁面具。 陈丹朱没有惊呼,也没有惊慌失措,伸手在唇边对着狰狞的铁面具的脸:“嘘。” 第二百六十一章 闷坐 铁面将军迈进一间屋子,陈丹朱紧随其后跳进来,再探头向外看,然后才舒口气。 “鬼鬼祟祟的。”铁面将军走过去坐下来,“这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陈丹朱说:“不是见不得人,是不要打扰到别人。”怏怏的走过来,看到铁面将军坐下了,便自己去一旁扯了一个垫子,坐下来倚着桌案长叹一声,“将军您年纪大了不懂,这是年轻人的事。” 铁面将军哦了声:“你们年轻人有什么事啊?” 陈丹朱叹气:“没什么事。”又坐直身子,看着桌子上摆着的茶水点心,跟三皇子那边的似乎差不多,可能都是皇帝优待的御膳吧,她自己斟茶,再拿起一块点心吃了,点点头,味道果然是一样的。 有吃有喝填满了乱乱的心绪,陈丹朱随口问:“三殿下也在这边歇息啊?” 铁面将军嗯了声:“三殿下还有很多事要忙,前殿后宫来回跑太耽搁。” 陈丹朱嚼着点心感叹:“三殿下太辛苦了。” 铁面将军道:“年轻人你不懂,能多辛苦些是好事。” 陈丹朱撇撇嘴,喝口茶,这才看到只自己吃喝,铁面将军倚座不动,忙将点心往将军这边推了推:“将军你也辛苦了,吃点吧。”又亲手给他斟茶。 铁面将军摇头:“老夫年纪大了胃口小不用这些。” 父亲年纪也很大,但吃的也不少啊,陈丹朱笑道:“将军是不想摘下面具吧?其实不用在意,我不怕,我又不是外人。” 铁面将军不理会她,也不碰那些吃喝。 陈丹朱也不强求,自己捏着点心悉悉索索的吃,心神漫游——三皇子和那个宁宁已经相处的这么随意自然了啊,三皇子句句时时刻刻都唤着,自己虽然坐在那里,但如同不存在。 唉,陈丹朱垂头看着手里的点心,曾经她觉得跟三皇子很亲近了,但当齐女出现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她和三皇子的亲近本就是靠着先机偷来的,现在真正的主人来了,她这个假冒的自然黯然失色。 也好,她始终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治好三皇子,齐女来了,就能治好三皇子,以后三皇子再不会有这么多饮食禁忌,不会被人轻易的算计,也不用再跟着自己,被自己的声名所累—— 虽然想的都明白,但不知道为什么,陈丹朱看到手里的点心上溅起一滴水花,真好笑,点心上还会有水花,她不由笑了,笑了才回过神,感受到眼底的湿润,顿时又有些慌乱,她怎么掉眼泪了! 这有什么好掉眼泪的!太丢人了! 陈丹朱悄悄的抬起头看铁面将军,铁面将军自从坐下来都没有变过姿势,倚靠着椅背,铁面遮住脸,看不到他的神情,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年纪大了,容易犯困吧? 陈丹朱忙借着端茶,抬起袖子飞快的擦了眼泪,小声的唤“将军?” 铁面将军嗯了声:“什么事?” 陈丹朱讨好问:“枫林说将军以后住军营了,那我能不能随时去探望将军了?我这次来——” 铁面将军身形动了动,打断她的话问:“又给老夫做了什么药啊?” 这次还真没有——她一心急着来宫里想着能见到三皇子,来的急急忙忙什么都没带,陈丹朱做出不安震惊的神态:“将军,您又哪里不舒服了吗?您在陛下这里,我以为将军用不着我的药,没想到——”她忙伸出手,“让我给将军诊脉看看。” 铁面将军摆手:“不用,老夫没事,就是随口问问,要不然你还有别的理由来见老夫吗?” 陈丹朱愕然,旋即又哈哈笑了,也是,铁面将军是什么人啊,她在他面前耍那些小心思,不是给他看的,是给世人看的。 “好,我知道了。”她笑道,再捏起一块点心吃,“将军住军营,我要是想见将军的话,就让竹林带着去,去军营就不怕冲撞皇帝陛下。” 铁面将军不置可否,任她随意,看着女孩子把桌上一盘点心吃完,又喝了两杯茶,虽然眼底还有微红,但脸色精神很多。 “吃饱了就回去吧。”他说道。 陈丹朱也才注意到盘子空了,略有些尴尬,讪讪道:“御膳的东西难得吃到。”说罢起身施礼告退,“多谢将军,那我走了。” 铁面将军嗯了声,看陈丹朱走了出去,但几步后人又跑回来了。 “将军。”陈丹朱瞪圆眼,问,“你找我来什么事啊?” 她都忘记了,是铁面将军找她来的——总不会来这里吃御膳的点心以及喝茶吧? 铁面将军道:“原本有事,但现在没事了,你回去吧。” 这样吗?适才三皇子说将军在和皇帝议事,所以要找她说的事情议完了,不需要说了是吧?想到三皇子,陈丹朱又几分怏怏,应声是:“丹朱告退了,将军再有事随时唤我来。” 铁面将军嗯了声,看着陈丹朱再次向外走,但这次还是没有走出去,而是又急急忙忙的向内退回来。 “怎——”铁面将军问。 刚开口陈丹朱就急急的回头,对他嘘声,躲在门口指了指外边,用口型说“三皇子——” 应该是三皇子歇息过后要继续去殿内忙碌了,铁面将军问:“三皇子在外边怎么了?又不是不能见。” 陈丹朱急的对他摆手,压低声音:“别说话别说话,将军,你不懂。” 铁面将军摇摇头,拿起一旁的书卷看起来,不再理会她。 陈丹朱站在门后隐没在阴影里,看着门外不远处投下晃动的人影,太监们抬肩舆,有女声说话,有身影坐上去,然后地上的影子凝固,似乎过了很久,那影子才散开,然后脚步杂乱渐渐远去。 陈丹朱轻轻的吐口气,三皇子当然不是不能见,但她现在不太想见了,见了,总觉得尴尬。 “将军,我走了。”她说道,垂着头走出去了。 走到门外还能看到三皇子的肩舆向大殿而去,她怔怔看了一刻。 枫林在门外站着和竹林说话,见到她出来忙道歉:“我问过了,不方便进后宫给金瑶公主送消息让她来见你,不过我会将这件事转告金瑶公主,让她知道你来过。” 陈丹朱对他笑了笑:“枫林你太客气了,谢谢你。” 枫林忙笑道:“丹朱小姐脾气真好,竹林跟着你是享福了。” 竹林冷眼看着他,这福气你怎么不想来享? 陈丹朱哈哈笑:“竹林也很好啊,能有竹林帮我,我也是享福啦,好了,竹林,我们走吧。” 刚要迈步,有女声从另一边传来“丹朱小姐。” 陈丹朱转头看去,见宁宁手里捧着一个小匣子婀娜走来。 “是你呀。”陈丹朱对她一笑,“有什么事吗?” 宁宁将小匣子递来:“殿下吩咐过给丹朱小姐带的点心。” 陈丹朱嗯了声,伸手接过:“谢谢你。” 宁宁屈膝一礼,再一笑:“丹朱小姐客气了,那我告辞了,殿下身边离不开人。” 陈丹朱嗯了声,看着宁宁转身向那边大殿追去,她捧着小匣子一直追随着宁宁的身影,直到她到了肩舆旁边,跟肩舆上的三皇子说了句什么,三皇子便从肩舆上探身向这边看来—— 那么远,她已经看不清他的脸了,陈丹朱收回视线。 “竹林,我们走吧。” 第二百六十二章 望镜 女孩子的身影走开了,消失在视线里,枫林再转头看远处大殿,三皇子的肩舆也消失了,他快步向室内走去。 “丹朱小姐好奇怪。”枫林说,“将军特意让丹朱小姐进宫来,选了三皇子在的时间,让他们见面,也好安心,她怎么不见三皇子?三皇子适才在外等了好一会儿。” 铁面将军道:“这怎么是丹朱小姐奇怪?老夫这里也不是龙潭虎穴,他就不能进来吗?喊一声也行啊,为什么要等?” 那倒也是,枫林立刻点头:“没错,三皇子好奇怪。” 铁面将军将书卷扔回桌案上:“谁知道这些年轻人怎么想的。” 枫林想要笑又忍住,王咸此时迈进来,看枫林的样子忙问:“什么好笑的?丹朱小姐又干了什么好笑的事?” 枫林的视线转了转,落在桌案空空的盘子上,指着说:“丹朱小姐把陛下给将军的点心都吃光了。” 王咸愕然,嗤笑:“果然很好笑,枫林越来越会说笑话了。”再看铁面将军,“那将军想出让她来做什么了吗?” 铁面将军指了指桌案:“吃点心吧,御膳刚更换的春季点心。” 王咸又好气又好笑,也不指望他能说出什么正经话了,歪坐在垫子上,拨弄着空空的盘子:“这么好吃吗?我还没尝呢,让人再送点过来。” 枫林笑道:“今天肯定没有了,陛下只给了将军和三皇子一人一匣子,王先生等明天吧。” 将军这边的被丹朱小姐吃光了,三皇子那边的适才也送到丹朱小姐手里了。 王咸在一旁捏着胡须冷笑:“只恨我不是青春年少貌美如花!” 铁面将军不理会他们的笑闹,起身道:“我要沐浴,再拿些药水来。” 王咸抬头看了眼:“少用点吧,用多了,不好。” 铁面将军道:“如今在京城,就算常在宫中不出,人也是来来往往很多,不能不仔细。” 王咸无奈,只能道:“还是尽快回军营吧,以策取士也算是步入正轨了,至于其他的事——” 比如皇子遇难啊什么的宫闱之事。 “你一个武将外臣,就不要参与了。” 铁面将军嗯了声:“这些事也不用我参与,陛下心里都有数。” 这边枫林已经唤太监们送热水过来,王咸也不再说这些话,起身出去:“我在外边转转。” 此时这座值房殿外除了王咸,明里暗里都有骁卫禁卫一层层肃立,如果陈丹朱此时过来就会很惊讶,这里并非是可以随意行走之地。 枫林站在屋子里,看着铁面将军进了屏风后慢慢的解衣。 “将军,用我帮忙吗?”他问。 “不用。”铁面将军道,从屏风后伸出一只手,“药粉给我。” 枫林应声是,将小瓷瓶放进将军的手里,再向后退去,看着屏风上投射的臃肿身形渐渐拉长舒展。 热气让室内云蒸雾绕,将整个人都遮掩其中,一只手拨开云雾从一旁的高桌上拿起一只小铜镜,收回的手臂带着风让萦绕的雾气散开,铜镜里忽的出现一张年轻男人的脸—— 长眉斜飞,眼如星辰又如深潭,鼻梁高挺如刀裁,眼波在铜镜里流转,风流意态便从铜镜里倾泻而出,又恍若雾气再次凝聚,他嘴角微微一笑,刹那间雾气四散,铜镜里唯有丽色倾城。 “年轻人的事有什么不懂的。” 镜子里的丽人轻声说,声音冷清如琴鸣。 镜子被甩开,人踏入浴桶中,水声哗啦热气再次腾腾而起遮掩了一切。 ..... ..... 虽然三皇子不顾病体勤政,但大家也不会真让他辛劳过度,过了午间,官员们便劝三皇子回去歇息,商议订好了主要的事,余下的杂项他们来做就好,待明日三皇子再来审阅。 三皇子也没有坚持,正因为知道父皇的心意,他不会糟践自己的身体。 “只有养好了身体,才能更好的做事。”他说道,“才能不负父皇的心意。” 他谢过诸人的辛劳,吩咐小曲安排好诸人的茶食,坐着肩舆回后宫去了。 皇帝原本想要三皇子留在他那里,但三皇子拒绝了,皇帝便往三皇子宫内派了更多人严密照看,虽然人多了,但都隐藏在暗处,三皇子宫中依旧保持安静。 宁宁搀扶着三皇子走下肩舆。 “殿下,沐浴一下吧。”她说道,“我请太医院送来了一些药草,能抑制殿下身体里残毒。” 三皇子含笑道:“宁宁真厉害。” 宁宁一笑:“殿下,我并不是很厉害,我在家没怎么学医术,只跟着祖父学一些偏方,但恰好的是,这些偏方正好应对殿下的病。” 旁边的太监听的惊讶,忍不住问:“宁宁小姐,你能治好三皇子?” 宁宁抬眼看三皇子:“能。” 太监欢喜:“真的吗真的吗?” 其实这么多年了都没有人能治好,听着这种话不该相信,但因为亲眼看到几乎死去的三皇子,被这个婢女取出簪子三下两下就从阎王殿拉回来,太监心里忍不住就信了她。 宁宁看三皇子:“三殿下信我吗?信我的话我可以试一试。” 三皇子看着她,却没有立刻回答,似乎有些走神,片刻之后才微微一笑:“先沐浴吧。” 宁宁垂目有些黯然,太监们扶着三皇子坐下,带着宁宁先进去布置浴室。 “你不要难过。”一个太监安慰她,“不是殿下不信你,殿下这样已经十几年了,多少太医民间神医都看过了,无解,大家都不信了。” 另一个太监笑着道:“是啊是啊,你突然说能治,实在是很大胆,想到上一次说这个话的还是丹——” 他说到这里哼了声,不想提那个名字。 “是但什么?”宁宁好奇的问。 “是丹朱小姐啦,她也说能治好三皇子,但她分明是利用三殿下,到处宣扬,借此让三皇子做靠山。”那太监不高兴的说,“还有,要不是因为她,殿下这次也不会去赴宴。” 宁宁想着三皇子与那个姑娘隔着门相视谈笑欢颜的样子,轻声问:“殿下去周侯府的宴席,原来是为了见丹朱小姐啊。” 那太监愤愤“没错,殿下从来对宴席和热闹不感兴趣,金瑶公主说丹朱小姐会去,殿下就立刻要去,本来那些天很辛劳,都没有休息——” 旁边的太监打断他的絮絮叨叨:“你别说这些了,殿下的事你不要多嘴,好了,可以了,扶殿下来沐浴,然后让殿下早些歇息。” 那太监便不说话了,几人走出去将三皇子扶进来,要替三皇子解衣,三皇子制止他们:“你们出去吧,留宁宁伺候就可以了。” 太监们应声是,对宁宁使个欢喜的眼色,三皇子很少让人近身伺候,尤其是女子,可见对宁宁是很喜欢了。 宁宁也很开心,脸上带着几分羞涩应声是,待太监们退出去,走到三皇子身前,三皇子看着她没有说话,宁宁垂目伸手—— 没有去解三皇子的衣袍,而是解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其内穿着的小衣,以及佩戴的璎珞。 进了皇宫后,因为是齐王太子赠送的侍女,也穿上了宫女的衣衫,那一串璎珞便藏在了衣衫内。 宁宁跪下,将璎珞摘下举起:“殿下,请相信我王的心意。” 这是一串珠贝宝石组成的璎珞,彰显着家人对女儿的爱意,璎珞的正中悬挂的是一枚金锁,三皇子伸手捏住这枚金锁,不知道按住了哪里,咔哒一声轻响,金锁打开,一枚小小的刀币滑落在三皇子手中。 三皇子拿起刀币,看着其上铭文齐字。 他问:“这就是两代齐王积攒的财富吗?” 跪在面前的宁宁应声是:“赠与殿下任意取用。” 第二百六十三章 饮药 三皇子的贴身太监小曲照看好议事的官员,回到三皇子寝宫的时候,三皇子已经午睡了。 宁宁竟然不在寝宫这边。 “她去哪里了?”小曲好奇的问。 守在寝殿外的一个太监高兴的说:“宁宁说能治好殿下的病,去煮药了。” 小曲失笑:“怎么现在的小姐们胆子都这么大,随口都敢说能给殿下治好病?上一次丹朱小姐——” 话说到这里,内里传来三皇子的声音“小曲。” 小曲忙停下说话走进去:“殿下你醒了。” 三皇子穿着里衣坐在床边,正自己端着茶水喝。 “林大人他们也都忙完了。”小曲忙上前说道,“往州郡发的公文拟定好了,待殿下你过目,就可以呈报陛下了。” 三皇子点点头放下茶站起来:“那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小曲应声是,宁宁捧着一个药碗进来了:“殿下,奴婢熬好一味药了。” 三皇子含笑看着她,但没有伸手接。 小曲先接过,好奇的问:“这就是能治好殿下的药?” 宁宁摇头:“这个只是调理的药,殿下的病要慢慢来。” 小曲眼角的余光看三皇子,三皇子没有说话,他便继续好奇的问:“那要多久?” 宁宁坦然的说:“至少五付药。” 小曲惊讶:“这么简单?真的假的?” 宁宁道:“我祖父以前遇到过殿下这样的病人,距离最后一步治好只用了三付药。” 小曲哦了声,又咿了声:“距离最后一步?那是治好了还是没治好啊?” 宁宁神情有些迟疑,低头道:“最后一步有一味药很难找到,不是谁都能那么幸运。” 这话有点不好接啊,小曲心想,他是该说三皇子是个幸运的人呢,还是什么,觉得手里的药都要凉了,身后三皇子才开口道:“先吃前几付吧,最后一步到了再说。” 三皇子将手伸过来,小曲还有些不太愿意:“殿下还是慎重一些吧。” 三皇子一笑将药碗端起一饮而尽,宁宁欢喜的将一块蜜饯递到他嘴边,三皇子张口吃了。 “好了。”他扶住宁宁的胳膊,“更衣吧。” 宁宁眉眼含笑扶着他,另有两个太监陪同进了净房,小曲则带着其他太监准备肩舆。 “宁宁还真敢做药啊。” “殿下也真相信,接过就喝了,真干脆。” 两个太监议论着。 小曲走在他们身后,抿了抿嘴,这算什么干脆,殿下等他问了很多句才接过呢,当初丹朱小姐才开口,殿下就直接答声好,然后就给什么吃什么,从不多问半句—— 不过这样也好,问的清楚,更慎重,不像面对丹朱小姐那般胡闹。 肩舆抬着三皇子向前殿来,春日的午后皇城更加明媚,让行走其间的人心情都变的愉悦。 周玄和五皇子嘀嘀咕咕边走边说,周玄眼尖看到三皇子便站住脚,扬手打招呼:“殿下。” 三皇子的肩舆走近停下来。 “殿下好些了吧?”周玄端详三皇子的面容。 三皇子还没答话,五皇子笑道:“三哥精神奕奕的,一看就没事。” 三皇子对他们笑了笑:“还好,我一直这样,不见好也不见更坏。” “那也挺好。”周玄哈哈笑,视线又在肩舆旁的女子身上转了转。 在一位侯爷一位皇子面前,宁宁低头垂目乖巧无声。 “听说丹朱小姐进宫了?”周玄忽的问。 三皇子点点头:“是,上午来的,来见铁面将军。” 周玄哦了声,挑眉笑问:“铁面将军有什么好见的,是来见三殿下的吧,比如谢谢殿下为她出头求情之类的。” 三皇子道:“铁面将军能让她免罪,我不能,当不起她的谢。” 唧唧歪歪的说一个女人干什么,五皇子不耐烦打断:“行了,我们两个闲人就别耽搁三哥做大事了。”说罢扯着周玄走,“快走,去迟了,母后又要骂我们。” 周玄纠正:“是骂你,没有们。” 两人笑闹着走开了,三皇子目送,见周玄又回头,对他一笑,他便亦是一笑。 两三日后,春光越来越浓,皇帝也觉得日子稍微轻松了些,太子忙碌该做的事,三皇子的身子也没有再恶化,朝中没有吵闹,天下太平安稳—— 他忙里偷闲的歇了个长长的午觉,然后听人说宫内的事。 皇帝安坐寝宫,但不管皇城还是天下,不管远处还是眼前,事事都要看的清楚,有些事听的无趣有些事听的不愉快,有些事听的让皇帝面色阴沉,但也有些事让皇帝发笑。 “那个婢女也要给三皇子治病?”皇帝有些好笑。 进忠太监不悦的摇头:“这些女子们怎么都这样信口开河大言不惭?” 皇帝淡然道:“那是因为这个是阿修最需要的,她们才可以借此换取自己需要的。” 进忠太监问:“陛下,就任这位小姐也这样胡闹?先前丹朱小姐,好在算是自己人,这位小姐是齐女,齐王送来的,心思不明啊。” 皇帝笑了笑,斜靠在凭几上:“朕这个堂兄虽然病歪歪,但心眼比谁都多,他现在俯首认罪,他不当真,朕也不当真,只要天下人看到就可以了,他的心思朕也不在意,至少有一点,朕和他都明白,害死朕一个病歪歪的儿子,是对他没好处的事。” 进忠太监点点头笑道:“怪不得陛下让这个齐女寸步不离的守着三殿下,原来是陛下已经心中有定,有陛下在,三皇子便如同有坚实的一把伞遮挡风雨啊,干脆的就把齐女给的药喝了,那是相信陛下能护他周全啊。” 皇帝哈哈笑:“你这个老家伙,不要说这么谄媚的话。” 进忠太监委屈:“老奴说的都是真心话。” 主仆两人在室内谈笑,皇帝越发的开心:“怎么突然觉得轻松了很多呢?”他坐起来,想到一个人,“最近陈丹朱是不是没有进宫啊?” 进忠太监道:“前几日来过一次,将军叫进来的。” 皇帝哼了声,这件事显然他也知道。 “见了三皇子一面。”进忠太监接着说,“但很快就走了,后来也没有再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皇帝哈了声,坐直身子:“这事啊,还用说嘛,肯定是因为有了齐女,这陈丹朱知难而退了。” 进忠太监眨眨眼,不解。 “你啊,不懂这些年轻男女。”皇帝兴致勃勃给他讲,“陈丹朱靠什么缠上修容,不就是大言不惭的给他治病,现在又有一个能治病的,还是真的将修容从阎王殿拉回来的女子,她还好意思班门弄斧?” 进忠太监恍然,又一笑:“老奴是觉得,丹朱小姐不是这么知难而退的人啊,既然缠上了三殿下,怎会轻易放手?” 皇帝冷笑:“她敢!原先朕对她纵容也不过是有一些期望,病急乱投医,这么多年虽然说朕已经死心了,但当父母,听到有人信誓旦旦说能救治,怎么也会心动,但她缠着修容,半点不见医效,修容这次在侯府中毒,说句不讲道理的话,也是因为她,如果不是为了见她,修容也不会去,她自然也懂得这个道理,知道知难而退适可而止,否则,朕不轻饶她。” 进忠太监应声是:“她不来了,宫里安稳多了,三殿下也不用担心她惹出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皇帝含笑点点头:“是啊,朕觉得从未有过清静,真是舒服啊——” 话音未落,外边有急匆匆的脚步声“陛下,陛下,不好了。” 皇帝只觉得眉头一跳,隐隐作痛。 进忠太监气恼的呵斥:“没规矩,说事!” 那太监叩头认错,再道:“周侯爷和皇后娘娘闹起来了,皇后娘娘大怒要杖责他。” 怎么回事?皇帝惊讶,周玄虽然顽劣,但从未跟他和皇后闹起来过啊。 “走走。”他忙下龙床。 陈丹朱不来了,怎么宫里还是难得清静啊? 第二百六十四章 拒婚 皇帝早就不想见皇后了,如果这次是别的皇子,哪怕是太子被皇后打——这当然是不可能的,皇后就算自残也不会伤害太子一根手指——他也不会去理会。 但涉及到周玄就不行了。 皇帝急急赶到皇后宫中时,周玄已经被太监们押在了木凳上,准备杖刑了。 “住手!”皇帝喝道,“干什么!放下!” 太监们松口气,忙将木杖放下。 “你做什么?”皇帝对皇后皱眉,“他父亲在的时候,也没有动过阿玄一下。” 皇后恨声道:“就是因为周大夫不在了,本宫才要替他管教儿子,他如此目无尊长,周大夫在泉下也要再被气死了。” “你不要提周青来当理由。”皇帝也生气了,“是朕没有管教好他,你说吧,他犯了什么错,朕来替他受罚。” 周玄在木凳上喊:“陛下,这是我自己的事。” 皇帝回头呵斥:“你闭嘴,你有错,朕也不会饶你。”说罢再看皇后,神情坚持,摆明了除了他,谁都不能动周玄一下。 皇后冷笑:“陛下真是宠溺纵容他,就是如此,才让他目无尊长。” 皇帝不听皇后这些话,只问:“你就说他怎么了吧。” “本宫叫他来,与他说亲事,他和金瑶这么大了,如今诸侯王事也了了,可以把亲事办了。”皇后说道,“这件事,臣妾也跟陛下说过,陛下也是知道的。” 这件事啊,皇后的确说过,或者说,皇帝也是这样想的,那—— 他看了眼周玄。 周玄不会不同意吧?他和金瑶青梅竹马感情很好,宫里人人都默认他们是一对金童玉女早晚要成亲。 皇后冷笑:“他不愿意,他瞧不上金瑶。” 周玄在木凳上辩解:“我不是瞧不上金瑶,我是只把她当妹妹。” 皇后嗤笑:“不用跟本宫说这些话,你们男人的心思本宫还不懂?瞧不上的都是妹妹。”再看皇帝,“他不同意,本宫说了他两句,他就急了,竟然骂本宫多管闲事,陛下,本宫作为一国之母,过问他的亲事,算是多管闲事吗?” 对别的人来说可能是,但周玄当年他亲口给皇后说要当子女一般,父母过问子女的亲事,的确不是多管闲事——这小子,说话也太荒唐了! 皇帝看着周玄神情恼怒:“荒唐,你怎么能对娘娘如此不敬,快道歉认罪!” 周玄趴在木凳上,脸上没有丝毫歉意,反而道:“那娘娘要保证不过问我的亲事,我才道歉。” 皇后冷笑一声:“陛下,你亲眼看到了吧?” 皇帝气的咬牙:“周玄,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玄在木凳上,看着皇帝,认真的说:“请陛下和娘娘不要过问我的亲事。” 这话太伤人了,皇帝看着他,眼底难掩哀痛:“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朕会害你不成?” 周玄摇摇头:“不是说陛下和娘娘害我,而是我只想娶我想要娶的人,是我想要,不是别人要我想要。” 五皇子再忍不住在一旁跳起来:“周玄!金瑶怎么配不上你了?你太过分了!金瑶一直那么爱护你,你竟然如此待她!”说罢冲过来,夺过太监手里的木杖,“这不是母后父皇罚你,这是我作为金瑶的哥哥,为妹妹出气!” 他举起木杖狠狠的打下来。 周玄没有躲避,任凭木杖打在身上,发出闷响。 五皇子举杖打下来,皇帝没有说话,只看着周玄,神情哀伤,皇后在一旁看到了,眼中几分讥嘲。 “陛下。”她说道,“金瑶虽然不是本宫亲生的,但是本宫亲手养大的,本宫的女儿被如此的折辱,就算本宫不是一国之母,为女儿出气也是天经地义。” 皇帝看着周玄:“阿玄,你不喜金瑶,不想要这门亲事,朕可以不怪罪你,但你这样的态度太过分了,你可知错?” 周玄摇头:“陛下,臣只有这样的态度,才能让陛下和娘娘明白臣的心意,否则,臣只怕没有机会选择。” 皇恩浩荡,天子国母赏赐,他如果客客气气,就会被当做欲迎还拒,当做感恩戴德,当做自惭形秽推辞,然后拉拉扯扯你来我往,然后被强行恩赐—— “所以你就要恶言恶语伤人?”皇帝说道,声音有些沙哑,眼底满是失望,“朕在你眼里,千般呵护,都是高高在上的垂恩吗?从无半点温情?” 周玄抬起身子:“陛下,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皇帝喝断他,拂袖站在皇后身旁,“关内侯周玄言语无状,冒犯皇后,杖责五十,以儆效尤!” 五皇子握着木杖的手微微抖了下,虽然很乐意看别人挨打,但一打就是五十杖,这可真是要了命——虽然皇帝从小到大常常责罚他,但加起来也没有五十杖呢。 这么看来,周玄日常受宠也不算什么好事,一旦惹怒了皇帝,受的罚是别人几年的分量! 那还不如几年分别打这五十杖呢,一下子打五十杖,一般人都熬不住啊! 就算行刑的太监看着皇帝手下留情,周玄十天半个月也休想起身。 念在周玄对太子有用的份上,五皇子忍不住求情:“父皇,太,太重了,阿玄行伍之人,万一伤到了可就遭了。”说着又举着杖子打了周玄几下,“你快认错!” 周玄不言不语,皇帝冷冷说:“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站在一旁的行刑手这才忙上前,两人按住周玄,两人站在左右两侧,其中一个不忘从五皇子手里拿回木杖。 砰的一声,木杖落在周玄的身上,发出闷响,紧接着另一声落下来,皇后殿前雅雀无声,只有木杖有节奏的击打着身体。 青锋被两个禁卫按住在一旁,看着这边一动不动一声不吭挨打的周玄,急的眼都红了。 五十杖啊,五十杖啊,为了能打完五十杖,要从背上一直打到臀腿上,只有打的遍体鳞伤,才能保住这个人不会被打残打死。 “公主。”青锋转头看一旁,一向笑着的脸都快哭了,“求求你,你快给陛下求情。” 得到消息赶来的金瑶公主已经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此时摇摇头:“父皇是为了我罚周玄,我怎能去求情,反而让父皇伤心?”她美丽的大眼里有泪光闪闪,“父皇已经被周玄伤了心,我不能再去伤父皇的心。” 青锋垂下头,神情绝望又哀伤,他怎么能让金瑶公主求情呢,周玄是为了拒绝娶金瑶公主才如此冲撞皇后皇帝的,被当众这样拒婚女孩子该多难过。 最最伤心痛苦的应该是公主啊。 第二百六十五章 送走 周玄被噼里啪啦打了五十杖,从背上到臀上分布均匀,血痕斑斑骇人。 周玄的脸变成了雪白色,但全程一声不吭,也撑着一口气没有晕过去,还对皇帝说了声,臣谢主隆恩。 皇帝的脸色比周玄好不到哪里去,其间皇后建议他回殿内坐着,不要在这里看,被皇帝冷冷一眼呛了句,皇后气恼的走了,皇帝站在台阶上看完了全程,好似自己也被打了五十杖,待听到周玄说了这句臣谢主隆恩,更是身形一晃—— 还好进忠太监早有准备扶助。 五皇子等人——其间听到消息的二皇子四皇子,以及太子三皇子都放下忙碌的事务赶来了——喊着父皇涌来。 不待皇帝开口,太子已经唤太医,先命侍卫将周玄送回府,再不由分说的将皇帝搀扶离开,虽然皇后殿就在身后,太子还是很明白父皇,没有让他进内歇息,而是让抬着肩舆回皇帝的寝宫。 安静的殿前瞬时忙乱,又瞬时涌涌散去。 太子跟着皇帝走,让二皇子跟着周玄走。 “打在周玄身上,疼在父皇心里。”他对二皇子叮嘱,“你去照看好阿玄。” 二皇子虽然喜欢被指派做事,但也很喜欢提出自己的建议:“不如留阿玄在宫里照看,他在宫里本来也有住处,父皇想看的话随时能见到。” 太子无奈的摇头:“父皇生气也是真的,此时还是不要留他在这里了。” 五皇子跳出来催促:“二哥你怎么这么啰嗦,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啊。” 二皇子虽然喜欢提建议,但别人不听他也不在意,被五皇子催促也不当回事,笑了笑带着人护送周玄走了。 太子去了皇帝那边,剩下的皇子们你看我我看你。 四皇子问:“我们呢?也去父皇那边侍奉吧。” 三皇子摇头:“这时候父皇心烦,周玄负罪,我们去哪边都不合适,还是去做自己的事,不让父皇忧心最好。” 四皇子哦了声,看着三皇子坐上肩舆,身边还有个婢女陪伴着离开了,对五皇子道:“三哥说的有道理,我们也去做事吧。” 五皇子嗤声冷笑:“他说的什么鬼道理,他被父皇看重有事情做,父皇又没有给我们事做!”说罢甩袖子向皇后殿内走去,“我还是去陪母后吧。” 四皇子站在原地看着四周的人瞬时都走了,只剩下孤零零的自己,父皇那边轮不到他,周玄那边他也多余,皇后那边也不需要他碍眼,算了,他还是回去睡大觉吧。 送周玄出宫的时候,还遇到了站在外殿的铁面将军。 二皇子忙问好,不待铁面将军问就主动说:“他冲撞了陛下,也不是什么大事。” 太子适才已经下令禁止传播详情,只说是冲撞了皇帝,不说是因为什么事。 金瑶公主被拒婚,到底是颜面有损。 铁面将军什么都没有问,掀起周玄身上搭着的布,看了眼血淋淋的伤:“陛下还是不太生气啊,这打的都没有伤筋断骨。”似乎对这伤没了兴趣,摇摇头,看着已经迷迷糊糊的周玄,“给你一个月养伤,耽搁了时间回军营,老夫会叫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杖刑。” 周玄强撑着看了他一眼,视线里的老将军模模糊糊似远似近,他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丝笑:“多谢将军提点,我也并不怨恨陛下。”说完这句话再也撑不住,晕了过去。 二皇子吓了一跳,忙催着太医看,行针喂人参丸,又对铁面将军告辞“不能耽搁了,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我可担不起。”说罢带着人抬着周玄急急的走了。 铁面将军回到房间内,王咸半躺着翻看什么,随口问:“陛下怎么突然要给周玄赐婚?现在就要收回他的兵权也太急了吧?” 铁面将军默然一刻:“在陛下心里,更看重周玄的幸福,所以这次陛下真是伤心了。” 王咸笑了,要说什么,又想到什么,摇摇头没有再说话。 皇帝这次的确是真的伤心了,第二天都没有上朝,让太子代政,文武百官已经都听到消息了,引起了各种私下的议论猜测,不过再看到一行行的太医太监不停的往侯府跑,可见周玄的盛宠并不衰竭。 太子下了朝就去看皇帝,皇帝无精打采,握着一奏章心不在焉的看。 “父皇,阿玄今天上午就醒了。”他坐过来轻声说,“我让二弟在那边守着,你不要担心。” 皇帝长叹一口气:“你费心了。”又自嘲一笑,“只怕这好心也是白费,在他眼里,我们都是高高在上欺压威逼他的恶人。” 太子笑道:“不会,阿玄不是那种人,他就是顽劣。” 进忠太监在一旁道:“陛下,昨日铁面将军见了周玄还特意提点告诉他,陛下的行刑轻轻飘飘,看起来重实则无碍。” 铁面将军也是有心了,皇帝的脸色缓了缓,道:“那又如何,朕还是打了他。”说到这里眼圈微红,“阿青兄弟在泉下很心疼吧?是不是在怪罪我。” 进忠太监顿时跟着红了眼眶:“陛下,不会的,周大夫为人方正,如果他在,也必要责罚周玄的,周玄这次做的太过分了,陛下从未要逼迫他娶公主,这才提了一句,他就这样暴跳混闹,他把陛下当成什么人了?当成暴君当成外人?不说陛下,老奴的心都碎了——” 他说着掩面哭起来。 皇帝反倒哭不出来了,被他逗笑了,长叹一口气:“人人都明白,他不明白,朕又能如何?朕也是生气,金瑶哪里对不住他,他这样做让金瑶多难过啊。” 金瑶公主被他捧在心尖上,陡然被这般拒婚,女孩子该羞惭的不能出门见人了吧。 太子轻咳一声:“父皇,金瑶适才去侯府探望阿玄了。” 皇帝愣了下。 “原本母后不让她出门,她非要去,说这是她与周玄的事。”太子忙解释,“她要与周玄说个清楚,母后不忍拦她。” 皇帝长叹一声:“何必非要再去伤心一次?”又有些不安,金瑶如今喜欢角抵,也常常练习,虽然周玄是个男子,但现在有伤在身,万一—— “让他们有话好好说话,别动手。”他忍不住说道。 可见周玄在皇帝心里的重要,太子宽慰一笑:“父皇别担心,二弟在那边看着呢。” ..... ..... 二皇子看着脸色阴沉沉的金瑶公主,温声劝道:“何必再见他?问这个也没有什么意思,金瑶,你不懂,男人的心——” 金瑶公主不悦的打断他:“二哥,女人的心你也不懂,我一定是要见他的,快让开。” 二皇子从来管不住兄弟姐妹们,只能让开,叮嘱一句:“你可别打他啊。” 金瑶公主也叮嘱他一声:“二哥,你可离远点,别偷听。” 小儿女的事,不管是诉说爱意还是恨意,又可能哀求,的确让外人听了很尴尬,二皇子很明白,果然依言站的远远的,看着金瑶公主进了周玄的内室,内里的太监太医侍从也都被赶出来了。 室内弥散着血腥气和浓浓的药味,拉着帘子避光,触目昏暗。 金瑶公主看着枕着手臂趴卧的周玄,喂了声:“死了还是活着的?” 趴在手臂中的周玄发出闷闷的声音:“有话就说。” 金瑶公主在床边坐下来,板着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周玄,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啊?要是你答应了,现在挨板子的就是我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心意 周玄趴在床上,两边摆了架子,再将厚厚的被子搭上去,这样既可以保暖也可以不碰触伤口。 金瑶公主伸手掀着被子,周玄忍着痛回头:“你干什么?” “我看看啊,打的时候我躲在一边,没看清楚。”金瑶公主说,将被子掀起一半,看到周玄涂抹了伤药的后背,黑白的药粉,洒在纵横的血痕让其变得更加狰狞—— 金瑶公主这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伤,眼中难掩惊骇。 “太可怕了。”她喃喃说道。 周玄回头盯着她,看她还要往下扯被子,喂了声:“非礼勿视,差不多行了啊。” 金瑶公主哦了声:“有什么啊,又不是没看过,小时候你在我母后宫里洗澡,我就在旁边呢。” 周玄恼怒:“你那时候才三岁,眼都没睁开呢。” 金瑶公主掩嘴笑:“瞎说,三岁孩子眼睛早睁开了。”话虽然这样说,还是没有再往下看,将被子搭好。 周玄重新趴在手臂上,说道:“不用谢。”这是回答先前她说的那句话,“你就算不答应,也不会挨板子,最后出来挨板子的还是我。” 金瑶公主默然,皇后如果跟她先说赐婚的事,她反对,抗议,但还真做不到像周玄这样冲撞皇后,尤其是父皇也开口,她只能沉默哀求哭泣,这样根本不足以改变父皇的决定,她做不到冲撞父皇,而父皇也绝对舍不得打她,唉,父皇对她这么好,她怎么能不管不顾的,只为了自己伤父皇的心? 所以最后还是要周玄来拒绝。 金瑶公主抬手打了他一下,虽然隔着被子,但还是很痛的,周玄大叫一声:“你又干什么?” 金瑶公主生气的说:“你该打!” ..... ..... 虽然金瑶公主说不让他听,但二皇子觉得作为兄长,还是有责任守在这里,金瑶公主进去后低低窃窃的声音听不清,直到周玄忽的扬声大叫,他也吓了一跳,然后便是金瑶公主的声音“你该打。” 所以,还是动手了吧,二皇子迟疑一下,往后退了一步,女孩子嘛受了这么大的折辱,打一下就打一下吧。 ..... ..... “这是为父皇打的。”金瑶公主咬牙低声说道,“就算你要拒绝,你好好跟父皇说啊,你这样一点余地都不留,一副把父皇当天子,立刻要君要臣死臣就死的样子,多伤父皇的心啊。” 如果真把皇帝当亲人,当父亲一般,父子两人之间有什么不能商量的,说一说,求一求,跪一跪,哭一哭,都是可以的。 “我相信父皇会疼惜你。”金瑶公主幽幽说道,“但你现在这样做,分明就是告诉父皇,你不信他。” 周玄趴在胳膊上,声音闷闷:“陛下,的确是天子。” 金瑶公主咬牙:“哪个天子会这样待一个臣子?你有没有良心啊。” 周玄将头面向内里:“你就当我没有吧,这种事还是干脆利索的解决好。” 她跟周玄从小长大,很清楚他的脾气,也知道周玄是个多聪明的人,她知道的道理,周玄自然也知道。 他就是不惜伤了皇帝的心也要拒绝这件事,连一丝余地都不留。 金瑶公主忽的抬手又恨恨打了一下,周玄再次大叫一声:“怎么又打?” “这是为我打的。”金瑶公主咬牙道,“我虽然也不想嫁给你,但你这么不想娶我我还是很生气!” 周玄看她一眼,翻个白眼:“行行那你打吧。” 金瑶公主果然扬手又打了几下:“害得我颜面无存,这个仇我可记下了!周玄你等着,将来你成亲的时候,我一定会让你好看!” 门外的二皇子可能被接连两声大叫,叫的不放心,在外敲着门唤金瑶:“差不多就回去吧,你要是实在生气,等他好了再打。” 他的话音落,金瑶公主蹬蹬走过来打开门。 “二哥。”她生气的说,“等他好了,我还能打到他吗?” 周玄这个家伙面对皇子公主们也从不畏惧,更不老实卑微的让他们欺负,五皇子小时候想过打周玄,但每次都是被周玄打了,然后再被皇帝打。 二皇子想着,又有些怅然,如今父皇终于打了周玄了,可见多伤心。 金瑶公主没有再停留甩袖气呼呼的走了。 二皇子摇摇头,再看室内,关切的问:“阿玄,你还好吧?” 周玄的声音在内闷闷的传来:“死不了。” 二皇子摇摇头,示意太监太医们进去守着,自己则将门带上不进去了:“阿玄你睡会儿吧。” 金瑶公主回到了宫里,先去见了皇帝。 皇帝请她进来,金瑶公主进来看到皇帝用袖子遮脸躺在龙床上。 “父皇,你做什么呢?”金瑶公主酝酿好的情绪都散了,有些好笑问。 皇帝闷闷的声音从袖子后传来:“父皇没脸见你啊,让我儿受如此折辱。” 金瑶公主笑着走过去在床边半跪下,喊声父皇:“父皇,其实,我真的不想嫁给周玄,不是安慰父皇。” 皇帝遮着脸长叹:“你怎么会不喜欢阿玄?你们一向多要好,父皇是亲眼看着的。” 金瑶公主笑:“喜欢不一定是想嫁给他啊,我喜欢的人多了,哥哥们,姐妹们,还有丹朱小姐——我也很喜欢丹朱小姐,难道我也要嫁给她吗?” 听到丹朱小姐这个名字,皇帝将袖子扯下来气笑:“胡说八道什么!” 看到他放下袖子,金瑶公主伸手牵住他的衣袖,软软的喊声父皇:“女儿没有胡说,女儿长大了,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婚嫁,我喜欢周玄是当哥哥喜欢,不是我要嫁的人。” 皇帝看着女儿,恍若又看到了她的母亲,那个娇俏美丽的女子,她当年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陛下,陛下就是我想要嫁的,相守一生的人。”——唉,可惜,他没能护的她跟自己相守一生。 他也不知道想要跟什么人相守一生,作为一个皇帝,有太多事要他想,跟什么人相守一生却不在其中。 “金瑶。”他忍不住问,“你想要嫁给什么人?” 金瑶公主笑着想了想:“我现在还不知道,等我遇到这个人的时候,就知道了。” 年轻人啊,皇帝笑了笑。 “父皇。”金瑶公主摇着他的衣袖,“你答应我,等我遇到的时候,一定随我心愿,让我嫁给我想嫁的人。” 皇帝故作不悦:“朕的公主,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金瑶公主故作伤心:“父皇,您的公主,难道会把婚姻大事当儿戏吗?您的公主,挑选的夫婿难道会让父皇您不满意吗?” 皇帝哈哈大笑。 等候在外的进忠太监与其他人松口气,对视一笑。 “好了好了。”他低声说道,“陛下这算是好了一半了。” 旁边的太监忙将食盒送过来:“公公快请陛下吃点东西,一天一夜都没吃了。” 进忠太监笑着拎着走进去:“公主也累了,快陪陛下吃点东西吧。” 金瑶公主心领神会应声是,做出饥饿的样子:“快些摆来,多拿些,我真的好饿了。” 皇帝笑吟吟的看着没有拒绝女儿的心意,只是想到周玄的时候,还有些黯然,他这么好的女儿,他这么好的心意,他这么想要弥补,周玄竟然不要—— “陛下。”一个太监进来回禀,“三殿下去侯府了。” ..... ..... “我早说过,老三就是个蔫坏的家伙。”五皇子一边急急的往外走,一边冷笑,“前脚是他说大家都不要去侯府也不要去烦父皇,转头他就去侯府教训周玄为金瑶和父皇抱不平。” 四皇子亦是愤愤:“就是,要去大家一起去,都是金瑶的兄长,凭什么他吃独食。” 两个皇子车也不坐,直接接过马匹疾驰出宫。 三皇子此时已经到了周玄的屋门前。 二皇子并不阻拦,殷切叮嘱:“训斥就训斥几句,不要再动手,金瑶已经自己打过了,真打坏了,父皇还是要心疼他。” 三皇子应声是:“多谢二哥。” 二皇子笑着点头:“去吧去吧,我大你们几岁,又是父皇让我来照看,不方便骂他,只能你们来了。” 三皇子笑了笑不再多说走进去,太监太医们再次退出来,二皇子还贴心的让人把门带上,站开几步,反正到时候兄弟们记着他的好,父皇也不能怪罪他。 周玄依旧趴在床上,看着走近的三皇子:“我说,你们能不能让我先睡一觉?” 三皇子在床边坐下,没有理会他的不耐烦,看着他:“何必这样做呢?就算你答应了亲事当了驸马,也不会立刻就被夺了兵权。” 第二百六十七章 低语 室内些许凝滞。 所有人不是晓之以情就是动之以理,不是说面子就是说心意,三皇子竟然第一句话说的是利益。 周玄一声冷笑。 “兵权我也并不是那么在意。”他说道,“兵权对我来说是为父报仇的工具。” 说到这里他看着三皇子,含笑问。 “如今就算我没有了兵权,殿下,诸侯之事是不是也尽在掌握中?” 三皇子看着他点点头:“是已在掌握中。” 周玄便一笑:“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还有什么必要当乘龙快婿?” 意思就是说,没必要再攀附皇室了吗? 三皇子听他这样直白的说也没有生气,笑了笑:“你想清楚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周玄懒懒道:“殿下做好自己的事就好,现在殿下也算是功成名就,与某些人就没必要来往了,免得累害了殿下的大事。” 三皇子显然知道周玄说的什么,但没有像先前那样含笑立刻点头说声好,默然一刻,似乎在思索在斟酌在决断—— “我的事,你就不要费心了,我自己有分寸。”他最终含笑道,“你好好养伤吧,既然不想当乘龙快婿来得到荣华富贵,就要靠着这副身子搏前程呢。” 周玄将头转向内里:“是啊,那就请殿下们不要来烦我,让我好好的养伤。” 三皇子应声好,起身告辞走出去了,二皇子在外等着,很欣慰没有听到打骂声——三皇子这般温润如玉的人也不会打人骂人。 二皇子刚要称赞他,三皇子先开口:“二哥,其他人来就不要让他们见阿玄了,我已经骂过他了,事不过三,再有人来这样做,就适得其反了。” 二皇子的神情有些僵硬,要他阻止别的兄弟们来?那岂不是要被别的兄弟们骂死了?他可是在兄弟们中一直以第二个太子自居,比太子的温和稍微严厉一些,比太子的严厉又稍微温和一些—— 三皇子看他的脸色,笑了笑:“阿玄什么脾气你我都清楚,他跟父皇都敢闹成这样,跟我们兄弟就更不怕了,到时候让他真的闹起来,有个什么好歹,二哥,我们兄弟,除了太子,其他人在父皇心里什么地位,你我心知肚明。” 他轻轻咳嗽两声,拍了拍二皇子的肩头。 “父皇能打他五十杖,就能打我们一百杖,二哥,你想一想吧。” 他说完用袖子掩嘴轻咳走开了,留下二皇子站在门外神情变幻不定的思索。 但没有给他太多时间思索,很快有太监跑来说四皇子五皇子来了,二皇子一咬牙:“将他们拦住,不许进来。” 既然是太子让他来负责这里的事,所有人便都听从他的命令,于是立刻将四皇子和五皇子拦在门外。 五皇子不可置信,二皇子竟然敢拦着他? “可能是担心我们来闹事。”四皇子聪明的想到了,跟守门人解释,“去跟二哥说,我们是来探望的,带了最好的伤药。” 二皇子是个软耳朵,先哄进去再说。 但没想到二皇子什么都不听人也不见,只让他们回去。 “不管是探望的还是来训斥的,都不许进来,父皇已经责罚过周玄了,他现在需要静养,我作为你们的二哥,代你们照看以及教训他就足够了。” 五皇子气的跳脚,又惊讶,疯了吧,这个二皇子一直毫无存在感,也没人把他当回事,他也一心讨好所有的兄弟们,当个人人夸赞的好兄长,就像他的母妃贤妃一样,现在这是怎么了?失心疯了?还是觉得这是个机会在皇帝面前搏出头? 五皇子脸色阴晴不定,有了三皇子的做例子,二皇子也不甘寂寞了啊。 “有大哥在,轮到你管教我们。”他咬牙道,要硬闯。 四皇子拖住他:“不行啊,五弟,是大哥让他来照看周玄的,我们这样闹,岂不是让大哥为难?” 也是,他们兄弟真闹起来,为难的是太子,行啊,楚乐容,小看你了,五皇子狠狠的甩袖:“我们走!” 走着瞧! ..... ..... 周玄侯府发生的事,皇帝都很快就得到了消息,知道金瑶公主三皇子去了,知道二皇子将四皇子五皇子拦在门外,听到这个,他笑了笑。 “乐容这个没脾气的人竟然敢这样做。”他说道,看站在面前的进忠太监,“你去替朕给他赏晚膳。” 这是赞同二皇子的做法了,进忠太监忙应声是,皇帝又看向另一边,这里站着一个高瘦的青年,尽管在皇帝跟前,他的背上也绑缚着两把长剑,穿着黑衣,无声无息,似乎与幔帐融为一体。 “墨林。”皇帝问,“修容跟阿玄说了什么?” 墨林道:“三皇子劝说周玄不要多心,陛下不是要剥夺他的兵权。” 此言出口,进忠太监立刻垂头屏气变得无声无息。 皇帝握着茶杯,神情平静,再问:“他怎么答?” 墨林道:“周玄说他不惧陛下不再重用他,所以也不需要攀龙附凤。” 皇帝笑了笑:“他不惧,所以不需要,在他眼里,这是一笔交易啊。”说完笑意随着声音散去。 墨林悄然隐没到帘幕后。 皇帝自言自语:“原来他心里是这么想的,也好,免得金瑶与他结为怨偶,一生苦闷,这么说,朕倒是应该谢谢他了。” 进忠太监这才上前轻声道:“陛下,那孩子还是气头上的话,您也别往心里去。” 皇帝将茶一饮而尽,平静的神情又有些怅然:“孩子长大了啊,长大了,想法就多了。” 进忠默然不再说话,轻轻的给皇帝斟茶。 皇帝却没有再喝,重新斜躺下闭目养神,进忠太监将一条薄毯给皇帝盖好,低头退了出去。 被赐了晚膳的二皇子彻底卸下了忐忑,精神振奋的将周侯府守的严严实实,其他的官员武将也都不能来探望。 甚至周玄身边除了太监和太医,也不让太多人靠近,以免扰他心烦影响了养伤。 周玄的室内安安静静。 “但外边可热闹了。”青锋给周玄说,“满京城都知道公子你被重责了,甚至好些人传说你被打的半死了——我猜是五皇子造谣。” 周玄趴在床上,三天过后,伤口虽然看起来还狰狞,但他已经能在床上活动下身子,此时闭着眼听青锋说话,似乎睡着也似乎不在意,听到这里的时候睁开眼。 “满城都知道了?”他皱眉问,“那陈丹朱呢?” 青锋愣了下:“应该也知道了吧,丹朱小姐身边那个叫竹林的骁卫,耳朵眼睛可长了,到处打听消息——” 周玄打断他的絮絮叨叨:“那她怎么不来看我?” 第二百六十八章 邀请 在周玄被打的当天,陈丹朱就知道了。 京城人来人往,这一眼有人看到周玄被从宫里抬出来,下一眼城门外都人人看到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挨打——皇城没有宫变,京兆府如常有序,军营安稳如山——那就是冲撞皇帝了,而且肯定不是小事,否则深受宠爱的关内侯怎能被杖刑? 阿甜对陈丹朱压低声:“据说,打的不成人样。” 陈丹朱握着笔哦了声,她在思索着医方,三皇子原本中的毒本就凶猛,而且他又是靠着以毒攻毒活了这么多年,她实在想不出好的办法,越想不出越佩服齐女宁宁,这世上永远有你做不到,但对别人来说轻而易举的事啊。 其实她现在没必要想了,齐女已经出现了,很快就会治好三皇子了,到时候她实在好奇的话,去问问就好了。 她想,凭着先前的情分,三皇子应该会让齐女告诉她的——他和她的情分大概也就到这里了。 但她还是想要自己试一试,就当闲着也是闲着吧。 陈丹朱思绪恹恹,对于周玄挨打也没什么兴趣,只是被阿甜看的有些不解,问:“怎么了?” 阿甜左右看了看,压低声:“山下有人推测说,周玄可能要死了,小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所以——” 所以才那么高兴的将房子买给周玄,说什么他死了把房子再拿回来。 陈丹朱愕然,旋即笑了:“不会,不会,他——”笑着笑着又停下来,心里轻叹,至少他不会现在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周玄挨打,但因为心里知道那个秘密,陈丹朱制止了阿甜等人再去山下听热闹,但还是有人主动跑到山上进了道观来跟她们讲。 “丹朱小姐,你们知道我们公子挨打了吧?”青锋坐在廊下,神情黯然,唉声叹气,连摆在面前的点心和茶都无心吃。 陈丹朱笑吟吟的点头:“知道了,正开心呢。” 阿甜等人也在一旁对他笑。 青锋有些幽怨:“你们怎么能这样高兴啊?” 陈丹朱笑道:“青锋,你是个好人,但你家公子对我来说可不是啊,他挨打了,我当然高兴了,如果是你挨打了,我肯定会担心难过的。” 阿甜燕儿翠儿纷纷点头“是啊是啊”“青锋哥哥你要是挨打了我们好心疼啊”“青锋哥哥你可小心点不要挨打。” 莺声燕语围绕着青锋,让他忍不住咧嘴笑,蹲在房顶的竹林都没脸看,算了,他也不能要求过高,一个北军出身的家伙毕竟不能跟骁卫比的。 青锋呆呆笑了一刻,忙又收了笑,他家公子挨打,他不能这么高兴。 “丹朱小姐。”他忙恢复了幽怨,“你听我说,我们公子这次挨打真的很可怜,他是因为拒绝了陛下和娘娘赐婚金瑶公主,才被打的。” 原来是因为这个,陡然听到了真相,阿甜等三人很惊讶,这边的陈丹朱显然比她们更惊讶,手里握着笔啪嗒掉在桌上,写了一半的纸上顿时墨染一团。 “金瑶公主,赐婚?”她结结巴巴问。 青锋点点头:“是啊,娘娘赐婚,我们公子拒绝了,陛下和娘娘就很生气,把公子打了,唉,打的好重啊,五十杖,丹朱小姐,您知道五十杖意味着什么吗?” 陈丹朱虽然没有挨过打,但作为将门虎女,五十杖的杖刑意味什么她也多少知道,非死即残啊—— “这,这也太重了。”她不由喃喃道。 终于看到她的担心了,青锋忙道:“是吧,是吧,丹朱小姐,你应该去探望一下我们公子吧?” 话出口就见陈丹朱神情似乎受惊,人还向后靠去:“我,我为什么要去啊?” 青锋眨眨眼,用力的想了想:“因为你和金瑶公主很要好?” 陈丹朱失笑:“那我应该高兴,以及去骂他啊。” 失笑驱散了紧张,陈丹朱心里想看来周玄没有把自己要他发的誓告诉别人。 青锋很高兴:“好啊好啊,那你去替金瑶公主骂我们公子吧。”不管怎么样,人去了就行。 陈丹朱有些无奈,但一时也说不出拒绝了,重新拿起笔,在手里无意识的捏啊捏,没想到周玄挨打竟然是因为拒绝赐婚,那这件事真的是跟她有关了吧。 她的确应该去看看周玄。 “那好吧。”陈丹朱说道,“我去看看,问问怎么回事。” 她说着站起来,唤阿甜,阿甜立刻唤竹林备车,青锋高高兴兴的翻过墙头“我先去家里让我们公子准备迎接。” 你家公子都那样了,还迎接什么啊,陈丹朱失笑,笑的又有些心虚,青锋对她的态度这么好,贴身的随从这样,或许是窥探了主人的心意,主人的心意是什么,陈丹朱突然有些不愿意去想——也许是她多想。 她多想也不是没有过,比如三皇子。 那日在侯府的宴席,那似是无意,又牵住不放的手,她真的多想了很多,结果呢?还没等她多想几天,再进宫见到三皇子,虽然还是对她亲切温润,含笑关切,但感觉完全不同了—— 她不是懵懂的顽童,实际上她已经二十多岁了,比三皇子还大几岁呢。 她知道什么叫男女之情,也知道什么叫自作多情。 陈丹朱恹恹的坐着车,阿甜看她的样子也没敢多说话,只当她为金瑶公主而难过——周玄真是太坏了,金瑶公主这么好的人,他竟然拒婚。 可怜的公主,该多难过啊。 陈丹朱就这样恹恹的下了车,对侯府外的禁卫无视,恹恹的走进去,。 侯府外守着看热闹的人们顿时哄然。 “看到没,谁都不能进,陈丹朱能进。” “也没什么奇怪,陈丹朱连皇宫都能随便进。” “周玄现在失势了,陈丹朱更加飞扬跋扈,说不定一会儿里面就打起来了。” 外边的热闹陈丹朱不知道也不理会,对院子里的太监们亦是不在意,长驱直入登堂入室。 室内竟然除了青锋,竟然没有一个侍从,看来真惹皇帝生气了,变成这样凄惨—— 陈丹朱看到趴在床上的年轻人,他的头面向里,似乎在昏睡,手臂无力的垂下。 “公子。”青锋高兴喊。“丹朱小姐来看你了。” 陈丹朱都被青锋这陡然的大喊吓了一跳,忙对青锋嘘声“不用这么大声,你家公子睡了就不要打扰——” 她的话没说完,昏睡的公子嗖的扭过头来,一双眼熠熠生辉的看着她。 陈丹朱的话声一顿,轻咳一声:“吵醒你了啊,要不你先睡,我过后再来?” 周玄笑了,鼻子里哼了声,忽的又皱眉:“陈丹朱,你来干什么?” 看,果然自作多情了吧!他都不欢迎呢,陈丹朱道:“我来探望你一下啊,当然,你要是不欢迎,我这就走。” 周玄打断她:“你来探望我怎么空着手?” 第二百六十九章 探视 陈丹朱没想到他问这个,被问的都忘了抬脚要走。 “还需要带东西啊?”她好笑的问。 青锋在一旁替她解释:“我一说公子你挨了打,丹朱小姐就急急的来看你,都没顾上收拾,连衣服都没换。” 陈丹朱穿的是做药材时候的家常衣,袖口还溅了几点药草汁液——她忙将袖子垂了垂,谢谢你啊青锋,你观察的还挺仔细。 青锋这话没有让陈丹朱欢心,也没有让周玄开怀。 周玄原本没注意陈丹朱穿什么,听到青锋说了,便枕在胳膊上从头到脚打量一眼陈丹朱,女孩子穿着一件青色曲裾碧色襦裙,难看当然不难看,青青亮亮的颜色让女孩子越发肤白水润,只是这衣衫的确很家常,还带着随意坐卧的折痕——没有人会穿着个见客。 周玄拉着脸更不高兴了,尤其是想到陈丹朱见三皇子的打扮。 “不是顾不得上换,也不是顾不上拿礼物,你就是懒得换,不想拿。”他说道。 既然他这么清楚,陈丹朱也就不客气了,先前的些许不安心虚,都被周玄这又是衣服又是礼物的搅走了。 “周玄。”她竖眉道,“你心里都清楚,还问什么问?我来看你还用那礼物啊?不过衣服是应该换一下,难得遇上周侯爷被打这么大的喜事,我应该穿的光鲜亮丽来观赏。” 周玄枕着胳膊对她呸了声。 青锋笑吟吟说:“丹朱小姐,公子,你们坐下来说,我去让人安排茶点。”说罢向外走,不忘把阿甜也拽出去。 阿甜没有他力气大,又不提放,被拉了出去,气的她跺脚:“你干什么?” “你看丹朱小姐和我家公子说的开开心心的。”青锋提点这个没眼色的丫头,“你就不要打扰了。” 阿甜瞪眼:“你是不是瞎啊,你哪里看到我家小姐和公子说的开开心心的?” 青锋摆出一副你年纪小不懂的神情,将她按在门外:“你就在这里等着,不要进去了,你看,你家小姐都没喊你进去。” 阿甜探头看内里,适才她被青锋拉出来,小姐的确没制止,那行吧。 “我听我们家小姐的。”阿甜表明一下态度。 青锋一笑:“我不听我们公子的,他不说的话,我也能替他做,等着,我去跟你们拿好吃的,我们家的厨子都是宫里的御厨。”说罢高高兴兴的走了。 阿甜扁扁嘴,虽然小姐与周玄独处,但周玄现在被打的不能动,也不会威胁到小姐。 “喂。”竹林从屋檐上倒挂下来,“出门在外,不要随便吃别人的东西。” 阿甜哦了声:“我知道。”又忙指着内里,“你看着点,万一动手,你要护住小姐的。” 竹林嗯了声重新翻上去不见了,阿甜这才放心了,站在门外看着内里。 陈丹朱已经走到床边,用两根手指捏着掀被子。 “你干什么?”周玄皱眉问。 “看看啊。”陈丹朱说,“这么难得的场面,不看看太可惜了。” 周玄笑了,将手左右一摊:“看吧,我可什么都没穿,我可是清清白白的男儿家,你把我看光了,陈丹朱,你可得负责。” 陈丹朱才不怕这种话:“负责是不会负责的,我陈丹朱想看谁就看谁,但你配不配被我娶进门可不是你说了算。”说罢依旧掀开被子看。 周玄没料到她会这样说,一时倒不知道说什么,又觉得女孩子的视线在背上游弋,也不知道是被子掀开还是怎么着,凉飕飕,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趴着看不到,在他背上游弋的视线很震惊,真打的这么狠啊,陈丹朱心情复杂,皇帝这个人,宠爱你的时候怎么都行,但狠心的时候,真是下得了狠手。 所以,周青死了,周玄也死了—— “疼吗?”她忍不住问。 女孩子轻轻的声音落在背上,周玄原本摊放在两侧的手不由的攥了攥,也可能是没有枕着胳膊,脸贴着床的缘故,他的声音都有些闷闷了:“当然疼了,你挨五十杖试试。” 陈丹朱没理他,周玄又抬身子喂了声:“你差不多行了啊,你还往下看啊?” 陈丹朱将被子给他盖上,没有真的什么都看—— 听到没有声音了,周玄将手枕在身前:“你看到了,我的伤这么重,你都空着手来,你就不拿着药?” 陈丹朱道:“你这又不是病,再说了,你这里太医啊都把你身上涂满了,哪里用我班门弄斧?” 周玄扭头看她冷笑:“三皇子身边太医环绕,神医无数,你不是弄斧了吗?还有铁面将军,他身边没太医吗?他身边的太医上马能杀人,下马能救命,你不是照样弄斧了吗?怎么轮到我就不行了?” 说的她好像是多么谄媚的家伙,陈丹朱恼羞成怒:“当然是我懒得管你啊,周玄,你我之间,你还不清楚啊?” 周玄蹭的就起身了,身侧两边的架子被带到,陈丹朱吓了一跳:“你干吗?你的伤——”不对,这不重要,这家伙光着呢,她忙伸手捂住眼转过身,“这可不是我要看的。” 周玄只是抬起上身,余下被子还裹着好好的,看到陈丹朱这样子又被逗笑了,但旋即沉下脸:“陈丹朱,你我之间,是什么?” 陈丹朱背对着他:“当然是仇人,你打过我,抢我房子——” 她的话没说完,周玄长手一伸,将她抓住转过来。 陈丹朱抬手就给了他一拳。 周玄被打中身子歪了下,陈丹朱因为打他松开了手也睁开眼,看到周玄背上有血流出来,伤口裂了—— “你。”她皱眉,“你干什么?是你先动手的。” 周玄不理会伤口,看着她:“陈丹朱,你少提那些,那些事算什么仇,你有吃亏吗?别忘了你还谢过我。” 这也是事实,陈丹朱承认,想了想说:“好吧,那就算我们不打不相识,有来有往,扯平了,就君子之交淡如水,也用不着讲什么情义。” 周玄笑了笑,长手再次一伸,陈丹朱有提防忙向后退:“你有话说话,别动手。” 周玄将手垂下:“什么君子之交淡如水,不用讲情义,陈丹朱,我为什么挨打,你心里不清楚吗?” 终于还是说到这句话了,陈丹朱心里哆嗦一下,结结巴巴说:“拒婚。” 周玄看着女孩子眼中难掩的惊慌躲闪,忍不住笑了:“陈丹朱,我为什么拒婚,你难道不知道?” 陈丹朱再向后跳了一步,脱口而出:“我不知道。” 周玄顿时竖眉,也再次撑起身子:“陈丹朱,是你让我发誓不要——” 他的话没说完,原本跳开后退的陈丹朱又猛地跳过来,伸手就捂住他的嘴。 “别说,别说,这是个误会。” 她冲来的猛,周玄又有伤无力,一下子竟然被她捂着嘴压到在床上。 第二百七十章 说清 周玄仰到在床上,感觉自己躺在了针板上,伤口裂开不少吧?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他看着压在身上的女孩子,她的手按住自己的嘴,因为要制止自己说话,且不让别人听到她说的话,脸也跟着贴上来,那么近,他能看到她一根根长长的睫毛,睫毛下闪烁的眼波跳啊跳—— 那只手软软的小小的,并不能真堵住他的嘴,但他不想说话了,只想笑。 笑的气息喷在她的手心里,陈丹朱回过神慌张的起身—— 阿甜在门外探头,犹豫一下最终没有迈进来,小姐先动手的,那就当没看到吧。 陈丹朱在床边站好,看着倒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周玄,又忙去搀扶他,想要把他翻过来:“你的伤——” 周玄躺着不动:“我的伤没事,丹朱小姐,你可以继续。” 陈丹朱的脸顿时通红:“继续什么啊,你不要胡说八道,我只是,我只是,不让你乱说话。” 说到这里向左右看了看,见阿甜还安安静静的站在门口,见她看过来,还对她做一个小姐你放心的手势,这让她又好气又好笑—— 不进来也好,她接下来和周玄的对话,还是不要让其他人听到的好,所以先前青锋将阿甜拉出去的时候,她没有阻止。 周玄躺在不动,一副软弱无力的样子:“我不乱说话,我也不喊。” 陈丹朱伸手狠狠晃了他一下:“周玄,你不要混闹了。” 这一晃周玄身形一动,因为仰倒只剩下半边裹着身子的被子便滑落了,陈丹朱一惊瞪圆眼,但并没有看到不该看的,周玄穿着裤子呢。 看她吓了一跳的样子,周玄哈哈笑,一边笑一边咳嗽:“你来之前,我穿了裤子了。” “那不是应该的嘛,你得意什么啊。”陈丹朱嘀咕,看着笑着咳嗽的年轻人,唉,这不是因为笑岔了气咳嗽,而是因为伤口疼痛牵扯吧。 她伸手道:“你快趴好。”用力的扶他,能看到身下被褥上晕染的血。 周玄坚持不动,看着陈丹朱:“话还没说完呢,陈丹朱,你为什么不让我说?”又一笑,“好,那我不说,你来说,我为什么拒婚?” 陈丹朱深吸几口气,让心绪平静下来:“是我让你发誓,不娶金瑶公主的。” 周玄看着她,嘴角翘起,像青蜓得意的抖动翅膀:“陈丹朱,我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我为了你——” 听到他又要说这句话,陈丹朱再次急了,抬手:“等一下等一下,就是这里!” 周玄不解:“这里是哪里?” 陈丹朱深吸几口气,柔声说道:“周玄,你先躺好,重新把伤口处理一下,然后我跟你仔细的捋一捋。” 周玄手撑着床,半仰着看她:“那你给我处理伤口。” 陈丹朱忙点头:“没问题,虽然我对创伤药不拿手,但处理伤口还是可以的。” 时时刻刻不忘给自己开脱,周玄哼了声,一笑一个打旋就翻过来,灵活的都不像被杖责五十。 陈丹朱狐疑的看着他:“你这伤是真的还是假的?” 周玄趴下的身子僵了僵,又转头生气的说:“真的假的,你用手挖一挖就知道了。” 血肉模糊真真切切,不用挖也知道,陈丹朱撇撇嘴:“既然有力气能动,那就再抬一下。”又问,“让你的婢女进来。” 周玄更生气:“不是说了让你来?叫婢女干什么?” 这人真是什么脾气啊,为了把事情说清楚,陈丹朱耐着性子哄他:“我不知道你的东西放在哪里啊?床单子换一下,被子换一下。” 周玄手枕着胳膊抬了抬下巴:“不用叫婢女,我知道。”他指给陈丹朱在哪个柜子。 陈丹朱只能自己去翻找,然后指挥着周玄手脚撑起身子,悉悉索索的撤下染了血的单子,再悉悉索索铺上干净的,忙了好一会儿,出了一头汗,才让周玄如先前般趴好。 陈丹朱取过一旁摆着的各种伤药,坐在床边先仔细的清理周玄身上崩开的伤——这个过程极其的缓慢,因为几乎是挨一下,周玄就呻吟一声。 “疼——” “我慢点慢点。” 周玄疼的有没有出汗不知道,陈丹朱又出了一身的汗。 阿甜探头看着,又转头鄙夷对青锋说:“你家公子这么怕疼啊?这是不是就是外强中干啊?” 取茶点回来的青锋嘿嘿一笑没有说话,公子是不是外强中干他不能肯定,但公子真的很会装模作样啊,丹朱小姐的手难道比杖刑太监的手还重? 五十杖打下来,就算是起的重落的轻,但那也是棍棍见血肉,公子那时候可是一声没吭。 “不用担心,丹朱小姐医术了得。”青锋说道,将手里的托盘举到阿甜面前,“阿甜姑娘,坐下来吃点心吧。” 阿甜不为所动站在门边:“我家小姐还忙着呢,我怎么能吃东西。” 蹲在屋顶上的竹林满意的点点头,不错,这才是真正的骁卫作风,不像那些北军出身的蛮子。 陈丹朱终于清理完伤口,裤子里的部位周玄坚定的拒绝了,说方才用着力气避开了臀部。 陈丹朱也没要给他裹臀部的伤,重新搭好被子,再给周玄端来茶,手捧着一口口的喂—— “还想吃山楂。”周玄咂咂嘴,“不用裹糖,干吃就行。” 陈丹朱眉头抽了抽,忍着没有将茶杯扔他脸上:“差不多行了啊,我去哪里给你找。”说到这里又挑眉,“哦,如果你真想吃的话,那我去宫里问问三——” 周玄抬手:“行了,我现在不能吃这些甜的酸的,坐下吧。” 陈丹朱翻个白眼坐下来,深吸一口气:“那天说的事,我是让你发誓不——” 周玄打断她:“那等我伤好了,你再给我送山楂来,当这次欠着的探望的礼物。” “周玄!”陈丹朱气的拔高声音,“没有山楂,没有礼物,我来是跟你说清楚的!” 周玄不高兴的看她:“说就说啊,你喊什么啊,说清楚什么?” 还不是因为他一直在打岔,陈丹朱吐口气:“我是让你发誓不娶金瑶公主,那是因为我觉得你和金瑶公主不合适,也不是,就是,其实我让你发誓不是让你发誓,我是在问你,你想不想娶金瑶公主,你自己想好了,自己做主,是自己想。” 虽然说稳定了心绪,但话说出来还是乱七八糟,说到最后她都说不下去,看着周玄,问:“你听懂了吧?” 周玄点点头:“听懂了,是,这是我自己想好的啊。”说完对她一笑。 笑的陈丹朱有些发憷。 “那,捋清楚了啊。”她说道,“你拒婚是因为你不喜欢金瑶公主,不想跟她结为夫妻,不是因为——” 她看着周玄,周玄也看着她。 “不是因为我。”陈丹朱一咬牙说道,“我让你发誓并不是我喜欢你。” 周玄看着她,没有说话。 说出来了,陈丹朱松口气,看周玄不说话,两人面对面沉默,她只能再次问:“你听懂了吧?” 周玄看着她点点头,眼底的笑意散去,神情冷冷:“我听懂了,陈丹朱,你是要始乱终弃!”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不行 室内安静没多久,又响起了动静,阿甜扭头看,见坐着的陈丹朱又站起来,伸手将周玄按住—— 青锋在一旁盘坐,看都不看一眼,举着一块点心高兴的吃,含糊说:“没事的,不用担心。”又将托盘向阿甜这里推了推,“阿甜姑娘,你尝尝啊,可好吃了。” 阿甜摇摇头不理会他,这都要打第二次,小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需要她上场帮忙呢。 周玄说出这句话后,陈丹朱又蹭的起身伸手堵他的嘴,这一次周玄趴着,没有再被她压倒。 再次被手按住嘴,周玄也不挣扎,冷冷看着她。 “周玄。”陈丹朱低声喝道,“你不要瞎说,我什么对你——乱过?” 周玄被她的手嘟着嘴,发出哼的一声冷笑。 陈丹朱收回手:“我这次来,就是要跟你解释这件事的。” “解释什么?不是你让我赌誓?”周玄冷笑。 “是。”陈丹朱低声下气,“但你想想啊,当时我们之间的是什么样?是我打你,你打我——” 周玄打断她:“我没打你。” 陈丹朱忙点头:“是是是,你没打我,是我动手,你看我们那时候气氛紧张,我也在气头上,我说那句话呢,是因为我听说陛下有意赐婚你和金瑶公主,我呢,跟金瑶公主要好,我又不喜欢你,觉得你是坏人——” 周玄嗯了声,打断她:“我是坏人?陈丹朱,你满朝满城打听打听,我周玄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哪个觉得我是坏人?最多有人嫉妒我年轻权势重,说我飞扬跋扈,但我年轻权重一是我父亲拿命换来的,二是我也拿命换来的!我们舍命换的可不是仅仅是自己的荣光,是朝廷大计,国泰民安——” 到底是读书人出身的武将,这道理说的让人都自惭形秽了,陈丹朱忙急急道:“是是,你说得对,我不是说这个,周侯爷自然是堂堂正正的有功之人,我的意思是,你对我来说,是坏人。” 周玄听了更生气,撑起身子看着她:“陈丹朱,我怎么就成了你眼里的坏人了?” 陈丹朱看着他:“这还用说吗?你想想,你我之间——” 周玄打断她:“好,那就想想,我早就知道你是谁,第一次见你,你在桃花山行凶作恶,我站在一旁可有当众为难你?反而为你叫好,这是坏人吗?” 陈丹朱张张口,这样说的话,的确不是。 “再有,常家宴席,我的确是去为难你,但我是让与你一般的武将之女,与你比试,如果我是坏人,我当众打你一顿又如何?”周玄再问。 陈丹朱再次张张口,他也的确可以这样做。 “至于你的房子。”周玄道,“我也好好商量,你要钱给你钱,你要我赌咒自己死了还给你,我也写了,坏人的话,会这样做吗?” 陈丹朱垂头轻叹,坏人也的确不会这样客气——这混账,差点被他绕进去,陈丹朱回过神抬起头,瞪眼看周玄:“周公子,不是说你对我多凶恶,而是你说的这些本都不该发生,这些都是我不想遇到的事,你没有对我凶恶,你只是对我强迫。” 周玄神情一僵,定定看着她。 陈丹朱也看着他,毫不回避。 周玄先开口:“是,你说得对,但那个时候,我跟你还不熟,就算是不打不相识,不行吗?” 这叫什么话,陈丹朱又被他逗笑。 “还有,国子监的事,你自己也说了,谢谢我。”周玄又道,“我是在帮你。” 这件事周玄终于亲口承认了,他当时出面提议比试就是帮她,如果当时他不开口,徐洛之以及国子监诸生根本就不理会她,为张遥正名的事也没有办法继续。 其实他不承认陈丹朱也知道,也正是因此,她才对周玄心里感激亲自去道谢。 周玄看着她,低声说:“陈丹朱,我不是坏人。” 年轻人的声音似乎有些哀求,陈丹朱心里颤了颤,看着周玄。 周玄看着她,声音更低低的说:“你不能不喜欢我。” 陈丹朱不仅心颤了,人也颤的跳起来,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不能这样论,你不是坏人,不等于我要喜欢你。” 周玄拉下脸,又换成了冷笑:“不喜欢我你为什么不让我娶别人。” 这话题真是兜兜转转又回来了,陈丹朱跺脚:“我不是让你娶,我那时候的意思是让你好好想一想,你想不想娶。” 周玄淡淡道:“我想了啊。” “所以,这是你自己的决定。”陈丹朱忙道。 与她无关。 周玄冷笑:“休想,如果没有你,我怎么会想,怎么会做这个决定,陈丹朱,你少跟我胡说八道,你就是始乱终弃。” 陈丹朱也急了:“你才是胡搅蛮缠。”干脆道,“那随便你怎么想,反正我是不喜欢你,你不娶金瑶,我也不会嫁给你。” 周玄笑了:“你都想到跟我成亲了啊?这个不急。” 陈丹朱恼羞成怒:“周玄,好好说话你听不懂,反正我就是来告诉你,虽然是我让你发誓的,但不是因为我喜欢你,你不要误会,你不娶谁,要娶谁,都跟我无关。” 说罢甩袖转身大步走出来。 “阿甜我们走。” 阿甜忙应声是,青锋举着点心站起来:“丹朱小姐,这就要走啊,尝尝我家的点心吗?” 陈丹朱对他笑了笑:“不用了,我上次去宫里,三皇子和将军给了我好多,我还没吃完呢。” 青锋哦了声,看着陈丹朱带着阿甜气势汹汹的走了,他探头看内里,周玄没有起身追,以及喊人阻拦,重新趴在床上不知道想什么。 青锋想了想:“丹朱小姐我送送你。” 他放下托盘跑去跟上陈丹朱,待送走了陈丹朱,再回来看到周玄还那样趴着一动不动,也没有睡,眼睛睁着,如同石雕。 “公子。”青锋将手里的托盘递过来,“丹朱小姐没吃,你吃吗?” 周玄瞪了他一眼,这才活过来,转头面向里:“别吵,我要睡觉了。” 青锋松口气放下托盘,将陈丹朱帮忙换下的被褥拿出去,交给下人。 侯府门口二皇子看着陈丹朱疾驰而去的马车,也松口气,好了,平安无事。 但消息还是很快传开了——陈丹朱闯入了周侯府,把周玄打了一顿。 “周玄跟陈丹朱有仇啊。” “周玄失宠了,陈丹朱立刻得意洋洋来示威报仇了。” “都没人敢拦,直接就冲进去了。” “据说打的可惨了,血流如河,侯府的下人看到床单被子都吓晕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难言 皇帝在皇宫也很快听到了传言。 “怎么回事?”皇帝很不高兴,“这件事乐容怎么没有说?” 此时正是午后悠闲,皇帝难得心情好些了,叫来皇子们一起说话,歇在外殿的铁面将军也来了,给皇子们讲讲战场的事,正是说的开心的时候,就听到这个消息。 五皇子高兴极了:“二哥这个人,报喜不报忧,遇到麻烦自己先躲起来——” 皇帝瞪了他一眼:“你给我闭嘴!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去侯府闹了吗?你二哥不让你进门,你就怀恨在心?” 因为诸侯王之事,皇帝是最不喜欢看到儿子们不和的,五皇子当然知道,虽然生气但也忙俯身认错。 皇帝不理会他,要让人去唤二皇子来,不待他吩咐,外边人报二皇子来了。 “父皇。”二皇子面色不好的进来施礼。 皇帝看到他的脸色顾不得训,忙问:“你怎么回来了?阿玄怎么了?” 难道真的被打了? 天啊—— 皇帝伸手按住心口,看了眼铁面将军,都是他骄纵的陈丹朱! 陈丹朱要是真打了周玄,这次就是铁面将军撒泼打滚也不轻饶! 铁面将军似乎没有注意到皇帝的视线,安坐不动。 二皇子神情有些复杂:“阿玄他没事,但是,他离开侯府,去,丹朱小姐的桃花观了。” 皇帝以及室内的人都愣住了,铁面将军的视线也看向二皇子。 “去打架吗?”皇帝问,皱眉,“都这样了,他也不安生?你怎么不拦着他?” 二皇子眼神闪烁:“父皇,不是打架,阿玄说,要住在丹朱小姐那里,养好了伤再回来。” 哎? 皇帝不解,为什么要去陈丹朱那里养伤呢?莫非是要讹诈丹朱小姐? 二皇子虽然态度坚决的将皇子大臣们拦在侯府外,但却不敢拦周玄,周玄也不让他们跟着,所以他就只能回来了报信,其他的事都不知道。 因为担心周玄真和陈丹朱打的不可开交,皇帝立刻派人去桃花山查看,又看坐在一旁的铁面将军。 铁面将军依旧安坐,似乎没有听到二皇子的话。 “将军。”皇帝只能主动说,“你也让人看着点。” 铁面将军道:“陛下不用担心,打不起来。” 二皇子忍不住问为什么,周玄的脾气他们这些当皇子都很熟悉,真发起疯来,不管你是皇子,也不管是男是女。 铁面将军声音淡然:“他打不过,那边老夫安排的人手足够。” 他也好意思说!皇帝瞪了铁面将军一眼,先前十个骁卫也就算了,回来后变本加厉,还往桃花山派人手,算什么军事重地吗? 皇子们听了倒没觉得多么夸张,毕竟见惯了陈丹朱在皇帝面前多少夸张的待遇。 “周玄打不过,陈丹朱打的过,那不是更糟糕?”四皇子问。 周玄可是刚被皇帝打了五十杖,虚弱的很啊。 铁面将军笑了笑:“不会,周玄打不过收手,丹朱小姐就不会打他,丹朱小姐是个很和善的孩子。” 和善?殿内的人都神情古怪的看着他,谁和善?陈丹朱? 青锋就觉得陈丹朱很和善,他坐在台阶上,看着燕儿翠儿在小小的院子里走来走去,高兴的问:“翠儿,什么时候吃饭?” 翠儿有些无奈,指了指对面的屋子:“等我家小姐安置好你家公子再说吧。” 青锋点点头说声好,又揉了揉肚子:“燕儿,怎么没有热茶和点心?” 燕儿对他翻个白眼:“等我家小姐高兴了再说吧。” 青锋回头看屋门,虽然屋子里没有打起来,也没有吵闹怒骂,但气氛并不算愉悦。 陈丹朱看着被青锋等几个侍从挪到床上的周玄,不止人被挪到床上,还有包袱,据说装着衣物,还有一箱子瓶瓶罐罐,说是要用的伤药。 本就窄小的室内顿时塞满,似乎连转身都拥挤。 还好侍从们都呼啦啦的走了,室内只余下陈丹朱和周玄。 陈丹朱按了按额头,这叫什么还好! “周玄。”她无奈的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玄枕着胳膊闭着眼似乎要睡着了,闻言淡淡道:“养伤啊,你不承认也不行,我的伤就是因为你,你休想始乱终弃。” “行,你说你的伤因为我,我认了。”陈丹朱只能退而求其次,“但是,始乱终弃这件事,你不要再提了,我说过了,我让你发誓,不是那个意思。” 周玄转过头看她,冷哼一声:“那是什么意思?你如果不是对我倾心,为什么会逼着我发誓不娶别的女人?” 陈丹朱已经没有力气去捂他的嘴,有气无力说:“我不是说过了吗?金瑶公主不喜欢你,你们在一起也不会幸福。” 周玄笑了:“金瑶不喜欢我?我跟金瑶从生下来就在一起,你才认识她几天?我们在一起不幸福?你能知道我们以后?” 没错,她就是知道,陈丹朱默然。 “就凭金瑶公主一句不喜欢我,你就逼我起誓?这可不是你陈丹朱的做派。”周玄冷冷说,“陈丹朱,除了你心悦我,还有什么原因?” 因为——陈丹朱垂目没有说话。 周玄也不再逼问,枕着手臂看着她。 室内变的安静。 皇帝派的人就是这时候来的,几个太监太医,但看到他们来,周玄直接装晕面向里不理会,几个太监又尴尬又无奈。 “丹朱小姐,你看这——”他们只能求助陈丹朱。 陈丹朱只能自己来解释说周玄来这里养伤:“我是大夫,他既然钦佩我的医术,要让我治伤,那我就接下了,你们让陛下放心,不会有事的。” 周玄佩服陈丹朱的医术?陈丹朱小姐还愿意给周玄治伤?感觉这句话怎么听都怪异,但周玄不理会他们,而丹朱小姐他们也不敢质问,只能应声是退出去,还没迈出门,就听周玄抬起头喊陈丹朱:“我要喝茶。” 然后他们就看到丹朱小姐果然斟茶过去,周玄连手都不伸,丹朱小姐手捧着喂他—— 几个太监们看的眨眨眼,想要再多看几眼,青锋站过来挡住视线,咳嗽一声,几人便忙低下头快步的退出去。 大殿里皇帝等的不耐烦,原先的谈话也进行不下去,但皇子们包括铁面将军都没有走——大家也好奇啊。 待太监回来说“周玄钦佩丹朱小姐的医术,要在桃花观养伤。”之后,所有人都没觉得解了疑惑,变得更加迷惑。 听听这话,像人说的话吗?每一个字都透着诡异。 周玄会钦佩陈丹朱的医术? 陈丹朱愿意给周玄养伤? “还有——”一个太监迟疑一下,陛下让他们去查看情况的,虽然周玄不让他们查看伤情,但他们见到的事还是要讲出来吧,“周侯爷要喝水,都是丹朱小姐亲手喂的——” 听到这句话,皇帝打个寒战,周玄,会让人喂水喝? 他想到以前周玄住在宫里,宫里的宫女们都喜欢他,争着抢着要侍奉他,可惜别说喂水喂饭,连靠近他都被打——一个宫女在御花园的路上要故意装作崴了脚让他怜惜,结果被周玄眼都不眨的一脚踹湖里了。 陈丹朱的喂水,周玄竟然敢喝?不怕给他下毒啊? 皇帝觉得越想越不对,他一定是有什么想错了,他的视线看向大殿,看到原本老老实实的坐着的皇子们神情也变的复杂,忽的四皇子一拍腿。 “这不对啊!”他喊道,“这哪里是有仇,这分明是狗——是男女有情你侬我侬吧?” 他本想骂狗男女的,但想到这男女双方的身份,怀疑自己如果骂出狗字,就会被皇帝打成狗。 殿内都是青年男人,虽然都没成家——铁面将军虽然年纪大,但也没成家——被四皇子这么喊出来,再懵懂也反应过来了,没错,其实一开始就应该想到,周玄豁出命的拒婚,拒婚后立刻就跑到另一个姑娘家里住着——这分明是有奸情! 当然,他们不敢像四皇子那个傻子说出来,只你看我我看你,挤眉弄眼。 没想到,周玄竟然被陈丹朱——不可思议! 皇帝的脸色已经变的很难看了,一阵青一阵紫,鉴于周玄的身份,他从没往这里想,此时被四皇子喊破,念头转到这个方向来,他虽然不是青春年少,青春年少的时候也没顾上男女之情,但后宫女人十几个,这种事一想也就清楚明白了。 不可思议?皇帝的视线再次扫过殿内,看着殿内坐立不安抓耳挠腮的皇子们中,唯有两人安坐不动。 一个三皇子,一个铁面将军。 再多一个周玄,又有什么不可思议的,皇帝心里冷笑,陈丹朱啊陈丹朱,厉害啊。 第二百七十三章 热闹 皇帝恨不得亲自去一趟桃花山,但碍于身份不能做这么丢人的事。 天子出行,不是祭祀就是征战,最次的也是与民同乐,去质问两个年轻人是不是有私情,也太荒唐了。 把周玄或者陈丹朱叫进来问——周玄现在有伤在身,不舍得折腾他,至于陈丹朱,她嘴里的话皇帝是半点不信,万一来了闹着要赐婚什么的话,那可怎么办! 最终皇帝又派人去了。 今天的桃花山下很热闹,茶棚里挤满了人,喝茶吃着干果,坐下来就舍不得走,过路的想喝茶的都只能站着喝。 有人抱怨卖茶阿婆的茶棚太小了,也太简陋,就是个草棚子,应该盖个茶楼。 卖茶阿婆听的想笑又恍惚,她一个快要入土的无儿无女的寡妇难道还要开个茶楼? 正热闹着,有人喊:“又有人来了!又是皇宫的人。” 于是茶楼里的嘈杂顿消,所有的视线都盯在大路上一队奔来的太监。 先前一群人把周玄抬上桃花观—— 周玄为什么要来桃花观?据说是因为陈丹朱先去趁他伤打他,周玄不服要陈丹朱负责。 “陛下打了他,他不能怎么样,只能谢主隆恩,陈丹朱再厉害也厉害不过陛下啊,她打周玄,周玄肯定不罢休。” 后来来了一群太监太医,但很快就走了。 “这是皇帝来劝说周玄回去的,结果没劝成。” 那现在又来的太监们呢? 茶棚里捧着茶的一个客人神情了然:“自然是来皇帝又来劝慰陈丹朱,让她不要再跟周玄作对。” 路人们猜测的不错,阿吉站在桃花观里结结巴巴的转达着皇帝的叮嘱,好好相处,不要再打架,有什么事等周玄伤好了再说,这是他第一次做传旨太监,紧张的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遗漏陛下的话。 不过室内的两人显然也不在意,周玄面向里似乎睡着了,陈丹朱漫不经心的看自己的手指,也不知道听到没听到。 “丹朱小姐。”阿吉拔高声音,“我说的话你听——” “听到了听到了。”陈丹朱放下手,“臣女遵命,请陛下放心,臣女不会欺负一个受伤的人,不过他要欺负我的时候,那我就要还手啊,还手是轻是重,就不是我的错。” 阿吉无奈,干脆问:“那陛下赐的周侯爷的医药费丹朱小姐还要吗?” 陈丹朱道:“当然要啊。”说着还跑去看,“我看看够不够,周侯爷这条命很贵的。” 阿吉带着陈丹朱的大不敬言论回宫复命,心惊胆战的说完,皇帝只是哼了声,并没有生气,看脸色还缓和了几分。 “这样的话。”他自言自语,“是不是朕想多了?” 说完又问阿吉:“丹朱小姐和阿玄,你有没有看到他们,比如,什么。” 阿吉懵懵:“比如什么?” 这个蠢儿,皇帝生气:“比如他们在干什么?” 阿吉哦了声忙道:“没什么啊,奴婢到的时候,侯爷自己在屋子里睡着,丹朱小姐在廊下叮叮当当的切药,奴婢宣旨的时候,两人谁也不理谁,丹朱小姐很不高兴。”又担心的问,“陛下,奴婢觉得他们早晚要打起来的。” 皇帝高兴的点头:“打起来好打起来好。” 阿吉更一头雾水,为什么打起来好? 皇帝摆手将傻乎乎的小太监赶出去,在殿内走来走去,问进忠太监:“你说他们到底是不是?”神情又变幻一刻:“原来这小子这样跟朕往死里闹,是为了这点破事啊。”似乎生气又似乎卸下了什么重担。 不待进忠太监回答,皇帝又停下脚断然道:“不管是不是,朕也要让它不是,先前是给三皇子治病,现在也只不过是给周玄治伤。” 进忠太监这时候才含笑道:“外边都是这样说的,就是这样嘛。”说着端过来一碗汤羹,“陛下,忙了半日了,吃点东西吧。” 皇帝没有像前几天那样,摆手拒绝,而是伸手接过来,吃了口,又要了一碟蒸糕。 皇帝暂时放下了这件事,胃口大开,但这件事在宫里可没有消散,并且也没有像皇帝吩咐的那样,认为仅仅是治伤养伤。 “治伤。”太子笑了笑,将太子妃送来的点心放下,摇摇头,“阿玄这人挺有意思的。” 五皇子在旁嗤笑:“还以为他多厉害呢,原来也不过是个贪恋美色的蠢货。” 治伤这种事,民众们相信,他们是绝不信的,就如同先前陈丹朱说给三皇子治病,天子所在皇宫之内什么大夫神医没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大言不惭,谁信啊——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信。 太子道:“别说的那么难听,阿玄长大了,知好色而慕少艾,人之常情。”说到这里又笑了笑,“只是,三弟不要难过就好。” 对哦,还有这个呢,五皇子很高兴:“阿玄和三哥两男争一女,不知道父皇会向着谁?” 太子摇头呵斥:“什么话,有伤风化,不要说了。” 能伤到三皇子的风化多好啊,五皇子眉飞色舞。 “我知道了。”他笑道,“大哥你快快做事吧。” 说罢一刻也坐不住起身就跑了,看着他离开,太子笑了笑,拿起奏章心平气和的看起来。 第二天就有一个三皇子宫里的太监跑去桃花观闹事,被打了回来,拷问这个太监,这个太监却又什么都不说,只是哭。 然后宫里就又有了传言,说是三皇子嫉恨周玄与陈丹朱来往。 第三天那个太监就投湖死了,立刻有新的传言说是周玄派人来将那太监扔进湖里的,报复警告三皇子。 当然这些谣言都在私下,但皇宫再大,风一吹也就绕遍了,皇帝自然也知道了,进忠太监大怒在宫里严查,掀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嘈杂。 外殿这边还好,高高的宫墙将后宫与前朝隔开。 “不过。”王咸笑道,“将军还是快去军营吧,若不然下一个谣言就该是将军你如何如何了。” 铁面将军问:“我如何?我就是把三皇子和周玄都打一顿,不也是天经地义吗?撕缠觊觎我的女儿,老父亲难道打不得?” 王咸哈哈大笑:“打的,打的。”说着挽起袖子唤枫林,“说打就打,咱们也给陛下添点热闹。” 铁面将军道:“陛下只怕顾不上了,儿女之事这点热闹算什么。”说着将一封密信递给王咸,“大热闹来了。” 大热闹?什么?王咸将信展开,一眼扫过,发出嗬的一声。 ..... ..... 元丰六年三月,西京庆春县上河村七孤儿跪倒在京兆府前,告太子为迁都屠上河村一百八十口。 第二百七十四章 未闻 春日的京城一瞬间变的肃杀。 这件事发生的很突然,那七个孤儿貌不起眼的进了城,貌不起眼的走到了京兆府,貌不起眼的跪下来,喊出了惊天动地的话。 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京兆府听到时候,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几乎是瞬间就传遍了全城,再向天下蔓延而去。 桃花山突然变得安静了,当然这安静指的是议论陈丹朱,不是山下茶棚没人了。 人还是那么多,只不过都不再关心陈丹朱和周玄的事。 “宣布迁都的时候,很多人都反对的。”阿甜跟在陈丹朱身后,将山下听来的消息告诉她。 听到这么大的事,阿甜等人都紧张起来,三个人轮换着去山下听消息,然后急急的告诉陈丹朱。 陈丹朱将切好的药摆在簸箩里,一边忙碌一边哦了声,很多人反对迁都不奇怪,京城迁都了,天子脚下的便利也都迁走了,世家大族的气运也要迁走了,所以他们一心要阻止这件事,在迁都期间煽风点火掀起很多麻烦。 “太子一直耐心解决这些麻烦,一家一户去解释,劝说,抚慰。”阿甜接着说,帮陈丹朱抬着簸箩到院子正中晾晒,“太子这样做说服了很多人,但让很多人更恼火,就发了狠,做出了一些凶恶的事,杀人放火什么的要让西京陷入混乱。” 陈丹朱站在院中扶着簸箩点点头,问:“所以呢?” 阿甜道:“所以其实是这些人路过上河村,为了扰乱民心,把村子里的人都杀了。” 陈丹朱道:“这样的话,不能算太子的错啊。” 这是太子那边针对这件事的反击吧。 “不知道呢。”阿甜说,“反正现在就两种说法,一种说是上河村是被恶人杀的,一种说法,也就是那七个幸存的孤儿告的说杀人的是太子,太子追捕围剿那些恶人,宁可错杀不放过一个。” 陈丹朱问:“他们有证据吗?” 阿甜点点头,事情已经闹大了,涉及太子,又有一百多人命,官府根本就不能压制了,否则反而对太子更不利,所以很多消息都从官府及时的流散出来。 “那几个孩子,亲眼看到太子出现在村子外,而且还有当时所属县县令的血书为证,县令知道太子要做的事,于心不忍,但又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不敢违背。”阿甜说道,“最终协助太子围剿此村,只将几个幼儿藏起来,事后,县令受不了良心的折磨自尽了,留下血书,让这几个幼儿拿着藏好,待有一天来京城为村人伸冤,这七个孩子跌跌撞撞躲躲藏藏到现在才走到京城。” 陈丹朱说:“七个孩子,现在能走到京城已经很快了。” 西京到这里多远啊,大人走着还不容易,这几个孩子年纪小,又不认识路,又没有钱—— “陈丹朱!” 身后的屋子里传来周玄的喊声,打断了陈丹朱和阿甜的说话。 陈丹朱无奈又气恼的回头,也大声的喊:“干什么!” 周玄的声音再次砸过来:“进来!” 阿甜生气的说:“让竹林把他扔出去吧。” 扔出去,周玄这无耻的脾气,还能回来,这件事靠着强硬解决不了,陈丹朱吐口气,叮嘱她:“太子案非同小可,你们在山下听热闹可以,千万不要说话。” 她的身份特殊,不知多少人盯着,不是要被人算计,就是要被人用来算计别人。 阿甜郑重的应声是:“小姐你放心,我知道的。” “陈丹朱——”屋子里又传来周玄的喊声。 陈丹朱对阿甜做个去吧的手势,转身走进室内,周玄趴在床上瞪着她。 “干什么?”陈丹朱没好气的说道。 周玄道:“喝水。” 陈丹朱左右看问:“青锋呢?” 虽然周玄住在这里,但陈丹朱当然不会伺候他,也就每日随随便便看看伤情,药也是青锋给周玄敷。 周玄道:“太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当然要让人去看看。” 陈丹朱嘀咕一声:“你去又什么用?” 周玄冷笑:“这分明是有人陷害太子,一旦查出是哪个小人作祟,别说五十杖伤,就是断了腿我也能立刻上马去斩杀乱臣贼子。” 陈丹朱哦了声,将茶给他捧过来,俯身笑吟吟问:“我来喂你喝吧。” 周玄狐疑的看着她:“你要干什么?” 陈丹朱笑道:“不是你要喝茶嘛,我没别的意思啊,医者仁心,你现在受伤呢,我当然要喂你喝——你觉得太子是被人陷害的?” 周玄冷笑:“怎么,你也很关心太子?”说罢眉头一挑,“陈丹朱,你别没完没了,连太子也要觊觎!” 陈丹朱呸了声,她的确关心太子,但是关心的是太子这次会不会死。 那一世这个时候可没有听过这件事,不知道是没发生还是被悄无声息的压下去了。 那现在曝出这件事,是不是太子的命运也要改变了? 做出屠村这种恶事,太子就算不死,也休想再当太子了。 “我不是觊觎太子。”陈丹朱说道,“我是关心陛下,出了这种事,陛下多难过啊,所以,你打听到消息,就告诉我啊。” 周玄虽然被皇帝杖责了,但在皇帝面前还是不一般,打听的消息肯定是民众打听不到的。 “告诉你有什么用?”周玄哼了声。 陈丹朱站直身子:“你还喝不喝茶?不喝我倒了。” 周玄道:“喝。”张开口。 陈丹朱坐在床边喂他一口一口的喝,青锋冲过来时看到这一幕,嗖的脚步不停就上了房顶。 屋顶上竹林冷冷看着他。 “哎呀你吓死我了。”青锋拍拍胸口说。 竹林道:“下去。” 青锋小声道:“等一会儿等一会儿,现在不方便。” 竹林抬脚就踹,青锋几个翻滚向另一边去。 听到屋顶上热闹的时候,陈丹朱将茶杯拿开,看着周玄笑:“你倒是一点都不怕,我要是在茶里药里做手脚啊?” 周玄枕在胳膊上哼的一声笑:“哪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我就在这里多养几天呗。” 陈丹朱撇撇嘴,要说什么,青锋咚的从屋顶上掉在门口。 “青锋。”陈丹朱皱眉,“你怎么不翻墙翻房顶了?” 青锋起身跑进来:“丹朱小姐,这些不重要。”再看周玄拉着的脸,忙陪笑道,“公子,我打听到了。” 周玄没说话,陈丹朱忙问:“怎么样怎么样?”说着又立刻斟了一杯茶,端过来,“周侯爷,再喝点茶吧。”然后顺势坐下来,一副我不会出去的姿态。 周玄又好气又好笑,张口咬住茶杯。 青锋看到周玄笑了,松口气,忙说道:“这件事,的确跟太子有关,就是那些孩子们说的,太子围剿这些作恶的人,这些人躲进了上河村,以村民为要挟,太子他——” ..... ..... “父皇,儿臣还没做出决断,他们就把人杀了。”太子跪在殿内,看着龙椅上的皇帝,流泪道,“父皇,儿臣没有下令啊,儿臣还没有下令啊!” 皇帝坐在龙椅上,面色惨白:“所以,你当时的确是有考虑不管这些村民?” 第二百七十五章 查明 太子听到皇帝这句话,脸色更白了。 皇帝不问结果,不问原因,只问当时他的心思。 这分明是不给他辩解的机会。 皇帝还是第一次这样对待他,如果是只有他们父子两人倒也罢,他直接就对父亲认错了。 但现在,此时的殿内,站着十几位官员,皆是朝中重臣,太子跪在这里不仅是儿子,还是储君,他这一认错,在朝中在大臣眼中会怎样? “陛下。”一个太子属官跪地叩头,“殿下没有这个意思,当时情况太危急了,上河村中也有村民与这些人勾结,敌我难分,殿下不得不慎重啊。” 太子属官们以及当时在西京的官员也都纷纷开口。 “陛下,这群人作恶多端,穷凶极恶,让西京人心动荡。” “陛下,这不是太子殿下的错,这是那群恶人在行凶啊。” 但此事太过于重大,也有官员站出来责问:“那当初此事为何隐瞒?上河村案几天后才公布于众,说的是恶匪劫掠,还大张旗鼓的继续追捕恶匪,并没有说恶匪已经死在当场了?” 所以当时西京上下都震惊此事,但并没有想太多。 “这种事说了有什么意义?”一个官员反驳,“只会让城池不稳民心更乱。” 殿内又陷入了争吵,打断了皇帝和太子的问答。 打听这里消息的皇后宫中,五皇子坐立不安神情焦怒:“父皇莫非真要惩罚太子?” 皇后冷笑:“要罚太子,先废了本宫,否则本宫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太子在西京殚精竭虑,吃了多苦受了多少难,现在天下太平了,就要来用这点小事来罚太子?” “母后不要急。”五皇子道,“这就是有人在陷害太子。”他转头问一旁侍立的太监:“其他皇子们都过去了吗?” 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帝虽然没有召见皇子们,但作为太子的兄弟们自然要去殿外跪侯,以示与太子兄弟同罪,也是对太子的支持。 太子惹怒皇帝的时候很少,但曾经有过一两次关于朝事的争执,皇帝呵斥太子的时候,大家都是这样做的,看到兄弟们齐心,皇帝便收了脾气。 那太监战战兢兢的摇头:“没,没有。” 五皇子一愣:“没有是什么意思?” “就是,没有人去。”太监抬头说道,“二皇子说事关重大由陛下抉择,他不能干扰,所以没有去,三皇子在忙以策取士的事,说走不开,四皇子一看没有人去,就——” 五皇子抬脚就踹,这太监抱着肚子跪倒在地上,不敢哭也不敢呼痛,听着五皇子愤怒了骂了声“这群小人!”越过他就冲出去了。 五皇子来到大殿时,倒也没有被阻拦,顺利的就进去了。 殿内吵吵闹闹,太子跪在前方,皇子坐在龙椅上,五皇子便过去跟太子跪一起了。 皇帝看了他一眼,抬手喝止:“行了,都住口。” 殿内争论声停下来,皇帝站起来,走下来几步。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他说道,“但朕不是问这个。” 他看向太子。 “朕换个问法,谨容,你说没有反应思虑的机会,那朕问你,如果当时匪贼挟持上河村民众性命,逼你后退,等你选择,你会怎么选?” 殿内安静下来,太子的心也一片冰凉,父皇这是非要问罪他了。 选择不顾村民的性命,是他残暴无情。 选择保住村民的性命,放走匪贼,除了得到一个仁善之心,还有处事无能。 最关键的是这只是假设,事实上匪贼和村民都死了,那么在众人心里结论是什么? 自然是屠村的罪人就是他—— 五皇子在旁喊“父皇——” 皇帝喝道:“朕没有问你,你是太子吗?你想当太子吗?” 皇帝的确震怒了,这种话都喊出来,五皇子面色一僵。 事到如今,只有先过了眼前这一关了,太子抬起头:“父皇,儿臣——” 太子刚开口,殿外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陛下,这件事,不是太子殿下做抉择的问题。” 是铁面将军的声音,殿内的人都看过去,见铁面将军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武将,手里捧着两个匣子。 皇帝脸色沉沉:“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铁面将军施礼,道:“那群贼匪并不是真正的西京民众,而是齐王安插在西京的兵马。” 什么?竟然如此?殿内顿时惊讶一片。 “他们的目的就是趁着迁都搅乱城池,乱了陛下您的后方。”铁面将军接着说道,“所以不管太子怎么抉择,上河村的民众都是死定了。” 皇帝神情迟疑,太子跪在地上冰凉的心渐渐的回暖,俯首哽咽:“是儿臣无能,竟然不知此事。” 一个官员问:“将军可有证据?这些作乱的人事后我们都查证过身份,的确都是西京民众。” 铁面将军道:“这些人是齐王多年前就安插在西京的,极其隐秘,如果不是收复了齐都,清点齐国兵马,老臣也不会发现。”他转身指着身后两个武将捧着的匣子。 “齐国的兵马数目始终不对,老臣追查许久,查到其中一支就在西京。” “老臣安排人手在西京一直查找,也是最近才得知已经被剿灭了,但因为身份没有泄露,所以无声无息。” “这就是可追溯十年的记载,这些人叫什么出身哪里,以什么身份去往西京,又换了什么名字,都有可查。” “请陛下过目。” 一个武将上前举起匣子,进忠太监亲自下来将匣子捧给皇帝。 皇帝从中拿去几张纸扫了几眼,不说话了。 “老臣以为上河村案就是针对太子的,所以不管太子怎么思虑,那些村民都是必死无疑,还好太子果断。”铁面将军说道,看向跪在地上的太子,“否则放走了这些人,还会有下一个上河村案,而且此时此刻上河村遗孤突然出现,也是为了污蔑太子。” “太子声名被污,东宫动荡,陛下必然也心烦意乱,再加上屠村恶性,国朝民心惶惶。” “这些孤儿藏匿的极其隐秘,无声无息,又突然出现在京城,这可不是几个孤儿能做到的。” “老臣自从查到上河村案中涉及的是齐王兵马后,就立刻追查当年还有没有同党,在这些上河村孤儿出现后,那些人的行踪也都出现了,老臣已经抓捕了其中数人,此时正在押解回京的路上,这是审讯的记录。” 他再对身后的另一个武将示意,那武将上前将另一个匣子举起。 皇帝接过再扫几眼,愤怒的将两个匣子都砸下来。 “齐王小儿!”他喝道,“死不悔改!猖狂至今!” 满殿大臣忙纷纷施礼“陛下息怒啊。” 太子也俯身,喊的是“儿臣无能。”眼泪也流下来,但此时的眼泪和身子都热乎乎的。 接下来皇帝哪怕气死,都跟他无关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安然 太子再一次跪下来,但不是在先前的大殿了。 这里是皇帝的书房,先前的官员们都留在大殿上,查看铁面将军带来的证据,皇帝则带着太子,铁面将军来到书房。 “父皇。”太子流泪说道,“是儿臣的疏忽,是儿臣的错。” 此时此刻认错认的坦然又真诚,皇帝看他一眼,神情复杂,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你起来吧。”他说道,“朕知道迁都没有那么容易,必然要有很多危机,你也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 太子叩谢起身,再对铁面将军一礼:“幸有将军在。” 查出上河村案的凶人是齐王兵马,这件事就解决了,从事发到结束,也就两天的时间,干脆利索毫无遗患,皇帝看着铁面将军,神情更缓和。 “有劳将军了。”他说道。 铁面将军施礼:“为陛下为大夏解忧,是臣之责。” “这也是为什么朕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西京,让你主持迁都大事。”皇帝对太子沉声道,“因为有铁面将军在,就是最坚实的屏障。” 太子对铁面将军再次施礼。 铁面将军对他还礼:“殿下已经做得很好了,只不过齐王奸猾狡诈,太子败在他手里一次,不为耻。” 太子点点头,看着铁面将军又是感激又是敬重。 皇子看两人也满意的点点头。 朝会一直持续到深夜,但等候在东宫的五皇子一点也不心急了,看着神情不安的太子妃,以及站在一旁神不守舍的姚芙。 “你们不用担心,没事了。”他说道,“这根本不是太子的错,这是齐王在陷害太子。” 太子妃握着手又是恨又是不安:“齐王这个老不死的,真是作恶多端。” 姚芙则想的是,虽然是被人陷害,但铁面将军没有拿出证据为太子解围的时候,陛下真的要问罪太子呢,可见太子在皇帝心中的恩宠也并非那么牢固。 说这话太子回来了,太子妃和五皇子忙起身迎接,太子对他们笑了笑。 “你不用担心,早些睡吧。”他先对太子妃说道,再看五皇子,“睦容随我来。” 五皇子随着太子来书房:“没事了吧?陛下怎么说?” “陛下,要对齐王用兵。”太子对他说道。 五皇子抚掌:“就该这么做,陛下心慈饶了齐王这老孙子,他竟然敢陷害你。”又对太子一笑,“可见父皇还是维护你的。” 只有对齐王用兵,才能宣告整个天下,上河村案是齐王的阴谋,与太子无关,太子才能彻底不留下污名。 太子轻叹一声:“只是又让父皇劳心了。”他默然一刻,“而且我觉得——” 话说到这里又停下。 五皇子忙追问:“你觉得如何?” 太子道:“我觉得这件事不止是齐王的手笔,先前是,但现在孤儿们突然告我,或许还有其他人推波助澜。” 五皇子不解,但不多想,听太子的就对了,顿时站起来:“哥,你说是谁?” 太子示意他放松:“你别紧张,我只是猜测,你不要往心里去,待证据查问结束后,自有定论。” 五皇子道:“直觉也是很准的,别说太子哥你觉得,我都觉得现在想要害哥哥你的人多了很多,别的不说,咱们这兄弟中,一个个都心怀不轨。” 太子喝止他“不要胡言乱语,不可对兄长们不敬。”又道:“这次的事,他们就算对我不敬,也是我这个大哥行事有亏在先。” 五皇子更生气:“大哥你就是好脾气,才让他们一个个爬到你头上,先一个三皇子,现在二哥也如此。” 太子按了按额头:“行了,你管好你自己,不要给我惹事就好了。” 看到太子疲惫的神情,五皇子忙按下要说的话,太子已经这么累了,不能让他心烦,应该替他解忧,这才是当弟弟应该做的事。 “我知道了。”五皇子点头,“哥哥,你快歇息吧。” 太子嗯了声,却没有去歇息,而是坐下来:“还有些事务没有处理完,不能因为我的原因懈怠耽搁,看完我就去歇息了。” 吃苦受累担惊受怕挨骂都是太子,五皇子心疼的看了太子一眼,不敢惊扰告退了。 太子果然坐着一笔一笔的看奏章,不多时福清端着宵夜进来。 “殿下。”他站在一旁低声问,“这次真的是很凶险啊。” 太子停下笔:“的确很凶险。”他看着面前的奏章,咯吱一声,握在手里的笔被折断,“上河村的事不是都处理干净了?怎么会有遗漏?” 福清低头:“老奴问过了,他们说当时很混乱,也没想到王县令他竟然敢背弃殿下。” 太子握着断笔,手上青筋暴起。 “父皇一声一声的逼问我,问我如果匪贼以村民为要挟,我会怎么选择。”他咬牙说道,“我能怎么选择?我怎能为了一群毫无用处的村民,放走乱我功绩的匪贼,换做是父皇他自己,难道会有别的选择?” 他的父皇装什么仁善之君!死在他手里的无辜人还少吗?两个皇叔,燕王鲁王,以及那些人的妻妾子女—— 现在天下太平了,就开始装模作样了! 福清将头低垂,事实上,那时候匪贼都没有来得及发出要挟,太子殿下就已经下令动手了,宁可错杀不放过一个。 这件事进行的私密,处理的干净,谁能想到,这些匪贼竟然是齐王的人,更没想到齐王此举的杀伤力延续到了现在! “还好,是齐王的人马。”福清忍不住说道,“更还好有铁面将军查清了这一切。” 否则此事,还真不能善了了。 太子显然也明白,重重的吐口气靠在椅背上:“幸好有铁面将军,怪不得父皇一直跟我说,有铁面在,我可以安心。” ..... ..... 第二天清晨,陈丹朱一大早就知道了事情的新进展——在喂了周玄吃了一碗饭之后。 陈丹朱握着碗筷坐着有些怔怔。 “那这么说。”她道,“太子这次没事了。” 周玄看了她一眼,问:“陈丹朱,你好像很盼望着太子有事?” 陈丹朱回过神瞪眼:“我哪有。” 周玄笑了笑没有再问,撑着身子要起来,陈丹朱戒备的问:“你要干吗?你要方便的话我可不管。” 周玄被她气笑脱力又跌回去:“陈丹朱你想什么呢!” 陈丹朱轻咳一声。 “我要回宫,我要去见陛下,我要去领兵。”周玄说道。 “虽然你说你要走我很开心。”陈丹朱笑道,“但你这个样子领什么兵?” 周玄道:“对齐王用兵,不管我什么样子,我都要去。” 陈丹朱哦了声,是啊,太子没事,齐王就有事了。 这一次,齐王这么早就有事了吗?那—— 陈丹朱握住了碗筷,看向皇宫的方向,三皇子他也会这么早就为齐王求情吗? 第二百七十七章 饮药 宫门前齐王太子已经跪了一天了,哭着认罪。 皇帝倒没有让人把他抓起来,但也不理会他。 “可怜的楚少安。”五皇子站在宫门内,看着在宫门外跪着的齐王太子,“他是为他的父王求情吗?” 四皇子在旁嘿嘿笑:“才不是,他是为他自己求情,说这些事他都不知道,他是无辜的。” 五皇子嗤笑:“也就这点本事。”说罢不再理会,转身向内走去。 四皇子忙颠颠的跟上:“五弟,父皇真要对齐王用兵吗?” 五皇子冷笑:“当然,齐王对太子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父皇岂能轻饶他。” 四皇子连连点头:“是啊是啊,真是太可怕了,没想到竟然用这么凶残的事算计太子,屠村这个罪名简直是要致太子与死地。” 五皇子转头看他,四皇子被他看得心虚。 “所以你觉得太子要死了,就不肯去为太子求情了?”五皇子冷声问。 四皇子忙道:“不是不是,五弟啊,那都怪二哥三哥他们都不去,我什么都不会,我不敢去,唯恐给太子哥添乱。” 这个废物胆小又无能,五皇子甩开袖子不理会他大步向前,四皇子忙陪笑着跟上,许诺请求让自己补偿“五弟你有什么事就让我来替你做。”“你不是还有几个房子没拿到手吗?我帮你把余下的事做完。” 新京外城扩建即将完成,而与此同时,权贵们也趁机多占地田,五皇子自然也不放过这个发财的好机会。 面对四皇子的讨好,五皇子不为所动,忽的停下脚指着前方:“房子的事我不用你管,你现在给我去把他打一顿。” 打人?作为一个皇子,打人是最不怕的事,四皇子嘿了声,一面答着没问题,一边看过去,待看到了对面的人,立刻苦笑缩头。 “五弟,那还不如你把我打一顿呢。”他说道,“谁敢打三哥啊,以前没人敢,现在更没人敢了。” 五皇子冷笑不语,看着渐渐走近的肩舆,如今春天了,三皇子还披着一件毛裘,这件毛裘通体雪白,是皇帝新赐的,裹在身上让三皇子越发像玉雕一般。 “三哥还在忙啊?”五皇子打招呼。 三皇子肩舆都没停,居高临下扫了他一眼:“是啊,做儿子还是要多为父皇分忧,不能添乱啊。” 他骂谁呢?太子吗?五皇子顿怒:“三哥好厉害啊,这么厉害,要多做些事替父皇分忧啊。” 三皇子的肩舆已经越过他们,闻言回头:“五弟说得对,我记下了。” 说罢收回身不再理会。 这家伙怎么今天脾气这么大?说话夹枪带棒,五皇子看着他的背影啐了口,得志猖狂不掩饰本性了吧! 上次刚借着周玄去桃花山陈丹朱那里,让几个太监传流言,闹出争风吃醋的假象,可惜刚起就遇上太子的事,算这小子好运。 再好的运气又如何?病歪歪的,一口吃的一口茶就能要了他的命,五皇子冷笑。 三皇子回到了宫殿,坐下来先连声咳嗽,咳的白玉的脸都涨红,太监小曲捧着茶在一旁等着,一脸担忧。 “怎么吃了几付药,反而更重了?”他说道,“宁宁到底行不行啊?” 三皇子压下咳嗽,接过茶:“以前不见你对太医们急,怎么对一个小女子急了?” 小曲嘿嘿的笑:“奴婢错了,不该指责宁宁小姐。” 三皇子没说话一口一口喝茶。 有两个太监捧着一碗药进来了:“殿下,宁宁做好了药,说这是最后一付了。” 小曲惊讶:“就是说吃了这个就能好了吗?真的假的?”又左右看,“宁宁呢?” 以往三皇子回来,宁宁肯定要来迎接,就算在熬药,此时也该亲自来送啊。 太监道:“这道药宁宁守了整整半日,盯着火候,一刻都没有歇息,现在撑不住歇息去了。” 哪有那么累,是听到齐王的事吓的吧,太监心里想,宁宁可是齐王太后的族人,齐王完了,齐王太后一族也就倾覆了,齐王太子在宫外跪一跪,皇帝能饶他不死,宁宁一个婢女就不会有这样的优待了。 重则入牢狱,轻则被赶出京城。 “殿下。”小曲看三皇子,“这个药——现在吃吗?” 这话似乎问的有些奇怪,旁边的太监们心想,熬好的药难道明天再吃? 三皇子看着太监们捧着的药,似是自言自语:“最后一付了啊。” 宁宁说吃了她的药能治好三皇子,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三皇子虽然这么多年已经死心了,但到底还难免有些期望,是真是假,是期盼成真还是继续失望,就在这最后一付了。 太监们有些同情的看着三皇子,虽然经常美梦破灭,但人还是希望美梦能久一些吧。 “殿下。”一个太监不忍心,“要不明天再吃?到时候让宁宁再熬一付好了。” 三皇子笑了笑,伸手接过:“既然都吃到最后一付了,何必浪费呢。”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黑黑的药汁在他嘴角流下一滴。 两个太监一个拿手帕,一个捧着蜜饯,看着三皇子喝完忙上前,一个递蜜饯,一个递手帕,三皇子常年吃药,这都是习惯的动作。 但这一次三皇子没有接过,药碗还没放下,脸色微微一变,俯身剧烈咳嗽。 “呛到了吗?”小曲急急的问,伸手拍抚。 三皇子的剧咳未停,整个人都佝偻起来,太监们都涌过来,不待近前,三皇子张口喷出血,黑血落在地上,腥臭四散,他的人也随之倒下去。 太监们发出尖叫“快请太医——” ..... ..... 皇宫里人乱乱的走动,五皇子很快也察觉了,忙问出了什么事。 “三皇子好像不好了。”一个小太监低声说道,指了指外边,“太医们都去,陛下也过去了。” 五皇子哈的笑了:“这么好的事啊。” 小太监听到那句这么好的事,吓的脸都白了,腿也忍不住发抖,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活到明天。 五皇子看他一眼,不屑的冷笑:“滚出去,你这种蝼蚁,我难道还会怕你活着?” 是啊,就算此时此刻他跑出去到处嚷五皇子为三皇子病危而叫好,谁又会惩罚五皇子?他是太子的同胞弟弟,皇后是他的生母。 小太监劫后余生忙退了出去。 五皇子的贴身太监上前笑道:“殿下,咱们不去看看热闹?” 五皇子漫不经心:“不急,赶上见最后一面就行了。” ..... ...... 三皇子宫内,伴着太医一声轻喜声,三皇子睁开眼。 他的眼神有些茫然,似乎不知身在何处,尤其是看到眼前俯来的皇帝。 “父皇。”他问,“您怎么来了?” 话出口觉得乏力,再看四周除了皇帝还有一群太医,这也才想起发生了什么事。 “我又犯病了吗?”他说道,笑了笑,“又吓到父皇了。” 皇帝的脸色有些古怪,没有劝慰,而是问:“修容,你觉得怎么样?” 三皇子抬手按了按心口:“没什么啊——就是——”他用力的深吸一口气,咿了声,“胸口不疼了呢。” 这话似乎是安慰皇帝,但皇帝神情没有怅然,而是迟疑:“真不疼了吗?” 三皇子点点头:“真不疼,父皇,您别担心。” 皇帝喃喃道:“朕不担心,朕只是不相信。” 不相信什么?三皇子神情不解。 站在床边的太医院院判张太医开口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殿下身体积郁多年的残毒驱除了。” 三皇子似乎没听懂,看着太医:“所以?” 一向沉稳的张太医眼中难掩激动:“所以殿下您,病体痊愈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为引 夜色笼罩了皇城,灯火通明。 三皇子宫殿里尤其明亮,从未有过的明亮,殿内只有皇帝太医们以及闻讯赶来的徐妃,但这对于以往只有一人静养的宫殿来说已经算是很热闹了。 宫殿外还有源源不断的人来,有宫女有太监,这是娘娘皇子公主们来打听消息,但不管谁来都被挡在外边。 所以不知道三皇子到底如何,是死是活,不过有人听到殿内传来徐妃的哭声。 估计是不行了吧?要不然涉及太子的上河村案对齐王用兵,这么重要的时刻,皇帝都顾不上一直守在三皇子这里。 殿内的徐妃坐着哭的掩面,三皇子有些无奈。 “母妃,不要哭了。”他说道,走过去伸出手轻轻拍抚她的肩头,“我是真没事了,你看,都能下来走动了。” 听了他这话,徐妃哭的更凶了,人似乎都坐不住,靠在了皇帝身上。 皇帝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对三皇子道:“你母妃哭的正是你好了,这是高兴的。”说到这里他的眼里也泪光闪闪,“朕也都想哭,十几年了啊。” 三皇子忽的跪下来,对他们两人叩头:“儿子让你们受苦了,病在我身,痛在父母心,这十几年,父皇母妃辛苦了。” 徐妃哭着趴在皇帝肩头,皇帝的眼泪也掉下来,伸手搀扶:“快起来,快起来。” 三皇子起身,三人相对。 皇帝看着身边的爱妃,身前的爱子,觉得有些不可置信,是不是在做梦啊?转头唤太医。 “真的残毒驱逐出来了?”皇帝问,“你可不能骗朕。” 张太医笑道:“医药之事,不能骗。”再次细心的给皇帝讲,三皇子的残毒一直无法驱除,是因为散布全身到处游走,溶于血肉,但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大部分的残毒都凝聚在了一起,然后被三皇子吐了出来。 “当然身体里还有残毒,毕竟这么多年,殿下一直以毒攻毒。”张太医感叹,“但最凶险的那部分解决了,余下的就好处置了,至少不用再以毒攻毒了。” 徐妃听完哭道:“那他能娶妻生子了?” 原本三皇子这副身子,就是毒人一个,根本就不用想延续子嗣。 没想到徐妃第一句问这个,三皇子失笑。 “能。”张太医也笑了,“娘娘放心,今年再调理一年,明年娘娘就能抱上孙子了。” 徐妃终于破涕为笑,皇帝看着她,也笑了,伸手给她擦泪:“这么多年了,你终于肯在朕面前笑一笑了,怎么只关心抱孙子?” “臣妾是不想修容终身孤老。”徐妃说道,看着皇帝垂泪,忽的起身对他也跪下了,俯首叩头:“臣妾有罪,让陛下这么多年心苦了。” 她跪下了,三皇子也忙跟着跪下来,皇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快起来,修容才好一点,你也引着他跪来跪去。” 徐妃依言起身,三皇子也站起来。 殿内气氛融融,还是皇帝想起来正事:“这是怎么治好了?” 是啊,这么多年那么多太医神医都束手无策,大家已经接受认为这是不治之症。 三皇子道:“陛下还记得齐王太子送我的那个婢女吗?” 虽然这种小婢女皇帝不会记在心里,但因为这个婢女的出现是救了三皇子,所以还有些印象,皇帝点点头。 三皇子说道:“她跟我回宫,父皇又留她照看我,她看了我的病,说她能治,她们家传秘方。” 那个齐女,皇帝神情惊讶,他想起来了,的确有太监说过这件事,说齐女给三皇子说能治好病,皇帝自然是不信的,这种话陈丹朱也说过,还不是瞎胡闹,这个齐女是齐王太子进献的,也不过是为了讨好三皇子—— 没想到真的治好了! “人呢。”皇帝问,左右看。 诸人这才发现,忙忙乱乱这么久,一向在三皇子身边的齐女,始终没有出现。 小曲忙解释说为了给三皇子熬制最后一付药,宁宁很辛苦累了去歇息了。 但现在皇帝召见,再累也要来见,小曲让太监去唤人,不多时,太监带着人来了。 那个女子明显是被叫起来的,衣衫和发鬓都有些微乱,她低着头,一瘸一拐—— “哎?”小曲忙问,“怎么了?” 齐女低着头声音颤颤:“奴婢起床太急摔了一脚。” 唤她来的太监作证,在一旁笑:“听闻陛下召唤惊慌失措了。” 齐女噗通跪下来,小小的身子在地上颤抖,以至于说话都支离破碎:“奴婢,见过陛下,娘娘。” 这婢女害怕什么?皇帝皱眉,旋即又想到了,嗯,这婢女是齐王送来的,现在上河村案是齐王所为,朝廷要对齐王用兵,她作为齐王的人,惊恐也是正常的。 “不用害怕。”皇帝和蔼道,“你治好了三皇子,是大功,朕要赏你。” 三皇子在一旁也道:“宁宁,别害怕。” 似乎听到他的声音心安了,宁宁抬起头飞快的看了眼三皇子,再低头谢恩。 这个女孩子吓的不轻呢,娇娇弱弱的,皇帝甚至能看到她垂着鼻尖上一层汗,这是真害怕,不像那个陈丹朱——皇帝心里哼了声,整天信口胡说,坑蒙拐骗,装模作样。 皇帝好奇问:“宁氏是齐国杏林世家,朕也听过,你的医术也很高超吗?” 宁宁垂目摇头“不是,奴婢医术平平,只是家传有秘方,正好有对症三皇子的。” 皇帝更好奇了,问:“什么秘方?” 宁宁身形颤了颤,没有说话,似乎有些为难。 皇帝明白,有些秘方家传很严苛,轻易不外道,他笑道:“你放心,朕不会拿着你家的秘方去用的,这里也没别人。”他看四周,示意太监太医,尤其是张太医,“你们退后退后,别偷听。” 进忠太监笑着带着人后退,张太医也笑呵呵的避开。 “好了,现在可以告诉朕了吧。”皇帝问。 宁宁应声是,将几味药说出来:“连用五付药就能驱除邪毒。” 皇帝也是略懂医药的,对徐妃说:“这听起来也没什么奇特啊。”又打趣,“你不会还藏私吧?” 他本是打趣,却见宁宁面色更白,颤颤的抬起头:“陛下,药没有什么奇特,只是一味药引子——” 咿,还真藏私了啊? 徐妃在旁嗔怪:“你这孩子,快说嘛,陛下不会夺你家秘方的。” 宁宁垂目:“药引子,是,人肉。” 此言一出,面前的三人都愣住了,皇帝有些不可置信,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徐妃更是掩嘴,这—— “请陛下赎罪。”宁宁颤声说,身子颤抖的似乎跪不住了,“此秘方过于邪祟,所以不敢轻易示人。” 皇帝神情变幻:“那,哪来的人肉?” 他的话音落,就见三皇子上前拉住宁宁,宁宁身子一歪,折倒在一旁,三皇子伸手掀起她的裙子—— 徐妃猛地站起来,捂住嘴发出惊呼。 宁宁裙子下的裤子满是血,大腿的部位还包裹了一层层的白布束扎,但血还是不断的渗出。 “你。”三皇子看着面无血色的半坐在地上的女子,“用了你的肉?” 面色惨白满头虚汗的女子再也撑不住了,看着三皇子,张了张嘴,眼一闭头一垂晕死过去了。 三皇子伸手及时的将她揽在怀里,没有让她倒在地上。 第二百七十九章 有求 晨光笼罩宫殿的时候,后半夜才安静的三皇子殿内,太监宫女轻轻的走动,打破了短暂的静谧。 帘帐外有细细碎碎的说话声,隐隐约约“三殿下,您休息一下”“三殿下,您吃点东西。”—— 三殿下,该吃药了吗? 宁宁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青色帐子外有晨光,她忙起身,一动痛呼跌倒—— 帘子刷拉掀开,一个青年人身影笼罩,他俯身搀扶:“宁宁,你醒了,快躺下。” 宁宁看着三皇子的面容,想起来发生的事了,忙抓住三皇子的胳膊,急急问:“殿下,陛下没有怪罪我吧?我用这种方法——” 以人肉入药,是不被世人所容的邪术。 三皇子扶着她让她躺下:“没有,但陛下有令,以后不可再用。” 宁宁这才松口气,虚弱的躺下来。 三皇子转身:“让太医来看看。” 帐外侍立这几个太监太医,闻言立刻上前,小曲更是捧着一碗药。 “宁宁。”他低声说道,“快喝了药。” 宁宁乖巧柔顺,被他喂着将药吃完,太医查看了大腿上的伤,重新上了药。 “会不会影响走路?”三皇子问。 太医低头道:“怕是要有些影响,创面太大了。” 这姑娘真是好狠,割下那么大一块肉。 宁宁在床上摇头:“殿下,不用担心这个,我不怕的。” 事到如今再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三皇子对她一笑,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好,我们不怕这个。” 他说我们——宁宁惨白的小脸泛红,忽的又挣扎着起身。 “殿下。”她说道,“宁宁治好三殿下,原本是无所求,这是奴婢的本分。” 三皇子看着她,温润一笑:“不,无所求不是人的本分,每个人做事都应该有所求,这才是人,你说,你想要什么?” 宁宁起身,跌跌撞撞下床跪在地上,伤口的剧痛,让她浑身发抖。 “宁宁姑娘。”小曲劝道,“你躺着说啊。” 三皇子倒没有阻拦,垂头看着她:“你说吧。” 宁宁垂泪:“殿下,请救救,齐王。”她说罢俯身叩头。 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这个婢女真敢说啊!陛下对齐王用兵势在必得,这个婢女竟然——果然是齐王送来的人,有所图谋啊。 “宁宁!”小曲急道,“你大胆,你这是挟恩!” 宁宁在地上哭:“奴婢知道,奴婢知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但却不肯松口收回请求。 三皇子轻叹一声:“我答应你了。”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再次震惊,小曲更是噗通跪下抓住三皇子的衣袖:“殿下,不可啊!” 三皇子轻轻拂袖挣开:“这有什么不可?她救了我一条命,我就算把这条命还给她,也理所应当。” 听到这话,宁宁在地上砰砰叩头大哭:“是奴婢该死,是奴婢该死。” 三皇子俯身蹲下扶起宁宁,抬手擦她眼泪:“这是你应该做的啊,不是你该死,你也无法选择你的出身,别哭了,快去躺下养伤。” 宁宁看着他,这般温柔相待的男子啊,她再次大哭扑进他的怀里。 ..... ..... 晨光里的其他宫殿也都早已经醒来,只不过其间走动的人都带着倦意,不时的掩嘴打哈欠。 皇后倒是睡了,但脸色也并不好。 “昨天很晚了,陛下和徐妃娘娘才离开三皇子那里,然后——”太监小心翼翼说,抬头看皇后一眼,“陛下去徐妃那里歇下了。” 皇帝很少去后妃宫里留宿,要承恩也是妃子们去陛下寝宫,也没有人能在皇帝那边留宿。 当然,除了皇后娘娘,只是皇帝更是数年都不在皇后宫里留宿了,也就逢年过节吃顿饭。 皇后冷笑一声:“她儿子快死了,陛下安慰她也不为怪。” 太监神情更不安,道:“娘娘,三殿下适才上朝去了。” 皇后一怔:“上朝?”不是要死了吗? “不仅没死。”太监道,“还是走着去的,连肩舆都没坐。” ..... ..... 三皇子面容依旧白玉一般,但又跟以往不同,以往的白玉内里死气沉沉,现在则似乎有流光溢彩。 五皇子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色,三皇子这个病人的脸色比他的还要好。 看来不是要死了—— 殿内文武官员,皇子们也都在,都回头看着走进来的三皇子,神情都难掩惊讶,昨天三皇子晕倒,皇帝和徐妃在三皇子殿内留了大半夜,还有哭声,这个消息已经传开了,原本以为三皇子不行了——今早肯定不用早朝了。 没想到皇帝精神奕奕的来上早朝,三皇子也来了。 看到三皇子进来,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一点也不惊讶,发出笑声:“来了啊,下次不要迟了。” 三皇子俯首应声是,越过文武百官走到前方。 “三哥,你没事啊?”五皇子好奇的问。 太子也面色关切。 三皇子对他们一笑:“没事,是好事,我身体的残毒驱除了。” 虽然这不是所有人都觉得好的事,但确实是让所有人都震惊的事。 “真的假的?”五皇子脱口喊道,“怎么可能?” 皇帝呵斥:“你这什么话?怎么不可能?你是诅咒你三哥永远好不了吗?” 五皇子忙道:“不是父皇,我不是诅咒三哥,我是说这件事非同小可——” 皇帝笑了笑:“不用怀疑,昨天太医们看了很久,张太医亲口确认,三皇子的残毒驱除了,以后慢慢调养,就能彻底的痊愈了。” 原来昨天徐妃的哭不是悲伤,而是喜。 既然皇帝都确认了,太子最先俯身:“恭喜父皇恭喜三弟。” 文武百官们忙跟着齐齐的道喜,皇帝哈哈笑了,殿内的气氛很是欢悦。 太子握住三皇子的胳膊摇晃,眼里含泪:“太好了,太好了,三弟。”似乎千万言语说不出来,最终道,“大哥给你庆贺。” 三皇子含笑点头。 五皇子在旁神情变幻,一副这是怎么回事的迷惑。 皇帝抬手示意:“好了,庆贺再商议,现在先说正事。” 是了,如今上河村案的事,对齐王用兵的事,都是要紧的大事,殿内停下说笑,恢复了肃穆。 一个官员出列:“此一时彼一时,如今齐王倒行逆施,朝廷再行征伐,天下民心所向。” “没错,只怕齐国的民众兵马都不会反抗。”另一个官员道,“如同先前周吴两国那般兵将臣民那般。” 此时不是前些年了,皇帝对于诸侯王对战没有丝毫的担心了,担心的不过是天家颜面,只是现在齐王作恶在先,证据确凿,就怪不得他无情了。 “如此,请铁面将军上殿,准备发兵。”皇帝道。 一个武将笑道:“区区齐王,不足为虑,不用劳烦铁面将军,另选大将军为帅便可以。” 另一个武将也跟出列:“是啊,陛下,就当让其他人练练手。” 皇帝道:“兵者凶事,岂能儿戏?”但脸色并没有生气。 武将们也害怕纷纷举荐自己的人,朝堂上陷入欢悦的嘈杂。 三皇子忽的走出来:“父皇,儿臣有一言。” 五皇子在旁眼如刀子般扔过来,你有什么言?太子还没说话呢! 皇帝对他笑了笑:“说。” 三皇子跪下:“儿臣请陛下收回成命,饶齐王此罪。” 殿内的嘈杂顿消。 皇帝一瞬间呼吸一凝滞。 “楚修容。”五皇子的声音已经咆哮,“你发什么疯!” 哦,三皇子是在发疯啊,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三皇子,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 不会吧,又来? 第二百八十章 另辟 春雨淅淅沥沥,桃花山下的茶棚生意却没有受影响,坐不下站在边上,被雨水打湿了肩头也舍不得离开。 茶棚里正讲到齐女为三皇子治病的关键时候。 虽然当时在皇宫里三皇子殿被围的严密,没有人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现在,经过皇帝上朝,三皇子上朝,朝堂惊闻,太监太医们闲谈等等之后,从前朝传到内宅,眨眼间人人都知道了。 “.....那齐女拿起刀,就割了下去,顿时血流满地.....” “.....这副药熬了足足三个时辰,三皇子一口喝下,喷出一口血来....” “别慌,这口血,就是三皇子体内积攒了十几年的毒。” 山下讲的这热闹,山上的周玄根本不在意,只问最关键的。 “所以呢,齐女治好了他,他就去为齐王求情了?”他起身,刚擦上的药粉跌落一床,“楚修容他是疯了吗?” 青锋忙按住他:“公子公子小心小心,是丹朱小姐亲手刚敷好的药啊。” 亲手先清理,再敷药哦,亲手哦,一多半的伤哦,只有不方便见人的部位是由他代劳的哦。 周玄道:“这有什么,洒掉了,再敷一次啊。” 青锋笑呵呵说道:“公子不用急啊,三皇子又不是第一次这样了。”说着看了眼旁边。 周玄也看向旁边。 旁边站着一个女子,婷婷袅袅而立,一手端着药碗,另一手捏着垂下的袖子,双眼有神又无神,因为眼波凝滞在发呆。 “陈丹朱。”周玄唤道,连唤了两声,女孩子才转过头来。 “干什么?”她问,还带着被打断出神的恼火。 “你想什么呢?”周玄也不高兴,他在这里听青锋唠唠叨叨的讲这么多,不就是为了让她听吗? 怎么?没有新鲜消息了,她就嫌弃他,对他弃之不用了? 他挑眉说道:“听到三皇子又为别人求情,感怀当初了?” 陈丹朱将药碗放下:“没有啊,三皇子就是这样知恩图报的人,以前我没有治好他,他还对我这么好,齐女治好了他,他肯定会以命相报。” 周玄呵了声:“你倒是想的挺开的,你就不担心三皇子惹怒陛下?” 她当然想的开了,因为这就是事实啊,三皇子对她是个岔路,现在终于回归正途了,至于惹怒陛下,也不担心啊,陈丹朱坐下来懒懒的嗯了声:“陛下也是个好人,疼爱三殿下,为了一个外人,没必要伤了父子情。” “你这说法。”周玄确定她真没有黯然神伤,有些高兴,但又想到陈丹朱这是对三皇子支持且笃定,又有些不高兴,“陛下为了他不忍心伤父子情,那他这样做,可有考虑过太子?” 太子吗?陈丹朱看他。 “上河村案是齐王对太子的阴谋,几乎要将太子置于死地。”周玄道,“陛下对齐王用兵,是为了给太子正名,三皇子现在阻止这件事,是不顾太子声名了,为了一个女人,兄弟情也不顾,他和陛下有父子情,太子和陛下就没有了吗?” 陈丹朱撇撇嘴道:“不是为了一个女人,这件事陛下答应了,太子殿下不过是名声有污,三殿下可是得了一条命。” 什么鬼道理,周玄嗤笑:“你不要替三皇子说好话了,你我说都没用,这次的事,可不是当初驱赶你离京的小事。” 其实陈丹朱也有些担心,这一世三皇子为了自己已经舍命求过一次陛下,为了齐女还舍命求,陛下会不会不为所动了啊? 毕竟一件事两次,触动就没那么大了。 王咸也有这个担心,当然,也不是陈丹朱那种担心。 “过来了过来了。”他扭头对室内说,招呼铁面将军快来看,“三皇子又来跪着了。” 铁面将军哦了声,没什么兴趣。 王咸兴趣很大,看外边摇头:“三皇子这次不太行啊,上次为了丹朱小姐从头到尾一直跪着,这次为了那个齐女,还按着陛下上朝的点来跪,陛下走了他也就走了,这么看来,三皇子对你女儿比对齐女用心。” 铁面将军声音笑了笑:“那是自然,齐女怎能跟丹朱小姐比。” 王咸呸了声:“陈丹朱那皮肉不痒的事也怎能跟齐女比,这次事情这么大,三皇子还真敢啊,你说陛下能答应吗?陛下要是答应了,太子要是也去跪——” 他的眼神闪烁,捏着短须,这可有热闹看了。 他这边思索,那边哗啦上铁面将军站起来:“这里都收拾好了,可以离开了。” 前几天已经说了,搬去军营,王咸知道这个,但,他哎了声:“这就走了啊?看看热闹呗。” 三皇子跪完了,太子跪,太子跪了,其他皇子们跪什么的。 铁面将军越过他:“走吧,没热闹看。” 没热闹看?王咸问:“这么笃定?” “他既然敢这么做,就一定势在必得。”铁面将军道,看向大朝殿所在的方向,隐隐能看到三皇子的身影,“将死路走成活路的人,现在已经能够为别人寻路指路了。” 王咸默然一刻,低声问:“你怎么看?” 不管口头宣称为了什么,这一次都是三皇子和太子的争斗摆上了明面,皇子之间的争斗可不仅仅影响宫闱。 铁面将军道:“君臣各有本分,皇子也有皇子的本分,只要皇子不越过自己的本分,就与本将军我无关。” 王咸笑了笑,要说些什么又摇头:“有时候本分这种事,不是自己一个人能做主的,身不由己啊。” 铁面将军没有再说话,大步而去。 这边坐在大殿里的皇帝看到三皇子走来,也不近前,就在殿门外跪下来。 跪的都熟练了,皇帝冷笑:“修容啊,你这次不够诚心啊,怎么不日日夜夜跪在这里?你现在身体好了,反而怕死了?” 三皇子抬起头说:“正因为身体好了,不敢辜负,才这么用心的。” 身体好了的三皇子,也变得没有那么娇弱值得让人怜惜了,这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让人很生气。 皇帝淡淡道:“连齐王太子都没有为齐王求止兵,只求恕罪,你为了一个齐女,就要整个朝廷为你让路,朕不能为了你不顾天下,你的命是齐女给你的,你再还给她也理所当然,你要跪就跪着吧。” 三皇子道:“齐女是齐王为了笼络儿臣送来的,如今儿臣也收了她的笼络,那儿臣就自然要予以回报,这无关朝廷天下。” 身为一个皇子,说出这般荒唐的话,皇帝冷笑:“这么说你已经见过齐王的人了?有个齐女在身边,是很方便啊,齐王对你说了什么啊?” 三皇子坦然道:“齐王说,上河村案时,陛下征讨诸侯王,朝廷与诸侯王为敌,既然是敌我,那自然是手段百出,所以这件事是齐王的错,但陛下已经罚过了,也对天下说免除了他的错,现在再追究,就是出尔反尔无心无义。” 皇帝哈的笑了,好儿子啊。 “朕是没想到,朕从小怜惜的三儿,能说出这般无父无君的话!那现在呢?现在用七个孤儿来诬陷太子,搅动朝廷动荡的罪就不能罚了吗?” 三皇子道:“齐王说,这件事也不是他此时的授意,自从认罪之后他就隔绝了里外,并没有下过这般命令,这件事,还是当初的遗留,是当时计策安排好了——” 皇帝再也听不下去了,将一本奏章摔下来,喝道:“朕不要听你与齐王的狡辩,此事朕绝不会善罢甘休,齐王此贼留不得。” 看着三皇子,眼里满是哀伤,他的三皇子啊,因为一个齐女,好像就变成了齐王的儿子。 三皇子没有俯身认罪,继续喊声父皇。 “父皇,这是齐王的道理,儿臣给父皇讲来,齐王也必然要跟天下人讲。”他道,“儿臣要止兵,不是为了齐王,是为了陛下为了太子为了天下,兵者凶器,一动而伤身,虽然最终能化解太子的污名,但也势必为太子蒙上征战的污名,为了一个齐王,不值得劳民伤财动兵。” 说到这里他俯身叩头。 “请陛下将这件事交给儿臣,儿臣保证在三个月内,不动兵戈,让大夏不再有齐王,不再有齐国。” 好大的口气,这个病了十几年的儿子竟然自诩可比千军万马,皇帝看着他,有些好笑:“你待怎样?” “自然是以策取士,以言论为兵为刀枪,让齐国有才之士皆成天子门生,让齐国之民只知陛下,没有了子民,齐王和齐国必将不复存在。”三皇子抬起头,迎着皇帝的视线,“如今陛下之威武圣名,不同以往了,无须兵戈,就能横扫天下。” 这样啊,皇帝握住另一本奏章的手停下。 第二百八十一章 出行 哗啦一声响,东宫里,站在殿外的几个内侍吓了一跳,听到内里传来“殿下,奴婢该死。”旋即啪啪的掌嘴声。 福清太监的声音恼火:“怎么这么不小心?这是陛下赐给太子的一套茶杯。” “行了。”太子醇厚的声音也随之传来,“别吵闹了,下去吧。” 片刻之后一个太监退出来,手里捧着摔碎的茶杯,脸上还有红红的掌印,低着头急步离开了。 其他的内侍们你看我我看你,立刻向远处站了站,免得听到内里不该听的话。 福清再次斟茶过来,轻声道:“殿下,消消气。” 太子的面色很不好看,看着递到面前的茶,很想拿过来再次摔掉。 “真是今非昔比了。”他最终按下燥怒,“楚修容竟然也能在父皇面前左右朝政了。” 福清低头宽慰:“还是仗着陛下怜惜他。” 太子淡淡道:“上一次是仗着陛下怜惜他,但这一次可不是了。” 上一次不过是一个小女子去留,事关的也就那么两三个人,三皇子撒泼打滚以死相逼,皇帝哄孩子就算了。 这次事关朝政大事,诸侯王又是皇帝最恨的人,虽然碍于宗室血脉宽恕了,太子心里清楚的很,皇帝更愿意让诸侯王都去死,只有死才能发泄心中几十年的恨意。 这次终于有机会了。 没有人能阻止皇帝了,但为什么三皇子—— “他怎么能?他怎么能?”太子咬牙对着福清道,“他难道单单靠着怜惜就说动了父皇?” 福清轻叹一声,他当然也知道,因为这次打动皇帝的不是怜惜。 “经过一系列的事,先是士族寒门士子比试,再接着负责以策取士。”他低声说道,“三皇子在陛下心中除了怜惜,又多了其他的印象,越来越重,他说的话,在陛下眼里不再只是可怜无助的哀求,而是能思虑能推行的建议。” 太子站在桌面,面色木然,因为看重,三皇子说的话被皇帝听进去了,又因为怜惜,皇帝愿意给三皇子一个机会。 “最终朝议结果出来了吗?”太子问。 福清低头道:“陛下让三皇子率兵前去齐国,问罪齐王。” 这里的率兵跟先前商议的征伐完全不同级别了,这些兵将更大的作用是护卫三皇子。 “三弟这辈子除了迁都,这是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太子似笑非笑,“而且不仅仅是皇子的身份,还是天子之使者,真是今非昔比了。” 福清道:“殿下,再让人劝阻陛下吧?” 最终这句话刺激的太子,再也压制不住愤怒,抓起茶杯扔在地上,伴着碎裂声的遮盖,从牙缝里挤出“谁能劝阻?孤又怎能劝阻?孤的好弟弟是要去替孤讨伐齐王,孤的好父皇的心事不可捉摸,不可违背。” 福清看着地上碎裂的茶杯,跪下去高声道:“奴婢该死!”抬手打了自己的脸。 太子冷冷道:“不用遮掩了,孤相信外边的人不会乱说话。” 在他身边的敢乱说话的人都已经死了。 福清应声是,抬头看太子:“殿下,虽然今非昔比,但来日方长。” 摔裂茶杯太子眼中戾气已经散去,看着窗外:“是的,来日方长,好了,你退下吧,孤还有事做,做完了,好去送孤的好弟弟。” 福清应声是,捡起地上的茶杯退了出去,殿外看到原本侍立的内侍们都站的很远,见他出来也只是飞快的一瞥就垂下头。 能在宫里当差,还能抢到东宫这边来的,哪个不是人精。 福清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其实这巴掌打不打也没啥意思。 相比东宫这边的安静,后宫里,尤其是三皇子宫殿热闹的很,人来人往,有这个娘娘送来的药材,哪个娘娘送来护身符,四皇子躲躲闪闪的进来,一眼就看到二皇子在殿内站着,正对着收拾行李的太监指指点点“这个要带,这个可以不带。” “二哥。”四皇子顿时心安了。 二皇子看他一眼,摆出兄长的样子:“你也过来了?” 四皇子忙将一个小匣子拿出来:“这是我在城中搜刮——不是,买到的一个豪商的珍藏,说是穿上了能刀枪不入,我来让三哥试试。” 二皇子笑了笑:“你先拿着吧,三弟在和父皇说话呢。” 父皇又在这里啊?四皇子羡慕的向内看,不仅父皇常来三皇子这里,听母妃说,父皇这些日子也常留在徐妃宫里,他的母妃将珍藏的珠宝拿出来借口送给徐妃,得以在徐妃宫里坐了坐,还跟皇帝说了几句话。 热热闹闹并没有持续多久,皇帝是个雷厉风行,既然三皇子主动请缨,三天之后就命其出发了。 陈丹朱坐在椅子上,一下一下的搅动着甜羹,抬眼看床上斜躺着的周玄。 她问:“三皇子就要出发了,你怎么还不去求陛下?再晚就轮不到你带兵了。” 周玄一手撑着头,一手挠了挠耳朵,嗤笑一声:“又不是去杀人,这种兵,我才不带呢。” 不是杀人倒也不奇怪,那一世三皇子就让皇帝停下了征伐齐王,但不一样的是,这一次三皇子竟然亲自要去齐国,三皇子对皇帝的请求和建议,已经传开了,陈丹朱自然也知道。 这样说来齐王就算不死,肯定也不会是齐王了,齐国就会成为第一个以策取士的地方——这也是前世未有的事。 “喂!”周玄喊道。 陈丹朱回过神看他:“又怎么了?” 周玄指了指她手里的甜羹:“能吃了吗?你搅了多久了。” 陈丹朱撇嘴:“你不是说不吃吗?” 周玄道:“我现在又想吃了。” 陈丹朱起身走过去,将甜羹碗递给他,周玄不接,手撑着头躺着:“怎么?事情落定了,用不着我打听消息了,就不管我了?” 陈丹朱失笑,拿起勺子狠狠往他嘴边送,周玄毫不躲避张口咬住。 “咬坏了就没得吃了啊。”陈丹朱笑道。 正笑闹着,青锋从外边探头:“公子,三殿下来找你了。” 他的话刚说完,就被竹林一脚踹开:“丹朱小姐,三殿下从山下路过,来与你话别。” 竟然今天就走吗?陈丹朱将甜羹碗差点塞周玄嘴里,还好周玄及时用手接住,再看陈丹朱已经急急的向外走:“该是我送行才对。” 周玄拿着碗喊住她,没有骂她,而是问:“你给三皇子准备送行的礼物了吗?” 陈丹朱没好气:“我哪有时间准备礼物,都是你耽搁的。”说罢蹬蹬走了。 周玄在后满意的笑了。 陈丹朱走出道观就看到三皇子在山路上站着,戴着白玉冠,穿着浅蓝曲裾深衣,背对道观看山景。 “殿下。”陈丹朱唤道。 三皇子转过头,看到走来的女孩子,微微一笑,在浓浓春意满目翠绿中耀目。 第二百八十二章 辞别 三皇子眉目依旧清朗,陈丹朱看着,恍惚初见那一日。 “殿下。”她忙道,“怎么不进来坐坐?” 三皇子道:“山下车等着要出发,事情紧急,不敢耽搁。” 但他还是停下来上山给她告别呢,陈丹朱笑了,走过去。 “天还有些寒意,怎么不穿披风了。”她关切的说。 三皇子一笑:“我来就是要亲口告诉你这个好消息,我的残毒都驱除了,以后就是个正常人。”他伸手指了指女孩子的裙衫,“丹朱小姐不穿披风,我也可以不穿了。” 这个好消息陈丹朱当然很早就知道了,但还是立刻满面欢喜发出欢呼,惊的山林里鸟雀乱飞:“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陈丹朱再一笑:“我也想让殿下亲眼看到我的欢喜。” 三皇子哈哈笑。 “就是有一点点遗憾。”陈丹朱伸出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手指白白嫩嫩,指甲都是鲜嫩的粉红色,三皇子笑问:“什么遗憾?” 治好殿下的,不是我啊——陈丹朱在心里说,嘻嘻一笑:“没有亲眼看到那一刻啊!” 三皇子笑道:“以后都是这一刻,丹朱小姐想看,可以天天看到。” 陈丹朱哈的笑了:“殿下说谎,你现在就要去齐国了,哪里能天天看到。” 三皇子伸手:“丹朱小姐跟着一起去就可以啊。” 一起去啊,真的假的,陈丹朱看三皇子伸出来的手,这只手她曾经握住过,脸不由红了,那现在再伸过去,握住的话——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去,她还没有去过齐国呢—— “殿下——” “陈丹朱——” 一男一女两个声音分别传来,陈丹朱越过三皇子,看到山路上走来一个女子,披着斗篷,被小曲太监扶着,身形摇晃如弱风拂柳。 她抬眼向这边看,一双妙目闪闪亮。 三皇子则越过陈丹朱看到站在道观门口的周玄,周玄撑着门独立,没有让青锋搀扶。 三皇子伸出的手抬起,对周玄摇了摇:“阿玄,看起来好多了啊。” 周玄哼哼两声:“殿下来探望我,还要我出门迎接。” 三皇子一笑没理会他,转过头看走来的宁宁:“你怎么上来了?走路不方便。” 宁宁道:“我担心殿下,殿下毕竟才好一些。”说着垂下头,“惊扰殿下了。” 三皇子笑道:“不用担心,丹朱小姐是个大夫,医术很好,丹朱小姐,这位是宁宁,你们上次见过了。” 宁宁忙屈膝施礼:“丹朱小姐。” 施礼只施了一半,原本就不稳的身子更加摇晃,还好小曲在旁搀扶住没有倒下去。 “不用多礼。”三皇子忙道,对陈丹朱道,“她的腿上有伤。” 陈丹朱哦了声,青锋详细的描述过了这位宁宁怎么割大腿上的肉,她忍不住多看两眼,毕竟也是那一世久仰大名的人。 宁宁大概也是这种念头,传说中的丹朱小姐啊,她也偷偷的看过来。 周玄在道观门口伸手拍门:“三殿下,你进不进来啊?我建议你别进来了,还是快些赶路吧,早点为陛下解忧,为太子正名,也早些名扬天下。” 三皇子对他一笑:“多谢阿玄吉言,那我告辞了。”视线落在陈丹朱身上,“我走了。” 陈丹朱点点头,笑道:“丹朱在桃花山等着迎接殿下凯旋。” 三皇子一笑转身迈步,陈丹朱本想跟过去送到山下,但三皇子走到宁宁和小曲那里,因为宁宁行路不便,三皇子也伸手搀扶,三人占据了窄小的山路,走的又很慢,她在后跟着的话,三皇子还要与她说话,还要扶着这位宁宁,怪麻烦的。 陈丹朱停下脚。 三皇子走了几步忽的又停下来,转身又走过来,陈丹朱不解,但下意识的就迎过去。 “殿下,怎么了?”她急急的问。 三皇子走到她面前:“还有几个山楂,原本想路上吃,还是留给你吧。” 他将手掌里的山楂放在她的手心里,但并没有就此放开,而是握住陈丹朱的手。 山楂在两人的手掌中被拥住被挤压。 陈丹朱微微挣了下,没有挣脱,滑到了三皇子的手腕上握住,她的身子微微一颤,看着三皇子,似乎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 “我走了。”三皇子没有再让她为难,一笑松开手转身。 小曲为了不耽搁行程,机敏的将宁宁背了起来:“咱们快点下山。” 山路不再拥挤,三皇子大步走在前方,很快就消失在视线里。 陈丹朱站在山路上久久未动。 周玄啪啪的拍门:“陈丹朱,你要看多久?” 陈丹朱转过身,周玄拍门的手一停,女孩子面色有些奇怪,他哼了声:“怎么,舍不得人家走啊?不是邀请你一起去了吗?干吗不去啊?” 陈丹朱走过来,伸手将他一推:“别堵着门!” 周玄被推的歪倒一旁,牵动杖伤,痛呼两声:“陈丹朱!” 陈丹朱已经走进去了,不理会周玄的喊声,站在院子里双手握住,手心里山楂果被挤的扎手—— 不对啊,刚才她摸到了三皇子的脉搏,三皇子身体里的残毒根本没有被驱除啊。 当初三皇子给过她多年的医案卷宗,她也多次对三皇子诊脉,虽然大家都不把她当个大夫看待,但她真的想要治好三皇子,所以对三皇子的身体状况已经了解的很清楚了。 脉像与以往是有所不同,但暗藏其中的那道异样依旧存在啊。 这是怎么回事?是这个齐女哄骗了三皇子?三皇子没有察觉?满朝的太医也没有察觉? ..... ..... 宽大的车驾缓缓驶离了桃花山,三皇子坐在车内,看着角落里的宁宁。 三皇子问:“你怎么下车了?看,伤又重了。” 宁宁垂头:“奴婢是想殿下或许需要。” “我不开口就是不需要。”三皇子轻声说道,他声音依旧温润,但眼里却没有半点柔和,“以后,不要擅自主张,否则,我会让你变成一个死人,然后被我怀念。” 宁宁不知道是腿伤疼痛还是其他的原因,身子颤颤应声是。 第二百八十三章 过问 三皇子走后就下起了春雨,淅淅沥沥断断续续的下了好几天。 陈丹朱坐在廊下,有一下没一下的用药杵捣药,阿甜燕儿站在厨房里看着这一幕。 “这个药捣了三天了。”燕儿低声说,“小姐不是说要赶在天热前把一两金多做一些卖?” 按照这个速度,只怕做不出来多少啊。 阿甜道:“做不出来就做不出,反正陛下给的周侯爷养伤的钱多的很。” 那倒也是,燕儿点点头,一脸心疼的看着陈丹朱:“自从三皇子走了,小姐就一直这么无精打采的,三皇子什么时候回来啊?” 那就不知道了,阿甜道:“我让竹林问问。” 燕儿拉了拉她的衣袖,指着那边:“那个讨厌的周侯爷又来了。” 阿甜撇撇嘴:“一会儿要吃要喝的时候,咱们就当没听见。” 陈丹朱听到脚步声,知道有人——桃花观也就一个外人——周玄靠近,也不理会,直到一只手伸过来从她手中拿走了药杵。 “陈丹朱。”周玄不高兴的说,“有你这样照顾病人的吗?一天天不见人影。” 陈丹朱没有了药杵也没有在意,用手拄着头看院子里的雨,懒懒道:“你都能自己走了,吃个药就不用我伺候了吧?” 周玄用药杵在她头上捣了下:“如果三皇子还没走,你肯定还追着我喂药。” 陈丹朱哈哈笑了:“周侯爷心里都清楚还问什么啊。” 周玄将药杵在手里如同剑一般转动挽花:“陈丹朱,你死心吧——” 他的话没说完陈丹朱蹭的跳起来,哈了一声:“周玄,你果然心里很清楚,我对你没非分之想!” 他分明是知道自己对三皇子有非分之想,何来对他始乱终弃,他拒婚金瑶公主也与她无关! 她猝不及防的跳起来,周玄吓了一跳,手里的药杵差点掉在地上,再看一脸得意指着自己的女孩子,不由失笑:“你对三皇子有非分之想,怎么就不能同时还对我有非分之想?陈丹朱,你可别忘了,你还对那个穷书生张遥有非分之想呢。” 张遥啊,提到这个名字,陈丹朱的脸色柔和几分,张遥在她的确心里也不一样——但那个不一样不是非分之想! “看看看。”周玄盯着她的眼,生气的喊道,“说中了吧!你这个到处沾花惹草的女人!” 陈丹朱好气又好笑:“要你管,总之我跟你没关系,你快走吧。” 周玄冷笑:“我可不是忍气吞声那种人,你对始乱终弃,我不会善罢甘休。” 陈丹朱伸手夺过药杵:“随你便,有本事你就一直在这里住着,看谁怕谁。” 蹲在屋顶上的青锋对旁边大树上的竹林笑眯眯的说:“看看,相处的多好啊。” 竹林翻个白眼没理会,耳边传来几声鸟鸣,木然的神情微变。 “怎么了?”青锋忙问,“你们骁卫的暗号说了什么?” 竹林道:“没什么,有人找你们公子。” 青锋站起来向山下看:“谁啊——”话音未落就呵了声,然后一个翻滚跳进院子里,将正在用药杵对峙的两人吓了一跳。 “公子。”青锋不理会周玄沉下的脸,上前搀扶他,“快去躺着吧,金瑶公主来探病了。” 周玄哦了声,立刻倚着青锋就向后边走去,说道:“陈丹朱你帮我拦着。” 陈丹朱举着药杵愣了愣:“为什么我拦着?” 周玄回头挑眉:“当然是因为我为了你拒婚了公主!”说罢大步扯着青锋进了后院。 陈丹朱将药杵砸出去,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 什么啊! 金瑶来了?她也有些慌乱,虽然这件事她问心无愧,但,这件事毕竟是因为她—— 金瑶公主被拒婚,引发了很多嘲笑,茶馆里的路人说什么都有。 这段日子,金瑶公主也没有来找她,躲在深宫里。 而周玄又跑来这里养伤,又引发了很多传言。 金瑶公主现在过来,若是探望周玄的话,说明对周玄真有情义——虽然金瑶公主对她说不喜欢周玄,但女孩子的心事,千变万化。 万一金瑶公主对周玄有情不舍,可怎么办。 但若是金瑶公主不是来探望周玄,而是找她质问——误会她跟周玄有私情,不再将她当朋友,这更该怎么办! 周玄!陈丹朱跺脚,这个无耻的家伙,明明都是他惹出的事! 她要追过去把周玄揪回来,门外已经响起了金瑶公主的声音“丹朱!” 陈丹朱忙示意阿甜去开门,阿甜跑出来,又被陈丹朱制止。 陈丹朱高声应着,亲自快步跑过去打开门,金瑶公主穿着裙衫,踩着高木屐,撑着伞站在门口,看到她展颜一笑。 看着金瑶公主灿烂的笑,陈丹朱慌乱的心落下来,就算误会她埋怨她,能让这样笑脸活在人间也是值得的。 “公主怎么来了?”她问道,“下着雨呢。” 金瑶公主道:“正因为下雨,母后顾不上管我,我就偷偷跑出来了。” “公主是看望周侯爷的吧?”陈丹朱请她进来,主动说,“周侯爷在后院。” 金瑶公主在院子里停下脚,看着她:“我是来找你的,丹朱,你是不是喜欢周玄?” 果然是来问这个的,这般开门见山单刀直入也正是公主的性格,对于天之骄女来说不需要试探。 陈丹朱轻声道:“公主,周玄来这里养伤跟我无关的,是他自己非要来——” 金瑶公主打断她:“你不要跟我说这些啊,我是问你,喜不喜欢周玄?” 金瑶公主撑着伞,陈丹朱去开门时没有拿伞,此时站在院子里,尽管是小雨淅淅沥沥,很快也打湿了头发衣衫。 陈丹朱看着金瑶公主,摇头:“我不喜欢他,但他拒婚公主的确与我有关,他可能误会了——” 她的话没说完,金瑶公主一笑,伸手捏她鼻头,将伞也倾斜过来。 “行了,我只是问你喜不喜欢他,你不喜欢他,这件事就跟你无关。”她笑道,“至于他喜欢你还是别的什么,那是他的事。” 这样吗?陈丹朱看着金瑶公主,要说什么似乎又不知道说什么。 “还有,你就算喜欢他,也不用对我抱歉啊。”金瑶公主挽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到伞下,低声道:“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我不喜欢他,你不要替我担心,当时如果不是他先拒婚,挨板子的就该是我了。” 陈丹朱抓住她的手:“那还是让他挨板子吧,公主不能受这个罪。” 阿甜和燕儿将热茶点心摆好,给两人取了披风搭在膝头遮挡春雨的寒气。 金瑶公主倚着凭几,懒懒的喝茶:“在宫里闷久了,出来一趟真舒心,你这道观,你这山多好啊,自由自在的。” 陈丹朱环视四周,其实也不是啊,那一世十年这山对她来说就是囚笼。 “丹朱。”金瑶公主又道,“我说真的呢,你不要因为我就不敢不能喜欢周玄。” 陈丹朱笑道:“真没有,不是因为公主。” 金瑶公主举着茶杯拉长声调哦了声:“那是因为我三哥?” 三皇子啊,陈丹朱眼中一瞬间黯然,旋即一笑:“不是,喜欢一个人,是自己的事,与他人无关。” 金瑶公主坐直身子:“你说得对,但是我觉得——”她审视陈丹朱的脸,“你怎么有些不开心?” 陈丹朱握着茶杯,想了想,问:“公主,三殿下真的好了吗?” 金瑶公主笑了:“原来是担心我三哥啊,你放心,他真的好了,张太医都说了,张太医可是最好的太医,也一直负责三哥的病情身体,他最清楚啦,还有我三哥他自己行动如常,一点都不咳嗽了,越来越有精神。” 陈丹朱轻轻转着茶杯,最好的太医是很厉害,相比之下没有人信她的医术,她换个了方式问:“但我觉得殿下还没怎么好,这样出门会不会很危险?” 金瑶理解这种小儿女的担忧,拉着她的手低声说:“其实,这趟齐国之行,就算三哥身体还没好,也不会有危险,虽然路途远,但有兵马相护,而且齐国如今也不再是先前那般气焰凶猛,齐王已经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齐王反而会感天谢地的迎接,只求能留下一条命,至于齐国的士族权贵,更无须担忧,没有了齐王为首他们也无力对抗朝廷,对平民庶族来说,三哥带了以策取士的诱惑,他们眼中就只有朝廷,所以三哥在齐国不会有危险,就是要比在皇宫当皇子辛苦,他要做很多事,要亲自掌控琢磨实施严查——你觉得,我三哥会怕辛苦吗?” 陈丹朱听她娓娓道来,眼睛里满是赞叹:“不会,三殿下最不怕辛苦,公主,你现在懂的这么多,真厉害。” 是啊,现在的她已经不再只关心吃穿打扮,对国家大事朝堂的事也留心,接触了就体会到这种事就像角抵一样,让人充满力量又畅快淋漓,金瑶公主小得意洋洋一下,又一笑:“这是铁面将军和父皇说的,我在一旁听来的。” 是铁面将军说的啊,陈丹朱笑吟吟道:“那我就放心了。” 金瑶公主笑道:“你放心吧,你担心就给三哥写信,让你义父给他送去,虽然没有调动三军,但你义父派了精锐护送呢。” 陈丹朱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义父指的是谁,哈哈笑了:“我义父其实现在还不肯认我呢。” 金瑶公主袖子也哈哈笑:“你管他认不认,就喊他!” 两人说了一些闲话,不待雨停金瑶公主就告辞了,毕竟是偷跑出来的。 “母后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不太关注我。”她说道,“但我也不敢出来太久,万一找不到我,就要罚我了。” 陈丹朱同情的看着她,又想到周玄,忙道:“公主不见见周玄吗?他听到你来就跑了,肯定是没脸见你。” 这个臭男人,明明是他做出的事,却甩到她头上,还让她一个人应对,万一金瑶公主真的生气发脾气呢?虽然这件事她有责任,活该承受金瑶公主的愤怒,但周玄更应该吧! 金瑶公主看到她脸上的愤怒,自然知道她的意思,握着她的手再次笑了:“我不见他,你也别生气,他如果在这里,替你迎接我,我才会更生气呢。” “为什么?”陈丹朱有些不解。 金瑶公主一笑:“我和他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他如果还因为我上门来,就误会我是来寻衅的,那他就真的得罪我了,是对我金瑶的羞辱,我就不会善罢甘休了!” 她的话音落,陈丹朱伸手将她抱住,喃喃自责:“公主,那你对我生气吧,我是有些误会你了呢。” 金瑶公主好气又好笑拍她的头:“陈丹朱,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生气,你这是认错吗?” 对公主认错不是应该跪下吗?她这分明是撒娇。 陈丹朱抱着她笑了,将头埋在她的肩头闷声说:“是认错啊,我都不好意思看你的脸了。” 金瑶公主笑着捏她的腰:“你倒是好意思把你的鼻涕眼泪抹我衣服上,快起来。” 陈丹朱这才笑着躲开,金瑶公主看着女孩子红红润润的眼,摇摇头又一笑:“丹朱啊,我倒是觉得,阿玄是真喜欢你的。” 陈丹朱撇嘴。 “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他的脾气,他喜欢什么,跟我差不多。”金瑶公主伸手捏了捏陈丹朱红彤彤的脸,“我喜欢你,他怎么能不喜欢你呢?” 说罢撑起伞笑着走出去。 陈丹朱伸手捂住脸怔怔,公主啊,其实或许周玄也不是你熟悉的那样呢。 等她送走了金瑶公主回来,周玄又出现在廊下,斜躺在先前她和金瑶公主坐过的垫子上。 陈丹朱本想骂他胆小鬼,但想到金瑶公主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决定不给他脸色看了。 但周玄拉着脸,一副要给她脸色看的样子。 “陈丹朱你这个胆小鬼。”他说,“你为什么不敢对公主承认喜欢我?” 陈丹朱呸了声:“因为我不喜欢你啊。” 周玄冷冷问:“你不喜欢我,为什么逼着我发誓不娶公主?” 这些日子他没有再问这个,今天受了刺激又要问了吗?陈丹朱张张口,那是因为在你眼里,公主是你杀父仇人的女儿啊,你怎么会与她相亲相爱。 但这个理由,她怎么说? “我就是觉得你们不合适。”她说道,“公主说了不喜欢你。” 周玄笑了笑:“那是因为我没有去讨公主喜欢,你信不信如果我用心的话,公主一定会喜欢我。” 这样吗?那上一世,他是用心的讨公主喜欢了吗?陈丹朱微微走神。 “陈丹朱。” 周玄的声音忽的逼近,陈丹朱回过神见他已经起身站到自己面前。 “你为什么觉得我和金瑶公主不合适?”他站的很近,一双眼幽幽如深潭盯着她,“陈丹朱,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他终于问出这句话了。 陈丹朱后退一步。 第二百八十四章 重现 陈丹朱知道瞒不过。 相处这么久,是不是喜欢,周玄又怎能看不出来。 既然不是喜欢他,却逼着他发誓不娶谁,肯定是有问题的。 周玄伸出手抓住了她的后背,阻止了她再退,盯着她的眼。 “陈丹朱。”他说道,“你回答我。” 陈丹朱垂下眼:“我只是知道你和金瑶公主不合适。” 周玄没有再像先前那边嗤笑冷笑,神情平静而认真:“我周玄出身名门,父亲天下闻名,我自己年少有为,金瑶公主貌美如花端庄大方,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我与公主自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们两个成亲,天下人人都称赞是一门良缘,为什么单单你认为不合适?” 陈丹朱喃喃:“要么,可能还是我喜欢你,所以横刀夺爱吧。” 这话是周玄一直逼问一直要她说出来的话,但此时陈丹朱终于说出来了,周玄脸上却没有笑,眼里反而有些痛苦:“陈丹朱,你是觉得说出真话来,比让我喜欢你更可怕吗?” 是有点,陈丹朱垂下视线,她知道周玄这么隐秘的事,她说出来,周玄会杀了她灭口,更害怕皇帝也会杀了她灭口。 “我不是怕死。”她低声说道,“我是现在还不能死。” 按在她后背上的手微微的一抖,将她更拉近,周玄的声音在耳边一字一顿:“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是不是知道?” 他的声音也在颤抖,还带着血腥气,似乎咬破了舌尖,但并没有陈丹朱最担心的杀气。 他只是很痛。 陈丹朱抬起眼看着他,几乎贴到面前的青年人黑瞳瞳的眼里是有愤怒悲痛,但唯独没有煞气。 陈丹朱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我们坐下来说吧。”她声音轻轻,似乎在哄劝。 周玄将在她身后的手收回来,挣开陈丹朱的手:“我身上的伤还没好,怎么坐?陈丹朱,你时时刻刻都不安好心吗?” 陈丹朱笑了:“我忘了嘛。”她指着室内,“我的屋子里有个罗汉床,你可以躺上去。”说着先迈步。 周玄在后慢慢的跟着。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房间,屋顶上树上青锋和竹林也收起了先前的凝滞。 虽然因为两人靠的很近,没有听清他们说的什么,他们的动作也没有剑拔弩张,但青锋和竹林却在某一瞬间感受到危险,让两人身体都绷紧。 “年轻人都这样。”青锋活动了下身子,对树上的竹林嘿嘿一笑,“跟猫似的,动不动就炸毛,转眼就又好了,你看,在一起多和气。” 竹林看了眼室内,门窗大开,能看到周玄趴在罗汉床上,陈丹朱拿着一杯茶坐在他身边,似乎再问他喝不喝—— 谁知道这些年轻人在想什么! 周玄没有喝茶,枕着胳膊盯着她:“你真的知道我父亲——” 陈丹朱冲他嘘声。 周玄不说话了,但陈丹朱的这个动作已经回答了,周玄的手臂绷紧,双手攥起。 “我不是很清楚。”陈丹朱忙道,事实上她真的不清楚,神情有些无奈怅然,毕竟上一世,她还是从他口中知道的,而且还是一句醉话,真相如何,她真的不知道。 “我父亲说过,吴王从没想要刺杀你父亲。”她随口编理由,“就算其他两个有心这样做,但肯定是不行的,因为此时的诸侯王已经不是先前了,就算能进到皇城内,也很难近身行刺,但你父亲还是死了,我就猜测,也许有其他的原因。” 她的解释并不太合理,肯定还有什么隐瞒的,但周玄不想逼她了,她现在肯对她敞开一半的心扉,他就已经很知足了。 “你父亲说对也不对。”周玄低声道,“吴王是没有想过刺杀我父亲,其他的诸侯王想过,而且——” 他说到这里低低一笑。 “他们不是想刺杀我父亲,他们是直接刺杀皇帝。” 陈丹朱有些惊讶,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亲眼看到了啊。”周玄低声说,眼神有些幽远,“皇帝被刺杀的时候,我就在隔壁。” 陈丹朱伸手掩住嘴,只有这样才能压住惊呼,他竟然是亲眼看到的,所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真相。 春日的室内清新暖暖,但陈丹朱却觉得眼前一片雪白,寒意森森,恍若回到了那一世的雪地里,看着地上躺着的醉汉神情迷离。 那一世他只说出了一句话,就被她用雪塞住嘴打断了,这一世她又坐在他身边,听他讲这件骇人的秘密。 周玄看着自己的胳膊,黑色刺金的衣衫,庄严又华丽,就像西京皇城里的窗户。 那一天雪下的很大,学舍里皇子们更无心读书,吵闹一片,他不耐烦跟他们打闹,跟先生说要去藏书阁,先生对他读书很放心,挥手放他去了。 但走在路上的时候,想到藏书阁很冷,作为家中的幼子,他虽然在读书上很用功,但到底是个娇生惯养的贵公子,于是想到父亲在外殿有皇帝特赐的书房,书房的书架后有个小暖阁,又隐蔽又暖和,要看书还能随手拿到。 这个时候父亲肯定在与皇帝议事,他便高高兴兴的转到这里来,为了避免守在这边的太监跟父亲告状,他从书房后的小窗爬了进去。 哎,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很喜欢读书的人,常常用这种办法逃学,但他聪明啊,他学的快,什么都一学就会,大哥要罚他,父亲还会笑着护着,说等他想认真学的时候再学。 他爬进了父亲的书房里,也没有好好的读书,暖阁太暖和了,他读了一会儿就趴在凭几上睡着了。 他是被父亲的笑声惊醒的。 透过书架的缝隙能看到父亲和皇帝走进来,皇帝的脸色很不好看,父亲则笑着,还伸手拍了拍皇帝的肩头“不用担心,如果陛下真的这么顾忌的话,也会有办法的。” 皇帝愁眉没有缓解。 最近朝事的确不顺,关于承恩令,朝中反对的人也变得越来越多,高官权贵们过的日子很舒服,诸侯王也并没有威胁到他们,反而诸侯王们常常给他们送礼——一些官员站在了诸侯王这边,从高祖旨意宗室伦理上来阻止。 父亲劝皇帝不急,但皇帝很急,两人之间也有些争执。 这些他都知道,所以更知道此时逃学不能被父亲和皇帝发现,要不然两人的火气都要发泄在他头上,说不定要挨一顿。 他屏气噤声一动不动,看着皇帝坐下来,看着父亲在旁边翻找拿出一本奏章,看着一个太监端着茶低着头走向皇帝,然后—— 父亲身影一晃,一声大喊“陛下小心!”,然后听到茶杯碎裂的声音。 他透过书架缝隙看到父亲倒在皇帝身上,那个太监手里握着刀,刀插在了父亲的身前,但万幸被父亲原本拿着的奏章挡了一下,并没有没入太深。 皇帝也不是文弱的人,为了强身健体一直练武,反应也很快,在父亲倒在他身上的时候,一脚将那太监踢飞了。 进忠太监也在同时扑进来,这个太监也不是老弱不堪,身子灵活的像个兔子,跳到那刺客太监身上,拂尘在那太监的脖子一抹—— “别惊动!”父亲大喊一声,“留活口!” 但还是晚了,那太监的头已经被进忠太监抹断了,他们这种守护皇帝的人,对刺客只有一个目的,击杀。 但进忠太监还是听了前一句话,没有大喊有刺客引人来。 这一切发生在瞬间,他躲在书架后,手掩着嘴,看着皇帝扶着父亲,两人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看到了插在父亲胸口的刀,父亲的手握着刀刃,血涌出来,不知道是手伤还是心口—— 皇帝也握住了刀柄,他扶着父亲,父亲的头垂在他的肩头。 “唤太医——”皇帝大喊,声音都要哭了。 这一声唤也让他醒过来,他就要冲出来,他这时候一点不怕父亲罚他,他很希望父亲能狠狠的亲手打他一顿。 但下一刻,他就看到皇帝的手向前送去,将那柄原本没有没入父亲心口的刀,送进了父亲的心口。 他的声音他的动作,他整个人,都在那一刻消失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真的 这是他有生以来最大的噩梦。 这个噩梦只要他睡着了就会出现,更可怕的是醒来之后,这噩梦就是现实。 最初那一年他都不敢睡觉,不想睡着了痛苦,睡醒了更痛苦。 周玄的手抓住了头,敲击着不让自己入睡,又用肉痛分散心里的痛。 一只柔软的手抓住他的手,将它们用力的按住。 “不怕不怕。”她说。 多蠢的话,不怕,说不怕就不怕了吗?换做你试试!周玄心里喊,但大概被分神,焦躁不安的情绪渐渐平复。 陈丹朱感觉到周玄的手放松下来,不知道是为了继续安抚周玄,还是她自己其实也很害怕,有个手相握感觉还好一点,所以她没有松开。 “后来呢?”她低声问。 周玄默然一刻:“后来我就趁乱翻窗户逃走了,我溜进了藏书阁,守着一架书不停的看,不停的看,直到他们来找我,告诉我,我父亲遇刺了。” 然后就是大家熟知的事了。 少年抱着书痛哭,不去看父亲最后一眼,不去送葬,一直抱着书读啊读。 他以后没有父亲了,他以后不会再读书了。 皇帝为失去挚友重臣愤怒,为其一怒出兵,征讨诸侯王,没有人能阻挡劝下他。 他势如破竹,拿下了吴地,杀了周王,齐王匍匐在脚下认罪。 他实现了自己和挚友的心愿。 陈丹朱握着周玄的手,垂下眼,有眼泪滴落在手背上。 眼泪沿着手缝流到周玄的手上。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吧?”周玄淡淡问。 陈丹朱没有说话。 周玄也没有再追问她到底是不是知道怎么知道的,他心里已经肯定,在死缠烂打搬到这里来,看清楚这个女孩子对他真的半点没有情意,但,也不是没有情意,她看他的时候,偶尔会有怜惜——就像最初的时候,他对她的怜惜总觉得莫名其妙。 现在明白了。 他自嘲的笑:“我做出的那些样子,在你眼里觉得我像傻子吧?所以你可怜我这个傻子,就陪着我做戏。” 陈丹朱笑了:“周玄,我也需要啊。” 周玄转头看过来,女孩子水汪汪的眼透亮,白白嫩嫩的脸上似平静又似哀伤,还有人前——至少在他面前,很少有的坚毅。 是啊,陈丹朱是什么人啊,投靠了皇帝,背弃了父亲,谋得了皇帝的恩宠,过上了飞扬跋扈的日子——这一切都来自皇帝的恩宠,没有了恩宠,她什么都没有了,命也会没有,不止她,她一家人的命都会没有。 吴王活着是皇帝顾忌他身上同宗同室的血脉,陈猎虎对皇帝来说有什么可顾忌的。 那些咬过皇帝的狗,只要落在皇帝的眼里,就一定要狠狠的打死。 除非有人挡住他的视线。 陈丹朱就是这个人。 “所以,我们是一样的。”周玄翻手握住陈丹朱的手,用口型做出皇帝两字,“是我们的仇人。” 陈丹朱将手抽回来:“倒也不必这样说。” 她的情况跟周玄还是不一样的,那一世合族覆灭,也是多方面原因。 而且按照世人的常识来说,他的父亲倒也是该死。 周玄没有再强行去牵住她的手,换个姿势斜躺:“你怎么不问我,想做什么?” 陈丹朱倒是想问问他上一世,金瑶公主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与他有关,是不是他为了报复皇帝,娶了仇人的女儿,然后害死她——但这也无从问起。 至于这一世,她已经阻止这段姻缘,金瑶不会成为牺牲品,周玄要怎么报仇,她不想问也不想知道。 “你如果去与他同归于尽。”陈丹朱想了想说,“我会去给你墓上祭奠一杯酒。” 周玄失笑:“说了半天,你还是盼着我死呢,陈丹朱,你还是等着拿回你的房子吧?还有,我真要那么做了,你敢去我墓前祭奠我?” 他要是与皇帝同归于尽,那就是弑君,那可是灭九族的大罪,死后也没有什么坟墓,抛尸荒野——敢去祭奠,视为同党。 他说完就见女孩子伸手轻轻摸了摸鼻尖。 “偷偷去。”她低声说道,又想了想,伸手按住心口,“要不,我还是在心里祭奠你吧。” 周玄作势恼怒:“陈丹朱你有没有心啊!我这样做了,也算是为你报仇了!你就这么对待恩人?” 陈丹朱起身避开,嘀咕一声:“我可没让你替我报仇。” 周玄收起了笑,坐起来:“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个让我发誓不娶金瑶公主。” 陈丹朱看着他:“你能将金瑶公主和你的仇人分开相待吗?” 周玄淡淡道:“当然不能,无辜不无辜这种话没必要,哪有什么无辜不无辜的,要怪只能怪命吧。” 谁让她的命是皇帝给的,谁让她命中当了皇帝的女儿。 “当然,你放心。”周玄又道,“我说的是态度,我信奉的还是冤有头债有主。” 那他真的打算谋杀皇帝吗?陈丹朱看着他,哪有那么容易啊,先前他说了皇帝跟前连进忠太监都是高手,经历过那次刺杀,身边更是高手环绕。 还有,看起来他很得皇帝宠爱,但皇帝知道自己是凶手,又怎么会对被害人的儿子没有提放呢? “如果丹朱小姐没打算助我,就不用管了。”周玄看出她的想法,笑了笑,“当然,我也相信丹朱小姐不会去告密,所以你放心,我不会杀你灭口,不用那么害怕。” 因为她去告密的话,也算是自寻死路,皇帝杀了周玄,难道会留着她这个知情人吗? 周玄坐在床边,长腿踩在地上,对她招手示意走近。 又有什么机密的事要说?陈丹朱走过去。 周玄坐着也不显得比她矮,看着她低声说:“那你先前说的你还是喜欢我,横刀夺爱,还作数吧?” 陈丹朱一怔旋即恼怒,伸手将他狠狠一推:“不作数!” 周玄仰面倒回床上,背和床砰的接触,他发出一声痛呼:“陈丹朱,你要害死我了——好痛啊——” 他先前是有很多假的言行,但当她要他发誓的时候,他一点都没有犹豫是真的,当他追问她喜不喜欢自己的时候,是真的。 连金瑶公主都看得出来,他喜欢陈丹朱是真的。 她怎么就不能真的也喜欢他呢? 年轻人仰面躺在床上摊开手,感受着背部伤口的疼痛。 好痛啊。 第二百八十六章 为臣 周玄第二天天不亮就下山走了,那时候青锋还在拥被大睡。 周玄也没有跟陈丹朱告别。 当然,不是无人知晓,竹林等护卫看到了,但懒得理会。 等陈丹朱睡够了起床,先去山上转了一圈,练习射箭,然后回道观沐浴,吃饭—— 青锋连滚带爬的冲进来:“丹朱小姐,你知道了吧,我们公子走了。” 陈丹朱惊讶的表示不知道,竹林这才在门外说了句:“正要告诉小姐,侯爷下山了——也许只是随便走走,一会儿就回来了。” 青锋无奈的说:“不是的,我们公子回皇宫见陛下了。” 陈丹朱点点头:“这样挺好的,跟陛下认个错,这件事就过去了,他总不能一辈子住在我这里吧。” 青锋想了想也笑了:“那我赶快去看看我家公子,有了消息我就来告诉小姐你。”说罢急匆匆的跑了。 陈丹朱本想说不用告诉她,但又想到周玄告诉她的秘密,张了张口没有说出这句话。 周玄想要为父报仇,皇帝也必然防备着他,周玄在皇帝面前不敢露出半点痕迹,上一世搭上了金瑶公主的命,还是失败了,这一世因为拒婚,他与皇帝之间又多了一道距离,刺杀更是难。 这样也好,难以做到的事,会让他不敢轻易做,也能活的久一些。 虽然受了杖责,周玄还是很顺畅的进入了皇城,跪到了皇帝的寝宫外。 今日没有朝会,皇帝难得偷懒,晨光满室还没有起床。 室外内侍禁卫肃立,室内雅雀无声,无人敢惊扰。 进忠太监端着茶点小心翼翼走过来,小声唤:“陛下,吃点东西吧。” 皇帝从帐子里探身摆手:“不急。” 进忠太监忍着笑:“陛下,您可以装作没起床,但饭可以先吃嘛。” 想到自己的举动,皇帝也有些想笑,叹口气摇摇头走出来,示意放在桌子上,坐下来问:“他跪了多久了?” 进忠太监道:“不多,才一个时辰呢。” 皇帝捏着茶杯,问:“杖刑多久了?” 跪一个时辰是不算久,但对于一个才受过杖刑的人来说不一样,陛下到底是心疼周玄,进忠太监轻声道:“二十多天了。” 皇帝咬牙说:“疤痕都没长结实呢,他这是故意让朕来看的吗?”将茶杯扔下,“让他进来!” 进忠太监忙亲自出去,周玄果然起身都不灵活了,进忠太监又是气又是急,让两个太监扶着他稍微活动,又让早就藏着一旁的太医们诊治一下,再灌了一碗参汤。 “病歪歪凄惨的样子,只会让陛下更生气。”他对周玄沉脸低声喝道。 周玄推开两个扶着自己的太监,对他一笑:“我知道,谢谢爷爷。” 进忠太监气恼的一甩袖子:“你知道你还胡闹!”先走了进去,周玄跟在后边。 皇帝坐在案前低着头吃早饭,就像不知道等了很久,也不知道他进来一般。 “陛下。”进忠太监道,“周玄来了。” 周玄便再次跪下喊声叩见陛下。 “你还来干什么?”皇帝淡淡问。 周玄道:“陛下,我知错了。” 皇帝抬眼看他,笑了笑:“你有什么错啊?你自己的婚事自己做主,我们都是外人,多管闲事,错的是朕和皇后。” 周玄诚恳的说:“陛下,臣错在没有先跟陛下表明心意,莽撞行事,让陛下措手不及,让陛下不得不惩罚臣。” 所以他还是认为皇帝和皇后的赐婚是错的,皇帝默然一刻。 “这些天我养伤,听到三皇子的种种事,我一直以来因为失去父亲而觉得孤苦,但其实我过的顺风顺水没有任何劫难,三皇子他才是真正的自强不息,病痛这么多年,从不放弃自己,一旦有机会就要为朝廷尽心尽力。”周玄跪在地上,神情有些怅然,“跟三皇子这样一比,我做的事又算什么,我还得到了侯爵封赏,我却还肆意妄为不知轻重。” 原来是受了三皇子的激励啊,三皇子离开前从桃花山经过,上山去看陈丹朱——也见了周玄这件事,皇帝是知道的,他的脸色缓和几分。 “陛下。”周玄再次叩头,抬起身,“我知道陛下对我的爱护跟皇子们一般,甚至比皇子们还要更好,我不能再这样安心的享受陛下的宠爱,请陛下以后不要把我当子侄相待,把我当臣子看待。” 皇帝看着他一刻,笑了笑:“臣子臣子,天下人都是朕的子民,臣自然也是。” 周玄忙道:“请陛下把臣先当臣,再当子。” 看他还想说什么,皇帝点点头抬手制止:“朕明白了,你回去养伤吧,养好了伤,就去做你这个臣该做的事。” 周玄高兴的叩头:“谢主隆恩,臣周玄告退。” 他起身退了出去,皇帝没有再唤住他,周玄站在殿外站了站,看向后宫的方向犹豫一下,似乎要不要去跟皇后皇子们见个面—— “侯爷。”一个禁卫走过来,对他施礼,再伸手,“请将腰牌交回来。” 先前周玄能在后宫进出自由,是因为皇帝钦赐的一枚腰牌,让他与皇子们同等。 既然以后只当臣不当子了,腰牌自然也要收回,臣是没有这种待遇的。 周玄笑了笑,将腰牌解下递给禁卫,禁卫施礼,再道:“侯爷是要出宫吧?请直行不要乱走。” 周玄说声好,再看了眼高高的寝宫以及不远处的后宫,收回视线大步而去。 寝宫里太监们轻轻的进进出出,皇帝在进忠太监的服侍下更衣,神情沉沉说不上是悲是喜。 “这总归是好事,他能这样想,也是长大了懂事了。”进忠太监低声说道。 皇帝淡淡道:“说白了还是不想娶公主,不想与朕有姻亲。” 进忠太监笑道:“陛下,周玄直接回侯府了,没有再去桃花观,你看,他也没有跟陛下说要跟丹朱小姐怎么样——” 想起这件事皇帝就很生气,拍桌子:“他敢!他提一下试试,他敢提,朕就敢再打他五十杖!说了当臣,不当子,他就真以为朕管不了他吗?” 进忠太监笑着连声安抚“管得了管得了,陛下是天下人父母,当然管得了,周玄和陈丹朱都没有家人在这里,陛下不管他们,谁管。” 皇帝气呼呼的甩袖坐下来。 “陈丹朱呢?”他问,“她在干什么?是不是她撺掇周玄来的?” 周玄在她那里住着,三皇子路过也不忘上去看看她,简直是——哼! 进忠太监也让人盯着桃花山呢,此时听到皇帝问,神情有些古怪。 “丹朱小姐也没在桃花山。”他小心翼翼看了眼皇帝,“去——见铁面将军了。” 呵,皇帝心里冷笑,进忠太监适才说陈丹朱是没有家人在身边,但人家认了个义父呢。 皇帝哎呦哎呦几声:“该不会去找她义父帮她说亲吧。” 第二百八十七章 旁问 宫里进忠太监如何忍笑,皇帝如何揣测,陈丹朱都不知道,也不在意,她畅通无阻的进了军营,感觉进军营比进皇宫容易多了。 进皇宫在宫门就要通报,来军营是到了铁面将军营帐所在才开口。 “将军。”竹林在外大声说,“丹朱——” 他的话没说完,枫林就笑着掀起帘帐:“丹朱小姐快进去吧。” 陈丹朱对他盈盈一笑,高高兴兴进去了。 营帐里铺设着毡垫,铁面将军穿着甲衣,面前摆着棋盘,其上黑白两子厮杀正激烈。 那个大夫——王咸坐在对面,手里捏着棋子一脸不高兴,陈丹朱刚开口喊一声“将军我——”,王咸就打断她,伸手指门口那边的客席:“停,你先坐一边,别吵,我可是要赢了。” 陈丹朱果然乖巧的不说话了,但没有乖巧的去坐门边,而是就在棋盘这边坐下来,兴致勃勃的盯着棋盘看了一眼,伸手指着一处。 “将军,你要赢了啊。”她赞叹说道,“在这边落子的话极其精妙啊。” 王咸顿时瞪眼:“喂——” 那边铁面将军便将棋子落在此处,棋盘形势顿时逆转,他哈哈一笑:“好了,我赢了。” 王咸气的指着陈丹朱:“观棋不语真君子你懂不懂?” 陈丹朱对他一笑:“王先生,我又不是君子。” 铁面将军摆摆手:“我的棋艺这么差,你赢了胜之不武,有什么可高兴的。” 王咸哼了声:“我才不管什么胜之不武,赢了你我就是高兴。”说罢招呼铁面将军,“再来再来。” 铁面将军摇头:“老夫本不喜欢下棋,不玩了。”看陈丹朱,“你怎么来了?” 是哦,原本不喜欢下棋,因为太无趣了就拉着他下棋,现在有趣的人来了,就把他甩开了,王咸坐在一旁冷笑,将棋盘上一颗一颗收拾了,然后自己跟自己下棋——反正他是绝对不走,看这陈丹朱又来干什么。 陈丹朱并不介意王咸在场,对她来说王咸跟铁面将军是一样的,毕竟她与铁面将军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王咸就在场,而且这一次,有王咸在一旁听听可能更好。 “有件事我想问问将军。”她说道。 丹朱小姐很少这样开口啊,一般不都是先娇滴滴的说一堆吹捧关爱铁面将军的谎话吗?王咸斜眼看过来。 铁面将军只道:“说罢。” “我听说三皇子的病治好了。”陈丹朱问,满脸都是小女孩的好奇,还有丝丝的害怕,压低声音,“真的是吃人肉吗?” 铁面将军声音笑了:“你不是自己是大夫吗?你觉得呢?” “我是大夫啊,但我学的可从没有吃人肉治病的。”陈丹朱说道,再次压低声音,“将军,这会不会是齐王的阴谋,巫蛊什么的,要把三皇子诓骗到齐国去,然后害死他。” 铁面将军笑道:“真要有这种巫蛊,齐王怎么舍得用在三皇子身上?他要么用在陛下身上,要么用在老夫身上。” 老将很得意呢,陈丹朱心里忍不住笑,跟着恭维:“没错没错,天下安稳就在陛下和将军您两人身上呢,不过,将军你让人及时的告诉我三皇子在齐国的事,我实在是好奇啊,我这么厉害的大夫都治不好,竟然被那个齐女治好了。” 这不是好奇,是不服气吧,这个女子,还是花言巧语那一套,王咸在一旁捏着棋子道:“丹朱小姐,要知道人外人有人,山外有山,来来,不要想这些事了,既然丹朱小姐能助将军赢了,就来与我对弈一局吧。” 陈丹朱对他一笑:“其实我棋艺一般,适才是有了将军半步胜算在前,我才能侥幸指点,我啊,有自知之明的。” 这牙尖嘴利的丫头,王咸撇撇嘴。 铁面将军道:“好,我知道了。”他唤声枫林,枫林从外边进来,“齐国那边的动向给丹朱小姐安排一个信兵。” 枫林笑着应声是。 陈丹朱高兴的道谢:“有将军在,我真是万事无忧啊。” 铁面将军问:“周玄走了吗?” “走了走了。”陈丹朱忙道,“将军不用担心,有你的威名在,他不敢把我怎么样,今天乖乖的走了。” 铁面将军点点头:“那看来是想通了。” 是指周玄误会她喜欢他所以拒婚金瑶公主的事吧?也是啊,周玄前脚拒婚公主,后脚就搬到她这里,是个正常人多想一下就能想到其中有问题,虽然山下有皇帝的太监说一些只是来这里养伤的场面话,时间久了也是没用的。 阿甜虽然不告诉她,她也知道茶棚里的路人都在谈论,陈丹朱在抢过穷书生,缠上三皇子后,又媚惑了周侯爷—— 陈丹朱讪讪一笑:“是,周侯爷是个聪明人,他想通了用我的名义来拒婚公主,不太合适。” 王咸在一旁哈哈笑:“丹朱小姐,你太谦虚了,要我说,这天下除了你没有更合适的。” 这个人真是讨厌,陈丹朱毫不客气的瞪了他一眼,口中喊“将军——别人误会我嘲笑我就算了,您不能这样想。”,说这话眼圈一红,眼泪就要掉下来。 铁面将军转头呵斥王咸:“不要说这个了。” 王咸心里呵了声,再看这边陈丹朱扁着嘴,眼泪汪汪,对他挑眉一副得意的模样,这丫头! 陈丹朱见好就收,将一个小瓷瓶递过来:“将军这是我特意为你做的糖丸,你在军营风吹日晒,饮茶的时候吃一枚,润喉润肺。” 铁面将军伸手接过,陈丹朱高兴的告辞。 看到陈丹朱走了,王咸还在忍不住笑。 “这个女孩子真是好好笑,绕了这么大一圈子,还是惦记三皇子啊。”他说道,“要通过你这个老父亲,给心上人嘘寒问暖呢。” 他拿起小瓷瓶,打开嗅了嗅。 “这种药丸,难道我不能做?” 他嘀嘀咕咕说了这么多,铁面将军丝毫没理会,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的转过头来:“你去趟齐国。” 王咸皱眉:“做什么?陛下文臣武将派了十个,三皇子就是每天睡觉,也能把事情做了,用不着我们。” 铁面将军道:“你去看看三殿下的身体,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王咸哦了声明白了,笑道:“还是听信了丹朱小姐的话啊,将军,就算太医院多数人都材质平平,张太医还是有真本事的,而且先前我们说过,就算是三皇子没治好,也不影响他这次做事——” 铁面将军打断他:“她说别的话也就罢了,三皇子是中毒不是病,她再三说觉得三皇子的事蹊跷,必然是看出了什么,别人不知道,不相信丹朱小姐,你难道不清楚吗?丹朱小姐她可是能用毒杀人于无形啊。” 王咸捏着瓷瓶的手停下来。 这个女子,几年前才十五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李梁毒杀了,连他都没能阻止以及救回来。 第二百八十八章 远信 陈丹朱高高兴兴的离开军营,入目春日风光好,脸上也笑意浓浓。 竹林忍不住抱怨:“丹朱小姐怎么能麻烦将军帮你送信呢?” 枫林已经告诉他了,会将齐国的动向告诉他,让他及时告诉丹朱小姐,丹朱小姐给三皇子的信也会及时的送过去。 军路信兵是连三皇子的生母徐妃都动用不了的,徐妃也只能从皇帝哪里得到三皇子的动向。 陈丹朱得意洋洋:“这怎么叫麻烦呢?我关心三皇子也是军国大事。” 竹林心里冷笑,心想在停云寺吃山楂这样那样的军国大事? 陈丹朱不理会他,她说的没错啊,三皇子的安危的确是军国大事啊,只不过她人微言轻,说了怀疑三皇子的病没有好,也不会有人相信她——其实这么多人都说没事,她自己也有些不太相信自己了。 当时接触的太短暂,或许是她的错觉,或许是三皇子身体才好,虚弱,症状残留。 她能做的就是自己多了解一下三皇子的动向,以及让铁面将军多关注一些——铁面将军是一个多疑又谨慎的老将,不会放过一丝异动。 枫林并不管这是不是军国大事,按照吩咐,将三皇子的动向源源不断的送来。 陈丹朱坐在桃花观里,仿佛随着三皇子一路前行,遇到风遇到雨,穿过城池,露宿野外。 其间她还给三皇子写了信,问候他身体如何,三皇子也给她回了信,还给她附了一张随行太医的医案。 这封信送来的时候,三皇子也进了齐国的都城。 陈丹朱坐在泉水边,将医案举在眼前看林间斑驳的春光,想到了曾经也是如此,三皇子为了不让她担心,直接把医案送给她看,恍若一切都没改变,直到看到医案末尾有娟秀的小字宁宁誊抄—— 陈丹朱垂头将医案放下。 “小姐。”阿甜剪了一篮子野花跑回来,看到陈丹朱放下手里的信,忙指着一旁,“小姐要给三皇子写回信吗?” 泉水边铺了垫子摆放了几案,笔墨纸砚都有。 陈丹朱想了想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不给三殿下写了,知道他一切都好就好了。”她站起身坐到几案前,“该给姐姐写信了。” 听到这个,阿甜眼中有些担忧,小姐应该是不高兴了吧,竟然不给三皇子回信了,接到回信的时候小姐多开心啊,还有,给大小姐写信,唉,也是一件伤心事啊。 这两年小姐每一个月都会给西京那边写信,也是通过竹林用军部的信兵送去的,但从没收到过一封回信。 信肯定不会丢的,阿甜问过竹林,竹林说,信直接送到六皇子府,然后由那边的人交给陈家。 那就是老爷大小姐不给小姐回信,真的不把小姐当家人了。 阿甜拎着花篮坐在一旁,低着头。 陈丹朱笑着安慰她:“不要难过啊,姐姐不回信,就说明过得很好啊。” 就算过得不好,他们也不愿意让她知道,因为肯定会让她更自责伤心担忧。 不过再不好,也不会危及性命,要不然六皇子府那边的人肯定会回消息的。 “也不能说是没有消息啊。”陈丹朱又道,“回信的兵曾经捎了一句话的。” 话很简单,说孩子生了,是个男孩。 想到未曾谋面的孩子,虽然是李梁的遗腹子,但也是陈家的血脉,阿甜轻叹一口气:“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那个信兵不知道孩子的名字,所以应该不是大小姐主动说的,是信兵自己看到的。 “没有姐姐的允许,他能随便看到嘛。”陈丹朱笑道,也许还没起名字呢,毕竟这个孩子——不想这些,“应该能走的很稳了吧?” 阿甜扳着手指算,她进了陈家就陪着丹朱小姐,没有带过小孩子,也不懂:“应该能了。”打起精神要随着小姐说一些有关孩子的话题,“不知道长得——” 话一出口就差点咬住舌头。 说小孩长的像谁,不可避免要提到父母,但这个小孩子的父不提也罢。 长的像李梁,很糟心,长的不像李梁,也是李梁的孩子。 陈丹朱笑了笑:“姐姐养的孩子,肯定养的很好,不用问他们过的怎么样。”她提笔写信,只写自己过的怎么样——但好像也没什么可写的,最终还是只落笔一句话,天气转暖了,花都开了,她过的很好。 竹林站在树上,看着泉水边席坐的主仆两人。 张遥走了,三皇子走了,周玄不再来了,金瑶公主在深宫,刘薇小姐和李涟小姐也有自己的事做,桃花山也依旧无人敢涉足,两个女孩子坐在安静的山间,越发的娇小孤零零。 阿甜站起来打破了山林的空寂,拿着一封信对着虚空扬手“竹林——” 声音随着风送过来,惊飞了林间的鸟雀,竹林如鸟雀一般掠过来,然后他再像鸟雀一样,衔着这信送出去。 西京也一片春意,几场春雨过后,太平镇笼罩在一片新绿中。 天子迁走了,过了最初的慌乱萧瑟,民众们该怎么生活还是怎么生活,镇子里也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一个文士打扮的男子骑着一头驴晃晃悠悠穿行,走到一间杂货铺前,停下指着迎风呼啦啦转的五彩纸扎风车:“伙计这个——” 店伙计看他一眼,见此人其貌不扬,穿着打扮简朴,便懒洋洋道:“一个钱一个,我们这是祖传的手艺——” 文士笑吟吟打断他:“这一架我都要了。” 竟然是个有钱人!店伙计顿时站直身子,堆起笑脸拉长声音“好嘞,客官您稍等,小的帮您拿下来。” 文士并没有与前倨后恭的店伙计纠缠,笑吟吟给了钱,抱着一架二三十个风车呼啦啦的向前而行。 文士穿过了镇子继续向外,离开大路走上小路,很快来到一小村落,见到他过来,村头玩耍的孩童们顿时欢呼雀跃纷纷围上来跟着跳着,有人看着风车拍手,有人对着风车大口大口吹气,安静的小村子一瞬间热闹起来。 文士将风车拿下来“一人一个”,孩童顿时炸了窝,一涌而上鸡鸭乱鸣,文士笑呵呵的将风车发了下去,只留下一个,这才继续前行。 一时间满村都是举着风车乱跑笑闹的孩子们,村人们看到了对这位文士都露出笑脸“袁大夫来了啊。”“袁大夫破费了。” 文士笑道:“不破费不破费,来看看孩子,都是孩子嘛。” 村人们笑的更开心,还有人主动说:“陈家那孩子刚才还在门外玩呢。” 文士笑着道谢走过去了,村人们站在路边低声议论“袁大夫真是个善人。”“陈家那孩子真是命好,难产的时候遇到袁大夫路过。”“还常常回访,那小儿被养的结结实实。”“何止那个小儿,我这一年多因为有袁大夫给开的药方,都没有犯病。” 伴着村人们的议论,文士走到一间低矮的宅院前,门半开着,院子里有咕咕喂鸡的声音。 一个裹着头巾端着木盆的女孩子正被一群鸡围着,听到门外的动静,她转过头来,顿时欢喜的喊:“袁大夫!”不待袁大夫笑着打招呼,她又转头看内里:“小姐,袁大夫来了。” 文士将驴扔在门外,扛着风车架子进去了,院落的另一边,一个女子弯身将木摇车里的孩子抱起来,再转过身,感激的施礼:“袁大夫。”视线落在他手里的风车上,“你又破费了。” 文士哈哈笑,将风车拿下来,木架递给喂鸡的女子:“小蝶啊,拿去当柴烧。” 小蝶应声是高高兴兴的接过。 “袁大夫,您坐。”陈丹妍指着院子里的花架下,再转头想要唤小蝶去斟茶,但小蝶手里又是木盆又是木架子—— “来来。”文士已经伸手,“让我看看小宝儿又长胖了没有。” 陈丹妍怀里的孩童粉雕玉琢,一双眼只盯着风车。 此时见文士伸手来接,便发出呀呀的喊声。 “小宝儿见了袁大夫就肯说话了。”小蝶在一旁高兴的说。 陈丹妍将孩子递给文士,含笑道:“我去给斟茶来。”说罢进了室内,小蝶也忙手里的东西去放好。 文士一手抱着孩子,一手举着风车,先是用嘴吹,后来干脆在院子里小跑,风车呼啦啦的转,孩子嘎嘎嘎的笑,安静的院落变得很热闹。 陈丹妍端着茶放到石桌上,请他来喝茶,再将孩子接回怀里。 “丹妍小姐把孩子养的不错。”文士坐下来,抬袖子擦额头的细汗,端起茶,“比很多足月生的孩子还要好,至于说话,你们也别急,他的口舌都没有问题,有的孩子就是说话晚。” 陈丹妍抱着孩子,点头道:“我不急,就算他不会说话,也没事的。” “能这样想就更好的快。”文士赞道。 小蝶这时候也过来了:“有袁先生在,我们真是一点都不急,还有,也多亏了袁先生,村子里的人待我们越来越好。” 作为外来户,又是老的老小的小,难免受村人排挤。 袁先生笑道:“举手之劳举手之劳。”说到这里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没有说话,将信放在石桌上,然后抖了抖衣袖,站起来,“我就先告辞了,在村子里转转,看看哪位乡亲要看病,也好把买风车的钱挣回来。” 陈丹妍和小蝶都笑了,也没有挽留他,抱着孩子送他出门,看到文士要走,专心玩风车的孩子,抬起头对他摆摆手呀呀两声。 文士更开心了,也对孩子摆摆手:“下次见啦。” 他慢慢悠悠的而去,没走几步就被早就等候的村人们围住,陈丹妍收回视线退回院子里,小蝶跟过来,从她手里接过孩子,陈丹妍走回石桌前坐下来,拿起信拆开看。 “二小姐说了什么?”小蝶忍不住问,“她还好吧?” 一张纸上没有多少字,陈丹妍很快看完了,道:“没说什么,说过的挺好的。” “怎么可能过的挺好啊。”小蝶道,“我偶尔去一次镇上,都能听到有关二小姐的传言,那些传言——” 那些传言并不好听,她停下来没有再说。 陈丹妍神情平静:“好不好听无所谓,她还能有这么多不好听的传言,说明过的还真不错,如果哪一天,没有了传言,没有了消息,那才叫糟糕呢。” 也是这个道理,小蝶低声问:“小姐,还是不给二小姐回信吗?” 陈丹妍将信叠起来收好,道:“没有什么好说的,说我们过得好,她也不信,说我们过得不好,又能怎样,让她跟着着急担心罢了。” 就像陈丹朱写信总是说过的很好,她们就真的认为她过的很好吗? 她过得不好,她们也帮不上忙,说了又有什么用。 小蝶轻叹一声:“就觉得,丹朱小姐一个人孤零零的,怪可怜的。” 陈丹妍一笑:“不怕,我们都在,她知道,她心里啊就不孤单。”说着伸手,“来,陈小元,来娘怀里。” 小孩子对这声召唤没有太大的反应,被送过来也乖乖的,专心的玩着风车。 陈丹妍抱着他,跟他一起玩风车“这个是什么颜色啊?”“吹一吹。”低低碎碎的说话。 小蝶看着花架下母子图,心里再叹口气,是啊,这两年谁过得也不容易,虽然她们这边没有半点消息给二小姐,但也遇到过很凶险的时候,比如陈丹妍生这个孩子的时候,差一点就母子双亡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乡间 那是一个秋雨萧瑟的夜晚,因为陈丹妍怀像不好,原本慢悠悠赶路的一行人分开,由陈铁刀一家人带着她先赶往西京。 陈猎虎和陈锁绳一家带着陈母继续慢行。 管家提前购置好了房屋田地,很简陋,但也好歹有了容身之所,大家还没松口气,到家的第三天晚上,陈丹妍就发作了,比预期的时间要早很多。 管家早有准备提前摸清了太平镇有名的接生婆们,冒着雨请来两个,但一盆盆的血水不停的端出来—— “不行啊,这孩子卡住了。” 小蝶站在门外,她因为太害怕了一直哭,帮不上忙,稳婆和陈二夫人把她赶了出来,觉得天上的雨都变成了血。 “这个孩子,就不该留。”陈铁刀在外喃喃。 早点打掉就好了,现在孩子生不下来,还要带走陈丹妍,大哥已经失去了长子,舍弃了小女儿,等赶来大女儿也没了,可还怎么活啊。 这边是妻子的哭,稳婆们的喊,眼前是狂风大雨,陈铁刀的心神都恍惚了,风雨中传来砰砰的敲门声。 “怎么回事?”门外有大喊,“是有人生病了吗?快开门,我是大夫。” 陈铁刀打开门,看到穿着蓑衣带着斗笠的一个文士,手里拎着药箱。 “我是路过此处借宿。”他指了指隔壁,“半夜听到哭喊,过来看看。” 虽然这个大夫出现的太诡异,但那一刻对陈家人来说是救命稻草,将人请了进去,在他几根银针,一副汤药后,陈丹妍化险为夷,生下了一个几乎没气的婴儿—— 又是这个大夫,一顿揉搓行针,风雨的小院子里终于响起了纤弱的婴儿哭声。 自称姓袁的大夫在隔壁又住了三天,直到确认母子脱离了危险才离开。 过了一个多月又回来了,说是回访一下,然后从药箱里拿出一封信。 竟然是陈丹朱的信,他也表明了身份。 “我是六皇子府的大夫,是铁面将军受丹朱小姐所托,请六皇子照看一下你们。” 小蝶还记得陈二老爷当时的脸色,很是不可思议,丹朱小姐竟然能让铁面将军出面,托付六皇子,丹朱小姐果然厉害啊——但是。 “这要是让大哥知道了。”他立刻有小声对陈丹妍说。 只怕不会再让袁大夫进门。 卧床休养的陈丹妍在帐子里轻声说:“那就不要告诉父亲,袁大夫就是我和宝儿救命恩人,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 于是冬天的时候陈猎虎等人到了,大家告诉了他陈丹妍生产时的危险,以及得到一个路过游医相助,并没有说游医的真正身份。 游医定期过来,除了给宝儿看病,调理身子外,还趁人不备给陈丹妍来自陈丹朱的信。 虽然除了治病问诊送信外,袁大夫对他们其他的生活都不过问,但有了这个袁大夫,陈母顺利的熬过了冬天,四周陌生的村民也因为大夫跟他们的关系好了很多。 小蝶站在院子里想,大小姐还在,陈母还在,一家人都还在,这就是最好的日子,多亏了这个袁大夫,不对,或者说多亏了二小姐。 大小姐真的不给二小姐回信吗? 她忍不住再看陈丹妍,陈丹妍抱着孩子起身:“小蝶,你看着宝儿,我去把父亲的旧衣缝补一下。” 小蝶忙应声是接过孩子。 从村人们围拢中走出来的袁大夫,回头看了眼这边,院门依旧半掩,但并没有人走出来。 他打声呼哨,不知在哪一家墙头啃花架嫩枝叶的小驴子得得回来了,袁先生与村人们作别,在孩童们奔跑嬉闹中向村外去。 村外就是一片沃田,重活已经都做完了,余下的除草都是可以让孩子老人们来,此时田间就有一群孩子在忙碌——有孩童举着树枝,有孩童扛着箩筐,你追我赶,你来我藏,忽的树枝拖在地上当马骑,忽的举起来当枪矛。 这是孩子们最简单也是最喜欢的打仗游戏。 袁先生含笑扫过,除了孩子,还有一个老汉似乎也很有兴趣。 这个老汉穿着粗布衣衫,卷着袖口裤脚,身边放着锄头箩筐,箩筐里只有半筐草——他手里抓着一个树枝,在对着几个孩子指指点点,那几个孩子随着他的指点东跑西跑。 袁先生停下来,眯起眼饶有兴趣的看,那几个乡野的孩童,随着老汉的指点,用树枝当马,箩筐当兵器,竟然隐隐跑出军阵的轮廓—— 但孩子到底是孩子,玩起来并不真的听指挥,很快就跑乱了,混战在一起,于是一方赢了一方输了,赢了的孩子们欢呼雀跃,输了的垂头丧气。 那老汉似乎不满的说了几句什么,输了的孩童顿时恼了,抓起土石砸过来。 “要你多嘴!”“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多事,我们也不会输!”“快走开你这个怪老头!”“老瘸子,不要跟着我们玩!” 孩童们叫骂着,将土石杂草砸过来。 老汉倒也没有发火,抬手躲避,远处地头有另一个村人看到了发出喊声“干什么干什么!” 孩童们便一哄而散了。 那村人气呼呼的走过来,关切的询问,老汉对他摆摆手,抓起锄头站起来,一瘸一拐的走进田里——原来真是个瘸子啊。 他佝偻身形在地里一下一下的除草,动作娴熟就像个真正的农夫。 袁先生收回视线,笑了笑,催驴得得走开了。 直到他走远了,除草的老汉才停下来,先前的村人也走过来,低声说:“老爷,那个袁大夫又来了。” 陈猎虎看了眼管家,管家的脸上满是笑意。 被陈猎虎这么一看,管家又讪讪的收了笑,喃喃:“二小姐又写信来了。” 陈猎虎没有接话,只道:“锄草吧,再下几场雨,就来不及了。” 管家哦了声,握着锄头砰砰的除草。 陈猎虎看了眼走远的人影,眼中闪过一丝担忧,连六皇子府的人都能请的动,陈丹朱啊,你处在的是怎样的漩涡大浪中。 ...... ...... 桃花山上响起一声轻叱,两只箭同时射出去,都稳稳的射中了靶心。 燕儿翠儿还有两个小宫女高兴的抚掌“我们小姐(公主)赢了!” 束扎衣袖握着弓箭的陈丹朱和金瑶公主对视一眼。 “那算平局?”金瑶公主问。 陈丹朱道:“好啊,公主是客人,总不能一直输吧。” 金瑶公主被她气笑:“你等着,等我回宫练好了咱们再比。” 燕儿翠儿忙招呼她们歇息过来喝茶,两人刚走过去,阿甜拿着一封信兴高采烈跑来“小姐,将军送来信报了。” 第二百九十章 有趣 将军信报,自然都是有关齐国的事,燕儿这么高兴,是因为自从三皇子到了齐国后,传来的都是好消息。 三皇子先是代天子审问西京上河村案,拿出了人证物证,将齐王贬为庶人。 齐国就此变成了齐郡。 不待齐国的权贵世家们对此有各种举动,三皇子随之便开始推行以策取士,不分庶族寒门不分年龄皆可以参考,从中选出齐郡十六县主事官员,一时间齐郡上下沸腾,士族庶族都齐齐的备考,消息传开后,不止齐郡沸腾,四周郡县的士子们也纷纷涌来—— “因为参加考试的人太多。”陈丹朱看着信,眉飞色舞的对金瑶公主说,“三皇子不得不下令此乃齐郡之考,只限齐郡的人参加,这一下原本威胁要离开齐国的权贵世家顿时也不走了,其他地方的人蜂拥而入,如今人人争做齐郡人。” 齐王齐国瞬时就变成了过去。 金瑶公主笑吟吟听着,说:“以策取士好厉害,征服天下堪比千军万马,陈丹朱,你怎么这么厉害,想出这么好的办法。” 陈丹朱捧着脸将眼睛笑成一条缝:“我是很厉害,不过陛下和三皇子更厉害。” 以策取士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千头万绪的难,不是大家先前说的,三皇子躺着什么都不做就行。 事事都需要他过问,处处都需要他关心,三皇子也并没有安坐齐王宫,而是在齐郡到处巡游。 “会不会太累了。”陈丹朱对金瑶公主说,“毕竟身体才好呢。” 金瑶公主笑道:“别担心,随行的太医是张院判的亲传弟子。” 陈丹朱哦了声,笑着给她看信报:“将军的信报上说三皇子精神奕奕神采飞扬,所过之处被齐郡女子们围观,如果不是禁卫森严,就要往车驾上投掷鲜花了。” 金瑶公主点头:“我知道啊。”又看着陈丹朱,“丹朱,这些我都知道,你干吗不问我?父皇那边时时刻刻都能收到三哥的动向。” 陈丹朱笑吟吟的将信报仔细的叠起来:“哪能一样吗?陛下是公主父皇,不是我的父皇,还是不方便的,我还是找我的义父方便。” 金瑶公主喷笑。 “有什么好笑的。”陈丹朱不解,又谆谆教导,“公主,将军为了朝廷功劳这么大,一辈子没有子女,他如今年纪大了,认个晚辈尽孝可不是不合规矩。” 金瑶公主抬起头点啊点:“是,是,不是不合规矩。”本来不笑了,看到陈丹朱一本正经的样子,顿时又笑趴下。 陈丹朱将信报收好,好奇问:“将军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要不然为什么会让她这样笑? 金瑶公主一瞬间停下笑,轻咳一声:“你不知道,铁面将军这个人很奇怪的,听我父皇说年轻的时候就独来独往,眼里除了练兵没有其他的事,当年他家里也给他订了一门亲事,他说什么也不肯,说他是家里的幼子,传承香火有哥哥们,就放他去吧,父母没有办法只能作罢。” 陈丹朱听的点头:“是很有趣的人。” “所以啊,他这这样特立独行的人认义女,听起来真是好好笑。”金瑶公主笑道。 陈丹朱道:“将军是个古怪的人,但也是个善心人。” 虽然铁面将军征战一生手上无数的人命,但他并不嗜杀成性,所以当初才会愿意听她的请求,停下了一触即发的战事。 除了避免了吴地兵民洪水浩劫生灵涂炭之外,现在以策取士能顺利的进行,也是他的功劳,是他在路上拦下她,又在朝堂上以解甲归田逼迫陛下,造福了万千寒门学子。 金瑶公主大眼睛转了转:“这世上有很多有趣的人,你知道我六哥吗?” 六皇子?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说六皇子,陈丹朱还是点点头:“我听将军说过——你又笑什么?” 金瑶公主用手掩住嘴把笑按回去,肃容道:“我想到我六哥,就想笑嘛。” 六皇子那么好笑吗?陈丹朱好奇,她前世今生对六皇子不陌生,但除了名字和病怏怏的身份,其他的一无所知,哦,还知道太子以后想杀他。 六皇子是个有趣的人?一个生病的几乎从不出府,如同不存在的皇子,有什么有趣的? 鉴于陈家一家人都要仰仗这位皇子,陈丹朱还是很愿意多听一些他的事,无奈也没有人谈起他。 铁面将军虽然答应她给六皇子送了消息托付家人,但从不提及,可能作为领兵的将军,有不与皇子们相交的避讳,哪怕是个病秧子也不行。 倒是金瑶公主提及过两三次,言语间与六皇子很要好,比说起其他的皇子们都亲密。 “不是说六皇子一年到头多数时间都在昏睡休养,很少出门,很少见人。”陈丹朱好奇的问,“公主可以常常见他吗?” 金瑶公主轻叹一声,带着几分怅然:“小时候还好,后来就也很难见到了。” 陈丹朱更好奇了,问:“小时候,六皇子身体要好一些吗?” 金瑶公主摇摇头,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道:“六哥的母妃和我母妃一样,都是生完我们就去世了,但他没有我幸运能被皇后抚养。” 陈丹朱点点头,可以理解,皇后怎么会养一个病怏怏的孩子,死了岂不是她的罪过。 “六哥被乳母带着住在一个偏僻的宫殿。”金瑶公主接着说,又补充一句,“他身体不好,太医们让他安静的养着。” 身体不好的孩子不是更应该被照看的很好吗?被扔到偏僻的宫殿里,倒像是被放弃了,陈丹朱心想。 “我小时候有一次乱跑,跑到他那里去了。”金瑶公主没注意她的神情,继续讲过去的事,“那个宫里也没有什么人,他躺在椅子上晒太阳,那时候,五六岁吧,像个小老头——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就让他陪我玩,他说好啊好啊,我们来玩扮死人的游戏,然后我就在地上躺了半天——” 陈丹朱哈哈大笑。 第二百九十一章 幼时 金瑶公主讲了小时候和六皇子之间的趣事,不过陈丹朱听来,这趣事都是她原本要欺负这个躺着不动的小哥哥,但最终都被小哥哥欺负了。 就这样总是傻乎乎被耍的小公主跟这个小哥哥变得很要好。 而且她更确定一个讯息。 “公主。”陈丹朱问,看着对面笑哈哈的女孩子,“六皇子小时候在宫中没什么人照看吧?” 金瑶公主迟疑一下:“那时候父皇很忙,朝廷的局面也不是很好,后宫里的事父皇顾不来的——”做父亲难免会忽略孩子,她也不太想说父皇的坏话,忙又解释,“而且六哥跟三哥还不一样,三哥是被人害的,六哥是生下来就如此。” 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陈丹朱心想,因为一个是人为一个是天生,所以对前者愧疚自责而宠爱补偿,对后者就毫无愧疚便弃之不顾,皇帝陛下这个父亲还真是—— “公主。”陈丹朱轻声说,“其实你也没什么人照看吧?” 如果真是被皇后捧在手心里疼爱,她怎么常常一个人跑去偏僻的宫殿找另外一个小孩子玩,但凡有一个被照看的精心严密,都不会发生这种事。 金瑶公主笑了笑:“也不算是吧,公主该有的乳母宫妇宫女我都有的,只不过那时候——” “是,我知道了,那时候朝廷局势不好,皇帝无心后宫之事,后宫之中皇后也关心国家大事,对你们这些孩子们便都有些疏忽。”陈丹朱接过话一叠声说道,又合手表达歉意,“要怪诸侯王们兴风作浪,还要怪王臣们失职,我的父亲作为吴王的臣子没有劝诫大王,反而助其作恶,而我是我父亲的女儿——这样说来,公主,应该是我对不起你和六皇子,让你们从小被疏与照看。” 金瑶公主被她逗得再次伏在几案上笑的直不起腰。 “好啦好啦。”她笑够了拉着陈丹朱的手,轻声说,“我知道你的心意,不管怎么样,我们金枝玉叶锦衣玉食过得很好,六哥跟我说,我们的父皇不仅仅是我们的,他还是天下人的,天下人太多了,他看不过来,不要等他来看,要让他看到,后来我就让父皇看到我了,你看,父皇待我多好啊。” 看到她就对她好,也不仅仅是因为她吧,或许是看到了想起了另一个人,陈丹朱看着金瑶公主明媚娇艳的面容,皇帝的宠爱的,都是有条件的。 “你六哥说得对。”她笑道,又好奇问,“那六皇子后来也被皇帝看到了吗?” 但六皇子依旧无声无息无人知晓,上一世也只有在她临死之前听到太子刺杀六皇子,被刺杀大概也是皇子们被皇帝宠爱的一个证明吧。 金瑶公主笑道:“我六哥吧,他因为身体不好,说不在意被人看到,他更想看看世间。” 陈丹朱点点头,一个不知道能活多久的孩子,对有没有人关爱已经不在意了,更愿意吧时间都用在看世间万物上。 “但六殿下始终没有走出来过吧。”她叹息一声,“现在又是一个人留在西京。” 连家门都出不去,这世间他也看不到,不知道是不是像小时候那样,躺在屋檐下,玩扮死人为乐。 金瑶公主没有回答,而是一笑问:“怎么这么关心我六哥?” 陈丹朱对她的问话反而有些奇怪:“我当然关心啊,我还要靠六皇子照看我的家人呢。”合手在身前念念,“愿上天保佑六皇子殿下长命百岁平平安安。” 金瑶公主又被逗笑:“陈丹朱,我从小到大身边最不缺的就是一心攀附谋取利益的人,但你还是第一个将意图表达如此坦然的。” “因为谋取利益不是什么坏事啊,人都是有私心有欲求的。”陈丹朱笑道,“只要别为了自己去伤天害理就好吧。” 金瑶公主笑着哦了声:“总之你都有道理,好了,你放心,虽然六哥他——困于身体原因,但会活的长长久久的。” 陈丹朱感激的看天:“谢谢上苍垂怜小女。” 金瑶公主再次笑,拍着心口:“每次来你这里都很开心,不知道是山林空气好,还是——” 陈丹朱笑吟吟接过话:“当然是人好啊。”用手指指着自己。 金瑶公主捏她的鼻头,起身:“是,陈丹朱最好,我该走了,要不然,你在我母后眼里又坏了几分。” 陈丹朱握住她的手:“只要在公主眼里我是最好的,谁把我当恶人我不在意。” 金瑶公主再次哈哈大笑,将她拉起来,两人牵手向山下去。 金瑶公主的车马远去,山林间又恢复了安静,陈丹朱站在山路上心情愉悦,虽然不知道金瑶公主为什么突然提及了六皇子,但这一打岔,先前莫名的郁郁都散去了。 想想那个小孩子,因为身体有病躺着不动,没有哀怨自弃,拉着人玩扮死人——虽然有些顽劣,但并不是羞辱欺压那种,是孩子般的天真。 金瑶公主是个明朗通透的女孩子,能跟六皇子玩到一起,必然是看到了这个小哥哥的赤诚。 六皇子和三皇子都是身体不好的人,但感觉性格完全不同,大概是因为天生和被人陷害的区别吧,三皇子心里到底是有怨气郁结,而且知道该怨愤谁,六皇子的话,只能怨老天,但老天才不理会你,那就干脆躺平了活着吧。 陈丹朱这样揣测着六皇子,自己笑起来。 “小姐。”阿甜高兴的说,“小姐很开心啊。” 陈丹朱对她一笑:“当然开心啊,国泰民安,以策取士真正的实行了,不止三皇子心想事成,齐郡,乃至天下多少人心想事成啦。” 所以还是因为三皇子的好消息而开心嘛,要是三皇子再能亲自给小姐写封信来就更好了,阿甜心想,又高兴的说:“都是好消息,事情进展的这么顺利,三皇子很快就会回来了。” 陈丹朱笑着点头:“是啊是啊,到时候说不定皇帝都要亲自来迎接呢。” 阿甜点头:“当然会,陛下该多高兴啊,三皇子这样一个孩子,将事情做得这么好,每一个当父亲的都会为此骄傲开心。” 父亲会为这样的儿子开心,但兄弟并一定。 此时的皇宫里,皇后和五皇子的脸色都不开心。 “真是没想到,这个病秧子一天比一天名声大。”皇后说道,“我听说,陛下如今在朝堂上句句离不开三皇子。” 五皇子看着自己的手:“其实从来到这里之后,他就开始造势了,现在,他人人皆知,太子哥哥则无人知晓。” 第二百九十二章 关心 太子也不是无人知晓。 上河村案让人人都谈论太子。 想起这个皇后就恨的眼发红,本来已经证明太子是被冤枉的,出兵讨伐齐王就能昭告天下,没想到被三皇子横插一脚。 现在齐王是被讨伐了,但功劳和风头也都是三皇子的了。 太子除了挨了一通栽赃陷害,什么都没有。 “太子哥哥在朝堂上最近都不说话了。”五皇子叹气,“我从没见过他这样安静。” 皇后咬牙:“你们父皇上朝眼里只有那病秧子,下了朝就泡在徐妃那贱人宫里,如今除了他们母子,眼里都没有别人了。” 说到这里看了眼四周。 母子说话的时候,殿内的大多数人都退了出去,只余下两个心腹,此时见皇后看过来,两个宫妇也立刻退了出去。 “还是下手晚了。”皇后说道,“早点动手的话,哪有今日。” 五皇子道:“母后不要急,等他回来了,送他一碗药就是了,反正药还多得是。” 皇后并没有开心:“听人说,陛下还要亲自去迎接他。” 这种待遇从来只有太子才能有! “接就接吧。”五皇子冷笑,“死之前也享受一下太子哥哥的待遇,也算他不白活一场。” 皇后却不愿意,太子的待遇只能她的儿子享有,其他人,包括死人都不行。 “你也是,什么都帮不上你哥哥。”她看着幼子,恼怒的骂道。 五皇子忙道:“迁都后我挣了很多钱,都给哥哥用了。” 迁都后五皇子私下把持田产买卖,皇帝还让二皇子四皇子去新城监工,五皇子也借着四皇子在工料上做了不少手脚。 这些事皇后当然知道。 “你哥哥缺又不是钱。”她说道,“是人手,做事的人手,解决麻烦的人手,要不然也不会想现在这样,遇到事,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功成名就。” 五皇子挨了一通骂,垂头丧气的告退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去看看太子,就见太子的一个随身太监跑来。 “五殿下。”他笑着说,“太子请你去东宫。” 五皇子高兴的抬脚,又犹豫一下。 太监看到了,似乎明白他在想什么,笑道:“别怕,太子不是问你功课,你上次不是说徐先生讲的课有些听不懂,殿下找到一个很合适的老师,让你过去见见。” 五皇子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都什么时候了,哥哥还记着这个呢?” 太监笑吟吟:“什么时候?太子说了,你的学问不能丢,到时候学好了,就能跟陛下请个差事,好好做事,然后——” 五皇子不耐烦的打断他:“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说罢急急的向东宫跑去。 他过来时,太子的书房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阿玄。”五皇子很惊讶,打量他,“你好了啊,可是好久没见了,可不是我不去探望你,是二皇子他拦着。” 周玄穿着武将官服,瘦了很多,精神还好,只是看上去有哪里不太一样。 听到五皇子的话,他俯身一礼:“都是臣的过错,臣待罪之身,五殿下不用探视。” 五皇子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周玄,你怎么了?脑子被打坏了?” 周玄什么时候跟他这样客气过? 太子轻咳一声:“不要胡说,这是阿玄谦和有礼。” “对啊。”五皇子道,“周玄谦和有礼,这还不是坏了脑子?” 周玄没忍住笑了,道:“殿下,是这样,臣以前不懂事,行事逾矩,经过陛下的这次训斥教导,臣改过自新了。” 一口一个臣,听起来实在是骇人,五皇子还要说什么,太子对他摆手:“好了,你不要打岔了。” 周玄道:“我也没事了,领了差事,出门之前跟太子殿下您作别。” 五皇子好奇问:“你要去哪里?” 周玄道:“臣——” 五皇子打断他:“周玄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一口一个臣,臣。” 周玄道:“在殿下面前,我就是臣啊。” 五皇子摸了摸下巴:“这样,那我说什么你就要听什么?那你给我跪下。” 太子皱眉要呵斥,周玄已经肃容道:“臣奉君是臣之责,但臣绝不受辱。” 五皇子笑骂:“还是这副德行,好了,你愿意喊什么就喊什么吧,谁又能奈何你。” 太子道:“不要胡言乱语了,周侯爷奉父皇的命令去迎接三弟回京。” 五皇子哦了声,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太子便对周玄道:“去迎接是应该的,三弟身子才好,在齐郡又很劳累,虽然齐郡收回了,但到底还有不少齐王遗众,再加上以策取士,引发士族不满,那边还是暗潮汹涌。” 周玄点头:“陛下也是这样的考虑,所以命臣领兵前去迎接护卫。” 太子欣慰道:“你能主动请缨也很好,这件事交给你,父皇和三弟都放心。” 周玄施礼:“臣定不负陛下的期待。”说罢告退了。 看着年轻人挺拔的背影,五皇子摇头:“真的是被打坏了,这样看来,人还是从小挨打的好,要不然猛一下挨打就承受不了。” 太子失笑:“不要胡说八道了,阿玄这是懂事了。” 五皇子撇撇嘴:“他懂不懂事又有什么区别。” 太子摇头:“好了,我叫你来是让你去见见这个新请的老师,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请出山的。”说着伸手抚了抚五皇子的肩头,将褶皱抚平。 五皇子的心也似乎被抚平了:“哥,你不用为我费心思,我就是学问好了,在父皇眼里也就那样。” “你的学问又不是为了父皇学的。”太子说道,“读书是为了让你修身养性,这是你将来立世之本,母后只生养你我两人,我最不放心的也就是你们两人。” 五皇子鼻子闷闷嗯了声:“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读书的,不让哥哥你担心。” 太子笑了笑:“也不用太辛苦,再怎么说,你还有我这个哥哥。” 五皇子忍不住咧嘴笑了。 “好了。”太子说道,“程先生在跟太子妃说话,你去见他吧。” 五皇子应声是,高高兴兴迈出去,再回头看太子已经坐回桌案前忙碌,五皇子叹口气,笑容散去,眼中怜惜又不甘,旋即大步而去。 五皇子并没有去见太子妃那里的什么先生,直接向外跑去,很快就看到了周玄的身影。 “阿玄。”他大步走近。 周玄停下脚,身形峻拔如修竹微微倾倒:“臣——” 五皇子一把搭上他的肩头:“别臣啊臣的,好好说话。” 年轻人站直身子,他的个头比五皇子高,五皇子如同挂在他身上。 “殿下有话请讲。”周玄说道。 五皇子将他拉近,低声说:“我和你一起去接三哥。” 周玄看他一眼,不待开口,五皇子松开他,对他倨傲抬头:“既然你对我自称臣,这就是我对你的命令。” 周玄笑了,俯身低头施礼:“臣遵命。” ...... ...... 福清轻手轻脚的走进来,将茶放在案头。 太子没有抬头,问:“怎么样?” 福清低声道:“一切如殿下所料。” 太子点点头,嗯了声:“那把人手安排好。” 福清应声是,轻轻的退了出去。 第二百九十三章 所知 竹林骑马疾驰,看到他过来,营门前肃立的兵士将屏障拉开,对他投来敬畏的视线,每当这个时候,竹林就恍若回到曾经,他还是一个骁卫。 “竹林让开。”陈丹朱在后唤道,催马越过他,“让我在前边走。” 过往烟消云散,竹林看着女子越过他,长长的披帛在身后飞舞,再看营地里走过的兵将,对着他指指点点“看,是丹朱小姐的护卫。” 竹林追上陈丹朱:“丹朱小姐,这里是军营,闲杂人等靠近会被乱刀砍死!” “所以啊。”陈丹朱回头道,“要让大家熟悉我,免得把我当闲杂人等。” 竹林气恼,你不是闲杂人等是什么!真当军营是你家啊。 陈丹朱看到了中军大帐,跳下马,将缰绳一甩大步向门边跑去。 “将军在吗?”她大声问门外肃立的兵士。 帐帘被掀开,枫林走出来笑道:“丹朱小姐来了,将军在呢。” 陈丹朱将手里的一纸包递给他:“这个是我做的药茶,枫林你煮来给将军喝,天越来越热了。” 枫林笑着应声是,将帘子举高,看着陈丹朱走进去。 铁面将军没有披甲,穿着灰布袍子坐着看一封信,听到陈丹朱进来也没有抬头。 陈丹朱自己扯了一个垫子坐下来:“将军,最近是不是很忙啊?” 铁面将军嗯了声。 陈丹朱打量铁面将军:“怪不得,将军,你都瘦了。” 铁面将军握着书信的手一顿,抬头看她:“有事就说,不用铺垫。” 陈丹朱嘻嘻一笑:“不是啊,将军瘦了一些,看起更精神了——” 铁面将军看着手里的信道:“这是齐郡刚送来的信,三皇子一切都好,人也很精神,三皇子随行有禁军一百人,北军三百人,另有齐郡四周驻军三千可随意调动,你不用担心。” 陈丹朱蔫蔫道:“我不担心,有将军和陛下在,我怎么会担心这个。” “我让王大夫去了。”铁面将军看她一眼又道。 陈丹朱顿时精神了:“王大夫啊。”那家伙很厉害的,他是不是能知道三皇子是真的好了,还是被齐女给骗了? 铁面将军看着女孩子连鼻尖都似乎跟着晶晶亮起来,笑了笑:“行了,回去吧。” 陈丹朱讪讪道:“我是来探望将军的,这才刚来——” “你不是来给我送新做的茶的吗?”铁面将军道,“茶亲手做的,还亲手送来,可以了。” 陈丹朱噗嗤笑了。 “将军。”她说道,“我这样利用你,你为什么不生气啊?” 铁面将军头也不抬:“因为这些事对我来说,都不算个事,你想想,如果有人利用你治病,你会生气吗?” 当然不会,对她来说相当于空手得利啊,陈丹朱哈哈笑了:“还是将军有智慧,将世间事看的通透。” “还有。”铁面将军抬起头,“陈丹朱,你以为利用别人的时候,也许别人还在利用你。” 陈丹朱想了想:“跟将军交换利用,我是赚了的。” 细数几次交换,不管将军用她的声名,她的眼泪,她的谄媚,换到了什么,她换到了吴地免于征战,换到了一家保命,换到了保住了天下寒门学子该有的命运,这对她来说,太太太知足了。 铁面将军嗯了声:“赚了的时候,开心,等赔了的时候,不要难过。” 陈丹朱嘻嘻一笑:“该难过还是要难过的吧。”心里猜测铁面将军这是在说什么,云里雾里的,他一向不是这种人啊,对于他这种高高在上的人,有什么说什么,没必要跟人打哑谜。 枫林掀起帘子走进来,捧着一托盘,有茶有点心。 “丹朱小姐,茶好了。”他说道,“你再尝尝我们军营的点心。” 陈丹朱拿起吃了口,眼睛亮亮:“加了咸肉。” 枫林笑道:“是啊,军营的点心多数都是咸的,加了肉蛋的。” 陈丹朱点头:“我知道,我当年跟着父亲在军营的时候常常吃到,也是这种。”想起了父亲,女孩子的神情有些难过,“我以为以后吃不到了,还好有将军在——” 铁面将军打断她:“要是没有我在,你大概就还可以吃你父亲军营的点心。” 陈丹朱神情讪讪,将点心放下来,怯怯的问:“将军,你今天心情不好吗?” 为什么说的话夹枪带棒的? 看着女孩子满脸畏怯不安忐忑,捏着点心的手指头缩回去,垂下头,缩坐在那里变成小小一团——当然,知道她这都是装的,但看起来还是——算了,铁面将军道:“是有点事,就不太想说话。” 陈丹朱哦了声,缩起来的肩头舒展,忙道:“那是我的错,我不该这时候还打扰将军,不过,将军你心里不痛快的话,也不要憋着,要不,我再多说两句,你接着骂骂我?” 铁面将军噗嗤笑了。 “不,我不能骂你。”他说道,“认真来说,我还要谢谢你。” 这谢字让陈丹朱心中更加不解,要问什么,铁面将军已经先道:“好了,你先回去吧。” 陈丹朱哦了声,知道此时不能胡搅蛮缠,撒娇装可怜大概也没用,还是乖乖的听话最好,起身应声是。 铁面将军又道:“不用担心,没什么事。” 还给她解释了一下,陈丹朱心里没觉得轻松,更加狐疑,莫名其妙的这样安慰人,肯定有事! 铁面将军似乎也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摆摆手,陈丹朱便退出去了。 想着女孩子适才忐忑担心忧虑不安关切——这些都是装的,陈丹朱眼底有没掩藏住的警惕戒备才是真的,铁面将军伸手按了按铁面具罩住的额头,视线落在适才看的信上,轻叹一口气。 这个陈丹朱,对他施展各种手段利用交换好处,因为从不捧着真心,所以对他的任何态度都毫不介怀。 对别人看起来也是在利用,但却傻乎乎的用了真心真意,到时候被辜负了不要哭。 枫林悄悄进来,低声问:“王先生说了什么?三殿下是不是没事?” “王咸至今没能近到三皇子身边。”铁面将军说,“三皇子身边严密的如同铁桶,滴水不漏。” “殿下身在齐郡,危机四伏,这般严守也是正常的。”枫林说。 铁面将军道:“所以王咸表明了身份。” 王咸是皇帝赐予铁面将军的太医,如同骁卫一般都是皇帝最中心最可信的人。 但是—— “三皇子不仅不让他近身,反而把他关起来。”铁面将军道,“理由是,不让陛下担心,在没有做完事情之前,他不接受任何望闻问切。” 枫林苦笑一下:“这理由真是无懈可击,所以将军你怀疑三皇子的身体真有不妥?” “我从没怀疑,陈丹朱说了,他的残毒根本就没有驱除。”铁面将军将信合上,“我怀疑的是三皇子是不是知道,现在可以确信了,他的确知道。” 那他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想干什么? 陈丹朱只担心三皇子被人骗了,却不想三皇子是不是故意的。 如果她把看出来的事直接告诉三皇子,三皇子为了保密,会对她怎样? 也许该让她长个教训,免得一天到晚只在他面前耍小聪明,在别人那里剖开了心送上去,他适才就是为这个生气——是的,没错,他见不得傻乎乎的人。 不过,铁面将军又想了想,也不算很傻,她没有直接跟三皇子说,而是来跟他旁敲侧击,那这样说起来,她更信任的还是他。 枫林低着头看铁面将军放在桌案上的手指,又一下一下沉重的敲打,变成了轻快的—— “让人警惕些。”铁面将军道,“三皇子此行肯定有问题。” 枫林肃容应声是。 第二百九十四章 迎去 陈丹朱一路胡思乱想着,但想来想去也不知道铁面将军到底哪里气不顺。 干脆不想了,反正铁面将军也就是嘲讽她两句,只要还让她举着他的大旗招摇就行。 “丹朱小姐。”竹林忽道,“周玄来了。” 陈丹朱回过神抬眼看,果然见桃花山那边停了很多兵马。 陈丹朱忙上山,没走到桃花观就看到山路上,一个身穿兵甲的小将负手而立,没有看山下,而是观山景——这姿态有些熟悉,陈丹朱恍惚想好像上一次三皇子来时也是如此。 陈丹朱停下脚:“周侯爷,你怎么来了?” 周玄似乎才知道她来了一般回过身,道:“来看看你,得知你出去了。” 陈丹朱喘口气道:“知道我出去了,你就在山下等啊。” 周玄是想好好说话,但不知怎么看到这女孩子,就莫名的生气,她每次对自己说的话都跟对别人不一样。 “陈丹朱,三皇子来看你的时候你怎么说的?你可没问他为什么上山,反而求着人家进门坐坐。”他没好气的说道,“怎么,我连你的山都上不了?” 陈丹朱又好气又好笑:“你发什么脾气啊,什么跟什么啊,我的意思是,你在山下等我,我来了我们就能说话,你也不用爬山了,怪累的。” 周玄双眼含怒:“我不怕累。” 陈丹朱走上来,站到他面前,轻声道:“你这不是要赶路嘛,能省些力气就省些力气,又是披甲又是带械,又要领兵多辛苦啊。” 周玄眼里的怒意顿消,这女孩子还是第一次这样跟自己说话呢。 “算你有良心。”他嘀咕一声。 这人就是个顺毛驴,陈丹朱再顺毛问:“您要不要进去喝杯茶?我正好新做了药茶,就是为了侯爷您——” 周玄呸了声:“骗人,你明明是给将军送药茶了,陈丹朱,你能不能专心点?” 陈丹朱哦了声:“我很专心啊,我很专心讨好每一个人。” 周玄瞪眼。 陈丹朱又看他一眼,低声说:“就如同你很专心的让每个人都讨厌你那样。” 她的谄媚是装出来,他的骄横也是装出来,都是为了让自己好好的活下去,所以他们是一样的人啊,周玄看着女孩子柔柔的双眼,忍不住一笑。 “好了,我就是跟你说一声。”他说道,“那我走了。” 他迈步,陈丹朱忙跟上,问:“我送送你?” 周玄道:“不——”话没说完就见女孩子停下脚,他顿时又恼火,“用。” 陈丹朱没听懂,问:“到底送不送啊?” 周玄伸手抓住她的胳膊:“送啊。”拖着她向山下走。 陈丹朱倒也没有挣扎,无奈的跟上:“送就送啊,你好好说话啊。” 周玄气道:“是你先不跟我好好说话的。”他停下脚,“陈丹朱,你就不能对我好点吗?” 陈丹朱有些无奈:“周玄,你对我也没多好啊,你看你跟我说话,忽冷忽热的,阴晴不定的。” 周玄垂目,视线落在她的胳膊,他的手抓着她的胳膊,春衫轻薄,能感受到女孩子柔润的肌肤,视线落在她的手腕上,手上,如果他的手再滑下去,就能牵住她的手,就像她跟三皇子那样—— “陈丹朱。”他忽的说道,“我送你的那个手串,你怎么不带啊?” 莫名其妙的,东一句西一句,陈丹朱道:“因为我日常要做药啊,不喜欢带首饰。” 她趁机将胳膊挣开,双手举在脸前给他看:“你看,我什么都不带的。” 小手白白嫩嫩,指甲粉粉红红,天然无雕饰。 周玄撇嘴收回视线:“说的你靠这个谋生似的。” “我当然靠这个啊,不然靠什么。”陈丹朱笑道,“周玄,我就是靠这个才能活着的。” 如果不是学了制药,或者说制毒解毒,她不能杀了李梁,也不会得到重生的机会,也不能再次杀了李梁,救下了家人的性命。 周玄没有再跟她争论,将空空的手背负在身后:“走了,不用送了。” 陈丹朱却追上来两步:“周玄。” 周玄再回头看她。 “我会保密的,你放心。”陈丹朱轻声说,看着他,不知道是因为杖伤,还是因为重回一次压在心底的旧日秘密,周玄比先前清瘦了一圈,曾经的飞扬跋扈意气风发也褪去了几分,脸上多了几分沉静,“你,好好的活着。” 所以她以为他是来警告她的吗?还是她在提醒他,她和他之间,只是拥有一个致命的秘密,而已,周玄看着几步外的女孩子,收回视线转头大步走了。 陈丹朱没有再追上去,目送周玄消失在山路上,片刻之后,听的山下马鸣铁蹄震震远去了。 陈丹朱这才轻轻舒口气,她自然知道这年轻人来这里并不是威胁她的,但又能如何,他和她都还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呢。 这些日子她也反思了,真是好日子过久了就轻飘飘了,竟然还惦记着情情爱爱了,还对三皇子患得患失辗转难免,还因为其忽冷忽热,掉眼泪—— 她是谁啊,她是陈丹朱,死过一次就骄傲的不知道天高地厚。 能活着就足够了,都足够了。 陈丹朱收回视线,款款向道观去,没有再回头。 但事实证明,要活着的确不容易,周玄率兵去接三皇子的第十天,竹林面色凝重的给她送来消息,三皇子遇袭了。 山下的茶馆还丝毫没有动静,可见这是尚未传开的刚刚发生的密事。 陈丹朱急急忙忙的冲到军营,没有找到铁面将军,他进宫了,还好枫林留在这里。 “将军说知道你会来问。”枫林笑道,“我还以为你要先去皇宫呢,还好没有跟将军打赌,要不然我就输了。” 这个时候皇帝正是着急的时候,她凑过去不仅问不到自己想知道的,还可能被皇帝揪住出气,她才没有那么傻,有将军在,她何必去皇帝跟前低声下气—— 将军也是的,这种事还要跟枫林打赌吗? “你别跟我说笑了。”陈丹朱无奈说道,看到枫林还能笑,心里稍微安定了,“到底怎么回事啊?三殿下还好吧?” 枫林收起笑:“这次的事,三殿下非常凶险。” 第二百九十五章 惦记 这次皇帝之所以派兵去接三皇子,一是为了表示皇帝对三皇子的赞许,二是三皇子这边人手不足。 三皇子是因为有几件紧急事需要朝堂决议,但齐郡这边的人和事不能停,为了保障以策取士的顺利进行,随行的官员们留下,随行的兵马也留下多数。 按理说周玄带兵到了齐郡后,护送三皇子回来,一切就没有问题。 问题就是出在这里。 “如今四海升平,身边也还有数百兵士,三殿下就提前出发了,想着路途中与周玄兵马相接。” 听到这里,陈丹朱轻叹一口气:“所以就遇到袭击了。” 枫林点点头:“夜黑风高的时候,一群匪徒袭营,而且杀到了三皇子身边。” 陈丹朱攥紧了手:“竟然能杀到三皇子身边?那这匪徒不是一般匪徒吧?” 正如三皇子先前所说那样,就算留了一部分兵马在齐郡,身边还有数百兵士,这十几年朝廷一直在练兵作战中,这些兵士都是真正上过战场的悍勇,区区匪贼怎能威胁到他们。 到底是武将之女,这种话一听就反应过来了,枫林压低声音:“现在情况还不太清楚,将军猜测一是齐国藏匿的兵马,一是齐国权贵士族买凶杀人。” 陈丹朱叹口气,所以三皇子去做这件事还是冒着很大风险的。 “那他怎么样?有被伤到了吗?”她忙问。 枫林道:“被刺中了胳膊,不过没有大碍,具体的情况也不太清楚,消息是刚送来的,这两天就会有更详细的消息送回来,等有了消息,立刻就告诉丹朱小姐,你别担心。” 陈丹朱嗯了声:“我就是来问问,要说担心,还是陛下和将军更担心,我就不添乱了。” 她本想顺口说一句需要我帮忙的话尽管说,但她又能帮上什么忙?唯一会的就是一点医术,但如先前周玄说她的,论起医术,三皇子身边有那么多太医,哪个不比她厉害,况且现在还有齐女。 陈丹朱谢过枫林就回来了,反正坚定那一世她死了三皇子都还没死,所以这一次三皇子也不会有事的。 但奇怪的是接下来两天没有更多的消息传来,甚至连三皇子遇袭的消息也消失了,山下茶馆里南来北往的路人谈论的还是齐郡以策取士的热闹,三皇子多么的厉害。 那这件事是被朝廷压下了? 也是,三皇子遇袭的事传开了朝廷面上无光,现在已经没有齐王了,齐郡都是子民,不能让民众惊惧不安,更不能影响了齐郡的安稳。 该查的查,该抓的抓,该杀的杀就是了。 陈丹朱坐在山间的石头上,托腮看着山下来来往往热闹,那三皇子是不是也悄无声息的回来? “陈丹朱。” 女声声音从一旁传来,陈丹朱忙转头看,见金瑶公主在招手。 她忙起身跑过来:“公主您怎么来了?” 这种时候,宫里肯定也很紧张吧。 这件事,在宫里传开了吗? 陈丹朱神情变幻,不知道该不该问。 金瑶公主看着她闪烁的眼神,笑道:“我本来出不来,是受人所托传句话。” 谁?陈丹朱没问,眼睛瞪圆,握紧了金瑶公主的手。 “你义父啊。”金瑶公主道,忍着笑,“要不是他,我怎能这种时候被放出宫。” 是铁面将军啊,这些日子铁面将军也没有消息,她没好意思去军营打扰,原来他还记得自己啊,陈丹朱忙问:“什么话?将军需要我做什么,陈丹朱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金瑶公主哈哈笑了,捏了捏她的鼻头:“你能做什么啊,不逗你了。”她靠过来压低声音,“我三哥回来了,凌晨的时候进了皇宫。” 陈丹朱握住她的手,低声问:“他还好吧?” 金瑶公主点点头:“还好,虽然我还没来得及看。”说完看着陈丹朱有些幽怨。 她是天不亮的时候得知消息的,如今在宫里她比先前也多了些眼线,当然不是为了窥探什么,是遇到事不做个瞎子聋子就好。 她急匆匆的就往三皇子这边来,但还没走到就被经过的铁面将军唤住,让她先出宫去给丹朱小姐说一声。 “将军说你自从三哥走了就惦记着,前两天还去军营询问,他现在忙,就让我来告诉你一声。” 金瑶公主说道,又不满的戳陈丹朱的额头。 “你这么担心我三哥啊,还真的天天缠着将军询问啊。” 陈丹朱嘻嘻笑:“三殿下毕竟帮我那么多嘛。”忙又压低声音,“那殿下他的事你——” 金瑶公主低声道:“遇刺的事吗?我知道了,将军告诉我了。” 说到这里又有些小得意,她应该是后宫最早知道的人之一吧。 “将军说,胳膊中了一剑,现在已经活动自如了,没事了。” 陈丹朱彻底的放心了。 “我三哥去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艰难险阻,他毫不畏惧,就是换做我去,我一点也不怕。”金瑶公主骄傲的说,“不过是些许毛贼算什么大事,陈丹朱,你一向宣称自己胆子大,原来都是装样子啊。” 那是因为她知道三皇子的痊愈有蹊跷啊,所以才担心,陈丹朱笑着承认:“是是是,我胆子小,公主和殿下最厉害。” 两人唧唧咯咯说了一番话,金瑶公主记挂着三皇子,告辞回去:“毕竟我也没还没有亲眼见呢。” 都怪铁面将军,让她进去看一眼三皇子再出宫也不迟嘛,就在乎那一个时辰半个时辰的,金瑶公主嘀咕着。 陈丹朱送她,两人刚到山下,见又一辆车驶来,下来一个内侍。 “小曲!”陈丹朱一眼认出忙唤道。 许久未见的三皇子的太监小曲,听到唤声抬起头应声是,上前来施礼。 “你怎么来了?”金瑶公主忙问。 小曲见到她也很惊讶:“公主也在这里啊。殿下让我来跟丹朱小姐说一声,他回来了,因为有些事不方便,暂时不能来见她,但请丹朱小姐不要担心。” 听到他说这话,金瑶公主笑了,陈丹朱也笑了,笑着对小曲道谢:“好,我知道了,谢谢殿下,到时候方便了,我去看看殿下。” 小曲笑着应声是:“那我就先告辞了,有点忙。” 何止有点忙啊,唉,真是的,都是什么时候了,殿下也太胡闹了,他也劝不住。 陈丹朱显然也知道,忙催促:“快去吧快去吧。” 小曲匆匆的来匆匆的疾驰而去了,陈丹朱目送他离开,嘴角含笑,但又想到这时候不该笑,忙又收住,转头见金瑶公主盯着她。 “怎么了?”陈丹朱问。 金瑶公主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我这是不是白跑了一趟?” 陈丹朱笑了,抱住她的胳膊:“公主,你见到我了啊,我难道在你心里一点分量都没有啊,你见到我不开心啊?” 金瑶公主哈哈笑,用手推她的额头:“快放开,我要回去了,我还没吃饭呢!” 陈丹朱也没有再留她,笑着送她上了车,看着马车疾驰而去。 金瑶公主掀起车帘,见女孩子跟茶棚那边的阿婆招手,提着裙跑过去,还碎步雀跃了两三下,不由笑了,这个家伙,还质问她“我难道在你心里一点分量都没有啊,你见到我不开心啊?” 她才应该质问“你见到我和见到小曲哪个更开心?” 行吧,也挺好的,这个惦记那个,那个也惦记这个,金瑶公主手拄着下颌在摇摇晃晃的车上笑,忽的又坐直身子,伸出手指数了数—— 丹朱惦记三皇子,所以到处打听他的消息。 三皇子惦记丹朱,所以让人送来消息。 那铁面将军揪住她让她一大早出宫送消息,这是惦记谁? 第二百九十六章 问子 金瑶公主没想明白谁惦记谁,决定看过三皇子后,再去找铁面将军问个清楚。 但回到皇宫,没有找到铁面将军,连三皇子也没能看到。 “去见父皇了?”金瑶公主问太监们,“我也去。” 她抬脚往皇帝那边去,还没到近前就被禁卫拦住了。 “公主,陛下有令不得任何人靠近。”他们说道。 金瑶公主倒也不硬闯,请他们通传,告诉父皇是我来了,也许父皇会见呢。 禁卫却摇头:“公主请回吧,陛下有令,不见任何人。” 什么事啊?金瑶公主不解,忍不住踮脚向那边看去,不由眼神一凝,那边不是没有人走动,几个禁卫太监拖着一人向殿内去了—— 离得远看不清脸,但看身形衣衫,好像是五皇子。 五皇子又惹祸了吗? 看来这次的惹的祸事不小啊,皇帝都把宫殿封禁了。 五皇子被禁卫推进去,发出一声怒吼:“别推我,我会走!” 他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安静,安静的殿内并不是没有人,除了皇帝,太子,其他的皇子们也都在,另外还有周玄,铁面将军。 听到五皇子的怒吼,大家都看过来。 “放肆!”太子疾步走过来,上前就给了他一巴掌,“跪下!” 太子虽然对兄弟们严厉,但只是在言行学问上,最多罚抄写罚站什么的,还从未动过手打过他们。 可见是气坏了。 五皇子伸手捂着脸,咬着牙噗通跪下来,对皇帝叩头:“儿臣有罪。” 皇帝坐在龙椅上,神情木然,问:“你有什么罪啊?” 五皇子道:“儿臣未经父皇允许,私自跟随周玄外出。” 那边周玄也跪下来:“臣有罪,是臣私自允许五皇子作伴同行。” 皇帝问:“周玄是朕下令与他重任,楚乐容,你跟着去干什么?” 五皇子道:“我在宫里太闷了,日日听人说三哥做了厉害的事,齐郡又怎么样,我好奇,我也想去看看。” 太子在一旁气道:“你想去你说啊,父皇难会不允许吗?” 五皇子也是生气:“父皇会允许吗?父皇,还有大哥你,你们都骂我不学无术,我要做什么事,你们都不同意,我说我也想去齐郡看看,想学学三哥如何做事,你们会同意吗?” 太子面容一滞旋即满面痛:“乐容,是大哥做的不多,但是你,你不能不说啊。” 五皇子绷着脸:“反正我做了,要怎么罚就怎么罚吧。” 太子痛怒自责交加,转身也对皇帝跪下:“请陛下重罚乐容,以及儿臣疏于管教之罪。” 四皇子在一旁跟着就要下跪——习惯了,待要跪下了时看到,二皇子三皇子都站着没有动,他便也慢慢的站直了身子,悄悄的往后挪了一步。 皇帝道:“不急,待朕问完了,再来罚。”他看向周玄,“阿玄,三皇子遇袭的时候,你在哪里?” 周玄道:“臣正率军在百里外,三皇子与臣已经互通了讯息,因为两天就能相遇,臣便停下行军,设置营地,等候三皇子会军。” 铁面将军道:“周玄,陛下命你领兵迎护三皇子,在与三皇子会军之前,除了大军休整必备,不得随意停下扎营,就算扎营,也须分兵保证不间断的潜行赶路,以防不测,你身为将帅,竟然犯了这么大的错,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周玄俯身:“末将有罪。”再对皇帝叩头,“臣罪该万死。” 皇帝看着俯身叩头的周玄,他已经卸下兵甲,身上被绳索绑缚,在得知消息后,铁面将军已经下令将他军法处置。 衣袍凌乱,背上还被抽打碎裂,露出了先前那新鲜的伤疤。 “绑就绑了。”皇帝忍不住道,“怎么还打了啊?回来再罚也不迟啊。” 听到皇帝这话,垂着头的五皇子嘴角撇了撇,满是桀骜不顺的眼中闪过一丝轻松。 铁面将军道:“臣罚的是军法,回来后,陛下再罚国法。” 皇帝不说话了,视线看向三皇子,三皇子的脸色比离开时更白了几分,也瘦了,此时胳膊上包着伤布,看上去整个人轻飘飘的,一阵风都能吹倒—— “修容,你坐下来说话吧。”皇帝道。 三皇子谢恩,摇摇头:“父皇,我没事,胳膊上的伤无碍,我看起来不好,不是因为身体原因,是这些日子劳累些。” 皇帝不再勉强,轻声道:“修容,既然你还好,那就来说说当日遇袭的情况。” 三皇子应声是:“那时候已经离开齐郡很远了,儿臣也接到了阿玄送来的具体所在,这距离已经算是会军了,儿臣就不急着赶夜路了,当夜歇息的时候,原本一切正常,但突然东南方就乱了,有人袭营,而袭击开始的时候,那些贼人已经在营中了。” 这种突袭是最可怕的,一瞬间营地就乱了,那些贼人又趁着乱,直冲到了他的所在。 还好禁卫们拼死攻防,避免了惨祸。 皇帝问:“当时你营有多少兵马?” 三皇子道:“三百。” 皇帝又问:“贼人多少?” 三皇子道:“袭营的约有五十人,外边大约还有五十多援手,大营乱起来的时候,营地外也被围住了,似乎要里应外合。” 周玄此时在一旁道:“接到斥候消息,我率兵马追剿,斩杀了约有二十多个匪徒,其他的余众尚未找到。” 皇帝问:“有没有活口?” 三皇子摇头:“当夜刺杀突然,皆是生死奋战。” 这时候哪里还顾上留活口。 周玄道:“追剿的时候那些匪徒负隅顽抗死不投降,个别被活捉的,也都咬毒自尽了。” 皇帝冷冷一笑,看殿内诸人:“听到没有,现在的匪贼都是死士了。” 太子轻声道:“父皇,这明显是有人蓄意买凶。” 皇帝看向诸人:“你们认为呢?” 三皇子道:“袭击匪贼的不止是蓄意,还对营地很了解,直接就杀到了儿臣所在。” 周玄道:“臣事后查探,这些匪贼是潜入营地的,营地防范严密,他们能潜入,可见是有内应。” 铁面将军道:“三殿下和周侯爷说的有理,臣巡查走访四周县郡驻兵,皆说从未有过匪贼。” 二皇子忙上前一步,道:“儿臣也认为这是蓄意买凶,虽然儿臣没有在现场,但——” 皇帝打断他:“行了,没在现场就不要说那么多了。” 二皇子讪讪应声是。 看到这样子,四皇子便乖乖的说:“儿臣没有在现场,所以不知道说什么。” 听了这话,一直没看他的皇帝倒是看了他一眼,没有骂也没有再问,视线落在五皇子身上。 五皇子一直拉着脸跪在地上,一副你们都欠我钱的神情。 皇帝问:“你呢?” 五皇子似乎被问的一怔:“我也要说啊?”又笑了,“父皇你还要问我啊?” 太子回头呵斥:“好好说话。” 五皇子一笑,大咧咧道:“我觉得大家说的都对。” 皇帝看着他:“是吗,那你再来看看,这些人你认得不认得。” 说罢摆摆手。 一旁垂着的帘帐拉开,其后跪着五个衣衫褴褛形容狼狈的男人,皆被五花大绑。 “楚乐容,你花了多少钱买凶,朕花你三倍买他们作证人。”皇帝说道,神情阴冷,“证明你是个无情无义谋害你三哥的畜生!” 殿内如同响起一声春雷,炸的人两耳嗡嗡。 第二百九十七章 指罪 “父皇!您这是说什么!” 雷声过后,响起五皇子的惊叫。 先前皇帝让拉起帘子,看到那几人时,五皇子的脸色就变了,待听到皇帝的话,他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太子震惊不可置信,二皇子四皇子怀疑自己听错了,周玄和三皇子神情平静,铁面将军一如既往看不到什么神情。 “父皇,三哥遇袭,你心疼他,也不能把这一切栽赃我头上!” “你就是再恼恨我不听话,像对待周玄那样打我一顿就是了。” 五皇子站在殿内愤愤的喊着。 “我怎么就买凶谋害三哥了?父皇真是高看我了。” 皇帝打断他:“朕没有高看你,朕一直低看你了,你当然可以买凶,你又有钱,又有人。” 五皇子面色铁青,梗着脖子要再说话,皇帝已经对一旁吩咐一声,便有一个太监捧着一叠厚厚的册子上前。 “五殿下。”他说道,“这是您从西京到章京这十年经营过的生意记载,有田产有商铺烟花青楼米粮盐铁买卖。” 五皇子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好,好,果然父皇盯着他呢,当然,这也不奇怪,敛财这种事不可能无声无息。 “是。”他咬牙道,“但是父皇,哪个皇子不做生意,二哥四弟——” 二皇子和四皇子噗通都跪下来。 二皇子惶惶道:“我的那些生意是舅父家的,我就是凑个热闹,想挣一些钱好孝敬父皇。” 皇帝看他一眼冷笑:“拿什么凑热闹,你以为你们那些钱能换来十倍百倍的钱吗?你们的头脑你们的才智能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吗?是你们皇子身份,天家的权势!且不说你,你舅父一家怎么成为鲁阳郡首富,你心里不清楚,你舅父心里清楚的很!” 二皇子俯首高声:“儿臣有罪。” 四皇子一看这个,干脆什么都不说跟着喊有罪。 五皇子反而不喊了,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道:“父皇,你既然都知道,那也该知道这不算什么,满京城的皇亲国戚权贵世家子弟,谁还不是这样?我不过是知道国库艰难,父皇您又节俭,不想跟你要钱,也不想过的扣扣索索的罢了,父皇看不顺眼,我就不做了,这些钱也不要了。” 皇帝倒是没有再呵斥,冷笑一声:“果然是来得容易毫不在意,你这几年过的可不是扣扣索索的,你以生意的名义蓄养了壮奴,再让这些人到处交游,你也聪明,不结交权贵豪族子弟,专门结交那些游侠浪荡子,养了这么久,你就是要用这些鸡鸣狗盗之徒来谋害你的兄长!” 他伸手指着那边跪着的几人。 五皇子只喊道:“我不认识这些人,谁知道他们被谁收买来陷害我。” 皇帝冷笑:“好,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把东西呈上来。” 便有一个太监拿着两枚印信站到五皇子面前:“殿下,这是您的印章,这个是周侯爷的行军令。” 五皇子看了眼,瞪眼道:“那又如何?” “他们先拿着你的印章,从周玄的副将那里,骗走了行军令。”皇帝道,“再拿着行军令以斥候的身份进入了三皇子的兵营,这就是为什么,那些匪贼会袭击的如此无声无息,如此精准突然。” 五皇子似乎都要气笑了,大喊一声“父皇。”指着地上跪着的周玄,“你为了给周玄脱罪,就把这一切怪罪到我的头上,我可是一直跟周玄在一起,凭什么只认为是我买凶杀人?不是周玄?” 跪在地上的周玄转头看他:“殿下,除了你跟我在一起,启程后,有约百人跟随在大军左右,这些都是你的人。” 五皇子面色僵硬,喝道:“周玄,你不要胡说八道,沿途路人多得是,怎么就是我的人了?” 周玄淡淡道:“殿下,是路过的民众,还是别有目的的随众,我如果连这些都分不清,这些年我在军营就白混了,我装作不知道,是因为我以为你要借机出来去做生意,但没想到,你原来是要做这种生意。” 他说着跪地叩首。 “陛下,臣明知不妥而不言不语,酿成今日大祸,臣罪该万死。” 皇帝没理会他,五皇子还要说什么,一直沉默不语的铁面将军道:“五殿下,周侯爷已经辨认过匪贼尸首,他指证其中有不少就是当时跟随你的人。” 五皇子气的跳脚:“就算是随军那些人,但怎么就是我的人了?有什么证据?” 皇帝看着跳脚的五皇子,神情又悲哀又讥嘲:“楚睦容,你真以为你不跟这些人来往就能不留下证据了吗?你真以为你身为一个皇子,就无所不能,就能在这皇宫里为所欲为吗?你别忘了,这是朕的天下,这是朕的皇城!” 殿外脚步杂乱,又一群人被押上来,这次不是平民,而是太监以及一些穿着官服的小吏,另有一些兵卫—— 其中一些在场的人都很熟悉,五皇子更熟悉,那都是他的近身太监,侍卫。 他的脸色终于白煞,动了动嘴没有说话,狠狠咬住。 “这些人已经招认了。”皇帝道,“你不认得那些匪贼,但你的手下,一层一层消息传递,总是要经过的人,你做的这些事,不可能没有任何痕迹,楚睦容,事情只要做了就一定留下痕迹,没有人可以逃脱!” 皇帝喊出这句话,跪在地上呆呆失魂落魄的太子身形微微抖了抖,似乎觉得皇帝看了他一眼,他眼神游离的看过去,见皇帝并没有看他,只盯着五皇子。 五皇子嘴角动了动,道:“人证,不过是一张嘴。”他的声音沙哑,似乎又笑意,笑的悲戚又癫狂,“父皇,我为什么要杀三哥啊?杀了他对我有什么好处,这没有道理啊。” 皇帝看着他:“大概是因为,上一次在周玄的宴席上你和皇后没有杀了他,所以再杀一次吧。” 又一声炸雷在殿内响起,这一次炸的所有人都面色惊愕,连三皇子和周玄都不可置信。 五皇子更是蹬蹬后退一步,又想起什么,向殿外看去。 母后! ..... ..... 母后? 金瑶公主站在皇后宫外,再次被禁卫阻拦,出什么事了?父皇那边禁卫围拢,母后这边也是。 跟皇帝那边安静肃穆不同,皇后宫里传来喊叫嘶吼怒骂。 “你们大胆——你们敢动本宫——本宫是皇后!” 第二百九十八章 处罚 殿内雅雀无声,直到又有两个太监被扔在地上。 “睦容,这两人认识吗?”皇帝坐在龙椅上问。 五皇子虽然还站着,但身体已经僵硬,垂在身侧的手用力的攥住:“父皇,儿臣认得,但是,三哥中毒的事,跟儿臣没有关系——” “行了,你不用争辩了。”皇帝打断他,“你们安排是很精妙,一个吃的一个喝的,修容不管是沾了哪个都能送命,而且只沾了一个,另一个还能被掩藏,还能留着下次再用。” 皇帝说到这里笑了笑。 “真是胆子大啊,你们就这样堂而皇之的把人留着,根本就不想清理痕迹,这真是一点都不怕被抓到啊。” 五皇子看着龙椅上皇帝平静含笑的神情,只觉得脑子嗡嗡,今天发生的事太多,如果说袭击三皇子的事被查出来,倒也罢,怎么先前的事也被翻出来了? 五皇子喊道:“没有!父皇,杏仁饼真跟我无关!” “还敢狡辩!”皇帝震怒,指着殿内跪了一片的太监们,“那时候修容机敏,吃到一口就知道事情不对,晕倒前不忘把茶水洒在身上,醒来后交给朕,得以查出这是什么毒——” 皇帝站起来,神情愤怒。 “你们真以为朕瞎了聋了什么都看不到吗?你们真以为朕什么都查不出来吗?” 皇帝又摇摇头,神情悲伤。 “不,你们不是认为朕查不出来,是朕从来不罚你们,一次次的放过你们,才让你们如此的肆无忌惮,才让你们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五皇子晕头涨脑犹自要争辩,皇帝指着他喊声来人。 “你不用跟朕狡辩了,你和你母后做过什么,这么多人证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一群禁卫涌上,将五皇子围住。 “你先前早就嚷着要开府自己过,现如今你的皇子府也建好了。”皇帝声音淡淡说道,“以后你就住进去吧,在里面好好的读书修身养性。” 这话听起来轻巧,但意思是要圈禁他了,五皇子终于心神大惧,被圈禁后,他就什么都没有了,也别想为太子哥哥做事了,他就像六皇子那样成了一个废人——他明明五体健全啊,怎能一辈子做个废人! “父皇——”他跪下大喊,“父皇你听我解释——父皇您饶孩儿一次——父皇,我也是你的孩儿啊!” 皇帝冷冷的看着他,如同看一个陌生人:“朕有这么多孩儿,不缺你一个,你这般戕害兄长的畜生,不要也罢。” 五皇子还要大喊,禁卫们上前将他的嘴塞住,利索的拖了出去。 皇帝看着殿内跪着太监们:“将这些东西也都处置掉,朕不想再看这些肮脏的东西。” 一阵哭喊哀求后殿内的各种人证也都被拖走了,殿内再次死静一片,直到有牙关磕碰的声音响起。 诸人的视线缓缓转动,见是伏在地上的四皇子。 四皇子身子发抖,将头埋在手臂间,整个人跪趴在地上,一边啜泣一边牙关磕碰。 似乎是察觉到皇帝的视线终于落在他的身上,四皇子发出一声呜咽:“父皇,儿臣不知道啊,儿臣只是跟五弟赚些钱,也没分多少——” 皇帝似乎又被气笑了,看着一地儿子,四皇子在哭,二皇子呆呆,太子失魂落魄,三皇子虽然还好一点,但脸白的也很吓人,周玄不知道在想什么,铁面将军——面具遮住了一切。 “今天让你们都来,是看清楚听清楚。”皇帝说道,“知道你的兄弟做了什么,免得胡乱揣测。” 跪在地上的皇子们呆呆怔怔,也不知道听到没听到,下意识的呆呆应声是:“儿臣明白。” 皇帝道:“睦容被圈禁,皇后,朕不会废了她,如今国朝刚刚安宁,但朕会将她圈禁在冷宫里。” 皇子们再次齐声应是。 皇帝也用尽了力气,疲惫的摆手:“你们都下去吧。” 诸人应声是,跌跌撞撞起身,失魂落魄的向外走去,唯有太子和三皇子跪着没动。 “谨容,你起来吧。”皇帝道,“朕知道你有很多话要说,但今日就算了,你先回去自己想一想吧。” 太子应声是起身慢慢的走出去。 皇帝看向三皇子。 三皇子抬起头看着他,先开口:“父皇,你还好吧?” 皇帝原本站着笔直,神情冷肃,陡然听到这句话,身形顿时软下来,眼中的哀伤悲痛溢出遍布满面,都是他的儿子啊,他的儿子们互相残杀啊,作为父亲,心痛的要死—— 三皇子俯身叩头哽咽:“父皇,这不是你的错,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每个孩子长成什么样,都是由他自己决定的,父皇,您不要自责。” 皇帝抬手掩面声音悲戚:“好,好,朕知道的,修容,你快些起身,去歇息吧。” 三皇子这才转身慢慢的向外走,脸上有泪水慢慢的流下来。 三皇子宫中,太监们一个个紧张不安,虽然皇帝和皇后宫里都戒严,大家不得窥探,但不用看也知道出大事了,尤其是适才听到五皇子被拖走,五皇子宫里的太监宫女也都被抓走了—— 现在看到三皇子回来,大家松口气,至少三皇子没有被拖走,作为三皇子下人,他们也就平安了。 小曲和宁宁都站在殿门口,两人齐声唤殿下,还没走近,三皇子就道:“其他人退开,小曲进来。” 太监宫女们纷纷退去,宁宁站在原地略有些尴尬,她,也算是其他人啊,但看着三皇子白的骇人的面容,只能低下头慢慢的退开。 小曲跟着三皇子进来,低声问:“殿下怎么样?还顺利吧。” 三皇子转头看他,道:“他知道。” 小曲愣了下,什么?谁?知道什么? “虽然我早就猜到了,陛下什么都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但我还存着一丝希望。”三皇子说道。 但适才皇帝那一句话,让五皇子魂飞魄散,也让他心神俱碎了。 皇帝说你们真以为朕瞎了聋了什么都看不到吗?你们真以为朕什么都查不出来吗? 他看得到,他能查出来,他知道谁是凶手,但他不看也不查也不问,任由自己被毒害这么多年。 为了他的太子。 太子是他的儿子,别的人是什么?是蝼蚁,是废物,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小曲终于听明白了,看着三皇子的样子,又是担心又是心疼:“殿下,我们不是早就猜到了,咱们不生气,不难过,咱们只要大仇得报。” 三皇子深吸一口气,环视殿内,只觉得这里一刻也呆不下去,挣开小曲的手转身大步向外去。 “殿下,你要去哪里?”小曲慌张的问。 三皇子道:“我要去桃花山,丹朱小姐还在担心我,我去亲自见见她。” 小曲神情复杂跟上,要劝也不忍心劝,但刚迈出去的三皇子又停下来。 怎么了? 小曲忙跟上迈出去,一眼看到周玄走来,还穿着那身狼藉的衣袍,看到三皇子,他慢慢的跪下来。 “殿下。”他说道,“这次是臣失职。” 虽然一切都是五皇子的阴谋,但却是周玄带上了五皇子,才导致了这件事的发生。 皇帝没有惩罚周玄,周玄身为一个臣子,自己来对三皇子道歉了。 殿外退避远处的太监们都看着这边,然后见三皇子点点头。 “进来吧。”他说道,“我也有话要问你。” 第二百九十九章 同悲 皇子们都离开了,大殿里安静无声。 皇帝虽然一向喜欢安静,但此时此刻的安静比往日显得阴森可怕。 进忠太监走进来时,也有些忐忑。 “都办好了?”皇帝的声音从前方落下来。 声音空空落落似真似幻,进忠太监低头道:“五皇子和皇后宫里的人都处置干净了,五皇子已经押送出宫,皇后也进了冷宫,奴婢也见过贤妃娘娘,请她暂代后宫之主,娘娘应下了。” 皇帝嗯了声。 进忠太监上前一步,接着道:“太子殿下没有回去,在外殿值房坐着。” 嫡亲兄弟和生母做了这样的事,又受到这样的惩罚,对于太子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冲击。 皇帝的声音很冷静,没有像往日那般怜惜,只道:“冷静一下也好。” 进忠太监又道:“周玄也没有回去,去三皇子门外跪了。” 皇帝的声音笑了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主动请罪,果然是个做臣子的样子了。” 进忠太监便又上前一步,轻叹说:“这次的事太大了,周侯爷他也是被吓到了。” 皇子之间其实没那么友爱,大家心里都清楚,但竟然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实在是骇人。 “这都是朕的错。”皇帝声音低低道,“是朕对他们太好了。” 进忠太监噗通跪下来,抬袖子掩面哭:“陛下,您可别这么说,您对哪个子女都全心全意的呵护,这都是皇后纵容的,不,这都是诸侯王的错,如果不是他们当年乱政,先皇早亡,母妃势弱无力,陛下您一个人,才十几岁的孩子,只能自己匆匆忙忙胡乱的选个皇后——” 说到这里进忠太监再也说不下去了,放声大哭。 皇帝被他哭笑了:“好了好了,不要扯那么远了。” 进忠太监伏在地上啜泣。 皇帝幽幽长长的吐口气:“朕也累了,先去歇息吧,一切事等歇息好了,再说。” 进忠太监爬起来,呜咽着去搀扶皇帝,两人离开大殿,殿内重新陷入安静。 外殿值房里,太子孤坐其间如木雕石塑。 福清太监跌跌撞撞的走进来,手里捧着一碗汤碗,进来跪下就哭:“殿下,您多少吃一点东西吧。” 太子明白,吃东西不是关键,他看向福清,问:“到底怎么回事?” 福清低声哽咽:“没想到三皇子那边的防卫竟然那么严密。” 太子道:“防卫严密早就知道,他们不是高手吗?” 高手也有失手的时候啊,福清不敢争辩,低头啜泣:“殿下,那些真正的高手还没有来得及靠近,据他们最后送来的消息说,营地外防卫也很严密,似乎有千军万马伏击,还好铁面将军的援兵到了,趁着混乱,他们才有机会散去,否则也就被抓住了。” 太子明白他的意思,要是这些人也被抓住,这件事就不是到五皇子被封禁这里就结束了,他也会暴露。 或许,说不定,他已经暴露了。 太子不由想到皇帝适才在殿内说的那句话,“事情只要做了就一定留下痕迹,没有人可以逃脱!”,总觉得除了骂五皇子,还有意有所指。 “这一次的事,就到此为止吧。”太子低声说道,脸色惨白,这一次真是损失惨重。 五皇子被圈禁,皇后被打入冷宫,他暗藏的人马逃亡,短时间内不能再出现。 三皇子这棵幼苗,不知不觉竟然长成了结实的大树,毒药没有毒死他,匪贼没有杀死他,他还恢复了身体,获得了声望,那接下来谁还能奈何他? “殿下。”福清太监跪下抱住他的腿,哀声急急,“留得青山在啊,您是太子,只要您是太子,将来就是皇帝,没有人能威胁你,殿下,现在看起来三皇子势盛,但五皇子和皇后被罚,您是最可怜的人,陛下会更怜惜你,这就是您最大的机会啊。” 太子低头看他,笑了笑:“你说得对,孤,会打起精神的。” 福清抬起头看着他,泪流满面。 “好了,起来吧。”太子说道,指着旁边,“把羹汤拿来,孤要让父皇怜惜,但不能让他忧心,孤要好好吃饭,好好的为我的兄弟母亲赎罪。” 福清哭着点头,捧着汤羹起身放到桌案上,太子坐下来,一手拂袖一手拿起勺子,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外边有太监报“周玄来了,在外边跪下了。” 太子握着勺子的手一顿。 福清低声问:“见不见?他适才见过三皇子了。” 太子道:“这是他的心意,不能三皇子要,我们就不要。” 周玄拒绝了皇帝的赐婚,这是铁了心不放兵权,铁面将军到底年纪大了,等铁面将军卸职,兵权肯定要握在周玄手里,福清点点头,道:“奴婢去请他进来。” 太子摆摆手,继续拿着勺子吃饭,不多时脚步响周玄走进来。 “谨容哥。”他没有喊太子,而是唤太子的名字。 太子握着勺子没有停:“怎么不喊殿下了,你现在不是臣子吗?” 正因为自称是臣子,对皇子奉为君,所以五皇子要他带自己去,他就以君命不可违,不管不问不理会的顺水推舟——也才有了今日。 周玄几步过来,在他面前单膝跪下:“谨容哥,都是我的错,我的纵容,让谨容哥你失去了一个弟弟,我就把自己赔给你——” 他说着流下眼泪。 太子依旧没有看他,将勺子狠狠的送进嘴里,嘴里已经塞满了,但他似乎没有察觉,依旧不停的喂自己饭吃,脸上眼泪也流下来。 看着失魂落魄的太子,周玄抓住他的胳膊哭喊一声“哥,你别难过了,哥,你别难过了——” 太子手里的勺子啪嗒落下,伸出手和周玄相拥,呜咽哭泣:“我不配当哥哥啊,我不配,都是我的错,我没有管教好他——” 殿内两人抱头痛哭,站在门口的福清太监也太袖子擦泪,对旁边探头的太监们道:“别打扰他们了。” 太监们忙点头,轻轻的退开了。 ..... ..... 小曲探头看殿内,看到三皇子一人独坐,他迟疑一下走进来,低声问:“周侯爷走了?” 三皇子嗯了声。 殿内再次寂然无声,这安静让人有些窒息,小曲忍不住想要打破,一个人便冒出来,他脱口问:“殿下不是说去见丹朱小姐吗?” 听到这个名字,孤坐的三皇子抬起头看向殿外,日光倾斜拉长,天边似乎有五彩云霞流光溢彩。 “今天不去了。”他说道,“再等等吧。” 小曲俯首应声是,殿外又有细细的脚步声挪过来,一个娇俏瘦弱的身影向这边探望。 “宁宁。”小曲无奈的转过头,问,“什么事?” 女声轻轻怯怯:“御膳房送来了点心,殿下早饭午饭都没有吃。” 小曲又看三皇子,三皇子默然无声,他便对外道:“送进来吧。” 宁宁应声是,两边的太监忙对她低声说:“宁宁真厉害。”“还是宁宁你来就行。”说这话将食盒递给她。 宁宁接过,脚步摇摇晃晃走进来。 ..... ..... 铁面将军缓步走出宫门,打开的宫门再次关上,一层层禁卫将宫门围拢。 “将军,要回军营吗?”枫林驾车过来问。 铁面将军看了眼军营的方向,再看向另一个方向,道:“先随便走走吧。” 第三百章 闻茶 夕阳在桃花山上铺上一层金光,金光在枝叶,在泉水间,在桃花观外肃立兵卫黑甲衣上,在枫林和竹林的脸上,跳跃。 “将军为什么来这里?”竹林问。 枫林看着坐在泉水边山石上的披甲老将,其实他也不明白,将军说随便走走,就走到了桃花山,不过,他也有点明白—— “今天,发生了很大的事。”他轻声说道,“将军,想要静一静。” 静一静?竹林看泉水边,除了叮咚的泉水,还有一个女子正将茶碗炉子摆的叮咚乱响。 来这里能静一静? “将军,你来这里就来对啦。”陈丹朱说道,“桃花山的水煮出来的茶是京城最好喝的。” 小扇子煽了几下,小炉子上的水咕嘟咕嘟,陈丹朱将茶倒出来,捧给铁面将军。 “将军您尝尝。” 铁面将军似乎这才回过神,转过头看了眼,摇摇头:“我不喝。” 陈丹朱看着他的铁面具,了然的点头:“我知道,将军你不愿意摘下面具,这里没有别人,你就摘下来吧。”她说着转过头看其他地方,“我转过头,保证不看。” 铁面将军的声音笑了笑:“不用,我不喝。” 陈丹朱哦了声,将茶杯放到他身边:“那闻闻茶香,也很好。” 铁面将军低头看,透白的茶杯中,绿莹莹的茶水,清香袅袅而起。 “好闻吧?”陈丹朱说,然后将一杯又一杯的茶摆在他身旁。 铁面将军笑了,点点头:“很香。” 陈丹朱对他展颜一笑。 铁面将军收回视线继续看向山林间,伴着泉水声,茶香,另外陈丹朱的声音—— “将军,是不是有什么事?”她问,“是陛下要你追查三皇子遇袭的事吗?很难查吗?” 铁面将军道:“不难查,已经查完了。” 已经查完了?陈丹朱心思转动,拖着坐垫往这边挪了挪,低声问:“那是什么人?” 旁边竖着耳朵的竹林也很惊讶,三皇子遇袭案已经结束了?他看向枫林,这么大的事一点动静都没听到,可见事情重大—— 念头闪过,听那边铁面将军的声音干脆的说:“五皇子和皇后。” 竹林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张大嘴。 竟然是五皇子和皇后,还有,这么重大的事,将军就这样说了? 枫林看他这窘态,嘿的笑了,忍不住捉弄伸手将他的嘴捏住。 陈丹朱的神情也很惊讶,但旋即又恢复了平静,喃喃一声:“原来是他们啊。” “你们去侯府参加宴席,三皇子那次也——”铁面将军道,说到这里又停顿下,“也做了手脚。” 做了手脚跟有没有得手,是不同的概念,不过陈丹朱没有注意铁面将军的用词差别,叹口气:“一次又一次,誓不罢休,胆子越来越大。” 铁面将军看女孩子竟然没有震惊,反而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态,忍不住问:“你早就知道?” 她哪里早就知道,虽然她比他们多活一次,但那一次三皇子并没有遇袭。 她之所以不惊讶,是因为当初三皇子说过,他知道他害他的人是谁。 三皇子生长在宫廷,害他的人还能有谁,只能是宫里的人,又始终没有受到惩罚,肯定身份不一般。 当初她就表达了担心,说害他一次还会继续害他,看,果然应验了。 “我哪里能知道。”陈丹朱忙摆手,“就是猜的啊,枫林告诉我了,袭击很突然,不管是齐王买凶还是齐郡世家买凶,不可能摸到军营里,这肯定有问题,肯定有内奸。” 说到这里她又自嘲一笑。 “将军,这种事我最熟悉不过。” 她的哥哥就是被内奸——李梁杀死的,她们一家原本也差点死在李梁手里,铁面将军默然一刻,对女孩子来说这是个悲伤的话题,他没有再问。 铁面将军不追问了,陈丹朱稍微松口气,这事对她来说真不奇怪,她虽然不知道五皇子和皇后要杀三皇子,但知道太子要杀六皇子,一个娘生的两个儿子,不可能这个做恶那个就是纯洁无辜的好人。 两人不说话了,身后泉水叮咚,身旁茶香轻轻,倒也别有一番安静。 “将军。”陈丹朱忽道,“你别难过。” 铁面将军看向她,苍老的声音笑了笑:“老夫难过什么?” 老人家也会骗人呢,难过都溢出铁面具了,陈丹朱轻声说:“将军一心为了天下太平,征战这么多年,死伤了无数的将士民众,好容易换来了四海升平,却亲眼看到皇子兄弟残杀,皇帝心里难过,您心里也很难过的。” 铁面将军道:“这种事,老夫从先帝的时候一直看到现在了,看过来诸侯王怎么对先帝,也看过诸侯王的儿子们怎么互相争斗,哪有那么多难过,你是年轻人不懂,我们老年人,没那多多愁善感。” 陈丹朱笑了:“将军,你是不是在故意针对我?因为我说过你那句,年轻人的事你不懂?” 这件事,她还记得啊,那时候她满心满意都系在三皇子身上,说的话做的事都恍恍惚惚的,铁面将军一笑:“老夫可没有你这么记仇。” 陈丹朱哈哈笑:“才不信,将军你分明是记得的。” 铁面将军笑了笑,只不过他不发出声音的时候,面具遮住了一切神情,不管是难过还是笑。 “虽然,将军看过世间很多丑恶。”陈丹朱又轻声说,“但每一次的丑恶,还是会让人很难过的。” 铁面将军默然不语,忽的伸手端起一杯茶,他没有掀起面具,而是放到口鼻处的缝隙,轻轻的嗅了嗅。 因为低下头,几绺灰白的头发垂落,与他灰白的枯皱的手指相映衬。 陈丹朱莫名的觉得这场面很忧伤,她转过头,看到原本在林间跳跃的金光消失了,夕阳落下山,夜幕徐徐拉开。 铁面将军站起身来:“该走了。” 陈丹朱起身施礼:“多谢将军来告诉丹朱这件密事。” 铁面将军对她道:“这件事陛下不会宣告天下,处罚五皇子会有其他的罪名,你心里清楚就好。” 陈丹朱明白应声是。 暮色中兵马簇拥着高车疾驰而去,站在山路上很快就看不到了。 阿甜松口气:“好了小姐我们回去吧,将军说了什么?” 陈丹朱道:“说袭击三皇子的凶手查到了。” 阿甜高兴的抚掌:“那太好了!” 是啊,太好了,陈丹朱心想,三皇子现在是高兴还是难过呢?这个仇人终于被抓住了,被惩罚了,在他三四次几乎丧命的代价后。 第三百零一章 所想 夜色里的军营火把烈烈,如白日般明亮。 “将军你去哪里了?”王咸迎上来,恼火的问,“都这么晚了——” 铁面将军下马道:“不要说这些了,有很多事要做。” 说罢越过他大步走进营帐。 王咸气道:“你还知道有很多事要做啊?那还去桃花山闻了半天的茶!” 他跟着走进去,铁面将军在营帐里转过头:“因为,我想静一静。” 看着老将略有些佝偻的身形,摘下盔帽后灰白的头发,王咸莫名的心一酸,刻薄的话不忍心再说说出来。 这天地之大,皇宫之豪华,竟然只有在桃花山上才能得一丝心静之处。 王咸亲手煮了热茶,放到铁面将军面前。 “你也闻闻我的茶。”他说道。 铁面将军笑了,果然端起来闻了闻:“不错不错。” 难得听他夸赞一句啊,王咸心想,如果不是亲耳听到他说自己难过,还真看不出来。 看来丹朱小姐的茶还是很管用。 “这件事其实仔细想也不意外。”他低声说道,“从当初三皇子中毒就知道,一次没有得手肯定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今时今日,也算是拔出了这棵毒瘤,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铁面将军端着茶杯轻轻闻,没有说话。 “也不用难过,五皇子被皇后娇惯飞扬跋扈,嫉贤妒能,心狠手辣,做出谋害兄弟的事——”王咸道。 铁面将军打断他,摇摇头:“也许不仅仅是谋害,是兄弟互相残杀。” 王咸一怔,互相? 互相残杀的意思,可就—— “你是在说三皇子遇袭时四周那逃走的人马?”他低声说道,“你怀疑是三皇子的人?” 因为有铁面将军的提醒,要盯紧三皇子,所以王咸虽然不能近身查看三皇子的病,但三皇子也关不住他,他能够调动兵马,当三皇子离开齐郡的时候,在后悄悄跟随。 所以才能在突袭发生的时候最快赶到,发现了袭击时四周的很多异动,也才及时追查到了五皇子身上。 虽然一切异动都指证到五皇子,但还是有一些细节令人费解,比如当时袭击附近至少有两股不明人马痕迹。 铁面将军没有说话,垂目思索什么。 “三皇子可没有任何能够不着痕迹调动的兵马。”王咸道,“当晚我就查过了,那两股人马完全是毫无干系的。”。 铁面将军抬起头:“如果是齐王隐藏的兵马呢?” 王咸神情一凝:“你这话是两个意思还是一个意思?” 齐王隐藏的兵马并不是秘密,他们一直在追寻,而且对于那晚出现的兵马,也基本猜测就是那些人,但猜测这些人也是来谋害三皇子的,只不过因为他们来的及时,没有机会下手四散逃去了。 但现在铁面将军说这些人马也许不是来谋害三皇子,而是被三皇子调动,这涉及的人和事就复杂了。 “这一点我也只是猜测,事后勘察,总觉得这更像是一场请君入瓮的战术。”铁面将军道,“再加上最近很多事,我都觉得,有些奇怪。” 比如—— “今天陛下说,三皇子上次在侯府宴席上中毒,除了杏仁饼,还有茶水里也下了毒。”铁面将军道,看向王咸,“下个毒有必要重复吗?” 王咸默然不语。 再比如—— “丹朱小姐说三皇子的毒没有被治好,而你也亲自去查证了,可以确定三皇子明知自己没有被治好。” “那他做这么多事,是为了什么?” 为了功成名就,为了不再被人遗忘,为了不被人谋害,以及为了,报仇。 王咸苦笑一下:“小孩子不能被忽视,病弱的人也不能,我只是一个大夫,还要想这么多事。” 他抬起头看铁面将军。 “所以,你在为这个难过?” 难过皇子没有带面具却都是不可看清,以及兄弟互相残杀? 铁面将军没有说话。 王咸直接干脆问:“那这些你要告诉陛下吗?” 铁面将军道:“陛下是个仁慈又心软的父亲,今天,三皇子一定很伤心很难过。” 王咸不解,不是已经惩罚了五皇子和皇后吗?虽然不会对世人宣告真正的原因,毕竟这涉及皇家颜面,但对于五皇子和皇后来说,人生已经结束了。 “你知道吗?”铁面将军看向王咸,声音压低,有些奇怪,宛如一个顽童悄悄的分享一个秘密,“三皇子当初被毒害的事,其实陛下一直都知道凶手,但他什么都没有做。” 仁慈又心软的父亲,不忍心让皇后受到惩罚,不忍心让皇后的儿子们受到牵连,看着被害的儿子,怜惜疼爱其他的儿子——王咸看着微微倾身,对他低声说这个秘密的铁面将军,只觉得心一痛。 “将军。”他轻声喃喃,“你别难过。” ...... ...... 这一个春天,章京的民众又接连看了几场热闹,先是齐女割肉救三皇子,再是太子牵涉上河村惨案,紧接着三皇子为齐女挺身而出进谏,三皇子亲赴齐国,然后齐王被贬为庶人,齐国变成了齐郡,随后三皇子回京途中遇袭,最后五皇子被圈禁,皇后被打入冷宫。 一件比一件热闹,件件串联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尤其是最后一件,虽然五皇子的罪名是私自跟随周玄行军,导致延误了行程,让三皇子险险遇害,皇后则是为维护五皇子咆哮后宫,但对于民众来说,也不是傻到只看表面——这分明是说,三皇子遇袭是五皇子干的。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普通民众家里多一口粮,儿子们还要抢,更何况皇帝这么大的家业。 民间一片议论,流传着不知哪里传来的宫闱私密,对三皇子怎么看,对五皇子怎么看,对其他的皇子怎么看,太子—— 太子如今,怎么看? 太子一切如往常,没有去皇帝跟前跪着请罪什么的,也没有一病不起,更没有去斥骂皇后五皇子。 皇后和五皇子的罪名昭告后,太子去冷宫外跪了半日,叩头便离开了,又将一个教书先生送去五皇子圈禁的所在,然后便每日勤勤恳恳上朝,朝堂上皇帝问话就答,下朝后去处理事务,回到东宫后守着妻儿闲坐。 这一日下朝后,看着三皇子与一些官员还在意犹未尽的议论某事,太子则跟着一群官员默默的退出去,皇帝轻叹一口气,让进忠太监把去值房的太子截住。 跟着进忠太监来到皇帝的书房,太子的神情有些怅然,自从五皇子皇后事发后,这是他第一次来这里。 以前他可以说天天都来。 太子垂下视线。 皇帝看着低头的太子,放下手里的茶:“坐吧。” 太子谢恩,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安静不语。 皇帝看着他短短几日瘦了一圈,薄唇越发的没有血色,不由皱眉:“再有心事,饭也要好好的吃,这是朕从小就教给你的,忘记了吗?” 太子站起来道:“吃着呢,儿臣一直好好吃饭,只是心神不安,到底影响了。”他坦然的承认,又抬起头诚恳说,“父皇放心,太医说了,慢慢来顺其自然,儿臣的身体不会有大碍。” 皇帝默然一刻,道:“谨容,你知道朕为什么让修容负责以策取士这件事吗?” 太子道:“父皇自有筹划。” 皇帝看着他:“是为了你。” 第三百零二章 所思 为了你这三个字太子从小到大听过很多遍。 从他懂事起,父皇就将他带在身边,事无巨细的教导,他到底是个孩子,难免有不想学,坐不住,想要去玩的时候,不想被扔到陌生的人家的时候,父亲都会训斥他,说是为了他好。 听得耳朵都生茧了。 但此时此刻听来还是很震动。 “父皇。”太子看着皇帝,喃喃一声。 皇帝道:“你当时之所以来跟朕进言,讲述迁都中世家们的功绩,是因为以策取士的风刚透出去,他们就求到你面前了吧。” 太子点点头:“是,儿臣没想欺瞒父皇,他们也并没有用金钱什么的贿赂儿臣,就如同儿臣跟父皇说的那样,诸人也是这般来与儿臣说当年,儿臣也不是被他们说服了,儿臣的确是认为这件事不妥当。” 他答的坦坦然然,就算如今以策取士已经成了定局,他也没有认错。 皇帝对这样的太子却很满意,他的儿子当然不应该是那种唯唯诺诺之辈,要有担当,脸色更缓和几分。 “你看,这就是士族的力量。”他说道,“你会不自觉的被他们影响,但一旦你不听从,伤害了他们的利益,他们就会反击,用言语,用人心,甚至用人命,哪怕你是皇帝,也最终会成为他们的傀儡。” 太子若有所思,俯身应声是:“儿臣明白了。” “所以为了天下长久,有些事不得不做。”皇帝道,“士族把持天下太久了,所以很早以前,周青在世的时候,我们就商议过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只不过那时候诸侯王事还没解决,这些事也只是我们苦中作乐畅想一下,如今诸侯王解决了,又遇上了如此良机,竟然一口气就做成了。” 太子道声恭喜父皇又喃喃自责:“儿臣没有帮上忙,反而添乱。” 皇帝道:“朕就没有想让你帮忙,因为你要做的就是帮这些世家。” 太子不解的看向皇帝。 “谨容啊,世家到底还是天下的根基,也是你的根基。”皇帝轻声说,“所以你要坐稳这个皇帝,就不能让他们恨你,仇恨的事必须让别人来做。” 比如三皇子。 太子醍醐灌顶,看向皇帝,神情恍然,又旋即红了眼眶“父皇——” 皇帝对他摆摆手:“修容将这件事做好了,规矩不可改,你顺水推舟,世家的好感,寒门的感激,都是你的。” 太子流下眼泪,拉住皇帝的衣袖:“父皇,您对儿臣真是太好了,儿臣心里有愧。” “对你好,也是为了大夏。”皇帝抬手轻轻抚了抚太子的肩头,不知不觉太子已经比他高一头多了,“你能将大夏安安稳稳的传承下去,朕就心满意足了。” 太子哽咽摇头:“有父皇在,大夏就已经能安稳传承了,儿子我愿意一辈子在父皇左右。” 皇帝哈哈笑了:“行了,不要说这些了。” 天长地久谁不想,可惜啊,真龙天子也不是神仙,其实这些年他已经感觉到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了。 这个话题的确不适合说,太子擦了眼泪,道:“只是三弟他受委屈了。” 三皇子名声越大,将来越被士族嫉恨啊。 听到太子这句话,皇帝神情欣慰又愉悦,道:“你记得这个就好,将来你好好的照看他,他这些委屈也都是值得的。” 太子郑重点头:“父皇放心,儿臣谨记在心。” ...... ...... 太子回到东宫的时候,太子妃已经等的快站不住了,坐也是坐不住的。 自从五皇子被圈禁,皇后被打入冷宫,虽然碍于太子没有废后,实际也算是废后了,太子妃在宫里的日子倒没有多难过,太子让她这段日子不要出门,但她还是心惊肉跳。 太子是不是要被废了? 尤其是今天听到皇帝留下太子在书房密谈,太子妃愁的掉眼泪:“都是皇后纵容五皇子,他们母子胡作非为,累害太子。” 姚芙点头赞同,又安慰她:“不过姐姐也别太担心,既然陛下惩罚了五皇子和皇后,也是为了太子好——” 太子妃抬头看她:“你懂什么?说起来都是因为你,你——” 姚芙跪下掩面哭起来。 太子妃恼[]火,她还没说什么呢,这边宫女忙提醒:“太子殿下来了。” 太子妃忙看过去,见太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外了,她哭着迎过去。 “哭什么?”太子轻声说,“这个时候——” 这个时候五皇子和皇后刚出事,哭的话会被认为是为五皇子皇后委屈吗?太子妃忙抬手擦泪:“我不哭了,我是在担心你。” 太子伸手给她擦了擦眼泪,含笑道:“别担心,没事的,带着孩子们,多去父皇那里看看。” 是啊这么多皇子,如今只有他们有子女,这是他们最大的优势,五皇子和皇后刚让皇帝伤了心,正是需要可爱孩子们的安慰,太子妃点点头应声。 “殿下累了吧,我——”她说道。 话没说完被太子打断:“我去书房了。”越过太子妃向内而去。 太子妃只能不去打扰,急急的去找孩子们,要叮嘱一番带着去看望皇帝。 厅堂的人呼啦啦一瞬间都走光了,还跪在地上的姚芙抬起头,她擦了擦本就没有多少的眼泪起身,端起桌案上摆着的点心,悄悄的向太子的书房而去。 虽然厅堂的人走光了,太子妃忙着带孩子,但还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姚芙去了太子书房。 “她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太子妃并不在意,一边给两个孩子拆九连环,一边低声冷笑讥嘲,“太子留着她是要给别人用,不是自己用。” 姚芙是长的好看,但太子要是看上她,也不用等到现在啊。 “她也不是第一次摸到殿下那里,不都是被赶走了。” 宫女的神情尴尬又惶恐,在她耳边低声道:“但这次,殿下,让她进去了。” 太子妃握着九连环的手一用力,九连环发出清脆的响声。 ..... ..... 太子看着跪在面前的女子举着的托盘,面无表情的伸手拨弄了一下其上的点心。 “你倒是看得明白。”他说道,“知道陛下惩罚五皇子和皇后,也是为孤好。” 姚芙怯怯抬头:“陛下严惩五皇子和皇后,是保护殿下,对殿下是好事。” 太子哈哈笑了,手越过点心轻轻点了点姚芙的眼。 这双眼琉璃般璀璨,妖娆流转。 “生一双好眼。”太子笑道。 姚芙跪直了腰背,脖颈伸长,微微抬起下巴,轻声道:“殿下,除了一双眼,奴,还有别的好呢。” 说罢张口含住了太子的原本点着她眼的手指。 第三百零三章 偷香 围绕在膝下的孩童们被带了下去,太子妃手里犹自拿着九连环,随着她的摆动发出叮当的轻响,响声杂乱,让两边侍立的宫女屏气噤声。 一个宫女从外边匆匆进来,看到太子妃的脸色,脚步一顿,先对四周的宫女摆手,宫女们忙低头退出去。 “小姐。”从家中带来的贴身婢女,这才走到太子妃面前,唤着只有她才能唤的称呼,低声劝,“您别生气。” 太子妃专注的扯着九连环:“说!” 婢女低头道:“太子殿下,留下了她,书房那边的人都退出来了。” 留下姚芙能做什么,不用再说大家心里也清楚。 太子妃抓着九连环狠狠的摔在地上,婢女忙跪下抱住她的腿:“小姐,小姐,咱们不生气。”说完又狠狠心补充一句,“不能生气啊。” 姚敏又是心酸又是愤怒,婢女先说不生气,又说不能生气,这两个意思完全不一样了。 作为姚家的小姐,如今的太子妃,她首先要考虑的不是生气还是不生气,而是能不能—— 她怎么跟太子生气? 因为太子睡了她的妹妹? 在世人眼里,在皇帝眼里,太子都是不近女色醇厚老实,闹出这件事,对谁有好处? 三皇子风头正盛,五皇子和皇后被圈禁,皇帝对太子冷落,这时候她再去打太子的脸——她的脸又能落下什么好! 夫妻一体,荣辱与共。 姚敏坐下来掩面哭,她活着这么多年,一直顺风顺水,心想事成,哪里遇到这样的难堪,感觉天都塌了。 站在外边的宫女们没有了在室内的紧张,你看我我看你,还有人轻轻一笑。 太子妃真是好日子过久了,不知人间疾苦。 这算什么啊,真以为太子这辈子只能守着她一个吗?本就是为了生养孩子,还真以为是太子对她情根深种啊。 太子能守这么多年已经很让人意外了。 再说了,这个美人妹妹,还不是太子妃自己留在身边,一天到晚的在太子跟前晃,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嘛。 而且,听说当初姚芙嫁给太子的时候,姚家就把这个姚四小姐一起送过来当滕妾,这时候,哭什么啊! 宫女们在外用眼神说笑。 内里姚敏的陪嫁婢女哭着给她讲这个道理,姚敏心里自然也明白,但事到临头,哪个女人会不难过? “四小姐她——”婢女低声说道。 话没说完被姚敏打断:“别喊四小姐,她算什么四小姐!这个贱婢!” “是,这个贱婢。”婢女忙依言,轻轻拍抚姚敏的肩背安抚,“当初看到她的美貌,太子没有留她,后来留下她,是用来引诱别人,太子不会对她有真情的。” 姚敏深吸几口气,这个话的确安慰到她,但一想到引诱别人的女人,太子竟然还能拉上床—— 她伸手按住心口,又痛又气。 “小姐小姐。”婢女抱住她,摇晃着安抚,“咱不气啊不气,就算太子留下她,她也不过是个玩物,在小姐手里还不是随意的蹂躏?太子不会为了她跟小姐您作对。” 姚敏深吸几口气,是,没错,姚芙的底细别人不知道,她最清楚,连个玩物都算不上! “好,这个小贱人。”她咬牙道,“我会让她知道什么叫好日子的!” ..... ..... 书架后的小床上,垂下的帐帘被轻轻的掀开,一只曼妙修长赤裸的手臂伸出来在四周摸索,寻找地上散落的衣衫。 抓起一件衣衫,床上的人也坐了起来,遮挡了身前的风光,将赤裸的后背留给床上的人。 太子伸出手在女人赤裸的背上轻轻滑过。 姚芙回头一笑,拥着衣衫贴在他的赤裸的胸膛上:“殿下,奴喂你喝口水吗?” 太子笑道:“怎么喂?” 姚芙咯咯笑,手指在他胸膛上挠啊挠。 太子抓住她的手指:“孤今天不高兴。” 姚芙仰头看他,轻声说:“可惜奴不能为殿下解忧。” 太子笑了笑:“你是很聪明。”听到他是不高兴了所以才拉她上床发泄,没有像其他女人那样说一些悲伤或者献媚盘缠的废话。 “殿下不要忧心。”姚芙又道,“在陛下心里您是最重的。” 太子点点头:“孤知道,今天父皇跟我说的就是这个,他解释为什么要让三皇子来做事。”他看着姚芙的娇艳的脸,“是为了替孤引仇恨,好让孤渔翁得利。” 姚芙恍然欢喜“原来如此。”又不解问“那殿下为什么还不高兴?” 太子枕着手臂,扯了扯嘴角,一丝冷笑:“他事情做完了,父皇还要孤感激他,照看他,一辈子把他当恩人相待,真是可笑。” 姚芙深表赞同:“那的确是很可笑,他既然做完了事,就该去死了啊,留着给谁添堵啊。” 是啊,他将来做了皇帝,先靠父皇,后靠兄弟,他算什么?废物吗? 明明他也做过那么多事,现在却没有人知道了,也不是没人知道,知道上河村案是因为他废物,被齐王算计,然后靠三皇子去解决这一切。 太子冷笑,明明他也做过很多事,比如说收复吴国——如果不是那个陈丹朱! “你想要什么?”他忽的问。 姚芙正乖巧的给他按压额头,闻言似乎不解:“奴有了殿下,没有什么想要的了啊。” 太子再次笑了,将她的手推开,坐起来:“别对孤用这个,孤又不是李梁,你想要留在孤身边吗?” 姚芙半穿衣衫起身跪下来:“殿下,奴不想留在您身边。” 这个回答有意思,太子看着她哦了声。 “殿下。”姚芙抬起头看他,“奴在外边,更能为殿下做事,在宫里,只会拖累殿下,而且,奴在外边,也可以拥有殿下。” 太子哈哈笑了:“说的没错。”他起身越过姚芙,“起来吧,准备一下去把你的儿子接来,孤要为李梁请功。” 李梁的功就是忠于朝廷,这个功来自她的助力,李梁有功,她自然也就有功了,姚芙大喜,跪下叩头:“多谢殿下。” 脚步声走了出去,旋即外边有很多人涌进来,可以听到衣衫悉悉索索,是太监们再给太子更衣,片刻之后脚步碎碎,一群人都走了出去,书房里恢复了安静。 跪在地上的姚芙这才起身,半裹着衣衫走出来,看到外边摆着一套新衣。 她丢下被撕裂的衣裙,赤身裸体的将这新衣拿起来慢慢的穿,嘴角飞扬笑意。 留在太子身边?跟太子妃相争,那真是太蠢了,怎能比得上出去逍遥自在,就算没有皇家妃嫔的称号,在太子心里,她的地位也不会低。 偷的永远都是香的。 第三百零四章 咫尺 似乎一眨眼天就热了起来。 皇帝坐在殿内,拿过扇子摇晃。 金瑶公主走进来看到了忙上前抢过来:“我来给父皇打扇子。” 皇帝任她拿走,问:“有什么事要求朕啊?” “女儿尽尽孝心不行吗?”金瑶公主嗔怪,又嘻嘻一笑,“不过女儿想要请几个朋友来我的宫里坐坐,还望父皇允许。” 皇帝道:“你出去玩不是更好吗?” 皇后被关入冷宫,贤妃主持后宫,她一向为人和善,从不多管闲事,金瑶公主如今进出自由的很。 金瑶公主在一旁坐下来,拿起扇子继续轻轻的摇:“皇后和五哥刚出事,我怎么能到处去玩?” 提到这两个人,皇帝的脸色难看几分,又几分不易察觉的恼怒:“怎么,谁还敢给你脸色看?他们出了事,朕的其他子女就见不得人了吗?” 虽然隐藏了五皇子和皇后受罚的真相,但瞒不过满朝的大臣世家大族,不知道外边流传着多少真真假假的皇家秘闻。 “怎么会。”金瑶公主道,“我是舍不得父皇,我一点都不想出去玩,也一点也不觉外边好玩,我就想陪父皇在家里。” 皇帝笑了:“父皇可不想让你一辈子住在家里当个老姑娘。” 想到这里又生气,因为周玄,金瑶公主的婚事也没了。 “父皇,我现在就想在宫里玩。”金瑶公主摇着皇帝的胳膊,眉飞色舞提议,“我让丹朱小姐进来,我们玩角抵给父皇你看怎么样?” 陈丹朱!皇帝心里再次哼了声,不过陈丹朱最近很老实,没有再跟周玄撕扯在一起,也没有再往皇宫跑。 “怎么就喜欢跟她玩?”皇帝埋怨,“京城里那么多世家贵族小姐。” 金瑶公主道:“因为她是不一样的世家贵族小姐嘛。”说罢摇着皇帝的胳膊连声请求。 皇帝被摇晃的又是想笑又是心酸,唉,孩子们都长大了,都离心散了,趁着女儿还没有长大,多享受一些天伦之乐吧。 “好了,朕答应了,答应了。”皇帝笑道,“快别晃了,晃的朕眼都花了。” 金瑶公主开心的笑了,又忙关切的问:“父皇你怎么了?眼怎么了?” 皇帝伸手轻轻按了按眉心:“没事,就是有些累了,眼酸涩。” 金瑶公主催着叫太医,皇帝笑道:“看过了,进忠恨不得一天三次让太医来问诊。” 金瑶公主这才放心了,又提议:“等丹朱小姐来了让她给父皇你看看,丹朱小姐医术也很厉害呢。” 皇帝气的摆手:“丹朱小姐少出现在朕面前,朕就不会生病了。” 金瑶公主笑着应声是。 她当然知道现在皇帝心情不好,见到陈丹朱肯定要横挑鼻子竖挑眼。 陈丹朱也不想见皇帝,各种事件此起彼伏,也不是她能肆无忌惮干涉其中的。 金瑶公主笑着安抚她:“别担心,不去见父皇,我就是太闷了,请你们来与我说说话。” 除了陈丹朱,金瑶公主还邀请了刘薇,李涟。 “皇宫有很多好玩的地方。”陈丹朱笑道,“我来带着公主去玩。” 三人都被她逗笑了,前吴贵女陈丹朱对皇宫也很熟悉。 “也不算都熟悉,那时候进宫少,偶尔来了我跟姐姐都是在最偏远的地方,人多啊热闹的漂亮的地方很少去,不过很多偏僻的地方也很美。”陈丹朱笑道,果然走在前边,“大家跟我来,有个地方啊,假山乱石一片,我们可以玩捉迷藏。” 又不是小孩子玩什么捉迷藏,刘薇和金瑶公主都笑了,李涟倒是很有兴趣。 “我小时候还真没玩过,家里乳母婢女都看管着。”她笑道,“今天来到公主这里,乳母婢女们可不敢管我了。” 她说着看了眼身后,进宫跟来的婢女不多,此时也都乖巧的远远在后。 刘薇和金瑶公主被她说的也都来了兴趣,笑着跟上去。 陈丹朱在御花园这边东走西走,忽的迎面走来一个女子,她走得很慢,在初夏的花园里如花朵一般轻轻摇摆。 陈丹朱停下脚。 那女子也已经看到她,先一步施礼:“丹朱小姐。” 陈丹朱还了半礼:“是你啊。” 金瑶公主李涟刘薇三人也都跟上来,打量这个女子。 “宁宁啊。”金瑶公主道,又忙左右前后看,“三哥来花园了吗?” 前后左右并不见三皇子的身影。 宁宁道:“三殿下在忙,奴婢给他取太医开的药。” 她将手里一个瓷瓶托起来给金瑶公主看。 金瑶公主笑了笑:“那你快去告诉三哥,忙完了来找我们玩。” 她说这话看了眼陈丹朱,陈丹朱笑了笑没有说话。 宁宁应声是,低着头从她们身边走过去了。 金瑶公主挽住陈丹朱的手:“一会儿能见到三哥呢,三哥回来后,又是伤又是忙,我们都不敢去打扰呢。” 陈丹朱道:“不要打扰三殿下,已经知道他身体没事了。”牵着金瑶公主向前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快来,我们到这边玩。” 宁宁停下脚,回头看了眼,女子们的身影远去了,她收回视线没有离开御花园,而是径直向前,一直走到东南角,这边有一片湖水,湖中一座小亭,远远的就看到其内坐着年轻男子的身影。 “东西拿来了?”察觉到有人走近,三皇子头也没有抬,一面看信,一面问,抬起另一只手。 宁宁应声拿来了,将瓷瓶放在三皇子的手心里,三皇子打开瓷瓶倒出一丸药吃了,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桌案。 宁宁往后退了一步,安静的侍立在一旁,不言不语。 ..... ..... 玩过了捉迷藏,在御花园里用过了御膳,金瑶公主的宴席到了结束的时候,但三皇子始终没有过来。 “看起来真的很忙啊。”金瑶公主嘀咕,探身问旁边坐着的陈丹朱,“我们去找三哥吧?来了一趟,怎么也要见一下。” 陈丹朱笑道:“也不急这一次啊,殿下这么忙,我可不想去打扰,免得又被陛下骂。” 金瑶公主笑:“你还怕陛下骂你啊。” “我不是怕陛下骂我。”陈丹朱道,“陛下现在心情肯定不好,我不想让陛下更不开心呢。” 金瑶公主哈哈笑了:“这话你应该说给陛下听,他听了肯定不舍得骂你了。”话虽然这样说,没有再强留陈丹朱,站在宫门口目送三人告退。 在宫女的陪伴下三人并肩向宫外走去,刘薇和李涟商议着怎么回请一下公主。 “这时候就算了。”陈丹朱提醒她们,“待五皇子和皇后的事沉寂一些日子后再说。” 两人明白点点头,忽的见陈丹朱站住了脚,而前方也有太监们杂乱的跑来,冲她们摆手“太子殿下来了。”“太子殿下来了。” 太子啊,刘薇李涟陈丹朱三人忙在路边站定避让,看到宫路上走来几个太监抬着肩舆,坐在其上的青年衣衫华贵,面容与皇帝很肖像。 察觉到这边的视线,太子看过来,陈丹朱忙垂下头。 “太子殿下。”金瑶公主的宫女上前施礼,“这是公主请的客人。” 陈丹朱三人齐齐施礼:“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对她们点点头:“无须多礼。”收回视线不再理会。 但陈丹朱依旧感觉到有视线落在她身上,她下意识的抬起头,一个站在太子肩舆旁的女子闯入视线。 这女子二十左右,身子玲珑妙态,眉目灵秀又娇媚。 见陈丹朱看过来,她不仅没有没回避,反而抿嘴一笑。 这是?陈丹朱看着她,那女子没有说话,收回视线跟上太子的肩舆。 “丹朱小姐。”宫女轻声唤。“我们走吧。” 陈丹朱应声是刚要转身,就听还没走开多远的女子声音传来。 “殿下。”她的声音低低娇娇,“那个就是丹朱小姐呢。” 陈丹朱的身子如同雷轰顿时站住。 太子从肩舆上转过头,似乎好奇的看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并不在意,那女子再对她一笑,抬手在脖子边轻轻划了下,樱唇无声轻启。 陈丹朱恍若回到了先前那个小院子里,她的脖子里冰凉,是被那个婢女的匕首贴近。 “杀了她。” 珠帘后那个女声说。 是她!陈丹朱双眼瞬时染红,这一次,终于看清她的样子了! 第三百零五章 可怜 陈丹朱觉得自己站在火海里,全身上下血肉翻腾,催促着叫嚣着让她向前扑去,但她的心又向下生了根,将她牢牢的钉在原地。 “丹朱小姐?” “丹朱?” 宫女和刘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暖的手握着她轻轻的摇晃,将陈丹朱唤回神。 陈丹朱看着刘薇李涟关切的眼神,挤出一丝笑:“走吧。”先迈步向前。 刘薇和李涟对视一眼,有些不解,她们见了太子是有些紧张,但丹朱小姐是见惯皇帝的人,也会紧张吗? 这边三个女子的身影消失在宫道上,姚芙回头看了眼,很是遗憾。 陈丹朱怎么不扑过来跟她拼命啊?然后被当做袭击太子,斩杀原地。 太可惜了。 “做什么呢?”太子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此时已经到了下肩舆的地方,接下来要步行进入皇帝所在的宫殿,姚芙忙应声是,急步走过去,在太子身后乖巧柔顺的跟着。 ..... ..... “殿下。”小曲疾步走进小亭,唤道。 三皇子嗯了声,手中握着笔没有停下。 小曲也不在意,俯身低语:“太子去见陛下了。” 三皇子将来自齐郡的信报轻轻的勾写:“不奇怪,已经好几天了,父皇该安抚太子了,免得太子受煎熬。” 他的声音轻轻温和,但听在小曲耳内,却如同石头木头一般毫无感情。 “昨日才见过了。”小曲低声道,“不知道今天又去见什么,而且还带了一个女子,路上遇到丹朱小姐的时候,还停了一下——” 三皇子的手停下来,扭头看向小曲。 小曲吓了一跳,声音停下来,一旁的宁宁慢慢的向后退了一步,似乎不敢打扰他们说话。 “丹朱进宫了?”三皇子问,“什么时候?” 小曲哦了声:“奴婢刚问了,金瑶公主请丹朱小姐几个小姐来说说话,刚刚散了。” 适才?三皇子眼神略有一丝茫然。 “怎么不告诉我?”他问。 小曲道:“殿下您最近很忙,公主大概不敢打扰,也没让人来说。” 以前就算皇帝拦着,她进来后也会想办法来见他,让太监捎口信啊,催着金瑶公主帮忙啊什么的,现在她无声无息的来又无声无息的走了——三皇子默然一刻,站起身来:“我去看看。” 桌子上散落的信件还有很多,这些不管了啊,小曲看了眼,也不敢阻拦,忙跟上去:“殿下,丹朱小姐已经走了。” 三皇子站在廊桥上,看着两边波光粼粼,停下脚步,走了啊。 “我去见见父皇。”他说道,“也跟太子说说话,免得太子担心我与他生嫌隙。” 小曲应声是,忙跟上,又回头唤宁宁:“你把这些收拾好拿回去。” 宁宁应声是,跪坐下来认真又仔细的整理桌面的信件。 ..... ..... 看着太子带了女子进来,皇帝神情有些古怪,东宫那边的事吧,他不是不能查到,但对这个儿子一向放心,从来不去多问。 但这个时候带着女人一起来见他,这个女人还不是太子妃,是什么意思啊? 而且这个女人,皇帝只看了眼就知道,这是个极其能诱惑男人的美人,就是那种你明知她是来诱惑你的,你还心甘情愿被诱惑。 该不会为了这个女人,要一些过分的请求吧? “父皇。”太子施礼介绍,“这是姚芙,姚家的四小姐。” 还是太子妃的妹妹?皇帝微微皱眉,姚家也是太上不得台面了。 姚芙跪下叩头:“臣女见过陛下。” 皇帝没说话。 太子主动道:“父皇,儿臣是来给姚四小姐请功的。” 请功?皇帝哦了声,请什么功?视线落在这姚四小姐身上,不会是有孕的生养皇子的功劳吧?这个功劳,姚家有一个人就足够了。 “父皇,您知道陈丹朱小姐的姐夫吗?”太子问。 皇帝皱眉,知道是知道有这么个人,但叫什么记不清,是被陈丹朱杀了的,啧啧,丹朱小姐,真是心狠手辣啊。 “你要说什么?”皇帝问,“朕略知道一些,陈猎虎的女婿,也算有点本事。” 听到皇帝说略知道一些,还是通过陈丹朱知道的,只知陈丹朱,不知其他人了,太子苦笑:“父皇,其实陈丹朱小姐的姐夫李梁,是儿臣收拢到门下的人手。” 皇帝坐直身子看太子,他知道当年对诸侯王问罪后,太子也做了很多事,但太子沉稳,也从不表功劳,只默默的做事,协助铁面将军,一直到收复了吴国,平定了诸侯王,太子也没有提过什么,他也忘记了。 过去这么久了,太子终于要说过往了啊。 太子将当年的筹划仔细的讲来。 “但不知怎么走漏风声,被丹朱小姐得知,李梁就被丹朱小姐杀了,也没想到,丹朱小姐依旧也归顺朝廷。”说道最后太子再次苦笑,“既然都是归顺朝廷,本不该自相残杀的。” 自相残杀抢夺功劳?这可是高看陈丹朱了,皇帝心想,陈丹朱分明是为死去的兄长被欺骗的家族报仇呢,至于为什么又归顺朝廷,嗯,那是陈丹朱这丫头看明白了朝廷大势势不可挡——当初铁面将军是这样说的。 太子说到这里时,姚芙伏在地上轻轻啜泣。 皇帝回过神,这里还有一个人——那个收服李梁的美色就是她? 太子道:“是四小姐奉儿臣的命令诱降李梁,她在吴国三年多,与李梁相伴,在父皇下令问罪诸侯王的时候,儿臣命姚四小姐与李梁筹划了反攻吴国,出其不意拿下吴王。” 只不过,又冒出一个陈丹朱出其不意,杀了李梁。 “虽然很意外,但万幸结果依旧如愿,所以儿臣也没有再提这件事。” 皇帝哦了声,看着跪在地上啜泣的女人:“所以你现在要为这位姚小姐请功。” 太子还没有说话,姚芙抬起头:“陛下,臣女不是为自己,是要为李梁请功。” 说罢又叩头在地上。 “陛下,李梁一心仰慕陛下,忠心朝廷,他在吴军中为陛下经营,积蓄力量,消除陈猎虎的亲信,还亲手杀了陈猎虎的儿子,断其根脉。” “陛下,李梁等待了这么多年,终于迎来了陛下,他欣喜万分斗志昂扬准备为陛下开路为先锋——但没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死。” “陛下,李梁他死不瞑目。” 听着女人一声声哀泣,皇帝心也戚戚,既然是太子的人,李梁对朝廷的忠心不用质疑。 只是,陈丹朱和李梁,都有功劳,又互相为仇,这怎么—— 皇帝凝眉思索,姚芙在朦胧眼泪中看到,再次重重的叩头。 “陛下,李梁他业未成不敢求功,臣女请陛下垂怜李梁与臣女留下的孩子,至今无名无姓,不见天日,更不能认祖归宗。” 有孩子啊,那是有些可怜了,皇帝轻叹一口气:“稚子可怜。” 第三百零六章 奔走 三皇子过来的时候,太子已经告退了,但皇帝也没有见他。 不过进忠太监亲自来跟他解释。 “陛下有些事要想一想,不能分心。”进忠太监低声说,“殿下事情不急的话,明日再来可好?” 三皇子对进忠太监道谢:“不急,我明日再来。”迟疑一下问,“是不是因为我让父皇和太子为难了?” 五皇子和皇后是因为谋害他被皇帝圈禁,这两人毕竟是太子的嫡亲。 看着三皇子略有些自责的面容,进忠太监不由心疼,明明他才是受害者,却还要承受这样的煎熬。 “不是不是。”他忙说道,“是太子有事求陛下。” 说到这里想了想,对三皇子压低声音。 “这件事关系到丹朱小姐。” 三皇子伸手抓住进忠太监的胳膊,低声急问:“她怎么了?她最近好好的,没有惹事啊,她怎么会惹到太子?是不是因为我——” 人人都知道三皇子与丹朱小姐要好,如果太子对丹朱小姐不利,也极可能被认为是报复三皇子——进忠太监当然不能允许有这样的猜疑,忙打断三皇子:“不是不是,殿下你不要多想,与你无关,这件事其实算是丹朱小姐的家事,以前,吴国还在的时候,她和她姐夫的一些旧事。” 为了不让这样猜测出现,这也是对太子好,他告诉三皇子,皇帝是不会怪罪的。 三皇子听了神情果然缓和了很多,关于陈丹朱的旧事他也知道一些,比如杀了她的姐夫。 “怎么现在又提这个了?”他不解的问,“与太子殿下有什么关系?” 进忠太监就不多说了:“陛下就是在想这件事,等想明白了再说,殿下现在不要问了。” 三皇子知道分寸,对进忠太监再次道谢,转身离开了。 三皇子走的很快,大概是身体好了,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慢悠悠,小曲在后忍不住小跑跟上:“殿下,是回宫还是去值殿?宋大人他们已经过来了吗,也看了齐郡以策取士的信件,殿下你做好决议后,他们准备出发——” 三皇子停下脚:“去桃花山吧。” 小曲吓了一跳:“殿下,这个时候?” “当然是这个时候,丹朱小姐还不知道这件事。”三皇子道,“要去告诉她一声。” 小曲忍不住上前一步拦住:“殿下,您刚得知消息就去告诉丹朱小姐,太子殿下会怎么想?陛下会怎么想?” 三皇子如今有声望,又刚被五皇子皇后暗害,按理来说是最受皇帝信重和宠爱的时候,但实际上并不一定,看,皇帝越来越多召见太子,反而将三皇子拒之门外。 这个时候不好再让皇帝不满。 三皇子笑了笑:“我这样做不会让陛下不满的,我这样做才是在陛下预料中,得到这样的消息不去急急的告诉丹朱小姐,反而不像我。” 他已经有很久没有像自己了。 他加快了脚步,小曲只能在后再次小跑着跟上。 陈丹朱还没有回到桃花山,与刘薇李涟告别后,她从车中爬出来,换上护卫的马。 “丹朱小姐,你要去军营吗?”竹林看着催马狂奔的女子询问。 马奔驰的极快,路上的民众纷纷躲避,看到一个女子如此嚣张的纵马也没有多少愤怒,见怪不怪,丹朱小姐嘛。 陈丹朱没有回答竹林的话,只向前方疾驰,很快就看到占地宽阔的京营,高大的门架,瞭台,更远处飞扬的中军大旗—— 远远的兵卫也看到了疾驰而来的女子,准备好了撤开关卡,好让丹朱小姐畅通无阻。 但陈丹朱却在远处勒马停下。 “丹朱小姐?”竹林在一旁不解的问。 陈丹朱没有说话,只看着前方,竹林看着她,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眼前的女子穿着华丽的衣裙,不管是纵马疾驰在街市还是缓步行走在皇宫,顾盼神飞横行肆意,又随时随地能装可怜娇弱——比如要见到铁面将军的时候。 但此时此刻她柳眉垂下来,她的脸雪白,她的眼里幽幽暗暗,她的神态沉寂—— 陈丹朱也不知道为什么来这里,可能已经是习惯了,遇到委屈的时候跑来铁面将军这里哭一哭,但这一次,来这里哭是没用的。 她伸手摸了摸脖子,当年被姚芙婢女割破的伤口早已经痊愈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当年铁面将军就阻止了她杀姚芙,现在,站在太子身边能亲自去见皇帝的姚芙,铁面将军更不能做什么。 平心而论,姚芙才是朝廷真正的功臣,她只是得占先机抢来的。 陈丹朱调转马头,沿着原路疾驰而去。 搞什么啊,竹林不解,回头对一个同伴示意一下,自己追上去,那同伴则向军营中去了。 “丹朱小姐来了?”枫林问,“然后又走了?” 这个骁卫点点头:“可能是惦记将军,但又怕打扰将军。” 枫林还没说话,身后传来铁面将军的失笑声。 “她哪有那么多想法。”铁面将军道,手指敲了敲桌面,看向那名骁卫,“丹朱小姐有什么事?” 骁卫摇头:“这几天真没有事。” 铁面将军想了想,问:“丹朱小姐适才从哪里来?不是突然从山上过来的吧?” 将军还真说对了,骁卫忙点头:“从皇宫来,今天金瑶公主邀请,丹朱小姐和刘薇李涟两位小姐一起进宫玩,但在宫里没什么事啊,一直玩的开开心心的,然后刚出宫,丹朱小姐就这样——” 他的话没说完,铁面将军站起来,道:“备车,我进宫去看看。” 进宫看什么?这骁卫不解,如果担心丹朱小姐,不是应该去桃花山上看看吗? ...... ...... 陈丹朱还是没有回桃花山,骑着马又回到了城里,竹林无奈的跟着,看着陈丹朱来到曾经的陈宅如今的关内侯府——旁边的宅院。 陈丹朱很少来这里,守门的下人很高兴,但丹朱小姐还是没有在意他介绍将家宅围护的多么好,而是又让他搬着梯子放在后院的院墙上。 竹林无奈的看着陈丹朱爬上去,要见周玄也不用这么鬼鬼祟祟吧?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嗯——周玄和陈丹朱最近的传言是有点见不得人。 丹朱小姐到底要干什么?一会儿跑到铁面将军那边,一会儿又跑到周玄这边,她到底想见谁? 陈丹朱在墙头上坐下来,看着那边的宅院出神。 见周玄,告诉他,她与他联手,他杀皇帝,她杀姚芙—— 但是,皇帝死了,她就能杀姚芙,家人就能活下来了吗? 肯定不行啊,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 陈丹朱望着熟悉又陌生的院落出神一刻,大概到时候这座家宅依旧被抄检,被焚烧化为灰烬。 陈丹朱起身沿着梯子爬了下去。 ...... ...... “公子公子。”青锋冲进周玄的书房,顾不得满屋子的门客副将,“丹朱小姐来了!” 原本歪坐懒懒的周玄立刻坐起来:“她怎么来了?”一面向外看,人也站起来,“在哪里?” 青锋又道:“又走了。” 什么啊!周玄皱眉,扔下满屋子的人,将青锋拎着走出来:“是你发疯还是陈丹朱发疯?” 青锋笑:“应该是丹朱小姐发疯,她适才在后院的墙头坐着看着这边,看了一刻,就又走了。” 因为不知道丹朱小姐要干什么,护院们看到了不知所措,没想好怎么反应的时候,丹朱小姐又走了。 真来了,周玄的手松开,心里顿时爬满了蚂蚁一般,是来看他的?想见他? “丹朱小姐肯定是想见公子。”青锋凑过来低声说,“又不好意思,那句诗词怎么说的?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周玄将他凑近的脸嫌弃的推开:“什么乱七八糟的,陈丹朱会想这么多?” 话虽然这样说,但嘴角咧开的笑。 也许,会吧—— 第三百零七章 暮色 陈丹朱离开了周宅没有再乱走,回到了桃花山,这一番来回的奔跑,暮色不知不觉笼罩了山林。 她慢慢的走在山路上,听到前方传来一声轻唤“你回来了。” 不是阿甜燕儿等人的女声,而是一个温醇的男声,陈丹朱抬起头,看到三皇子站在山路上。 暮色里人影昏昏,陈丹朱怔怔看着,莫名的抬手咬了下手指。 三皇子看到她的动作,垂下的手指莫名的一疼,似乎是咬在了自己的手上。 自己的出现对她来说,已经是梦一般不真实了吗? 确认了不是做梦,也不是心神恍惚,陈丹朱恢复了镇定。 “殿下你怎么来了?”她急急的走过去问,又忙看他的胳膊,“伤了哪里?” 三皇子将受伤的地方指给她:“没事,已经好了。” 听他这样说,陈丹朱便没有再看,点头说:“那就好,那就好。” 山林间似有一瞬间安静。 三皇子不喜欢这安静,忙开口打破:“你今天进宫了?” 陈丹朱笑道:“是啊,金瑶公主请我们几人去说说话,想着殿下你很忙,就没有去打扰。” 三皇子默然,虽然打破了安静,但这个对话并不是很愉悦,听到陈丹朱问殿下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他说道。 陈丹朱对他一笑:“谢谢殿下,我最近过的很好。” 哪里好?先前站在山路上,走来的女孩子,暮色里失魂落魄轻轻飘飘,他忍不住开口唤,唯恐慢了一阵山风吹来就将陈丹朱吹走了。 “我听到太子去见陛下了。”三皇子道,“就去问了下,说是与你有关的事。” 果然,陈丹朱握住手问:“什么事?”说完又停顿下,“要是不方便说的话,殿下可以不用说的。” 她是在担心他,所以跟他客气?三皇子没有半点欢喜,想到当初她在他面前毫不掩饰的说着笑着“殿下,你一定要见我的朋友啊,他可好可好了。”“殿下,你要为我两肋插刀啊。” “丹朱。”他道,“我人都来了,说话又算什么。” 是啊,他亲自来了,不管说没说,在皇帝或者太子眼里都跟她有关系,三皇子还是那样,为了她会两肋插刀,陈丹朱忍不住笑了,道:“殿下,你现在身体好了,又已经在陛下面前跪过两次了,我是上愁不知道殿下该怎么帮我才好。” 三皇子哈哈笑了:“这不是你上愁的事,我来愁就好。” 两人相视一笑,山间风都欢悦了很多。 “说是李梁的事。”三皇子接着说道,“父皇没有见我,似乎很愁,应该是太子要为李梁求功,当然,这不是为了李梁,是为他自己。” 自从太子来到京城后,一点功绩都没有,本来有安稳西京的功劳,结果也因为上河村案蒙上了污点,五皇子皇后又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被圈禁,太子必须让皇帝看到他的功劳了。 虽然李梁失败了,但也为了皇帝尽心尽力的筹划,而且杀了陈猎虎的女婿,掌控了吴国的一些兵马,也正是因为如此,逼的陈丹朱不得不屈服朝廷大势—— 如此论起来,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吴地最终算起来应该是太子的功劳。 “不过你别担心。”三皇子道,“就算他为李梁请功,也不能抹杀你的功劳,更不会将你定罪论罚。” 陈丹朱点点头:“李梁对我陈家不仁不义,我杀他天经地义,而且我杀了他又助陛下收复吴地,算是将功赎罪,陛下没有理由罚我。”说着对三皇子一笑,“殿下你放心,我不怕的。”说着又攥了攥拳头,“我就是,有点生气!” 何止有点啊,应该是很生气很生气吧,三皇子看着她,大概是因为来回奔波,发丝散落在耳边,随着山风飞舞,他忍不住伸手为她掖在耳后。 “丹朱。”他道,“你放心,太子他不会如愿的,你和我,都会如愿的。” 这是什么许诺,听起来略有些——陈丹朱看着他,一向温润的面容带着从未有过的冷肃,她的心里一跳,五皇子和皇后谋害三皇子,那太子是无辜的吗? 大约是时间太久了,一旁的小曲忍不住轻声提醒“殿下,我们该回去了。” 陈丹朱回过神,忙道:“殿下,你快回去吧,你这么忙。” 三皇子嗯了声,要走又停下:“丹朱,我是很忙,但再忙,也有时间见你,你下次再去皇宫,告诉我一声吧。” 他——在因为今天去皇宫没有找他而不开心吗?但今天,她告诉了啊,让那个宁宁,哦——那个宁宁——女人啊,陈丹朱明白了,她当初想抢了宁宁治好三皇子的机会,那这个宁宁自然也能阻止她靠近三皇子。 “好。”陈丹朱大声说,“我一定会亲自去告诉殿下的,绝不像今日,听到你的婢女宁宁说殿下很忙,就不忍打扰。” 她在你的婢女两字上加重语气——忍气吞声可不是她陈丹朱的作风。 三皇子的脸色一变,闪过一丝怒意,看向陈丹朱的时候又笑了,原来如此啊,原来不是她不想见他。 “好。”他没有说别的话,此时此刻不需要提别人。 如同不存在小曲只能再次催促“殿下。” 三皇子没有再停留,对陈丹朱摆摆手,转身大步而去,主仆两人很快消失在暮色里。 陈丹朱站在山路上没有动,嘴角的笑意慢慢的散去,神情沉沉。 太子为李梁请功,她的确不怕,她是恨。 她杀了李梁,但还是无法阻止他对陈家的伤害。 李梁有了功劳,那她的姐姐算什么?夫荣妻贵吗? “这么依依不舍啊。” 有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山路下传来。 同时还有竹林的声音“丹朱小姐,周侯爷来了。” 然后便是相碰撞的声音,似乎拳头又似乎兵器。 “陈丹朱,为什么三皇子来可以随意,我来还要被阻拦?”山路上男声愤怒的质问。 陈丹朱回神看去,见周玄被竹林拦住,她忍不住笑了:“自然是因为你不是皇子啊,你只是一个侯爵,资格不够。” 她说的好有道理,周玄愕然,旋即失笑。 竹林隐没在山林间,不再理会他们。 周玄走上来,站在陈丹朱面前问:“你找我干什么?”又哼了声,“原来不是只找我一个啊。” 陈丹朱道:“我没找你,我就是想看看我家的房子,不行吗?” 看看房子——周玄再次被噎了下,但又觉得哪里不对,他看着面前女子的脸,问:“陈丹朱,你不开心啊?” 陈丹朱看着他,幽幽道:“周玄,你开心吗?” 他?他当然不开心了,他有什么可开心的,父仇未报,愁苦难言,周玄想,看着陈丹朱忽的又笑了:“我是不开心,但想到丹朱小姐不开心的时候,跑来找我,我就很开心了。” 第三百零八章 反对 燕儿翠儿和英姑将灯笼点亮,璀璨如明珠。 陈丹朱坐在廊下,手里的扇子轻摇。 “陈丹朱,到底什么事?”周玄站在廊下,挡住了摇曳的灯光,皱眉问,又俯身压低声音,“我都能把那么大的秘密告诉你,你连你为什么不开心都不能跟我说吗?” 陈丹朱看着他:“伤心事嘛,我是不想说出来让你也伤心。” 周玄狐疑的看着她,问:“真的?你担心我伤心?” 灯下的女孩子一笑:“当然假的了。” 周玄冷笑:“陈丹朱,这话可是你说的,你别怪我当成真的——” 他的话说完,就见女孩子眼神戚戚,幽幽一叹:“周公子,你不要生气,我是有点不开心,所以混说话。” 这样子大概一多半是装的,周玄心里想,但还是忍不住软了神情和声音:“到底什么事?” 陈丹朱示意他坐下来,低声道:“说来话长,是我家的旧事,你知道我那个姐夫李梁吧?” 战事开始的时候,他负责领兵在周国,对吴国这边并不了解,不过,现在的他当然把陈丹朱的事都了解的清清楚楚,广为人知的她怎么迎皇帝进吴,以及不为人知的喜欢吃生的萝卜不喜欢吃熟的。 “他怎么了?”周玄皱眉,“都死了那么久了。” 陈丹朱道:“他是太子的人。” 周玄明白了,也明白了太子要做什么了。 “按理说他一个死人,太子也不至于贪图那点功劳。”他说道。 陈丹朱道:“因为还有一个活人,姚芙姚四小姐,你认得的吧?” 周玄想了想:“我见过,这个姚四小姐跟李梁关系匪浅吧。” 陈丹朱道:“她是太子用来诱降李梁的美人,李梁将她养在外宅,还生了一个孩子。” 周玄表示自己懂了:“男人嘛不外乎权色,李梁有用,可以给太子添些功劳,但更有用的是这个活着的姚芙,且不说这个女人一直活着能提醒皇帝和世人他的功绩,再者,这个女人能俘获一个李梁,自然还能为太子俘获更多的人手——” 他说了这么一大通,女孩子却没有眼睛亮亮满面赞叹的看他,而是握着扇子一下一下的扑一只飞蛾。 “陈丹朱!”周玄生气的喊,“你听没听我说话。” 陈丹朱哦了声道:“听了,太子怎么想跟我没关系,我只是想不能让我的仇人成为朝廷的功臣。” 周玄伸手捏住绕着灯的飞蛾坐下来,塞到陈丹朱手里:“那现在不好办了,太子既然开口了,陛下一定不会驳回,你应该早点杀了这个女人,就像杀李梁一样。” 陈丹朱看着手里的飞蛾:“我也想啊,但这个女人躲在太子身边,我哪有机会。” 周玄摸了摸下颌:“她在太子身边,我也不好动手,不过,等她出来的时候,就很容易了。”他用胳膊撞了撞陈丹朱,“别难过了,这件事交给我了。” 陈丹朱瞪了他一眼:“你别乱来啊,你要是杀了她,可不是再挨五十杖那么简单了。” 周玄一笑:“怕我再来你这里养伤吗?” 陈丹朱沉声说:“我怕你给我惹麻烦,我之所要杀我的仇人,是为了让我和我一家人都能好好的活着,不是与她同归于尽,为她一个人,贴上我全家的性命,不值得。” 周玄也沉着脸:“我知道,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陈丹朱缓和了脸色,轻声说:“也不要给你惹麻烦,周玄,我们都要好好活着呢。” 周玄哼了声,想了想也轻声说:“总之,你,别怕,也别太难过,我们既然能活着,这种事也无可避免。” 陈丹朱将两根手指松开,捏住的飞蛾扑棱飞起。 周玄看着消失在夜色里的飞蛾,笑了笑,站起来:“那我走了。” 陈丹朱道声谢谢。 周玄低头看她:“不用谢,下次,再想我的时候,别只看一眼就走。”说罢大步而去。 什么想啊!陈丹朱忙道:“我那时候的想不是那个想,你别多想啊。” 周玄没有回头,翻过墙头,带着笑跃入夜色中。 小院中恢复了安静,陈丹朱坐在廊下轻轻摇着扇子,山风袭来灯火在她脸上忽明忽暗。 此时皇宫里大殿内皇帝无奈的走出来,看着灯火照耀下席坐的铁面将军。 “老臣——”穿着灰袍的老将俯身。 话没说完就被皇帝不耐烦的打断:“行了行了,你又来干什么?朕忙着呢,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 铁面将军先说声臣有罪,又问:“陛下在忙什么?是不是太子为李梁请功的事?” 果然——皇帝按住乱跳的眉头,沉声道:“将军怎么知道的?此乃宫廷私语不是朝堂议事。” 窥探宫闱的罪名可不是小罪名,进忠太监在一旁屏气噤声,尤其是铁面将军的身份—— 铁面将军没有丝毫的惊惧:“三皇子得知,去见了陈丹朱,所以老臣便也知道了。” 三皇子知道的事,进忠太监已经回禀皇帝了,皇帝也知道三皇子立刻出宫去见了陈丹朱,所以陈丹朱知道后,就立刻去哭求这个义父,这个义父也立刻跑来为义女讨说法了? 听到说铁面将军求见时,皇帝就心里隐隐冒出这么一个顺序推论,所以拖着不肯见,铁面将军就是不肯走,果然,就是为这个来的! “你想怎么样?”皇帝没好气的问。 铁面将军干脆利索道:“臣反对。” “胡闹!”皇帝喝道,又压低声音,“你,朕警告你,适可而止,不要太过分了,还真当女儿养了。” 铁面将军道:“陛下,臣不是为了陈丹朱,臣是为了自己。” 什么为了自己?皇帝皱眉。 “太子为李梁请功。”铁面将军声音淡淡说,“那就是要与老臣争功,老臣自然要反对。” 争功? 皇帝想了下明白了,吴地虽然是不动兵戈拿下了,但论起功劳应该是铁面将军的。 现在太子搬出了李梁,就是要从这里分功劳,对铁面将军来说就是抢功了。 他自然不肯—— 皇帝缓和神情:“这个担心没有必要啊,太子有功,也不影响将军的功劳啊。” 铁面将军道:“陛下,这肯定影响啊,陈丹朱是老臣收服的,那现在太子说李梁有功,先有李梁再有陈丹朱,那老臣的功劳自然也是太子的。” 这话就更有些不妥,进忠太监将头垂的更低,果然听到皇帝沉默一刻,然后声音沉沉:“天下都是朕的,那要这么说,你的功劳也与朕无关了?” 第三百零九章 功过 一个臣子竟然要和君上争功,明明应该是双手奉上,臣都是为了君上。 铁面将军作为一个武将这样说,是以下犯上了。 哪个君王能忍受武将如此。 初夏灯火明亮的殿内,一瞬间恍若寒冬。 “陛下。”铁面将军抬头看着皇帝,“老臣的功劳都是为了陛下,但现在太子还不是陛下,他是储君也是臣,是他的功劳就是他的,不是他的,也不能强夺。” 其实一个武将这样说,做皇帝的会很高兴,毕竟皇帝也是最忌讳武将与皇子们走的太近,但想到这灰袍白发下的真实身份,皇帝的神情又有些犹豫—— “于将军。”皇帝语重心长道,“朕明白你的心意,不过此事太子的确有功,你想想,陈丹朱为什么杀了李梁?自然是因为李梁已经足够威胁,如果不是因为李梁,陈丹朱会这么做吗?陈猎虎能被吴王放逐吗?我们怎能不动兵戈拿下吴地?” 皇帝已经这么低声下气的解释了,将军就适可而止吧,进忠太监忍不住看铁面将军给他使眼色,如今因为五皇子皇后的事,皇帝对太子正心生怜爱呢。 铁面将军铁面具让他整张脸硬邦邦,声音也硬邦邦:“陛下,您只想到了因为,没有想到如果,是,陈丹朱是因为察觉李梁被人收卖,对陈家对吴地不利才杀了他,但当时那女孩子只是一时惊怒杀了人,至于杀了李梁后怎么做根本就没有想。” 所以呢?皇帝看着铁面将军。 “当时在营中,丹朱小姐只靠着十个亲卫要掌控大军,李梁的人马察觉后必然要反抗,但丹朱小姐也不会坐以待毙,到时候打起来,靠着陈猎虎,陈二小姐的名义,李梁的人马也不一定就能势如破竹,陈猎虎也必然会发现不对,到时候吴都里外防守加固,陛下,不动兵戈是不可能的,而动了兵戈,陈猎虎领军多厉害,陛下心里也清楚。” 听着铁面将军缓缓道来,皇帝的脸色变幻。 “陛下。”铁面将军声音沙哑而苍苍,“李梁这不是功劳,这是失误,这个失误导致我们本来占先机的筹划全盘被打乱,是老臣稳住了陈丹朱,说服她投诚朝廷,才有了丹朱小姐瞒着陈猎虎,让吴王与老臣达成了协议,陛下,老臣不是霸道独占功劳,是事实如此,陛下非要认为这是太子的功劳,李梁有功,这是奖罚不分明,这是让万千将士寒心,这也不会让太子得到太大的威望,只会引发更多非议。” 皇帝默然不语。 “陛下。”铁面将军俯身,“老臣明白陛下对太子的苦心,但身为一个储君,不急功近利,沉稳就是最大的声誉。” 皇帝轻叹一声,声音无奈:“你啊你,自来就很会讲道理。” “老臣讲的道理是为了陛下。”铁面将军道,“老臣已经这把年纪,黄土埋身,无儿无女无牵无挂,能看到大夏安定,朝堂清明,储君沉稳,陛下圣明,老臣死而无憾。” 铁面将军这把年纪了,生命已经开始倒数,人若死了,天大的功劳也都归于尘土,也没有什么功高震主,皇帝默然一刻,点点头:“好了,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铁面将军再次俯身叩头:“陛下圣明,老臣告退。” 皇帝看着起身的铁面将军又冷笑一声:“别整天说什么无儿无女装可怜,你不是有义女了吗?” 铁面将军低头道:“天下是陛下的,老臣是陛下的,老臣的女儿也是陛下的。” 皇帝恼火的摆手:“快滚滚滚。” 铁面将军这一次干脆利索的退出去了,皇帝站在大殿里安静一刻摇摇头。 “头疼。”他说道。 进忠太监吓了一跳扑上来搀扶“陛下你怎么样?”又要唤太医。 皇帝被他逗笑了:“朕是因为儿子们头疼。” 进忠太监松口气,点点头:“儿子们太优秀了当父亲也是烦恼。” 皇帝再次笑了,又想到不优秀的儿子,摇头叹气:“朕不求他们多优秀,只要他们不为非作歹,兄友弟恭就足矣。” 进忠太监扶着皇帝向后走,低声道:“有陛下在能调教好,不懂规矩的关起来教,不沉稳的敲打,您是父亲更是天子,他们是儿子,也是臣,咿——这样说来,阿玄这孩子最先懂事。” 皇帝再次笑了。 进忠太监看他脸色,笑道:“老奴有个主意,陛下,咱们去徐妃那边坐坐,让她这个当母亲的教训儿子,陛下就不用出面了。” 没错,还有一个三皇子,身体好了,又出门走了一趟,以为沉稳懂事了,结果呢?听到涉及陈丹朱的事,火烧火燎的就跑出去告密了!皇帝一甩袖子:“走!” 夫妻教子也是一种恩爱情趣嘛,进忠太监笑着跟上,走到门口看到一个小太监探头探脑,便对他使个眼色,那小太监飞也似的向徐妃宫殿去了,不忘捏着袖口,免得把徐妃娘娘给的好处跑丢了。 ..... ..... 姚芙依旧在太子妃门外站着,似乎与先前一样,甚至还跟以前一样乖乖的挨太子妃的冷眼和叱骂,但当太子与太子妃说过话起身走向书房时,她则会婷婷袅袅跟随而去,无视太子妃在后铁青的脸。 “这件事,父皇又反悔了。”进了书房太子直接说道。 姚芙神情惊讶不安:“莫非陛下对殿下您有所不满?” 太子冷笑:“不是父皇对我不满,是铁面将军求见陛下,说认定李梁有功就是与他抢功。” 姚芙顿时瞪圆眼,抓住太子的衣袖:“殿下!这是那陈丹朱干的!陈丹朱蛊惑铁面将军呢!” 陈丹朱啊,太子想着那天惊鸿一瞥的女子,他笑了笑:“的确是很媚惑。” 男人真是,看到女人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姚芙酸溜溜摇了摇他的衣袖:“殿下,你还笑的出来,这个陈丹朱已经多次坏了殿下的好事了。” 太子道:“更应该说是坏了你的好事吧?” 对于聪明的男人不能狡辩,姚芙垂头喃喃一声殿下,哭道:“我真是不甘心啊,几次三番都是这个陈丹朱,如果不是陈丹朱,李梁还活着,哪有今日这么多事。” 第三百一十章 插刀 是啊,没有这个陈丹朱的确不会有今日这么多事,不会有以策取士,不会有三皇子声名远扬,也不会有铁面将军与他作对,太子看着桌角默然一刻。 “孤一直认为这些事,与其说是陈丹朱做的,不如说是陛下的心意,有没有陈丹朱都不太重要。”他说道,“但现在看来,这个陈丹朱的确很重要,她做的事,牵涉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三皇子,周玄,铁面将军,这样下去,她将这三人牵连在一起,就更麻烦了。 “殿下殿下。”姚芙拭泪道,“必须除掉她啊。” 太子看她一眼:“别只想着除掉她,现在除掉她只会给我们找麻烦,孤以前就说过,不要拿刀戳她的皮肉。” 她才不管,她只想戳烂那贱人的皮肉,尤其是那张脸,姚芙咬牙,乖巧的问:“那要怎么做?” “戳她的心啊。”太子道。 心?姚芙不解。 太子扬声唤福清,门外的福清立刻走进来。 “陈猎虎一家在西京的动向都有消息吧?”太子问,“那位陈大小姐怎么样?” 福清点头答道:“陈大小姐养了一个孩儿,孩儿是李梁的遗腹子,陈家让那孩子姓陈。” 太子轻叹一声:“李梁两个儿子,一个不见天日,一个只能跟别人姓,跟了孤的人,看到如此结果,岂不是心寒?” 姚芙看着他,问:“那殿下要怎么做?” 太子捏了捏她的脸颊:“李梁无功有过,孤不计较了,但孤要为李梁的儿子们出面说话,至少让他们得见天日,延续李梁的香火。” 姚芙明白了,也不管福清在场,伸手将太子的手按住在脸上,娇声道:“殿下,那我也要母凭子贵。” 太子笑着应声:“好,你们都要母凭子贵。”笑意在嘴角散开,满满的嘲讽。 姚芙也笑了,对她来说是母凭子贵,对那位陈大小姐来说,可就滋味复杂喽,果然还是太子殿下厉害,对付这个陈丹朱,不伤皮不伤骨,以皇帝恩赐的名义往其心口上狠狠插一刀。 陈丹朱啊陈丹朱,这次有你好看的咯。 ...... ...... 皇帝见了一次太子,旋即铁面将军进宫求见,但第二天又见了太子,然后紧接着宣太子妃觐见,太子妃并不是一个人,还带了一个妹妹,引发了宫里的很多猜测,三皇子听到徐妃宫里的宫女们低声议论说,可能是要给太子立侧妃—— 三皇子起身向外走去,还没走几步,徐妃的声音在背后唤住他。 “阿修。”她轻声说道,“不管你要去见你父皇,还是去见丹朱小姐,今天你走出去,回来记得给母妃我收殓。” 三皇子有些无奈的转过身:“母妃,我身体好了是想好好的活着,你难道不也是这样的期盼?怎么能这样要挟我?” 徐妃手里轻轻抚着柔顺白绫:“我就是想让你好好的活着,所以才一定要阻止你去寻死。” 三皇子默然不语。 “阿修,这件事对丹朱小姐来说,不是致命的。”徐妃道,“我也不是对丹朱小姐有不满,你也知道,我自始至终都是赞同你与丹朱小姐来往,这次只是太子为了夺功劳,他要夺就让他夺啊,丹朱小姐现在受些委屈,将来你再替她讨回来就是了。” 三皇子道:“那现在就什么都不做了?” 徐妃起身走过来,拉住儿子的手:“连铁面将军都没能说服陛下,修容,你更不行,你不要以为你在你父皇面前真的有求必应,你父皇之所以应你,不是为了你,是为了他,是他自己先想要,才会给你。” 三皇子神情有些哀伤,是啊,真相就是这么无情。 “阿修。”徐妃握紧他的手,“要真想帮丹朱小姐,就要先保护好自己,这个时候,不能再跟陛下和太子作对了。” 三皇子垂目:“那让小曲去给丹朱小姐说一声,好让她做好准备。” 徐妃脸上浮现笑容,点头道声好,又对小曲吩咐:“带一些礼物给丹朱小姐,告诉她是我的心意,让她忍一时的委屈,才能得长久的平安。” 小曲应声是。 与此同时铁面将军也得知了宫里的动向,甚至比三皇子得到的更详细。 “陛下也顾忌你。”王咸道,“所以不提李梁了,只提他儿子的母亲们。” 铁面将军笑了笑:“儿子的母亲们,怎么,还要让两个母亲共处一室吗?” 王咸道:“肯定啊,太子不就是为了羞辱陈大小姐,给丹朱小姐一巴掌嘛。” 还有比跟仇人共处一室平起平坐更大的羞辱吗? “当然陈大小姐可以拒绝,可以让丹朱小姐去跟皇帝闹。” 王咸摊摊手。 “到时候皇帝会怎样,那就是她们自找的。” 这件事说白了,太子不是再争功,是在出邪气,就是针对丹朱小姐。 铁面将军唤声来人。 “你现在就算进宫再去闹,解甲归田也没用。”王咸摇头,“这是陛下仁善,奖罚分明,而且除了李梁,太子还为当时在吴地的线人们都请了封赏,将军,你不能为了丹朱小姐一人,断了那么多人的前程。” 铁面将军道:“我不是进宫。”看着进来的枫林,将事情简单的讲给他,“跟袁先生说一声,让他转告陈大小姐,好让她有个准备。” 枫林应声是,转身要走,铁面将军又道:“先去给丹朱小姐说一声。” 枫林领命去了。 王咸斟茶摇头:“可怜的丹朱小姐,这下要气坏了吧。” 铁面将军指了指桌案:“你也闲着,给袁先生的信你来写吧,等枫林回来就能直接送走了。” 王咸撇撇嘴:“小袁自诩聪明,只给他说一句话他就什么都明白,用不着写信。” 话虽然这样说,还是乖乖的提笔写信。 枫林来到桃花观,发现已经用不着他多说了,三皇子的太监小曲刚走,而关内侯周玄就坐在丹朱小姐身边。 “你打算怎么办?”周玄问。 陈丹朱正在切药材,闻言想了想,看周玄:“既然这样的话,我打算让陛下把我家的房子还给我。” 周玄一怔,呸了声:“又不是我惹你了,怎么反而倒霉的是我?” 第三百一十一章 冷静 从关内侯手里把房子要回来,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皇帝既然要封赏陈家大小姐和其子,那陈家要回自己的房子岂不是理所应当,皇帝怎么能拒绝?那到时候,周青的儿子又怎么办? 为了李梁的儿子,就不管周青的儿子了? 李梁的功劳比周青还大?天下人如何说? 枫林听了丹朱小姐的话,忍不住笑了,丹朱小姐就是这样,想要欺负她也没那么容易。 周玄在一旁生气:“陈丹朱,我是特意来给你通风报信的,还愿意助你进宫跟太子和陛下理论一番,你倒好,竟然第一个念头是算计我。” 陈丹朱认真的说:“这不是我算计你,这说起来还是因为太子。”她将手里的切药刀放到周玄手里,郑重说,“侯爷,为自己鸣不平吧,我支持你。” 周玄握住刀作势敲她的头。 看着两人的嬉闹,枫林悄然离开了,丹朱小姐还能想接下来怎么做,可见很理智。 王咸听了枫林的话,点头:“没犯傻,不亏是当初能独行毒杀姐夫的女人。” 他说到这里,一旁坐着的沉默的铁面将军忽道:“你说什么?” 王咸看过来,自从枫林回来说了丹朱小姐的反应后,铁面将军就有些出神。 “没说什么啊。”他说道,“说丹朱小姐杀她姐夫,当然我的意思是丹朱小姐不会糊涂的因为这件事去跟皇帝太子闹,她很冷静,知道事不可违抗,就开始思考接下来怎么办。” 铁面将军哦了声:“冷静吗?” “很冷静了。”王咸道,“而且很聪明,把周玄扯进来,让陛下和太子多一层为难。” 铁面将军没有再说话,对枫林摆摆手:“给袁先生那边送信去吧。” 枫林应声是,拿着王咸递过来的信退了出去。 快马[]信兵向西京去了,这边桃花山上,周玄也告辞。 看着翻上墙的周玄,陈丹朱站在廊下喂了声唤住。 周玄回头看她。 “走门不行吗?”陈丹朱指了指门,“开着呢。” 周玄道:“我想走哪里就走哪里。” 陈丹朱撇撇嘴,又唤住他,道:“谢谢啊。” 周玄自嘲一笑:“不用谢,我也帮不上忙,也解决不了你的痛苦。”说罢跳下墙头消失在视线里。 陈丹朱站在廊下望着矮墙久久未动,阿甜小心翼翼过来唤声小姐,陈丹朱才回过神看她。 “那老爷他们是不是要回来了?”阿甜问。 虽然她一直盼望着老爷他们回来,但因为李梁的功劳而回来,实在不是什么高兴的事。 按照老爷的脾气,只怕一家子都自尽也不会接受这种封赏。 陈丹朱默然一刻,对阿甜一笑:“别担心,问题总有办法解决的,先不要想了。” 解决吗?怎么解决啊,三皇子周玄以及铁面将军都解决不了,阿甜不知道也不敢问,免得让小姐心烦,她点点头,又小心翼翼问:“那给大小姐写信说一声吗?” 多少有个心理准备,免得圣旨到了一家子晴天霹雳措手不及。 陈丹朱摇摇头:“不用写。”又对阿甜柔柔一笑,“这么大的事,将军一定会告诉六皇子,六皇子那边会给姐姐他们说的。” 阿甜不问了,看着廊下摆着的草药工具:“小姐,这些我来做吧。” 陈丹朱摇摇头:“我来吧,快要做好了。” 阿甜应声是,她也是担心小姐累,这些天小姐一直日夜不停的做药材,比前些时候用心多了,唉,用心也是一种分心,大概只有这样才能缓解痛苦吧。 陈丹朱重新坐回去,将切好的药片举在眼前对着日光仔细的看,细细的挑选,一簸箩的药片只挑出一小碗,然后一片一片仔细的碾碎,碎成粉末,她看着粉末轻轻的嗅了嗅,似乎被药香味陶醉,闭上了眼。 ..... ..... 铁面将军的信比以往更快到达了西京,很快又到了陈丹妍的案头。 这一次袁先生坐在院子里的花架下,没有见到陈小元。 陈丹妍轻声说抱歉:“先生来的突然,父亲他带着小元玩呢。” 袁先生其实每次来都有固定的时间,那时候陈丹妍会提前将陈猎虎支走,这一次袁先生是突然到来的,陈丹妍没有准备—— 后院传来老人低低的咳嗽声,但很快停下,只有叮叮当当木头锤子敲打的声音。 “父亲给小元在做小木马。”陈丹妍含笑说道。 袁先生点点头:“是有突发的事,这次的信不是丹朱小姐写的,是将军身边的人写来的,丹朱小姐没有亲自写信来。” 陈丹妍道:“那看来不是什么好事了,丹朱都不肯给我写信。” 坐在花架下的陈大小姐纤瘦的像一株藤蔓,但袁先生知道这个女子有着怎样强大的力量,生死边缘能挣扎回来,不仅把孩子生下来,自己也活下来,以及明知不是什么好消息,还能平静的打开信。 看着低头看信的女子,袁先生在一旁轻声道:“老王把事情说得很清楚,太子的动机,以及你们的拒绝后果,我就不多说了。” 陈丹妍将信看了一遍,面色没有半点改变,轻声道:“其实这也不是什么不好的消息。”她对袁先生一笑,“因为我从来不想能有好消息,这个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它不是突然发生的,它是一直都存在的,只不过现在摆到我们面前了。” 袁先生笑了笑:“大小姐能这样想很好。”又问,“那大小姐的意思想要怎么做?” 陈丹妍将信叠好放在桌子上:“我当然要进京,既然陛下要封赏李梁的儿子,那就只能封赏我的儿子。” 袁先生愣了下。 “可能陛下忘记了。”陈丹妍笑了笑,“李梁只有一个明媒正娶的妻子,那就是我,陈丹妍,所以他也只有一个儿子。” 袁先生恍然明白了,看陈丹妍的神情更添几分敬佩,还有几分怜惜。 “那个女人以及她的儿子想要获得封赏。”陈丹妍对袁先生轻轻一笑,“就要先得到我这个正妻的认可,我不喝她的茶,她就休想进李家的门,她的儿子,也休想上李家的族谱。” 袁先生点点头:“大小姐说得对,大小姐做得好。”又轻声,“只是,委屈大小姐了。” 要去跟那个女人纠缠,要去撕开被丈夫背弃的伤痛,要去让自己生下的儿子,重新冠上仇人的名字。 这对一个人来说,是多么大的折磨。 陈丹妍轻轻笑了笑:“不委屈,我很高兴,这是我能做的事,不能什么事什么痛苦都让我妹妹一个人来承担。” 第三百一十二章 静候 西京那边陈丹妍接到消息的时候,皇帝这边将这件事思虑的差不多了。 “也不大张旗鼓了。”他叫来太子叮嘱,“等她们来了,就封两人为郡主吧。” 太子应声是:“父皇的决定就是最好的。” 快点解决了这件事,什么陈家什么李梁,关键是那个陈丹朱,以后不再烦人了,皇帝按了按额头,问:“朕听周玄说什么?陈丹朱要他还房子?” 太子苦笑一下:“是,三皇子把这件事告诉丹朱小姐,丹朱小姐就去找周玄闹了,说父皇您下旨的时候,她就要求把陈宅还给她姐姐。” 这还真是陈丹朱能干出来的事,皇帝哼了声,到时候抓住机会瞎闹,闹的大家都灰头土脸的。 “不过父皇您别担心。”太子忙道,“阿玄说了,他会跟陈丹朱私下说好这件事,把房子给她,不让她来跟父皇您闹。” 当了臣子的周玄,是很懂事了,皇帝有些欣慰:“也不能委屈他,新城那边建的差不多了,你给他挑一处好的。” 太子应声是,看皇帝略有些疲惫,忙告退,皇帝也没有留他,让进忠太监送出去。 周玄跟一群文武官员过来时,太子和进忠太监站在殿外说话,看到太子一群人齐齐施礼。 太子和蔼的还礼:“父皇在里面呢。”说罢让进忠太监带着他们进去。 周玄留在外边。 “事情怎么样?”他低声问太子。 太子对他低声道:“陛下同意封两人为郡主。” 周玄皱眉:“这算什么封赏,跟李梁什么关系,世人听到了还以为是陈丹朱的关系,不会以为是太子你的功劳。” 太子笑了笑:“有封赏就好,两个孩子有靠就好,父皇,也是要顾忌铁面将军的面子。” 周玄哼了声,向内看了眼,再靠近低声问:“从进忠太监这里问出来了吧?那天铁面将军怎么说太子你的坏话?” 太子笑道:“别这么说,将军不是说我的坏话,是尽职尽责进言。” 看来是问出来了,周玄摇头:“殿下你就是好脾气,铁面将军仗着年纪大功劳大,不把你放在眼里。” 太子抬手拍他胳膊:“好了,不要乱讲话。”又看着他一笑,“你还年轻,多跟将军学学,学会他的本事,将来不输于他。” 周玄面色阴沉:“这个老家伙,故意折腾我,借着三皇子遇袭的事,削了我一半的人马,幸亏我没有同意跟金瑶的亲事,否则现在的我就在家睡大觉吧。” 太子默然一刻:“阿玄,你不要这样想,父皇没有这个意思,孤也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你就算娶了金瑶,兵权不会削弱,不如你再——” 听到这里周玄毫不客气的打断:“殿下,赐婚就不要再说了,我周玄已经发过誓,此生不尚公主。” 太子看着周玄青春飞扬的面容,洞察一切的笑了笑:“因为丹朱小姐吗?” 周玄看着太子,亦是坦然一笑:“是。” 太子摇头,但又点点头:“心有所属,是人生很美好的事。”他说着又靠近,一向沉稳的脸上难得有几分戏谑,“我是支持你的,跟三弟相比,我更希望你能抱得美人归。” 这戏谑没有让周玄多开心,大概是听到三皇子的名字,他的眉眼沉下来:“如今三皇子被陛下这样倚重,他还是多做些的正经事吧。” 怎么他喜欢陈丹朱是正经事,三皇子喜欢这女子就不是正经事?太子噗嗤笑了,此时里面有太监走出来左右看,看到周玄忙道:“侯爷,陛下问你呢。” 太子对他点点头:“不要胡思乱想了,阿玄,你也会被倚重的。” 周玄对太子一礼:“臣谨记殿下教诲。” 太子看着他进了大殿,这才缓步走开。 回到东宫,太子无视迎来的太子妃径直进了书房,留下太子妃在厅内面色一阵红一阵白,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太子似乎对她的态度越来越敷衍了。 “姐姐,不用多想。”姚芙在一旁轻声道,“殿下最近好忙啊。” 说罢端起桌案上太子妃特意准备的点心,婷婷袅袅向内而去。 姚敏气的跌坐在椅子上,咬牙恨恨看着她的背影。 “殿下,殿下。”宫女忙给她拍抚低声劝,“不急不急,这时候不能惹她,等她封赏了滚出去,就好了。” 就好了吗?这个贱婢,一边跟太子勾勾搭搭,还要以李梁的未亡人自居,脱离了东宫,有了封号,还怎么奈何她? “小姐。”宫女低声道,“您将来是要当皇后的,天下的命妇都归你管啊,到时候自有办法收拾她。” 太子妃挺直了腰背:“没错,本宫现在不急,等将来。” 她要做的是坐稳太子妃位置,将来坐稳皇后的位置,其他的都无所谓了。 姚芙捧着点心袅袅走到书房,太子正跟福清说话。 “那就这样了?”福清叹气,“封个郡主,声势太小了。” 太子道:“孤一直认为铁面将军是与孤一条心的。” 福清摇头:“这种老将功高桀骜,对殿下不会恭顺的。” 太子淡淡道:“他活的太久了,也该让位给年轻人了,周玄——你进来。” 话说一半,另一半说的是姚芙。 姚芙乖乖的进来施礼:“殿下,先吃点东西吧。”亲手拿着点心送过来。 太子直接咬住点心以及她的手指,姚芙倚在他身前嘻嘻一笑。 福清在一旁垂下头。 “好了。”太子道,将姚芙从身前推开,“陛下要封你为郡主了,你现在回西京去把孩子接来。” 姚芙眉开眼笑:“郡主吗?真是太好了。”又贴上来,“孩子让我婢女送来就好了,我还是想多留在殿下身边——”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太子推开了。 “不要跟我说这种蠢话。”太子不耐烦道,“你接了孩子,跟着陈家的女人一起进京,从这时候起就好好的折磨她们。” 说到这里嘴角冷笑。 “折磨到她们发疯,发狂,看铁面将军还怎么说,陈丹朱是他的功劳。” 姚芙盈盈屈膝应声是,抬头看太子娇娇一笑:“殿下放心,上一次奴能让李梁发狂发疯几乎毁了陈家,这一次奴亲自动手,一定更能。” 太子伸手摸了摸她柔嫩的脸,点头一笑:“孤等你的好消息。” 第三百一十三章 帮忙 皇帝的决定,陈丹朱也快就得知了。 金瑶公主这次不用谁叮嘱,亲自出门来告诉陈丹朱,半路上被小曲追上。 金瑶公主自然知道小曲是三皇子派来的,她让小曲回去,这件事由她说就好了。 小曲不肯回去,笑道:“殿下也担心丹朱小姐,让奴婢好好看看才能回话。” 金瑶公主一笑不再劝阻,带着小曲一起来到桃花观,周玄已经比他们更早一步站在院子里,看到金瑶公主抬了抬眉毛,看到小曲垂下嘴角。 “又不是什么大喜事。”他沉脸说道,“来这么多人干什么?” 金瑶公主道:“正因为不是大喜事,我们担心丹朱才来的,倒是你,又来干什么?别给丹朱小姐添堵。” 陈丹朱笑着从廊下迎来,她正在忙碌,袖子都挽起来:“公主不要骂他,周侯爷是特意来给交接房子的。” 说着又回头唤阿甜,阿甜燕儿忙忙碌碌的从内走出来,拎着箱子包袱。 陈丹朱叮嘱道:“你们先过去,也不用忙乱,家里用的都是旧人,也都归置的很好。” 阿甜燕儿齐声应声是。 周玄在一旁挑眉:“家里归置的好这句话说的好,多谢丹朱小姐赞誉。” 陈丹朱对他一笑,伸手指着一旁:“我现在在做一两金这种药,做好了,给你一箱子表表谢意。” 周玄道:“这是专为我做的吗?” 陈丹朱道:“瓶子上都刻了你的名字!” 周玄哈哈一笑,带着燕儿阿甜离开了。 陈丹朱走到金瑶公主身前,笑着牵住她的手:“公主别担心,我都知道了,虽然很荒唐,但事情已经这样了,我姐姐和孩子能重见天日,还是好事。” 自进来后金瑶公主已经亲眼看到小道观里的忙碌,嘈杂驱散了忧愁,陈丹朱本人也眼睛亮亮,没有丝毫的垂头丧气,她也放心了。 “虽然事情很让人难过,但我想丹朱你这么厉害,陈大小姐一定也是个很厉害的人。”她握着陈丹朱的手轻声说,“她一定不会惧怕那位姚小姐。” 陈丹朱点点头:“我姐姐不怕的。”再看这边站着的小曲,“多谢殿下,让殿下放心,我没事的。” 小曲含笑应声是,又忙道:“丹朱小姐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徐妃娘娘说家里的事她来操办。” 陈丹朱施礼道谢:“有需要的话我一定会跟娘娘说,还望娘娘到时候不要嫌我烦。” 金瑶公主笑了笑,小曲亦是笑着连连道不会不会,心意已经转达了也看到了丹朱小姐,回去能给三皇子描述,他便先告辞了。 看着小曲离开,金瑶公主笑道:“看来徐妃娘娘对你很满意啊,我听说先前已经送过了礼物了,现在又要帮你布置家宅。” 陈丹朱轻叹一声:“当母亲的都会全心全意对孩子好。” 徐妃娘娘对她这么好是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好,怎么样才算是让三皇子好呢?当然是有事找徐妃,不要找三皇子,离她的儿子远一点,尤其是这个时候。 金瑶公主察觉她话里的意思不太对,忙要问,陈丹朱先拉住她:“我正好有件事要请公主帮忙。” 帮忙吗?那当然可以,金瑶公主立刻问是什么事,又让她尽管说,不管帮得上帮不上,都要帮。 陈丹朱牵着她的手被逗笑了:“帮得上,公主你帮我跟陛下说,请陛下给我一队人马,护送我去西京接我姐姐。” “你要去西京啊?”金瑶公主惊讶问。 陈丹朱点点头:“我要亲自去接我姐姐,我要陪着姐姐一起接圣旨。” 金瑶公主明白了:“好,我去跟父皇说,你放心,我撒泼打滚绝食也要说服陛下。” 陈丹朱哈哈笑:“你们一个个的都被我带坏了,陛下会气坏的。” “不会,父皇应该会习惯了。”金瑶公主笑道。 竹林站开远远,不忍心听着两个女子大胆的说笑皇帝,不过,丹朱小姐想要回西京啊,怎么没有跟他说?使唤他去找将军要人马不是更方便吗? 金瑶公主也想到这个,笑着打趣陈丹朱:“你不是说我父皇不如你义父吗?” 陈丹朱摇头:“这件事不一样,我义父再厉害也只是将军,陛下可不一样,我要用陛下的人去接我姐姐,我姐姐就会更风光,至少要比那个女人风光。” 金瑶公主轻叹一声抱了抱她的肩头:“好,你放心,我去跟父皇说,你等我好消息。” 陈丹朱握着手对她一礼,郑重的道谢。 金瑶公主笑道:“你还跟我客气什么。” 陈丹朱起身抱住她,将头埋在她的肩头:“我常常想,我陈丹朱能活到现在,是不幸的,又是极其幸运的,能认识公主这样的人。” 金瑶公主被她说的想笑又想哭:“你这是干什么嘛,好啦,你不用跟我说甜言蜜语,我也会为你去两肋插刀的。”说着捏陈丹朱的腰。 陈丹朱笑着躲开,携手与金瑶公主下山,目送久久,看不到车驾了,也没有回到山上去,而是坐在卖茶阿婆的茶棚里喝茶。 “阿婆,你不要这么小气啊,好吃的果盘给我端上来。” “丹朱小姐给钱吗?” “不给,阿婆你因为我挣了好多钱,请我白吃白喝一顿怎么了?” 卖茶阿婆被缠不过送了一个果盘给她,自己也坐下来陪着吃,多吃一口就少亏一个钱。 陈丹朱笑的伏在桌子上:“阿婆,你挣钱挣习惯了,以后不挣钱了可怎么办。” 卖茶阿婆生气的瞪眼:“好好的干吗咒我!” 陈丹朱捏起一片干果片扔进嘴里含糊的点头:“不过,阿婆就是不挣钱,也能活的好好的。” 吃吃喝喝一番,又拎着一壶茶才上山去,阿甜燕儿翠儿英姑都去周玄的家里收拾了,这边山上只剩下她和一个仆妇,暮色中比以往更加安静。 陈丹朱站在院子里环视一刻,抬头唤竹林。 竹林从屋顶上跳下来。 “我有陛下的人马护送,你就不要跟我去西京了。”她说道,“你在京城,把我的家,和阿甜她们守好了,不要让她们别人欺负,就算是太子,也不行。” 谁敢欺负你们啊,竹林有心像往日那样反驳,但心里念头转过,最终只嗯了声,看着陈丹朱拎着茶走进室内,伴着灯火继续制药,在窗户上投下忙碌的身影。 也不知道金瑶公主能不能说服陛下,竹林犹豫着要不要去跟将军说一声,还没等他去说,第二天就传来好消息,陛下果然同意了。 “太可惜了。”金瑶公主派来的小宫女一脸遗憾,“我们公主说,她都没有跪求。” 更别提绝食啊什么的撒泼打滚。 陈丹朱笑着给她抓了一把药糖:“等我回来再去谢公主。” 小宫女捧着药糖高高兴兴的走了。 陈丹朱走到山下,看着陈列路边的十几个金甲卫士威风凛凛,让路人们心惊胆战,她满意的点头。 “皇宫里的金甲卫果然比你们看起来更有气势。”她对竹林笑道。 竹林木着脸心里哼了声,气势有什么好比的,要看谁更有本事才对。 “竹林,你替我跟将军说一声。”陈丹朱道,“待我接了姐姐回来,我带姐姐一起去拜见将军,多谢将军这两年多的照顾。” 竹林哦了声,奇怪,陈丹朱一向把对将军的感激挂在嘴边,听得都麻木的,但这次听来,还是莫名的心里一酸。 唉,正如将军先前说的,这到底不是什么值得欢喜的事吧。 第三百一十四章 发觉 得到了皇帝钦赐的三十个金甲卫做护卫,陈丹朱立刻就要走,也没有告诉任何人要走让她们相送,只有阿甜和竹林在跟前,并没有满城招摇。 “傻不傻啊,我在这里招摇什么。”陈丹朱对竹林撇嘴,“我在这里就是没有金甲卫,难道不能招摇吗?” 那倒也是,丹朱小姐一直很招摇,竹林在心里撇撇嘴。 “就是。”阿甜在一旁得意的补充,“小姐是要去西京招摇。” 行吧,是丹朱小姐的做派,竹林无语,陈丹朱哈哈笑了,拉住阿甜的手,看着阿甜娇嫩青春的脸,轻声叮嘱:“你要照看好自己。” 阿甜问:“小姐,不是应该说照看好我们的家吗?” 陈丹朱又笑了点头:“对,照看好我们的家。”她又看竹林,“阿甜要照看好我的家,竹林,那阿甜就请你照看好。” 为什么说这种话?他的职责不就是照看她们主仆吗?竹林木然着脸应声是。 竹林和阿甜送走了陈丹朱,又看着阿甜哭了半天,接着又守着陈宅,盯着磨磨蹭蹭不肯搬走的周玄,等两天后,竹林才来亲自跟铁面将军说这件事。 他事先已经让人给将军禀告了,不用他禀告,铁面将军也早已经知道。 “丹朱小姐这次怎么这么懂事,没有来找将军你?”王咸跟铁面将军说笑,“而是让金瑶公主去求陛下。” 铁面将军声音有些心不在焉:“因为这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皇帝已经表明要封赏陈家大小姐和其子,陈丹朱要求用金甲卫护送去西京迎接姐姐也不算什么,这也算是皇帝的封赏。 王咸对竹林说:“丹朱小姐有了皇帝的金甲卫,就不理会将军了,临走也不来看一眼。”说着哈哈笑,看一旁坐着的可怜老父亲。 竹林忙解释:“丹朱小姐是急着赶路,说等接了陈大小姐再一起来拜见将军,感谢将军的照看。” 王咸笑声更大:“她分明是要她姐姐一样跟她受到将军的照看。” 虽然说皇帝要封这位陈大小姐为郡主,但只是一个虚名,至少跟另外一个郡主姚小姐不能比,那位姚小姐有太子做靠山。 陈丹朱只能抓着将军给姐姐当靠山。 他这边说笑热闹,那边铁面将军沉默,似乎在看面前的书卷,又似乎在出神。 “将军,你想什么呢?”王咸问。 铁面将军抬起头问竹林:“丹朱小姐走了多久了?” 还是在想陈丹朱嘛,王咸撇嘴。 竹林道:“两天了,将军不用担心,阿甜她们没有去,要忙着把家里收拾好,不过丹朱小姐带了两个仆妇两个丫头,都是以前陈大小姐的使唤人。” 带着姐姐熟悉的旧仆很好,能让陈大小姐减少几分对新京的恐惧,铁面将军点点头,陈丹朱一直是个很聪明考虑很周道的女孩子,他并不担心,但—— 他的手指再次轻轻的抚着桌面,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一直到竹林离开,暮色降临,铁面将军还忍不住想这件事。 陈丹朱就这样走了?这么急,什么也不跟他说,比如到西京后,拜见六皇子什么的,这么好的机会,陈丹朱怎么可能放过? “因为人家有皇帝的金甲卫啊。”王咸撇嘴道,“你看着吧,进了西京,丹朱小姐比皇子还威风呢。” 说到这里笑了。 “给府里写封信吧,我怀疑丹朱小姐到时候敢闯六皇子府,要亲自见见这个六皇子呢。” 铁面将军道:“她哪有那个心情——” 说到这里话一顿。 丹朱小姐这样心情,还能考虑这么多事,给皇帝要人马,给周玄要房子,唯独什么都不跟他要,怎么看都是要故意把他撇开—— 外边响起一阵喧闹,似乎有千军万马奔来。 “将军。”兵卫进来道,“周侯爷来了。” 话音未落,周玄就掀起营帐进来了。 铁面将军道:“出去!” 周玄倒也没有愤怒,转身就出去了,然后在帐外高声道:“将军,周玄拜见。” 铁面将军道:“进来吧。” 周玄这才走进来,也不介意先前的难堪,对铁面将军一礼,又对王咸一笑:“王先生也在呢?来给我诊诊脉,总觉得不太舒服。” 王咸对他翻个白眼:“不用诊脉,我一看你就知道什么病,一会儿熬好药给你送过去,侯爷记得喝。” 周玄笑:“我可不敢喝,上次喝了王大夫你的药,我拉了三天肚子。” 铁面将军打断他们的互相嘲讽,问周玄:“去哪里了?四天不见人影?” 周玄要坐下,一面道:“前两天太子那边有事,帮太子选了些人手,太子殿下要送太子妃的妹妹,姚小姐回西京接孩子,这两天是给陈丹朱腾房子——” 铁面将军打断他:“你是军中之人,又不是太子的人,口口声声将君臣,首先要记得臣的职责,是忠君之事,这个君,是给你职的君,除了陛下,别人不是你的君。” 要坐下的周玄顿时站直身子,收起嬉皮笑脸,郑重的应声是:“末将明白了,末将会跟太子说明,末将不受他的调遣。” 铁面将军摆手:“下去吧。” 周玄施礼大步而去。 看着帐帘飞舞,年轻人的身影消失,外边旋即又传来一阵喧闹,马蹄腾腾伴着年轻人的嘶吼远去了。 王咸呵了声:“什么叫跟太子说,将军不让他受太子调遣?这小子,竟然还挑拨太子和将军你的关系,安得什么心思!” 铁面将军道:“他说太子让他——”说到这里声音一顿,不说话了,人也顿住了。 王咸道:“不是我小人心,自从你直接出面去找陛下不要给李梁封功,说太子是与你夺功之后,太子就恨上你了,咱们这个太子什么脾气,别人不知道,你看的还不清楚吗?你也太不慎重了,他——” 他的话没说完,铁面将军就站了起来。 “不对。”他说道,“不是回西京,是要去杀人。” 王咸被说的一愣:“谁?杀谁?” 他们不是正在说太子吗?太子要杀谁? 铁面将军看着他:“陈丹朱,不是要回西京,而是要杀姚芙。” ...... ...... 营帐里变得有些闷乱。 王咸展开一张舆图,铁面将军的手指在其上滑落。 “周玄先前说姚芙已经走了四天了。”他说道,“陈丹朱晚两天,她一定日夜不停的急行追上。” 王咸举着舆图在身前,急急道:“追上又怎样?她真敢杀了姚芙,她是不是不想活了?她一家人都别想活了。” 铁面将军站直身子,铁面具后发出一声笑:“她啊,大概就不想这些。” 他早就知道,这个女孩子根本不是什么冷静的人,她当初杀李梁就是这样,根本就不考虑杀了以后怎么样,她要做的只是我现在要你死,你就必须死。 她这次谁也不求,什么都不说,分明是不打算说,也不求,是要直接杀人。 你们要封赏姚四小姐,那她就直接杀了她,看你们还封赏什么。 她一直都是要杀这个女人的,只是一直在等机会,因为那个姚四小姐从不出宫,现在机会来了,她等到了! 这个疯子啊! 铁面将军抬脚就向外走,王咸眼[]明手快跳起来抓住他:“将军你要干什么?” 铁面将军道:“当然去救她,你难道不清楚这个女人会用什么办法杀人?” 同归于尽,给别人下毒,也是在给自己下毒,这样才能最让人不防备,王咸当然清楚,还似乎能感受到那时候走进李梁的营帐,闻到的未散的余毒,以及看到那女孩子眼里脸上残留的毒。 王咸看着铁面将军的铁面具,无奈道:“你怎么去啊?多少眼睛盯着你啊,还是我去。” 铁面将军摇头:“你不行,你来不及。” 陈丹朱已经走了两天了,要追出两天的路程,王咸虽然能跟随他行军打仗,但到底只是个大夫,这种急行赶路,还是不行。 铁面将军看着营帐外,夜色火把人声马鸣喧闹,他伸手按住铁面具,喊道:“枫林。” 伴着他一声唤,枫林从外边进来,刚站住就瞪圆了眼,看着面前的铁面将军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张白皙年轻美貌的脸。 “将——”枫林一瞬间舌头打结。 铁面将军手一扬,铁面具落在枫林的手里,他的人也走过来,身上的灰袍解下,在解下内里裹扎一层一层的衣袍,他似乎一步一步的长高变瘦,站到枫林面前,就像一个从臃肿的茧里新生而出的青蜓。 他的面容俊美,他的声音清冷:“既然人人都盯着铁面将军,那就让人人都不认识的那个我去吧。” 第三百一十五章 不弃 原本三人的营帐里似乎变成了四个人。 王咸,枫林,枫林手里的铁面具,以及这个一头灰白发的年轻人。 枫林怀里抱着铁面具呆呆,看着这个灰白发映衬下,面容美丽的年轻人。 “枫林暂时假扮我。”他还在继续说话,“王先生你给他装扮起来。” 枫林终于回过神了,他是为数不多知道铁面将军面具下真实样子的人,但还没从想过面具下会换上自己。 “我,我...”他没有往日的伶俐,事情太突然,又太重大,结结巴巴,“我不行吧,会被发现的。” 王咸亦是恼怒:“这是玩笑吗?你以为谁都能假装吗?你跟着于将军八年,才学个样子,而且那时候因为于将军突然发病引发慌乱,人们心神不宁,看到你的破绽也不在意,也可以推脱到病体未愈,现在呢?而且——”他抓住年轻人的胳膊,“这不是一晚上,你这一去要多久?” 按最快的速度,去要三天回来要三天,来来回回就是六七天! 枫林能假扮一个晚上,难道还能假扮六七天?枫林可以晚上在营帐睡觉不见人,难道大白天也不见人吗? “你不要胡闹了。”王咸咬牙,“那个陈丹朱,她——” 这个女人,她要死就去死吧! “你的身份要是有个纰漏。”他看着年轻人俊美的脸,一字一顿,“会很麻烦,朝堂,皇帝,最关键的是你,你就有大麻烦了!” “王先生,再大的麻烦,也不是生死,只要我还活着,有麻烦就解决麻烦,但如果人死了——”年轻人伸手轻轻抚开他的手,“那就再也没有了。” “六殿下!”王咸忍不住咬牙低声,喊出他的身份,“你不要意气用事。” 六殿下啊,这个名字他乍一听到还有些陌生,年轻人笑了笑,一双眼在灯下流光溢彩。 “王大夫,你又忘了,我楚鱼容一直都是意气用事。”他笑道,“从离开皇子府,缠着于将军为师,到戴上铁面具,每一次都是意气用事。” 王咸呆了呆,回想往事,脸上又浮现苦笑,是啊,这个家伙啊—— “不用担心。”年轻人又握住他的手,“枫林可以不见人,让他装病就行了,铁面将军病了的话,整个军营都可以戒严,除了皇帝没有人可以靠近,也不用见人。” “铁面将军生病,这也是天大的事。”王咸苦笑,“殿下啊,你拿这么大的事,来哄骗陛下,陛下可不会轻饶你。” 年轻人笑道:“陛下不饶我,我就好好请罪嘛。”说罢重重的握了握王咸的手,满目诚恳,“请先生助我啊,能让我少受些罪的只有先生了。” 年轻人的手因为染着药,有力粗糙,但他脸上的笑,在灯下荡起丝丝流光,清丽,明媚,纯净—— 王咸呆呆一刻,喃喃道:“我当初不该一心想着当个名震天下的神医,去什么六皇子府当大夫。” 然后他发现那个小孩子根本没有什么必死的绝症,就是一个先天不足后天缺乏照看看起来病怏怏其实稍微照看一下就能活蹦乱跳的小孩子——非常活蹦乱跳的小孩子,名震天下是没有了,还被他拖进了一个又有一个漩涡。 好容易安稳了几年,现在又来了一个陈丹朱,漩涡又开始了! ..... ..... 站在军营的最高处斜坡上,浓夜里灯火通明的军营恍若一片星河,周玄忽的眯起眼,看着星河中。 “怎么了?”旁边的副将察觉他的异样,询问。 周玄道:“将军那边,怎么看起来有些,人多?” 副将跟着看过去,哦了声:“换班呢,而且将军有时候晚上也会忙,侯爷不用担心。”说着又笑,“在军营还需要担心,那我们不就成笑话了。” 是啊,这可是军营,京营,铁面将军亲自坐镇的地方,除了皇宫就是这里最严密,甚至因为有铁面将军这座大山在,皇宫才能安稳严密,周玄看着星河中最璀璨的一处,笑了笑。 “走吧。”他说道,“该巡营了。” 伴着他一声令下,一队兵马踏踏踏过星河,在暗夜中巡查而去。 ..... ..... 夜色浓浓中前方出现一片光亮。 举着火把的护卫调转马头来到为首的车前。 “丹朱小姐。”他说道,“前方有个客栈,我们是继续赶路还是进客栈歇息。” 陈丹朱掀起车帘,神情疲惫,但目光坚定:“赶路。” 没想到这个娇滴滴的贵族小姐,竟然能这样两天两夜不停的赶路,这不是赶路,这是急行军啊。 金甲卫首领觉得自己都快熬不住了,上一次这么辛苦紧张的时候,是三年前跟随皇帝御驾亲征。 “丹朱小姐。”他忍不住劝道,“您真不用歇息吗?” 夜色火把照耀下的女孩子对他笑了笑:“不用,还没有到歇息的时候,等到了的时候,我就能歇息好久好久了。” 意思是走不动的时候就留在原地歇息很久?那这样赶路有什么意义?算下来还不如该赶路赶路该休息休息能更快到西京呢,女孩子啊,真是任性又难以捉摸,首领也不敢再劝,他虽然是皇帝身边的禁卫,但还真不敢惹陈丹朱。 “赶路!”他大声喝令,“继续赶路!加快速度!” ..... ..... 三骑黑马一束火把在黑夜里疾驰,两匹马是空的,最前方的黑马上一人裹着黑色的披风,因为速度极快,头上的帽子很快跌落,露出一头白发,与手里的火把在暗夜里拖出一道亮光。 亮光疾驰,很快将黑夜抛在身后,黑马跃入青色的晨光里,但马上的人没有丝毫的停顿,将手里的火把扔下,双手握紧缰绳,以更快的速度向西京的方向奔去。 他的身上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耳边还残留着王咸的声音。 “这是可能用到的药,如果她已经中毒,先用这些救一救。” “我会在安置好枫林这边后追过去。” “殿下,你也知道,那个陈丹朱有多疯狂,如果真的没救了,你千万不要耽搁立刻赶回来。” 不会的,他会及时赶到的,前方一道沟壑,他纵马挺身,黑马嘶鸣着飞跃而过,几乎同时跃出地面的太阳在他们身上散落一片金光。 第三百一十六章 共宿 日升日落,在又一个黑夜来临时,熬的面白眼红的金甲卫终于又看到了一个客栈。 但那个客栈看起来住满了人,外边还围着一群兵将护卫。 金甲卫首领有些无力的去给陈丹朱禀告:“小姐又有一个客栈,但住了人,我们继续赶——” 他的话没说完,车帘哗啦掀开,神情憔悴的陈丹朱问:“住了什么人?” 首领有些没反应过来:“不知道,没问,小姐你不是一直要赶路——” 陈丹朱道:“谁说我一直要赶路?我也是人啊,马都换了几次了。” 你还知道你是人啊,首领心里说,忙吩咐一行人向客栈去。 客栈外的兵卫看起来很凶,呵斥他们不许靠近,待听到是金甲卫才忙忙的让开。 “不知是哪位贵人。”这群兵卫问,又主动解释,“我们是东宫卫军,这是太子妃的妹妹姚小姐要回西京去,包了整个客栈。” 他的话还没说完,金甲卫身后的车里传来一声冷笑:“不管是谁,都给我赶出去,这个客栈我陈丹朱包了。” 这群兵卫愕然,旋即有些恼怒,虽然能用金甲卫的肯定不是一般人,但他们已经自报家门说是太子的人了,这天下除了皇帝还有谁比太子更尊贵? 伴着说话声,车帘掀开,火把照耀下女孩子脸白的如纸,一双眼红彤彤,恍若一个美貌妖怪要吃人的模样。 陈丹朱!护卫们觉得还不如遇到妖怪呢。 陈丹朱如果非要撒泼耍横,就是太子也要让三分。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陈丹朱不耐烦的催促,“把他们都赶走。” 金甲卫很是为难,首领低声道:“丹朱小姐,是太子妃的妹妹——” 陈丹朱看他一眼,似笑非笑:“别说太子妃的妹妹,就是太子妃,太子亲自来了,又能怎样?你们是皇帝的金甲卫,是皇帝送给我的,就相当于如朕亲临,我现在要休息,谁也不能阻挡我,我都多久没有休息了。” 怎么就相当于如朕亲临了,首领愕然,皇帝可没有说过这种话吧,丹朱小姐可真是敢说。 再说了,这么久不休息又能怪谁? 现在听到姚四小姐住在这里,就闹着要休息,分明是故意的。 这边正僵持着,客栈里有人走出来了。 “是丹朱小姐吗?”女声娇娇,人影绰绰,她屈膝施礼,“姚芙见过丹朱小姐,还望丹朱小姐多多担待,如今夜深,实在不好赶路,请丹朱小姐允许我在这里多留一晚,等天明后我立刻离开。” 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比上一次相见要好很多,上一次隔着帘子,只能看到她的一根手指,这一次她站在远处屈膝施礼,还乖乖的报上名字,陈丹朱坐在车上,嘴角的笑冷冷:“那我就留你一晚上,明早姚小姐走快些,别挡了路。” 姚芙应声是,看着那边车帘放下,那个娇娇女孩子消失在视线里,金甲卫护送着马车缓缓驶进来。 姚芙避让在一旁,脸上带着笑意,一旁的婢女一脸愤愤不平。 婢女是东宫的宫女,虽然先前东宫里的宫女瞧不起这位连奴婢都不如的姚四小姐,但现在不同了,先是爬上了太子的床——东宫这么多女人,她还是头一个,接着还能得到皇帝的封赏当郡主,于是呼啦啦很多人涌上来对姚芙表忠心,姚芙也不介意这些人前倨后恭,从中挑选了几个当贴身婢女。 “郡主,你还笑的出来?”婢女生气的说,“那陈丹朱算什么啊!竟然敢这样欺负人!” 姚芙笑着捏她的鼻头:“别叫郡主呢,陛下的圣旨还没发呢。” 婢女嬉笑道:“只是早晚的事嘛,奴婢先习惯习惯。” 姚芙也没有再纠正她,的确是早晚的事,看陈丹朱车马的方向,含笑道:“你看,丹朱小姐多可笑啊,我当然要笑了。” 可笑吗?婢女不解,丹朱小姐明明是飞扬跋扈嚣张。 “飞扬跋扈嚣张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是她保命的盔甲。”姚芙轻轻笑,满眼不屑,“这盔甲啊不堪一击,她还有她那个姐姐,以后就是我的手中玩物了,猫儿狗儿的对我凶一凶,我难道还会生气?” 婢女当然知道姚芙和陈丹朱一家的关系,也不屑的哼了声:“事到如今这个陈丹朱还不知天高地厚,将来看她们怎么哭。”说罢扶着姚芙,“郡主快回去歇息吧,赶路累了一天了。” 姚芙笑盈盈的被她扶着转身回去了。 偌大的客栈被两个女子占据,两人各住一边,但金甲卫和太子府的护卫们则没有那么生分,太子常在皇帝身边,大家也都是很熟悉,一起热热闹闹的吃了饭,还干脆一起排了夜晚的轮值,这样能让更多人的好好休息,反正客栈只有他们自己,四周也安稳平和。 这边刚排好了轮值,那边陈丹朱的房门就打开了。 女子头发散着,只穿着一件家常衣裙,散发着沐浴后的清香。 护卫们忙避开视线:“丹朱小姐需要什么?” 陈丹朱道:“我不需要什么,我去见姚小姐。” 这——护卫们你看我我看你,不会还要闹事吧?丹朱小姐可是常在京城打人骂人赶人,而且陈丹朱和姚芙之间的关系,虽然朝廷没有明说,但暗地已经传开了,姚芙是李梁的外室,这次又要因为李梁被封赏,跟陈丹朱的姐姐平起平坐。 那陈丹朱怎会对姚芙有好脸色? 好头疼啊。 “你们放心,我不是要对她怎样,你们不用跟着我。”陈丹朱道,示意婢女们也不用跟来,“我与她说一些旧事,这是我们女人之间的谈话。” 如果不用婢女和护卫跟着的话,两个女人打起来也不会多糟糕,他们也能及时制止,金甲护卫应声是,看着陈丹朱一人慢悠悠的穿过院子走到另一边,那边的护卫们显然也有些惊讶,但看她一人,便去通报,很快姚芙也打开了屋门。 “没想到丹朱小姐又来找我了。”她站在屋门口笑吟吟,“这让我想起了上一次我们被打断的相见。” 陈丹朱看她身旁的站着的婢女,道:“那个会拿着刀杀人的婢女藏哪里了?又等着给我脖子上来一刀呢吗?” 姚芙掩嘴一笑:“丹朱小姐不气势汹汹要杀我,我自然也不会对丹朱小姐动刀。”说罢侧身让开,“丹朱小姐请进。” 陈丹朱毫不犹豫的走进去,这间客栈的房间被姚芙布置的像闺房,帐子上悬挂着珍珠,室内点亮了四五盏灯,桌上铺了锦垫,摆着袅袅的香炉,以及铜镜和散落的朱钗,无一不彰显着奢华。 姚芙在桌案前坐下,对着镜子继续拆头发。 “丹朱小姐要喝茶吗?”她懒懒说道,“可惜我没有准备客人用的杯子,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用我的。” 说着又一笑。 “丹朱小姐也不要太嫌弃,我们就要是一家人了。” 站在门外的护卫偷偷听着,这两个女子每一句话都是夹枪带棒的,刀光剑影啊,他们咂舌,但也放心了,言语在凶猛,不要真动刀枪就好。 两个女子毕竟都是家常衣衫,又是大晚上,不好盯着看,大家便退开了。 这边室内的陈丹朱走到姚芙身边,扯过凳子坐下来。 她靠的这么近,姚芙都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气,似发油似皂角似还有药香,又或者沐浴后少女的清香。 姚芙侧眼看贴近的女孩子,肌肤白里透红娇嫩,一双眼忽闪忽闪,如昙花冷冷娇艳,又如星光耀目夺人,别说男人了,女人看了都移不开视线——这个陈丹朱,能先后笼络三皇子周玄,还有铁面将军和皇帝对她恩宠有加,不就是靠着这一张脸! 将来要是靠着这张脸,当个王妃什么的,甚至当个皇妃—— 太子虽然从不提及这个陈丹朱,但偶尔几次提到眼里也有着属于男人的心思。 等到圣旨下来了,第一件事要做的事,就是毁掉陈丹朱这张脸。 第三百一十七章 私语 两个女子坐在镜前,贴着肩头,看起来很亲密。 但其实她们之间是你死我活的大仇。 姚芙没有避开陈丹朱,也没有呵斥让她滚开——胜负又不是靠言语论断的。 如今她可以云淡风轻的笑看这个女人的绝望愤怒。 姚芙轻轻一笑:“丹朱小姐坐着这么近,是想听听我说怎么和你的姐夫认识的吗?” 陈丹朱更靠过来,让自己也挤进铜镜里,看着铜镜的里的姚芙,冷笑道:“是啊,你是怎么让我姐夫变成人面兽心的?” 镜子里的姚芙娇笑起来。 她看几乎是倚在肩头的女孩子。 “丹朱小姐是应该听一听。”她贴近女孩子的娇嫩的脸颊,深深的嗅了嗅,“丹朱小姐要学会像我这样引诱一个男人为了你杀妻灭子,跪在脚下像狗一样任凭驱使,才不浪费你的貌美如花。” 站在后边侍立的婢女听到这里,心惊胆战的,早知道这个姚四小姐表里不一,但亲眼看她笑颜如花说出这么恶毒的话,还是忍不住低着头站开几步。 陈丹朱倒没有什么惊惧愤怒,脸色都没变一下,反而也笑了笑:“好啊,让我学学啊。” 真要听啊,姚芙坐直身子,看着镜子的女孩子一笑:“这个啊很简单,我们这种美人,只要想取悦一男人就肯定能做到,丹朱小姐已经无师自通了,当初我遇到你姐夫的时候,还懵懵懂懂呢,要是有丹朱小姐如今的美貌和心机。”她伸手捏了捏陈丹朱的脸颊,“你这张脸现在已经变成枯骨了,你姐姐,还有你一家人都已经不在了。” 陈丹朱伸手按住她的手,倒也没有打啊甩啊,而是轻轻的抚了抚,然后拉着这只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我的确比姚小姐你美。”她端详姚芙,“我姐姐也比你美,李梁怎么瞎了眼看上你了?” 就算再得意,被别的女人说比自己美,还是会忍不住生气。 姚芙沉了沉嘴角,收回自己的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因为除了美,你们什么都没有。” 陈丹朱笑道:“女人有了美,还需要别的吗?” 不待姚芙再说话,她伸手抚上姚芙的肩头。 “不过还是多谢姚小姐坦诚,那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杀了李梁的?” 难道以为描述李梁的惨死,她会伤心吗?她又不是真对那个男人情根深种,好可笑,姚芙一笑,满眼好奇:“想啊,快说来我听听。” 陈丹朱靠过来贴近在她耳边轻轻道:“我啊,就是这样,无声无息的,杀了他。” 这样?这样是哪样?姚芙一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女孩子靠的太近,胸口一闷,呼吸都有些不顺畅,她不由用力的吸气,但原本萦绕在鼻息间的香气陡然变的辛辣,直冲脑门,一瞬间她的呼吸都停滞了。 不对!事情不对! ..... ..... 守在门外的有姚芙的护卫也有金甲卫。 虽然陈丹朱没有让他们跟随,还是有两人跟过来了,以往万一,虽然说女人们打起来没有什么杀伤力,但总归是不好看。 不过这边的情形让他们觉得很意外,室内两个女人没有争吵咒骂,甚至还传出了笑声,有护卫悄悄贴着窗户看了眼,见两个女人还坐在一起,并肩看铜镜,亲密的像亲姐妹。 女人简直太奇怪了,不过这样最好,不管是不是面和心不合,只要别撕破脸打骂,他们这趟差事就轻松。 护卫们走开了几步,站在院子里低声说笑。 “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明天起大早走吧。” “看起来两人不会争吵,也可以结伴而行。” “快算了吧,女人们,今天高高兴兴明天就能撕破脸——再说,她们本来就是撕破脸的。” 一直到第二轮当值的来换班,护卫们才回过神,不对啊,这么久了,难道陈丹朱小姐要和姚四小姐同室共眠吗? 就算为了表面上和气,也必要做到如此吧? 几人忙走近房门,小心的倾听,室内寂然无声,但灯火还亮着呢. 事情不对! 几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大声喊“姚小姐!”然后猛地推门。 门并没有锁上,一推就开了,满室灯光倾泻刺目。 挤在门口的护卫们一阵恍惚,看到伏在桌案上的姚芙,以及倒在地上的婢女—— 没有陈丹朱。 护卫们一涌而入“姚小姐!”“丹朱小姐!” 床上没有人,小小的室内就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藏人,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抬起头,看到高高的后窗大开——那是一个仅容一人钻过的窗户。 丹朱小姐竟然还有这个身手? 还有,他们这么多人涌进来,婢女和姚芙都一动不动毫无察。 一个护卫看着趴伏在桌案上的女子,女子头发如瀑布铺下,遮盖了头脸,他唤着姚小姐,慢慢的将手伸过去,撩开了头发,露出美人沉睡的面容—— 他的手没有停下,颤颤的放到沉睡美人的口鼻前,如同被火舌舔了一下,猛的收回来,人也向后退了一步。 “死,死了!”他发出一声大喊。 灯火通明的客栈陷入了混乱,到处都是乱跑的兵卫,火把向四面八方撒开。 ...... ...... 夜风在耳边呼啸,快速奔跑的人影如同一道光划破夜色。 因为要避开追兵没有点燃火把照路,马不能夜视,所以他背着人跑比马反而更快。 身后的背着的人似乎被颠簸震醒,发出呢喃,微弱的气息吹拂着他的脖颈,尽管隔着一层布,敏感的脖颈上密密战栗。 这战栗让他庆幸。 这个疯子啊!他就知道又要用这招,而且比起杀李梁,用了更凶猛的毒。 他进来的时候,婢女和姚芙已经晕死过去了,这女孩子已经迷离,但意识还强撑着非要确认姚芙有没有死,她也看到了他,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然还笑的出来。 笑完之后她就倒下了。 虽然还有呼吸,但也撑不到王咸过来,还好王咸已经交代过怎么处置。 前方传来水声,湖水就在这里,没有半点星光的夜色漆黑一片,天地水都融为一体。 他从背着包袱里取出几瓶药,飞快的都洒在女孩子身上,解开自己的衣衫扔下,赤裸着上身将女孩子抓起,噗通一声,带着女孩子跃入湖水中。 第三百一十八章 入水 水没过了头顶,女孩子慢慢的下沉,长发衣裙如水草飘散。 他如鱼儿一般在漂浮的水草中游动。 他的脑子里循环着王咸说的话,与李梁不同,姚芙所用的东西陈丹朱肯定不能做手脚,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毒用在自己身上,衣服上,靠着香气,靠着接触—— 这些药粉,洒在女孩子身上,身体上涂了毒,肯定会发热,扔到水中清洗,直到发凉,能够暂且阻止她立刻死去。 幽深的水中什么也看不到,夏日薄衫裙很快就湿透了,隔着衣衫,手可以感受到光滑滚烫的肌肤,他将人揽住推出水面,再如同鱼儿一般跳回水里,几次三番后,触手滚烫的人体变的冰凉,因为不断的起伏,昏迷的女孩子也被湖水呛到,发出咳嗽,意识苏醒。 这一次再跃出水面便落在了湖边地面上。 他抓起先前脱下的衣袍将水淋淋冰凉的女孩子包住,再次背在身上向夜色里狂奔。 半苏醒的女孩子头来回晃动,含糊乱语,高高低低,多数是听不清的话语,然后她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他沉沉绷紧的心被贴着耳朵的哭声哭的忽忽悠悠。 唉。 他心里叹气转过头:“你还知道哭啊,不想死,为什么不来哭一哭?现在哭,哭给谁看!” 可能是太近了,她的头贴着他的耳朵,他转过头就也贴到了她的耳边。 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想睁开眼,手抓住了他的头发—— “谁?”她喃喃,意识比先前清醒了一些,感受到在奔跑,感受到野外夜露的气息,感受到风拂过面容,感受到别人的肩头—— 她想起来靠在姚芙的肩头,所以,是黄泉路上吗?也不是,黄泉路上应该不是这种气息,牛头马面也不会有这么温暖的身体。 她无意识的伸手在那人头上乱摸,又滑到他的脖颈肩头胸膛—— “别乱动!”那人在耳边低声呵斥。 男人?声音呵斥?很生气,但救了她。 陈丹朱混乱的意识里闪过一个画面,好像在最后一刻,一个男人——是竹林来了吧。 竹林这次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知道他又被她甩开了,就像上次杀姚芙那样。 没错,她才不是真要回西京,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个打算。 她不去求三皇子给皇帝求情,她不跟太子皇帝吵闹,她也不跟周玄抱怨,更不去找铁面将军。 因为他们都不会也不能实现她心中真正的所求。 她唯一的所求就是杀了姚芙,就像杀李梁一样。 但跟杀李梁不一样了,那时候她终归是吴国贵女,军营一多半还是在陈家手里,她可以轻而易举的杀了他,要杀姚芙没有那么容易,除非舍身同归于尽。 那她就舍身同归于尽。 她绝不会让姚芙获得封赏,她也不会让她的姐姐来面对这个女人,绝不让姐姐跟这个女人周旋,被这个女人恶心,一刻都不行一眼都不行。 她没有机会,她一直在等,等着那个姚芙终于从东宫里出来了。 她要了皇帝的金甲卫,大张旗鼓的回西京,追上姚芙。 没想到竹林还是追来了。 “你别怕。”陈丹朱喃喃,“我一点也不怕,你也别担心,因为,有铁面将军在。” 他沉沉的心软了软,有他在,怎么了? “有他在,他会护住我的家人。”陈丹朱嘴角弯弯,头无力的枕在肩头上,卸下最后一丝意识,“有他在,我就敢放心的去死了。” 她杀了姚芙,势必要惹怒皇帝,就算她与姚芙同归于尽,她的家人还活着就会受到牵连。 但她笃定他会善后,会护住她的家人,所以死也死的安心。 所以她始终不来找他,去让金瑶求皇帝要金甲卫,将竹林等骁卫支开,就是为了让他撇开关系。 好等她杀了姚芙后替她求情,好留她家人一条生路。 这个女孩子啊,他有些无奈的摇头。 当初刚得到消息的时候,她跟周玄索要房子,一副为接下来筹划的样子,王咸还夸赞她是个冷静的女孩子。 但其实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个女孩子绝不是个冷静的女孩子,她是个头脑一热,就要与人同归于尽的小疯子。 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想,她唯有一个筹划,筹划里只有他,在她死后,他来保住她的家人。 “陈丹朱,你怎么就那么笃定呢?”他轻声问,“你都死了,我为什么要保你的家人?” 身后没有回答,那个女孩子再一次陷入了昏迷,一双手无力又自然的从肩头垂在他的身前。 “你要是真死了。”他转头说道,“陈丹朱,我可不保你的家人。” 枕在肩头的女孩子悄无声息,似乎连呼吸都没有了。 他的双手用力将她箍紧在背上,用更快的脚步向前疾奔,心中将王咸骂了一遍又一遍“不打仗之后越来越退步,骑个马用这么久吗?” 终于再不知道多少遍之后,跑的腿脚都失去了知觉,跑到天光渐渐放亮的时候,前方传来马蹄声。 他发出一声夜枭尖锐的鸣叫。 ..... ..... 王咸终于看到视线里出现一个人,似乎从地下冒出来,笼罩在青光蒙蒙中摇摇晃晃. 王咸刚要大喊一声,来人噗通跪在地上,向前扑倒,身后背着的人安稳的趴在他的身上,两人都一动不动。 王咸觉得自己的脸变的煞白。 那个女人用毒杀人,能杀姚芙,能杀自己,自然也杀死救她的人。 尤其是这个救她的人也不要命的时候。 两个疯子! 王咸跳下马,抱着身前的药箱跌跌撞撞跑去。 ....... ....... 他再睁开眼的时候,入目昏昏。 他第一个念头是伸手摸脸——触手没有铁面具,他一个寒战就起身。 下一个念头已经如泉水般涌来,先前发生了什么他在做什么,他坐起来不再管脸上有没有面具,立刻看身边。 身边没有青春年少的女孩子,只有王咸的脸,一双绿豆眼又黑又红,看上去又老了十岁。 “你怎么这么慢?”他伸手按住心口,轻声说,“王先生,我们差点就要黄泉路上相见了。” 王咸呸了声:“我才不会这么快就去黄泉,你可别在黄泉路上等我。” 他笑了笑,再看四周,这是一间客栈的客房内,他此时坐在一张罗汉床上,王咸坐在他身边,另一边的床下帐子,隐隐可见其内的人。 他没有问救活了没有,王咸此时这样坐在他面前,已经就是答案了。 他起身,感受着双腿的酸疼,很快稳住了身形,一步步走过去,掀起帐子,床上的女孩子闭目安睡,虽然面色惨白,但小小鼻头翕动。 他轻轻笑了笑。 第三百一十九章 指间 室内安静。 他在床边慢慢的坐下来。 王咸站在他身旁,见他没有再看自己一眼,幽幽道:“我这辈子都没有跑的这么快过,这辈子我都不想再骑马了。” 他转头道:“王先生放心,这辈子我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了。” “这个丫头,可真是——”王咸伸手,掀开被子一角,“你看。” 女孩子已经不是穿着湿透的衣裙,王咸让客栈的女眷帮忙,煮了药水泡了她一夜,现在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衫,但为了用针方便,脖颈和肩头都是裸露在外。 他看过去,见女孩子光洁的肌肤上有血丝在脖颈遍布,蔓延向衣服里。 “就差一点就要蔓延到心口。”王咸道,“要是那样,别说我来,神仙来了都没用。” 他听了就笑了:“神仙来的早嘛。”他指了指自己。 王咸看着他伸出的手指,手指黄皱,跟他瓷白俊美的面容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再加上一头灰白发,不像神仙,像鬼仙。 不过话说得对。 “如果不是殿下你及时赶到,她就真的没救了。”王咸说道,又抱怨,“我不是说了吗,这个女人浑身是毒,你把她包起来再接触,你都差点死在她手里。” 他笑道:“当时来不及,急着找湖水,我把她洗了好几遍,我自己也洗了。” 王咸看看他,又看看床上的人,大概是想到了那场面,忍不住哈哈笑了。 “她要多久才能醒?”他问。 “将军——殿下。”王咸说道,“要养两三日才能缓过来。” 将军殿下这个称呼很奇怪,王咸本是习惯的要喊将军,待看到眼前人的脸,又改口,殿下这两字,有多少年没有再唤过了?喊出来都有些恍惚。 如果此时有外人在场,只怕更会恍惚,谁能想到王咸会对着一个这么年轻的男人唤将军。 谁能想到铁面将军的面具下,是这样一张脸。 谁也想不到,这张大多数人都不认得的脸,就是传说中病弱避居在西京的六皇子。 王咸都要认不得这张脸,他一年年的也几乎看不到。 六皇子点点头,转头再看床上的陈丹朱。 王咸收回神,道:“我出发的时候已经通知竹林了,也给他留了记号,他带着阿甜应该就要到了。” 六皇子问:“那边的追兵有什么动向?” 陈丹朱虽然能无声无息的杀了姚芙,但不可能瞒住所有人,在他带走陈丹朱不久,客栈里肯定就发现了。 王咸道:“在到处找人,无头苍蝇一般,也不敢离开,派了人回京报信去了。”说到这里又催促,“这些事你不用管了,你先快回去,我会告诉竹林,就在附近安置丹朱小姐,对外说遇到了匪贼。” 匪贼杀了姚芙,劫杀陈丹朱,然后被及时赶到的护卫竹林解救,这种漏洞百出的谎言,有没有人信就不管了。 反正只要人活着,一切就皆有可能。 六皇子赞道:“王先生高明。” 王咸呵了声:“将军,这句话等丹朱小姐醒了,也要跟她说一遍,免得这小丫头眼中无人。” 六皇子低下头看床上的女孩子,摇摇头:“她不是目中无人,她只是胆大包天。”伸手将适才掀开的被角盖好。 “行了行了。”王咸催促,“你快走吧,军营里还不知道怎么样呢,陛下肯定已经到了。” 六皇子一笑:“父皇到了就安全了。” 尽管如此,他没有再让王咸催促,再看了眼陈丹朱,走向门口拉开门,门外肃立的几个卫兵给他披风,他穿上罩住头脸,走入夜色中。 马蹄声人声散开,一层层荡漾远去。 ..... ...... 陈丹朱是被一圈圈如水荡漾的喊声唤醒的。 “小姐——小姐——” 喊声夹杂着哭声,她模模糊糊的辨认出,是阿甜。 哭声忽远忽近,她的呼吸有些困难,她恍惚记得自己跌入了水中,冰凉,窒息,她无法忍受张开口用力的呼吸,眼睛也猛地睁开了。 入目是昏昏的灯光,以及俯身出现在眼前的一张男人的脸。 阿甜?陈丹朱喃喃,怎么变成男人了? “别哭了。”男人说道,“如王先生所说,醒了。” 这个声音很熟悉,陈丹朱的视线也变得更清晰,看到又一张脸出现在视线里,是哭红眼的阿甜。 然后也看清了这个男人的脸,竹林。 陈丹朱散乱的意识一层层的收回凝聚,视线落在竹林脸上。 “竹林。”她说道,声音软弱无力,“是你救了我。” 她知道她要死了。 她沐浴后在身上衣服上涂上一层层这几日精心为姚芙调配的毒药。 大家不相信她的医术,其实她也不太相信,她学的本来就不是救人,是杀人。 她从周玄那里打听着姚芙的启程时间,又带着金甲卫追上,她坐到了姚芙身边缠着她,也让毒药缠着她。 她也想起来了,在确认姚芙死透,意识散乱的最后一刻,有个男人出现在室内,虽然已经看不清这男人的脸,但却是她熟悉的气息。 除了竹林还能有谁? 果然是竹林。 竹林木然的脸从眼前消失,气呼呼的站在床的另一边。 陈丹朱明白,竹林是因为又被她骗了支开去杀人送命,气坏了。 她看阿甜,声音虚弱的问:“你们怎么来了?” 还有,她明明中了毒,谁将她从阎王殿拉回来?竹林能找到她,可没有救她的本事,她下的毒连她自己都解不了。 她试着用了用力气,虽然浑身无力,但能确定毒没有侵入五脏六腑。 阿甜哭道:“是王先生察觉不对,通知我们的,他也来过了,给小姐解了毒就走了。” 又是王咸啊,当初杀李梁没有瞒过他,现在杀姚芙也被他看破,他见证了她杀李梁,又见证了她杀姚芙,这真是缘分啊,陈丹朱忍不住笑起来。 阿甜则泪如雨下,原来小姐从一开始就没想回西京,原来小姐临走前让竹林照顾好自己,是在托付,是在与她死别。 “王先生把事情跟我们说清楚了。”她又用力的擦泪,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将一个瓷瓶拿出来,倒出一丸药,“王先生说让你醒了再吃一次。” 陈丹朱毫不迟疑张口吃了,才吃过疲倦又如潮水般袭来。 “小姐你再接着睡。”阿甜给她盖好被褥,“王先生说你多睡几天才能好。” 陈丹朱嗯了声,看了眼还气呼呼杵着一边的竹林:“有你们在,我安心的睡了。” 阿甜含泪点头:“小姐你安心的睡,我和竹林就在这里守着。”将帐子放下来。 陈丹朱的视线更加昏昏,她从被子拿出手,手是一直无意识的攥着,她将手指张开,看到一根长发在指间滑落。 这头发是灰白的。 她记得自己被竹林背着跑,那这头发是从竹林头上的? 竹林——陈丹朱将这跟头发举到眼前,这么年轻就有白头发了? 睡意如潮水涌来,她的眼合上,手跌落在胸口,攥着这根灰白的头发。 第三百二十章 夜暗 夜色里明亮璀璨的军营铺展在大地上如星河。 大地上亮起的两三点火在这片星河前很不起眼。 虽然说这辈子都不想骑马,但王咸在竹林阿甜赶到交代过后,还是立刻来追赶六皇子。 王咸颠簸疾驰终于赶上时候,六皇子一行人已经回到了京城界内,暗夜里夏风盘旋,一眼就看到火把下的年轻男人。 他身上穿黑衣与其他人没有分别,但一头灰白的头发不时从兜帽里散落飘扬,在夜色里格外的亮眼。 王咸催马疾驰近前急问:“怎么还在这里?” 六皇子看着前方,轻轻说:“外边被周玄戒严了,过不去。” 周玄?王咸皱眉:“他哪来的权利戒严军营?廖义呢?” 六皇子低声道:“廖义也被他挡在内里了,因为陛下在军营。” 皇帝竟然没有回皇宫,留宿在军营,除了御驾亲征这是前所未有的事,王咸惊讶又恼怒:“都怪你!你可等着吧,见了陛下看你怎么办!” 火把照耀下,六皇子灰白的头发,黑色的披风,映衬的脸如远山晶莹雪。 “你看你说的这么可怕,我都不敢去了,反正也有枫林了,要不。”他看着王咸,眼睛亮亮的说,“我们逃走吧。” 王咸愕然,跺脚:“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胡闹!枫林现在快要吓死了吧!” ..... ..... 枫林虽然没有吓死,但已经快要僵死在床上了,但他一动不敢动,因为床边坐着一个明黄色的身影,灯火下如山一般。 那个明黄色的身影并没有看他,手里握着一本奏章在慢慢的看。 进忠太监端着一碗汤羹过来,低声道:“陛下,该歇息了,仔细眼睛疼。” 皇帝伸手按了按眉头,放下手里的奏章,接过碗,转头看床上,冷冷问:“将军要不要吃点东西?” 枫林缩在被子里闭上了眼,皇帝问话他不回话不是他大不敬是他现在是个铁面将军将军病了不能说话,光想着这些话他就差点憋死过去。 “又不是他能做主的。”进忠太监在旁含笑道,“陛下别跟他生气。” 皇帝拧着眉头低声问:“那小子呢?还没回来?你去外边看看。”又拔高声音,“这病还有没有好的时候?养这么多太医都是废物吗?” 皇帝的声音很大冲破了营帐,越过层层禁卫,在这些禁卫之外还有一层层兵将,站在高处看就能看出这是一内圆外方的军阵。 这军阵除了皇帝以及他随身的内侍,其他人都不得进出。 周玄也不例外。 “殿下又发脾气了?”他问,看到那边进忠太监带着几个太监退出来,每个人都低着头身形紧张。 身前站着的几个将官点点头“已经好几天了,将军丝毫不见好转,太医们送进去的药都跟白扔了一般。”“陛下把太医院的人都赶走了,又让去找神医呢。”“这一时半时哪里找得到?”,他们面色沉沉的说着。 其实也并没有几个太医进去,除了一两个人,其他人都只是在营帐外无头苍蝇一般乱转,周玄看着前方心想,眼睛微微眯了眯:“王咸还没回来?” 一个将官摇头,又压低声揣测:“估计,跑了吧。” 找药什么的,是借口吧,发现将军治不好,就跑了吧。 将军如果真有什么不妥,皇帝一定砍了这个一直跟着将军的太医。 这个叫王咸的太医一点也不像太医,很多将官觉得他像个骗子,在将军这里骗吃骗喝骗将军重用,然后在军中打着将军的大旗耀武扬威,军营里的伤兵也没见他管过,有些将军请他看病,还被他索要恩惠。 日常将军无事,他逍遥自在,现在将军出事了,他就要露出原型了。 事情发生在几天前的清晨,中军大帐突然戒严了,将军突然谁都不见了。 一直到了第三天,周玄表明事情不对,带着一群将军要闯进去见将军,中军守卫摆出了军阵,表明敢闯阵者杀无赦。 整个军营都哗然,周玄却想到了一个可能,这个场景几年前他也见过。 那时候周青还在,他还是一个在皇城读书的贵族公子,某一天,京营里也突然戒严,蚊虫都飞不进去,因为铁面将军病了,除了皇帝,其他人敢靠近就杀无赦。 铁面将军病了可不是小事,铁面将军是整个大夏最坚实的盾甲,尤其那时候正是诸侯王与朝廷关系紧张,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候。 铁面将军病了,朝廷必然动荡,也不会对诸侯王用兵——说不定又会出现诸侯王围困西京的场面。 当然,后来证明是虚惊一场。 皇帝得到消息疾驰来到军营的时候,铁面将军亲自出来迎接了。 虽然过去好几年了,也是虚惊一场,但也有不少将军还记得,听到周玄提醒后,都反应过来了。 真是这样的话,可是大事,一群人去质问中军卫兵,面对质问,中军卫兵不得不承认将军是有不妥,但将军的贴身大夫,皇帝御赐的太医,王咸已经去给将军找一味良药了。 而且,当年那件事后,皇帝下了命令,一旦将军有不适,除了皇帝任何人不得近前。 周玄转头就去闯了皇宫,皇帝闻讯就跟着过来了。 这一次铁面将军没有亲自出来迎接,皇帝进去之后也没有离开,这已经是第二天了。 皇帝让太子代政,留宿军营亲自守着铁面将军,看来这一次,铁面将军只怕凶多吉少了。 “将军今年多大了?”一个将官低声问。 另一个将官道:“快七十了,又一身伤病,当年五国之乱的时候,将军几次都差点死在外边。” 伤病交加又这么大年纪,以前因为诸侯之乱未平,一口气吊着,现在诸侯王已经收复,天下太平,老将军只怕这次要离开了。 听着大家的议论,周玄转身走开了“我去巡查了。” 皇帝入住军营,军营以及京城的戒备更严了,将官们看着这小将走开又都互相对视一眼,这小侯爷前程也不可估量啊,如果铁面将军病逝,三军不能无帅,对于皇帝来说,周玄就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毕竟他自己有攻打周国的功劳,他的父亲也极其有威望。 周玄率着一队兵马疾驰出了军营,让青锋唤来一个副将。 那副将来了,周玄与他低语几句,副将领命而去。 青锋在一旁有些幽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公子不像以前那样事事都告诉他安排他去做。 “你一个人又不是三头六臂。”周玄看他一眼,“我如今不再混日子,要正经做事,自然人手越多越好,好让我这侯爵安稳如山。” 原来如此,是公子体贴他,青锋又高兴的笑了,道:“然后公子就能足够的底气跟三皇子相比,谁也抢不走丹朱小姐。” 三皇子也是钟意丹朱小姐的,陛下又很宠爱三皇子,三皇子请求的话陛下肯定会赐婚。 如果周玄的功绩权势更大,就不怕三皇子了。 周玄哼了声:“丹朱小姐也不会跟别人走。”说罢拍马疾驰。 身后兵卫们举着火把簇拥。 青锋拍马跟着周玄疾驰,又回过神:“公子,不是去巡查吗?” 周玄头也不回:“我进宫去看看太子,他在宫里也记挂着这里。” 马蹄打破了夜路的安静,火把燃烧的油烟在风中弥散。 王咸从沟壑上滑下来,对坐在地上的年轻人低声说:“周玄往京城方向去了,应该是去皇宫。” 另一边有一个黑衣侍卫滑落,低声道:“查清楚了,大约有十处不属于我们常有的暗哨。” 王咸便立刻道:“那拦不住我们。” 六皇子转头笑了笑:“暗哨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拦住我们,而是为了看看有没有人过去。” “周玄这小子干什么?竟然敢私自变动安插哨卫。”王咸恼怒道,“谁给他的权利和胆子!” “陛下在这里呢,他做什么都是权宜之计理所应当,不过。”六皇子道,“最关键的问题是,他哪来的人手?” 周玄在军中的权限可没有那么大,就算以守护陛下的名义,自有其他将官增强戒备,他哪有那么多人马设置暗哨? 是其他将官听他调遣,还是? “把那些暗哨盯着。”王咸对黑衣侍卫低声道,侍卫应声是,王咸再看六皇子,“先进去见陛下,等铁面将军身体痊愈了,这些事一查便知。” 六皇子低声道:“也许将军病体不痊愈,反而更能查清楚。”不待王咸再说话,他站起来,“不过还是先去见陛下吧,不能让陛下一直住在军营,现在的皇宫可不是当年的西京,太子,不一定镇得住。” ..... ..... 夜色里的皇城外些许的嘈杂,很快宫门打开,一队禁卫看着站在外边的周玄。 “我要见太子。”周玄说道,拿出一令牌,“这是太子赐予我的。” 铁面将军突然不适,皇帝也留在军营,太子在皇宫代政很不放心,原本太子是要自己去军营,但陛下不允许,太子无奈只能托付周玄及时通报军营这边的消息,所以给了周玄一块可以随时来见他的令牌。 禁卫首领接过核查,再恭敬的施礼:“侯爷你可以进去,但把兵器放下,不可带随从。” 周玄自然知道,利索的解下配剑交给青锋,自己大步向内走去。 青锋看着周玄进去了,宫门再次关上,深夜里的皇宫如巨兽盘踞。 皇宫太大了,纷繁的宫灯点缀其中也只是莹莹,宫殿在浓墨中若隐若现。 外殿值房里有几间还亮着灯。 一个内侍提灯匆匆走近其中一间,轻轻的敲敲门,唤声:“殿下,周侯爷进宫了。” 室内有人应了声,不多时室内的灯熄灭,有人走出来,内侍昏昏的灯照着他白色的衣角黑色金线靴子,两人一起走向夜色中。 很快他们就看到迎面走来几人,两个提灯太监在前,一个人在后。 双方互相看到,提灯的两个太监停下脚,周玄越过他们独行,走到那边的人影前站定。 “殿下。”周玄说道,“将军还没有好转。” 人影向前一步,提灯太监手里的宫灯驱散了浓墨,露出他的面容,他的肌肤在暗夜里白皙透亮,他的双眼温润如玉。 三皇子问:“你亲眼见到将军了吗?” 周玄摇摇头:“除了陛下任何人不得靠近,我试过两三次都不行,别说见不到将军,甚至连将军用的药残渣,都见不到。” “这么严?”三皇子略有些惊讶,沉思一刻,问:“负责将军的太医是哪个?” 周玄对他摇头:“殿下不用想这个,药渣都接触不到,太医更别想,这个太医也不是我们常见,是进忠太监从太医院不知道哪里摸出来的一个新太医,好像说是南疆来的,有什么秘技。” “秘技?巫医吗?”三皇子失笑,“陛下竟然要用巫医了?那看来将军这次要熬不过去了。” “病急乱投医吧。”周玄若有所思,低声道,“他受过很多伤,年纪又这么大了,这一次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 三皇子轻叹一声:“希望他熬不过。” 第三百二十一章 所盼 很多人牵挂着铁面将军的安危,皇帝更是亲自留守在军营,谁不会想到三皇子会说这样一句话。 提灯的太监低着头一动不动,昏昏灯照耀着三皇子的面容依旧温润如初,站在他对面的周玄并没有觉得这话多骇人,浑不在意。 “希望我们好运吧。”他接着三皇子的话祈愿。 三皇子道:“人也不能把希望都寄予运气上,要是论运气的话,我们的运气可并不好。” 周玄吐口气:“也是,上河村案是被铁面将军打乱了,没想到他能这么快追根溯源,证明是齐王的手笔,回程遇袭,他明明没有在场,还是及时的赶到,我们不得不撤走人手,就差一步错失最重要的证据。” 三皇子笑了笑,看向深宫的方向:“其实那位才是最有运气的人。” 周玄也看向深宫,道:“我去跟运气好的人报告这个消息去。” 三皇子点点头,周玄便越过他继续向前,停在不远处的两个太监跟上他,三皇子站在原地看着周玄一行人走远。 “殿下,用去太子那边听听说什么吗?”三皇子身旁提灯的太监低声问。 皇后关入冷宫,五皇子被赶出皇宫,皇后和五皇子曾经的人手都被清理干净,虽然说是贤妃主持中宫,但真正做主的是现在最受皇帝宠爱的徐妃,如今三皇子在宫里可比太子要方便的多。 太子代政住在宫里,但到底是个代字,皇宫也不是他的东宫。 所以周玄一来,先得到消息的是三皇子。 三皇子摇摇头:“不用,周玄想说什么都可以,走吧。”他说罢负手走开了。 提灯太监不再多说低头跟上,两人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太子书房里,福清轻轻的唤内里,还用手指急急的叩门。 室内传来太子的声音,灯火并没有点亮,福清忙忙走进来,能感受到床边披衣而坐的身影浓浓的不悦。 “殿下,阿玄来了。”福清忙说道。 太子这才让进来,灯火点亮,太子看着走进来的周玄,问:“父皇有事吗?” 周玄摇头:“陛下没事,臣是来跟殿下说一声,将军没有好转。” 太子打个哈欠:“将军年纪大了,也不奇怪。”又叮嘱他,“你要照看好陛下,不能让陛下累病了。” 周玄应声是:“陛下在四处请神医,殿下要不要也找一找?好为陛下解忧表孝心。” 太子散着衣衫,端起桌案上的茶:“孤不需要做这些事,就算不找大夫,陛下也知道孤的孝心,所以让将军还是听天命吧。”说罢转头看周玄,笑了笑,“他再熬几年,阿玄你就没机会领兵了。” 这话说的让灯火都跳了跳。 周玄的眉头也跳起来:“所以就算我不娶公主,陛下也要夺走我的兵权!陛下一直都想夺走我的兵权,怪不得将军现在选其他人作为左右手,一直在削我的权!” “你生什么气啊。”太子柔声说,“父皇也是为你好,刀剑无影,你做些什么不好,像你父亲那样——” 他的话没说完周玄的脸色变青,打断太子的话:“我可不想像我父亲那样!” 看着灯下年轻人愤怒悲伤的脸,太子声音更轻柔:“我是说像你父亲那样做个儒士,阿玄,你会活的好好的,不会像周大夫那样遭遇劫难。” 周玄攥住的手青筋暴涨。 “好了,阿玄,不要生气。”太子郑重道,“现在除了将军,你还是父皇最信重的人。” 现在吗?铁面将军现在提拔的人还不够资格,如果铁面将军现在不在的话——周玄神情变幻一刻,攥起的手垂下来。 太子将他的变幻看在眼里,轻轻喝了口茶:“你好好做事,好好跟父皇表明心意,父皇也不是不听你的所求,你看,你说不愿意与金瑶成亲,父皇不也同意了嘛。” 对于他后边说的这话,周玄明显心不在焉,嗯了声:“我知道了,谨容哥,那我回军营了。” 太子笑了笑:“去吧去吧,别这么紧张。” 周玄施礼转身急急的走了。 太子端着茶慢悠悠的喝。 “周侯爷这是急了。”福清上前轻声笑道,“也不口口声声臣啊殿下啊,又像小时候那样喊哥哥了,小时候周侯爷那么皮,对皇子们谁都不服,就在太子您跟前老老实实。” 太子笑道:“因为孤照看他,他想要什么,孤就给他让着他护着他,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子,想要的都是心想事成。” 福清低头道:“不管是小时候的玩具,还是如今的兵权,只要周玄他想要,殿下您一定是会助力他的。” 这个道理和许诺,周玄读过书的聪明人一定听懂了。 太子没有说话,将茶一饮而尽,神情畅快。 福清又低声道:“我们送个人手助他吗?好让他趁人病要人命。” 太子摇头:“那怎么行。” 送人手过去,就留了把柄,的确不妥,福清问:“那,我们做些什么?” 太子轻轻打个哈欠:“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周玄也好,铁面将军也好,都各看天命吧。” 反正不管谁生谁死,他都没有损失。 当然,他是期盼周玄能得手的,铁面将军活的太久了,也太碍事了,本来还以为他是自己的屏障,上河村案也多亏了他及时解决,但这个屏障太倨傲了,竟然为了一个陈丹朱,来指责自己与他夺功! 还说什么一日是储君一日就不是他的君上。 这样的功臣,他可不敢用。 将来谁受制于谁还不一定呢。 还是年轻的人好。 他助力年轻人实现所求,年轻人自然会对他感恩戴德。 年老的人就该懂的功成身退,不要仗着年纪和功劳目中无人! ..... ..... 夜色由浓墨渐渐变淡,走出皇宫的周玄抬起头,看着夜空,青光让他的脸泛起一层柔光。 他说道:“天快亮了。” 青锋抬头看:“是啊,公子,咱们快回去吧?”又好奇问,“殿下说什么?” 周玄收回视线看他:“殿下没说什么,殿下,也很忧心。” 青锋点点头:“是啊,将军这个样子,真是让人担心。” 周玄笑了笑:“将军真可怜。” 将军是很可怜,但为什么公子在笑,青锋不解的看周玄。 “跟我父亲一样,可怜。”周玄看他一笑。 再厉害再能干再有权势声望,又能怎样?还不是被人盼着死。 第三百二十二章 解释 青锋听的更糊涂了。 是想到父亲的死,想着铁面将军也可能会死,所以很悲伤吗?悲极而笑? 周玄看着他迷惑不解的神情,笑了笑,拍了拍青锋的肩头:“你不要多想了,青锋啊,想不明白看不明白的时候其实很幸福。” 青锋便真的丢开不想了:“好,我不想,跟着公子做事就好了。” 周玄默然一刻:“也不一定好。” 他要做的事,用陈丹朱的话来说,你要是死了,我就只能在心里吊唁一下——那是诛九族的大罪,他要是做事失败了,作为随从的青锋可没好下场。 想到陈丹朱,他笑了笑,又眼神沉沉,陈丹朱啊,更可怜,做了那么多事,皇帝的一声令下,还是要忍着痛藏着恨去接自己的姐姐,姐妹一起面对对她们来说是屈辱的恩赐。 陈丹朱现在走到哪里了?快到西京了吗?她这一路上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吧? 周玄看了眼西京的方向,攥紧了手,所以—— “有些事还是要做,有些事必须要做。” 为了他自己,也为了她。 看到公子又是奇奇怪怪的情绪,青锋这次没有再想,直接将缰绳递给周玄:“公子,我们回军营吧。” 周玄回到军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靠近军营就发现气氛不太对。 “怎么了?”周玄忙问迎来副将。 副将低声道:“王咸回来了。” 周玄咿了声,跳下马:“竟然还敢回来?这是找到良药了?”说着就向中军大帐冲—— 副将忙拦他:“侯爷,现在还是不让靠近。” 周玄已经冲向中军大帐,果然看到他过来,卫军的刀枪齐齐的对准他。 周玄没有硬闯,停下来。 “侯爷。”副将喘气追来,“陛下还是不让进,再等等吧,王咸带来了良药,很快就要有好消息了。” 周玄看着那边的中军大帐,道:“希望有好消息吧。” ...... ...... 比往日更严密的中军大帐里,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一张屏风隔断,其后的一张床上躺着铁面将军,旁边站着脸色沉沉的皇帝。 不同的是,原本躺着一动不动僵死的铁面将军,此时身形柔和很多,还轻轻的换了个姿势躺着发出一声长叹:“陛下,老臣想要先睡一会儿。” 声音都带着大病初醒精神不济的疲惫,听起来很是让人怜惜。 但皇帝没有丝毫对老臣的怜惜,伸手揪住了老将的肩头:“起来!睡什么睡?你还没睡够?” 老将被扯着无奈的半坐起来:“陛下,老臣真——” 皇帝抬手摘下他的铁面具,露出一张肤白年轻的脸,随着夜色褪去了略有些诡异的绮丽,这张美丽的面容又如高山雪一般清冷。 “父皇。”清冷的人似乎无奈,收起了苍老,用清冷的声音轻轻唤,要能抚平人的心神纷乱。 “楚鱼容。”皇帝丝毫不为所惑,神情愤怒咬牙低声唤出一个名字,这个名字唤出来他自己都有些恍惚,陌生。 这个名字从小到大都很少唤到,他有时候回想都有些恍惚,自己真有过一个儿子,起了这个名字。 当初这个儿子生下来被抱过来,瘦弱不堪,如同一个只刚出生的猫,皇帝想到了这个孩子的生母,那个同样纤细瘦弱的宫女,记忆里最深刻的一幕是在湖水边轻轻摇摆,倒映着宫内少见的美貌,他当时戏谑了一句,沉鱼落雁之容。 可是沉鱼落雁之容只适合观赏,不适合生养,怀了孩子就坏了身子,自己送了命,生下的孩子也随时要断气。 “叫鱼容吧。”他随意的说。 想着可能活不了多久,好歹也算人世间走了一趟,就留下一个美丽的又不似在人世间的名字吧。 这个名字一直存在到现在,但依旧如同游离在人世间外,他这个人,也存在如同不存在。 想到这里,皇帝的眼神又软了几分。 “是你自己要带上了铁面将军的面具,朕当时怎么跟你说的?” 六皇子看着皇帝,认真的说:“父皇说戴上了就摘不下来了。” 皇帝沉沉道:“那你现在做什么呢?” 六皇子伸手牵住皇帝的衣袖:“父皇——” 皇帝抬手甩开他警惕的退开一步:“有话说话,别拉拉扯扯。” 六皇子应声是,在床上跪坐看着皇帝:“父皇,臣去阻止陈丹朱杀姚四小姐。” 皇帝神情一怔,旋即震惊:“陈丹朱?她杀姚四小姐?” 六皇子点头:“是啊,事发突然,儿臣没有办法,为了不暴露行迹,只能摘下面具,儿臣知道这件事的重要,但因为先前有陛下的圣旨,铁面将军只要说病了,就没有人能接近,也不会暴露,所以儿臣才敢如此——” 轻轻清清的声音如泉水流畅,皇帝抬手:“等等等,停下停下,这件事不重要,先别说了,你继续说,陈丹朱怎么回事?” 六皇子叹口气:“父皇,李梁是陈丹朱杀的,李梁跟她是生死大仇,姚芙更是这仇恨的根源,她怎么能放过姚芙?臣早劝阻陛下不能封赏李梁——” 皇帝的面色沉沉,声音冷冷:“怎么?朕要封赏谁,还要陈丹朱做主?” “陈丹朱当然不能做陛下的主。”六皇子道,“她也不敢反对陛下,她只做自己的主,所以她就去跟姚四小姐同归于尽,这样,她不用忍受跟仇人姚芙平起平坐,也不会影响陛下的封赏。” 人死了也还是能接受封赏的。 皇帝气的身子有些发抖,在帐子里来回踱步,陈丹朱,这个陈丹朱! “她死了吗?”他喝道。 六皇子摇头:“儿臣赶到的时候,没来得及阻止她动手,姚四小姐已经被害了。”他又坐直身子,“不过陛下放心,臣将同样中毒的陈丹朱救下,虽然还没苏醒,但性命应该无忧,等候陛下的发落。” 发落!一定狠狠发落她!皇帝狠狠咬牙,忽的又停下脚,看着跪坐在床上的六皇子。 “不对吧?”他道,“说什么你去阻止陈丹朱杀人,你分明是去救陈丹朱的吧?” 六皇子神情坦然:“陛下,发落活人比发落死人要好,儿臣为了陛下——” 皇帝呸了声:“朕信你的鬼话!”说罢甩袖子气冲冲的走出去。 营帐外进忠太监不解,忙跟上:“陛下,陛下,要去哪里?” 而正捧着药走来的王咸则一个机灵站住脚,贴在营帐上,一副唯恐被皇帝看到的样子。 皇帝当然看到了,但也没力气骂他。 “大夫一个个都是废物。”皇帝只骂道,“朕去亲自给老将军找大夫!” 说罢看着还愣愣的进忠太监,吼了声。 “回宫!” 第三百二十三章 暂等 皇帝突然起驾回宫让军营里一阵忙乱。 周玄亲自率兵护送,不过没有得到皇帝的好脸色,过去说话还被骂了句。 “陛下心情不好。”副将们在一旁低声说,“看来王咸没什么太大的进展。” 周玄目送皇帝进了皇城,没有再跟进去自讨没趣,制止副将们的议论:“回军营去吧,守好将军,将军不好转,陛下的心情也不会好转。” 副将们应声是去整理兵马,周玄唤住其中一个,那副将近前。 “王咸回来你们有没有看到?”周玄低声问,“有没有异样?” 那副将低声道:“没有,他带着枫林回来的,两人都面容憔悴看起来赶了很久的路。” 周玄点点头。 “那些人收回吗?”副将又低声问。 周玄再次点头:“先收回去,王咸回来了,虽然陛下看起来还是很生气,但将军应该会好转。” 王咸这人没有把握是不会回来的。 副将应声是走开,汇入其他兵将中,簇拥着周玄疾驰向军营去。 虽然皇帝离开了军营,但中军大帐这边依旧戒备森严,任何人不得靠近,周玄也没有强行要去探望将军,凝视一刻转身离开了。 中军大帐里,铁面将军依旧躺在屏风后的床上,外边坐着的换成了王咸。 枫林端了一碗药进来:“这副药熬好了。” 王咸伸手接过,用勺子搅动,一边又一遍,热气散去后,端起来一口一口的喝。 “将军呢?”枫林低声关切的问,不满的戳王咸的肩头,“你别自己一直喝药,给将军也喝点啊。” 王咸冷笑:“我才是最累的好不好,我一人救两人,担惊受怕,心神耗空。” 说道担惊受怕心神耗空,枫林很有体会,看着屏风后的那张床,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这几天顶着铁面将军的面具,他虽然躺着,但几乎没有睡过觉,感觉好几次心跳都停了。 他忍不住伸手:“让我也喝点。” 王咸对屏风后的铁面将军道:“将军,这药都不够喝了,你还是好起来吧。” 铁面将军在屏风后长长的喘气,如破风箱:“病来如山倒啊。” 王咸将药碗塞给枫林,枫林忙拿着仰头将残根往嘴里倒,王咸不理会他,走到屏风后,看着双手枕在脑后,一副悠闲模样的铁面将军。 “什么意思啊。”他低声问,“你这病不想好了?小心陛下收拾你。” 说到这里又着急。 “你急什么啊,陈丹朱的事你装作不知道不就行了?随便找个别的借口推脱过去,本来陛下只生你一个人的气,现在好了,又加上一个陈丹朱,陛下的脸都气的青了。” 铁面将军道:“陈丹朱的事瞒不住,给太子报信的人此时应该也到了。” 王咸当然知道这个,但是。 “你摘身事外,等陛下要处罚陈丹朱的时候,才更好求情吧。”他道,“陈丹朱都知道要去杀人事先跟你撇开关系,就是为了让你到时候能在陛下跟前清白的护着她和她的家人。” 想到这件事,铁面将军沙哑的笑声变得清冷,道:“清清白白并一定就能护着她,要护着她,不如我与她一同有罪。” 王咸呵了声:“这是学三皇子吗?” 铁面将军立刻反驳:“威胁与自污沉沦能一样吗?我和他可大大的不一样。” 王咸干笑,不都是仗着是儿子,逼皇帝陛下嘛,有什么不一样。 “不用说这些了。”他道,皱眉看着老不老少不少姿态躺着的铁面将军,“你是真不打算现在病好?” 铁面将军道:“我要想一想,我觉得,病着能想清楚,也能看清楚很多事。比如周玄为什么在京营外设暗哨。” 是了,还有这件事,王咸凝神道:“那些暗哨已经消失了,问的话,周玄必然会答是因为陛下在这里做的警戒。” 铁面将军道:“那就不问,我自己来看。”说着又一笑,“病着也好,陛下现在正生气,我也好,丹朱小姐也好,还是暂时不在眼前的好。” ..... ..... 皇帝回宫廷还没想好怎么让人去查姚芙的事,太子已经面色不安的求见了。 “父皇,姚四小姐和丹朱小姐出事了。”他说道。 太子几乎是同时得到消息了,也就是说铁面将军虽然去做了这件事,但并没有把太子当傻子死死的瞒住,还算他有一丝臣子的本分,皇帝的脸色沉沉:“情况怎么样?” 皇帝竟然没有惊讶,太子略有些惊讶,忙答道:“姚四小姐已经不幸遇难了,丹朱小姐下落不明,事情很诡异,报信的人说,丹朱小姐和姚四小姐在客栈相遇,两人共处一室说话,突然就一个死了一个不见了,外边守着护卫一点也没有听到动静,房间的也没有任何打斗的迹象,只有后窗打开了——” 短短几句描述,再结合铁面将军的话,皇帝能想象出当时的情形,陈丹朱下毒,嗯,就像她杀了李梁那样,然后铁面将军赶到将她带走,扔下姚芙——不管姚芙是死还是活,嗯,如果是活着的话,铁面将军大概会送她一程。 陈丹朱能干出这事,铁面将军也能,这两个疯子! 太子的声音还在继续。 “——猜测应该是歹人,但目的何在不清楚,护卫们都在四周巡查,暂时还没有新的消息——” 歹人,歹人已经躺回军营里睡大觉了,皇帝看向太子:“你也别急,既然已经这样了,就好好查吧。”说到这里眉眼怒火,“那个陈丹朱,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太子应声是,轻叹一口气:“都是臣防备不周,给父皇添麻烦了。” 皇帝不想说话摆摆手。 “将军他怎么样?”太子忙又问。 皇帝没好气的说:“祸害遗千年,他暂时死不了。” 这是生气呢还是祝福?太子有些摸不清头脑,他现在脑子也乱乱的,看皇帝精神不佳,便不再多说,请皇帝好好休息就告退了。 皇帝没有留他。 太子走出来,脸上的不安消散,眼神沉沉。 “殿下,姚四小姐这事——”福清在旁低声道。 太子道:“是陈丹朱干的。” 福清也猜到了:“虽然知道陈丹朱对姚四小姐有杀心,但没想到都已经被皇帝告之要封赏了,她竟然还敢杀人。” 太子冷笑:“她既然不怕死,那就让她死了吧。告诉搜查的人,孤不要见到活人,只要见到死尸。” 但太子的命令还没传下去,陈丹朱就出现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奈何 竹林扬鞭催马,马车在路上颠簸。 “你慢点啊。”阿甜掀起车帘叮嘱,“小姐还没好呢。” 车厢里被几个软枕撑着半坐的陈丹朱道:“没事,是我要尽快赶路的。” 阿甜看着女孩子惨白的脸,额头上密密麻麻的细汗,心疼的不得了。 “小姐你还没好呢。”她哽咽说道,“王先生说你要养三四天呢。” 但陈丹朱吃了那颗丸药睡了一觉再醒来后,就立刻吩咐竹林启程,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京城。 “我既然已经解毒了,就不会死了,赶路不会有事的。”陈丹朱对阿甜解释,“但如果还继续养身体,极有可能就活不了了,这件事肯定已经报到朝廷了,我们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不仅要赶回去,还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陈丹朱活着。” 以防被人——主要是太子——劫杀。 人死了就不能说话了,只能让活着的人随便说了。 所以她要做那个能活着随便说话的人。 阿甜明白了,只能将陈丹朱用力的抱紧,让她减少一些颠簸,竹林虽然依旧因为陈丹朱支开他自己送死而生气,但还是竭力的将马赶的很快又最少的颠簸,同时命令其他的同伴们一路高声呼喝。 没有人的时候呼喝,有人的时候更呼喝。 “让开!让开!” “丹朱小姐车驾来了!” 在大路上横冲直撞,一路上尘土飞扬,人人退避,听到这喊声路人们亦是惊讶不已。 陈丹朱小姐的名号已经传遍了,就算在京城外也人人皆知,消息不灵通的惊讶陈丹朱小姐竟然来他们这里飞扬跋扈,消息灵通的则惊讶陈丹朱小姐不是离开京城回西京吗? 怎么现在就回来了?还有,皇帝赐的金甲卫呢? 不仅路人们被惊动,陈丹朱还去所过之处的官府宣称遇袭了。 “朗朗乾坤之下,竟然还有劫匪,这不是劫匪,这是造反。” “你们身为朝廷命官,是疏于职守,还是与匪贼有勾结?” 陈丹朱小姐可能是真的被吓到了,白着小脸胡言乱语,惊吓的当地的官府鸡飞狗跳,差役们到处乱跑去查匪贼。 消息一路尘烟滚滚的滚进了京城,朝廷和民间几乎是同时都知道了,陈丹朱小姐在回西京的途中遇袭了。 “这得是多厉害的匪贼啊,丹朱小姐带的可是金甲卫。” “看到金甲卫还敢去袭击,那肯定不是匪贼,是别有意图的反贼吧,别忘了三皇子先前也遇到袭击了。” “没错没错,这肯定是同一伙匪贼。” 听到这些议论,皇帝的脸色气的铁青,这个陈丹朱真是贼喊捉贼。 “她真是没有把朕放在眼里。”皇帝咬牙说道,“是谁给她的胆子!” 进忠太监在一旁低着头,心想,是铁面将军,还是三皇子? 铁面将军亲自去看陈丹朱杀人,而三皇子,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来求皇帝开恩。 三皇子当然知道陈丹朱宣称的遇袭漏洞百出,是胡编乱造。 “丹朱她不是跟父皇您作对。”他请求,“她与李梁杀兄欺姐灭家的仇,她当然知道这样做,是忤逆,是死罪,但她跟姚芙是不共戴天,她宁愿死也要这样做啊。” 皇帝冷冷道:“朕看她还不想死,才做出这百般的花样。” “她这样做,也是为了父皇。”三皇子低声道,“遇到匪贼作乱,总比深受陛下宠爱的陈丹朱作乱要好一点,否则父皇颜面何存啊。” 皇帝气笑了:“听你说的,朕都应该谢谢陈丹朱啊!” 三皇子叩首:“父皇,儿臣不敢为陈丹朱辩护,她阳奉阴违擅自杀人罪大恶极,但请陛下看在她为收复吴地,让数十万人免于征战的功劳上,留她一条性命。”说着惨然一笑,“儿臣知道要活着多不容易,儿臣这么多年能在病痛折磨活下来,是为了不让父皇和母妃难过,陈丹朱敢冒大不韪杀人,也不过是为了不让她的家人难过。” 皇帝的眼中闪过无奈:“阿修,先前你为她求过情,是因为她说要救你,如今你的命可不是她救的,你还这样豁出命为她?” “因为她曾经努力的想要救我。”三皇子抬头看着皇帝,带着笑意,“父皇,儿臣吃过苦,所以珍惜甜,不管是谁,对儿臣的好,儿臣都愿意用命去还。” 想到三皇子来说的话,皇帝又是气又是无奈,处置这个陈丹朱,三皇子要跟他拼命,六皇子肯定也会撒泼打滚—— 怎么就沾染上这个女人了? “朕当初就不应该一时心软,留她在京城。”皇帝恨恨说,“朕该让她跟着吴王一起走,说不定现在,吴王已经将这个祸害砍死了。” 进忠太监叹气:“陛下心里是知道她的功劳,怜惜她,也愿意呵护她,只是这个陈丹朱实在是不知进退啊,那现在怎么办?就放任她这样胡言乱语啊?” 皇帝冷笑:“当然不能!她说遇到匪贼就遇到了?那么多人呢,别人死了,她还活着,她就是嫌犯,传令京兆府去把她抓来,关入大牢,等候审判!” 进忠太监应声是,迟疑一下:“关入大牢是可以,不过不用京兆府再派人去接了。”他看向皇帝,讪讪,“周侯爷已经带着兵马去了。” 这个祸害不能留在京城了,皇帝唯有一个念头。 ...... ...... 东宫书房里气息凝滞,太子站在书架前面色木然。 福清只能硬着头皮主动问:“那还派人去吗?” 太子淡淡道:“不用了,阿玄去了,看在阿玄的面子上,先留那女人一条命,不能为了她,伤了孤和阿玄的和气。” 福清松口气,虽然陈丹朱一路鸡飞狗跳的闹的人尽皆知人人关注,但真要动手,那几个骁卫不一定能拦的住,但周玄带人去就不一样了,在周玄领兵下杀人没那么容易。 “来日方长。”他低声道,“殿下不急。” 等他当了皇帝,这个天下都是他的,他要谁死,谁能不死,太子面色木然:“孤不急。” 福清停顿一下,透过书架看到其后的床,那是太子日常歇息的地方,也是与姚四小姐欢悦的地方。 “殿下。”他低声问,“他们问四小姐的尸首是不是带着一起回来?” 太子转过身:“带回来干什么?人死了送回西京吧。” ..... ..... 夏风吹的大地上草木摇动,疾驰的马蹄荡起尘土飞扬铺天盖地,但这并没有遮挡了周玄的视线,漫天尘土中他很快就看到一队人马走来。 周玄扬鞭催马穿过飞尘冲过去。 “陈丹朱——”他高声的喊。 第三百二十五章 告之 陈丹朱的马车很大,车厢宽敞,虽然急着赶路但还是尽可能的让自己舒服些,回到京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她可不能精神撑得住身体撑不住。 但周玄坐进来,宽敞的车厢就变的很拥挤,他还穿着铠甲。 “你出去骑马啊。”陈丹朱说道,“这里太挤了。” 周玄才不肯走,看一旁瞪眼的阿甜:“你出去坐着。” 阿甜也不肯。 陈丹朱想了想还是让阿甜先出去和竹林坐在外边:“我有些话跟侯爷说。” 阿甜这才掀车帘出去了。 少了一个人的车厢也没有多宽松,陈丹朱靠着枕头上:“既然坐车了,就把这铠甲卸了,怪累的。” 周玄一反常态没有反驳她,冷冷的看着她。 陈丹朱笑问:“你是奉命来抓我的吗?” 她其实知道他不是来抓她的,但说了这句话话,周玄竟然依旧没有反驳,继续冷冷看着她。 陈丹朱便拥着引枕叹口气,一脸真诚的说:“我知道我这次做的事凶险,但,我们这样的人,有些事是没办法选择的,你也在做凶险的事,你也没有放弃啊。” 看着陷在一堆软枕里,脸色白的像纸,又轻声轻语跟自己的说话的女孩子,相识以来,这大概是她对自己最低声下气的一次,周玄收起了冷冷的面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自己去做?我说过了,我会想办法杀掉她的,陈丹朱,你是不信我?” 陈丹朱无奈一笑:“这跟信不信没关系啊,这是我的事,难道我说你的事,让我来做,你就肯吗?” 周玄冷冷一笑:“我肯,我巴不得有人替我做呢。” 陈丹朱被噎了下,噗嗤笑了:“那我可不肯。” 马车轻轻向前,没有了先前的狂奔颠簸,有了周玄的兵将不需要担心被人刺杀,所以也不用急着赶路,走慢点更好,京城里肯定没有好事情等着他们。 周玄终于卸下了铠甲,在车厢里堆着似乎多了一个人,陈丹朱看着说:“还不如穿着省地方呢。” 周玄没有理会,问:“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是当面跟她厮杀吗?” 陈丹朱几分得意,压低声:“我只告诉你啊,这可是我的独门秘技,谁要是小瞧我,谁——” 她说到独门秘技的时候,周玄神情已经了然:“还是像杀李梁那样用毒啊。” 陈丹朱哼了声:“那也不是谁都能像我这样厉害。” “厉害什么啊。”周玄道,“下毒这种事,不就是钻对方不提防的空子。” 只知道用刀枪杀人的家伙,陈丹朱懒得跟他说,周玄也没有再说话,不知道想到什么有些出神。 “你是自己来的?陛下有没有说罚我?”陈丹朱问,“京城里什么反应?” 周玄回过神,倨傲道:“不用担心,回到京城有我,我会跟陛下求情,就算罚你,你也不用受苦。” 陈丹朱笑道:“那就多谢你了,不过我也没担心,我都不打算进京城,我直接去军营,找铁面将军。” 说完这句话,竟然也没有见周玄反驳冷笑,而是神情复杂的看着她。 “看什么?有什么好奇怪的?”陈丹朱拥着枕头换个舒服的姿势,眉飞色舞,“铁面将军本来就是我的第一大靠山,看看外边我的护卫,那可都是皇帝赐给将军的骁卫。” 周玄看着女孩子得意洋洋的样子,觉得应该是装出来的,就像她先前的嚣张霸道甚至哭啼啼都是装的,但奇怪的是,这一次他又觉得她不太像装的,好像真的很,得意?或者是开心? 陈丹朱也看着周玄,见他神色复杂的看着她,竟然依旧没有出言反讽。 “怎么了?”她也收起了嬉笑。 周玄道:“铁面将军——病了。” 他的话音落,就见陷在软软枕头垫子里的女孩子蹭的坐起来,一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旋即又沉静。 “病的很严重吗?”她问,不待周玄说话,对着外边大声喊,“竹林。” 阿甜立刻掀起了车帘,竹林握着鞭子转过头。 “加快速度。”陈丹朱道,“我们快些回京。” 竹林应声是,刚要扬鞭,陈丹朱又唤他:“你让人去问问将军的情况。” 听到这句话,竹林的脸色也微微一变,他们是接到王咸的消息赶来的,王咸也没说将军的事,将陈丹朱交给他们就匆匆走了。 将军出事了?将军出什么事了? 竹林差点跳下车,还好记着自己现在是陈丹朱的护卫,唤来一人,让他速去。 那骁卫如风一般飞驰而去,陈丹朱看着外边,惨白的脸似乎更白了。 周玄看着她这样子,觉得有些不舒服:“你那么担心将军呢?” 这里又没有外人不用做样子。 陈丹朱转头说:“我当然担心了,我说过了,他是我的靠山。” 周玄哼了声:“你怎么不问我?” 她是觉得现在问别人说的都不能心安,只想立刻让竹林的人打听消息,那才是能让她安心的消息,陈丹朱道:“那你不直接说,你不说,我觉得情况肯定不好,我不想问了让自己糟心。” 这样啊,周玄勉强满意,没有再嬉笑,告诉陈丹*****将军病的很凶猛,陛下都亲自在军营守了两天,至今还没有好转的迹象。” 皇帝都亲自去了,陈丹朱将软软的靠垫抓紧,又深吸一口气:“没事,等我去看看,我的医术很厉害,一定会有办法治好的。” 周玄笑了,很明显想要嘲讽她,但看着女孩子白刺刺的脸,最终不忍心咽了回去,只道:“虽然我不是陛下派来的,但陛下肯定派了人来抓你,我去打探一下,为你在前清清路。” 虽然在路上嚣张,但进了京城在皇帝的龙威下,她可不能随心所欲。 陈丹朱心里很清楚,如今敢在皇帝龙威下帮她的也只有周玄了,她对周玄感激的道谢。 周玄对她的道谢并没有多开心,忍了又忍还是哼了声:“所以你急什么,铁面将局这个靠山也不是非要有的,你有我呢。” 陈丹朱顿时拉下脸:“多了一个靠山总是好事——你不是去帮忙吗?怎么还不下去?” 周玄呸了声,起身就挪到车门,掀起帘子。 “你的铠甲。”陈丹朱看到身旁小山一样的铠甲提醒。 周玄恼怒的扔下一句:“我忙完了还进来坐车!” 休想赶他走! 第三百二十六章 急切 话虽然这样说,但周玄忙了很久,陈丹朱掀着车帘看他在外跟几个随从各种交代,后来还自己骑马跑走了。 京城那边肯定情况不一般。 原本以为只是自己的事,现在才知道还有铁面将军这样的大事。 陈丹朱放下车帘抱着软枕有些疲惫的靠坐回去。 “小姐,你别太累了。”阿甜小心翼翼说,给她轻轻的揉按肩头,“竹林去打听了,应该没事的,要不然消息早就该送来了,王先生先前还跟我们在一起呢。” 听到王先生的名字,陈丹朱又猛地坐起来,她想到一个可能。 “阿甜。”她抓住阿甜的手,“是不是王先生来救我的时候,将军犯病了?然后因为王先生没有在他身边,就——” 阿甜吓得脸都白了连连摇头:“不会的不会的!小姐你不要乱想啊!” 陈丹朱对她挤出一丝笑:“我们等消息吧。”她重新靠坐回去,但身体并没有松懈,抓着软枕的手深深陷进去。 那一世她死的时候,铁面将军还没死呢,李梁还按照太子的吩咐,利用她来栽赃暗杀路过的铁面将军。 不过这一世太多改变了,不能保证铁面将军不会现在死去。 那个老人是跟他父亲一般大的年纪,几十年征战,虽然没有像父亲那样瘸了腿,但必然也是伤痕累累,他看起来行动自如,身形纵然臃肿枯皱,气势依旧如虎,只是,他的身边始终跟着王先生,陈丹朱知道王先生医术的厉害,所以铁面将军身边根本离不开大夫。 她的手指轻轻的算着时间,她走之前虽然没有去见铁面将军,但可以肯定他没有生病,那就是在她杀姚芙的时候—— 陈丹朱将手指攥紧,王先生肯定不是自己来的,肯定是铁面将军猜出了她要什么,将军没有派兵马,而是把王先生送来,很明显不是为了阻止她,是为了救她。 她得救了,将军却—— 陈丹朱深吸一口气,希望将军命运不要改变,像那一世那样,等她死了他再死。 一行人奔驰的极其快,竹林派出的骁卫也来去很快,但并没有带来什么有用的消息。 “只说将军生病了。”他们说道,“中军大营戒严,我们也进不去,也没有见到将军或者王先生,枫林等人。” 那看来的确很严重,陈丹朱不让他们来回奔走了,大家一起加快速度,很快就到了京城界。 有周玄的兵马开路,路上畅通无阻,但很快前方出现一队人马,不是官兵,但看到为首穿着文官官袍的官员,兵马还是停下来。 因为那位文官手里举着圣旨。 周玄不耐烦的问:“你这京官不在京城里待着,出来干什么?” 他难道想出来?李郡守脸色也很愁苦,他本来已经不再当郡守了,如愿进了京兆府,安排了新的职务,清闲又自在,觉得这辈子再也不用跟陈丹朱打交道了,结果,一说是皇帝吩咐有关陈丹朱的事,上司立刻把他推出来了。 他能怎么办! “陛下有旨!”李郡守板着脸说,“陈丹朱涉凶案嫌犯,即刻押入大牢等候审问。” 再看周玄,将手里的圣旨举起。 “周侯爷,你要抗旨吗?” 周玄丝毫不惧道:“本侯也不是要抗旨,本侯自会去陛下跟前领罪的。” 不就是被皇帝再打一通嘛。 面对周玄的撒泼,李郡守没有畏惧,面色铮铮道:“侯爷去请罪是为臣的本分,而本官的本分就是捉拿陈丹朱,那就请侯爷从本官的尸首上踏过去,本官死而无怨尽忠尽职。” 说罢高举着圣旨向前踏出。 周玄恼怒的骂了句,这些该死的文官——又有些怅然,他父亲也是文官,而且已经死了。 场面焦灼,兵马和差役都握紧了兵器。 “李大人!”陈丹朱掀起车帘喊道,一句话出口,掩面放声大哭。 李郡守铮铮的面容一变,他当然不是没见过陈丹朱哭,相反还比别人见得多,只不过这一次比起先前几次看起来更像真的—— “你哭什么哭。”他板着脸,“有什么冤屈到时候详细说来就是。” 陈丹朱哭道:“我现在就冤屈!将军病了!你知不知道,将军病了,你怎么能拦着我去见将军,不让我去见将军,要我黑发人送白发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李郡守两耳嗡嗡,这丫头,又来胡说八道了。 “你少胡说。”他忙也拔高声音喊道,“将军病了自有太医们诊治,怎么你就黑发人送白发人,胡说八道更惹怒陛下,快跟我去大牢。” 这丫头,铁面将军都病成这样了,还想着拿他当靠山躲进军营吗?陛下现在为铁面将军忧心如焚,是不能碰触的逆鳞! 陈丹朱大哭:“就算有太医,那是治病,我作为义女怎能不见义父一面?如果忠孝不能两全,陈丹朱也要先尽孝,待看过义父,陈丹朱就以死谢罪,对陛下尽忠!” 义父?!李郡守惊掉了下巴,什么鬼话,怎么就义父了? “就是义父,我早就认将军为义父了!”陈丹朱哭道,“李大人你不信,跟我去问问将军!” 将军这个样子了,他跑去问这个?是不是想要皇帝把他也下入大牢?这个死丫头啊,尽管如此,李郡守的脸也无法原先铮铮肃重,周玄用权势压他,他作为官员当然不惧怕权势,否则还算什么朝廷命官,还有什么清名声望,还怎么加官进爵——咳,但陈丹朱没有用权势压他,而是又哭又闹,又忠又孝的。 “义父对我恩重如山,义父病了,我不尽孝在身边,我还算是人吗?”那边女孩子还在哭闹,“就算是陛下的圣旨,就算我因为违抗圣旨被当场斩杀在这里,我也要去见我义父——” 李郡守熟悉的头疼又来了,唉,也早就知道会这样。 “陈丹朱你先别闹。”他无奈的道,“待,待本官请示陛下——” 他的话没说完身后来了一队车马,几个太监跑过来“三皇子来了。” 三皇子? 李郡守忙看过去,果然见三皇子从车上下来,先对李郡守点头一礼,再走过去站在陈丹朱身边,看着还在哭的女孩子。 陈丹朱哭着喊一声三殿下。 三皇子轻声道:“先别哭了,我已经请示过陛下,让你去看一眼将军。” 陈丹朱泪如断珠抓住他的衣袖:“真的吗?” 三皇子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再看李郡守:“我已经见过陛下了,得到了他的允许,我会亲自陪着陈丹朱去军营,然后再亲自送她去大牢,请大人通融片刻。” 既然如此,有三皇子做保证,李郡守收起了圣旨:“本官与殿下同去。” 第三百二十七章 近前 三皇子的到来解决了僵持,各方人马乱乱的准备向同一个方向出发。 看着李郡守收起了圣旨上马,周玄走到他身边,呵呵两声:“李大人面对三皇子,怎么就不臣之职责死而后已了?说的冠冕堂皇,还不是畏惧权势。” 李郡守不理会他的嘲笑,这怎么叫畏惧权势呢,三皇子说了已经请示过陛下,陛下同意了,再说了,他这不还跟着吗,并没有说就放任陈丹朱不管了。 周玄要再说什么,忽的看到三皇子和陈丹朱向马车走去,忙丢下李郡守追过去。 “你的伤怎么样?”三皇子问,端详陈丹朱,伸出手要扶陈丹朱上车。 阿甜不知道手该伸出来还是让开一步。 周玄挤过来,抓着陈丹朱的胳膊一托将她送上了马车。 “她伤的也不轻。”他对三皇子道,“又急着赶路一路颠簸,快让她休息吧。” 陈丹朱抓住车厢门撑住,没有被周玄直接塞车里,对三皇子道谢:“我还好,将军他你去看过了吗?” 三皇子看着陈丹朱白惨惨的脸,再加上适才大哭,眼睛发红,声音也嘶嘶拉拉的,憔悴不堪。 “我没有去看过将军。”他说道。 周玄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将军那边除了陛下谁都不能进,快进去吧,你马上就能自己去看了。” 三皇子对陈丹朱抬手:“快进去吧。”又道,“别哭了。” 陈丹朱点点头,这才进了车里。 周玄对三皇子道:“殿下你快上车,我们速去。”说罢跟着陈丹朱进了车里。 阿甜在一旁跺脚,只能继续坐在车外。 三皇子看了眼垂下的车帘,转身走开了。 李郡守旁观了这一幕,眼神闪啊闪,果然传言都不是空穴来风,小周侯也好,三皇子也好,男人们的心思,闭着眼里都看得出来! 哎呦,怪不得陛下提起陈丹朱就头疼。 陈丹朱的马车疾驰向前,三皇子的马车紧随其后,前方兵马,后方李郡守带着差役们,一群人呼啦啦的在路上涌涌。 军营很快就到了,看到他们一群人,营守兵没有阻拦,但当陈丹朱跳下车向中军大帐跑去,也被拦下来。 “是我。”陈丹朱对着中卫军急道,指着自己,“我陈丹朱!我回来了。”说到这里鼻头一酸,眼泪啪啪掉下来,“我活着回来了——你们快让我去见见将军——” 王咸蹲在帐子里,从缝隙里眯着眼看,虽然隔着兵将层层,人多距离远,看不清面容,但依旧能从动作上看出来,那女孩子哭了。 他哎呦两声:“哭了啊,哭的哇哇的。”回头看,屏风后的床上铁面将军依旧躺着似乎睡觉,“你不来看看?” 铁面将军伸手摘下铁面,拿在手里轻轻的晃动,道:“哭起来不好看。” 王咸撇嘴,收回视线挪过来,看着年轻人手里的拿着的面具,以往这个面具除了洗漱吃饭从不离开他的脸,但不知道不是前几天摘下的时间久了,成了习惯,他总是摘下来拿在手里看啊看。 “你是不想带它了吗?”王咸问。 六皇子举着面具道:“我还没想好。” 还真的想了啊,王咸走过来站在床边:“当初说——” 六皇子接过他的话:“天下太平,将军就可以功成身退入土为安了。” 王咸其实对这个不在意,他只在意另外一件事:“将军死了,你也就要消失了。” 消失啊,世上没有了铁面将军,也不会有六皇子,这才是当初最重要的一个许诺。 “那时候请求陛下同意你来代替铁面将军,陛下说,你要想好了,带上这个面具,你就只是铁面将军,是臣,一日为臣终身为臣,将来铁面将军不在了,你怎么办?你说你也不再做六皇子了,从此就是无名无姓的人,天地逍遥去。” 这一天这么快就要到来了? 王咸有些怅然又有些隐隐的兴奋,这么多年,六皇子被困在老人的身体里,他也被困在这里。 丢下一切,天地逍遥去啊,真是令人神往。 王咸眼神兴奋:“现在结束其实也不错,你想好了咱们就——” 六皇子打断他:“我还没想好,正在想呢。” 到底是想了还是没想?王咸拉下脸:“这有什么好想的!” 代替铁面将军不容易,不再代替铁面将军容易的很,人往床上一躺闭上眼断气就行了。 六皇子没有回答,将铁面具放在脸上:“丹朱小姐来了?” 王咸哼了声:“来了,哭着喊着要见义父呢,你见不见?” 六皇子道:“我也要想想。” 这个也要想!怎么变得奇奇怪怪的,王咸道:“还是铁面将军果断,做事从不拖泥带水。” 六皇子在铁面具下笑了笑:“你先去看看吧,让她别哭了。” ..... ..... 王咸沉着脸穿过层层兵马走过来,不待说话,陈丹朱已经扑过来抓住他。 “将军怎么样啊?”她一连声的问,“将军怎么样啊?” 女孩子哭的倒是真情实意,王咸有些不忍心骂她,但心里还是哼了声,将军怎么样,将军这样还不是因为你! “将军有点不好。”王咸拉着脸说,“现在不能见你。” 陈丹朱急道:“那让我在帐子外看一眼总可以吧。” 周玄在后说:“王先生,还是让看一眼吧,李大人等着把丹朱小姐抓入大牢呢,别耽搁了人家。” 李郡守心想我站在这么靠后你也没忘记我啊,这时候也不需要提我。 王咸扫过这一群人,有侯爷有皇子有京官有侍卫有差役还有太监——:“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三皇子带着歉意道:“我们都担心将军,惊扰了。” 陈丹朱哭道:“他们是帮我的,要不是他们,我都来不了军营,王先生,我知道都是因为我,因为我将军才这样,你就让我看一眼,否则我死了也不安心。” 王咸被她哭的耳朵嗡嗡,道:“好了好了,你先去歇息,等一会儿,我看看将军,好一点的时候,让你来看一眼。” 陈丹朱终于放下一半的心,点头连声说好。 周玄在后问:“等多久啊。” 王咸看他和三皇子:“侯爷和殿下就不用等了吧。” 三皇子没有说话,周玄哼了声,指着后边的李郡守:“等着押解丹朱小姐的钦差还在呢,三皇子做了担保,要不然我们才不等呢。” 王咸看了李郡守一眼,李郡守只能拿出圣旨:“还请见谅,公务在身。” 行吧行吧,王咸喊来枫林,让他安置一下丹朱小姐以及这些人。 枫林引着他们去了,王咸站在原地目送,视线在这群人身上转啊转,眼神变幻莫测一刻,才转过身疾步回去了。 “安置好了?”六皇子在床上立刻问。 王咸没有回答,走过来低声道:“事情不太对。” 第三百二十八章 看到 枫林安排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营帐,陈丹朱走进去,周玄紧跟着进去,三皇子不紧不慢进去,李郡守不慌不忙的进去—— 人也太多了!枫林看着营帐里的人,询问:“卑职再安排一个营帐吧。” 周玄点头,对三皇子和李郡守道:“是太拥挤了,殿下和大人去另外一个营帐里好好歇息。” 三皇子道:“还是不用了,我们来这里是探望将军的,不要给你们添麻烦。” 李郡守也表示自己要盯着陈丹朱不能离开。 周玄在一旁哼哼两声,三皇子让枫林自去忙,也不用招待他们。 “给丹朱小姐送点热茶就好。”他说道,看着一旁的陈丹朱。 陈丹朱已经坐下来了,阿甜正在将车上抱下来的垫子给她靠着,女孩子的脸雪白,此时也不哭也不喊了,安静的软靠着垫子枕头,整个人如同被疲惫淹没。 他见过她大哭的样子,嚣张的样子,不管大哭还是嚣张,她的双眼都是明亮如星辰,哪怕眼泪汪汪最深处也是火焰不灭。 但此时此刻,她疲惫又憔悴,眼里的星辰都变的黯然。 陈丹朱没有推辞,点了点头,再看枫林:“给我来点热茶吧,我可不想坚持不到见将军。” 枫林忙应声是向外走,三皇子唤道:“小将军不用来回跑了,”说罢喊了两个名字。 营帐外两个内侍便走进来。 三皇子对枫林说:“让我的内侍跟你去。” 军中自然不是任何人能随意走动,不过三皇子的内侍嘛,三皇子吃喝的东西不能随意入口,当初周侯爷宴席上的事还没过去多久呢,虽然说三皇子身体好了,但还是小心些吧。 “跟我来。”枫林示意道。 那两个内侍跟着他出去了。 这点小事无关紧要,不过陈丹朱看了,跟三皇子说闲话:“小曲没跟着殿下?” 适才那个两个内侍不是她熟悉的小曲。 三皇子轻声道:“他去送宁宁回齐郡了,还没回来。” 宁宁吗,陈丹朱有些惊讶,被送回齐郡了,是因为那次她告状的原因吗?不应该吧,宁宁她治好了三皇子,三皇子对她应该是豁出命的相护—— 三皇子却没有再多说:“别说话了,你快些歇息一下,养养神,你这个样子,到时候见了将军,更让他担心。” 陈丹朱点点头,闭上眼歇息,不多时两个内侍端着热茶还有点心进来了,虽然三皇子说不用管他们,但枫林不会真的只送进来一杯茶。 陈丹朱喝热茶,吃几口点心,一个内侍在营帐里走动,将热茶点心奉给周玄李郡守,一个内侍在三皇子身边给他斟茶。 陈丹朱吃了几口就靠着阿甜继续闭目,刚闭上眼又猛地睁开,抬手挡在鼻子前咳嗽一声。 “怎么了?”阿甜忙问,“小姐要喝口水吗?” 一旁的三皇子也看过来,忙示意给自己斟茶的内侍给陈丹朱斟茶。 陈丹朱摇摇头,揉着鼻头轻轻咳嗽几声:“没事,没事。”视线在室内转了一圈,周玄没有喝茶,抱臂膀盯着外边不知道在想什么,李郡守一手捧着茶一手握紧圣旨,她越过两个内侍再看向三皇子。 三皇子关切的看着她,陈丹朱对他挤出一笑,没有说话,再次靠进阿甜怀里闭上眼,只是眉头小小的蹙着,可见歇息也不安心,三皇子收回视线轻轻叹口气,端起茶慢慢的喝。 ..... ..... 枫林走进营帐,王咸立刻将他拉过来,围着他转了转,还用力的嗅了嗅。 “我怎么了?”枫林问,自己也忍不住抬胳膊嗅自己,“我是不是染上什么味道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好像是有点香喷喷,想到适才王咸让人来交代他做的事,忍不住抱怨。 “王先生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让我跟那两个内侍接触,什么磕绊抓抱的,太过分了。” 王咸伸出两根手指拍了拍他的肩头:“好了,去把衣服换掉吧。” 枫林看他的样子打个寒战,忙转身出去换衣服了。 “怎么样?”六皇子斜躺在床上,又把面具摘下来,拿在手里转动着,年轻的面容上带着几分好奇。 王咸点头:“虽然味道很轻,但可以肯定他们身上藏了毒。” 六皇子问:“既然这么轻,怎么能毒杀我?” “那是因为那些毒药还没破开。”王咸道,“开了口散落,哪怕将军你只吸入些许,没病的你能再也起不了身,病了的你半日后就能上黄泉路,这种毒我这辈子也只见过两次,皇宫里真是藏龙卧虎啊。” 也不知道这最后一句话是赞叹还是嘲讽。 六皇子笑了:“什么藏龙卧虎,这应该是听了丹朱小姐的事,学到了。”又问王咸,“那藏毒的人有没有自己也服毒?” “自然是服用了,好以毒攻毒,要不然他们下了毒自己先死在你跟前,不是露了马脚?我就是看到那两个内侍脸色不太对,才留心察觉的。”王咸说道,又瞪眼:“你还有心情想这个?殿下,这是有人要你死啊。” 六皇子将面具摇了摇:“错了,不是让殿下死,是让将军死。” 区分这个有什么必要,对他来说,两个身份都是一个人,王咸神情凝重:“你猜是谁?” 是谁要铁面将军死?竟然来趁着将军病要他的命,真是歹毒。 那个营帐里坐了四个人,陈丹朱——不用考虑。 虽然藏毒的是三皇子带来的内侍,但并一定就是他,周玄也好,甚至那个拿着圣旨的李郡守,都有机会接触到内侍。 还有,没有来的人,宫里的人,也有可能。 这样一想,王咸看六皇子,有些好笑又有些同情:“原来这么多人想要你死,将军啊,一辈子征战为国尽忠,竟然是这么招人恨。” 六皇子年轻的脸上并没有悲伤哀怨,眉眼疏朗:“你想多了,这不是我招人恨,也不是我人品差,只不过是我挡了别人的路了,挡路者死,无关我是好人还是坏人,只是利益相争而已。” 利益相争本就是不择手段你死我活,没什么好感慨的。 王咸无趣的撇嘴:“装了几年老人就变得铁石心肠了。”一点都没有年轻人的七情六欲吗? 六皇子将铁面具待在脸上,笑道:“跟装老人无关啊,我从小时候就铁石心肠了呢,王先生,我小时候怎么对你的,你难道忘记了?” 想起被这小屁孩折腾的往事,王咸为自己鞠了一把同情泪。 “所以我先前说了。”六皇子手拄着头,面具遮住了他的面容,一瞬间床上躺着的又变成了一个老人,“我多病一些时候,就能看到很多事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决定 比如周玄能在军营外设立暗哨。 现在还能看到,这些暗哨不是为了保护铁面将军,甚至是为了杀掉铁面将军。 王咸默然一刻:“你想要看清是谁要杀你?” 六皇子点点头:“我一直在想要不要死,现在我想好了。” 死了就能看到谁能得利,谁得利谁就是凶手。 王咸知道这年轻人的脾气,既然是他想好的事,就会无论如何都要做成,就像小时候为了跑出去,翻窗户跳湖水爬树,从前院绕到后院,不管曲曲折折磕磕碰碰一次又一次,他的目标从未变过。 铁面将军的亡故早就有准备,王咸闲暇也常想这一天,但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要来了,更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 “跟陛下怎么说?”他低声问。 皇帝可一点准备都没有,还正在生气,等着六皇子认错呢,结果六皇子不仅没有认错,反而直接病死了。 “怎么说?说有人有要杀我?”六皇子笑道,“当然,父皇肯定会大怒,为我主持公道,查出幕后黑手,但——” 他摇摇头。 “那太麻烦了,会打草惊蛇,什么都查不出来,而且,就算查出来,又能怎样?” 他伸手抚着面具,虽然一直贴在脸上,这个面具触手也是冰凉。 “皇帝会为了一个铁面将军,杀了自己的儿子,或者当儿子一般看待的周玄吗?” 不管怎么说,将军只是一个臣,一个垂垂老矣没有子女后辈的老臣,更何况他也并不是真正的铁面将军。 “不要说我也是儿子,陛下和我知道,其他人不知道,他们不是来杀皇子兄弟的,他们也不是残害手足。” 王咸默然,想到了三皇子的遭遇,心想就算是残害手足,六皇子在皇帝心里还不如三皇子呢。 “所以,干脆点,我直接先死了,然后再去跟父皇认错。”六皇子说道,“反正如今天下太平,将军也到了可以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王咸看向营帐外:“这些人还真是会找机会,借着陈丹朱混进来。”又看铁面将军笑了笑,“那这算不算你因为陈丹朱而死?” 六皇子道:“她又不知道,这与她无关,你可别这样说,而且虽然这些事是因为我去救她引起的,但这是我的选择,她毫不知情,要是论起来,应该是我连累了她。”说到这里叹口气,“可怜,是一路哭回来的吗?” 王咸瞪眼道:“我就说了一句,你用不着说这么多吧!” 六皇子道:“这不是一句两句的事呀,你这一句话说我是因为她而死,那是能杀死她的话啊,要命的。” 王咸俯身施礼:“殿下,我错了,我不该随意说话,言语可杀人,当慎言。” 六皇子点头:“我原谅你了。” 王咸气笑,看着六皇子:“好好,义女在外为义父痛哭,义父心疼维护女儿也是天经地义,有这么个女儿在,将军走的也算是不孤单了。” 六皇子亦是笑了笑,躺在床上:“是啊,到时候大概只有她一人为老夫真心痛哭吧。” 王咸没有再调笑,想想铁面将军这一生这样落幕实在是令人悲伤的事。 “将军多虑了。”他郑重道,“万千将士都将为将军落泪。” 六皇子在床上坐起来,抬手将灰白的头发束扎整齐。 “是,老夫也不会孤单。”他沙哑的声音道,“泉下亦有万千将士等候老夫,待老夫与他们继续并肩而战。” 王咸一礼,转身唤:“枫林——” ...... ...... 热茶已经变凉了,两个内侍要去找卫兵去取新的来。 三皇子原本要阻止他们说不用了,在阿甜怀里闭目似乎睡着的陈丹朱却睁开眼说她还想喝热茶。 三皇子忙让两个内侍去取来,阿甜本来要自己斟茶,却被陈丹朱紧紧靠着,只能让一个内侍在身边斟茶。 待内侍斟好了茶,陈丹朱这才慢慢的起身,手要抬起又无力,内侍忙捧着探身更近前递给她。 陈丹朱对这个内侍虚弱的道:“小公公你捧着,我喝一口就好。” 那内侍忙再靠过来,跪坐在她身侧,捧着茶杯轻轻的喂她,陈丹朱喝了一两口便不喝了,看着那内侍感激道谢,又问:“小哥哥叫什么?以后我去宫里见三皇子,给你带礼物,小曲就很喜欢我的礼物呢。” 那内侍红着脸看一旁的三皇子。 三皇子笑了笑:“他叫小柏,下次我找你就让他去,你给他礼物也给他多一些赏钱。” 陈丹朱对他点头,叫小柏内侍放下茶杯退开了。 “还好吗?”三皇子又问,看着她虚弱的样子,“军营里现在大夫很多,让他们给你看看。” 陈丹朱还没说话,站在营帐门口掀着帘子看外边的周玄忽的说:“中军那边怎么人来人往的?” 原本虚弱的在阿甜怀里靠都靠不住的陈丹朱顿时坐起来了,起身踉跄向这边来。 阿甜,三皇子都没来得及伸手扶她,还是周玄疾步过来伸手扶住她。 “怎么了?”陈丹朱抓着周玄的胳膊向外走,“出什么事了?” 说话也看到了那边,被军阵围护的大帐那边的确有人进进出出,在她向外走的时候,枫林也迎面疾步来了。 陈丹朱开口急问:“将军怎么样?” 枫林含笑道:“将军刚醒了,王先生说可以去见见他。” 陈丹朱顿时绽开笑,一瞬间站直了身子,拔脚就向那边跑,周玄喊声陈丹朱跟上,阿甜自然不落后,三皇子在后也慢慢的走出来,身后跟着两个内侍,见他们都出去了,李郡守想了想抱着圣旨也忙跟出来。 枫林没有阻拦,也没有快步在前带路,唤上竹林,慢慢的跟在后边。 陈丹朱如同一支箭向军阵中疾飞而去,在她身后周玄大步,阿甜碎步跑,三皇子慢步,两个内侍紧跟,李郡守在最后—— 前方的大帐在视线里越来越清晰,聚拢在中军外的军阵也让开了路,但飞奔的陈丹朱却突然停下脚,转头看身后跟着一串人。 “你们。”她说道,“还是别进去了。” 第三百三十章 明白 陈丹朱突然的站住脚,突然的跟他们说出这句话,身后的人都愣了下。周玄更是瞪眼:“为什么?” 陈丹朱道:“将军刚醒,人多,你们会吵到他。” 还真是关心义父啊,周玄撇嘴,三皇子没有说话,倒是李郡守道:“不进去也行,但我要在门外等着。” 陈丹朱看他一眼:“在门外等着倒也可以。” 周玄哼了声:“我才不在门外等着,我要见将军,他是我的主帅,我必须见他确认他的状况。” 陈丹朱看着他:“将军又没有说要见你!” 跟在后边的枫林忙插话:“没关系的,将军醒了,大家都可以进去见见。” 陈丹朱越过众人看向枫林,神情不高兴,就像一个不想把玩具分给其他人的孩子。 一直没说话的三皇子此时轻声道:“丹朱,大家也很担心将军,父皇在我来之前还叮嘱我看看将军,我们进去后,不多说话,不会吵到将军的。” 陈丹朱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眼神有些古怪,似乎不想看到他,又似乎用力的看着他—— 周玄在一旁不耐烦的催促:“陈丹朱,你不要啰嗦了,再耽搁一会儿,将军就谁也不见了,你要知道,将军这么多天,只见过陛下一人。” 陈丹朱垂目,忽的抬脚就跑——但却不是向将军的营帐,而是向回跑去了,穿过了一群人飞也似的远去了。 周玄气的喊了一声,跟上去。 三皇子看了看李郡守,无奈的一笑,转身跟上去,李郡守自然也忙跟上,一群人又呼啦啦的回去了。 枫林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看向中军营帐那边,然后才追上去。 但追上去后,却没能进营帐,连李郡守都被赶在了门外。 适才陈丹朱跑的再快,周玄几步也就追上揪住,但旋即周玄也被陈丹朱揪住。 “周玄,你跟我进来。”陈丹朱恶狠狠喊道,女孩子揪着周玄的衣襟,还需要踮着脚,如同一只发怒的猫。 “你干什么啊?”周玄气恼,但并没有抗拒,跟着女孩子向前走。 陈丹朱又冲身后跟来的人喊:“你们都不许过来!” 阿甜立刻停下脚,李郡守三皇子也停下来,三皇子看着她:“丹朱,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说,好吗?” 陈丹朱看向他,揪住周玄衣襟的手用力:“殿下,也进来吧。”说罢扯着周玄进了营帐。 三皇子在后垂目,轻轻叹口气,再抬起头跟进来。 进了营帐陈丹朱没有再大喊大叫,松开周玄,站在一边,安静又虚弱。 周玄一脸不高兴:“你到底想干什么?闹着来了,又不去看,是怕他情况很不好不敢去看吗?既然将军肯见你了,那就是状态还不错,就算他情况不好,你不是更应该去见一面?” 年轻人噼里啪啦的呵斥,陈丹朱没有反驳也没有吵闹,看三皇子:“殿下,我想喝热茶,让小柏来给斟茶。” 周玄皱眉道:“你要喝茶我给你拿。” 三皇子道:“阿玄,不用了。”他转头对着营帐门的方向拔高声音,“小柏,你进来。” 那个太监便走了进来。 “给丹朱小姐斟茶。”三皇子又道。 小柏应声是走到桌案前斟茶给陈丹朱捧过来,陈丹朱却没有接,看着小柏,忽的问:“小柏,你用的什么香,好香啊,给我看看。” 说罢伸手抓住了小柏身上系着的香囊扯下来。 小柏猝不及防下意识的就去夺,茶杯掉在地上碎裂发出清脆的响声。 所有人都似乎被吓了一跳。 “丹朱小姐。”小柏急的伸手要去夺。 陈丹朱已经如猫儿一般跳开,攥着香囊举在眼前:“这个香囊看起来也没什么,待我撕开里面看看——” 她的话音落,周玄身影如鹰一般飞掠起落,陈丹朱拿着的香囊已经到了他的手里。 “陈丹朱!”他低声喝道,“你发什么疯!” 他的脸上已经不是愤怒了,而是惊惧。 陈丹朱看着他:“所以,你果然也知道?” 周玄皱眉:“我知道什么?我知道你现在在胡闹。” 陈丹朱笑了,伸手:“你把香囊给我,我就不胡闹了,我们立刻就去见将军。” 周玄冷笑,握紧手里的香囊。 陈丹朱慢慢道:“周侯爷,你力气大,别攥的这么紧,这个毒药凶猛,哪怕没有破,渗出来一点,也能让你以后骑不得马,挥不动枪,再不能建功立业。” 周玄的脸色沉沉:“你胡说八道什么。” 陈丹朱冷冷道:“我有没有胡说八道,你撕破它就知道了。” 周玄站着没动。 “是吧,你不敢吧。”陈丹朱道,“在这里撕破了,还怎么去杀将军?” 周玄一步上前低吼:“陈丹朱,你再胡说八道——” 一直没说话的三皇子打断他:“好了,阿玄,不要说了。”又看陈丹朱,“丹朱,这件事,你能不能听我一个解释?” 他的声音温柔,眼神带着几分祈求。 陈丹朱也看向他:“殿下,我想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三皇子忍不住上前一步:“丹朱,我会给你解释,我不会骗你——” 他这句话出口,陈丹朱哈的笑了。 “殿下。”她唤道,人向三皇子走来。 不知道是先前被抢了香囊,还是被对话吓到,小柏下意识的戒备阻挡。 三皇子示意他退开,看着女孩子走近,她仰着头看他:“殿下,你把手伸出来。” 三皇子依言伸出手,陈丹朱一手握住他的手。 干什么啊?周玄面色沉沉在一旁看着,见陈丹朱一手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在大家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扎在了三皇子的手腕上一处。 簪子虽然尖锐,但并不致命,女孩子的力气也没有多大,三皇子却整个人猛地一抖,身子蜷缩,发出一声痛呼。 小柏和周玄同时抢站过来。 在小柏推陈丹朱之前,周玄将陈丹朱揽住隔开,然后再看三皇子。 三皇子握着手腕。 “殿下你没事吧?”小柏急急问,再看陈丹朱眼中毫不掩饰杀机。 陈丹朱没有理会他的眼神,看着三皇子,问:“是不是很痛啊?殿下,比你以前忍受的更痛吧?” 剧痛慢慢过去了,三皇子站直了身子,看着自己的手腕,能感受到皮肉下如同滚水般的气血翻腾,但手腕上只有一点红,皮都没有破,看来只是这个穴位位置的缘故。 “你的毒根本就没有治好。”陈丹朱轻轻说,“想必你也知道。” 所以只听了她一句话就把救命恩人的齐女赶走了,没有半点舍命相报的意思。 还有更多的事。 “杏仁饼中毒,被齐女救了,也是假的吧。” 陈丹朱的视线从三皇子身上落到周玄身上,看着拦着自己的年轻人,这一幕似乎很熟悉—— “周玄。”她说道,“在你的宴席,三皇子中毒,你是事先知道吧。” 所以那时候,他缠上她,跟着她,带着她去看什么家宅,目的是不让她在三皇子身边。 他们都知道她会医术,如果她在身边,哪里会有齐女的机会,也自然就没有随后的齐女割肉治好三皇子。 甚至,有她在,就不会让三皇子吃下杏仁饼。 那接下来的一切事就都被打断了。 陈丹朱的声音疲惫又钝钝。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你一直在骗我啊。” 第三百三十一章 噩耗 陈丹朱的话让营帐里一阵凝滞。 三皇子看着陈丹朱,眼中闪过哀伤。 “丹朱,我其实猜到这件事瞒不住你。”他轻声说道,“但我没有办法了,这个机会我不能错过。” “什么机会?杀死将军算什么机会——”陈丹朱咬牙低声喊着,要冲向他,但周玄伸手将她抓住。 小柏也上前一步,袖口里闪着匕首的绿光,这个女人喊出来—— 三皇子道:“退下。” 小柏垂手退后。 陈丹朱看着他:“你——”她又看抓着自己的周玄,“们,要对我杀人灭口吗?在这里不太方便吧,外边可是军营。” 她的视线又落在小柏身上,小柏虽然退后了,但是退在门口一副严守死防的姿态。 周玄冷笑:“陈丹朱,你不用担心,军营里也有我的兵马。” 陈丹朱看向他:“是啊,侯爷不用娶公主不用当驸马,兵权大握在手,千军万马所向披靡啊。” 周玄顿时大怒:“陈丹朱!你胡说八道!”他抓住陈丹朱的肩头,“你明明知道,我不当驸马,不是为了这个!” 年轻人可能真的急了,双手铁钳一般,女孩子奸细的双肩几乎要被掐断了,陈丹朱没有痛呼,只是冷笑:“是哦,侯爷是为了我,为了我这个声名狼藉的女人,不惜触怒陛下,做一个不攀附皇家权势的纯臣!” 年轻人气的眼都红了:“陈丹朱——” 三皇子上前抓住他喝道:“周玄!放手!” 先前他们说话,不管陈丹朱也好周玄也好,都刻意的压低了声音,此时起了争执的大喊则没有压制,站在营帐外的阿甜李郡守枫林竹林都听到了,阿甜面色焦急,竹林神情茫然——自从得知将军病了以后,他一直都这样,李郡守到面色平静,什么不当驸马,什么为了我,啧啧,不用听清也能猜到在说什么,这些青春年少的男女啊,也就这点事。 枫林则心不在焉,视线一直往中军大营那边看,果然没多久就见有人对他招手,枫林立刻飞也似的跑了。 “哎。”阿甜想要喊住他,“那我们小姐——” 小姐到底还去不去看将军啊?在营帐里跟周玄和三皇子吵闹,是不想让周玄和三皇子一起去吗? 周玄被三皇子推开了,陈丹朱到底身体弱踉跄摇摇欲坠,三皇子伸手扶她,但女孩子立刻后退,戒备的看着他。 三皇子只觉得心痛,慢慢垂下手,虽然已经猜想过这个场面,但真切的见到了,还是比想象中心痛百倍。 “丹朱。”他轻声道,“我没有办法——” 陈丹朱眼里有泪光闪闪,但始终没有掉下来,她知道三皇子受苦,知道三皇子有恨,但——:“那跟将军有什么关系?你与五皇子有仇,与皇后有仇,你就算恨皇帝无情,冤有头债有主,他一个老将,一个为国尽忠一生的老将,你杀他干什么?” 三皇子道:“丹朱,将军是国的将,不是我的。” 陈丹朱又是惊讶又是失望,她不由失笑:“不是你的,你就都要杀了吗?那看来我陈丹朱今天也活不了。” 三皇子看着她,温柔的眼里满是哀求:“丹朱,你知道,我不会的,你不要这样说。” 陈丹朱慢慢的摇头:“我陈丹朱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我原来,什么都不知道,都是我自以为是,我现在唯一知道的,就是,以前,我以为的,那些,都是假的。” 什么停云寺偶遇,什么为她留着山楂果,什么为了见她来赴周侯爷的宴席——都是假的,女孩子大大的眼里终于有一颗眼泪滴落,就像一颗珍珠。 三皇子只觉得心中大痛,伸手像捧住这颗珍珠,不让它落地碎裂在尘土中。 “丹朱,不是假的——”他说道。 他的话没说完营帐外传来枫林的喊声“丹朱小姐——丹朱小姐——” 三皇子和周玄都看向门口,守在门口的小柏全身绷紧,是不是暴露了?那个侍卫要冲进来—— 枫林石头一般砸进来,没有像小柏预料的那样砸向三皇子,而是停下来,看着陈丹朱,年轻小将的脸都变形了:“丹朱小姐,将军他——” 陈丹朱看着他,身子微微的发抖,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问:“将军他怎么了?” 枫林声音怪异拉长“将军他过世了——” 陈丹朱瞬时什么也听不到了,看到周玄和三皇子向枫林冲过去,看到外边李郡守阿甜竹林都挤进来,李郡守挥舞着圣旨,阿甜冲过来抱住她,竹林抓着枫林摇晃询问—— 陈丹朱甩开阿甜,挤过门口乱乱的人冲出去,其间有人似乎要试图拉住她,不知道是周玄还是三皇子,还是谁,但他们都没有拉住,陈丹朱冲了出去。 怎么,回事? 将军,怎么,会死啊? 军营里人马奔走,近处的远处的,荡起一层层尘土,转眼间军营遮天蔽日。 “到底怎么回事!”王咸在一群遮天蔽日的兵马中揪着一人,低声喝道,“怎么就死了?那些人还没进来呢!还什么都没看清呢!” 不是明明说好了?怎么突然又改主意了?不是六皇子躺在床上假装中毒,而是直接换上了早就准备好的假装铁面将军的尸首。 这是一名犯了重罪的囚犯,是王咸精心挑选出来的,许诺了饶过他家人的罪过,囚犯很早以前就划烂了脸,一直安静的跟在王咸身边,等候死去的那一刻。 突然枫林就说将军要现在立刻马上闭眼死去,差点让他措手不及,好一阵慌乱。 搞什么啊! 王咸抓住的人,被几个黑甲兵簇拥在中间,裹着黑披风,兜帽遮住了头脸,只能看到他光洁的下巴和嘴唇,他微微抬头,露出年轻的面容。 “丹朱小姐看清了。”他说道。 枫林说了,丹朱小姐在过来看他的路上停下来,先是不允许其他人跟随,后来干脆说自己也不看了,跑回去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她啊,看出来啦。 是啊,她怎么会看不出来。 他嘴角弯弯的笑:“你都能看出来异样,丹朱小姐她怎么能看不出来。” 王咸觉得这话听得有些别扭:“什么叫我都能?听起来我不如她?我怎么恍惚记得你先前夸我比丹朱小姐更胜一筹?” 不过现在这件事不重要!重要的是——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王咸气道,“丹朱小姐就算看出来,也拦不住他们的,他们今天既然来了,就不会放弃。” “那怎么行?”六皇子断然道,“那样丹朱小姐就会认为,是她引着他们来,是她害死了我,那她得多伤心啊。” 他转头回看,越过遮天蔽日的尘土和兵马人群,隐隐能看到那个女孩子在疯狂的奔跑,跌跌撞撞—— 第三百三十二章 望守 陈丹朱觉得自己好像又被投入漆黑的湖水中,身子在缓慢无力的下沉,她不能挣扎,也不能呼吸。 不过,她为什么说又? 她没有落水的时候啊,不对,好像是有,她在湖水中挣扎,双手似乎抓住了一个人。 不是好像,是有这么个人,把她背出了姚芙的所在,背着她一路狂奔。 她想起来了,是竹林啊。 但,好像又不是竹林,她在漆黑的湖水中睁开眼,看到水草一般的白发,白发摇曳中一个人忽远忽近。 竹林怎么会有满头的白发,这不是竹林,他是谁? 陈丹朱努力的睁大眼,伸手拨开漂浮在身前的白发,想要看清近在咫尺的人—— 窒息让她再也无法忍受,猛地张大嘴大口的呼吸。 没有湖水灌进来,只有阿甜惊喜的哭声“小姐——” 陈丹朱睁开眼,入目昏昏,但不是漆黑一片,她也没有在湖水中,视线渐渐的清洗,傍晚,营帐,身边流泪的阿甜,还有呆呆的竹林。 营帐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似乎到处都是点燃的火把,整个营地都燃烧起来红彤彤一片。 短暂的失神后,陈丹朱的意识就清醒了,旋即变得茫然——她宁愿不清醒,面对的不是现实。 “小姐——”阿甜看女孩子刚苏醒时脸上浮现红润,眨眼又变得惨白,想到了先前陈丹朱晕过去的那一幕,吓的忙抱住她,“小姐,小姐不要哭了,你的身体承受不住,现在将军不在了,你要撑住啊。” 将军,不在了,陈丹朱的心忽忽悠悠,但没有晕过去,抓着阿甜要站起来:“我去将军那边看看。” 阿甜抱着她劝:“将军那边有人安置,小姐你不用过去。” 陈丹朱道:“我知道,我也不是要帮忙的,我,就是去再看一眼吧,以后,就看不到了。” 阿甜眼泪啪啪啪掉下来,用力的搀扶,但她力气不够,陈丹朱又刚醒来浑身无力,主仆两人差点摔倒,还好一只手伸过来将她们扶住。 陈丹朱和阿甜看竹林。 “竹林。”陈丹朱道,“你怎么还在这里?将军那边——” 竹林一如往日木着脸:“将军给我的命令是当丹朱小姐的护卫,将军他还没有收回命令。” 以后也不会再有将军的命令了,年轻骁卫的双眼都发红了。 陈丹朱垂目免得自己哭出来,她现在不能哭了,要打起精神,至于打起精神做什么,也并不知道—— “走吧。”她说道。 走出营帐发现就在铁面将军中军大帐旁边,围绕在中军大帐军阵依旧森森,但跟先前还是不一样了,中军大帐这里也不再是人人不得靠近。 看到陈丹朱过来,中军大帐外的卫兵掀起帘子,营帐里站着的人们便都转过头来。 看到被阿甜和竹林两人搀扶着的女孩子,低声说话的三皇子和李郡守都停下来。 “丹朱。”三皇子道。 陈丹朱对屋子里的人视而不见,慢慢的向摆在正中的床走去,看到床边一个空着的蒲团,那是她先前跪坐的地方—— 听到枫林一声将军过世了,她失魂落魄的冲进来,看到被大夫们围着的铁面将军,那时候她失魂落魄,但似乎又无比的清醒,挤过去亲自查看,用银针,还喊着说出很多药方—— 没有人阻止她,只是哀伤的看着她,直到她自己慢慢的按着铁面将军的手腕坐下来,卸下铠甲的这只手腕更加的纤细,就像一根枯死的树枝。 枯死的树枝没有脉搏,温度也在渐渐的散去。 这个老人的生命流逝而去。 “——王咸呢?” “——已经进宫去给陛下报信了——” “——他是去报信了还是跑了——” “——三殿下你在这里,我去见陛下——” 营帐里嘈杂纷乱,所有人都在应对这突然的状况,军营戒严,京城戒严,在皇帝得到消息之前不允许其他人知道,大军主将们从四面八方涌来——不过这跟陈丹朱没有关系了。 陈丹朱也不在意,她坐在床前,端详着这个老人,发现除了手臂枯瘦,其实人也并不怎么魁梧,没有父亲陈猎虎那般高大。 她的视线落在老人的脸上,铁面具还遮盖着,她伸手去掀面具,旁边的人看到了,忙阻止“丹朱小姐,将军不愿意让人看到他的脸。” 陈丹朱道:“他的脸是他的功勋,人们看到了不会嘲笑,只有敬畏。” 见她如此,那人也不再阻止了,陈丹朱掀起了铁面将军的面具,这铁面具是事后摆上去的,毕竟先前在治病,吃药什么的。 面具下脸上的伤比陈丹朱想象中还要严重,似乎是一把刀从脸上斜劈了过去,虽然已经是愈合的旧伤,依旧狰狞。 陈丹朱仔细的看着,不管怎样,至少也算是认识了,要不然将来回忆起来,连这位义父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有几个将官也过来看,发出低低的感叹“这么多年了,看上去还如同将军当初受伤的样子。”“那时候我真是被吓到了,当时都站不住了,将军满面流血,却还握刀而立,继续厮杀。” 他们再说些什么陈丹朱也没有听了,在床边跪坐呆呆,直到眼前一黑栽倒。 此时重新再进来,她便依旧跪坐在那个蒲团上。 此时室内已经不是先前那么人多了,大夫们都退出去了,将官们除了留守的,也都去忙碌了—— 不过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纷乱。 “殿下放心,将军年长又有伤,很早以前军中已经有了准备。” “一切都井然有序,不会有问题的。” 两个将官对三皇子低声说道。 三皇子点点头:“我相信将军也早有安排,所以不担心,你们去忙吧,我也做不了别的,就让我在这里陪着将军等候父皇到来。” 他们应声是退了出去。 三皇子又看李郡守:“李大人,事出意外,如今这里只有一个文官,又拿着圣旨,就劳烦你去军中帮忙镇一下。” 这个圣旨是抓陈丹朱的,不过——李郡守明白三皇子的顾虑,将军的亡故真是太突然了,在陛下没有到来之前,一切都要小心谨慎,他看了眼在床边枯坐的女孩子,抱着圣旨出去了。 三皇子又看着阿甜和竹林:“我想跟丹朱小姐说句话,你们先退下吧。” 阿甜和竹林看着他,谁也没有动,眼神戒备,都还记得先前陈丹朱单独在营帐里跟周玄和三皇子似乎起了争执。 陈丹朱道:“你们先出去吧。”转过头对阿甜和竹林笑了笑,“别担心,将军还在这里呢。” 虽然这个将军已经成了一具尸首,但依旧可以保护她吗?竹林和阿甜眼一酸,应声是垂着头退了出去。 营帐里更加安静,三皇子走到陈丹朱身边,席地而坐,看着挺直脊背跪坐的女孩子。 “丹朱。”他有些艰难的开口,“这件事——” 陈丹朱打断他:“殿下不用说了,我先前查看过,将军不是被你们用毒害死的。”说罢转头看他,笑了笑,“我应该说恭喜殿下心想事成。” 他们像以前多次那样坐的这么近,陈丹朱还对他笑了笑,但此时女孩子的眼神苍凉又冷漠,是三皇子从未见过的。 他自认为早已经不惧任何伤害,不管是肉体还是精神的,但此时看到女孩子的眼神,他的心还是撕裂的一痛。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不欺 有些事发生了,就再也解释不了,尤其是眼前还摆着铁面将军的尸首。 三皇子看向床上。 “我对将军没有仇恨。”他说道,“我只是需要让占据这个位置的人让路。” 陈丹朱怔怔看着三皇子:“殿下,就是这句话,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无情,如果有仇有恨,他杀你你杀他,倒也是天经地义,无冤无仇,就因为他是领三军的将军就要他死,真是无妄之灾。” 三皇子点头:“是,丹朱,我本就是个无情无义凉薄心毒的人。” 他承认的这么直白,陈丹朱倒有些无话可说,只自嘲一笑:“是,是我误会您了。”说罢转过头呆呆出神,一副不再想说话也无话可说的样子。 “丹朱。”三皇子道,“我虽然是凉薄恶毒的人,你也恨极了我,但有些事我还是要跟你说清楚,先前我遇到你,与你同乐同笑,都不是假的。” 陈丹朱没说话也没有再看他。 三皇子看着女孩子苍白的侧脸:“遇上你,是出乎我的预料,我也本没想与你结识,所以得知你在停云寺禁足,我也没有出来相见,还特意提前准备离开,只是没想到,我还是遇到了你——” 远远的一瞥那个女孩子,不是飞扬跋扈得意洋洋,而是在大哭。 与传说中以及他想象中的陈丹朱完全不一样,他忍不住站在那边看了很久,甚至能感受到女孩子的悲痛,他想起他刚中毒的时候,因为痛苦放声大哭,被母妃训斥“不许哭,你只有笑着才能活下去。”,后来他就再也没有哭过,父皇问他痛不痛的时候,他会笑着摇头说不痛,然后看着父皇还有母妃还有四周的人哭—— 但是,他真的,很想哭,痛痛快快的哭。 他就像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他想走过去抱抱他,安慰他。 这一走过去,就再也没有能走开。 “你说能治好我,我很高兴,我也相信你能。”三皇子接着说,“但是,对不起啊丹朱,我没有时间,我等不了。” 陈丹朱道:“你以身诱杀了五皇子和皇后,还不够吗?你的仇人——”她转头看他,“还有太子吗?” 她一直都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当她想看清的时候,她就什么都能看清,三皇子含笑点点头:“我小时候是太子给我下的毒,但是接下来害我的都是他借别人的手,因为那次他也被吓坏了,以后再没自己亲自动手,所以他一直以来就是父皇眼里的好儿子,兄弟姐妹们眼中的好大哥,朝臣眼里的稳妥老实的储君,我以身诱了两次,都没能抓到他半点马脚。” 以身诱了两次,一次是周玄家的宴席,一次是齐郡归来遇袭,陈丹朱默然。 “上河村案也是我安排的。”三皇子道。 那真是小瞧了他,陈丹朱再次自嘲一笑,谁能想到,不声不响病弱的三皇子竟然做了这么多事。 “但我都失败了。”三皇子继续道,“丹朱,这其中很大的原因都是因为铁面将军,因为他是陛下最信任的武将,是大夏的坚实的屏障,这屏障保护的是天子和大夏安稳,太子是将来的天子,他的安稳也是大夏和朝堂的安稳,铁面将军不会让太子出现任何纰漏,遭受攻击,他先是平息了上河村案——将军将上河村案推到齐王身上,那些匪贼的确是齐王的手笔,但整个上河村,也的确是太子下令屠杀的。” 他看向床上躺着的老人。 “将军他能查清楚齐王的手笔,难道查不清太子做了什么吗?” 查清了又怎么样,他还不是护着他的太子,护着他的正统。 陈丹朱默然不语。 “我从齐郡归来,设下了埋伏,诱惑五皇子来袭杀我,单单靠五皇子根本杀不了我,所以太子也派出了人马,等着渔翁得利,人马就埋伏后方,我也埋伏了人马等着他,但是——”三皇子说道,无奈的一笑,“铁面将军又盯着我,那么巧的赶来救我,他是救我吗?他是救太子啊。” 陈丹朱想了想,摇头:“这个你误会他了,他可能的确是来救你的。” 三皇子看她。 陈丹朱道:“你去齐郡来跟我告别,递给我山楂的时候——” 提到往事,三皇子的眼神瞬时柔和:“丹朱,我自决定要以身诱敌的时候,为了不牵连你,从在周玄家的宴席上开始,就与你疏远了,但是,有很多时候我还是忍不住。” 所以他才在宴席上借着女孩子失误牵住她的手不舍得放开,去看她的荡秋千,迟迟不肯离开。 为了在世人眼里表现对齐女的信重爱护,他走到哪里都带着齐女,还故意让她看到,但看着她一日一日真的疏离他,他根本忍不了,所以在离开齐郡的时候,明明被齐女和小曲提醒阻止,还是转头回来将山楂塞给她。 对于往事陈丹朱没有任何感触,陈丹朱神情平静:“殿下不要打断我,我要说的是,你递给我山楂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没有好,你所谓被治好是假的。” 三皇子怔了怔,想到了,伸出手,那时候他贪恋多握了女孩子的手,女孩子的手落在他的脉搏上,他笑了:“丹朱真厉害,我身体的毒需要以毒攻毒压制,这次停了我很多年用的毒,换了另外一种毒能让我变得跟常人一样,没想到还能被你看出来。” 陈丹朱自嘲一笑:“我一点都不厉害,我也什么都没看出,我只是以为你被齐女被齐王骗了,我担心你,又无处可说,说了也没有人信我,所以我就去告诉了铁面将军。” 三皇子看着她,恍然:“怪不得将军派了他的一个军中大夫跑来,说是协助太医照看我,我当然不会理会,把他关了起来。”又点点头,“所以,将军知道我异样,提防着我。” “提防,你也可以这样想。”陈丹朱笑了笑,“但或许他也是知道你病体未痊愈,想护着你,免得出什么意外。” 三皇子轻声说:“丹朱,很抱歉,我没有见过人的善意。” 陈丹朱点点头:“对,没错,毕竟当初我在停云寺讨好殿下,也不过是为了攀附您当个靠山,根本也没有什么善意。” 三皇子的眼里闪过一丝哀痛:“丹朱,你对我来说,是不同的。” 陈丹朱看向床上老人的尸首,喃喃道:“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将军说我以为是在利用别人,其实别人也是在利用你。” 她以为将军说的是他和她,现在看来是将军知道三皇子有异样,所以提醒她,然后他还告诉她“赔了的时候不要难过。” 现在她赔了,输了,这都是她自找的,她不难过。 陈丹朱的眼泪在眼里打转并没有掉下来。 “你的恩怨情仇我听明白了,你的解释我也听明白了,但有一点我还不明白。”她转头看三皇子,“你为什么在京城外等我。” 三皇子突然不敢迎着女孩子的目光,他放在膝头的手无力的松开。 “是因为,我要利用你进入军营。”他慢慢的说道,“然后利用你接近将军,杀了他。” 陈丹朱看着他,脸色苍白孱弱一笑:“你看,事情多明白啊。” 第三百三十四章 撕裂 女孩子没有再跟他吵闹,也没有愤怒,但这样一笑,三皇子如同被潮水包裹,无力在呼吸。 “丹朱。”他说道,张张口,除了这个名字,竟然无话可说。 陈丹朱再次对他一笑:“不过,殿下应该不会把我也杀人灭口吧。” 三皇子看着她一笑,他的笑如春风,这是他从小对着镜子一次又一次练出来的,但这一次他不看镜子也知道自己笑的很难看。 营帐外一阵躁动,伴着兵器拳脚,阿甜的尖叫声,旋即这一切都安静了。 陈丹朱跪坐的身子一瞬间绷直,营帐帘子被刷拉掀开,穿着一身铠甲的周玄大步走进来。 他应该是听到了陈丹朱说的这句话,脸色沉沉又暴躁:“陈丹朱,你有完没完?” 陈丹朱收回视线不说话。 周玄看三皇子:“陛下已经知道了,命我先掌管大营。”他举了一把金刀,刀鞘龙纹缠绕,是皇帝常用的那把。 拿到这把刀是他筹划许久的结果,铁面将军突然离世,皇帝能信任的人只有周玄,周玄掌管了军营,哪怕只是暂时的,日后的兵权也绝不会少,但此时此刻,三皇子却一眼没有看金刀,只看着陈丹朱。 周玄看不下去了:“三殿下,你先出去,让我跟丹朱单独说几句话。” 三皇子看着面前跪坐的女孩子,总觉得自己这一走开,就再也见不到她一般。 “丹朱,你听我说。”他忍不住开口。 “殿下。”周玄打断他,将他拉起来,“你现在不要跟她说了,她什么都不会听的。” 三皇子看坐着不动的女孩子一眼,轻叹一口气,对周玄道:“那你好好跟她说,别动不动就吓唬人。” 周玄不耐烦的摆手:“我和她之间,殿下就不用操心了。” 三皇子再看了眼陈丹朱,转身出去了。 室内依旧两人一尸首。 周玄没有坐下,站在陈丹朱身边,皱眉道:“陈丹朱,你闹什么?” 闹什么?陈丹朱一句话就被他激起了火气,伸手指着床上:“人都死了,在你眼里就是闹吗?” 周玄冷笑:“又不是死在我们手上。” 是,没错,陈丹朱笑了笑:“你们真是好运气,有心杀人,不待动手人就死了,你们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如愿以偿,就是想骂你们,都没有理由。” 周玄嗤笑:“这叫老天有眼。” 比起三皇子的无情,周玄倒是像个与铁面将军有仇的,陈丹朱站起来:“你跟皇子们来往,陛下肯定盯着你,你怎么在陛下眼皮下跟三皇子勾结在一起的?你家那次宴席吗?” 周玄道:“早的多,要买你房子的时候。” 是哦,那时候周玄突然要抢她的房子,三皇子还为她说情,去找周玄——原来从头到尾,从头到尾,都跟她陈丹朱有关,陈丹朱瞪眼看着周玄,都不知道自己该气还是该笑,张张口,喃喃:“你们还真是要谢谢我啊。” 周玄道:“你有什么好吃惊的?你和我不该一起高兴吗?” 陈丹朱上前揪住他咬牙:“我有什么好吃惊的?陛下杀了你父亲,跟铁面将军有什么关系?” 周玄嗤笑:“铁面将军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当年如果不是他一心催着要出征,陛下也不会那么急,急到拿父亲的命来当踏脚石。” “你这是胡搅蛮缠,你说过冤有头债有主的。”陈丹朱咬牙道,看着周玄,“你想要拿到兵权,你和三皇子合谋,三皇子可知道你的目的?” 三皇子跟太子有仇,要对付太子,可没有想杀了自己的父亲。 听到她这句话,周玄笑了:“你也不是脑子真的糊涂了,你始终没有跟三皇子说我的秘密,所以,只有你和我,我们是真正一起的。” 他去握揪在身前的女孩子的手。 陈丹朱已经狠狠一把将他推开了,咬牙低吼:“周玄!要发疯,没有人性的是你,不是我,我跟你不一样!我不会跟利用我杀人的人有什么一起!” 女孩子的力气本来就不大,与其说推开周玄,倒不如说她自己被推的后退开了。 周玄看着摇摇欲坠的女孩子,又急又气:“陈丹朱!你还真把铁面将军当义父了?要不是他,你今日会这般境地?你们一家会如此境地?袭吴的大军可是他亲率的!你还真跟你父亲死了一样,你才是发疯!” “周玄!”陈丹朱也是气极了,“我今日这般境地不是因为将军,事实上,如果不是将军,我和我们一家早就死了,我陈丹朱是个冤有头债有主的人,谁对我有恩谁跟我有仇我心里清楚的很!” 周玄也是要气疯了:“你清楚个鬼!我看你是中毒把自己毒傻了!” 陈丹朱冷笑:“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告诉三皇子,你心里想干什么!” 周玄亦是冷笑:“陈丹朱,你信不信就算你告诉三皇子,三皇子也不会把我怎样,你以为他只是跟太子有仇吗?他恨害他的人,也恨不惩罚害他的人的人,对他来说,纵容比亲手害他更可恨。” 不惩罚太子,那就是说皇帝了?陈丹朱看着周玄,胸口剧烈的起伏。 “让一个人死,不算什么报仇。”周玄看着她,冷冷说,“让一个人后悔,才是最大的报复。” 所以三皇子要让皇帝看着他呵护的爱护的视若珍宝的太子在眼前碎裂吗? 而周玄呢,皇帝一心要安稳大夏,不惜杀了周青,那周玄就让皇帝亲眼看着大夏纷乱,皇子们残杀。 这两个疯子,这两个疯子! 周玄走到她面前,轻轻按住她的肩头。 “丹朱。”他放低声音轻唤,“他不是你恩人,他是你仇人,你怎么能为了他,跟我生气啊?” 陈丹朱看着他,也放低了声音,带着疲惫:“周玄,要是按照你的说法,铁面将军还真不是我的仇人,我的仇人应该是你父亲,是你父亲要想出了承恩令,才引发了这三王之乱,才让我不得不背弃大王背弃父亲变成今日的模样,周玄,你和我才是真正的仇人。” 周玄按着她肩头的手都发抖了,死死的盯着女孩子的眼,忽的发出一声大笑:“那恭喜你,大仇得报,我的父亲已经死了!死的好啊!” 说罢转身大步而去,他几乎是冲出营帐的,垂下的帐帘竟然被撕裂,在狂风中飘动。 越过飞舞的帘子,可以看到外边肃立的铁甲寒光兵卫,密密麻麻的将营帐围拢。 寒光兵卫们也可以看到营帐里站着的女孩子,女孩子如同纸片一样,轻轻飘飘,但又如青柳一般,她在床边的蒲团上跪坐下来,纤细挺直。 第三百三十五章 哀叹 夜幕降临,军营里亮如白昼,到处都戒严,到处都是奔走的兵马,除了兵马还有不少文官到来。 一队队禁军太监簇拥着太子疾驰而来。 看到太子来了,军营里的文官武将都涌上迎接,三皇子在最前方。 太子跳下马,直接问:“怎么回事?大夫不是找到良药了?” 三皇子轻声道:“事情很突然,我们刚来军营,还没见将军,就——” 他余下的话不说了。 太子心想铁面将军突然过世有三皇子在场,必然要承受皇帝的怒火,再看三皇子面色惨白的样子,又理解又高兴,他不多问,拍了拍三皇子的肩头以示安慰。 三皇子迎着他向内走,问:“父皇还好吧?”又忍不住向军营外看,夜色深深,从军营到京城的方向火把明亮游走,似乎搭起了一条银河。 皇帝的车驾始终没有来。 先前听闻将军病了,皇帝立刻前来还在军营住下,如今听到噩耗,是太伤心了不能前来吧。 太子轻叹道:“在周玄之前,军营里已经有人来报信了,陛下一直把自己关在寝殿中,周玄来了都没有能进去,只被送出来一把金刀。” 三皇子陪着太子走到中军大帐这边,停下脚。 “你自己进去看看将军吧。”他低声说道,“我心里不好受,就不进去了。” 太子看着中军大帐,有周玄扶刀肃立,便也没有强求。 周玄看着太子走近,俯身施礼。 太子低声问:“怎么回事?”再抬眼看着他,“你没有,做傻事吧?” 太子的眼神凝重不安迷茫交织,但又坚定,表明就算是他,也不要怕,虽然很心痛震惊,还是会护着他—— 周玄低声道:“我还没机会呢,将军就自己没撑住。” 太子拍他的肩头,太遗憾了,有把柄在手总比没把柄更好掌控。 “殿下进去看看吧。”周玄道,自己先行一步,倒没有像三皇子那样说不进去。 看着周玄握着刀一副守护他的模样,太子眼中闪过欣慰和满意,铁面将军可不会这么敬他为君上,还是年轻人好啊。 太子示意太监和禁卫都留在帐外,自己跟着周玄迈步,看到营帐撕裂的帘子,哀伤叹气:“虽然知道大家悲伤慌乱,但,将军必然不想看到这样子。”吩咐门外的兵卫,“把帘子换好,也免得陛下来了看到了生气。” 兵卫们应声是。 太子轻轻抚了抚破裂的帘子,这才走进去,一眼就看到营帐里除了周玄竟然只有一个人在场,女人—— 陈丹朱。 陈丹朱跪坐着一动不动,丝毫不在意有谁进来,太子心想就算是皇帝来,她大概也是这副模样——陈丹朱如此骄横一直以来依仗的就是床上躺着的那个老人。 太子不再看陈丹朱,视线落在床上,走过去掀起将军的面具。 “自上次匆匆一别,竟然是见将军最后一面。”他喃喃,看一旁木石一般的陈丹朱,声音冷冷:“丹朱小姐节哀,同行的姚四小姐都死了,你还是能活着来见将军尸首一面,也算是幸运。” 大概是因为营帐里一个死人,两个活人对太子来说,都没有什么威胁,他连悲伤都没有假作半分。 陈丹朱转头看他,似笑非笑道:“我还好,我本就是个不幸的人,有没有将军都一样,倒是殿下你,才是要节哀,没有了将军,殿下真是——”她摇了摇头,眼神讥讽,“可怜。” 太子皱眉,周玄在一旁沉声道:“陈丹朱,李大人还在外边等着带你去大牢呢。” 陈丹朱看他讥讽一笑:“周侯爷对太子殿下真是呵护啊。” 这是在嘲讽周玄是自己的手下吗?太子淡淡道:“丹朱小姐说错了,不管将军还是其他人,全心全意呵护的是大夏。” 而他就是大夏。 这个女人真以为有了铁面将军做靠山就可以无视他这个东宫之主吗?一而再二三的跟他作对,圣旨皇命之下还敢杀人,如今铁面将军死了,不如就让她跟着一起—— 太子的眼里闪过一丝杀机。 “殿下。”周玄道,“陛下还没来,军中将士心神不宁,还是先去安抚一下吧。” 也正是收复军心的时候,太子自然也知道,看了眼陈丹朱,没有了铁面将军从中作梗,捏死她太容易了——比如趁着铁面将军过世,皇帝大恸,找个机会说服陛下处置了陈丹朱。 太子懒得再看这个将死之人一眼,转身出去了,周玄也没有再看陈丹朱一眼跟着走了。 陈丹朱也没有看他们,听着营帐外人群聚集铠甲乱响,军中主将们叩拜太子,然后是太子的哽咽声,然后所有人一起同悲。 陈丹朱不理会那些嘈杂,看着床上安稳如同睡着的老人尸首,脸上的面具有些歪——太子先前掀起面具看,放下的时候没有贴合好。 她跪行挪过去,伸手将面具端端正正的摆好,端详这个老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生命的缘故,穿着铠甲的老人看起来有哪里不太对。 陈丹朱的视线落在他的盔帽下,隐隐的白发露出来,鬼使神差的她伸出手捏住一丝拔了下来。 白发纤细,在白刺刺的灯火下,几乎不可见,跟她前几日醒来后手里抓着的白发是不一样的,虽然都是被时光磨成灰白,但那根头发还有着坚韧的生命力—— 营帐外传来一阵嘈杂的齐齐悲呼,打断了陈丹朱的失神,她忙将手里的头发放回在铁面将军枕边。 想什么呢,她怎么会去拔将军的头发,还跟自己拿到的那根头发对比,难道她是在怀疑那日将她背出客栈的是铁面将军吗? 不是应该是竹林吗? 或许是因为她先前跪晕后做的梦,梦里那个背着她的人,在湖水中抓着她的人,有着一头白发。 是臆想吗? 也不算臆想吧,陈丹朱又叹口气坐回去,就算是竹林救的她,也是铁面将军的授意,虽然她临走前回避见铁面将军,但铁面将军那么聪明,肯定察觉她的意图,所以才会让王咸和竹林赶过去救她。 以后,就再也没有铁面将军了。 如果早知道再见面是天人永隔,她走的时候应该去见一面,亲口道谢。 谢谢他这几年的照顾,也谢谢他当初同意她的条件,让她得以改变命运。 周玄说的也没错,论起来铁面将军是她的仇人,如果没有铁面将军,她现在大概还是个无忧无虑快乐的吴国贵族小姐。 她不该为一个仇人的离世伤心。 陈丹朱垂头,眼泪滴落。 营帐外太子与将官们同悲一刻,被诸人劝扶。 “将军的后事,安葬也是在这里。”太子收起了悲伤,与几个老将低声说,“西京那边不回去。” 老将们纷纷点头,虽然于将军的祖籍在西京,但于将军跟家里也几乎没有什么来往,皇帝也肯定要留将军的墓地在身边。 “将军与陛下相伴多年,一起度过最苦最难的时候。” “陛下不知心里多难过,将军安葬在这里,陛下也算是能常常见到。” 不过说起来,陛下怎么还没来? 总不会是因为将军过世了,陛下就没有必要来了吧? 虽然太子就在这里,诸将的眼神还是不断的看向皇宫所在的方向。 夜色深深的皇帝寝宫只亮着一盏灯,进忠太监守在门口,除了他之外,寝宫四周不见其他人。 但在夜色里又隐藏着比夜色还浓墨的影子,一层一层密密环绕。 进忠太监抬头看一眼窗户,见其上投着的身影矗立不动,似乎在俯瞰脚下。 皇帝看着脚下跪着的人,一头灰白发,但身形已经不是枯皱的老树,他肩背挺直,一身黑色衣衫也挡不住青春年少英姿勃发。 “楚鱼容。”皇帝道,“你的眼里真是无君也无父啊。” 第三百三十六章 子罪 无君无父这是很严重的罪名,只是皇帝说出这句话并没有多么严厉愤怒,声音和面容都满是疲惫。 楚鱼容抬起头:“父皇,儿臣有罪。” 虽然不久前刚见过一次,但皇帝看着这张年轻的面容,还是有些陌生。 对于这个幼子,他的确也一直很陌生。 他第一次对这个孩子有印象的时候,是几个太监慌张来报,说六皇子丢了。 丢了一皇子,是多么荒唐的事,皇子怎么能丢,在皇宫里住着,皇帝的眼皮下,虽然政务繁忙,除了太子外其他的皇子们不能亲自教导,但隔几天也会与皇子们一起吃顿饭,丢了一个儿子,他怎么没发现? 原来他忘记了一个儿子。 那个儿子因为身体不好,被送出宫提前开了府养着去了。 虽然是独自住在外边的皇子,也不能丢了,皇帝大怒,派人寻找,找遍了京城都没有,直到在外备战的铁面将军送来消息说六皇子在他这里。 六皇子被送回来,他站在殿内,也第一次看清了这个幼子的脸。 那时候,楚鱼容十岁。 十岁的小孩跪在殿内,恭敬的叩头说:“父皇,儿臣有罪。” 然后他还解释了自己为什么去做有罪的事。 “儿臣听说诸侯王对朝廷不敬,想为父皇分忧,为父皇分忧就要有真本事,所以儿臣去跟着铁面将军学真本事了。” 皇帝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笑,儿子如此懂事,哪个做父亲的不骄傲,而且这个小孩子真的靠着自己,嗯还有一个因为骑马累的半死的大夫随从,从京城到了军营,就算生在民间的孩子这个年纪也很少能做到。 他当时真的很惊讶,还以为从生下来就先天不足的这个孩子是病歪歪有气无力,没想到虽然看起来瘦小,但一张漂亮的脸很精神,那个半死不活的大夫嘀嘀咕咕说了一通自己怎么治病医术神奇,总之意思是他把六皇子治好了。 有个健康的皇子当然是很高兴的事,皇帝也顾不得训斥这个幼子的大胆,嘘寒问暖一番,又给了那个大夫在太医院加官晋升赏赐,既然已经病好了,皇子还是要接回宫里住,但那个大夫严词拒绝了。 皇子病看起来好了,但并没有除根,还推荐了一个大夫,这个大夫看起像个神棍,望闻问切加一番掐算让皇帝给六皇子另选一个府邸,保证三年之后,给皇帝一个痊愈再无病忧的皇子。 一切为了儿子的健康,作为父亲他自然照办,同时他是皇帝,诸侯王形势危急,他也顾不上再关切这个儿子,这个儿子又似乎不存在了,直到三年后,铁面将军写信说,让陛下放心,六皇子由他在军中照看。 皇帝伸手按了按额头,缓解疲惫,停下了回忆。 “那时候你说你有罪,然后你做了什么?”他说道,“不是怎么不再犯这个罪,而是用了三年的时间来说服铁面将军,让他收你为徒!楚鱼容,你真的认为自己有罪吗?” 楚鱼容低下头:“儿臣让父皇忧心烦恼,就是罪过。” “但不管朕怎么忧心烦恼。”皇帝道,“你想做什么还要去做什么,是吧?跟那个陈丹朱——” 皇帝的声音顿了下,他在训子,但陈丹朱也脱口冒出来,自己都觉得好气又好笑。 可不是吗,那个陈丹朱不也是这样,天天一上来就先哭臣女有罪,哭完了继续犯罪。 “这么看,你们还真像是父女。”皇帝自嘲一笑,“你跟朕半点不像父子。” 这话比先前说的无君无父还要严重,楚鱼容抬起头:“父皇,儿臣其实跟父皇很像,解决诸侯王之乱,是多么难的事,父皇从未放弃,从年少到现在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直到功成,儿臣想做的就是追随父皇,为父皇为大夏出力做事,哪怕身体病弱,哪怕年纪幼小,哪怕吃苦受累,哪怕战场上有生死危险,哪怕会触怒父皇,儿臣都不怕。” 这话皇帝也有些熟悉:“朕还记得,将军过世的时候,你就是这样——” 想到于将军过世,虽然过去六七年了,还是能感受到悲伤,他和周青于将军曾席地而坐对着漫天星空,激扬畅想怎么收服诸侯王,让大夏真正一统,说到伤心处一起哭,说到开心处一起饮酒的场面,仿佛还就在眼前。 一转眼,大夏真正的一统了,但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皇帝低头看着跪在面前的楚鱼容。 “朕跌跌撞撞失魂落魄赶来军营,一眼看到将军在外迎接,朕那时候真是开心,谁想到,进了营帐,看到床上躺着于将军,再看揭开面具的你——” 皇帝深吸一口气,按住心口,直到今天他也还能感受到冲击。 “你说你是为了朕,为了大夏,没错,那时候朕和大夏都离不开铁面将军,你做的事的确是朕无法拒绝的,是朕迫切需要。” “但是,楚鱼容,你也不要说一切都是为了朕,你其实是为了自己。” “你做每一件事从来都不跟朕商议,从来都是自作主张,你一心所向只是你的一心。” “楚鱼容,假扮铁面将军是你自作主张先斩后奏,不当铁面将军也是你自作主张先斩后奏,然后你再来跑来跟朕说你有罪,你真认为有罪吗?” “你就是无君无父,无法无天,知罪而罪,知错而错,肆意妄为。” “你的眼里,根本就没有朕。” 不轻不重不急不躁不怒的声音一句句砸过来,砸的年轻人修长挺直的脖颈都似乎有些沉重,头颅一下下要低下去,但最终他还是跪直,将头抬起。 “父皇,您说得对。”他说道,“儿臣的确是为了自己,儿臣逃出皇子府,并不是为了大夏解忧,而只是想要去看看外边的天地,儿臣接过铁面将军的面具,也是因为从此后可以领兵为帅征战四方,做一个皇子不能做的事。” 皇帝看着他:“你只想你想要的,你有没有想过,会失去什么?当初在铁面将军的尸首前,朕已经告诉过你,你还记得吗?” 楚鱼容应声是:“父皇你说,戴上这个面具,从此后世间再无儿,只有臣。” 皇帝居高临下俯瞰这个年轻人:“那臣犯了错,应该怎么做?” 楚鱼容俯身叩头:“臣罪该万死。” 皇帝道声来人。 原本空无一人的大殿里突然从两边冒出几个黑甲卫。 皇帝道:“杖一百,关入天牢。” 第三百三十七章 困牢 天亮的时候,皇帝来到了军营,不过在进军营之前,陈丹朱先被驱逐。 铁面将军尸首停放的营帐里,李郡守走进来,周玄三皇子也都跟了进来,唯恐陈丹朱不肯听圣旨。 李郡守虽然还板着脸,但神情柔和很多,说完了让她走,还俯身对跪着的女孩子轻声劝:“你已经见过将军一面了。” 陈丹朱看向他。 不待陈丹朱说话,李郡守忙道:“丹朱小姐,现在可不能闹,陛下的龙驾就要到了,你这时候再闹,是真的要出人命的,现在——。” 说到这里看了眼铁面将军的尸首,轻轻的叹口气没有再说话。 现在铁面将军可不能护着她了。 铁面将军离世,陛下正是悲痛的时候,陈丹朱如果敢冲撞,皇帝就敢当场斩杀让她给将军陪葬。 陈丹朱点点头应声是,竟然没有多说一句话起身,因为跪的久了,身形踉跄,李郡守忙扶住她,后方伸出手的周玄收回了迈出的脚步。 李郡守道:“那我们走吧。” 陈丹朱垂着头乖乖的跟着往外走,再没有往日的嚣张,按理说看到她这幅样子,心里应该会有些许的幸灾乐祸陈丹朱你也有今天之类的念头,但事实上看到的人都莫名的觉得可怜—— 当然,太子除外。 “丹朱小姐真是可惜啊。”他看着被李郡守拿着圣旨押送的女孩子,叹息道,“应该不能参加将军的葬礼了。” 陈丹朱停下来,看向他。 李郡守在一旁忍不住抓住她,陈丹朱依旧没有暴怒吵闹,而是轻声道:“将军在丹朱心中,参不参加葬礼,甚至有没有葬礼都无关紧要。” 太子皱眉:“什么叫有没有葬礼,将军怎么会没有葬礼,你是在指责陛下——” 李郡守抓紧圣旨大声道:“殿下,陛下就要来了,臣不能耽搁了。” 太子看了眼始终垂着头的陈丹朱,心里冷笑一声,陈丹朱如此奸诈,没有被挑衅引诱,不过不管她嚣张还是装可怜乖巧,在太子眼里都是死人一个了。 “去吧。”他道。 陈丹朱想到什么又走到周玄面前,周玄抬着头不看她。 “竹林和阿甜是我的人。”陈丹朱说道,“主仆同罪,让我们关在一起吧。” 周玄没有理会她。 陈丹朱也只是说一句,也没有逼着要回答,说罢跟着李郡守走开了,一直走出去,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一些将官们看着这样的丹朱小姐反而很不习惯。 “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铁面将军了,哭都没哭一声。”一个将官嘀咕,“先前哭哭闹闹的来军营,现在又这样,真是不懂。” 旁边有个声音忽的道:“我懂。” 将官忙转头看,见是周玄。 周玄看着他,认真的解释:“我父亲过世的时候,我也没有去参加葬礼,除了一开始听到消息哭了几声,后来也没有哭。” 将官自然也听过周玄的事,然后周玄就发愤图强投笔从戎为父报仇——这跟陈丹朱完全不一样的,是每个听到的人都心生敬佩的事。 周侯爷是触景生情了吧,看到死亡就想起了离世的亲人。 将官斟酌应该怎么说话,周玄又摇摇头:“但我不懂。”他看着被差役们簇拥着远去的女孩子。 他不哭不闹是因为太悲伤太痛苦。 她又是为什么太悲伤太痛苦?铁面将军又不是她真正的父亲!明明就是仇人。 他真不懂她到底在想什么! 差役簇拥的女孩子身影很快在大路上看不到了,伴着一阵阵马蹄地面抖动,远处传来一声声呼喝,皇帝来了,军营里的所有人顿时纷纷跪地接驾。 皇帝在太子的搀扶下缓步走下来,军营响起了铺天盖地的悲号。 ..... ..... 李郡守带着陈丹朱进京直接进了大牢,而进了大牢,陈丹朱都没有感叹四周的环境,以及两辈子第一次住牢房,就病倒了。 她的身体本就没有痊愈,按照王咸的要求需要再睡三四天,但急着赶路回来,回来后又骤然得到铁面将军病危,紧接着便病故,另外三皇子和周玄竟然要谋害铁面将军的一连串打击,病的极其凶猛,进了牢房躺下,当天晚上就火炭般的烧起来。 陈丹朱完全没有了意识,不知黑夜白天,唯一的意识就是整个人似乎在湖水里漂浮,起起伏伏,有时候被呛水般的窒息难受,有时候则轻轻飘飘灵魂好像脱离的身体,这时候是轻松的,甚至还有一丝愉悦,每当这个的时候,她的意识似乎就清醒了。 她听到了阿甜的哭声,听到了李郡守的发怒,还看到李涟和刘薇围着她,给她喂药,给她擦拭身子更换衣裙,还看到了金瑶公主,公主坐在她身边哭的眼都肿了。 她也看到了三皇子和周玄的身影,但两人似乎站在阴暗处,模模糊糊似真似幻。 最后一次轻轻飘飘飞离身体的时候,她甚至看到了王咸。 王咸拿着针扎她,是从未见过的密集的金针,但她浮在半空中,肉体跟她已经没有关系了,一点都不觉得疼,她饶有兴趣的看着,甚至还想学一学。 直到王咸似乎生气了,气呼呼的跟她说话,只是陈丹朱听不到,只能看到他的口型。 他说,铁面将军。 铁面将军怎么了?陈丹朱有些紧张,她努力的靠近王咸想要听清。 终于听到了王咸的声音:“铁面将军说要来见你了。” 陈丹朱忍不住高兴,是啊,她病了这么久,还没看到铁面将军呢,铁面将军也该来了—— 她的念头闪过,就见王咸将那密集的金针一巴掌拍下去。 陈丹朱终于感觉到钻心的疼痛,她发出一声尖叫,人也重重的跌入湖水中,湖水灌入她的口中,她挥舞着手臂拼命的要跃出水面—— 她终于跃出了湖面,睁开眼,大口的呼吸,一双手也被人握住,耳边是阿甜的惊喜的哭喊。 “小姐!” 陈丹朱呆呆看着眼前的女子,但这个女子怎么不太像阿甜啊,似乎熟悉又似乎陌生—— 女子对她一笑,手贴上她的脸,轻声道:“丹朱,别怕,姐姐在。” 姐姐?陈丹朱剧烈的喘气,她伸手要坐起来,姐姐怎么会来这里?混乱的意识在她的脑子里乱钻,皇帝要封赏姚芙,要封赏姐姐,要接姐姐,姐姐要被欺辱—— “都过去了。”陈丹妍一眼就看出神志不清的女孩子在想什么,她更贴近过来,柔声说,“丹朱已经把姚氏杀了,我们再也不用担心了。” 陈丹朱混乱的意识闪过一丝清明,是啊,没错,她长长的舒口气,人向后软软倒去—— “小姐又要昏迷了!”“袁先生。”“别担心,这次不是昏迷,是睡着了。” 杂乱的三人的声音接连响起,紧接着陈丹朱就听到有轻轻的哼唱声。 是小时候姐姐哄她入睡时经常唱的,陈丹朱将放在额头上的手拉下来,贴在脸上紧紧握住再次一次陷入沉睡中。 ...... ...... 天牢的最深处,似乎是无边的黑暗,咯吱一声,牢门被推开,一人举着一豆灯走进来,豆灯照耀着他一双如豆般的小眼。 “陈丹朱醒了。”他说道,“死不了了。” 黑暗里有黑影浮动,呈现出一个人影,人影趴伏着发出一声轻叹。 “还是王先生厉害啊。”他说道,“没有王先生,我可怎么办啊。” 王咸将豆灯啪的放在一张矮桌子上,豆灯跳跃,照出一旁床上趴着的人,他枕着胳膊,面白如玉,长长的头发铺散,一半黑一半灰白。 “怎么办?”王咸哼了声,“殿下你该怎么办就还怎么办呗,你要做什么事,谁还能挡得住?” 是啊,他要陈丹朱活着,陈丹朱就能活,楚鱼容将头埋在胳膊上笑起来。 第三百三十八章 何苦 一盏又一盏豆灯亮起,幽黑被驱散,呈现出一间小小的牢房。 牢房里倒没有稻草蛇鼠乱乱不堪,地面干净,摆着一张床,一张桌子,另一边还有一个小摇椅,摇椅边还摆着一个药炉,此时药炉子上烧着的水咕嘟嘟翻滚。 王咸走过去拎起水冲泡一杯茶,在摇椅上坐下来,咂了口茶,摇摇晃晃惬意的舒口气。 “累死我了。”他说道,“你们一个一个的,这个要死那个要死的。” 说着指着趴在床上笑的年轻人。 “你还笑,你的伤再裂开,就要长腐肉了!到时候我给你用刀子全身上下刮一遍!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楚鱼容慢慢的舒展了下身体,似乎在感受一层层蔓延的疼痛:“论起来,父皇还是更疼爱周玄,打我是真的打啊。” 王咸冷冷道:“你跟陛下的情是最薄的,你还去冲撞陛下,打你也不冤。” 楚鱼容枕着手臂只是笑了笑:“本来也不冤啊,本就是我有罪在先,这一百杖,是我必须领的。” 王咸起身走到床边,掀开他身上搭着的薄被,虽然已经过去十天了,虽然有他的神医技能,杖伤依旧狰狞,年轻人连动都不能动。 “如果等一等,等到别人动手。”他低低道,“就算找不到证据指证凶手,但至少能让陛下明白,你是被迫的,是为了顺水推舟找出凶手,为了大夏卫军的安稳,这样的话,陛下绝对不会打你。” 楚鱼容枕着手臂安静的听着,点头乖乖的嗯了一声。 “当时明明就差那么几步。”王咸想到当时就急,他就走开了那么一会儿,“为了一个陈丹朱,有必要吗?” “当然有啊。”楚鱼容道,“你看到了,就这样她还病快死了,要是让她认为是她引得那些人进来害了我,她就真的自责的病死了。” 王咸咬牙低声:“你一天到晚想的什么?你就没想过,等过后咱们给她解释一下不就行了?至于一点委屈都受不了吗?” 楚鱼容哦了声,似乎这才想到:“王先生你说的也对,也可以这样,但当时事情太紧急了,没想那么多嘛。” 王咸气急:“那你想什么呢?你想想这样做会引起多少麻烦?我们又错失多少机会?你是不是什么都不想?” 楚鱼容转头看他,笑了笑:“王先生,我这辈子一直要做的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想的人。” 什么都不想的人?王咸愣了下,皱眉,什么意思? “就如我跟说的那样,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楚鱼容枕着胳膊,看着桌案上的豆灯微微笑,“我自己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想要什么就要什么,而不用去想利害得失,搬出皇宫,去军营,拜将军为师,都是如此,我什么都没有想,想的只有我当时想做这件事。” 他再转头看王咸。 “我当时想的只是不想丹朱小姐牵涉到这件事,所以就去做了。” “至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事情来了,我再解决就是了。” “人这一辈子,又短又苦,做什么事都想那么多,活着真的就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王先生,我既然来这世间一趟,就想活的有趣一些。” 王咸站在床边看着这个半头白发的年轻人——头发每隔一个月就要染一次药粉,现在没有再撒药粉,已经渐渐褪色——他想到最初见到六皇子的时候,这个小孩子懒洋洋慢悠悠的做事说话,一副小老头模样,但现在他长大了,看起来反而越来越天真,一副稚子模样。 王咸笑一声,又长叹:“想活的有趣,想做自己所想,你的所求还真大。”他扯凳子坐过来,拿起一旁的药碗,“世人皆苦,世间万难,哪能随心所欲。” 说着将药粉洒在楚鱼容的伤口上,看起来如雪般美丽的药粉轻轻飘飘落下,宛如片片刀刃,让年轻人的身体微微颤抖。 “虽然不易,但也不能就此沉沦啊。”他咬着牙忍着痛,让声音带着笑意,“总要试着去做。” 王咸哼了声:“那现在这种状况,你还能做什么?铁面将军已经入土为安,军营暂由周玄代掌,太子和三皇子各自回归朝堂,一切都井然有序,混乱悲伤都跟着将军一起下葬了,你呢,也要被葬在这天牢里不见天日了。” 楚鱼容道:“哪有你说的这么惨,我父皇还在呢,我就不会被忘记。” 王咸眼中闪过一丝古怪,旋即将药碗扔在一旁:“你还有脸说!你眼里要是有陛下,也不会做出这种事!” 他说着站起来。 “我也受牵连,我本是一个大夫,我要跟陛下辞官。” 他的话音落,身后的黑暗中传来沉沉的声音。 “你还有什么官?王什么,你叫什么——这个无关紧要,你虽然是个大夫,但这么多年对六皇子所作所为知情不报,早就大罪在身了。” 王咸噗通转身冲声音所在跪下来:“陛下,臣有罪。”说着哽咽哭起来,“臣无能。” 皇帝慢慢的从黑暗中走出来,看了他一眼:“你挺有能的,天牢里到处乱窜。” 王咸跪在地上喃喃:“是陛下仁慈,惦记六殿下,才容罪臣肆意妄为。” 皇帝冷笑:“滚下去!” 王咸忙道声谢主隆恩,低着头起身跑出去了。 楚鱼容在床上趴着施礼:“儿臣见过父皇。”将头在床上叩了下。 皇帝目光扫过撒过药粉的伤口,面无表情,道:“楚鱼容,这不公平吧,你眼里没有朕这个父亲,却还要仗着自己是儿子要朕记着你?” 楚鱼容低头道:“是不公平,常言说,子爱父母,不如父母爱子十之一,儿臣托生与父皇身前,不管儿臣是善是恶,成才还是一事无成,都是父皇无法割舍的孽债,为人父母,太苦了。” 皇帝被他说得逗笑了:“楚鱼容,你少来跟朕花言巧语,你这种把戏,朕见得太多了。” 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善解是善解,但该怎么做他们还会怎么做!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楚鱼容默然一刻,再抬起头,然后撑起身子,一节一节,竟然在床上跪坐了起来。 皇帝站在一旁一动不动,安静的看着赤裸上身的年轻人在面前跪伏。 “父皇,正因为儿臣知道,儿臣是个眼中无君无父,所以必须不能再当铁面将军了。” “否则,将来掌握军权越来越重的儿臣,真的就要成了狂妄大逆不道之徒了。” 皇帝的脸色微变,那个藏在父子两人心底,谁也不愿意去正视触及的一个隐思终于被揭开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坦诚 牢房里一阵安静。 直到椅子轻响被皇帝拉过来床边,他坐下,神情平静:“看来你一开始就清楚,当初在将军面前,朕给你说的那句只要戴上了这个面具,从此再无父子,只有君臣,是什么意思。” 几年前的事楚鱼容还记得很清楚,甚至还记得铁面将军突发猛疾的场面。 营帐里紧张混乱,封闭了中军大帐,铁面将军身边只有他王咸还有将军的副将三人。 但那时候太突然也太慌张,还是没能阻止消息的泄露,军营里气氛不稳,而且消息也报向皇宫去了,王咸说瞒不住,副将说不能瞒,铁面将军已经神志不清了,听到他们争论,抓着他的手不放,重复的喃喃“不可功亏一篑” 他明白将军的意思,这时候将军决不能倒下,否则朝廷积蓄十年的心血就白费了。 该怎么办? 然后听到皇帝要来了,他知道这是一个机会,可以将消息彻底的平息,他让王咸染白了自己的头发,穿上了铁面将军的旧衣,对将军说:“将军永远不会离开。”然后从铁面将军脸上取下面具戴在自己的脸上。 当他带上面具的那一刻,铁面将军在身前握紧的手松开了,瞪圆的眼慢慢的合上,带着伤疤狰狞的脸上浮现了前所未有轻松的笑容。 此时想到那一刻,楚鱼容抬起头,嘴角也浮现笑容,让牢房里一瞬间亮了很多。 “父皇,那时候看起来是在很慌乱的状况下儿臣做出的无奈之举。”他说道,“但其实并不是,可以说从儿臣跟在将军身边的一开始,就已经做了选择,儿臣也知道,不是太子,又手握军权意味着什么。” 任何一个手握重兵的武将,都会被皇帝信重又忌讳。 铁面将军也不例外。 皇帝的儿子也不例外,尤其还是幼子。 当他做这件事,皇帝第一个念头不是欣慰而是思虑,这样一个皇子会不会威胁太子? 兄弟,父子,困于血脉亲情很多事不好赤裸裸的撕破脸,但如果是君臣,臣威胁到君,甚至不用威胁,只要君生了怀疑不满,就可以处置掉这个臣,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 所以皇帝在进了营帐,看到发生了什么事的之后,坐在铁面将军尸首前,第一句就问出这话。 “朕让你自己选择。”皇帝说,“你自己选了,将来就不要后悔。” 将来也不要怪朕或者未来的君无情。 楚鱼容道:“儿臣从未后悔,儿臣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什么,同样,儿臣也知道不能做什么,不能要什么,所以如今诸侯事已了,天下太平,太子快要而立,儿臣也褪去了青涩,儿臣当将军当久了,真的以为自己真是铁面将军了,但其实儿臣并没有什么功勋,儿臣这几年顺风顺水所向披靡的,是铁面将军几十年累积的赫赫战功,儿臣只是站在他的肩头,才变成了一个巨人,并不是自己就是巨人。” 皇帝安静的听着他说话,视线落在一旁跳跃的豆灯上。 “父皇,如果是铁面将军在您和太子面前,再怎么无礼,您都不会生气,那是他该得的,但儿臣不能。”楚鱼容道,“当儿臣上次在陛下您面前斥责太子之后,儿臣被自己也惊到了,儿臣的确眼里不敬太子,不敬父皇了。” 敢说出这话的,也是只有他了吧,皇帝看着豆灯笑了笑:“你倒也是坦诚。” 楚鱼容也笑了笑:“人还是要对自己坦诚,否则,就眼盲心乱看不清路途,儿臣这么多年行军打仗就是因为坦诚,才能没有辱没将军的声名。” 皇帝没有再说话,似乎要给足他说话的机会。 楚鱼容便接着说,他的眼睛明亮又坦诚:“所以儿臣知道,是必须结束的时候了,否则儿子做不了了,臣也要做不了了,儿臣还不想死,想要好好的活着,活的开心一些。” 皇帝看着他:“这些话,你怎么先前不说?你觉得朕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吗?” 楚鱼容摇头:“正因为父皇是个讲道理的人,儿臣才不能欺负父皇,这件事本就是儿臣的错,成为铁面将军是我自作主张,不当铁面将军也是我自作主张,父皇从头到尾都是无奈被动,不管是臣还是儿子,陛下都应该好好的打一顿,一口气憋在心里,陛下也太可怜了。” 皇帝呸了声,伸手点着他的头:“老子还用不着你来可怜!” 皇帝是真气的口不择言了,连老子这种民间俗语都说出来了。 楚鱼容笑着叩头:“是,小子该打。” 皇帝看着白发黑发夹杂的年轻人,因为俯身,裸背呈现在眼前,杖刑的伤纵横交错。 “楚鱼容。”皇帝说,“朕记得当初曾问你,等事情终了之后,你想要什么,你说要离开皇城,去天地间自由自在遨游,那么现在你还是要这个吗?” 楚鱼容认真的想了想:“儿臣那时候贪玩,想的是军营打仗玩够了,就再去更远的地方玩更多有趣的事,但现在,儿臣觉得有趣在心里,只要心里有趣,哪怕在这里牢房里,也能玩的开心。” 皇帝看了眼牢房,牢房里收拾的倒是干干净净,还摆着茶台摇椅,但并看不出有什么有趣的。 所以,他是不打算离开了? “是,儿臣不想走了,想留在父皇身边。”楚鱼容道。 那也很好,当儿子的留在父亲身边本就是天经地义,皇帝点点头,不过所求变了,那就给其他的奖赏吧,他并不是一个对子女苛刻的父亲。 皇帝居高临下看着他:“你想要什么奖赏?” 楚鱼容也没有推辞,抬起头:“我想要父皇原谅宽容相待丹朱小姐。” ...... ...... 牢房外听不到内里的人在说什么,但当桌椅被推到的时候,嘈杂声还是传了出来。 一直探头向内里看的王咸忙招呼进忠太监“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进忠太监有些无奈的说:“王大夫,你现在不跑,待会儿陛下出来,你可就跑不了。” 王咸要说什么,耳朵竖起听的内里蹬蹬脚步,他立刻转头就跑了。 进忠太监张张口,好气又好笑,忙收整了神情垂下头,皇帝从幽暗的牢房疾步而出,一阵风的从他身前刮过,进忠太监忙碎步跟上。 “陛下,陛下。”他轻声劝,“不生气啊,不生气。” 皇帝停下脚,一脸恼怒的指着身后牢房:“这小子——朕怎么会生下这样的儿子?” 进忠太监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这不是陛下的错——六殿下又怎么了?打了一顿,一点长进都没有?” 皇帝冷笑:“长进?他还得寸进尺,跟朕要东要西呢。” 进忠太监好奇问:“他要什么?”把皇帝气成这样? 皇帝何止生气,他当时一紧张听成了“父皇,我想要丹朱小姐。” 哎呦哎呦,真是,皇帝伸手按住心口,吓死他了! 第三百四十章 坐牢 一直回到皇宫里皇帝还有些愤愤。 “说什么丹朱小姐喊他一声义父,义父总不能不管,也就管这一次了。” “还说因为铁面将军病逝,丹朱小姐悲伤过度差点死在牢房里,如此感天动地的孝心。” 皇帝说到这里看着进忠太监。 “这不对吧,那陈丹朱差点死了,哪里是因为什么孝心,分明是先前杀那个姚什么小姐,中毒了,他以为朕是瞎子聋子,那么好哄骗啊?说谎话理直气壮脸部红心不跳的信口就来。” 虽然这半个月经历了铁面将军过世,盛大的葬礼,三军将官一些明明暗暗的调动等等大事,对日理万机的皇帝来说不算什么,他抽空也查了陈丹朱杀人的详细过程。 进忠太监自然也知道了,在一旁轻叹:“陛下说得对,丹朱小姐那真是以命换命同归于尽,要不是六皇子,那就不是她为铁面将军的死悲伤,而是白发人先送黑发人了。” 什么白发人送黑发人,两个人明明都是黑发人,皇帝忍不住噗嗤笑了吗,笑完了又默然。 进忠太监话里的意思,皇帝自然听懂了,陈丹朱的确不是骄横到忤逆圣旨去杀人,而是同归于尽,她知道自己犯的是死罪,她也没打算活。 一命换一命,她了结了心事,也不让皇帝为难,直接也跟着死了,一了百了。 皇帝默然一刻,问进忠太监:“陈丹朱她怎么样了?王咸放着鱼容不管,到处乱窜,守在别人的牢房里,不会一事无成吧?” 王咸能到处乱窜,当然也是皇帝的默许,不默许不成啊,三皇子周玄还有金瑶公主,日夜不停的轮番来他这里哭,哭的他焦头烂额——为了睡个安稳觉,他只能让他们随意行事,只要不把陈丹朱带出牢房——至于牢房被李郡守布置的像闺房,皇帝也只当不知道。 作为一个天子,管的是天下大事,一个京兆府的牢房,不在他眼里。 听到皇帝问,进忠太监忙答道:“好转了好转了,总算从阎王殿拉回来了,听说已经能自己进食了。”说着又笑,“肯定能好,除了王大夫,袁大夫也被丹朱小姐的姐姐带过来了,这两个大夫可都是陛下为六皇子挑选的救命神医。” 那又怎么样?父亲的心意,都被儿子送去救陈丹朱的命,皇帝心里冷哼一声。 “你去看看。”他说道,“如今其他的事忙完了,朕该审一审陈丹朱了。” 是啊,也不能再拖了,太子这几日已经来这里回禀过,姚芙的尸首已经在西京被姚家人安葬了,她和李梁的儿子也被姚家人照看的很好,请陛下宽心——明里暗里的提醒着皇帝,这件事该有个定论了。 进忠太监应声是。 ...... ...... 也不知道李郡守怎么寻找的这个牢房,坐在其内,还能从一方小窗里看到一树盛开的栀子花。 夏日的风吹过,枝叶摇晃,花香都散落在牢房里。 陈丹朱靠在宽大的枕头上,忍不住轻轻嗅了嗅。 牢房栅栏外传来脚步环佩叮当,然后有更浓烈的花香,两个女孩子手里抓着几支栀子花走进来。 “丹朱,我们问过袁大夫了。”刘薇说,“你可以闻栀子花香。” 陈丹朱对她们一笑:“问我也行啊,我也是大夫呢。” 李涟道:“还是别了,医者不自医呢。”说着话熟练的从柜子里拿出一只粗陶瓶,再从一旁水桶里舀了水,将栀子花插好,摆在陈丹朱的床头。 刘薇坐下来端详陈丹朱的脸色,满意的点头:“比前两天又好多了。” 李涟刚要坐下来,门外传来轻轻唤声“妹妹,妹妹。” 李涟扭头看,见门缝里有人探头,似乎好奇又不好意思进来。 “是我哥哥。”李涟对陈丹朱和刘薇说,起身走出去。 脚步细碎,兄妹两人远去了,刘薇和陈丹朱低声说话,没多久外边脚步急响,李涟推门进来了,眼睛亮晶晶:“你们猜,谁来了?” 如今能来看望陈丹朱的也就屈指可数的几人,好吧,以前也是如此。 刘薇看了眼陈丹朱,她和李涟在这里了,那就是周玄或者三皇子吧——先前陈丹朱病重昏迷的时候,周玄和三皇子也常来,但丹朱醒了后他们没有再来过。 刘薇和陈丹朱还没猜测,李涟身后的人已经等不及进来了,看到这个人,半躺床上的陈丹朱啊的一声坐起来,还要立刻下床“张遥——你怎么——” 风尘仆仆灰头土脸的年轻男子立刻也扑过来,两手对她摆动,似乎要制止她起身,张着口却没有说出话。 “张公子因为赶路太急太累,熬的嗓子发不出声音了。”李涟在后说道,“适才冲到衙门要闯进来,又是比划又是拿出纸写字,差点被官差乱棍打,还好我哥哥还没走,认出了他。” 张遥虽然是被皇帝钦赐了官,也曾经是陈丹朱为之一怒冲冠的人物,但到底因为比试时没有出众的文采,又是被皇帝任命为修水渠立刻离开京城,一去这么久,京城里有关他的传说都没有人提及了,更别提认识他。 陈丹朱更急了,拉着张遥让他坐下,又要给他诊脉,又让他张嘴吐舌查看—— 张遥挣脱她摆手,站着挥舞双手比划—— 李涟笑着拿着纸笔过来:“张公子,这里有纸笔,你要说什么写下来。” 张遥忙接过,忙乱中还不忘对她比划道谢,李涟笑着让开了,看着张遥写字展示给陈丹朱“我没事,路上看过大夫了,养两日就好。” 陈丹朱道:“路上的大夫哪里有我厉害——” 刘薇按住她:“丹朱,你再厉害也是病人,我带兄长去让袁大夫看看。” 袁大夫啊,陈丹朱的身子缓和下来,那是姐姐带来的大夫,自己能醒来,也有他的功劳。 刘薇将自己的位置让给张遥,李涟又给他递来一杯茶,张遥也不客气,仰头咕咚咕咚都喝了。 “先前你病的凶猛,我实在担心的很,就给兄长写信说了。”刘薇在一旁说。 不管在世人眼里陈丹朱多么可恶,对张遥来说她是救命又知遇的大恩人。 万一不幸,张遥一定想要见陈丹朱最后一面。 “只是没有想到,兄长你这么快就赶回来了。”刘薇道,“我还没来得及跟你写信说丹朱醒了,情况没那么危急了,让你别急着赶路。” 陈丹朱看着面前坐着的张遥,先前一眼熟悉认出,此时仔细看倒有些陌生了,年轻人又瘦了很多,又因为日夜不停的急赶路,眼熬红了,嘴都裂开了——比起当初雨中初见,现在的张遥更像得了重病。 陈丹朱满脸都是心疼:“让你担心了,我没事的。” 张遥对她摆摆手,口型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整个人在椅子上如同漏气的皮球松软了下来。 没事就好。 第三百四十一章 欢颜 李家公子站在牢房外悄悄的探头看,这个小小牢房里挤满了人。 陈丹朱的床边坐着李涟刘薇张遥,还有一个男人正在给张遥扎金针,两个女孩子并陈丹朱都认真的看,还不时的笑几声。 “你来这里干什么?” 李大人的声音在后响起。 李家公子忙转过身喊声父亲,又压低声音指着这边牢房:“张遥,那个张遥也来了。” 李大人当然知道张遥是谁,呵了声:“张遥来了有什么稀奇的。” 这小小的牢房里什么人都来过了。 现在就算是皇帝来,李大人也不觉得惊讶。 李家公子很惊讶,低声问:“铁面将军都已经过世了,丹朱小姐还这么得宠呢。” 她这叫住牢房吗?比在自己家都自在吧。 李大人不喜欢听这种话,好像他是个不清正的官员!他可不是那种人,瞪了儿子一眼:“住在牢房就是叫住牢房。”只不过住的方式不同罢了,真是少见多怪大惊小怪。 父子两人正说话一个官吏急急的跑来“李大人,李大人,宫里来人了。” 李大人的面色一变,该来的还是要来,虽然他希望皇帝忘记陈丹朱,在这里牢里住这个一年半载,但显然皇帝没有忘记,而且这么快就想起来了。 李大人看了眼牢房这边,面色沉沉的离开了。 牢房里袁先生猛地拔下金针,张遥发出一声大叫,女孩子们顿时抚掌。 “有声音了有声音了。”刘薇高兴的说,“袁大夫真厉害。” 袁大夫含笑谦虚:“雕虫小技雕虫小技。”他拍了拍捂着脖子的张遥,“来,说句话试试。” 张遥捂着脖子,似乎被自己发出的声音吓到了,又似乎不会说话了,慢慢的张口:“我——”声音出口,他脸上绽开笑,“哈,真的好了。” 声音虽然有些嘶哑,但吐字清晰与正常人无异。 袁大夫道:“不算真的好了,接下来你要吃几天药,而且还是要少说话,再养六七天才能真的好了。” 张遥对他施礼道谢,袁大夫含笑受礼,又对陈丹朱道:“丹朱小姐,大小姐正在守着你的药,我去一起把张公子药熬出来。” 陈丹朱叮嘱:“让姐姐别累着,阿甜也会熬药。” 袁大夫应声是走开了。 这边陈丹朱对张遥招手:“快说说你这些日子在外还好吧?” 张遥道:“好,很好呢。” 陈丹朱撇嘴,打量他:“你这样子哪里像很好啊,可别说是为了我赶路才这么憔悴的。” 分明就是日常辛苦操劳。 日常张遥写信都是说的修水渠的事,字里行间精神奕奕,开心溢出在纸面上,但现在看来,开心是开心,辛苦还是跟上一世被扔到偏远小县一样的辛苦,可能更辛苦呢。 上一世在偏远小县没有水渠可修,不用那么操劳。 张遥摆着手说:“的确是很好,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大家都听我的,新修的水门进展很快,但辛苦也是不可避免的,毕竟这是一件关系民生百年大计的事,而且我也不是最辛苦的。” 他简单的讲述每天做的事,刘薇李涟陈丹朱都认真的听且敬佩。 “那成效怎么样?”陈丹朱关切的问。 张遥道:“马上就要进入汛期了,就能验证了。”他的双眼闪闪亮,神情几分得意,“虽然还没有验证,但我可以保证,肯定万无一失。” 刘薇忍不住笑了:“兄长你现在真是敢说话,不是当初在摘星楼坐着,我和李小姐问你能撑多久,你伸出半个手指的时候了。” 想起当时,张遥笑了:“那不一样,术业有专攻,你现在问我能写几篇文,我还是没底气。” 但治水他就什么都怕。 陈丹朱看着张遥眼里的光,放心的笑了,虽然很辛苦,但他整个人都是发光的。 “不过,你也要注意身体。”她再三叮嘱,“身体好,你才能实现你的抱负,修更多的水渠阻止更多的旱涝灾,不能贪图一时之功。” 张遥点头:“我知道的,丹朱小姐放心,我要做的是百年大计,我也会让我自己活到一百岁。” 刘薇李涟再次笑起来“兄长那你就成老寿星了。”室内欢声笑语。 “这位就是张公子啊。”一个笑盈盈的女声从外传来,“久仰大名,果然你一来,这里就变的好热闹。” 陈丹朱还没有看到人就忙喊声姐姐,刘薇李涟转过身,张遥也忙理了理衣衫,看向门口,门口一个高挑的年轻女子走来,眉如远山眼如春水,虽然穿着简单的水蓝裙衫,不施粉黛没有珍珠环佩,亦是明丽照人,这就是陈丹朱的姐姐陈丹妍啊。 “陈大小姐。”张遥施礼。 刘薇和李涟也纷纷跟着陈丹朱喊声姐姐。 陈丹妍对张遥还礼,再打量他,赞道:“张公子气质不凡。” 陈丹朱在一旁得意的连声“是吧是吧,姐姐,张公子很厉害的。” 张遥心里轻叹大概也就这姐妹两人能一眼看出他不凡吧。 陈丹妍走进来,身后跟着袁大夫,托着两碗药。 “好了,该吃药了。”陈丹妍笑道,让张遥坐下。 陈丹朱自己已经乖乖的坐好了,等待喂药。 先前陈丹朱昏迷不醒,药和参汤都是陈丹妍亲手一口口喂进去,陈丹朱恢复了意识,也还是陈丹妍喂药喂饭,现在能自己坐着,陈丹朱像是被喂习惯了,不会自己吃药了。 刘薇和李涟在一旁笑,陈丹妍坐在床边,端过药碗:“不笑,不笑,我们阿朱还生病呢。”说着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送到陈丹朱嘴边。 陈丹朱张口喝了,又皱巴巴着脸,陈丹妍便捏起一旁陶盏里的蜜饯,递到嘴边又停下。 “只能咬一口,一颗蜜饯喝完一碗药,不给多吃。”她说道。 陈丹朱不情不愿的咬了一小口。 看到她这样子,李涟和刘薇再次笑。 “她从小就是这样。”陈丹妍对她们说,“吃个药能让人喂半天。” 但这样娇滴滴的女孩子,却敢为了杀人,把自己身上涂满了毒药,刘薇和李涟的笑便莫名酸涩。 那边张遥看着走过来的袁大夫,想了想,问:“我的药,自己吃还是大夫你喂我?” 室内的人们顿时喷笑。 李大人站在牢房外听着内里的笑声,只觉得脚步沉重的抬不起来,但想想官衙里站着的内侍和禁卫,他只能上前进门。 “丹朱小姐。”他沉声说道,“陛下有令,押送你进宫。” 牢房里的欢声笑语顿消。 第三百四十二章 押送 陈丹朱也没有觉得皇帝会就此忘记她,起身下床说道:“请大人们稍等,我来更衣。” 李大人没有说话退了出去。 李涟忍不住追出去:“父亲,丹朱她还没好呢。” 这边刘薇也按住起床的陈丹朱,低声急急道:“丹朱你别起身,你,你再晕过去吧。”又转头看站在一旁的袁大夫,“袁大夫肯定有那种药吧。” 陈丹朱笑了:“薇薇小姐,你看你现在跟着我学坏了,竟然敢怂恿我欺骗皇帝,这可是欺君之罪,小心你姑外婆立刻跟你家断绝关系。” 刘薇跺脚:“都什么时候你还开玩笑。” 陈丹朱握着她的手借力站起来:“不开玩笑啦,别担心,我没事,我能晕一天两天,总不能一辈子都晕倒吧,那还不如死了痛快呢。” 陈丹妍也站起来伸手扶住陈丹朱,对刘薇笑道:“薇薇别担心,既然陛下要见,丹朱就不能回避。”再看室内其他人,“你们先出去吧,我给丹朱更衣洗漱梳头。” 袁大夫道:“我去拿一些药,可以让人神清气爽一些。” 真病的时候她们反而绝不做出狼狈的模样,陈丹妍点头:“面圣不能失了体面。”又看刘薇,“薇薇去和李小姐帮丹朱准备一身干净衣衫。” 刘薇也不再说话了应声是,张遥主动道:“我去帮忙准备车。” 屋子里的人都各自去忙碌,打破了凝滞也驱散了紧张不安。 ..[].... ...... 李大人在官厅陪着皇帝的内侍,但这个内侍一直站着不肯坐,他也只能站着陪着。 这个内侍年纪不大,努力的板着脸做出沉稳的模样,但袖子里的手握在一起捏啊捏—— 是很不耐烦吧,再等一会儿,大概要凶恶的让禁卫去牢房直接拖拽。 陈丹朱如今,唉,李郡守心里叹口气,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陈丹朱了。 “阿吉公公,请担待一下。”他再次解释,“牢房脏污,丹朱小姐面圣唯恐冲撞陛下,所以沐浴更衣,动作慢——” 他的话没说完,就见陈丹朱被一群人簇拥着走来,而那个捏手指的内侍抬脚就冲了出去。 “丹朱小姐——”阿吉冲过去,又在几步后站出脚,收起急急的声音,板着脸,“怎么这么慢!” 陈丹朱不高兴的说:“因为我沐浴更衣,还擦了粉呢。”指着脸上给他看,“你看,是不是陛下都看不出来来我凄凄惨惨病的要死了。” 女孩子擦了粉,嘴唇上还点了口脂,穿了一件素净的襦裙,梳着清清爽爽的双髻,就像以前一般青春靓丽,开口说话更是咄咄,但阿吉却没有先前面对这个女孩子的头疼焦急不满抗拒——大概是因为女孩子虽然擦了粉点了口脂也挡不住的薄如蝉翼的苍白。 她的眼睛没有了先前的水汪汪,努力的站直了身子,但那身襦裙依旧如同被悬挂般空空飘动。 她像薄纸风一吹就要飘走。 阿吉鼻头一酸:“去见陛下,说什么死啊死的,丹朱小姐,你不要总是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陈丹朱冲他撇撇嘴:“知道了,阿吉你小小年纪别学的老气横秋。” 本要冲过来的李大人在后站住脚,行吧,真是有意思,丹朱小姐明明是个恶人,偏偏还能有这么多人把她当朋友。 阿吉板着脸:“快走吧。” 张遥此时上前道:“车已经准备好了,用的李大人家的车,李小姐的车正好在。” 事实上李小姐的车还是有些小,用的是李大人的车。 阿吉眼看天:“不用麻烦了,丹朱小姐坐我的车就好了。” 一个宣旨的小太监能坐什么样的车,还要挤两个人,张遥心里嘀嘀咕咕,但跟着走出去一看,立刻不说话了,这辆车别说坐两个人,两个人躺在里面都没问题。 这个小太监年纪不大穿着也普通看起来还呆呆傻傻,竟然能有如此待遇,莫非是宫里哪个大太监的干孙子? 刘薇和李涟扶着陈丹朱上车,陈丹妍也紧随其后要上去,阿吉忙拦住她。 “你是?”他问。 陈丹妍道:“阿吉公公你好,我是丹朱的姐姐,陈丹妍。” 陈丹朱的姐姐啊,阿吉看她一眼,把手收回去,但还是道:“陛下只召见陈丹朱一人。” 陈丹妍柔声道:“丹朱她现在病着,我做为姐姐,要照看她,而且,丹朱犯了错,我做为长姐,没有尽教导责任,也是有罪的,所以我也要去陛下面前认罪。” 陈丹朱有心不让她去,但看着姐姐又不想说出这种话,姐姐既然千里迢迢从西京赶来了,就是要来陪伴她,她不能拒绝姐姐的心意。 她吓唬阿吉:“我可是病的很重的,要是半路死了,可都是你的麻烦。” 阿吉板着脸说:“丹朱小姐,你先顾着你自己的麻烦吧!”说罢坐在车前气呼呼不说话了。 陈丹朱也不在意,高兴的对陈丹妍伸出手,陈丹妍握着她的手,当然不会真借她的力气,刘薇和李涟在一旁将她扶上车。 姐妹两人坐进车里,陈丹妍对围过来的诸人轻轻一笑:“别担心,我陪她一起,怎么都好。” 意思是不管是生还是死,她们姐妹相伴就没有遗憾。 刘薇和李涟眼圈都红了,张遥也不说话了,唯有袁大夫对她笑了笑:“去吧,去吧。” ..... ..... 宽大的马车摇摇晃晃,陈丹朱倚在陈丹妍的肩头,看着日光在车内闪烁跳跃。 “姐姐,你别怕。”她说道,“进了宫你就跟着我,宫里啊我最熟了,陛下的脾气我也很熟的,到时候,你什么都不用说。” 陈丹妍伸手捏了捏她鼻头:“真是长大了啊,都要教我了,难道忘记了你小时候,是我带着你进宫赴宴的,这个宫里,我也很熟。” 小时候啊,陈丹朱抱紧陈丹妍的胳膊,那时候姐姐将她看的很紧,总是挡在她的前方,不管是跟多少贵女们说话应酬,眼神都不离开她—— “姐姐。”她不服气的说,“现在宫里可不是以前的大王了。” 陈丹妍轻笑:“虽然一个是大王,一个是皇帝,但都是我们的君上。” 只要是君上就是能左右她们生死,她周旋过大王,自然也敢面对皇帝。 陈丹妍低头看着陈丹朱,想到差一点失去了这个妹妹,不由一阵阵的心悸,虽然现在女孩子柔柔软软的枕在她的肩头,还是觉得眼前是虚幻不真实的。 女孩子脸白白嫩嫩,纤细的身子如春草般脆弱,恍若依旧是当初那个牵在手里稚弱幼小的孩童。 那时候她能护着幼妹,现在也能。 马车咯噔两声停下来。 “丹朱小姐,下车吧。”阿吉在外唤道。 陈丹妍握紧陈丹朱的手:“来,跟姐姐走。” 第三百四十三章 入殿 陈丹朱握着姐姐的手慢慢的走。 “姐姐,跟以前不一样了吧?”她笑着低声问。 陈丹妍落落大方:“比以前气象更盛。” 陈丹朱便嘻嘻笑。 走在前边的阿吉心想陈大小姐多会说话啊,不像丹朱小姐,整天胡言乱语,所以还是有个长辈跟着一起来更可靠。 不过,也不是所有的长辈都可靠,阿吉如今也算是很有见识,对陈丹朱的身家来历了解的很清楚,陈猎虎的爹当年对皇帝那可是舞刀弄枪的凶恶。 虽然来的是陈猎虎的大女儿,皇帝见到了,会不会想到陈猎虎的罪状,然后更加生气? 阿吉又皱着眉头带路。 陈丹朱看到了笑:“阿吉你小小年纪怎么总是皱着眉头?变成小老头了。” 丹朱小姐总是跟他打趣,阿吉不理会她,然后听陈丹妍呵斥陈丹朱。 “不要拿人取笑,阿吉是沉稳可靠,他比你还小几岁呢。” 其实陈丹朱的声音跟陈大小姐的差不多,都是娇滴滴的,但陈大小姐的更温柔,阿吉心里想,听到陈大小姐来跟他说话。 “阿吉,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丹朱跟我说了你呢。” 是吗,丹朱小姐跟姐姐的日常闲话里还会提到他啊,阿吉捏着手指,怪不好意思——哼,肯定没说他的好话。 刚走到殿前,就看到殿内走出来几人,是三皇子太子周玄。 阿吉的脚步停了下。 陈丹妍立刻也停下来,陈丹朱也看到了,她没有任何动作,乖巧的倚在姐姐身后。 太子只向这里看了一眼就带着内侍走了,三皇子和周玄施礼相送,起身后,三皇子也走开了,连看一眼这边都没有。 唯有周玄站在原地不动的盯着她。 阿吉稍微松口气,迈步向殿门走来,听陈丹朱在后对陈丹妍小声介绍“那个是太子,那个是三皇子,这个——是关内侯。” 此时她们走到了门前。 关内侯——关内侯周玄心里冷笑,她就是这样给她的姐姐介绍自己吗? 陈丹妍对这年轻侯爷阴沉的脸没有丝毫惊惧不安,屈膝施礼:“民女陈丹妍见过侯爷。” 陈丹朱跟在陈丹妍身后屈膝一礼,木然不语。 周玄哼了声转身走了。 阿吉忍不住低声说:“关内侯就是这样的脾气。” 陈丹妍起身对他一笑:“多谢阿吉公公。” 阿吉板正了脸色:“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回禀。”他径直走进殿内去了,不多时带着一个胖乎乎面色白嫩嫩的大太监走出来。 “两位小姐。”进忠太监说道,“陛下去用膳了,你们进来等候吧。” 陈丹妍应声是对他一礼,陈丹朱在后也跟着一礼。 进忠太监看了眼陈丹朱,都有点认不出来了,大病一场瘦了很多,精神也不如以前这是一个原因,最主要的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乖的样子,是因为铁面将军过世了,还是因为姐姐在身边? 他笑了笑对阿吉摆手:“出趟差辛苦了,回去歇息吧。” 阿吉应声是看着进忠太监带着陈丹朱姐妹走进去了,虽然不用再进去守在陛下面前——陛下一会儿肯定要大发雷霆,但好像也没有多松口气。 这边的三皇子离开了殿前就放慢了脚步,站在远处回头,看到陈丹朱身影消失在门前,他轻轻叹口气。 “殿下。”小曲在旁忍不住说,“刚才在殿前,怎么不跟丹朱小姐说句话,告诉她你适才已经向陛下求过情了,好让丹朱小姐放心。” 三皇子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我留在那里也好,跟她说话也好,都不会让她放心了。” 他已经失去她的心了。 他留在那里,跟她多说话,都只会让她不安心。 三皇子收回视线慢慢的走开了,小曲看着他的背影,能感受到殿下的悲伤,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为了丹朱小姐三殿下都把齐女送走了,送走齐女冒多大风险啊! 齐女并不想离开,一向乖巧的女子变了一副模样:“您这样,是要违背盟约吗?您就不怕谎言被揭破吗?” 她这是威胁殿下。 但三皇子只是笑了笑:“我和齐王那不叫盟约,那叫齐王对我的请求,我接受了他的请求而已,至于谎言被揭破——”他居高临下看着齐女,唤道,“宁宁,如果我去跟陛下说我被治好是个谎言,你说,谁才应该害怕的?” 三皇子说话的声音特别好听,像春风像清澈的泉水,宁宁听到第一声他唤名字的时候,就想一辈子都听着,但此时此刻,唤宁宁的声音依旧好听,她却忍不住发抖,就好像刀在她身上一点点的割肉,剔骨。 她也毫不怀疑,想象能变成现实。 只要三皇子跟皇帝说,是她骗了他,她根本没有治好,这一切都是她的阴谋,他想怎么处置她就怎么处置,皇帝理都不会理会的—— 至于齐王,更不会为了她出头。 三皇子只是要把她除掉,并没有要除掉齐王。 小曲将失魂落魄的齐女送走,虽然但是,他到了齐郡还是跟齐王好好的解释一下,齐王虽然是个被圈禁的庶人,但想到这个半死不活的庶人给了三皇子半个齐国国库,小曲真不敢小瞧——谁知道还有什么骇人的后手。 齐王听了因为齐女做事触怒了三皇子,三皇子让把齐女送回来,倒是没有生气,只好奇的问:“三殿下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子了?” 真不愧是个先后搅动了五国之乱三王之乱的诸侯王,一句话就问到了关键,小曲板着脸当然不肯承认,让齐王不要多问了,总之三皇子与齐王的约定还在,齐女不能留。 齐王也没有再问,笑呵呵的说声好,只是临走前又说了一句“听说前吴陈猎虎的女儿陈丹朱深的陛下宠爱啊,可见陛下慈心仁厚,对我等既往不咎。” 小曲总觉得齐王意有所指,但他也不想多说话,免得说多错多。 连关在齐郡家宅里的齐王都知道陈丹朱深受陛下宠爱,小曲又觉得好笑,陈丹朱这算是受宠爱吗?细想起来好像是,但事实上陈丹朱又麻烦不断,现在更是差点丧命—— 不知道陛下会怎么处置她,毕竟铁面将军不在了。 杀了皇帝要封赏的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单单靠三皇子求情,怕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吧。 小曲胡思乱想着,再看了眼大殿,跟上三皇子远去了。 大殿里只有陈丹朱姐妹两人,进忠太监带她们进来后,也忙着去伺候陛下了,让她们在这里等。 等到是没问题,姐妹两个人的问题是,站着等,坐着等,还是跪着等。 “坐着吧。”陈丹朱建议,“这样不累,而且陛下进来了能立刻变成跪着。” 陈丹妍失笑:“你日常就是这样面对陛下的?” 陈丹朱笑道:“不是呢,我面对陛下可恭敬了,陛下在我眼里心里是明君——” 她的话音落,后殿门那边传来一声冷笑。 “明君?在陈丹朱你眼里明君就等同于可欺可骗可无视吧?” 陈丹朱和陈丹妍忙垂头下跪,高声道叩见陛下。 皇帝走进来坐在龙椅上,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女子,没有多看陈丹妍,只停在陈丹朱身上。 “陈丹朱,你知道朕叫你来所为何事吧?”皇帝冷冷道。 陈丹朱抬起头泪眼朦胧,道:“臣女有——” 她的罪字还没说出口,旁边的陈丹妍接过了话,对皇帝一拜:“——是来谢陛下隆恩的。” 谢恩? 皇帝的视线转过来落在陈丹妍身上。 第三百四十四章 谢恩 皇帝知道陈丹朱的姐姐跟着来了,他没有阻止,也不在意。 一个被丈夫欺瞒到快要灭门的女人没什么可在意的。 他直接问陈丹朱,如同以往,陈丹朱也如同以往未语先认罪,然后再说一通自己的道理——但这次陈丹朱认罪的话没说出来,被这位陈大小姐打断了。 谢恩?谢什么恩? 谢皇帝不杀之恩吗?虽然让她住的牢房如同神仙府邸,但并不意味着就真的饶过她了,现在谢恩也太早了,想要用谢恩堵住皇帝的嘴吗?这是耍小聪明!毫无用处。 “待朕审问宣判后。”皇帝看着她冷冷道,“你们再叩谢隆恩也不迟。” 陈丹妍道:“那时候臣女自然要叩谢隆恩,但现在臣女叩谢的是陛下的恩赏。” 皇帝哦了声,大概明白了,果然见这女子抬起头说:“陛下要封赏我和李梁的儿子,臣女就是为这个进京来谢恩的。” 皇帝笑了笑:“所以你们姐妹的谢恩就是把姚小姐杀掉吗?” “陛下——”陈丹朱喊道,“这件事是我——” 但陈丹妍再次打断她,抚了抚她的肩头:“丹朱,你先别说话,待我回禀陛下。” 陈丹朱看着陈丹妍,明白姐姐要做什么,就像小时候在宫廷宴席上,拜见大王的时候,姐姐也是将她护在身后,不需要说话,一切应对都有姐姐。 虽然她现在长大了,虽然她更了解皇帝,但姐姐想要护着她,她也愿意让姐姐护着,护一辈子。 陈丹朱乖乖的不说话了,还跪着往陈丹妍身后挪了挪。 皇帝心里啧啧两声,丹朱小姐原来在家人面前也装可怜啊。 陈丹妍安抚了一下挪到身后的妹妹,再对陛下道:“陛下请听臣女解释,臣女谢恩,和杀姚芙是毫不相干的事。” 这个陈大小姐没有陈丹朱那般娇媚,她眉眼温柔如水,说话不急不缓,仪态不骄不躁,皇帝冷冷一笑,那就听听她能说出什么吧。 “因为李梁对陛下忠心,陛下要封妻荫子,这是我的荣幸。”陈丹妍说道,“听闻消息后,我立刻启程进京,就是为了叩谢皇恩。” 她说着从袖子里还拿出一封信。 “我当时就给李梁的父母写信,告之他们将我儿写在族谱上,昨日公婆的回信已经送来了,还有族谱的拓印,请陛下过目,李梁的父母也在赴京的路上,待他们到了,我会带着他们再来叩谢陛下隆恩。” 厉害啊,皇帝心想,倒也没有让人去接她的信拿来看——他也不在意,倒是看了陈丹朱一眼,再次啧啧两声,看看什么叫真正的贵女,行事利索,安排周道,合情合理,哪像陈丹朱,就只有一个念头,杀人。 对于讲道理的人,皇帝一向也讲道理,道:“但谢恩是谢恩,有罪是有罪,这也是毫不相干的两回事,你接受封赏谢恩,不表示你——”他指了指陈丹朱,“杀人就没有罪。” 陈丹朱乖乖的垂头跪着,一点都没有像以往那样狡辩反驳。 “陛下,臣女谢恩,和杀姚芙的确是两回事,而且既然陛下封赏臣女,那杀了姚芙也不能算是有罪。”陈丹妍道,“适才臣女说了,陛下是因为李梁的忠心才封妻荫子,李梁对陛下的忠心臣女很敬佩,但李梁对陛下的忠心,是拿臣女一家铺就的,是臣父的提拔扶持,是臣父给他兵马兵权,是臣弟的性命给了他做保,是臣女被欺瞒被谋算,如果没有臣女一家,哪有他的忠心,他李梁的忠心,又对陛下对大夏有什么用处?” 一个不是陈猎虎女婿的李梁,皇帝会在意他的忠心吗? 皇帝默然不语。 “臣女用李梁的忠心得封赏理所当然,臣妹杀李梁杀姚芙,从私情来说合情合理,从为公来说也是为陛下献忠心,他李梁能靠着害我们一家为陛下尽忠,我们怎么就不能靠杀了他为陛下尽忠?”陈丹妍道,又看了看一旁垂头乖巧跪坐的陈丹朱,“陛下,我们丹朱对大夏对陛下的忠心,不比李梁差。” 虽然,但是,皇帝皱眉。 陈丹妍唤声陛下:“李梁杀了我弟弟,我的妹妹杀了李梁的外妾,也算是扯平了,了解了这一场恩怨,不过,这只是我们双方的恩怨,与李梁的子女无关,所以请陛下放心,臣女会将姚氏的儿子接来,记入李氏族谱,视同己出,将他抚养成人,读书成才,子承父业为大夏建功立业,不负陛下恩赏情重。” 皇帝面色木然,但心里已经又是好笑又是惊讶,看看,看看,什么叫进退有度有理有据,什么叫反驳了你还让你挑不出毛病,陛下你不是要以李梁子女的名义封赏这位姚氏吗?没问题啊,她们只是把姚氏杀了,但姚氏的儿子还可以继续封赏啊。 而且陈大小姐还会把姚氏的儿子接来,让他认祖归宗,让李梁的血脉传承,世代记着陛下的恩典。 一个外室女子被杀了也不算什么大事吧,从国之大事上说,不影响,从家事论起来,哪个世家大族没有正妻打杀发卖妾室,这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桩。 陛下,为了这李梁的外室不至于真要对她们陈家姐妹喊打喊杀吧? 那还真不至于——皇帝心想,这位陈家大小姐,看起来身子也不太好,纤细柔弱,但不管是说接受封赏也好,说跟姚氏的私怨也好,没有哭没有悲没有愤怒,娓娓道来,诚诚恳恳,让人反而都听进心里了。 厉害啊,要是一直是这位大小姐留在京城,绝不会像陈丹朱这样到处惹麻烦——这个女人也不蠢嘛,先前大概是女之耽兮。 皇帝坐在龙椅上哈哈笑了。 “好。”他道,“既然陈大小姐如此明白事理,朕也放心把李梁的子女们都交给你抚育。” 陈丹妍俯身:“谢陛下!” 皇帝又道:“不过,你我心知肚明,姚氏并不仅仅是李梁的外室,她是太子的人,也是朝廷的人,不能说你们杀了就无声无息算了,怎么也要让她有个归宿。” 陈丹妍立刻道:“陛下放心,我会让她安葬在李氏祖坟。” 这就行了,也算是不做个孤魂野鬼了,皇帝满意的点头。 “好。”他道,“那就按照先前朝廷商议的,封你为郡主,你的儿子和姚氏的儿子都封爵,陈氏,你觉得如何?” 陈丹妍再次俯首:“臣女——” 这一次她的话没说完,乖巧跪在她身后的陈丹朱抬起头。 “臣女反对。”她说道。 第三百四十五章 索封 反对?陈丹妍和皇帝都微微一怔。 陈丹妍轻叱“丹朱,不要插嘴。” 皇帝倒还好,心里哼哼,就知道陈丹朱憋不住不说话。 “你反对什么啊?”皇帝高兴的问。 “我反对封赏我姐姐。”陈丹朱说,“陛下应该封赏的是我。” 咿,她也索要封赏?当然,这也是陈丹朱能做出来的事,所以她的意思是姐姐受封了,她也要受封? 皇帝呵呵两声,看着陈丹朱:[]“陈丹朱,你们姐妹朕都要封赏,你可真是贪心啊。” 陈丹妍柳眉竖起:“丹朱不许口出狂言!” 陈丹朱先握住陈丹妍的手:“姐姐,虽然我很想一辈子都在姐姐身后,什么都替我做,但我已经长大了,有些事必须我亲自来。” “丹朱——”陈丹妍要反手握住陈丹朱,但陈丹朱动作很快的收回手,向皇帝那边叩拜。 “陛下,我不是要我们姐妹都受封赏,我是说我姐姐不能要这个封赏,有资格要这个封赏的人,只能是我。” 女孩子大病初愈,纵然施了粉黛,穿着明亮的衣衫,依旧掩不住憔悴,其实进来后第一眼,皇帝也吓了一跳,觉得都不认识了,虽然进忠太监说过陈丹朱几乎要病死了,此时亲眼见到了才确信这女孩子的确死了一次一般。 然后她一直乖乖的在陈丹妍的身后,像一只柔顺的小白兔。 直到此时挺直了脊背,开口说话——嗯,她依旧是陈丹朱,皇帝心想,不管她是不是差点丢了一条命,只要她还活着,她就还是那个熟悉的陈丹朱。 听听这话,天下也只有她敢说。 “陈丹朱。”皇帝拉下脸,“你好大的口气!你有什么功可赏?” 陈丹朱道:“臣女有杀李梁的功。” 好,歪理邪说又开始了,皇帝喝道:“你杀人还有功了!” 也许是大病初愈,陈丹朱说话的声音轻轻,也没有像以往那样哭哭啼啼委委屈屈。 “臣女杀人是为了救人,救了吴地数十万兵民免于洪灾,免于征战,也让陛下免于兵戈凶事,让陛下保全了同宗同室没有兄弟相残,陛下口口声声李梁有功,那陛下必然也知道李梁要做什么来立功。” 女孩子抬起头看着皇帝,她从未这样跟皇帝说过话,每次要么凶恶粗蛮要么装委屈哭哭啼啼,皇帝看的心烦,但现在她一双眼清清亮亮,声音温柔,皇帝却也不想看——他避开了视线。 是,他知道李梁要做什么,太子当然没有告诉他——太子可能也并不知道,对太子来说李梁怎么助朝廷收复吴国并不在意,重要的是做到了就行。 他让人查了,李梁在吴军中做了什么,怎么收买人马,怎么设计杀了陈猎虎的儿子,怎么占据了大堤,怎么筹划挖开大堤,怎么让吴地陷入灾乱,怎么拿着从陈丹妍手里骗来的令牌杀回吴都,怎么砍下吴王的头—— 真是一把又狠又锋利的鬼头刀啊。 这把鬼头刀如果还活在现在,不知道会怎么样?好用肯定很好用—— 皇帝的视线落在陈丹朱身上,女孩子娇弱纤细,如同柳条,但就是这柳条把鬼头刀砍死了。 柳条倒也没有再咄咄逼人,皇帝没有回答,她就不再追问。 “陛下,臣女知道索要这个功劳也是牵强,因为李梁的确是为了陛下为了朝廷,而我杀他并不是为了朝廷为了陛下。”陈丹朱轻轻叹口气,自嘲一笑,“我没有忠心,我只是私仇,但是,陛下——” 她看着皇帝。 “臣女当时见了铁面将军,直接就告诉他李梁能为朝廷和陛下做的事,我也可以。” 大概是想到了铁面将军,她说到这里忍不住一笑,笑着眼泪滴落。 “当时将军都被臣女吓到了,说怎么可能,你可是陈猎虎的女儿,你怎么可能背弃你的父亲你的大王,臣女告诉将军,因为看到了大势所趋,因为臣女相信陛下能让大夏变得更好。” 皇帝默然不语,看着女孩子的眼泪滑落,再次移开视线。 “背弃我父亲,被父亲逐出家门,臣女不怕,背弃大王,被世人讥嘲,臣女不在意,臣女从没想过要功劳,也不敢以有功自居,因为臣女做的事,都是因为陛下,因为有陛下,臣女才能做成这些事。” “如果没有陛下深明大义,孤胆英雄入吴,收复吴地,百姓们不流离失所困于征战,都是不可能实现的。” 来了——皇帝心里想。 陈丹朱似乎看到了皇帝的想法,再次向前跪行一步:“陛下——臣女不是吹捧陛下呢,如果说臣女是在吹捧陛下,那臣女从杀李梁那一刻起,就在吹捧陛下了,不信,您可以问——” 话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又戛然而止,铁面将军,已经不再了,她的神情有些黯然。 朕不用问铁面将军,你杀李梁的那一刻,铁面将军也就把你说的话告诉朕的,皇帝心想,那时候他就在吹捧你了,现在,也依旧在提醒叮嘱朕。 想到那小子用他做铁面将军的所有功劳为陈丹朱求情,皇帝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陈丹朱开始说话后,陈丹妍就没有再强行打断妹妹,但一直看着皇帝的脸色,此时便轻声道:“丹朱,不要再说了,有功就是有功,是陛下说的,不是你自己说的。” 陈丹朱回头,如同小时候被阻止追猫斗狗那般,大声的说:“不!我可以不要功劳,不要封赏,但如果李梁都能被封赏被认为是有功,那我为什么不能?” 她再看向皇帝。 “陛下如果对天下人定论李梁有功,那杀了李梁的我陈丹朱就是罪人,我可以不争功,但我不能变成罪人。” “我陈丹朱做过很多恶事,大逆不道也好,冲撞陛下也好,欺压民众也好,陛下怎么定我的罪都可以,唯独杀李梁,我陈丹朱,不认罪!” 一直沉默不语的皇帝淡淡道:“陈丹朱,那你想怎样?” 陈丹朱跪直身子:“臣女请陛下撤回封赏家姐封赏李梁子女。” “然后呢?”皇帝问。 陈丹朱道:“然后,既然是论起收复吴国的功劳,我一人足矣。”她俯身叩头,“请陛下封我为郡主。” 第三百四十六章 准奏 陈丹朱说完了请求就不再说话了,殿内一阵安静。 皇帝默然一刻,忽的笑了笑,看向陈丹妍:“陈大小姐,你妹妹的诉求是只能封赏她,不能封赏你。” 陈丹妍俯首应声是:“臣女听明白了。” 皇帝道:“李梁姚氏都死了,只剩下你们两个相关的人,朕本想封赏你,但你妹妹不同意,这可如何是好?” 但让他遗憾的是陈丹妍再次叩头:“请陛下封赏我妹妹。” 竟然没有姐妹相争?明明先是姐姐护着妹妹,然后妹妹又要护着姐姐,现在应该是姐姐继续护着妹妹吧?怎么姐姐就不争了? 知进退端庄的贵女真是好无趣! 皇帝看了眼陈丹朱:“陈丹朱,你确定要这样?你知道这封赏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吧?” 对别人来说皇帝的恩宠封赏是荣耀,是风光,是权势,是人人艳羡,但对陈丹朱来说,皇帝的恩宠封赏,带来的只有恶名,嫉恨,冷眼,回避—— 尤其是这次消息已经传开了,皇帝是要封赏陈大小姐和姚氏,结果陈丹朱把姚氏杀了,又把姐姐甩到一边,自己当了郡主—— 世人怎么看她? 陈丹朱跪直身子,声音娇弱神情坚定:“陛下,先前臣女就说过的,臣女从来不在意世人怎么看,只在意陛下怎么看。” 啧,这样子就跟以前一样了,嗯,但还是有些不一样,是因为从骨子里透出的虚弱吧,皇帝收起了笑,淡淡道:“陈丹朱,朕答应你的请求。” 陈丹朱大喜高声叩拜:“谢主隆恩!” 陈丹妍也跟着叩拜。 皇帝又道:“你倒也不必谢朕,其实朕今日传你来本就是为了奖赏。” 什么意思?不是问罪吗?陈丹朱心想,皇帝的声音从上方继续落下来。 “铁面将军临终前给朕留了一句遗言,他请朕照看好你,宽恕你。” 陈丹朱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一滴眼泪静静的掉下来,原来将军临终前还能说话呢,真好,将军说出了心中所念,就能无牵无挂的去了。 ..... ..... 虽然进忠太监让阿吉去休息了,但阿吉休息的并不踏实,干脆又来这边等着,刚走来不多时就看到陈丹朱姐妹两人从殿内退出来了。 他忙迎上去,见陈丹朱被陈丹妍搀扶着,脸色比先前更不好了——这是身体撑不住了,还是被皇帝狠狠训斥了? 不过应该还好吧,并没有唤禁卫什么的来押送她。 “丹朱小姐。”他在另一边扶住,低声道,“你再坚持一下,到了宫门外就能坐车——” 陈丹朱停下脚,转头看他:“阿吉你来的正好,你快去给我叫个肩舆来,我这个样子怎么走啊。” 阿吉愕然,这,这,丹朱小姐,你这个样子还要在皇宫里坐肩舆?除了太子,铁面将军,以及三皇子,权臣王公贵族都不能呢! 丹朱小姐你还是罪人呢! 怎么反而更嚣张了? 难道——病糊涂了?阿吉差点要摸摸丹朱小姐的额头。 陈丹朱先拍他肩头了,道:“不要惊讶,我现在可不一样了,陛下封我为郡主,快去——丹朱郡主我病成这样来面圣,当然要坐肩舆了。” 真的假的?阿吉有些不信,丹朱小姐经常这样说的云里雾里的夸张,皇帝不过是让他带路,丹朱小姐都能说他是皇帝的使者,好吓唬拦着她的人—— “信不信,你试试就知啦。”陈丹朱笑道,“你叫个肩舆来,看会不会被人阻拦。” 阿吉哦了声,有心去叫,但又想,要是假的,那可不是被阻拦这么简单了,这是殿前失仪,要被禁军乱棍打的。 看着小太监懵懵的样子,陈丹妍嗔怪一声:“丹朱,不要欺负阿吉。” 陈丹朱嘻嘻一笑,将身子靠在她身上:“我没有欺负阿吉呢。” 虽然看起来是撒娇,但陈丹妍能感受到妹妹身体的重量,这说明她真的站都站不住了。 “阿吉。”陈丹妍对阿吉说,“是真的,陛下封丹朱为郡主了,她现在身体不好,坐肩舆陛下应该不会怪罪,晕倒在殿前,惊吓了陛下,更是失仪,你还是去叫个肩舆来吧。” 阿吉立刻说声好,转身唤不远处站着的内侍们“抬肩舆来——”他自己则扶着陈丹朱没有走开。 陈丹朱倚在陈丹妍的肩头对他笑:“阿吉现在好厉害了,在陛下这里都能发号施令了。” 阿吉不理会她的打趣,看着女孩子的脸色和精神越来越不好,很是担心,要不要再叫个太医来。 “不用担心。”陈丹朱犹自继续喃喃,“你知道吗,我义父,铁面将军临终前就说了一句话,是为我求圣旨,那可是将军最后一句话啊。” 那时候如果她跑快一些,是不是能赶上亲耳听将军说这句话? 唉,她怎么跑的那么慢呢?她为什么要在营帐里跟三皇子周玄争执拉扯?她自己去见将军就行了,不用担心被三皇子和周玄利用跟过来,在军营里,他们肯定不敢硬要跟着她—— 她为什么不去呢?也许是不敢见铁面将军吧,她甚至不知道见了将军该不该告诉他三皇子和周玄要杀他—— 如同周玄所说,铁面将军也算是她的仇人,她难道还真把他当义父? 义父,亲爹,陈丹朱抱着陈丹妍的胳膊,忽的笑了,真有趣啊。 “姐姐,我可能真的不能当人女儿,你看,我害了父亲,现在,被我认义父的人也死了——” 她的意识如同落入水中起起伏伏,感觉到陈丹妍摸着她的额头,阿吉抓着她的胳膊大喊着“来人来人——” 阿吉整天不言不语的,说话原来能这么大声,喊的她耳朵都嗡嗡响。 陈丹朱恍惚看到有很多人跑过来,有三皇子有周玄,也有很多人远去,李梁,姚芙,铁面将军。 这一世很多事一样的发生了,比如李梁被她杀了,铁面将军比她先死了,也有很多事不一样了,比如姐姐还活着,姚芙死了,而且,她陈丹朱,取代姚芙当了郡主了。 ..... ..... 陈丹朱在殿外晕倒被抬走了,皇帝很快也知道了。 “袁大夫就在宫门外等着呢。”进忠太监回禀,“陛下不用担心。” 皇帝呵一声:“哪里用朕担心,那么多人担心呢。” 想到适才陈丹朱晕倒,原本安静空寂的殿前突然冒出来的三皇子,周玄,再想到宫门外的袁大夫——那代表的是没有冒出来的六皇子,进忠太监忍不住也笑了,摇摇头。 “殿下。”他笑道,“孩子们都大了,知慕少艾人之常情。” 皇帝冷笑:“天下那么多少艾呢。” 进忠太监不跟一个父亲争论这个,笑着斟茶递过来。 皇帝端着茶喝了几口,忽问:“鱼容呢?” 进忠太监道:“说是准备回西京,慢慢养伤。” 皇帝握着茶杯默然一刻,道:“既然养伤,何必回西京,年纪也不小了,一个人留在西京算怎么回事,把他接来京城吧。” 铁面将军死了,以后不需要避人耳目离群索居,皇子自然要来皇帝身边,进忠太监俯首应声是,待要去吩咐,皇帝又在身后唤住他。 “还有。”皇帝的声音幽幽远远,“再派一些人手,护送他。” 第三百四十七章 暗夜 对于一个儿子来说被父亲多派人手是爱护,但对于一个臣来说,被君上多派人手护送,则不一定仅仅是爱护。 尤其是这个臣子是个武将。 进忠太监心里轻叹,再次应声是退了出去。 幽深的牢房里,也有一架肩舆摆放,几个侍卫在外等候,内里楚鱼容赤裸上身坐着,王咸将伤布给他仔细的围裹,很快从前胸后背裹紧。 “好了。”他说道,一手扶着楚鱼容。 楚鱼容慢慢的站起来,又有两个侍卫上前要扶住,他示意不用:“我自己试着走走。” 话音落王咸将手松开,正要抬脚迈步楚鱼容差点一个趔趄,他喂了声:“你还可以继续扶着啊。” 年轻人似乎受到了惊吓,王咸忍不住哈哈笑,再伸手扶住他。 楚鱼容有些无奈:“王先生,你都多大了,还这样顽皮。” 王咸下意识就要说“没有你年纪大”,但现在眼前的人已经不再裹着一层层又一层衣衫,将高大的身形弯曲,将头发染成灰白,将肌肤染成枯皱——他现在需要仰着头看这个年轻人,尽管如此,他觉得年轻人本应该比现在长的还要高一些,这几年为了抑制长高,刻意的减少食量,但为了保持体力武力还要持续大量的练武——以后,就不用受这个苦了,可以随便的吃喝了。 王咸哼了声:“这是对你小时候对我顽皮的报复。” 楚鱼容笑了笑没有再说话,慢慢的走到肩舆前,这次没有拒绝两个侍卫的相助,被他们扶着慢慢的坐下来。 “不过。”他坐在软软的垫子里,满脸的不舒服,“我觉得应该趴在上面。” 王咸将肩舆上的遮盖哗啦放下,罩住了年轻人的脸:“怎么变的娇滴滴,以前身上三刀六洞还从齐军埋伏中一口气骑马回到军营呢,也没见你吭一声。” 纱帐遮挡后的年轻人轻轻笑:“那时候,不一样嘛。” 那时候他身上的伤是敌人给的,他不惧死也不怕疼。 王咸没再理会他,示意侍卫们抬起肩舆,不知道在幽暗里走了多久,当感受到清新的风时候,入目依旧是幽暗。 “今晚没有星星啊。”楚鱼容在肩舆中说道,似乎有些遗憾。 王咸呵一声:“你现在还见不得人,当然要趁着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走,还想看什么星光。” 肩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走了一段,就见到了光亮,一辆车停在大街上,车前车后是数十个黑甲骁卫,王咸将楚鱼容从肩舆中扶出来,和几个侍卫协力抬上车。 进了车厢就可以趴伏了。 楚鱼容趴在宽大的车厢里舒口气:“还是这样舒服。” 马车轻轻晃动,马蹄得得,敲打着暗夜向前。 前后的火把透过紧闭的车窗在王咸脸上跳动,他贴着车窗往外看,低声说:“陛下派来的人可真不少啊,简直铁桶一般。” 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 虽然六皇子一直假扮的铁面将军,三军也只认铁面将军,摘下面具后的六皇子对千军万马来说没有任何约束,但他到底是替铁面将军多年,谁知道有没有私自收拢人马——皇帝对这个皇子还是很不放心的。 楚鱼容没有什么感触,可以有舒服的姿势行路他就心满意足了。 “这有什么可感慨的。”他说道,“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啊。” 不觉得意外就没有悲伤欢喜。 王咸呵呵两声:“好,您老人家看透世事心如止水——那我问你,到底为什么本能逃离这个牢笼,自由自在而去,却非要一头撞进来?” 如果真的按照当初的约定,铁面将军死了,皇帝就放六皇子就从此逍遥自在去,西京那边设立一座空府,病弱的皇子离群索居,世人不记得他不认识他,几年后再死去,彻底消失,这个世间六皇子便只是一个名字来过—— 皇帝不会忌讳这样的六皇子,也不会派人马名为保护实则禁锢。 现在六皇子要继续来当皇子,要站到世人面前,就算你什么都不做,单单因为皇子的身份,势必要被皇帝忌讳,也要被其他兄弟们戒备——这是一个牢笼啊。 王咸问:“我记得你一直想要的就是跳出这个牢笼,为什么明明做到了,却又要跳回来?你不是说想要去看看有趣的世间吗?” 楚鱼容头枕在手臂上,随着马车轻轻晃动,明暗光影在他脸上闪动。 “因为那个时候,这里对我来说是无趣的。”他说道,“也没有什么可留恋。” “那现在,你留恋什么?”王咸问。 当将军久了,号令三军的威势吗?皇子的荣华富贵吗? 楚鱼容道:“那些算什么,我要是留恋那个,铁面将军永生不死呗,至于皇子的荣华富贵——我有过吗?” 王咸道:“所以,是因为陈丹朱吗?” 楚鱼容枕在胳膊上转头看他,一笑,王咸似乎看到星光跌落在车厢里。 “为什么啊!”王咸咬牙切齿,“就因为貌美如花吗?” 身为一个皇子,就算被皇帝冷落,皇宫里的美人也是随处可见,只要皇子愿意,要个美人还不容易,更何况后来又当了铁面将军,诸侯国的美女们也纷纷被送来——他从来没有多看一眼,现在竟然被陈丹朱媚惑了? 媚惑?楚鱼容笑了,伸手摸了摸自己脸:“要论起貌美如花,她还不如我呢。” 王咸呸了声。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楚鱼容接着说,“大概是因为,我看到她,就像看到了我吧。” 他还记得看到这女孩子的第一面,那时候她才杀了人,一头撞进他这里,带着凶狠,带着狡黠,又天真又茫然,她坐在他对面,又似乎距离很远,恍若来自另一个天地,孤独又寂寞。 她面对他,不管做出什么姿态,真悲伤假欢喜,眼底深处的火光都是一副要照亮整个世间的凶猛。 如果他走了,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孤零零的,那女孩子眼里的火光总有一天会燃尽。 他就想,跟她做个伴[]吧。 第三百四十八章 知心 陈丹朱再醒来的时候,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床头也换了新的栀子花。 床边没有围满了人,只有陈丹妍坐着,面容恬静,没有丝毫的焦急忧虑,手里竟然在缝制袜子。 陈丹朱想了想,想起自己又晕过去了,但这一次她没有意识飘忽。 “姐姐。”她问,“我昏迷多久了?” 陈丹妍拿着针线,转过头看她,眉眼笑意散开:“你醒啦?饿不饿?要不要喝水?” 陈丹朱点点头:“要喝水,我也饿了。” 外间的阿甜听到动静也跑进来了,帮着将陈丹朱扶着半坐。 “大小姐。”她伸手,“我来喂二小姐。” 陈丹妍笑道:“我来吧,我日常严厉,她也只能趁着生病来撒娇。” 阿甜也是跟着陈[]丹朱长大的,自然记得小时候的事:“奴婢还跟二小姐一起哄骗过大小姐,明明已经能自己去桌子前吃东西,听到大小姐来了,二小姐立刻就爬回床上等着大小姐喂饭。” 陈丹朱笑道:“姐姐喂的饭好吃嘛。” 三人说笑着,陈丹妍喂了陈丹朱喝了几口水,又让阿甜去端了热饭来,陈丹朱也努力的吃。 “你这次只昏迷了一天。”陈丹妍讲给她,“袁大夫在宫门等着,当场就给你用了药,这昏迷的一天也是药效,多睡觉好得快。” 陈丹朱点头嗯了声。 “封郡主的事就在这几天,昨天阿吉来了,说你的郡主府就是咱们家,已经让内务府去做匾额了。”陈丹妍接着说,“整理好也需要几天,你要不要先回桃花山?” 既然皇帝已经要封小姐为郡主了,就没有罪了,牢房不用住了,只不过当时陈丹朱昏迷了,牢房这边医药物品更方便,毕竟这一段陈丹朱都是住在牢房,所以便继续留在这里。 阿甜在一旁说:“山上已经收拾好了。” 陈丹朱摇头:“不,不回山上。”她的神情几分骄横,“我是被抓到牢房的,我就要从牢房里出去,去当郡主,让世人都看到,我陈丹朱是无罪的。” 阿甜忙跟着点头:“没错,就应该这样。”又看陈丹妍,带着几分得意,“大小姐,咱们二小姐一直都是这样的脾气。” 其实并不是呢,陈丹朱小时候是有些顽皮,但并不骄纵,陈丹妍看着陈丹朱,女孩子的形容与在西京时听到的各种有关丹朱小姐的传言融合,妹妹原来是将自己变成了这样,她伸手轻轻抚摸陈丹朱的头:“好,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姐姐再在牢房里陪你几天。” 陈丹朱注意到她的话,猛地坐直身子:“姐姐,你要,回去了吗?” 陈丹妍带着几分歉意:“阿朱,小元在家,他第一次离开我这么久,我不放心。” 小元—— “姐姐,是孩子的名字吗?”陈丹朱忙问,“他好不好?” 如同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说到孩子,陈丹妍笑意从眼底溢出:“好,很乖,很听话,也很聪明,虽然他不怎么说话,但我们说的话他都懂。” 陈丹朱有些紧张的握住手:“我,我应该送他些什么?”转头看阿甜,“你快想想,咱们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阿甜也紧张的团团转:“我去想想,我也去家里,观里,街上找找。”说罢跑出去了。 陈丹妍笑道:“送他什么都好,他现在这个年纪,什么都喜欢。” 陈丹朱握着手看陈丹妍,默然一刻,问:“姐姐,你没有生我的气吧?” 陈丹妍板着脸:“我当然会生你的气啊,我又不是神仙圣人。” 陈丹朱拉住她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姐姐,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从西京来到这里,做了那么多事,你都是为了我,可是,姐姐,我拒绝了你——” “你知道我是为你好。”陈丹妍握住她的手,“那我自然也知道你也是为了我好,丹朱,我明白你的心意,你抢走我的封赏,是为了让我这辈子不再跟李梁牵涉,让我余生活的清清白白自自在在。” 虽然李梁死了,姚芙也死了,但陈丹妍是以李梁妻子的名义获得封赏,以后的生活她永远要顶着李梁的名义,她的儿子也会被打上李梁的烙印,她还要养育几乎害死她的外室生养的私生子,要听这个孩子叫母亲,然后这个孩子必然会知道自己的生母是怎么死的,她的亲生孩子也必然会知道他的父亲是怎么死的—— 她的余生都将在仇恨的大网中挣扎,且挣不脱,因为那是她的儿子,那是她的家人—— 这种痛将日日夜夜噬心蚀骨。 她的妹妹,怎么会舍得让她过这种日子,她的妹妹是宁愿自己噬心蚀骨也绝不让她受半点痛。 “我生气你这么不爱惜自己。”陈丹妍将妹妹抱在怀里,抚她柔顺长长的头发,“我也生气自己无法让你爱惜自己,因为唯一能让你开心的就是我们其他人过的开心,所以,我们只能站在一旁看着你自己独行。” 陈丹朱紧紧贴在陈丹妍怀里:“姐姐,你不懂,能有你们看着我,就已经是很幸福的事了。” 陈丹妍是有些不太懂,不过不妨碍她轻轻一笑说声好:“好,我们看着你,你也能看到我们,我们就这样互相看着,好好的活着。” 三天之后,曾经的陈宅,后来的关内侯府,再次一次披红挂彩,从皇宫里走出一队内侍官员,捧着圣旨,带着金银绸缎,将郡主府的匾额悬挂在宅门上,而在另一边,京兆府一辆貌不起眼的马车,一队貌不起眼的侍卫,然后迎着一个女子从官衙里走出来。 女孩子穿着朱红色的镶金纹深衣,雪肤桃腮,顾盼生辉,将手中的金丝缠绕的马鞭一甩。 “竹林,牵马来。”她说道,“听说齐郡今次考中的三名寒门学子,由陛下赐官服,赠御酒,并跨马游街,我陈丹朱今日获封郡主,我也要跨马游街人人得见。” 京城炎夏的大街上掀起了又一阵喧闹。 上一次的喧闹是铁面将军的葬礼,满城缟素,皇帝亲自送葬,金黄的龙撵如同行走在白雪皑皑中。 这场面还没有过去多久,民众们谈起的时候还有些哀伤,所以当看到新的喧闹时都有些惊讶。 朱红锦绣衣裙的女孩子没有皇帝出行的煊赫仪仗,但横冲直撞的凶猛无人能比。 陈丹朱! 陈丹朱又出来了! 还有,郡主是怎么回事?陈丹朱怎么会被封为郡主? 前一段似乎是有传言说皇帝要封赏一个叫李梁的人的妻和子,李梁这个名字京城人都陌生了,还是一些老吴都人恍然想起来—— “那是陈丹朱的姐夫!” “被陈丹朱杀掉的姐夫!” 虽然才过去两三年,但很多人已经不知道当年前吴贵女陈丹朱做过多骇人的事,杀了自己的姐夫,引来朝廷的使者,挟持逼迫吴王,驱逐吴臣等等—— 这些暂时不提,传言要被封赏的李梁的妻和子,怎么也变成了陈丹朱?李梁的妻子,那不是陈丹朱的姐姐吗?她呢? 街上的喧闹隔绝在高高的皇城外,皇城一角的东宫更加安静。 太子的书房倒是比别的时候多些人,甚至连太子妃都在。 “事情已经这样了,朝议也通过了,虽然有些臣子们反对,但陛下拿出来铁面将军,大家都不说了。”福清低声说。 太子笑了笑:“将军这是托孤啊,那还真不好拒绝。” 太子妃在一旁恨恨道:“以前阿芙就说过,陈丹朱魅惑了将军,我还觉得夸张,没想到,将军死了都还为她铺路,将军一辈子连族人都没照看过呢。”说道阿芙两字,不由垂泪,“可怜我妹妹,就这样被她杀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过渡 安静的书房里响起哭声,虽然太子妃哭的很好听,但还是很突兀。 太子淡淡道:“行了,别哭了。” 太子妃立刻擦了眼泪应声是。 “铺路也就铺到这里了。”太子道,“陛下封赏她也不是因为喜欢她,是无奈而已。” 福清应声是:“陛下连召见都没有再召见,只让她在郡主府谢恩。” 但不管怎么说,这一次还是他输了,李梁的功劳没有拿到,姚芙也被杀了,这个女人——太子垂在身侧的手用力的攥了攥,他一定要让她不得好死! “陈丹朱连自己姐姐的功劳都要抢,也的确不是我等常人能比的。”他冷冷说道。 福清明白太子的意思,是要宣扬陈丹朱的恶名,让她声名更差,但先前太子不是不屑于这样做吗?说恶名只会让皇帝更怜惜陈丹朱。 “以后就不同了。”太子冷笑,“陛下已经封赏了她,不欠她的了。” 皇帝最怕亏欠别人,亏欠谁就会怜惜谁,但一旦他自认为给予对方补偿,那就可以理直气壮冷漠无情了。 陈丹****将军死了,你的路也到头了。 福清明白了,又问:“那郡主府的礼物也不用送吧?” 太子失笑:“不用理会,没有人给她送贺礼的,靠着铁面将军的死换来的功劳,谁凑这个热闹谁就是给陛下添堵呢。” 说罢让福清备车,该去宫里了。 “最近齐郡以策取士顺利结束,选出的三名士子已经赐了官职上任去了,三皇子还几乎每天都长在陛下面前。”福清抱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太子呢,殿下也要去陛下面前多说说话。” 太子淡淡一笑:“孤又没有什么功劳,也没有什么事可说,就少说话吧。” 他为什么没有功劳,为什么不去皇帝跟前说话,都是皇帝的缘故,就让陛下自己反思自责然后怜惜他吧! 姚敏恭敬的将太子送出去,再回到厅堂里,宫女已经将热茶点心准备好了,她坐下来舒畅的吐口气。 “小姐。”宫女忙低声提醒,“太子殿下现在心情不好呢。” 太子妃不能表现的这么开心。 是啊,这次的事,又是太子吃了亏,没有封赏到李梁的妻和子,李梁的功劳也就不被认可,也就是太子的功劳没有被认可,姚敏忙收敛了笑,捏着一块点心:“是啊,真是太令人难过了。” 但,姚芙死了! 姚芙被杀了! 她真是忍不住的开心。 姚敏将点心塞进嘴里捂着嘴无声大笑起来,这个贱人死的真是太好了。 杀的好啊,杀的真是太好了,要不是太子不允许,她真想给陈丹朱送份大大的贺礼。 宫女无奈又宠溺的看着她,当然知道小姐为什么这么开心,她低声说:“还有件事,老夫人让人说,按照吩咐把四小姐的儿子接到家里来,但前几天,那个小孽种被人偷走了。” 姚敏皱眉:“谁还要偷这个小孽种?” 宫女低声道:“好像是四小姐身边那个婢女,四小姐进京没有带着她,让她在家看着孩子,先前老夫人让人去接孩子的时候,她就反对过。” 有病吧,一个小孽种有什么好抢的,以为是什么宝贝吗?姚家之所以去抱养这个孩子,是为了在陛下面前做个样子,不过现在陈丹朱封了郡主,李梁姚芙就被掩盖,皇帝再也不会提及他们了,这个孩子也无关紧要了。 “偷走就偷走吧。”姚敏笑道,又兴致勃勃的坐直身子,“这个孩子要是死了,也能算到陈丹朱头上,杀了人家父亲母亲,再杀了这个稚子,才是断草除根,更符合陈丹朱心狠手辣之名。” 太子先前不是说了嘛,以后陈丹朱的恶名就只会让皇帝厌弃了,那她这样做也是帮了太子,所以并不是只有那个姚芙能帮太子,她也能。 宫女应声是:“我去跟老夫人送信,让她安排西京的族人。” 宫女退了出去,姚敏独坐在厅内,心满意足的喝茶。 ...... ...... 厚重的大门展开,里外男仆女仆分立,齐齐的高呼“恭迎郡主回府” 陈丹朱忍不住笑了,视线扫过眼前的仆从们。 “大多数都是咱们家旧人。”阿甜在身旁介绍,“有些是周侯爷采买的,他走的时候也没有带走。” 说到最后声音小了些,小心翼翼看陈丹朱的脸色,小姐应该是跟周玄吵架了,周玄买的仆从还会留着吗? 因为事情太仓促了,小姐又病着,她也没顾上处置这些人。 陈丹朱道:“周侯爷的人也不是他采买的,是陛下赐的,我现在是郡主了,当然也用的,就当是陛下赐给我的。” 那些忐忑不安的仆从们也松口气,他们要是被赶走了,还不知道又要被卖到哪里去——被内务府送来当下人的都是获罪的奴籍,能来侯府郡主府当下人,已经是最好的出路了。 丹朱小姐,好像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吧。 陈丹朱没有在意仆从们想什么,穿过大门进了宅院,宅院并没有太多布置,恍若跟以前一样,但也只是恍若,先前周玄已经精心修缮过了。 “小姐,你的房间还在原处,我已经布置好了。” “小姐,老爷,大小姐他们的也都按照原样收拾好了,大小姐如果再回来的话可以直接住。” “不知道二老爷三老爷他们回来不,那边的院落都还锁着。” 阿甜在前方如蝶儿般飞舞,陈丹朱在后慢慢走。 在她见过皇帝,确认无罪被封郡主后,所有人都松口气,张遥也告辞急急的赶回魏郡去,水渠到了验证的最关键时候,那是他的命,他舌下命回来就为了看陈丹朱一眼。 陈丹妍也离开了,西京那边一大家子人也离不开她。 皇帝的使者放下圣旨礼物离开了,京城里也没有络绎不绝的上门道贺送礼,披红挂彩的郡主府热热闹闹又冷冷清清,唯有陈丹朱自己慢行其中。 “关门。”她对后摆了摆手。 大门徐徐的关上。 ...... ...... 新剧情进行中~ 第三百五十章 热闹 炎夏闷热,不过这并没有影响路上人来人往,尤其是城外十里亭,数十人相聚,十里亭百年大树投下的荫凉都不能罩住他们。 这些人有老有少,有相貌堂堂有其貌不扬,有人穿着华丽有人穿着俭朴,但言谈举止皆不俗。 这场面引来路过的人好奇。 “这些士子们又要比试了吗?”路人问。 自从去年那场士族寒门士子比试后,京城涌来很多士子,想要出头的寒门,想要维护声誉的士族,不断的举办着大大小小的座谈论道,尤其是今年春齐郡由三皇子亲自主持,举办了第一场以策取士,有三位寒门学子从数千人中脱颖而出,簪花披红骑马入京城,被皇帝接见,赐了御酒亲赐了官职,天下的士子们都像疯了一样—— “非也。”路边除了行路的人,还有看热闹的闲人,京城的闲人们看士子们座谈论道多了,说话也变得文绉绉,“这是在送行呢。” 什么人能被这么多读书人送行?路人更惊讶了。 闲人们指着那群人中:“看,就是那位三位齐郡新科进士。” 一听新科进士,路人们都忍不住你挤我我挤你去看,听说这三人是天上文曲星下凡,跨马游街的时候,被民众争抢摸衣衫,还有人试图扯走他们的衣袍,希望自己以及自己的孩子也能提名高中,飞黄腾达,一跃龙门。 看着路边聚拢的人越来越多,潘荣招呼还在说笑的诸人:“好了好了,快启程吧,否则传开了,三位仁兄可就走不脱了。” 说笑的士子们这才发现四周的状况,立刻想到了当初跨马游街的场面,都纷纷对正中的三人笑着催促“你们快些上马”“当初跨马游街的时候,有禁卫军开路守护才免得你们被人抢了去”“今日可没有皇帝的禁卫,我们这些人护不住你们” 那三位齐郡进士也知道轻重,虽然路人不会真的伤害他们,但引起麻烦耽搁行路就不好了,于是拱手作别上马,在书童随从下疾驰而去。 目送三人马蹄得意轻快而去,再看四周路人的议论纷纷,潘荣带着几分艳羡:“我辈当如此啊。” 四周的人顿时都笑了“潘兄,这话我们说的,你可说不得。” 当初京城摘星楼邀月楼士子比试,潘荣拔得头筹,也被皇帝接见,虽然没有跨马游街,虽然不是在皇宫大殿,但也算是名扬天下了。 如今潘荣也已经被赐了官职,成了吏部一名六品官,比起这三个依旧要回齐郡为官的进士来说,前程更好呢。 潘荣自然也知道,但—— “到底是遗憾,没能亲自参加一次以策取士。”他目送远去的三人,“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他们才是真正的天下门生。” 诸人明白他的想法,颇有感触的点头,是啊,摘星楼邀月楼士子比试,本是有陈丹朱的荒唐事引发的,怎么也不能跟朝廷主持的以策取士相比。 “不过,诸位。”潘荣抚掌喊道,“摘星楼比试起自荒唐,但以策取士是由它开始,我虽然没有亲自参加的机会了,我的儿子孙子们还有机会。” 是啊,齐郡以策取士成功,整个大夏都要推行了,一年两年三年,数十年,自此后成规矩,他们自己,他们的子孙后辈,就不用担心家门家世所限,只要读书,哪怕一代落魄了,后代依旧有机会翻身。 想到这里,虽然已经激动过很多次了,但还是忍不住激动,唉,这种事,这种改变了天下无数人命运的事,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让人激动,哪怕后世的人只要想到,也会为最初这时而激动而感激。 这真是功在千秋万代的壮举啊,在场的士子们纷纷高呼,又呼朋唤友“走走,今日当不醉不归”。 看着大家意气风发,潘荣收起了羡慕激动,面色平静的点点头,轻叹“是啊,这真是千秋万代的大功啊。” 摘星楼最高最大的宴席厅,酒菜如流水般送上,掌柜的亲自来招待这坐满厅堂的士子们,现在摘星楼还有论诗文免费用,但那多数是新来的外地士子作为在京城打响声名的办法,以及偶尔有些寒酸的学子来解解馋——不过这种情况已经很少了,能有这种才学的士子,都有人扶助,大富大贵不敢说,衣食足够无忧。 现在已经不是庶族士子找机会投靠士族以求前程了,而是士族愿意扶助结交,以图共谋前程。 潘荣这种已经有了官职的更是今非昔比,在京城有了宅院,将父母接来共住,摘星楼一场几十人的流水宴也请的起。 美酒佳肴,琴师歌娘叮叮咚咚,另有诵读[]美文诗词,从高楼上飞落在街道上,引得街道上的人纷纷抬头看—— “好像是个很大的文会啊。” “不知有什么好诗词做出来。” 于是有些人便干脆也走进摘星楼,一边吃吃喝喝一边等着拿到最新的诗词。 看着不断增加的客人,站在三楼上的掌柜笑的合不拢嘴,吩咐店伙计“给潘公子再免费送两坛酒。” 有了酒水宴席就更热闹了,忽的街上的嘈杂冲上来,坐在窗边的几人探身去看,见是一队信兵急报经过,口中大声宣扬着什么,后边还跟着几个官员,避让在街边的人们指指点点大声的议论—— 神情看起来都很高兴,应该不是坏事。 “公子们公子们!”两个店伙计又捧着两坛酒进来,“这是我们掌柜的相赠。” 虽然喝的醉眼朦胧,但几个士子还是很清醒,问:“刚才不是送过了?你们是不是送错了,小心被掌柜的罚你们钱。” 两个店伙计嘻嘻笑:“适才是掌柜的送潘公子的,这次是掌柜的请大家同喜。” 同喜?士子们来兴致了问:“你们酒楼有什么喜事?” “也不是我们酒楼的喜事,但跟我们酒楼有关,毕竟张公子也是从我们摘星楼出去的,还有,跟潘公子你们也有关。”店伙计嘻嘻哈哈的说。 士子们都更糊涂了,什么张公子,什么跟酒楼跟他们都有关? “公子们,是张遥啊,那个张遥,新修汴渠水门,化解了十几年的洪水,魏郡十县免除了水患,喜讯刚刚向皇宫报去了——” ....... ....... 宴席还在继续,但坐在其间的士子们已经无心谈诗论道,各自在低声的交谈,直到门再次被拉开,几个士子跑进来。 “问清了问清了”他们乱乱说道,“是那个张遥,他的汴渠治理成功了。” 那个张遥啊,在座的士子们有些感叹,那个张遥他们不陌生,当初士族庶族士子比试,还是因为这个张遥而起的——陈丹朱为其一怒砸了国子监。 当然,最后成名是潘荣等几人,张遥在儒学上没有过人之处,所以大家对他又很陌生。 不过他儒学虽然平平,但在治水上颇有本事,当初摘星楼士子们写儒学文章,张遥写不出来便写了一篇又一篇治水论,也被收集在摘星楼士子文册中,文册广为流传,被大司农几个官员看到,报到皇帝面前,皇帝便让张遥去魏郡治水,许诺如果治水成功便也赐官。 现在,真的成功了。 士子们你看我我看你,然后都笑了。 “这是好事,是好事。”一人感叹,“虽然不是用笔考出来的,也是用真才实学换来的,也是以策取士啊。” 出去打听消息的一个士子点头道:“没错,听说皇帝大喜,赐了张遥官职,还吩咐接下来的以策取士除了儒学其他的也都有,只要有真才实学,皆可以为国为民效力。” 对于庶族子弟来说机会就更多了,毕竟很多庶族子弟读不起书,往往去学其他技艺,如果在其他技艺上技高一筹,也可以一跃龙门改换门庭,那真是太好了。 一个士子心情澎湃举起酒杯“诸位,千千万万人的命运都将改变了!” 在座的人纷纷举起酒杯“以策取士乃万世大功!”“陛下圣明!”“大夏必兴!” 一群人很快喝光了所有的酒,立刻又让送来,厅门拉开能听到其他客人们的喧闹,张遥的事已经传开了,有人喊着我能治水,有人喊着我会制作耕具,有人喊着我会开山凿路,有人说会听风辨雨观星——说的笑的热闹一片。 “——还好陛下圣明,给了张遥机会,要不然他就只能一辈子做那陈丹朱的爱宠了——” 并不意外,提到张遥,还有另一个名字会被提起。 当初当街抢了张遥的陈丹朱。 “还好张遥出人头地了被封了官职,要不然还逃不了陈丹朱的手心呢。” “哎,那还不一定,张遥封了官,陈丹朱也封了郡主了呢。” “陈丹朱多狠啊,连亲姐姐的封赏都能抢,把亲姐姐从京城赶走,一个张遥,她要当玩物,谁能阻挡?” “要我说,张遥就从了陈丹朱吧,当个郡夫不比在外风吹日晒修水渠强?要是我,我就从了——” “你?你先看看你的样子吧,听说当初有个丑书生也去对陈丹朱自荐枕席,被陈丹朱骂走了——” 厅外的话语越来越不堪,大家忙关上了厅门,视线落在潘荣身上——嗯,当初那个丑书生就是他。 气氛略有些尴尬。 潘荣似乎没听到外边的议论,端着酒杯喝酒,大家也忙岔开话题。 “陛下什么都好,唯一就是对这个陈丹朱太纵容了。”有人愤愤,“凭什么给她封郡主!” “听说是铁面将军的遗愿,陛下也不好拒绝啊。”有人叹息。 有人冷笑:“连死人都利用,陈丹朱真是不堪!” “陈丹朱贪名夺利,无情无义,自己的亲姐姐都能赶走,死人算什么。”有人淡然。 “不过大家也不用着急,虽然封了郡主,但陈丹朱声名狼藉,人人回避了。”有人笑道,“前几天,顾侍郎家举办宴席,特意给陈丹朱发了请帖,你们猜怎么着?” 陈丹朱封了郡主,在京城里就是新贵,有资格参加任何一家的宴席,获得邀请也是理所当然。 虽然声名狼藉,但毕竟是陛下封的爵位,还是会有人讨好她的吧。 结果怎么样?诸人好奇的问。 那人抚掌大笑:“结果听说陈丹朱获得邀请,其他人家都拒绝了顾家的宴席,偌大的宴席上,最终只有陈丹朱一人独坐,顾家的脸都丢光了。” 那可真是太丢脸了!说起来,惹人厌恶的权贵自来也不少,虽然有时候不得不遇上,大家最多不说话,还从没有一人能让所有人都拒绝赴宴的——这是所有人都联合起来不给陈丹朱颜面了! 陈丹朱到底是陛下刚封的郡主,私下肆无忌惮的骂一骂也就是了,这样赤裸裸的明面上打脸——大家听的心惊肉跳,又忐忑不安。 “那陈丹朱不生气吗?没有闹吗?”“当初她在街上撞了人,还把人家赶出了京城呢。”“陛下,不会生气吗?” 这也算是不给陛下面子吧? 那人淡然一笑:“陈丹朱是想闹,但她连皇宫门也没进去,陛下说陈丹朱现在是郡主,定期定时或者有诏才可以进宫,否则就是违制,把她赶走了。” 的确除了朝官,皇亲国戚有爵位的权贵也不是随便能进宫的,但以前陈丹朱什么都不是,也常常进出宫廷——一切就看陛下愿意不愿意了。 那现在看来,陛下不愿意护着陈丹朱了。 “以前陛下大概觉得亏欠她,所以纵容几分。”那人分析道,“现在陛下给了她封赏,仁至义尽了。” 仁至义尽的下一句就是你好自为之吧,如果陈丹朱不好自为之,那就是怪不得陛下为民除害了。 这大概也是士族大家们的一次试探,现在结果印证了。 在座的人也都纷纷松口气,重新欢悦起来。 “如此就好!”“此女恶名昭昭,终于臭不可闻” 欢悦的中的忽的响起一声叹息:“你们先前还在夸她啊。” 夸她?谁?陈丹朱?怎么可能?诸人顿时寻声望去,见说话的人竟然是潘荣,潘荣手里举着酒杯转啊转。 “潘兄说什么?”有人不解问,“我们先前没有人夸陈丹朱啊。” 怎么会夸陈丹朱,他们先前连提她都不屑于。 潘荣这是喝糊涂了? 潘荣却没有说话,眯着本来就不大的眼,心想陈丹朱如果个贪名逐利的人话,今天他就不会在这里,今天街上酒席间流传的也不会是陈丹朱的恶名,他对他自己这一支笔一张嘴很有自信。 但丹朱小姐,不在意。 不在意恶名,更不在意功劳的无人知晓,她什么都不在意,她明明活在最热闹中,却像孤鸿。 潘荣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第三百五十一章 闲适 郡主府前的街道,路人能绕路绕路,不能绕路的则低着头加快脚步跑过,宛如门前有恶仆,门内有恶犬。 但实际上大门紧闭,没有守门的仆从,也没有犬吠。 不过门前也不是无人敢停留,两辆马车从远处过来停下,李涟和刘薇被婢女搀扶下车。 一个婢女到门前,大声唤一人的名字——很显然,这不是第一次来,门房的名字都记得了。 门应声而开,一个小厮笑着唤姐姐,然后让身旁的人:“快去禀告郡主,李小姐刘小姐来了。” 身旁那人先向左右看上下小心翼翼的乱看一眼,小声嘀咕:“那些看不到的人已经报进去了吧。” 陈丹朱以郡主的身份进了府,除了桃花山上的仆妇婢女,还有十个骁卫跟随,这骁卫原本是铁面将军送给丹朱小姐的,铁面将军过世了,皇帝也没有收回,让这十个骁卫继续做丹朱小姐的护卫。 这些人好厉害,日常在府里看不到他们,但先前有不少人明里暗里来窥探,不管怎么悄无声息,只要一靠近就被飞来的石头啊木棍啊打到,轻则破头流血,重则断胳膊断腿,几次之后再没有人敢靠近。 门外有什么事有什么人来,他们去回禀的时候,丹朱郡主都已经知道了的样子。 话虽然这样说,门房还是进去回禀,刘薇和李涟也走了进来。 坐在屋顶上的竹林看着这一幕,神情比以前更加木然,门房的嘀咕他也听到了——真是蠢,李涟刘薇小姐来根本不需要回禀,需要回禀的那些人,哪能这么容易靠近大门。 不过,现在也没有人敢靠近郡主府了,不管是心怀不轨的还是想要结交的,郡主府,真的是门前冷落车马稀。 以后,就一直这样吗?竹林神情茫然,一个被所有人都厌弃的人能长久的存在吗?他是不是应该劝劝丹朱小姐? 他伸手按住胸口,鼓鼓囊囊的还塞着信纸,以前丹朱小姐惹了事他会给铁面将军告状,虽然将军每次也不管,只回信说一声知道了。 没有铁面将军了,也没有人回答知道了。 他现在才知道,哪怕是知道了这三个字,都是无比的让人安心。 竹林用力的吸了吸鼻子抬头看天,头顶上有一只孤零零的鸟飞过—— 将军不在了,枫林他们也都走了,被皇帝新派了任务,不知道哪里去了。 以后,可怎么办啊,将军临终前也没有给他交代,他该怎么守护丹朱小姐一生平安。 竹林收回视线看向府外,就只能谁来欺负丹朱小姐,就打谁,直到最后皇帝来——那他就与丹朱小姐共罪同罚吧。 夏日尚未过去,秋日还未到来,坐在高高房顶上年轻的骁卫神情萧瑟。 刘薇李涟进了府内,远远的就听到笑声喊声,院子里陈丹朱穿着襦裙披着小衫,正在看阿甜等婢女们玩六博。 阿甜输红了眼,挽着袖子,跟对面的婢女大喊大叫,四周围着的婢女们也笑闹着。 “你们倒是自在。”李涟笑道。 陈丹朱让李涟刘薇的婢女也一起玩,她带着两人在廊下坐。 “你们怎么来了?”陈丹朱笑问,“我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城中有荷花宴正热闹,你们不会因为我被连累了,没能去赴宴吧?” 顾家宴席的事,李涟刘薇自然也知道,见她坦然说出来,两人也不在回避这个话题。 “这些人真的做的太过分。”李涟道,“你别气到自己。” 陈丹朱笑了:“不会的,我怎么会气到我自己,我只会让别人生气。” 想让别人生气是需要让人畏惧,以前的确如此,但,现在,唉,铁面将军不在了,皇帝也对陈丹朱冷落,顾家宴席一事让大家知道不再需要惧怕陈丹朱——李涟心里叹口气。 这边刘薇更是眼圈都红了。 “你这是做什么?”陈丹朱牵着刘薇的手,笑盈盈,“现在还有人敢欺负你?你的兄长张遥现在可是正经的官员啦,又立刻大功。” 提到张遥,刘薇忙道:“对了,兄长说他不回来面圣谢恩了,要立刻去新任的郡城,勘察水况,让我给你说一声。” 陈丹朱点头:“这样也好,来回奔波也累,你记得写信叮嘱他注意身体,不可劳累。” 刘薇嗯了声,恹恹说知道了。 “怎么了啊?”陈丹朱问,“这么不高兴?” 刘薇要说又停下,还是李涟开口了:“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是这样,常家举办游湖宴,薇薇看到没有你的请帖,跟常老夫人争执,赌气也不去了。” “我不是赌气!”刘薇道,“我是真的不想去了,也太过分了——” 自从去年一场宴席后,常家的夫人小姐公子们与京城的士族来往多了起来,所以今年宴席规模更大,常氏还要将这个游湖宴办成京城有名的盛事,他们也该想一想,常氏能有今日,都是因为当初陈丹朱来参加宴席啊。 她跟姑外婆吵了一架,这个游湖宴她也不参加了。 陈丹朱听完笑了:“不用那么生气。” 刘薇忙道:“不过,我将这件事告诉公主了,公主说,她要去游湖宴,带着你一起去。” 这样看谁敢拒绝。 陈丹朱再次一笑,轻轻摇着扇子。 “所以今日我们来告诉你这个消息。”刘薇道,带着几分期盼,“丹朱,我们一起去吧。” 她不顾姑外婆的面子了,因为实在觉得姑外婆做得不对。 不止这件事,姑外婆竟然还催促母亲跟张遥重提亲事——要解除婚约的是她,如今又要逼婚的也是她,这算什么啊! 她还有什么脸见张遥啊。 陈丹朱笑了笑:“谢谢你们,我明白你们的心意,但我并不想去。” 刘薇急道:“丹朱,你不用怕——” 陈丹朱哈哈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薇薇姐姐,我陈丹朱什么时候怕过,我不想去只是不想,不是不敢。” 一直没说话的李涟松口气,捏起一块点心吃了,丹朱小姐不再出府门并不是怕,而是不想,那就好,丹朱小姐还是那个丹朱小姐。 丹朱小姐靠在美人榻上,手里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摆动,看着刘薇李涟说话,看着她们吃吃喝喝—— “这些都是我从皇宫要来的好东西。”她说道,“御膳新出的点心。” 虽然皇帝不让她进宫,但其他的事并不管,所以她索要东西的时候,少府监的官员们不敢不给,因为陈丹朱带着凶巴巴的护卫呢,陈丹朱见不到皇帝,能随意的见他们,万一生气了打人,他们怎么办。 “还有,对那些世家权贵也是这样的道理。”陈丹朱给刘薇李涟解释,“虽然陛下不训斥那些对我无礼的世家权贵,但我自己可以训斥啊,我要是想出气,我带着人挨家挨户的打过去,陛下肯定也不会训斥我。” 她没有这样做,不是不敢,是懒的做。 “我打他们还是给他们面子呢。” “我本就不想参加什么宴席,顾家请我也是碍于他们家小姐,这位小姐来桃花山让我看过病,说病痊愈了,想要谢谢我,我就给个面子去了。” 陈丹朱扇子半掩面,看着刘薇笑。 “还有啊,以前我去参加常氏的宴席,只是为了薇薇小姐。” 刘薇被她说的也笑了,想起两人结识的过往,对李涟道:“何止那个宴席,丹朱小姐一开始说开药铺,跑来我家各种打探,其实是为了我。” 陈丹朱在扇子后做惊讶状:“薇薇小姐你竟然看出来了!” 李涟哈哈笑。 姐妹们说笑一番,吃了午饭,又在陈家的园子里逛了逛,这个园子倒也不陌生,前一段周玄侯府宴席的时候,大家都来过。 真是一眨眼几番变化。 吃喝玩之后,陈丹朱将两人送出门,叮嘱刘薇:“你姑外婆家的宴席,你自己做主,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要去,不用在意我。” 刘薇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把姑外婆一家当天的小姑娘了,也并不需要靠着跟亲戚断绝来往来坚定自己的主意。 刘薇也跟自己不一样,不用闹到家人亲人断绝来往的地步。 刘薇点点头说声知道了。 “公主那里我让人去说,你们不用惦记。”陈丹朱又道。 李涟和刘薇这才上车离开了,走到街口的时候李涟掀起帘子,两人回头看,见陈丹朱还站在门口,似乎在目送她们又似乎在出神—— “丹朱,其实还是跟以前不一样了。”李涟轻声说。 刘薇紧张又难过:“我就知道,她是强颜欢笑在安慰我们。” 李涟笑了:“那倒也不是,她就是有些——”她向后看,“有些没精神了。” 以前陈丹朱也是这般,与喜欢的人相处的时候,带着几分懒洋洋的轻快,但此时此刻怎么看,好像有一道魂魄被抽离,少了一份精神。 听父亲说为了杀姚芙,陈丹朱是自己也中了毒,一命换命。 她现在被救活了,但还是像死过一次。 唉,陈丹朱是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姑娘啊,李涟放下车帘,对刘薇道:“我们多来陪陪她。” 陈丹朱让竹林带着阿甜去了趟皇宫,本以为会受到刁难耽搁很久,没想到很快两人就回来了,还带了一个小宫女。 “在宫门口正好遇到了小曲。”阿甜高兴的说,“他把我带进去了,我见了公主,还跟公主说了好一会儿话,刘薇小姐李涟小姐过来的事也告诉公主了,公主问小姐要不要进宫和她玩。” 小宫女在旁道:“公主让我来接小姐进去。” 陈丹朱略有些失神,小曲,哪里是正好遇到,应该是三皇子吩咐过的。 自从在军营说破了所有的心思后,她就再没跟三皇子和周玄来往,他们也没有来找过她——或许来过吧,在牢里生病的时候恍惚见到过。 先前在皇宫里也是一瞥而过。 虽然认识到三皇子另一种样子,但她也没有担心三皇子会杀她灭口。 她确信三皇子和周玄都不会这么做。 从情感上——陈丹朱垂下视线,将双手轻轻的握了握,虽然曾经牵手的心动早已经没有了,虽然当日她对三皇子说他一切都是骗她的,但,她心底也知道,有些事,不是假的。 也仅仅如此了。 理智上,她又自嘲一笑,他们也早就看清了她,她是不会去向皇帝告发的。 铁面将军已经死了,三皇子和周玄还活着,皇帝的心思难以琢磨,她也不是那种为了别人舍命,尤其是舍出一家人性命的人。 谁又是好人,谁又是坏人,谁又瞧不起谁,各不相干的活着吧。 去了皇宫,或许会遇到三皇子,陈丹朱摇摇头,对小宫女一笑:“我不去了,病了一场后,要多养养身体,等我养结实了,去宫里跟公主比角抵。” 小宫女笑着应声是告辞了。 ...... ....... 常家的游湖宴并没有因为刘薇闹脾气就不举办了,虽然刘薇不像以前那样寄居常氏,但她都是个晚辈,来或者不来无关紧要。 常家的宴席举办的很大,似乎京城的权贵们都出城参加去了。 满城热闹,坐在院子里的陈丹朱似乎也能听到门外不断过车马的声响。 阿甜拉着脸,视线偷偷的找竹林,打算让他把门前的路封了,不许从这里过,免得坏了小姐的心情。 但还没找到机会开口,陈丹朱已经站起来唤竹林备车。 “今天天这么好。”她用扇子挡在眼前抬头望天,“我们出去玩。” ...... ...... 陈丹朱说出去玩的时候,竹林根本不信,皱着眉。 “你担心什么?”同伴蹲在一旁问,“就算丹朱小姐要去打架,咱们难道还会害怕?难不成将军不在了,胆子就变小了?” 竹林瞪了他一眼:“我是在算带多少人合适。” 不是畏惧常家人多,是常家来的宾客多,带的人少了打不过来。 第三百五十二章 路过 最终竹林将十个骁卫都带上,还从郡主府挑了十几个家丁。 这些家丁都是当年陈府的旧仆,多少也都有些身手。 出来坐车的陈丹朱见到这场面被逗笑了。 “我是出去玩,不是去打狼。”她哈哈笑,摆手让人退下,“竹林赶车,我带着阿甜,就足够了。” 不是去打架?真的假的?在顾家宴席上被如此羞辱,就算了吗?竹林心情有些复杂,以前他很不喜欢丹朱小姐到处惹事,但现在丹朱小姐突然不惹事了,他心里没有高兴,反而心酸。 因为,铁面将军不在了。 陈丹朱说出去玩,真的只是向城外去,先来到了桃花山。 桃花山下的茶棚热闹依旧,坐满的客人也没有注意一辆貌不起眼的马车,一个护卫一个婢女一个女子到来,聚精会神的都在听一个背着褡裢的客人说话。 这客人手里举着茶碗,讲的口沫四溅,旁边的阿花提着茶壶都找不到机会续水。 “——陈丹朱哪里在意的自己的姐姐,只对陛下说,这个郡主只能封给我,否则我能杀一个,就能杀两个——皇帝吓得面色苍白——” 他的话说完到这里,拎着茶壶添茶的村姑忽的在一旁大叫一声“丹朱小姐来了!” 那人的声音顿时停下,看到茶棚外站着一个笑吟吟的美貌女子,脸唰的白了,扔下茶碗就冲了出去,连滚带爬的跑开了—— “客官,你的货担子——”村姑阿花大声喊。 除了他,其他的客人也都回过神,认出陈丹朱的,没认出这漂亮姑娘是谁的都跟着跑出去了——总之跟着跑肯定没错。 茶棚里一时鸡飞狗跳转眼就空了。 陈丹朱哈哈大笑。 “丹朱小姐啊!”卖茶阿婆跺脚,“你看你,你一来,我的生意都没了。” 陈丹朱笑着走进去,随便捡了桌子坐下,那边阿花还要喊那些跑了的人,有人忘了货物,有人忘了马匹—— “不用管他们。”卖茶阿婆摆手,“一会儿回来拿就是了,丢不了。” 说着走到陈丹朱桌边坐下来。 “丹朱小姐可是好久没见了。” “阿婆。”陈丹朱关切的问,“我走了之后,你的生意怎么样?” 卖茶阿婆眉飞色舞:“我的生意更好了!早知如此,丹朱小姐你真该早点走!” ..... ..... 卖茶阿婆的生意的确没有受影响。 陈丹朱从桃花山搬走,从这里经过的人就更多了,而且又都喜欢在桃花山下停留,坐在茶棚里说一说陈丹朱的热闹,再看一看传言中的陈丹朱住的地方——当然,虽然陈丹朱搬走了,桃花山还是陈丹朱的地盘,山下路过的人多,也没有人敢上山乱跑乱看,站在山下观赏一番就足矣。 陈丹朱笑盈盈听卖茶阿婆说话,眼睛一亮:“阿婆,我们来收钱,让大家上山去看看,一个人一次要十个钱,我分七个,你得三个,怎么样?” 卖茶阿婆撇嘴:“丹朱小姐这几个钱也能看在眼里?” 陈丹朱哎呦哎呦两声“阿婆现在有钱了,几个钱都看不在眼里了,不是一碗茶也追着我要钱的时候了。” 卖茶阿婆忙纠正:“我现在再有钱,你喝一碗茶也要给我钱,这是生意,一分钱也要收的。” 陈丹朱笑的伏在桌子上,枕着胳膊眼睛滴溜溜转:“不过也可以不只是几个钱,等他们上了山,我再来堵住他们,让他们再出一笔钱,否则不许下山。” 旁边的阿花面色惊恐,卖茶阿婆看了她一眼,道:“她胡说八道呢。丹朱小姐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 什么时候?丹朱小姐不是一直在做吓人的事吗?阿花忙向后退了几步。 卖茶阿婆不理会她,看着枕着胳膊,有些顽皮的试图用舌头舔盘子里的果仁的女孩子:“哎呦你可有点正经样子吧,跑出来干什么?” 陈丹朱坐起来,手捏着果仁说:“出来玩啊。” 卖茶阿婆眼中闪过一丝酸涩,可怜的孩子,不管是先前在桃花观,还是如今在郡主府,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多出来玩玩好。”她说道,“来我这里喝茶,多点几个果子盘,现在你当了郡主了,有的是钱。” 陈丹朱再次哈哈笑。 笑了一场,吃了一盘果子,陈丹朱起身告辞:“不能耽搁阿婆你的生意呢,我再去别的地方玩会儿。” 先前跑出去的客人们当然没有走,此时都躲在远处观望。 卖茶阿婆也不留她,自己一个老婆子,又能陪她玩什么,不能让一个青春年少的女孩子变得跟她这个老婆子一样,目送陈丹朱坐上车,车向前方驶去—— 远处的客人们便都呼啦啦的跑回来“阿婆,丹朱小姐说了什么?”“这个原来就是陈丹朱啊?”乱七八糟的问,卖茶阿婆唯有一句话“叫丹朱郡主!” 大路上又从京城里的方向疾驰来两匹马,马上的两人对路边热闹的茶棚没兴趣,只看向前方的马车。 “公子!”青锋指着马车,只看个车马就认出来,“是丹朱小姐!” 周玄没有加快速度而是勒马,脸上也没有往日的轻佻。 “公子,我们不过去吗?”青锋小声问。 当时在军营,他察觉到公子和丹朱小姐似乎吵架了,吵的还很凶,丹朱小姐病了的时候,公子虽然天天去牢房,但只是在外边站着,后来丹朱小姐封了郡主,他也没有过去道贺也没有送礼,也再没有去见丹朱小姐。 但他知道公子很惦记丹朱小姐,有时候从军营里忙完了,半夜也会跑进京城里,也不做别的,就是从丹朱小姐的府邸外走过去—— 周玄冷冷道:“过去干什么?我要去常家赴宴,她又不去。” 丹朱小姐肯定没有被邀请,青锋知道,最近城里所有权贵世家都跟丹朱小姐断绝来往——真是欺负人! “咿,丹朱小姐要去哪里?”青锋忽道。 前方陈丹朱的马车离开了大路,拐向一条岔路。 周玄一眼就明白了,冷冷道:“铁面将军的墓地在那边。” 所以她是去看望铁面将军,是去悲伤还是去哀怨啊,没有了铁面将军这个靠山,连赴个宴席都被人欺负。 周玄将马鞭一甩“走!别耽搁了我们赴宴!”马疾驰向前。 青锋忙跟上,很快就越过岔路,他向那边看了眼,陈丹朱的马车摇摇晃晃慢慢消失在视线里。 第三百五十三章 气氛 还没进入东郊,就能感受到常家宴席的气氛。 去年的游湖宴,起因不过是常老夫人给家里晚辈孙女们玩乐,后来先因为陈丹朱后因为金瑶公主,再引来满城的权贵,急急忙忙准备,到底仓促。 经过这一年,东郊常氏在新京也算是有头有脸的新贵了,为了展示吴地常氏底蕴,今年的游湖宴常氏准备了半年。 虽然没有公主来参加,这反而让常氏松口气,谁不知道金瑶公主被陈丹朱迷惑,走到哪里都护着陈丹朱,先前陈丹朱被京城所有权贵们断绝来往,金瑶公主要是来的话,肯定要带着陈丹朱——那到时候其他人肯定不来参加了,常氏就惨了。 一大早,陆陆续续不断有客人到来,先是亲戚们,来得早可以帮忙,虽然也用不着他们帮忙,接着便是各个权贵世家的,这一次也不像上次那样,以夫人小姐们为主,各家的老爷公子们也都来了,没有了陈丹朱在场,也是世家们一次愉悦的结交机会。 一时间东郊骏马华车络绎不绝,珠光宝气,欢声笑语。 这场面因为周玄的到来掀起了高潮。 京城如今风头最盛的就是关内侯周玄了,出身名门,一表人才,先有皇帝的恩宠,如今铁面将军逝世,又暂掌兵权,这个暂字也不会只是暂,关内侯先前拒绝了皇帝的赐婚,摆明了不当驸马,要当实权朝臣—— 文臣这边有他父亲的权威,武将这边,周玄也不是徒有虚名,投笔从戎在外征战,周王齐王认罪伏法也都有他的功劳,他在朝堂上绝对站得住。 最关键的是,周玄,年方二十三,没有成亲。 如今天下安定,满城的权贵世家心神皆动,青春年少位高权重谁不喜欢? 所以当听到周玄来了,下车的停下脚步,进了常家宅院的也纷纷向外探望。 今天没有皇子公主到场,周玄就是身份最高的,常家一位老爷亲自来接,但周玄却没有走进家门,而是看四周的其他宾客。 侯爷是在找认识的人打招呼吗? 一时间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准备走过来,却见周玄已经站到就近一家人前,这是一个公子,身旁一辆车是女眷。 那公子正要下马,陡然见周玄站过来,又紧张又激动差点从马上直接跳下来“周,周侯爷——” 他的话音未落,周玄将脚步一伸,这位公子还没落地的一只脚,就踩在了周玄的脚上。 那公子吓了一跳啊呀一声忙抬起避让,但还是晚了,周玄看着他冷冷道:“你踩我脚了。” 这,这,行吧,那公子忙道歉:“我没看到,侯爷多多见谅。” 周玄手按住他的马,这匹原本喷气不耐烦的骏马立刻乖乖的不动了。 “我不见谅。”周玄看着这公子。 公子愕然,长这么大从来没听过这种话的他一时不知所措,身后车上原本欢喜的要下来打招呼的夫人小姐顿时也愣住了。 虽然愕然,但身为世家子弟心思敏锐立刻明白周玄来意不善! 怎么回事?没得罪过周家啊,他们虽然也是西京人,但跟周氏没有太多来往——资格还不够。 “侯爷。”那公子诚恳的施礼,“不知该怎么做,您才能原谅?” 周玄将马头在一拍向后一拧,那骏马顿时嘶鸣一声踏蹄向后转去,周玄依旧只看着这位公子:“别让我看到你,现在从这里离开。” ...... ...... 常家大宅里都知道周玄来了,常家几个小姐都忍不住互相整理下妆发,脸上是真切的开心。 去年的周玄也来了,但周玄只围着公主转,看都没有多看她们一眼,更别提能上前见礼,今年公主和陈丹朱都没有来,那她们就有机会了。 其他小姐们不敢保证都能见到周玄,作为主人家的小姐,被长辈们带去引见是没问题的。 这边厅内夫人小姐们各有心思的向外张望着,听得门外的热闹越来越大,脚步嘈杂似乎很多人跑进来——来了吗? 几个年长的管事跑进来,却没有高呼周侯爷到了,而是到了常家的夫人们身边低语了几句,原本笑着的夫人们顿时面色煞白。 “这可怎么办?”一个夫人更是脱口喊道,“他什么意思?” 厅内所有人的耳朵都竖起来,气氛不对啊?怎么了? 其他的夫人忙按住那夫人,那夫人也知道失言了掩住嘴不说话了,但眼神惊慌藏不住。 厅内欢声笑语散去,响起一片窃窃私语,有不少夫人小姐们的仆妇丫头们走了出去——客人不方便离开,仆从们随便走走总可以吧,常家也不能拦。 外边的喧闹声也越来越大,似乎很多车马响动,不多时还有年轻的公子不顾礼仪的闯进来,一眼望去都是女子们,他也无心看漂亮女孩子们,也分辨不出自己的家人,干脆站在门口喊姐姐妹妹的,他的姐姐妹妹便忙过来—— “刚才家中来报,祖母身体不好了,咱们快回去。”那公子喊道。 他的姐姐妹妹愕然,明明出门时祖母还正在吃红豆糕,一人吃了一盘子呢,还能声如洪钟的骂儿媳妇苛待,怎么就身体不好了? 但也不敢问,如果是真的,必然要回去,如果是假的,那肯定是出大事,更要回去,于是乱乱跟常家夫人们告辞走出去了。 厅内的夫人小姐们都不傻,知道有问题,很快她们的仆从也都回来了,在各自主人面前神情惊恐的低语——低语的人多了,声音就不低了。 “周侯爷,在赶人,从下了马就开始了。” “在门口,挨个的找过去,大家本来要跟他见礼,但他要不说人家踩了他的脚,要么说人家态度不善,让人立刻离开,否则就要不客气了。” “而且是真的不客气,齐家老爷摆出了长辈的架子呵斥他,结果被周侯爷一脚踹了——周侯爷骂他是哪根葱,敢替他父亲教训他,天下能替他父亲教训他的只有皇帝,齐老爷是要谋朝篡位吗?” 齐老爷又是气又是急晕过去了,他的家人拉着他离开了。 原来外边的车马响动,不是宾客如云来,而是如水散去。 厅内的夫人小姐们面色惊惧,此时此刻不再期盼周玄进来,而是怕他闯进来了。 周玄,这是要做什么? 常大老爷带着一众常家的老爷们站在大门外,看着已经下马的客人纷纷上马,看着正在驶来的客人们纷纷掉转车头马头—— “他这是,要为陈丹朱出气啊。”常大老爷苦笑。 是啊,大家都知道周玄现在位高权重,谢绝了皇帝的赐婚要当权臣,但忘记了那个传言,周玄为什么拒绝赐婚?拒绝赐婚之后周玄为什么搬到桃花山陈丹朱那里住着? 周玄分明早就拜倒在陈丹朱裙下了,连公主都不要,连皇帝都敢拒绝。 陈丹朱前一段在顾家宴席上受了羞辱,他怎么会坐视不管! 看,现在报仇来了。 你们不去陈丹朱参加的宴席,那么周玄就不让你们参加任何宴席! 大家敢给陈丹朱难堪,但敢给周玄吗?骂?骂不过他,打?周玄手握重兵,告?没听周玄说吗,皇帝是代替他父亲的存在—— 周玄可不是陈丹朱那般无依无靠的孤女。 而常氏的脸面,显然也无人在意,很快常大老爷们就看到客人们从家中乱乱而出,有的上前来告别胡乱说个理由,有的干脆连理由都不说了,一眨眼,熙熙攘攘的宾客就都走了。 常大老爷等人面如死灰,无可奈何,失魂落魄,呆呆的回头看向家宅内。 家宅内装饰华丽的大厅里,此时还有两人,一个侍卫握刀虎视眈眈看着外边乱走的人,穿着交领织金兽纹深衣的周玄独坐正中宽大的椅子。 他一脚踏在脚蹬上,一手拿着锦帕擦拭从身上拿下的佩刀,佩刀纹路精美,寒光闪闪,映衬的年轻人俊美的面容炫目。 “人走的差不多了吧?”他说道,“差不多了,就开席吧,本候饿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墓前 常家的宴席变成什么样,陈丹朱并不知道,也不在意,她的面前也正摆出一小桌宴席。 阿甜铺开一条毯子,将食盒拎下来,唤竹林“把车里的小桌子搬出来。” 竹林一脸不情愿的拎着桌子过来,看着阿甜将食盒里琳琅满目好吃的好喝的摆出来。 从家里出来一路上,陈丹朱让阿甜沿街买了好多东西,几乎把有名的店铺都逛了,然后说来看看铁面将军,竹林当时真是高兴的眼泪差点流下来——自从铁面将军过世以后,陈丹朱一次也没有来拜祭过。 不过竹林明白陈丹朱病的凶猛,封郡主后也还没痊愈,而且丹朱小姐这病,一多半也是被铁面将军过世打击的。 当然,现在陈丹朱来看看将军,竹林心里还是很高兴,但没想到买了这么多东西却不是祭奠将军,而是自己要吃? 这是做什么?来将军墓前踏春吗? “你不懂。”陈丹朱坐下来,看着前方高大的墓碑,“这些将军也吃不到,我来吃,将军看到了,会比自己吃更高兴。” 阿甜向四周看了看,虽然她很认同小姐的话,但还是忍不住低声说:“郡主,可以让别人看啊。” 这一段小姐的处境很不好,宴席被权贵们排挤,还因为铁面将军下葬的时候没有来送葬而被嘲笑——那时候小姐病着,也被皇帝关在大牢里嘛,唉,但因为小姐封郡主的时候,像齐郡的新科进士那样骑马游街,大家也不觉得陈丹朱生着病。 生着病能跨马游街,就不能给铁面将军送葬?满城都在说小姐忘恩负义,说铁面将军人走茶凉,小姐无情无义。 小姐这时候要是给铁面将军举办一个大的祭奠,大家总不会再说她的坏话了吧,就算还是要说,也不会那么理直气壮。 陈丹朱捏起一片杏糕仰头吃:“将军看不到,别人,我才不给他们看。” 以前的时候,她不是常常做戏给世人看吗,竹林在一旁心想。 “我是在做戏,但我也不是给所有人看的。”陈丹朱看竹林,“竹林啊,做戏只有对愿意相信你的人才有用。” 那个人是将军吗?竹林默然,现在将军不在了,将军看不到了,也不能护着她,所以她懒得做戏。 竹林心里叹气。 但这个时候不是更应该要好名声吗? 丹朱小姐怎么越发的浑不在意了,真要名声越来越糟糕,将来可怎么办。 “爱怎么办就怎么办。”陈丹朱说,拿过一个小酒壶仰头喝了口,对竹林和阿甜一笑,“我现在可是郡主,除非皇帝想要砍我的头,别人谁能奈我何?” 但万一被人诋毁的皇帝真要想砍她的头呢? 陈丹朱摆了摆手里的酒壶:“不用担心,陛下才封了我郡主,将军也才过世,至少几年内——”说着将酒壶举起看那边的墓碑,“有义父积威在我都能安然无恙。” 她将酒壶倾斜,似乎要将酒倒在地上。 “将军大人,来,喝一杯。” 但下一刻又将酒壶握紧,摇头。 “不行,将军已经不在了,喝不到,不能浪费。” 竹林在一旁无奈,丹朱小姐这才喝了一两口,就开始发酒疯了,他看阿甜示意她劝劝,阿甜却对他摇头:“小姐心里难过,就让她开心一下吧,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以前高兴不高兴的,丹朱小姐喝了酒耍酒疯就会给将军写信,现在,也没办法写了,竹林觉得自己也有点想喝酒,然后耍个酒疯—— 但下一刻,他的耳朵微微一动,向一个方向看去。 阿甜察觉跟着看去,见那边荒野一片。 “怎么了?”她问。 竹林低声说:“远处有很多人马。” 阿甜紧张的问:“是来杀小姐的吗?” 铁面将军死了,陈丹朱过的懒洋洋浑浑噩噩,阿甜则是心神时刻清醒紧绷,铁面将军死了,很多人都要害小姐,小姐也随时要被人杀死。 看着如受惊的小兔子一般的阿甜,竹林有些好笑又有些难过,轻声安慰:“别怕,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不会有明目张胆的杀戮。” 阿甜还是有些担心,挪到陈丹朱身边,想要劝她早些回去。 “不如我们在家里摆上将军的牌位,你一样可以在他面前吃吃喝喝。” “你不是也说了,不是为了让其他人看到,那就在家里,不用在这里。” 陈丹朱被她说的笑:“可是我还想看风景嘛。” 主仆两人说话,竹林则一直紧盯着那边,不多时,果然见一队人马出现在视线里,这队人马不少,百人之多,穿着黑色的铠甲—— 竹林稍微放心了,这是大夏的兵卫。 不过又紧张,能动用这么多兵卫,是什么人? 陈丹朱这时候也察觉到了,看向那边,神情微微有些怔怔。 那群兵马越来越近,能看清他们黑色的盔甲,背着弩箭配着长刀,脸深深藏在盔帽里,在他们中间簇拥着一辆宽大的黑色马车。 马蹄踏踏,车轮滚滚,整个地面都似乎震动起来。 这群人马遮挡了炎夏的日光,乌压压的向她们而来,阿甜紧张的脸都白了,竹林身形更加挺拔,垂在身侧的手按住了配刀,陈丹朱一手举着酒壶,倚着凭几,面容和身形都很放松,微微出神,忽的还笑了笑。 “阿甜。”她举起酒壶指着驶来的车马,“你看,像不像将军的车马?” 紧张中的阿甜愣了下,将军吗?她便也有些恍惚,想到那一次她们被皇帝赶出京城去西京,在桃花山下被一个世家子故意寻衅的时候,铁面将军回来了—— 好像是很像啊,一样的兵马围护开路,一样宽大的黑色马车。 但是,阿甜的鼻头又一酸,要是再有人来欺负小姐,不会有铁面将军出现了—— 听到陈丹朱的话,竹林一点也不想去看那边的兵马了,女人们就会这么感性胡思乱想,随便见个人都觉得像将军,将军,天下独一无二! “竹林——” 那边的兵马中忽的响起一声喊,有一个兵卫纵马出来。 听到这声喊,竹林吓了一跳,枫林?他怔怔看着那个奔来的兵卫,越来越近,也看清了盔帽遮挡下的脸,是枫林啊—— 竹林一瞬间气血上涌,眼泪差点掉出来,真的很像将军归来啊,将军啊—— 他抬脚就向那边奔去,很快到了枫林面前。 “竹林。”枫林勒马,喊道,“你怎么在这里。” 竹林看着他,没有回答,沙哑着声音问:“你怎么在这里?他们说你们被抽走——” 骁卫也属于官兵,被皇帝收回后,自然也有新的军务。 枫林一笑:“是啊,我们被抽走做护卫,是——”他的话没说完,身后人马响动,那辆宽大的马车停下来。 枫林他顾不得再跟竹林说话,忙跳下马肃立。 竹林随着他的视线看去,能被皇帝的骁卫护送,是什么人? 黑色宽大的马车旁几个护卫上前,一人掀起了车帘,竹林只觉得眼前一亮,旋即满目朱红——那个人穿着朱红色的深衣,束扎着金色的腰带走出来。 他个子很高,肩背挺阔,腰身纤细,低着头弯着身子下车,竹林只能看到他乌黑的头发。 他似乎很纤弱,没有一跃跳下车,而是扶着兵卫的胳膊下车,刚踩到地面,夏日的狂风从荒野上卷来,卷起他红色的衣角,他抬起袖子遮住脸。 “怎么这么大的风啊。”他的声音清亮的说。 狂风过去了,他放下袖子,露出面容,那一瞬间浓艳的夏日都变淡了。 他慢慢的向这边走来,兵卫分开两列护送着他。 竹林被挡在后方,他想张口喝止,枫林抓住他,摇头:“不可无礼。” 竹林一瞬间有些生气,看着枫林,不可对他的新主人无礼吗? 那丹朱小姐呢?丹朱小姐还是他的主人呢,竹林甩开枫林的手,向陈丹朱这边疾步奔来。 那个男人已经走到了陈丹朱这边。 阿甜不知道是紧张还是看呆了,呆呆不动,陈丹朱举着酒壶,坐在地上抬着头看他,神情似乎茫然又似乎好奇。 他在垫子前站住,对着女孩子微微一笑。 “这位小姐你好啊。”他说道,“我是楚鱼容。” 第三百五十五章 相逢 陈丹朱先前看着马车想到了铁面将军,当车上帘子掀起,只看到人影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不是将军——当然不是将军,将军已经过世了。 但她没有移开视线,或者是好奇,或者是视线已经在那里了,就懒得移开。 车上的人走下来,又是刮风又是抬着袖子,陈丹朱眼神游离,没有看清他的样子,直到他走到面前,跟她说话,她的视线才凝聚在他身上。 是个年轻人啊。 是个坐着豪华马车,被重兵护卫的,穿着华丽,气度不凡的年轻人。 陈丹朱看着他,礼貌的回了微微一笑:“你好啊,我是陈丹朱。” 阿甜此时也回过神,虽然这个好看的不像话的年轻男人气势骇人,但她也不忘为小姐壮势,忙跟着补了一句:“是丹朱郡主。” 楚鱼容笑了,他看出来了,陈丹朱现在分明是还没回过神。 他笑道:“我猜出来了。”转头看一旁高大的墓碑,轻叹,“郡主对将军情深义重,时刻守在墓前的必然是郡主了。” 陈丹朱举着酒壶笑了:“那你说错了,我今天是第一次来呢。” 这话会不会让人很尴尬?或者让这个人鄙夷小姐?阿甜警惕的盯着这个年轻人。 年轻人轻轻叹口气,这么久了才能有力气和精神来墓前,可见心里多难过啊。 “那真是巧。”楚鱼容说,“我第一次来,就遇到了丹朱小姐,大概是将军的安排吧。” 陈丹朱这时候听清楚他的话了,坐直身子:“安排什么?将军为什么要安排我与你——哦!”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心神也彻底的清明了,瞪眼看着年轻人,“你,你说你叫什么?” 就知道了她根本没听,楚鱼容一笑,再次自我介绍:“陈丹朱你好啊,我是楚鱼容。” 楚鱼容?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熟悉,好像—— 阿甜在一旁也想到了:“跟三殿下的名字好像啊。” 三皇子叫楚修容,那楚鱼容——陈丹朱忙站起来,惊讶的看着他:“六皇子?” 楚鱼容点点头:“是,我是父皇在最小的那个儿子,三殿下是我三哥。” 竟然真的是六皇子,陈丹朱再次打量他,原来这就是六皇子啊,哎,这个时候,六皇子就来了?那一世不是在很久以后,也不是,也对,那一世六皇子也是在铁面将军死后进京的—— 楚鱼容看着女孩子看着他,神情变幻从惊讶到怅然,要阻止她了,不然又要神游天外了。 “丹朱小姐。”他说道,转向铁面将军的墓碑走去,“将军曾对我说过,丹朱小姐对我评价很高,一心要将家人托付与我,我从小多病一直养在深宅,从未与外人接触过,也没有做过什么事,能得到丹朱小姐这样高的评价,我真是受宠若惊,当时我心里就想,有机会能见到丹朱小姐,一定要对丹朱小姐说声谢谢。” 陈丹朱此时一点也不走神了,听到这里一脸干笑——也不知道将军怎么说的,这位六皇子真是误会了,她可不是什么慧眼识英雄,她只不过是随口乱讲的。 “哪里哪里。”她忙跟上,“是我应该谢谢六殿下您——” 那年轻人看起来走的很慢,但个子高腿长,一步就走出去很远,陈丹朱拎着裙子小碎步才追上。 “——殿下您照看我的家人,将军说,多亏了您,我的家人才能在西京平安无事。” 楚鱼容回头,道:“我其实也没做什么,将军竟然这样跟丹朱小姐说吗?” 将军当然没有这样说,但丹朱小姐怎么说都可以,陈丹朱毫不迟疑的点头:“是啊,将军就是这样说的。”她看向面前——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铁面将军的墓碑前——高大的墓碑,神情忧伤,“将军对殿下多有赞誉。” 楚鱼容忍住笑,也看向墓碑,怅然道:“可惜我没能见将军一面。” 陈丹朱想到另一件事,问:“六殿下,您怎么来京城了?您的身体?” 六皇子不是病体不能离开西京也不能长途行路吗? 楚鱼容抬袖子轻咳一声:“我最近好了些,而且也不得不来。” 不得不来?陈丹朱压低声音问:“殿下,是谁让您进京的?是不是,太子殿下?”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最清楚的,上一世就是太子在停云寺让李梁刺杀进京路过的六皇子—— 这一世,铁面将军提前死了,六皇子也提前进京了,那会不会太子刺杀六皇子也会提前,虽然现在没有李梁。 楚鱼容看着靠近压低声音,满眼都是警惕戒备以及担忧的女孩子,脸上的笑意更浓,她没有察觉,虽然他对她来说是个陌生人,但她在他面前却不自觉的放松。 “不是呢。”他也向女孩子微微俯身靠近,压低声音,“是陛下让我进京来的。” 皇帝吗?皇帝也有可能是被太子说动的,陈丹朱继续低声问:“陛下让你来做什么?” 楚鱼容压低声音摇摇头:“不知道呢,父皇没说,只说让我来。”他又悄悄的指了指不远处,“那些都是父皇派的兵马护送我。” 陈丹朱缩着头也悄悄的看去,见那群黑甲兵卫在日光下闪着寒光,是护送,还是押送?嗯,虽然她不该以这样的恶意揣测一个父亲,但,想象三皇子的遭遇—— “不过我还是很高兴,来京城就能见见铁面将军。” 楚鱼容的声音继续说道,将要走神的陈丹朱拉回来,他站直了身子看墓碑,抬起头呈现美丽的下颌线。 陈丹朱呆呆看了眼,才从下颌线上转到墓碑上,心里想,其实也没什么高兴的,还是没有见到。 似乎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楚鱼容道:“就算我不能亲眼见将军,但也许将军能见见我。” 这话倒是跟她说的一样,陈丹朱笑了,那现在将军在看着他们吗? “还有。”耳边传来楚鱼容继续说话声,“如果不来京城,也见不到丹朱小姐。” 听着耳边的话,陈丹朱转过头:“见我也许没什么好事呢,殿下,你应该听过吧,我陈丹朱,可是个恶人。” 楚鱼容微微而笑:“听说了,丹朱小姐是个恶人,那我初来乍到,有丹朱小姐这个恶人多多照看,就没有人敢欺负我。” 陈丹朱哈哈笑了:“六殿下真是一个聪明人。” ...... ....... 竹林站在一旁没有再急着冲到陈丹朱身边,那个是六皇子——在这个年轻人跟陈丹朱说话自我介绍的时候,枫林也告诉他了,他们这次被调派的任务就是去西京接六皇子进京。 原来这就是六皇子啊,竹林看着那个漂亮的年轻人,看起来的确有些瘦弱,但也不是病的要死的样子,而且祭奠铁面将军也是认真的,正在让人在墓碑前摆开一些祭品,都是从西京带来的。 将军这么多年一直在外带兵,很少回家乡,此时也魂安在新京,虽然将军并不在意落叶归根这些小事,六皇子还是带了家乡的土产来了。 竹林只觉得眼睛酸酸的,比起陈丹朱,六皇子真是有心多了。 看看陈丹朱,来这里只顾着自己吃吃喝喝。 陈丹朱站在一旁,也不吃吃喝喝了,似乎专注又似乎出神的看着这位六皇子祭奠将军。 阿甜在一旁小声问:“要不,把我们剩下的也凑个数摆过去?” 看来这位六皇子对铁面将军很敬重啊,万一嫌弃丹朱小姐对将军不敬重怎么办?毕竟是位皇子,在皇帝跟前说小姐坏话就糟了。 陈丹朱看了眼被自己吃的七七八八的东西:“这摆过去才更不敬吧。”说罢用扇子拍了拍阿甜的肩头,“别担心,这不算什么大事,我给他解释一下。” 解释?阿甜不解,还没说话,陈丹朱将扇子塞给她,走到墓碑前,轻声道:“殿下,你看。” 看什么?楚鱼容也不解。 陈丹朱指了指袅袅摇曳的青烟:“香烛的烟在跳跃欢悦呢,我摆祭品,从来没有这样过,可见将军更喜欢殿下带来的故土之物。” 什么鬼话?竹林瞪圆了眼,旋即又抬手挡住眼,那个丹朱小姐啊,又回来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 陪同 陈丹朱胡说八道的习惯,楚鱼容也算是习惯了,但这一次还是猝不及防也差点失态。 没有面具的遮挡,差点没控制住表情。 他忙借着咳嗽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神,看向陈丹朱,道:“这样吗?将军真的喜欢吗?我跟将军也不太熟,唯恐哪里唐突失礼,有丹朱小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陈丹朱眼中泪光闪闪:“六殿下如此有心,将军当然真的欢喜。” 站在一旁的阿甜回过神,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太好了,小姐又在骗人了,她的小姐又回来了! 竹林脸也如以往那般僵了,什么担心啊忧愁啊都烟消云散,将军不在了,丹朱小姐这是要骗新的靠山? 这个初来乍到养在深宅不知人间烟火的六皇子吗? 这个六皇子也太好骗了吧!丹朱小姐说的这种鬼话都信? 竹林忍不住看枫林,见枫林的脸色也古古怪怪,是吧,枫林也看出来了吧,唉,将军尸骨未寒,还是在其墓前——丹朱小姐,你适才还说将军能看着你吃喝呢!那将军看着你用他来骗人会怎么想? 竹林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头疼。 那边的六皇子被丹朱小姐哄的很高兴,给陈丹朱介绍这个是什么那个是什么,这是西京最有名的酒,说到兴起,忽的将酒打开:“丹朱小姐,你来尝尝。” 陈丹朱也不客气,还说什么:“我来尝尝将军喜欢的酒。” 竹林心里冷笑,也不想想自己什么酒量!喝吧,喝多了看你怎么骗人! 可惜的是陈丹朱只喝了一杯没有喝多,没喝酒的六皇子倒像是喝醉了,要让人就地烧火,把从西京带来一头小羊烤了—— “西京的羊肉跟别的地方吃起来都不一样。”他挽着袖子,“丹朱小姐尝尝。” 六皇子果然像个养在深闺里的漂亮小姐,天真啊——比那个刘薇小姐还要天真,丹朱小姐哄骗刘薇小姐还往药铺跑了很多次,又是买糖人又是送礼物的,这个六皇子,丹朱小姐不过才说了两句话,连眼泪都没掉呢! 竹林忍不住对枫林道:“劝劝吧。” 先前丹朱小姐在这里吃吃喝喝也就算了,六皇子又被引的要在这里架火烤羊,铁面将军的墓地都变成什么样了! 皇帝知道了,非要打死他们不可! 皇帝舍不得打这个刚进京的儿子,就要双倍的打陈丹朱,都是她带坏了六皇子。 枫林眼望天:“我哪里管得了,我只是一个护卫,跟六皇子也不熟。” 是啊,六皇子不是铁面将军,枫林他们被派过去,的确是个外人,竹林心里怅然。 还好竹林没有怅然太久,陈丹朱制止了六皇子。 “我吃不吃不重要,将军他也吃不到。”她哀婉说,“将军能看到就很开心。”然后给六皇子出主意,“这些既然是西京来的,殿下不如给陛下送去,烤着吃,陛下虽然是四海之主,但这么多年生长在西京,肯定也是思念故土的。” 楚鱼容立刻点头:“丹朱小姐说得对!”再转头看墓碑,高声道,“将军,这些你都看过了吧?看过了我就拿去给陛下,让他也高兴高兴。” 陈丹朱也看墓碑,怅然说道:“自从将军不在了,陛下也很伤心,如果陛下能高兴,将军肯定也会高兴。” 楚鱼容转过头看着陈丹朱,缓缓道:“我真是太幸运了,一来京城就遇到丹朱小姐,得到丹朱小姐的指点。” 陈丹朱轻轻拭泪:“这是将军看到殿下的心意,才有这个安排,若不然世上那么多人,怎么只有殿下遇到我。” 竹林已经不是心里对着天翻白眼了,而是想吐血——那么多人都没遇到丹朱小姐,是因为丹朱小姐你根本不来祭奠将军啊! 也是老天不长眼啊,怎么丹朱小姐才来一次,就遇上了六皇子。 他该怎么办啊!他转头看枫林,枫林的脸色看起来也像要吐血—— “枫林。”竹林忍不住哑声问,“你怎么脸色这么差?” 枫林眼看着天,手按住心口干笑:“可能是赶路太累了。” 这边六皇子又催促人收拾了祭品装了车,又对陈丹朱邀请:“丹朱小姐跟我一起进城吧,我第一次来这里,我很久没有见过父皇和兄长们了,丹朱小姐陪我一起的话,我心里踏实一些。” 但那也是亲人啊,怎么也比跟这个从没见过的陈丹朱熟吧,怎么就有陈丹朱陪着就踏实了?竹林在一旁腹议,他现在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六皇子了! 但陈丹朱很喜欢这个六皇子,声音轻轻柔柔的说:“别怕,有我在,我陪你进京。” 竹林将马车赶横冲直撞,但跟身后百人重骑,宽大车驾相比,显得形单影只,气势也少了很多了。 竹林沉着脸很想甩了这群兵马,但不管他怎么扬鞭催马,那些人也稳稳的跟着——到底是骁卫骑兵,都是跟他一般厉害的。 而且陈丹朱也叮嘱他走慢点。 “六皇子身体不好,不能颠簸。”陈丹朱说道,“咱们走慢点。” 竹林忍不住说了句“我看他挺精神的。” 那个年轻人的确很精神,眼里都是光,并没有久病之人那般死气沉沉,但,他身体应该是不怎么好的,走路很慢,脊背有些微微的缩起,上车的时候,还需要侍卫们搀扶——陈丹朱心里默默的想。 “小姐可以给他诊脉看看啊。”阿甜在一旁提议,“六皇子不是也是生病吗?像三皇子——” 小姐很明显是要跟六皇子拉近关系,那就像当初对三皇子那样,给他看病,告诉他能治好他,肯定会让六皇子对小姐更有好感。 是啊,竹林眼角余光向后看,这一次丹朱小姐好奇怪啊,在墓前见到了这位六皇子,竟然没有立刻要给他诊脉给他治病,因为第一次见面不熟?不可能的,当初跟三皇子在停云寺也是第一次见面,丹朱小姐直接就扑上去夸海口—— 还有,丹朱小姐在将军面前也动不动就看病啊送药啊自吹自擂。 怎么这次在六皇子面前一句不提? 坐在自己的车中,陈丹朱又如同先前般懒洋洋,听到阿甜问,只是懒懒的哦了声:“我不想看病了啊,我现在是郡主了,吃穿不愁,干吗还要去当大夫给人看病,治病治好了,也不过是赏我一些钱,治不好了,就要被陛下骂,这种傻事,我才不做呢。” 阿甜赞同的点头:“没错没错,当大夫太累了。” 竹林不信陈丹朱的话,当大夫是累,但丹朱小姐更担心的是惹麻烦吧,现在没有铁面将军了,丹朱小姐要是再惹了麻烦,谁还能护着她,唉。 丹朱小姐懂事又不懂事,竹林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难过,不管怎么说吧,丹朱小姐虽然适才对这位六皇子态度殷勤,但当六皇子邀请她坐自己马车的时候,丹朱小姐谢绝了。 如果是将军的话,丹朱小姐肯定不会拒绝。 竹林将马鞭轻轻的晃动,让车走的轻轻慢慢。 第三百五十七章 入城 陈丹朱坐在车内轻轻摇晃,眼神幽幽。 不过她没有像以往那样走神,而是在想这位六皇子。 与其他人不同,不管三皇子也好铁面将军周玄金瑶,那一世她多少都知道他们的事,也多多少少能揣测他们的性情,但六皇子不同,六皇子,是一个陌生人,他在大夏似乎不存在,在她临死的那一刻他才出现。 她不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除了知道他被太子刺杀,并不知道他的命运,刺杀是成功还是失败?他是生,还是死? 这样一个人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真是让人震惊又有些恍惚。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还有,他要去皇宫里,要出现在这个京城,面对他的父亲兄长—— 陈丹朱讥嘲一笑,他要面对的可不是什么血缘情深的兄长们啊。 他的兄长们,正在暗暗的互相残杀。 当然,她也不会真的认为这个清纯漂亮小羔羊一般的六皇子,真的就是小羔羊那般无害,想想三皇子—— 以貌取人,自欺欺人的蠢事她不会再犯第二次了。 她不会去给六皇子治病,她并不想与这个六皇子过于交好,当然,她也不会与他交恶,姐姐说了,一家人在西京真的多有六皇子府的人照顾,那个袁大夫,不仅救了她的命,还救过姐姐和孩子,虽然是铁面将军的托付,但他依旧是她陈丹朱的恩人。 而且他带着那么多土产来拜祭铁面将军,可见对铁面将军的真心—— 也许这真心是为了做给别人看,但将军死了后,很多人连做给别人看的心都没了。 “丹朱郡主。” 后方一匹马疾驰而来,唤道。 阿甜掀起车帘,看着近前的六皇子侍卫问怎么了。 “殿下问停云寺在哪里,是不是要经过那里,想要进去看看。”侍卫说道。 陈丹朱一瞬间头皮微微发麻,断然拒绝:“不行。” 侍卫被她突然的严厉吓的愣了下。 “殿下刚来京城,还是先进皇宫见陛下,不要到处游玩。”陈丹朱忙解释。 侍卫便也解释:“是这样,六殿下身体不好,进了宫就出不来了,所以想趁着路途上玩一玩。” 有什么好玩的!那种地方,能玩掉他的命!陈丹朱沉脸:“停云寺是皇家寺庙,慧智大师是得道高僧,陛下去也要先打声招呼,岂是玩耍的地方?” 好凶,侍卫忙调转马头回到队列的车驾前,隔着窗户回禀了丹朱小姐的话,车内响起淡淡一声知道了,那侍卫便退开了。 宽大的车厢里,楚鱼容半躺着,车厢里也不是只有他一人,还坐着一个小童。 小童靠着车厢,举着一片肉脯吃,一边咋舌:“丹朱小姐好凶啊,竟然不许殿下你去玩。”又好奇,“停云寺真的那么威严吗?陛下去了也要先打招呼?” 楚鱼容轻轻笑了:“是,挺威严的,但对丹朱小姐是例外。” 自从丹朱小姐第一次去停云寺打招呼,停云寺迎进皇帝后,丹朱小姐在停云寺就不用打招呼了。 那一次,也是他和丹朱小姐一起去停云寺,那时候,丹朱小姐还邀请他去看看山楂树,但那时候,他不能去。 他本想这次再一起去看看,但看起来丹朱小姐并不愿意。 大概是因为三皇子的事,现在停云寺对丹朱小姐来说,是个伤心地吧。 那就,以后再去吧。 马车粼粼向前,远远的看到这队人马,大路上的人不用竹林呵斥提醒,都纷纷避开了。 “什么人?” “是丹朱小姐。” “不是,看丹朱小姐身后,好多兵马——” “你们听说了吗?常家的宴席,被搅乱了,所有人都被赶走了——” “怎么回事?是丹朱小姐干的?” 路人人群议论纷纷,马车中的陈丹朱并不在意,很快就看到了前方的城门。 阿甜掀着车帘往外看:“小姐,今天城门前人格外多啊,怎么这么多人进城啊。” 还都是车马,带着众多仆从,明显都是权贵。 陈丹朱也不在意这些,懒懒的哦了声。 阿甜想的比较多,向外挪了挪,用手指戳竹林后背,竹林回头看她。 “你去给城门守兵说一下,让他们清路吧。”她低声说。 以前陈丹朱进出城不用核查且有守兵清路,现在虽然依旧不核查她,但却没有像以前那样给她清路了。 而这些堵着城门乖乖排队的权贵们,估计也不会主动给陈丹朱让路。 现在这些人正想着办法欺负小姐呢。 当然闹起来小姐也不怕,只是此时身后跟着六皇子,让六皇子看到小姐狼狈的样子,小姐多没面子,还怎么骗六皇子。 竹林当然不是在意丹朱小姐不能骗六皇子,他只是也不愿意丹朱小姐在人前狼狈,皇帝还没有撤了他的骁卫身份,跟守兵们说话也有底气。 他点点头,才要跳下马车,却见那边的城门守兵一阵躁动。 ..... ..... “大人,您看——” 城门上,一个守兵急急对守将说。 守将正在走神,想着今晚不当值去哪里喝酒,听了守兵的话随意的抬了抬眼皮,居高临下的看到密密麻麻排队入城的车马。 “这些人不是去参加宴席了吗,怎么这么早就散了?”他说道,“随便吧,宴席什么时候散与我们无关,但进城都给我排队!” 守兵急道:“但是陈丹朱——” 陈丹朱?守将便又仔细看了眼,看到了正缓缓向这边走来的一辆貌不起眼的马车,一眼就认出了车夫——骁卫竹林,没错是陈丹朱的马车。 “陈丹朱——”守将拉长声音打断守兵,“我可以不核查,但排不排队,就不是我们说了算,得看前边的那些人同意不同意。” 现在还想让他们清路,可不行喽。 当初那命令是铁面将军下的,现在铁面将军不在了,他们还要这么做就是无令行事了,是要杀头的! 守兵跺脚:“大人!我是说,陈丹朱后边的车驾!” 后边?守将将眼皮抬的更高一些,看到了陈丹朱身后一队黑甲兵马,簇拥着一辆黑色重车—— 咿?这是什么人? 他扶着墙头还没看清楚车的样子,就看到车旁的兵将忽的举起了一杆大旗,大旗迎风展开,露出其上的飞旋的龙纹—— “啊呀!”将官一拍城墙,是龙令旗,这是如同陛下亲临啊,他也顾不上想是什么人,见旗如见圣驾,“快——清路——” ..... ..... 竹林看着城门前兵马涌出来,如同洪水一般将拥挤在城门前的车马都冲开了。 排队入城的人们被挤得慌乱不堪,又是愤怒又是气恼。 “怎么回事?”“是谁来了?”“是陈丹朱——” 听到这个名字,诸人愣了下,那些还没淡去的记忆重新浮上来,陈丹朱?现在竟然还能过城门如无人之地? 他们纷纷转头看去,果然见那辆熟悉的不起眼的马车驶来,从城门奔出的洪水般的守城兵在到其前时,如遇到巨石,立刻飞溅肃立两边,同时将乱乱的民众们阻拦,好让这辆马车畅通无阻的驶过—— 马上的车夫还是像以前那样一脸木然,但却没有像以前那样嚣张的挥动马鞭,他似乎有些愣神,然后回头看了眼。 在他回头之前,或者说在城门守兵奔出来之前,那辆重车旁举出旗帜的兵卫已经将旗帜收起来了,黑甲卫们安静如石,跟随在陈丹朱这辆不起眼的车后,缓缓的碾过路面。 第三百五十八章 提议 马车缓缓驶过城门,这场景对竹林来说并不陌生,但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阿甜没有觉得哪里不对,觉得一切都对了! “这才对嘛。”她高兴的说,“我们小姐可是郡主了!” 哎,以前畅通无阻的时候可不是郡主呢,这个傻丫头啊,很明显能不能畅通无阻跟身份无关,不,肯定跟身份有关,竹林再次回头看车后,六皇子的车驾安静的跟随—— 守兵们已经知道这是六皇子的车驾吗? 这个车驾看不出任何身份,除了围绕的兵将,但重兵围护的也可能是某个主将,并不一定就是皇子。 路边的人也是如此想,视线也都落在陈丹朱车后的队伍,低声议论。 “这是谁?” “这么多重兵,是哪位将军吧?” “这谁啊,竟然要陈丹朱护送开路。” 不管哪位将军,都不能这样不亮身份的进入城池,就算是铁面将军,也需要帅旗为证——能不亮身份的也就陈丹朱这个不讲规矩的。 所以,陈丹朱依旧可以畅通无阻啊。 “何止呢,你们看到没有,这些在路边的车马——都是从常家宴席上回来的。” “是啊,但宴席散的也太早了吧?” “我听到消息了,关内侯把常家的宴席搅和了。”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啊,为了给陈丹朱出气啊!” “陈丹朱在顾家宴席上受了那么大委屈,怎么可能善罢甘休,看吧,关内侯出手了。” “不过,关内侯出手,跟陈丹朱什么关系?” “你这人是乡下来的吧?关内侯跟陈丹朱什么关系你都不知道?” 城门议论纷纷嘈杂声越来越大,不过这都跟陈丹朱没什么关系,她始终坐在车内出神,没有在意怎么穿过的城门,也没有听外边的议论,直到竹林停下车。 “怎么了?”她回过神问。 竹林道:“小姐,进城了。” 先前陈丹朱说的是与六皇子结伴进城,现在已经进城了,六皇子进了城自然是要去皇城,还要继续结伴吗? 那当然不了,陈丹朱掀起帘子要下车,六皇子的车驾已经走过来了与她的车并行,一个小童掀起窗帘,六皇子倚在窗口对她笑。 “丹朱小姐好厉害。”他说道,“让我过城门也没被人发现。” 呃——没发现是什么意思,陈丹朱有些不解,看竹林。 竹林微微皱眉,六皇子什么意思?难道说他不知道为什么不被查问畅通无阻的入城? 这边楚鱼容已经给陈丹朱解释。 “父皇让人接我来,知道我身体不好,并没有要求我什么时候一定赶到,我走的很慢,父皇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到呢。” 哦,所以,守城兵并不知道这是六皇子的车驾,所以也不是为了他清路? 阿甜兴高采烈得意:“殿下不用奇怪,我们小姐进城就是畅通无阻。” 楚鱼容眼如旭阳一般明亮:“我听说过,今日一见,果然跟传说中一样。” 陈丹朱这才知道怎么了,有些不解,也有些想笑,也懒得去解释什么,伸手一指前方:“殿下,沿着这边一直走,就到皇城了,我就告——” 她的话没说完,楚鱼容修长白皙的手伸出来对她招了招,示意她靠近。 又不是站在地上,怎么靠近啊,陈丹朱笑了,便将身子微微探出去,压低声音:“怎么啦?” 楚鱼容轻声说:“父皇不知道我来,我想给父皇一个惊喜,所以不如丹朱小姐还在前方,你去求见我父皇,然后带着我进去。” 许久不见的一个儿子突然冒出来吗?这对于其他的父亲来说,可能真是惊喜,但对陛下来说,可能更关注带儿子进来的她——会惊吓多过惊喜吧! 陈丹朱,你怎么又跟朕的皇子牵扯在一起了! 陈丹朱似乎已经能看到皇帝瞪圆的眼,她忍不住笑了,眼睛滴溜溜转了转,哼,这些日子过的实在是郁郁—— “好。”她笑吟吟点头,“让我来想想怎么做。” 她说着打量楚鱼容的车和人马,伸手指点。 “那你就不能用这车和这些人了,否则瞒不住。” 如此重兵进京肯定要被盘问,接近皇城的时候,陛下也一定会知道。 楚鱼容点头:“你说得对。”他立刻放下帘子,从车上下来了,吩咐身后的小童,“阿牛,你带着人留在城门附近不要动。” 这样留下兵马车驾做掩护,京城的官员们来询问的时候,可以拖延时间,他就能跟陈丹朱悄悄的去见皇帝了。 这不是胡闹吗?竹林再次皱眉,看那边重甲兵将始终安静,让行进就行进,让停下就停下,而那个叫阿牛的扎着两个揪揪的小童—— “好啊好啊。”阿牛眉飞色舞,又压低声音,“等来查问的时候,我就说殿下在车里睡着了,让他们不要打扰。” 楚鱼容对他赞许一笑:“就按照你说的。”说罢走向陈丹朱的车,他的个子高,站在地上与坐在车里的陈丹朱平视,“丹朱小姐,那我就要坐你的车了。” 陈丹朱倚在车窗上对他伸手做请,阿甜高高兴兴的掀起车帘,这年轻人也不用人搀扶,长手长脚微微屈身就上了车坐进来。 竹林头疼?他们真要这样做?去给皇帝惊喜?丹朱小姐心里难道还不清楚,她什么时候给皇帝带来过喜?只有惊吧! 还有这个六皇子,怎么这样啊? 他忍不住转头寻找枫林,枫林藏在盔帽下的脸看起来有些呆呆,看到他的眼神示意便催马过来了。 “殿下,没有人能管管吗?”竹林低声问。 皇子身边跟着的人应该是皇帝赐予的吧,说是仆从,但也起着教导的责任,要管束这皇子的言行举止。 怎么六皇子身边只有一个毛孩子? 枫林干笑两声:“我不是殿下身边的人,不清楚,不知道,也管不了。” 六皇子这边没人管,陈丹朱这边,竹林也管不了,刚跟枫林说了两句话,阿甜就在后抓着车帘子催促“快走啊,跑快点,别让人发现。” 竹林还能怎么办,木然的扬鞭催马,一个郡主,一个皇子,爱咋咋地吧,他只是一个骁卫。 第三百五十九章 旁观 常家湖边铺展的长亭宴席上,只坐了一桌人。 精心挑选的婢女们笨拙的侍立在四周,坐在席间的常大老爷等人也神情呆呆。 唯有主座的年轻人大吃大喝畅快。 周玄将一只鱼头仔细的吃完,对常大老爷赞叹:“这鱼真不错,是你们湖里养的吗?” 他伸手指着旁边的大湖,湖边雕梁画栋的游船,倒影在湖水中,宛如一幅画。 常大老爷挤出一丝笑:“是,侯爷喜欢就好。” 周玄笑道:“本侯很喜欢。”将酒一饮而尽,再晃了晃小酒壶,空荡荡。 青锋立刻唤一旁的侍女:“添酒添酒。” 侍女有些僵硬的端着酒过来。 周玄抬手制止:“不用了。”他站起身,“本侯吃好喝好了,还有事,就不叨扰常老爷了。”说着看向一旁,凉亭下常家的女眷们都挤在哪里,见周玄看过来,不管多大年纪的女子们都纷纷向后躲去,周玄嘴角弯弯一笑,“也让夫人小姐们自在的吃吃喝喝。” 常大老爷呆呆的跟着起身,下意识的挽留。 周玄看着他一笑:“常老爷心里真是这么想的?” 呃?常大老爷顿时打个机灵醒了,有些惊惧的看周玄,年轻的侯爷却没有再咄咄逼人,哈哈一笑,越过他大步而去。 年轻人身体挺拔,举止嚣张,日光下耀目—— 唉,常大老爷伸手掩住脸,如果不是在他们家的宴席上耀目就好了。 早听过周侯爷跋扈,今年算是见识了——虽然他们能与京城权贵来往,但周玄这般身份的还是够不上,去年周玄倒是也来了,但那时候周玄只是跟着金瑶公主,并没有与其他人打交道—— “如果金瑶公主来的话,大概就不会这样了。”一个老爷喃喃。 “那陈丹朱也会来啊。”另一个老爷叹气。 陈丹朱来了的话,世家权贵们都不会来赴宴的,跟现在这场面还是一样啊。 “那不一定。”又一个老爷认真的分析,“虽然大家是要给陈丹朱难堪,但金瑶公主周玄都来的话,肯定还要顾忌他们的面子,多少会来一些。” 再说了,不来与被赶走,是两回事。 是这个道理啊,这一桌上的老爷们慢慢的点头。 常大老爷回过神,冷笑一声:“想什么呢!陈丹朱来了,世家权贵瞧不起我们,陈丹朱不来,周玄闹事把人赶走,世家权贵们也会恼恨我们,总之,倒霉的都是我们,有什么不一样,都一样!” 说罢甩袖子气呼呼的走了。 余下的老爷们你看我我看你,神情沮丧的摆摆手,散了散了。 不提常家的沮丧,周玄快马疾驰向京城去,青锋跟在后边不时的大笑。 “那些人的脸色啊——公子你看到了没?” “我也吃了酒菜,都是上品,常家这次真的下血本了。” “哈哈哈,这次他们可亏大了。” 一路只有他的声音,周玄只是纵马疾驰,一语不发,一双眼亮晶晶的看向前方。 青锋再次拍马靠近大声喊“公子,公子,我们快去告诉丹朱小姐这个好消息,让她也高兴高兴。” 她?周玄拉下脸哼了声。 “不知道丹朱小姐回去了没有?”青锋又自言自语,“是不是还在铁面将军的墓前哭鼻子。” 唉,丹朱小姐这些日子受委屈了,只能去将军墓前哭了。 周玄握着缰绳的手微微迟疑一下,前方就是路口,一边是往京城去,一边是往铁面将军墓地。 陈丹朱这时候还在墓地吗? 他要是过去的话,会不会太明显是去找她的? 看到他来铁面将军墓前,她会不会发疯?毕竟在这个蠢女人眼里,自己是害铁面将军的凶手。 周玄的脸色沉沉,攥着缰绳的咯吱响,陈丹朱真是气死他了,就算他是害死铁面将军的凶手又怎么样?她就真的视他为杀父仇人! 只要一想到当日在营帐里,铁面将军的尸首前,陈丹朱看他的眼神,周玄就又是气又是痛,都无法呼吸。 不就是因为铁面将军一直护着她吗?她就把他当成了世间唯一的靠山,救命的稻草了—— 想到这里,周玄的心又软了软,丹朱也的确是很可怜,看起来风光,实则身处险境,一路横冲直撞张牙舞爪的撕咬,围绕她的也都是獠牙,伺机就要将她撕成碎片。 看铁面将军才过世,陈丹朱就被一场权贵们的宴席狠狠的羞辱。 不过没关系啊,还有他呢,他会让她看到,这世上不是只有铁面将军是她的靠山。 这件事也不用亲自去跟她说,消息肯定传开了,她会知道的。 周玄深吸一口气,松开缰绳催马,疾驰越过了岔路直向京城去,果然不其然,经过桃花山下最热闹的茶棚,就听到路人议论纷纷,虽然听不清说的什么,但嗡嗡一片中有个名字不断的响起。 “陈丹朱——” “就是陈丹朱——” “——陈丹朱——” 待会儿陈丹朱也会经过这里,她跟这个卖茶的阿婆关系好,肯定会停下来喝茶,然后就会听到常家宴席被搅散的事。 周玄放慢了速度,竖起了耳朵。 “——陈丹朱一直是这样过城门的,没人敢拦她。” “但不是说现在跟以前不同了?陈丹朱还能这么嚣张啊?” “的确不同了,以前出行只带着一个车夫,现在呢,后边几百个兵——” “好吓人呢,过城门黑压压的,没人敢说话呢。” 什么?什么城门?不是应该谈论常家宴席吗?周玄皱眉,怎么回事? 青锋也竖着耳朵听的更多:“公子,好像是说丹朱小姐适才回去了,过城门的时候闹的动静很大,带了很多兵马。” 陈丹朱哪来的兵马,先前在军营里来去自如,那是因为铁面将军,将军不在了,兵马哪里还认得她是谁。 周玄皱眉,也顾不得在这茶棚停留了,疾驰向城门,去问问怎么回事,到了城门,也不用问,远远的就看到聚集了不少人,对着城中一个方向指指点点议论。 “周侯爷!”城门守兵远远的看到周玄,立刻再次清路,守兵还上前施礼。 “怎么回事?”周玄喝问,“城门前怎么聚集这么多人?” 守兵忙道:“侯爷,好像是六皇子来了。” 六皇子?周玄愣了下,他当然也知道六皇子,小时候还见过,但早就没了印象,六皇子怎么会来这里? “你看,那就是护送六皇子的骁卫重骑。”守兵指着前方。 周玄抬眼望,越过聚集的人群,见距离城门不远的一处空地有百人重甲兵列阵,围护着中间一辆宽大的黑色马车。 重甲骁卫的确不是谁都能用的,难道真是六皇子来了? 周玄拍马上前。 这边已经有不少文官武将,这么多重甲兵入城,京城的官府都被惊动来询问,当听到是六皇子时大家也很惊讶。 先前皇子们入京都是提前宣告了,有兵马清路,太子入京的时候,皇帝还亲自来接了,没有一个皇子是这样静悄悄的。 而且,来了之后还停在这里? 但他们求见六皇子的时候,车窗掀起小小一个缝隙,一个小童探出头,对他们嘘声:“殿下睡着了,不要吵。” 睡着了?官员们你看我我看你,哪有这样的?不过,六皇子也跟常人不同,久病之身—— 周玄站在外边神情惊讶,他见过那个小童,在西京的时候跟随皇子们去探望过一次六皇子,虽然没有见到六皇子,但见到了这个小童,是六皇子府里大夫的徒弟——真的是六皇子来了。 陛下竟然把六皇子接来了?为什么把六皇子接来?是六皇子快要不行了,陛下要见最后一面吗? 他对这个六皇子不感兴趣,调转马头向皇宫去。 皇宫里已经得到消息了,进忠太监急急忙忙的向大殿奔去,刚迈进去,就被急急忙忙冲出来的人撞到。 “哎呦阿吉。”进忠太监喊道,“要是别人,我就好一顿打。” 阿吉施礼连连道歉,知道进忠太监说的不是假话,别说这位大太监了,以前随便一个太监都能打他一顿。 “你慌慌张张的干什么?”进忠太监呵斥,“告诉你多少次,在陛下跟前当差了,长进一些吧。”然后看到阿吉呆呆的脸色,又想到什么了,“那,丹朱郡主来了?” 阿吉苦着脸对他点头:“非要见陛下,说不见就要带着骁卫闯进来,说有天大的要事回禀。” 丹朱小姐说谎话总是理直气壮,她能有什么天大的要事啊。 进忠太监哎呦两声,铁面将军死后,陈丹朱封了郡主,进忠太监就再没见过她,丹朱小姐也似乎在京城消失了,前一段被人欺负成那样,也没见她喘口气,就好像已经埋葬在那座郡主府里了。 丹朱小姐,这是又活过来了? 第三百六十章 觐见 丹朱小姐别是憋着一口气要来跟皇帝告状吧。 那皇帝肯定也趁着这一口气,给丹朱小姐一个教训。 进忠太监对阿吉摆摆手,阿吉无奈又担忧的向皇城门跑去。 进忠太监迈进殿内,看到皇帝正和小宫女玩猜拳,见到他进来,小宫女攥着手红着脸退开了。 如今天下太平,皇帝也终于能随意的玩乐了,进忠太监又是心酸又是欢喜,只当做没看见,上前欢喜道:“陛下,六皇子到了。” 皇帝呵呵两声:“来就来了呗。” 楚鱼容说要以六皇子的身份来到皇帝身边,按照皇帝的意思,在京城附近转一转,然后就当从西京来了就好,但楚鱼容竟然回了西京,然后又从西京过来——莫名其妙的,装这个样子做什么。 进忠太监笑道:“在城门那边停下了,带着兵进城怕惊动太大。” 皇帝淡淡道:“停下来干吗?想让朕去接他啊,那岂不是更惊动太大?” “六殿下这样挺懂事的。”进忠太监笑着宽慰,“比贸然闯进来要好。” 让大家都知道皇帝接六皇子来了,总好过进了宫皇帝突然把人介绍给其他皇子们要好,毕竟六皇子对大家来说,太陌生了——其他的皇子们也有时间酝酿一下感情。 皇帝不去接,兄长们总要意思一下。 皇帝哼了声:“他懂事,朕还不如期盼着陈丹朱能懂事呢。”说着坐起身子来,“太子也好,谁也好,让他们去接吧,朕懒得理他。” 进忠太监明白,毕竟对皇帝来说,六皇子并不是久不相见儿子,父子两人也刚分别没多久,皇帝懒得去给外人演戏看。 “朕先处置了陈丹朱。”皇帝说道。 进忠太监低笑,是哦,处置一个陈丹朱是很费精神的。 “不知道丹朱小姐又闹什么。”他说道,又想到了刚听到的消息,迟疑一下,“陛下,常家举办宴席,被周侯爷搅散了。” 皇帝哪里知道常家是谁,尤其是跟周玄一比,更不在意:“搅散就搅散了,肯定是他们哪里做得不对。” 进忠太监提醒道:“陛下,先前顾家的宴席,因为有陈丹朱参加,被其他人搅和了。” 皇帝哦了声,想到这件事就兴致勃勃,太好笑了。 “你说,陈丹朱当时什么表情啊!”他端着茶杯,乐滋滋的说,“太可惜了,朕不能亲眼看到。” 进忠太监哭笑不得:“陛下,奴婢的意思是——” 他的话没说完,阿吉在外高声禀告“陛下,丹朱郡主求见。” 进忠太监便不说了,算了,反正待会儿丹朱小姐肯定要惹陛下,到时候一起说周玄为陈丹朱出头闹事的事,陛下就一起生气吧。 皇帝淡淡道:“进来吧。” 听到皇帝的声音,站在殿外的陈丹朱立刻示意阿吉快让开,再看身后,笑眯眯说:“我们快进去。” 阿吉也看她身后,身后的人似乎是竹林——似乎的意思是,穿的衣服是竹林的,但长得样子不是竹林。 先前在宫门前,陈丹朱带着这个人跟禁卫理论:“是骁卫,你们看不懂腰牌吗?” 阿吉看到禁卫们一脸古怪,低着头打量腰牌,再抬头打量这个骁卫—— 阿吉跟着看去,那个骁卫低着头,看不到他的脸,只看颀长如松的身姿,让人不由眼前发亮—— “这个兄弟。”那禁卫说,“我们没见过。” 陈丹朱笑道:“将军送了我十个骁卫,竹林呢是日常在我身边,你们都认得,其他的几个都是暗卫,知道什么叫暗卫吗?就是不能让人认识。” 禁卫心想,原来暗卫是这个意思啊。 “竹林生病了不能来,换个骁卫护送我,不行吗?你们这样查我,是不信我,还是不信将军?” 眼前的女孩子收起了笑,眉眼竖起,似乎生气,但嘴角又扁了扁,似乎哀伤。 “将军尸骨未寒,你们眼中就已经没有他了——” 禁卫吓了一跳忙摆手:“郡主,我们可没这个意思!您,您——” 阿吉听的叹口气,丹朱小姐要在皇城门口一路二闹三上吊了,他上前打断:“陛下有令,传丹朱郡主觐见。” 陈丹朱哀伤的小脸立刻笑盈盈:“还是阿吉好。”又对那禁卫嘻嘻一笑,“你别生气,你不认识,陛下认识这个骁卫,毕竟是陛下亲自挑选的,陛下见了肯定会高兴的。” 禁卫看着一会儿哀伤一会儿笑颜如花的女孩子,哪里生得了气,都说丹朱小姐凶,他们这些在皇宫当差的可从未见过丹朱小姐凶巴巴,就算有时候摆出凶巴巴的样子,但怎么看内里都是娇滴滴的,就像家里的姐妹撒娇发脾气——看,这位陛下身边的公公都说了可以进去了,丹朱小姐还不忘对他们安抚一声。 禁卫板着脸让开路,看着女孩子脚步轻快的过去了。 这个骁卫被带进宫,阿吉也不太惊讶,以前竹林也常跟着进来,但此时看到陈丹朱要进殿,还要带着骁卫,他忙制止。 “陛下可没让他进去。” 以前竹林是进去过,但那是陈丹朱跟贵族小姐们打架,竹林作为从犯被审问。 陈丹朱伸手推开他:“阿吉,你不要挡着,我是来给陛下送惊喜的,有好事呢。” 才怪!阿吉心里喊,但他要伸手挡住丹朱小姐,紧跟在丹朱小姐身后的那个骁卫长腿跨过来:“不得对郡主无礼。” 不知怎么轻轻一碰,他就蹬蹬退开了—— 这个骁卫,竟然敢在皇帝的殿前出手围护丹朱小姐?这胆子比竹林要大的多啊! 阿吉只能看着陈丹朱带着骁卫进殿,也不管了,反正一会儿就要被陛下赶出来。 皇帝坐在龙椅上,看到女孩子快步进来,轻快灵巧,如同一只小鹿,他有些奇怪,陈丹朱竟然不是哭着进来的,不是受了欺负吗?不哭怎么告状? “陛下。”陈丹朱高兴的道,“臣女——” 皇帝冷哼一声:“既然是郡主了,宫廷的礼仪一点都不知道吗?” 陈丹朱忙收起笑端正施礼:“臣女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皇帝将茶杯轻轻晃了晃:“陈丹朱,朕正要找你,你现在是郡主了,应该学学宫廷礼仪,免得失了皇家体面,进忠啊,让少府监安排一下——” 什么,学礼仪?在宫里?陈丹朱忙忙的唤陛下:“臣女不用,臣女出身贵族,该会的都会,不会丢了陛下的脸面。” 皇帝板着脸喝道:“你现在这是哪里的贵族礼仪?” 陈丹朱再次缩回去,又想到什么:“陛下,臣女来是有大事要说的。” 怎么被陛下抢了话头? 看她的样子,皇帝心里得意,吹了吹茶水往嘴边送,呵了声:“你还有大事呢?” 陈丹朱连连点头:“有有。”将身后的人拉过来,“陛下,您看我把谁带来了。” 谁?皇帝喝着茶看过来,他自然见到陈丹朱带了骁卫进来,只随意的晃了眼,似乎是竹林又似乎不是,不过无所谓了,现在陈丹朱把这个骁卫推过来—— 有什么好看的? 那一直低着头的骁卫抬起头,展颜一笑。 他的面容俊美,笑的如璀璨星河,连站在一旁明媚娇艳的女孩子都瞬时黯然了。 长的,果然是好看。 皇帝一口茶水喷出来,举着茶杯连声咳嗽。 进忠太监扑过去惊呼“陛下——” 第三百六十一章 轰走 大殿里咳咳声,夹杂着陈丹朱的声音“陛下您怎么了?别怕,我是大夫——”“站着,站那里别动——”的喊声,听起来一片慌乱,站在殿外的阿吉倒没有什么惊慌,哪一次也是这样,陛下见了丹朱小姐,都是这样,先是嘈杂,接着再发脾气,最后把人赶出来就结束了。 等着吧。 皇帝深吸几口气停下咳嗽,又将在身边拍抚的进忠太监推开,瞪眼看着殿内站着的两人——一男一女,安安静静,两双亮晶晶的眼,满面关切。 关切?皇帝顿时气的站起来:“小混账,你干什么呢?” 陈丹朱下意识的要跪下来:“臣女有罪——”屈膝后又迟疑的抬起头,“陛下,臣女没干什么啊。” 这次可真冤枉啊,她刚进来还什么都说呢。 楚鱼容也忙不解的道:“父皇,我也什么都没干啊,我也刚到。” 看到两人这样子,皇帝气的又坐下来,喝道:“你们都给朕跪下!” 既然是们,那就不只是她惹怒了皇帝,陈丹朱便安心的跪下来,这边楚鱼容也跪下来。 “这是陛下担心你吧。”陈丹朱小声提醒楚鱼容,乍一见这个儿子出现,担心他的身体,太惊喜了所以生气吧? 就像那些偷跑出去玩,家人以为丢了的孩子,回来后,欢喜的想哭的家人,还是会先打孩子一顿。 楚鱼容一副我明白了的神情,对着皇帝叩拜:“父皇,儿臣进京偷偷来见父皇,是想给父皇一个惊喜,请父皇息怒。” 惊喜,皇帝坐在龙椅上呵呵两声,他见他进京有什么好惊喜的,这个小混账分明是给另一个人惊喜吧,皇帝的视线落在陈丹朱身上—— “怎么回事?”他冷冷问,“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这小子难道一进京就把秘密告诉陈丹朱了?不至于疯到这种地步吧? “陛下,我是在铁面将军墓前偶遇到六皇子(丹朱小姐——” 殿内响起两人的异口同声。 皇帝拍了拍扶手:“闭嘴。” 两人都闭嘴了。 但两人都闭嘴,也不行。 “陈丹朱你来说——”皇帝道,话出口又后悔,陈丹朱的嘴里能有什么可信的话,立刻指着楚鱼容,“还是,楚鱼容,你说。” 陈丹朱对谁先说没有意见,乖巧的跪着没有半句反驳争辩。 楚鱼容也乖乖的说道:“父皇,是这样,您让人接我来,我因为身体不好走的慢,今天才来到京城,路过将军墓,儿臣想要去拜祭一下,正巧遇到了丹朱小姐在拜祭将军——” 巧?皇帝冷笑,鬼才信这个巧呢,你是不是在京城外盯着呢,就等着遇到陈丹朱来拜祭将军。 进忠太监此时也在皇帝耳边低语“丹朱小姐从来没有去祭拜过将军,今天,应该是第一次——” 看看吧,皇帝狠狠瞪楚鱼容,真是巧啊,第一次就让他遇上了。 楚鱼容面不改色,似乎看不懂皇帝的眼神,继续欢悦的说:“儿臣与丹朱小姐结伴进京,儿臣想要给父皇一个惊喜,就请丹朱小姐带着我来见父皇。”说完又委屈又哀求,“父皇,您不要生气,儿臣只是,能这样见到父皇很开心,开心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在这样两字上加重了语气,皇帝明白他的意思,这样是指以六皇子,以楚鱼容的身份走在人前,这么多年了,也是怪可怜的——但是!皇帝又冷笑一声,是能这样见到父皇开心呢?还是这样见到陈丹朱开心? 在一旁乖乖的陈丹朱此时再也忍不住,悄悄打量皇帝:“陛下,您见到六殿下,不开心啊?” 怎么看起来好生气?为什么啊?好奇怪。 进忠太监在一旁忙轻咳一声,呵斥:“郡主不许无礼。” 这一声咳也是提醒皇帝,陈丹朱鬼机灵的很,别让她发现什么不对。 楚鱼容也再次哀求的喊声父皇:“是儿臣胡闹了,父皇不要生气。” 皇帝心里哼哼两声,知道这小子没有把秘密告诉陈丹朱,嗯——要是陈丹朱知道自己口口声声要认的义父是六皇子的话,会怎么样? 是惊吓?羞耻?也不对,陈丹朱哪里知道什么羞耻,只会狂喜吧,原本以为靠山铁面将军死了,结果又活了,还是个皇子,她肯定要扑上来抓住不放—— 三皇子已经是个例子了。 绝对不能让陈丹朱知道! “你既然知道朕会生气会担心。”皇帝坐直身子,伸手指着外边,“现在立刻马上去歇息。” 呃?楚鱼容忙道:“儿臣还好,儿臣再跟父皇说说话。” “不用现在说,你先去歇息。”皇帝不容拒绝,转头吩咐进忠太监,“先将他带到朕的寝宫,外边的车驾你安排一下。” 进忠太监应声是:“太子殿下他们应该会去接,老奴先拦着,让车驾进宫,等陛下再安排大家见六殿下。” 皇帝懒得说话摆手,示意快点走。 楚鱼容还想说什么,进忠太监下来拉着他向后门去:“快走吧我的殿下。”一边似笑非笑的问,“这一路辛苦了吧,哎呦,看看这身子骨虚弱的,走路都不稳,老奴扶着您。” 楚鱼容跟着他走了,不忘回头看陈丹朱,对她一笑摆手“丹朱小姐,谢谢你,改天见。” 陈丹朱跪着对他笑着摆手:“不客气啊,殿下,下次见。” 见什么见!皇帝喝道:“陈丹朱,你还不退下!” 陈丹朱看向皇帝:“陛下,臣女这就退下啊?” 皇帝呵了声:“朕还留你吃饭?” 陈丹朱看了看天色:“现在吃饭有点早。” 皇帝将茶杯砸向她:“你还真敢说!陈丹朱,朕还没问你罪呢!” 茶杯并没有砸到陈丹朱身上,只是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响。 “陛下。”陈丹朱也没有多害怕,委屈的说,“臣女有什么罪啊,还以为陛下要赏臣女呢,臣女把六皇子带进来,给陛下一个惊喜嘛。” 当然,皇帝果然惊大过喜,陈丹朱心里暗笑两声。 皇帝冷笑:“这是功劳?你明知是六皇子,为什么还与他哄骗朕?” 陈丹朱轻叹一声:“陛下,臣女今日拜祭将军,在墓前思念将军悲伤不已,这个时候看到六皇子来,由臣女与义父的父女之情,感念六皇子与陛下父子之情,所以臣女亲自带六皇子来见陛下。”说着抬袖子拭泪—— 陈丹朱的眼泪皇帝连看都不用看,摆手:“快别装哭了,陈丹朱,你分明只是看到了六皇子的身份,要是换个人在拜祭将军,你还会这样?” 陈丹朱不哭了,委屈的看皇帝:“陛下,换个人不是六皇子,就不是陛下的儿子啊,臣女当然不会带他来见陛下。” 皇帝抓——身边已经没有了茶杯,只能抓起一本奏章砸下来:“滚滚滚。” ..... ..... 差不多了,听着殿内的动静,皇帝又是骂又是摔东西,站在殿外的阿吉转向门口,听到内里传一声“来人——”抬脚迈进去。 第三百六十二章 好奇 皇帝也一如既往没有对陈丹朱喊打喊杀,赶出去就不理会了。 陈丹朱跟着阿吉慢慢的走。 “丹朱小姐,你说你也是,为什么每次都来惹陛下生气。”阿吉抱怨。 陈丹朱忙道:“这次我可不是,啊呸,我什么时候也不是,我这次是为了让陛下高兴才来的。” 以前真不是故意来惹皇帝生气的,这次是故意的,她忍着笑。 阿吉看她一眼:“那真看不出来,明明陛下又发脾气了。” 陈丹朱无奈的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我什么都没说,陛下就发脾气骂我。” 虽然她是抱着看陛下被吓一跳的心思来的,但怎么看陛下除了吓一跳,真没有半点喜。 恼火,生气,冷嘲热讽,就是没有见到分别许久的幼子的欢喜。 哪怕先前生气骂过之后,虽然不至于抱头痛哭,也该关切一下嘛。 好奇怪。 看来,皇帝对这个幼子不怎么喜欢啊,也许是不打算接过来,是被逼迫无奈? 陈丹朱凝着眉头胡思乱想,阿吉重重的咳嗽一声,她有些茫然的抬头,入目一片黑,再抬头,看到周玄的脸。 不知什么时候,这个年轻人站在了面前,她就差一步就撞上了。 年轻人抬着下巴,神情木然,视线越过她,似乎根本就没有看到面前多个人。 陈丹朱越过他:“阿吉啊,觐见过陛下了,我们再去见见金瑶公主吧,进宫一趟,不见她一面,很失礼呢。” 阿吉对她瞪眼,什么鬼话,你在这皇宫里到处乱逛才是失礼呢,但看了眼站在原地不动的周玄,虽然周玄还没说话,他也能感受到气氛有些不妙,哼哼哈哈两声敷衍忙引着陈丹朱要离开这里—— 周玄伸手将陈丹朱抓住了。 陈丹朱被拉拽身形踉跄一下,阿吉在一旁已经喊“侯爷,你要做什么!”,人也上前伸手要阻拦。 周玄看也不看他,只看着陈丹朱:“你进宫做什么?” 陈丹朱站稳身形,淡淡道:“见陛下啊。” “你见陛下做什么?”周玄道,忍不住盯着陈丹朱,自从军营一别后,他就没有跟她这么近说过话,或者说,他们没有再说过话。 先前她病着,他去牢房看了,女孩子如同瓷娃娃一般毫无生机的躺着,当时他的心跳都停下了。 有些人你以为永远不会失去,但突然就消失了,那种感觉,他不想再体会一次。 他当时想,只要她好起来,哪怕视他为仇人,他也不跟她生气了。 只是她病好了,被封郡主,然后躲进家里再也不出来,他一直没有机会见她,他常常在她家外站着,被他修缮过的墙头高高的,墙头后还藏着虎视眈眈的骁卫,当然这也阻挡不了他,他依旧能翻进去去见她—— 不过,她的身体也还没痊愈,心情也必然不好,担心见了他又吵起来。 他还没想好,怎么跟她说话。 这一刻,他抓住了女孩子的胳膊,感受着衣衫下肌肤的温热,他的心便软下来。 不想那么多了,他就跟她道个歉好了。 “丹朱。”周玄声音轻轻,没有因为女孩子阴阳怪气的回答生气,“你不要什么事都来跟陛下告状,你有什么不满的生气的,你跟我说——” 陈丹朱打断他:“侯爷想多了,我没有来跟陛下告状,是有很重要的事,只不过这件事我不便说,或许你去见陛下,陛下会告诉你。” 很重要的事?周玄愣了下。 “好,我不问你了,我也正要去见陛下。”他说道,“丹朱,不过我要告诉你,今天我去——” 陈丹朱再次打断他,将手臂用力抽回来:“侯爷,您去做了什么不用告诉我,我要出宫了,先告退了。” 说罢转身就走。 周玄脸色发青:“陈丹朱!”他要一步冲过去。 阿吉忙伸手挡住:“侯爷,宫中不得无礼。” 周玄这才看了眼这个小太监,嗤笑一声:“你谁啊,这宫里连进忠太监都不拦我。” 阿吉还没说话,陈丹朱将阿吉拉开挡在身后。 “是啊,侯爷无人敢惹。”她说道,“请侯爷不要为难我们。” 说了不跟她生气,不跟她生气,周玄深吸一口气,放低声音道:“我不是为难你,丹朱,我是要跟你说话,你就不能好好听我说话吗?听我告诉你我今天去做了什么事。” 陈丹朱看着他摇摇头:“侯爷,你做了什么事,我不想知道,所以你不用告诉我。” 这个女人真是能把人气死!周玄只觉得头上腾腾的冒火,阿吉抓着陈丹朱就往外推“丹朱小姐,陛下命你立刻出宫,不要再耽搁了。” 陈丹朱也没有再看后边,和阿吉走开了。 身后没有周玄的喊声再响起,人也没有追过来。 陈丹朱倒是有些意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见周玄站在原地,如同一石桩一动不动。 “丹朱小姐,快走吧。”阿吉催促,“可别跟周侯爷打架。” 陈丹朱被阿吉逗笑了:“我又不傻,我只跟我能打过的人打。”跟着阿吉很快走到宫门,临出宫的时候回头看了眼,周玄的身影不见了。 紧绷着心神的阿吉这时也回过神,看看宫门前马车边急急迎来的婢女阿甜:“少了一个,那个骁卫呢?” 适才进殿的时候,殿内就只有丹朱小姐跪着,他慌里慌张的急着带丹朱小姐走,忘了少一个人。 陈丹朱哦了声随意道:“陛下要走了啊,陛下看他比较厉害,就要回去了。”说到这里又愤愤,“陛下也不说给我再补一个人。” 原来如此啊,阿吉松口气:“丹朱小姐你就别乱说话了,那本来就是陛下赐的骁卫,你快回去吧。” 陈丹朱将手搭在近前的阿甜胳膊上:“回去吧,我也累了。”又转头唤阿吉,“阿吉你给我找个车夫啊,陛下要走了我的一个骁卫——” 阿吉摆手打断她:“丹朱小姐你上车,我亲自驾车送你。” 快走吧,别说话了。 陈丹朱坐上车,阿吉驾车虽然没有竹林那么熟练,但也安安稳稳的离开皇城向陈宅去。 身后又一阵热闹,阿甜掀着车帘看:“是太子殿下。” 陈丹朱看出去,见一队禁卫护送着太子从皇城奔出,太子骑着马,神情似惊喜似不安,还跟身边的人在大声的说话“真的是六弟?” 身边的人似乎不敢确定“说是这样说,但没看到人,殿下,要不先去跟陛下说一声。” 太子催马疾驰“先不要惊动父皇,孤去看看。” 太子也看了眼这边不起眼的马车,知道是陈丹朱,但没有理会带着人纵马疾驰而去。 这是听到消息去接弟弟了啊,陈丹朱撇撇嘴,幸灾乐祸一笑,可惜,你晚了一步,只能接个马车。 但,接不接的无所谓,陈丹朱又垂下嘴角,这一世你最好不再有机会安排停云寺谋杀这个弟弟了。 她看了眼皇城,高高大大阴阴沉沉,再明亮的日光投在其上似乎也被吞噬,天家父子哥哥弟弟们的事,她就别多想了。 陈丹朱放下车帘,与她也无关。 第三百六十三章 反应 太子疾驰出了皇宫不久,二皇子也出来了,四皇子在后喊着二哥追来。 “真的吗?”四皇子骑在马上,扶着匆匆戴上有些歪的帽子急问,“阿,小——六弟真的来了?” 他们兄弟间习惯用单字称呼,但一时太突然,竟然想不起来人叫什么。 二皇子沉稳的提醒他:“阿鱼,小鱼,楚鱼容,应该是真的来了,太子已经去接了,我适才出来时看到周玄也来了,应该是来禀告消息的,护送六弟的重兵停在城门那边。” 四皇子哦哦嗯嗯跟上,又勒马喊二哥,压低声问:“那我们也去接吗?” 二皇子不解的道:“当然,这还用问?”没看到太子都去了吗? 他们这些当弟弟的不都是要唯太子马首是瞻。 以前的确是这样,而且不待他们自己想,五皇子已经赶着他们来了,但现在没有了五皇子大呼小叫,四皇子就忍不住要想一想,到处溜一溜看—— “二哥,三哥没来呢。”他压低声,“我刚才看到三哥也去父皇那边了。” 哦,二皇子收紧了缰绳,是哦,三皇子如今深受皇帝宠信,不仅能上朝,还能参与朝事,他做的事,连太子都不能干涉呢。 现在也不是只有太子一只马首可瞻了。 六弟的到来的消息还是去告诉父皇,然后陪着父皇高兴的迎接六弟—— “既然有太子去城门那边看了,我们还是去跟父皇报告这个好消息吧。” 二皇子沉稳的说道,调转了马头,带着内侍们回皇城。 四皇子扳着手指数了数,好了,他还是老习惯,也立刻调转马头跟着二皇子回去了。 太子一路疾驰来到城门这边,远远的看到了肃立的黑甲重兵。 街上已经被官兵们清路,将民众们拦在远处,看到太子过来,文官武将忙上前迎接,但那群黑甲兵却没有让开路。 太子站在其前略有些尴尬,不过他神情温和,只高声唤阿鱼。 重兵没有让开,车帘掀开了,一个小童看过来,神情欢喜的跳下来,越过重兵近前端端正正的施礼:“见过太子殿下。” 福清啊呀一声唤出这个小童的名字:“阿牛,真是你们来了。” 阿牛一笑应声是,吸了吸鼻子:“我们走了好久呢,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 太子神情担忧:“六弟他——” “六殿下睡着了。”阿牛压低声,“因为陛下的消息太突然,袁大夫在后收拾,我和殿下先出发,不过袁大夫给了药,六殿下几乎是一路睡过来的,袁大夫说殿下睡着就没有大碍。” 小童口齿伶俐,太子听明白了,六皇子是皇帝要接来的,很突然,瞒着大家,六皇子身体很虚弱,睡着才能撑过来。 “那,快进皇宫吧。”太子也不再多话,“陛下已经知道你们到了,很担心呢。” 小童开开心心的说:“殿下来了就太好了,六殿下睡着,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太子看了眼马车那边:“孤不去看六弟了,免得吵醒他,阿牛你上车,我们回皇城。” 阿牛高高兴兴的施礼,转身跑回去。 太子也重新上马,让文武官员们散去,带着一行兵马慢慢的向皇城去。 “一点消息都没听到吗?”他骑在马上忽的低声问。 福清在一旁紧跟,低声道:“丝毫没有听说。”神情不解,“接六皇子这种事没必要隐瞒啊。” 是啊,一个六皇子,直到人都到了,大家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太子微微蹙眉。 “或许,六皇子不行了?”福清低声猜测,回头看了眼,为了不惊扰了六皇子睡觉,队伍走的很慢,太子还让随行的禁卫沿途驱散民众,制止喧哗。 队伍安静的前行,不像亲人相聚的欢庆,更像是送葬,福清心里想着,差点笑出声,忙轻咳一声忍住。 太子并没有多悲伤,六皇子其实在大家心里也跟死了差不多,他继续蹙眉:“那也没必要接到这里来啊。” 死了厚葬就好了,何必临死前还受跋涉之苦。 福清轻声道:“也许陛下觉得大家都在新京了,六皇子活着孤零零在西京也罢了,死了还是安葬在这里,也算是与家人团聚了。” 大概是吧,父皇就是这样,最喜欢自己感动自己,太子心中嗤笑。 皇城外周玄侍立。 “殿下。”他先对太子施礼,“陛下让六殿下坐车进去。” 马车里悄然无声,看样子六殿下也没打算醒来,太子下马与周玄一起护送着马车驶入皇城。 大殿前,皇帝被一众人簇拥着迎来。 “父皇,您慢点。”二皇子贴心的搀扶。 三皇子站在一旁,并没有太殷勤,四皇子左右看了看,好像轮到他尽孝心了,小心翼翼的扶在另一边:“父皇,您慢点。” 皇帝瞪了他们两眼:“朕还没有老到走不动路。” 四皇子吓的要松开手,二皇子笑道:“儿臣是担心父皇您太激动,好久没有见六弟了。” 皇帝哼了声,倒也没有再训斥他们,也没有赶开他们,将手搭在二皇子胳膊上。 二皇子心里狂喜,挺直了脊背。 四皇子见状,又偷偷的将手伸过来虚虚的扶着皇帝。 皇帝也没有理会他,只看向殿前走来的太子和几个太监拉着的车。 太子还没说话,二皇子抢先激动的指着车:“父皇,六弟的车。” 太子看着皇帝身边站着的三个皇子,心里讶异又不悦,自己去迎接六弟,他们则围绕在父皇面前卖好。 他说道:“六弟他身子不好,大夫用了药所以一直沉睡中。” 阿牛入宫城的时候已经从车上下来了,在车边跪下叩见皇帝。 皇帝哦了声,忍不住撇嘴,谎话编的多齐全啊,他懒得做戏摆手:“进忠,将阿鱼送到朕寝宫安置。” 进忠太监大声应是:“陛下,太医们已经往寝宫去了,老奴这就送六皇子过去。”他抬着袖子擦泪急急忙忙的迈下台阶,身后呼啦啦跟着内侍禁卫,接过车拉着向寝宫去了。 太子等人站在原地有些还没回过神。 “父皇,我们——”二皇子忍不住道。 皇帝推开他的手:“行了,都散了吧,他现在也见不了人,等好一点了再说吧。” 说罢转身向殿内去了。 二皇子轻咳一声:“父皇说得对,六弟现在也不方便见人,咱们等等再来吧。” 三皇子在后笑着应声是,转身走开了。 太子没有说话,也没在意他们,视线只看着皇帝的背影,父皇竟然没有叫他进去问问。 父皇没有半点的欢喜激动啊,真是奇怪。 “殿下。”在回东宫的路上,福清轻声说,“陛下不喜六皇子这不是很好的事吗?” 皇帝原本只是喜欢太子一个人,先前诸侯王咄咄逼人,皇帝的心紧绷着,没有多余的心思分给别人,现在天下太平了,皇帝的喜欢就开始分到其他皇子身上了,比如三皇子,现在二皇子也隐隐出头。 对于太子来说,这不是什么值得欢喜的事。 现在又来了一个病怏怏的皇子,皇帝不喜欢,就不会像三皇子那样恃病而骄,这不是挺好的嘛。 太子道:“但父皇从来没有跟六弟打过交道,为什么父皇会不喜欢他呢?是他哪里惹到父皇了?”他看向福清,“要惹到父皇,必然是有来往有接触,有做过什么事吧。” 福清心里一凛,莫非,六皇子并不是他们认为的那样离群索居,而是私下跟皇帝有来往? 太子回头看了眼皇城寝宫:“盯着那边。” 福清应声是。 第三百六十四章 家人 虽然无声无息而来,但城门一幕后,六皇子入京的消息风一般传遍了。 不过相比其他皇子,六皇子显然没有引起民众太大的兴趣。 久病从未出现在人前的小皇子被接来,都是猜测要不行了,生前不能在皇帝身边,死后肯定要葬在京城附近的,城外已经选好了新的皇陵,到时候六皇子可以直接安葬。 宫里的后妃们也好奇,试图来探望都被拒绝了,直到四天后皇帝把大家都叫来,后妃公主皇子们,太子妃带着小郡主小郡王,挤满了一屋子。 “太医们费了好大力气才让六殿下醒来。”进忠太监抬袖拭泪,“真是太凶险了。” 但是好像也没用几个太医吧,室内的后妃公主皇子们神情略有些悲戚,但更多的是不解,院判张太医都没有过去,张太医自荐,还被皇帝拒绝了“用不着,他这又不是病,是先天不足,用些补药就行了。” 皇帝咳了一声:“好了,这些都不要说了,人醒了就抓进时间见见吧。” 听到这句话诸人神情更复杂,你看我我看你,所以,果然是,六皇子没多少时间了吗? 两个小太监拉起侧殿的帘帐,一张床出现在诸人面前,床上斜躺着一个年轻人,穿着白色的衣衫,很显然知道外边来了很多探望的人,当帘子拉开的时候,他坐起来。 不知道是他的起身慢,还是诸人视线凝滞,眼前年轻人的动作被拉长,腰身柔韧,简单的起身的动作如同在舞蹈。 他坐直了身子,双手放在膝头,端端正正的看着诸人,展颜一笑。 “娘娘,哥哥,姐姐妹妹们。”他说道,“好久不见。” 宫里的美人不多,但也不是没有,但乍一见此人,所有人还是凝滞,直到一个喊声响起。 “六哥!”金瑶公主喊道,挤过去扑向楚鱼容,站到他面前,哭起来。 楚鱼容打量她,感叹:“是金瑶啊,都长这么大了,我都认不出来了。” 金瑶公主似乎被眼泪呛到了,停下哭,咳嗽说:“那你好好看看,好好记住。” 其他人也都回过神,确信这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年轻人,就是六皇子楚鱼容。 年轻人不觉得怎么样,贤妃徐妃等后妃们也都想起来了,依稀从楚鱼容脸上看到那个靠着美貌被皇帝临幸的宫女—— “阿鱼。”太子上前轻唤,打量他,“我也要认不出你了,你比前几年精神好多了。” 楚鱼容抬着袖子咳嗽两声,喊声太子哥哥:“你比以前瘦多了,是很辛苦吧。” 太子宽厚一笑:“不辛苦。” “阿鱼啊。”二皇子紧跟其后,又欣慰又激动,“好,好,来了就好。” 三皇子看着楚鱼容笑了笑:“我是你三哥修容,我的身体好了。”他上前伸出手。 楚鱼容看着他笑道:“恭喜三哥,我听说了。”他伸手握住了三皇子的手。 三皇子看着握在一起的手,对年轻人一笑:“把我的好运气送给你。” 楚鱼容笑着道谢。 “哎,要是这么说,三哥你不该把那个齐女送走。”四皇子喊道,“让她再割一次肉,就能治好六弟呢。” “胡说八道什么!”皇帝在外喝道,“阿修和阿鱼身体状况是一样吗?” 一个是毒,一个是天生体弱,的确不一样,而且皇帝很不喜欢别人提三皇子的病,四皇子讪讪的缩头不说话了。 徐妃忙岔开话题:“小鱼,真是越长越好看了,跟他母妃当年一样。” 那个靠着美貌被皇帝临幸宫婢就是个病怏怏的,皇帝恨不得把整个太医院的补药都给她吃,也没用。 这呀,都是命。 楚鱼容笑了笑,金瑶公主在一旁不高兴,似笑非笑说:“徐娘娘,三哥像你还是像父皇啊?” 三皇子也身体不好,像徐妃呢,就是徐妃不好,像皇帝,岂不是怪皇帝没照看好三皇子?徐妃被说的一僵,有些惊讶,金瑶公主虽然因为皇帝皇后的宠爱骄纵,但还从未这样咄咄逼人。 她不过调侃一句这个都要被大家忘记长什么样的皇子,金瑶公主这是在维护他? 她一直以为,金瑶公主跟三皇子更要好呢,为什么啊? 徐妃浅浅含笑,视线在金瑶公主和六皇子身上转动。 “不管像谁,我们都是父皇的孩子。”楚鱼容说道,看着面前的皇子公主们,眼神清澈神情欢喜,“见到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们,我真开心。” 金瑶公主在他一旁坐下,笑道:“以后大家都在一起了,阿鱼哥你以后天天都开心了,大家都开心,父皇更开心——是不是啊,父皇。” 皇帝站在帘帐那里,似乎哼了声又似乎没有。 “父皇。”金瑶公主笑道,“六哥来了,咱们举办个宴席吧,好好热闹热闹。” 见有人提议了,负责打理后宫事务的贤妃便浅浅一笑:“也让大家都见见六殿下,许久没见了,都不认得呢。” 太子妃正要示意被乳娘抱着的两个孩子凑趣,那边皇帝脸一沉:“办什么宴席,他的病还没好呢。” 太子妃忙示意乳娘按住两个孩子。 贤妃也跟着点头:“是,六殿下从小就不能热闹,当初那个太医说了,殿下必须清静。” 皇帝看着满屋子的人,只觉得不清净:“好了,你们见过他了,都散了吧。”又问进忠太监,“宅邸挑好了吗?” 进忠太监应声是:“按照陛下您的吩咐选好了。”拿出一张图纸,“陛下过目。” 皇帝摆手:“朕不看了,按照西京那边的样子选就好了。” 室内的人大概猜到了,金瑶直接问:“父皇,难道还要六哥出去住吗?” 皇帝道:“大夫是这样吩咐的,为了他好。”又看其他人,“还有,也不只是他,你们其他人,也该分府了。” 一句话说的室内嘈杂,要给皇子们分府了?这可是大事,忘了是来看望六皇子的,几个妃子围住皇帝询问。 皇帝被吵的头疼:“宅邸的图纸都在那边,自己看去,自己选地方。” 徐妃贤妃便不再客气,纷纷来到桌案前,铺展乱乱的图纸,又唤各自的皇子过去,四皇子没有母妃,一直寄养在贤妃名下,便也忙跟过去,免得贤妃只顾二皇子忘记了自己。 太子妃带着孩子,公主们也去凑热闹,太子站在皇帝面前低声询问皇子分府的事,需要安排准备的事很多,整个朝廷都要忙碌起来。 侧殿这边只剩下金瑶公主和楚鱼容。 有娘的孩子真好,金瑶公主想,看着那边热闹的后妃皇子们,垂下的手攥起,脸色越来越难看。 楚鱼容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 金瑶公主转头看他。 “你也帮我去看看啊。”楚鱼容对她使个眼色,“我还是老习惯。” 金瑶公主心里的哀伤莫名的愤怒顿消,深吸一口气,是啊,六哥也不是什么都没有,他还有她呢! “放心吧。”金瑶公主对他点点头,抬着头冲向进忠太监,“让我看看你给六哥选的。”再挤到那边的桌案前,“我看看这些都是哪里。” 侧殿这边彻底的安静了,楚鱼容看看挤在那边的后妃皇子们,再看了眼跟太子说话的皇帝,他慢慢的斜躺回床上,闭上眼,手指在身侧轻快悠闲的跳动。 第三百六十五章 闲逛 虽然说皇子们分府,但除了六皇子其他人不会立刻就搬出去,选好了府要布置,家具人手等等都是很多很麻烦的事。 六皇子最简单,要的就是肃静,人越少越好,也不需要府建多齐全,只要有大夫有药一间房睡觉就足够了。 所以见过亲人们之后,当晚六皇子就出宫移居新府,其他皇子们继续热热闹闹的选新府。 皇子们分府的消息几天后才传了出来,除了分府还要封王,皇帝让朝臣商议封号,整个京城都热闹起来,因为这也意味着要为新王们选王妃了。 如今六个皇子,除了太子,其他的皇子们都迟迟未成亲呢。 一下子可以有五个王妃的机会,大夏的世家贵族们都很激动。 虽然住在城里没有山下的茶棚听热闹,郡主府的大门也日夜紧闭,但阿甜吩咐了负责采买的管事,在集市打听消息,所以京城里的风吹草动都很及时的掌握。 陈宅的校场里嗖嗖的射箭声停下来,穿着小衫襦裙,束扎袖子的陈丹朱握着弓转过头。 “不对吧。”女孩子鼻头上汗珠亮晶晶,“五个皇子,但五皇子有罪被圈禁,六皇子需要病养,能不能活下去还不知道呢,也能选妻子?” 阿甜道:“哪有什么关系,不管怎么说都是王妃啊,五皇子再有罪,也是皇帝的儿子,皇帝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生气,难道还能一辈子生气啊,至于六皇子,六皇子就算了死了,王妃也还是王妃嘛,也是皇帝的儿媳,那娘家也依旧是皇亲——” 舍出一个女儿守寡一辈子,换来家族成了皇亲,那当然值得了。 陈丹朱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想了想,笑了笑,重新举起弓搭上一只箭,又停下问:“那六皇子怎么样?” 阿甜说:“没怎样啊,跟在西京的时候一样。” 六皇子搬出宫的第二天,新城一座府邸突然多了兵卫把守,引起了民众的注意,得知是六皇子府的时候,民众又不在意了。 六皇子在西京的时候就住在另外的府邸,六皇子的病需要静养,来到新京自然也是如此。 陈丹朱却注意到不一样的,握着弓箭看阿甜:“在西京养病的时候,也有兵卫守护吗?” 这个阿甜就不知道了:“这也没什么啊,六皇子养病更要人保护呢。” 陈丹朱点点头:“你说的也对。”看向草靶,嗡的一声,箭离弦命中靶心。 阿甜鼓掌叫好:“小姐好厉害。” 陈丹朱将弓在手里转了转,放回一旁的架子上。 “小姐,累了吗?”阿甜上前,端着托盘,手帕,茶水都在其上,一叠声的问,“擦擦汗,喝口茶。”又问,“还玩什么?骑马?玩角抵吗?” 陈丹朱一手捏着手帕擦汗,一手捏着茶浅浅喝了口:“不玩了。”将茶杯和手帕放下,“去睡觉吧。” 阿甜举着托盘忙跟上:“小姐,你才起来没多久啊,咱们再玩会儿别的呗,要不去做药,薇薇小姐说很多人想要买咱们的一两金呢。” 陈丹朱懒懒摆手:“这么热的天,我才不去做药,多累啊,我又不缺那一两金。” 阿甜无奈的看着陈丹朱向前走,不知道该怎么办,小姐越发的懒懒洋洋,但她知道小姐不是累了,而是无趣,没精神,这样下去不行啊,人都会废了的。 但该怎么办?还能有什么让小姐打起精神? “小姐。”阿甜跟上去,胡乱的捡着事情说,桃花山啊,卖茶阿婆啊,给张遥写信啊,去停云寺尝素斋—— 陈丹朱停下来:“停云寺?”又哈哈笑,“停云寺那素斋谁想不开去吃啊?” 有兴趣了,阿甜忙急急的说:“不是呢,小姐,你好久没去了,现在停云寺的素斋很有名,很好吃,好多人都想要吃呢。” 陈丹朱咿了声,慧智大师怎么突然开窍了?而且,停云寺——那一世李梁按照太子的指使在停云寺刺杀六皇子,嗯,这一世,没有了李梁,太子有没有跟慧智大师牵扯上关系? “走。”陈丹朱立刻转身,“我们看看去。” 阿甜高兴的应声是,唤燕儿翠儿去给陈丹朱更衣,自己则站在院子里一连声唤竹林竹林。 竹林面无表情的从屋檐上落下:“备车这种事唤我干什么?” 阿甜笑道:“不是让你备车,是跟你说一声,小姐愿意出门了。” 竹林也跟她说过小姐不爱出门是人有问题,很明显是在担心。 所以告诉他让他宽宽心。 竹林木然道:“去寺庙有什么高兴的,寺庙去多了,丹朱小姐万一想出家呢。” 阿甜气恼跺脚:“竹林你怎么也学会胡说八道了!” 陈丹朱已经利索的更换了衣衫,走出来听到这一句,好奇的问:“竹林说什么了?” 阿甜生气的告状:“竹林说小姐你想出家。” 陈丹朱笑了:“我是不会出家的,不过——”她捏了一下阿甜的鼻头,“倒是你有可能。” 说罢笑着向外走。 虽然小姐精神不好,但看起来应该没有出家的心思,阿甜松口气,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至于她,小姐不出家,她当然也不会出家啦。 陈丹朱来了停云寺,停云寺一如既往的威严,斋房所在也并没有乱糟糟的人群。 “我们的素斋都是要提前约的。” 听说是丹朱小姐来了,知客僧都跑了,把冬生推出来迎接,听到陈丹朱问这个,他忙带着几分得意解释。 “而且也不是谁都能吃,要有缘人才行。” 陈丹朱笑道:“什么有缘人?”她压低声音,“是布施最多的有缘人吗?” 冬生涨红脸:“丹朱小姐不得佛前无礼。” 陈丹朱哈哈一笑,端起架子道:“叫郡主,快给郡主我把饭菜都呈上。” 丹朱小姐显然不是有缘人,是不能惹的人,冬生只能乖乖的去传话,那三位日渐倨傲的师兄也没推辞,三人叮叮当当的忙活一通,将一桌素斋摆好。 陈丹朱坐下来尝了尝,果然比先前好多了,而且有几分熟悉的味道—— 一个师兄在旁说道:“这斋菜是方丈大师改进的,大师说得到佛祖的指点。” 陈丹朱咬着一块豆腐菜包差点喷笑,什么佛祖,分明是她那次给慧智大师的指点吧,起身就来找慧智大师。 这一次慧智大师没有躲起来闭关,开门迎接她,并且不待陈丹朱提起就主动说素斋的布施,一半算陈丹朱的功德。 “这功德,丹朱小姐愿意拿回家也好,供在佛前也好。” 陈丹朱笑道:“大师真是太会生意了。” “胡说。”慧智大师肃容,“老衲是佛心。” 陈丹朱其实并不在意这个,她来也不是为了这个,道:“这个无关紧要,留在佛前吧。” 慧智大师没有松口气,戒备的看着她:“丹朱小姐想要什么?” 陈丹朱想了想,低声问:“大师,太子——” 不待她说完,慧智大师惊恐的向后退一步,咬牙低声:“太子?丹朱小姐,你推倒了皇后还不罢休,又要推倒太子?” 陈丹朱愕然,失笑:“大师你说什么呢,皇后出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是她自己犯了错。” 慧智大师怅然:“皇后的错是罚丹朱小姐来这里禁足吧。” 第三百六十六章 路过 陈丹朱有些无奈的抚着额头。 “大师。”她诚恳的问,“除了我之外,有人知道您是这样的人吗?明明是个高僧啊,总是说神棍的话?” 慧智大师眼神忧郁:“这怎么叫神棍呢?这就叫智慧。” 陈丹朱摆摆手:“大师不要跟我开玩笑了,你作为国师,皇后犯了什么错,别人打听不到,你肯定知道,陛下说不定还跟你畅谈过。” 那倒是,作为国师定期跟皇帝畅谈佛法,佛法是什么,解救众生苦厄,了解苦厄才能解救,所以那些不能对其他人说的皇家私密,皇帝可以对国师说。 慧智大师看着眼前的女孩子:“那只是表象,总之丹朱小姐也有关系。” 有个屁关系,丹朱郡主翻个白眼:“该不是跟我有牵涉的人都会倒霉吧,那大师您也自身难保了。” 慧智大师点头叹气:“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所以,丹朱小姐接下来的话就不用跟我说了,一切自有天意。” 说了半天就是堵她的嘴呢,陈丹朱哈哈笑:“不行,我必须跟大师说,大师,你跟太子关系怎么样?” 慧智大师闭上眼:“不怎么样,国师是国君一人之师。” “大师,你要牢记这句话。”陈丹朱说道。 听女孩子说完这句话,再脚步声响,慧智大师不解的睁开眼,见那女孩子竟然出去了。 所以,还是要跟太子对上了。 慧智大师摇摇头,这也不奇怪,陈丹朱这个郡主就是从太子手里夺来的,他们早就对上了,而且陈丹朱赢了一局,太子怎能善罢甘休。 这女孩子一来他就知道她为什么,肯定不是为了素斋,所以忙堵她的话,陈丹朱的靠山铁面将军过世了,皇帝也给了她封赏与她无亏欠,陈丹朱要找新靠山——作为国师,是最能跟皇帝说上话的。 但又让他意外的是,陈丹朱并没有撕缠要他相助,而是只让他谁也不助。 嗯,旁观当然就轻松多了,慧智大师松口气,看着女孩子的背影,郑重的念佛号:“丹朱小姐,老衲会替你多供奉佛祖香火。” 陈丹朱倒是不在意佛祖的香火,吃过素斋,见过慧智大师,也不进殿内去拜佛,这种事,拜佛也没用啊,她拜佛,其他人也会拜佛,佛祖怎么忙得过来。 她对慧智大师摆明与太子作对的立场,慧智大师自然会智慧的置身事外,这样的话太子至少不能像前世那样借用停云寺刺杀六皇子了。 陈丹朱又自嘲一笑,其实这算是无用功吧,但这也是她仅仅知道的那一世的命运了,解决了这个问题,其他的她就无可奈何了。 至于太子会不会在飞云寺,停雨寺什么的刺杀六皇子,就不是她能干涉的了。 她陈丹朱自身都难保,其他人就各安天命吧。 “小姐。”阿甜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陈丹朱抬起头,看到阿甜招手,冬生在一旁站着,他们身后则是如高伞铺展的山楂树。 原来不知不觉走到这里了。 “小姐,看。”阿甜仰头看山楂树,“今年的果子很多哎。” 这时候的山楂果与绿叶几乎融为一体,站在远处什么都看不到,陈丹朱垂下眼:“走吧,我们回去吧。” 阿甜愣了下,忙将手里的弹弓塞给冬生:“我们走了,改天姐姐再来找你玩。” 看着主仆两人碎步而去,冬生心里说不来玩其实也没什么,这个婢女竟然要准备弹弓说给小姐打山楂果玩,太过分了! 不过,冬生又忍不住抬头看山楂树,丹朱小姐不是很喜欢山楂树,尤其是喜欢吃山楂果,怎么现在连看都没兴趣多看一眼? 马车离开了停云寺,阿甜看着车内的陈丹朱,心想去停云寺的时候明明很精神,怎么出来后又蔫蔫了。 “小姐。”她眉飞色舞的说,“素斋很好吃吧,我觉得很好吃,咱们过几天还来吃吧。” 陈丹朱漫不经心翻来覆去看手指头,懒懒道:“也就那样吧,吃腻了,不吃了。” 那一世她吃了十年呢。 阿甜不知道十年,不太明白一顿怎么就吃腻了,但既然小姐不喜欢,也不能逼着她来,又掀起车帘看外边:“小姐,今天天气好,咱们要不去将军墓看看?” 陈丹朱摇头:“总往墓地跑能做什么。” 那——阿甜看着外边忽的眼睛一亮:“小姐,从这边绕过去能到新城,咱们看看六皇子的府邸怎么样?” 六皇子的府邸吗?陈丹朱抬起头,听说有重兵把守呢。 “那就看一眼吧。”她说道,“也不用太靠近。” 阿甜高兴的应声是,挪出去跟竹林说,竹林不情不愿,然后才加快了速度,陈丹朱倚在车窗前,看着越来越近的新城。 新城还是旧城的格局,房屋错落有致,人来人往也不少,一直走到新城最外边,才看到一座府邸。 “小姐。”阿甜问过竹林,转头指着,“那个就是。” 陈丹朱抬眼看去,果然见府外有兵卫驻守,来往的人要么绕路,要么急匆匆而过,看到他们的马车过来,远远的便有兵卫挥手制止靠近。 这比牢房还森严呢,陈丹朱心想,但,或许吧,这个儿子身体太弱,保护的严密一些,也是父亲的心意。 “既然不让靠近。”陈丹朱对竹林说,“就绕过去吧。” 她的话没说完,阿甜忽的冲着六皇子府邸招手“是王大夫,是王大夫。” 王咸?陈丹朱一愣,坐直身子看出去,果然见从六皇子府侧门走出一个男人,虽然穿着官袍,但还是一眼就认出是王咸。 王咸!陈丹朱扯开帘子对竹林喊:“过去。” 竹林扬鞭催马冲了过去,那边的兵卫见这辆不起眼的马车突然如同惊了一般冲来,顿时齐声呼喝,举着刀枪列阵。 王咸似乎也被吓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什么立刻掉头就往门内跑。 “王先生。”陈丹朱高喊,“是我。” 竹林手中举起骁卫腰牌,高声喝“丹朱郡主在此,不得无礼。” 又是腰牌又是郡主,这是骁卫还将马鞭举起如同刀枪,迎来的兵卫们一怔脚步停下。 王咸听了这话却跑的更快。 “王咸!将军是不是你害死的!”陈丹朱尖声喊。 王咸一听大怒,停下来转身喊道:“陈丹朱,这话应该我来说才对吧1603407778 第三百六十七章 心知 王咸被陈丹朱阿甜还有竹林围住。 六皇子府外的兵卫们没有再围过来,王咸是自己跑过去的,那个骁卫有腰牌,这个女子是陈丹朱,他们也没有闯六皇子府的意思,所以兵卫们不再理会。 王咸看着陈丹朱,咬牙气呼呼:“陈丹朱,你真是血口喷人都不脸红的。” 陈丹朱当然不是真的认为王咸害死了铁面将军,她只是看到王咸要跑,为了留住他,能留住王咸的只有铁面将军,果然—— “我就是猜一下。”陈丹朱笑道,“你说不是就不是嘛。” 王咸哼了声。 “不过,王大夫,你说那句话应该你来说。”陈丹朱看着他,“意思是将军是我害的吗?” 阿甜跟着气呼呼的瞪眼看王咸:“对,你说清楚干什么诬陷我家小姐。” 听起来是质问不满,但——王咸看了眼陈丹朱,这个女孩子眼里有藏不住的黯然,她问出这句话,不是质问和不满,而是为了确认。 所以陈丹朱是认为铁面将军的死跟她有关。 为什么呢?那小子为了不让她这么认为特意提前死了,结果——王咸有些想笑,板着脸做出一副我知道你说什么但我装不知道的样子,问:“丹朱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去救她的时候,将军是不是已经犯病了?或者说将军是在这个时候犯病的。 因为王咸在最关键的时候去救她,所以耽搁了铁面将军,导致将军不治。 所以,将军也算是她害死的。 但,她问王咸这个有什么意义呢?不管王咸回答是或者不是,将军都已经过世了。 陈丹朱看着王咸,又一笑:“没什么意思啊,许久不见先生了,寒暄一下嘛。” 谁见面用有没有害人做寒暄的!王咸无语,心里倒也明白陈丹朱为什么不问,这丫头是认定铁面将军的死跟她有关呢。 那小子一心为了不让陈丹朱这样想,但结果还是无法避免,他恨不得立刻就跑进府里将这件事告诉楚鱼容——看看楚鱼容什么表情,嘿! “丹朱小姐,你没事吧,没事我还忙着呢。” 陈丹朱没有让开,这才反应过来,看看府邸:“王大夫,你在这里做什么?” 有事叫先生,无事就成了大夫了,王咸哼哼两声指着自己身上的官袍:“郡主,你应该叫我王太医。” 陈丹朱也这时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的官袍,再看王咸带着的官帽,忍不住哈哈笑。 王咸羞恼:“笑什么笑。” “看起来怪怪的。”陈丹朱笑道,再看着六皇子府,“所以你是来给六皇子看病的吗?” 王咸木然道:“将军不在了,我在太医院没了靠山,脏活累活当然都是我的。” 六皇子据说是先天不足,这不是病,很难有成效,六皇子本人又不受宠,当他的太医的确不是什么好差事,陈丹朱默然一刻,看王咸甩手又要走,又唤住他:“王先生,其实我看六皇子很精神,你用心的调理,他能长久的活下去,也能印证你医术高超,有名又有功德。” 呦呵,这是关心六皇子吗?王咸啧啧两声:“丹朱小姐真是多情啊。” 陈丹朱哪里会在意他的阴阳怪气,笑道:“是啊,王先生,人还是要多情一些好,多一条路嘛,你也要对六皇子多情一些,说不定你情到深处有回报,六皇子就突然好了,那你就又飞黄腾达了。” 随口就是鬼话连篇,以为谁都像铁面将军那么好骗吗?王咸呸了声,转身蹬蹬走了,走到门边又停下,幸灾乐祸道:“丹朱小姐,你是不是想进来啊?” 陈丹朱还没说话,王咸又抓着门笑着摆手:“你进不来哦,陛下有令不许任何惊扰六殿下,这些卫兵可是都能杀无赦的。” 说罢仰头大笑进去了。 陈丹朱失笑,阿甜看着那些因为王咸离开又重新虎视眈眈盯着他们的卫兵,有些紧张但做好了准备,如果小姐非要试试的话,她一定要抢在小姐之前冲过去,看看那些卫兵是不是真的杀无赦。 陈丹朱却连脚步都没有迈一下,转身示意上车:“走了走了。” 阿甜松口气,又有些难过,唉,小姐到底不能像以前了。 陈丹朱坐上车看阿甜的神情再次笑了:“你想多了,我没想去见六皇子啊,说了只是从这里过看一眼,我只是好奇来看一眼,能见到王咸就是意外之喜了。” 这样啊,阿甜释然,高高兴兴的让竹林赶车,竹林扬鞭催马,很快就离开了。 不过,小姐还是很关心六皇子的,阿甜从车帘向后看了眼,还叮嘱王大夫好好照看六皇子呢。 ..... ..... “丹朱小姐真这么说?”寝室里,握着一张重弓正拉开的楚鱼容问,脸上浮现笑容,“她是在关心我啊。” 他刚刚沐浴过,整个人都水润润的,乌黑的头发还没全干,简单的束扎一下垂在身后,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衫,站在阔朗的厅内,回头一笑,王咸都觉得眼晕。 王咸更没好气,说:“你想多了,这可不是关心你,陈丹朱这种把戏对多少男人都用过,她关心过三皇子,张遥,对铁面将军也是天天甜言蜜语的不停,这不是关心,是谄媚。” 楚鱼容含笑点头:“你说得对,丹朱对他们的确是谄媚,不是送药就是看病,但对我不一样啊,你看,她可没有给我送药也没有说给我看病。” 听起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王咸瞪眼问:“所以?” 楚鱼容展开肩背,将重弓缓缓拉开,对准前方摆着的靶子:“所以她是关心我,不是谄媚我。” 嗡的一声,空弓无箭,发出震声,对面的靶子微微颤。 王咸失笑:“你可真是,你这是自我安慰啊,陈丹朱为什么不说治病送药了?那是因为被三皇子伤了心了,她啊以后都不会给人送药治病了。” 说着按住心口,长叹一声。 “丹朱小姐是为了不触景生情,将一颗心彻底的封起来了。” 伤心的小娘子把心封起来,再不会对他人心动,更别提什么关心了。 楚鱼容将重弓单手递给枫林,枫林双手接住。 “王先生,你说的对,但是。”他慢慢走向门口,“那是其他的小娘子,陈丹朱不是这样的人。” 她不惧伤害不惧背弃,虽然会伤心,会难过,但不会死心,她的心依旧腾腾的燃着,对这世间对世间的人充满了期待,她看到了他,认识他,她对他心存善意。 以往她关心其他人也是这样,其实并不计回报。 第三百六十八章 惦记 陈丹朱并不知道六皇子府里的说到她,不过回到府里她也又说起王咸。 “没想到他竟然去了六皇子身边。”陈丹朱叹气,“看来他的确被迁怒了。” 铁面将军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可比六皇子,任何一个皇子——太子除外,都重要,被分派到铁面将军,也可见王咸的身份地位不一般,现在将军过世了,他被派去给六皇子看病,六皇子这里可没什么可看的病,就是混日子罢了。 “已经很好啦。”阿甜说道,将切好的鲜果递给陈丹朱,“小姐你尝尝,这是少府监新送来的果子。” 送当然不指望少府监给送,是陈丹朱让竹林去拿的。 竹林觉得身为一个郡主去少府监要吃要喝要穿不合规矩,陈丹朱笑道:“我恶名如此,不做不合规矩的事岂不可惜?我不去少府监抢陛下的,难道去街上抢民众的?” 竹林想起了陈丹朱拦路开医馆的事,那还是算了,如今没有铁面将军了,多少世家权贵正盯着她,抓住机会将她生吞活剥了,要点吃的喝的不合规矩,皇帝不会当回事。 陈丹朱捏起一片果子倚着美人靠懒洋洋吃,燕儿给她打扇子。 “对啊对啊。”燕儿也凑趣说道,“按理说王大夫是要论罪杀头的,将军出事,是他这个太医失职,皇帝没有砍了他的头,让他去给六皇子当太医,这应该是,戴罪立功吧?” 陈丹朱哈哈笑:“是,他这样也不错了,不用再东跑西颠行军辛苦。”说到这里又唤竹林。 竹林从屋顶上探出身。 “枫林他们现在在做什么?”陈丹朱抬着头问,“在哪里当差?” 不知道作为将军的护卫,会不会也受罚——先前被派去接六皇子入京很明显不是什么好差事,六皇子那般体弱,路上有个好歹,他们这些护卫少不了被追责。 竹林闷声说:“不知道。” 自从将军墓前一别后,他也没有再见过枫林他们。 “你去打听打听。”陈丹朱仰头看他说道,又一笑,“要不把他们要过来,都跟着我,我现在可是郡主,多用几个骁卫也不过分吧。” 竹林在屋顶上消失了,不想理会丹朱小姐的话,他们十个人落在丹朱小姐手里还不够,还要把枫林他们拉过来。 不过,枫林他们去哪里了?竹林有些恍惚,但旋即又摇头驱散,打听了又怎样,他们是骁卫,军令如山,陛下让他们死他们也要眼不眨一下。 横竖不过一死,跟在铁面将军身边上战场的时候,他们就做好死的准备了,只是将军死了,他们还活着。 但让竹林意外的是,他没有去打听枫林的消息,枫林来找他了。 当听到此起彼伏熟悉的鸟鸣暗哨,发现接近郡主府的是枫林,竹林还是没有让他靠近,而是自己跳出来。 “枫林哥,你怎么来了?”他难掩激动,“丹朱小姐才说起你——” 一激动就多说了话,竹林忙收住话头。 枫林已经听到了,哈的一声笑:“丹朱小姐还说起我啊?说我什么?” 骁卫的职责是不谈主人事,竹林看着枫林,道:“没什么,就是提了一下。” 枫林看出他的戒备和回避,抬手给了他一拳,哈哈笑:“不错啊,牢记着将军的命令。” 将军的命令还在,但他们已经不再是同伴——竹林有些怅然,怅然才浮上心头,还没上眉头,就被枫林搭肩揽着。 “不过我先前看到你和丹朱小姐来,本想跟你们打招呼呢。”他笑道。 竹林愣了下:“什么时候?” “六皇子府啊。”枫林笑道。 竹林惊讶:“你也在六皇子府?” 昨天在六皇子府见到了王咸,枫林竟然也在? 枫林搭着竹林的肩头叹口气:“别提了,一多半也都在,将军过世,陛下还是很生气,怪罪我们这些人照顾不好,虽然没有问罪处罚,但也不重用了,将我们随便打发到六皇子这里守门。” 他们这些骁卫都是万一挑一选出来的,能上战场列阵杀敌,能单枪匹马哨探,能无声息贴身护卫,能人前一声令下开路,他们是皇帝身边倒数第三道屏障。 唉,但现在被发落到连门都不能出的六皇子身边,能做什么?只能当个门桩子。 当这个门桩子也不会就安稳了,万一六皇子病死了,他们肯定还要被问罪。 竹林伸手拍了拍枫林的肩头:“哥,你也别难过,等陛下消气了,会让你们回去的。”说到这里又停顿下,“要不,你们也来丹朱小姐这里,她现在是郡主。” 话出口又苦笑,来丹朱小姐这里也没有什么好前程,六皇子先天不足会病死,丹朱小姐是后天有罪,指不定哪天就被皇帝砍了头,他们这些骁卫必然也落个同党,一起被砍了头。 枫林哈哈笑:“不用不用,丹朱小姐这里有你们就够了,我们过来,对丹朱小姐反而不好,太扎眼,而且有什么事也不好互相照顾。” 竹林点点头,心里自嘲一笑,有什么可互相照顾的,丹朱小姐似乎是想攀附六皇子当靠山,但六皇子哪里能跟铁面将军比,也不如三皇子,周玄—— “不过。”枫林又道,压低声音,“我来找你的确有事。” 竹林忙甩开杂乱的念头,问:“枫林哥你说。” 只要他能帮得上忙,只要不是危及丹朱小姐,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只要不是—— 枫林笑着拍他肩头,打断年轻骁卫紧绷的心神:“没什么大事,我是想跟你借点钱。” 借钱啊,竹林松口气又有些不解:“你们的俸禄不够用吗?” 在六皇子府也没有什么用钱的地方吧,吃的喝的都有少府监提供。 枫林低下头似乎不好意思看他:“俸禄,现在发的很晚,总是要去催,而且也的确不够用,六皇子跟别的皇子不同,他府里人少,又没什么讲究,所以吃的喝的用的就——” 竹林反应过来了:“被,克扣了吗?” 枫林没有抬头,手摇了摇他的肩头:“小声点,也不算克扣吧,就,那样吧,少说点,别惹麻烦。” 枫林说得含糊,但竹林自己想明白了,就是被克扣了,反正六皇子也用不着多少东西,六皇子府的人也没有资格去吵吵闹闹—— 枫林他们的俸禄也不多,还发的不及时,都是青壮的年轻人,吃得多,有不少人已经成家还要养妻养子。 以前将军在的时候,谁不是见了他们都笑脸相迎,好东西随手奉上,现在——竹林攥住了拳头,咬牙:“我知道了,枫林哥你不用说了,我去给你拿钱。” ..... ..... 枫林三步两步离开了郡主府,远处等着的伙伴们笑着迎接,见枫林还低着头,大家都笑起来。 “枫林,一看你就没干过这种事,害羞什么啊。” “就是,借钱算什么,不用不好意思。” 他们嘻嘻哈哈的笑着,枫林伸手按着额头,叹气:“是啊,我哪里干过这种事,真是——” 他回头看了眼郡主府的方向,可怜的竹林,他的眼神满是同情,以前同情竹林跟着丹朱小姐,被折腾的不知所措,现在则同情竹林没有跟在将军身边,依旧要被折腾。 ..... ..... 三天之后,陈丹朱一如往日躺在长廊下数紫藤花叶子,这一次只数到一百八十七,阿甜慌慌张张的跑过来打断了她。 “小姐,竹林,被卫尉署抓起来了。” 一向甜甜的笑的婢女,说完这句话,站在陈丹朱面前,哭起来了。 第三百六十九章 要钱 一辆车从郡主府冲了出来,街上的民众吓了一跳,差一点没认出是陈丹朱的马车,熟悉的是横冲直撞,不熟悉的是车旁多了七八个护卫。 护卫们穿着兵甲,举着刀枪,面色凶恶冲来,吓的人们纷纷躲避。 “陈丹朱这是要干什么?” “打家劫舍吗?” “是去报仇吗?” “她有什么仇?都是别人跟她有仇。” 街上的人指指点点议论探视,然后发现陈丹朱所去的方向是皇宫,顿时同情皇帝,又要被陈丹朱撕缠。 “给她一个郡主还不知足,早晚皇帝砍了她的头。” 但并不如大家所愿的是,陈丹朱并没有去找皇帝,而是来到卫尉署。 “丹朱郡主。”卫尉大人板着脸过来,看着停在门前的马车,“有何贵干?” 陈丹朱下车,没理会卫尉,先对驾车的骁卫皱眉:“阿四啊,你这驾车不行啊,晃得我头疼。” 被唤作阿四的骁卫垂头应声是。 陈丹朱一手按着额头,阿甜不用她示意忙伸手扶着,红着眼含着泪:“小姐你受苦了。” 被晾在一旁的卫尉大人不知道说什么好——坐个马车就受苦成这样了? “卫尉大人。”陈丹朱看向他,“你别见怪,我身体不好呀,新换了车夫不习惯。” 卫尉眼皮跳了跳:“郡主,你有什么事就直说罢。” “你把竹林抓了。”阿甜忍不住道,“竹林是我们小姐的车夫!没有了车夫,我们小姐怎么出门!” 卫尉愣了愣,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竹林这个名字,躲在一旁的一个官吏挪过来对卫尉附耳几句“大人,先前说有个兵来闹事,请示大人,大人说抓起来,那个——” “那个就是骁卫?”卫尉事务繁杂,手下卫军无数,根本记不清,“他怎么了?” 陈丹朱在一旁听着,似笑非笑道:“不管他怎么了,他是陛下赐给将军,将军又赠给我,也就是陛下的使者,你们卫尉署不能说抓就抓啊,眼里没有我没关系,不能没有陛下啊。” 怎么就成了眼里没陛下了!卫尉的眼皮跳了跳忙打断:“丹朱郡主,问清楚怎么回事再说——”身为武将,不像那些文官,面对一个小女子都避之不及,“如果犯了重罪,就算是陛下的使者,本卿也要严惩。” 说罢看身旁的官员。 “这个竹林犯了什么罪?” 官员的脸色古怪:“他咆哮卫尉署,意图,抢钱。” 抢钱?卫尉愣住了,陈丹朱也失笑。 “说什么呢。”她道,“骁卫跑到卫尉署抢钱?他疯了还是你们疯了?” 但事情很快问清楚了,听起来的确是竹林有些发疯。 “他跑来领俸禄,我们给他了。”一个小吏气呼呼的说,“但他还不肯走,非要我们把一年的都给他,哪有这种规矩!我们不给,那家伙就不肯走,还要动手抢,就只能把他抓起来。” 而竹林此时也被带来了,面无表情的站着。 “是不是这样啊。”卫尉问。 竹林面无表情的应声是。 阿甜跑到他身边,又是急又是不解,低声道:“你怎么回事啊?你缺钱了吗?你缺钱跟我说啊,当初你借给我的钱,我都给记着呢,你用钱就给我要啊。” 竹林只是绷着脸不说话。 卫尉忍着笑又忍着得意看向陈丹朱,这可是这个骁卫发疯呢,到哪里说都是他们有理:“丹朱郡主啊,你看这——” 陈丹朱坐在椅子上,懒懒的看着自己新染的手指甲:“他要一年的,你们不给他,还抓人,过分了吧?” 过分?谁过分啊?卫尉瞪眼。 “他是我骁卫,他要钱就是我要钱。”陈丹朱站起来,“我要我的骁卫一年的俸禄,有什么不可以吗?” 卫尉失笑:“那当然不可以!丹朱小姐,你不能乱规矩。” “什么规矩?”陈丹朱道,“国法军规?那这样好了,大人你跟我去陛下面前,我跟陛下要,你去跟陛下讲规矩。” 卫尉气的面色铁青:“去就去!本卿就不信陛下不讲规矩。” 眼看着场面僵持,竹林忍不住道:“都是我的错。” 而另一边的小吏捧着账册忽的发现了什么,面色微微一变,跑到卫尉身边低语,将账册递给他看,卫尉的眉头也皱了皱,瞪了那小吏一眼,再瞪了账册一眼,骂了句:“惹麻烦!” 也不知道骂的是小吏还是其他人—— 他再抬起头挤出一丝笑。 “这点小事就不用麻烦陛下了,丹朱郡主,虽然这不合规矩,但既然郡主有需要,那本卿就为丹朱郡主破例。” 陈丹朱倒也没有传说中那么不好说话,笑吟吟的说:“那就多谢大人,既然破例了,就把我府上其他九个骁卫的钱也一起发了。” 陈丹朱!贪婪!卫尉咬牙:“好!” 十个骁卫一年的俸禄不是小数目,还好今天带的人多,大家都去帮忙算钱数钱拉钱,竹林也被放了,站在陈丹朱面前。 阿甜气恼的打了他两下:“我有什么事都告诉你,你就不告诉我。”说罢又拉着他的胳膊上下左右看,“他们打你了吗?” 竹林没有回答,垂目对陈丹朱道:“是我惹了麻烦。” 陈丹朱懒懒道:“不是你惹麻烦,是你不想惹麻烦,才有现在的麻烦。”她停顿一下,“竹林啊,你以前就是直接领一年俸禄的吧?” 竹林愣了下。 “是将军给你的破例吧。”陈丹朱又轻声道。 竹林垂下头不说话了。 陈丹朱知道自己猜对了,竹林自来是个规规矩矩的人,他是不会莫名其妙就闹着要一年俸禄的,必然是有人允许他这么做,先前那个小吏拿着账册跟卫尉说了几句话,卫尉的态度立刻就变了,很显然账册上有一年俸禄的记录。 阿甜听明白了,气道:“既然是将军的规矩,你怎么不说啊。” 竹林不说话,陈丹朱也没有再说话,看着垂头骁卫,她很明白他的想法,将军不在了,他再来打着将军的名义,如果被拒绝了,那是对将军的一种羞辱,他不允许别人有这个机会—— “好了。”陈丹朱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不过竹林,你缺钱吗?”她又故作不高兴的看阿甜,“怎么回事我都当了郡主了,家里还缺钱吗?” 阿甜气呼呼跺脚:“没有,不缺钱,钱多的是,谁知道他要干什么,需要钱也不跟我说,哼,是不是——”她抓住竹林的胳膊,拔高声音,“你是不是去赌钱了?还是去逛青楼了!” 竹林脸上终于有了气恼:“没有!是枫林需要钱。” 说完声音一顿。 陈丹朱已经看过来,枫林? “所以你去打听枫林了不告诉我,竹林,有你这样当人护卫的吗?”陈丹朱痛心疾首,按住心口,“将军才走,你的眼里就没有我了,我如今是孤零零——” 竹林再也忍不住了,喊“丹朱小姐!”都什么时候了,她还逗他! 陈丹朱收起了悲伤哀叹,一拍桌子:“说,枫林怎么了!” 第三百七十章 解决 陈丹朱让人数完钱,还从卫尉署要了一辆车子,热热闹闹的拉着走了。 卫尉署的官员们站在厅堂门口神情复杂。 “我觉得。”一个官吏忽的说道。 大家忙都看向他。 官吏所有所思:“他们不会把车还回来了。” 诸人瞬时又失笑“那么多钱都抢走了,一辆车又算什么。” 也有人纠正“也不能算是抢,算是提前拿走吧。” 便有人冷笑“提前就是抢,坏了规矩,别人都这样做怎么办?” 这话卫尉大人就不喜欢听了,在室内拔高声音“别人?别人来试试!看本官不把他打出去。” 这话怎么听都没什么值得说的啊,诸人眼神复杂,官厅里一时气氛凝滞。 “陈丹朱这个女子,肆无忌惮。”卫尉大人不得不跟大家解释一下,“没必要跟她纠缠,更何况又有铁面将军开过先例,陈丹朱揪住这个闹到陛下面前,这不是我为难,这是让陛下为难,打发她走吧。” 没错,他们这么做,不是因为陈丹朱,是因为铁面将军,他们敬重将军,不想让他死了还被牵涉纠纷。 “大人。”一个官吏从外边跑进来,“陈丹朱和那个竹林向皇城去了。” 什么?难道要到了钱还要去告状?这也不奇怪,陈丹朱又不是没干过这种事——打人了还要去官府告人一状,撞了人还要把人赶出京城,诸人神情紧张都看向卫尉大人,卫尉大人的黑脸更黑了,正猜测,又有一个官员跑来。 “没有去找陛下。”他气喘吁吁,神情喜悦,“陈丹朱去了少府监。” 少府监啊,那就跟他们没关系,诸人松口气,听说陈丹朱总是去少府监要东要西的,把他们也烦的头疼。 少府监的少监头发胡子都白了,腿脚也不太利索,听到陈丹朱来了,其他人做鸟兽散,他跑的慢被陈丹朱堵在屋子里。 “丹朱小姐啊。”少监大人跟陈丹朱已经很熟悉了,有些无奈的问,“您又要什么啊?说句不敬的话,您的待遇都快跟陛下一样了。” 陈丹朱甜甜一笑:“多谢少监大人,我知道少监大人对我最好。” 少监大人干笑两声,丹朱小姐的甜言蜜语他也很熟悉了。 “说罢。”他无奈的问,“丹朱小姐想要什么?” 陈丹朱收起了笑:“我要看看你们给六皇子府供给的单子。” 少监大人愣了下,以为自己听错了:“谁?” “六皇子府的。”陈丹朱一字一顿,对着老大人的耳朵,“供给单子。” 少监大人顿时怒了:“郡主,这就不是你过问的了!” 陈丹朱也怒了,杏儿眼瞪圆:“大人,苛待皇子也不是你能担得起的罪。” 少监老大人气的吹胡子:“丹朱郡主,你敢血口喷人。” 陈丹朱坐下来道:“我是不是血口喷人,拿出单子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 ..... 官厅里四五个官吏拿出一卷卷册子展示给少监大人看,少监大人看了这个,看那个,气势汹汹对一旁坐着的陈丹朱说:“看到没,六皇子才来,都用了这么多册子!” 陈丹朱伸手:“让我看看。” 少监大人伸手阻拦,示意她别过来:“这些都是皇家私密,丹朱小姐,你可别让我去告你窥探皇家之事。” 陈丹朱笑道:“老大人,那六皇子被苛待的事人人都知道了,这算不算是皇家私密之事泄露啊?” 少监大人冷哼一声:“胡说八道。”继续看册子,看着看着皱起眉头,抓着一个官吏,“怎么这么——”话说出来又看了眼陈丹朱,见女孩子在一旁探身看过来,他忙转过身挡住陈丹朱的视线,对那官吏压低声音,指着册子上,“这膳食怎么这么少?” 那官吏也压低声音,神情委屈:“大人,是六皇子府用的少啊,人少,人家也不是什么都要,可能因为生病吧,挑挑拣拣的。” 这一点倒也可以理解,少监大人点点头,比如三皇子的吃喝用度,尤其是吃的东西,都是由太医令那边审过的。 他刚要说话,一只白白嫩嫩的手伸过来,嗖的将一本册子拿走了。 “哎——”少监大人忙喊。 不知什么时候跳过来的陈丹朱举着册子已经打开看了,也发出哈的一声。 “送的东西少也就罢了。”她抖着册子,又指着被少监拿在手里的那本,显然先前的话也被她偷听到了,“还不按时送,怎么都到这个时候了,下个月的还没送?” 少监大人夺过来,看上面的记录的确没有写,便瞪眼看那官吏。 “大人。”那官吏委委屈屈,忙忙的解释,“这还没到时候——” 陈丹朱已经从另一个箱子里翻出一本册子,上面标记是太子,毫不客气的打开:“这怎么没到时候?东宫不是送了吗?” 少监大人气的去她手里夺:“你别乱看啊,郡主,东宫不是你能看的!” 陈丹朱举着不给他。 那官吏急的忙解释:“太子这里是在宫里啊,三皇子四皇子他们都是宫里,跟陛下娘娘们的都一起送过去了,六皇子和五皇子在宫外,就晚几天嘛——” 陈丹朱哼了声:“是晚几天不重要呢,还是人不重要,还有。”她气恼的晃着册子,“你们竟然把六皇子和五皇子相提并论,你们真是大胆!五皇子是什么人,是犯了罪,被陛下圈禁的罪人,六皇子可没有,你们凭什么将六皇子跟五皇子的一起送?” 因为,都在宫外嘛,官吏被发怒的姑娘吓的一愣。 少监大人皱起眉头,这样做虽然没什么,但真要有人计较扣字眼无事生非的话——比如陈丹朱——告到皇帝面前,的确有些麻烦。 “好了好了,郡主。”他年纪大了,也不怕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拉着陈丹朱的胳膊,将她举高的手拉下来,“有话好好说。”又呵斥那官吏,“你们这样的确思虑不周。” 几个官吏忙低下头应声是。 陈丹朱倒也没有不依不饶:“老大人,我没有骗你吧,你们这样做就是苛待六皇子。” 少监大人道:“也不能这么说,我们的确是没有苛待。”又看官吏们,“都给我记住了,以后六皇子和五皇子的东西不要送那么晚了,跟宫里一起——” 陈丹朱在一旁不满的打断:“怎么回事啊,说了不能跟五皇子一样嘛,六皇子跟太子的一样待遇,五皇子,你们更晚点送吧。” 少监大人呛笑了下,丹朱小姐真是—— “行行行。”他连声应承。 “还有,六皇子那边人少,吃喝都挑拣,但你们不能就真的只送这些。”陈丹朱又道,“六皇子不用,别人还可以用啊,太子宫里送什么——” 少监大人轻咳一声:“丹朱小姐,换个皇子比较吧,太子哪里跟其他皇子不同,太子是储君。” “那行吧。”陈丹朱也很好说话,“就按照其他皇子的规格,人少用不着,摆着啊,那可是皇子,不能因为关着门别人看不到,就不管天家颜面了?” 别一口一个罪名了,哪里就亵渎天家颜面了,少监大人连声应承:“知道了知道了。”又让人拿来一本册子,低声道,“丹朱小姐,这是织室新出的一批花色,你看看,有喜欢吗?丹朱小姐这么漂亮,要穿的也漂漂亮亮的。” 最后用几匹新布,几件新首饰,还有许诺上林苑新打的几只野禽,将漂亮的丹朱小姐送走了。 看着马车驶去,少府监的诸官都长长的松口气,少监老大人更是按着额头,缓解下头疼。 “丹朱小姐怎么管起六皇子的事了?”一个官吏道,“以前也就是来要吃要喝的。” 少监大人摆摆手:“还是为了要吃要喝的罢了,新花样,要挟勒索。” 陈丹朱转了一圈拉了满满两车东西回来,但并没有去六皇子府。 甚至没有让竹林给枫林钱。 竹林虽然不想同意,但没有反对质问,当在卫尉署从牢房被带上来时,看到满厅堂的男人中,那个女孩子婷婷袅袅独立,那一刻他莫名的鼻头一酸,想到了有一次在朝堂上,丹朱小姐惹怒了皇帝,皇帝要让禁卫拖她出去,他要上前阻拦,结果被丹朱小姐一脚踹到—— 很多时候,他都在抱怨,丹朱小姐总是惹祸,做危险的事,但事实上,遇到危险的事,她则会护着他们。 他这个骁卫,其实没有为她做出任何事,反而还惹来麻烦。 所以当枫林再找来时,他告诉枫林不能给他钱。 枫林惊讶又痛心:“竹林,我以为我们还是兄弟呢,将军一走,连你也——” 竹林垂在身侧的手攥起来。 “枫林。”女孩子的声音从墙头上传来。 竹林吓了一跳转过头,看到陈丹朱站在墙后,阿甜也紧跟着探出头来,显然还有些紧张,叮嘱下边的人“把梯子扶好了。” 枫林举起来对那边用力的摆动,咧嘴一笑:“丹朱小姐,好久不见啊。” 陈丹朱双手搭在墙头上,将手里的扇子也摇了摇:“是呀,好久不见了,来来来——” 枫林扔开竹林颠颠跑过来,仰头看墙头:“丹朱小姐,你怎么隔着墙头跟我说话。” 陈丹朱嗔怪:“那还不是枫林你来了家门前也不进来,要在墙外说话。” 枫林一笑抱拳施礼:“是小的失礼。” 陈丹朱笑着道:“枫林,你别怪竹林,不是他不给你钱,是我不让给。” 枫林嘿一笑:“我大概猜到了,竹林是个很好护卫,尽职尽责。” 竹林急道:“但是,丹朱小姐已经给你们——” 陈丹朱打断他:“竹林,我在跟枫林说话呢。” 阿甜拍着墙头生气的喊:“竹林不许说话。” 竹林攥着手不说话了。 “枫林,虽然将军不在了,但你还是骁卫,如果俸禄被克扣,就去找卫尉署要,你是奉皇命做六皇子的府的守卫,吃喝上有短缺,就去找少府监要,你有上司,六皇子也有父皇,你找他们,是合情合理,没有人敢说什么,但找我这里的人来借,就不合规矩啦。”陈丹朱扶着墙头认真的说,又一笑,“不过你别怕,合情合理的事,你被欺负了,我会帮你出气的!” 枫林再次抱拳一礼,郑重的道谢。 陈丹朱也不再多说,对他摇摇手,扶着梯子下去了。 看着墙头上两个女子消失,竹林才看着枫林道:“你不要误会,丹朱小姐不是不管你们,她已经为了你们先后去卫尉署和少府监,你们不用怕,卫尉署会把一年的俸禄一起给你们,你们再缺什么就要什么,他们知道丹朱小姐盯着,不敢再冷落忽视你们。” 枫林拍了拍他的胳膊:“竹林,我知道,我明白。”他又叹息一声,“我来找你,其实也就是找丹朱小姐,我们的事怎么可能瞒得住她,我是想让她帮忙,但我想的是她给我们钱吃的用的这样帮忙,没想到她现在给的,比我想的还要多,还要厉害。” 私下给钱容易又有好名声,但丹朱小姐不惜得罪两个衙门,六皇子府得到了实惠,两个衙门也没什么损失,只有丹朱小姐得了恶名。 丹朱小姐的恶名还悬在头上,盯着他们。 这比私下给钱要厉害多了。 竹林看着枫林诚恳说:“丹朱小姐,真是很好的人。” 枫林哈了一声笑:“原来你对丹朱小姐评价这么高?以前你写信可都是抱怨,没有一句好话。” 竹林垂目道:“以前是我蠢笨。” “也不是你蠢笨。”枫林轻叹道,“以前你也不用想这些事,有将军在嘛。” 有将军他们哪里用面对这些琐碎的事,有将军这座大山在后,从来都是别人怕他们。 ..... ..... 少府监往陈丹朱府里热热闹闹送了一车东西的同时,也悄无声息的往六皇子府送了一大车。 各种新鲜的瓜果酒水,活蹦乱跳的鸡鸭鱼兔子,还有一只小羔羊。 王咸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巡视了好几次,一边看一边哈哈笑。 “那些人说,殿下不能用,没关系,殿下身边的人用嘛,殿下身边的人用了,也是为了更好的照看殿下。”他重复着少府监官吏的话,又指着站在一旁的枫林等几人,“枫林啊,这都是给你们的啊。” 枫林笑着招呼同伴“来来,别客气别客气,今晚我们就把小羊烤了。” 王咸转头看厅内:“殿下啊,虽然丹朱小姐没有跟咱们府来往,但咱们今晚能吃烤羊啊,您开不开心?” 廊下楚鱼容披着黑衫站着,哦了声:“开心啊。” 王咸嘿嘿笑,开心什么啊,去丹朱小姐那里装可怜,意图让丹朱小姐来探望关怀,但女孩子快刀斩乱麻的用另一种办法解决问题,根本不理会他! 王咸袖子轻轻一甩,吟唱:“一腔心思空付了——” 第三百七十一章 费心 无人关注的六皇子,来到京城,还是被遗忘,府里的护卫都吃不饱,多可怜啊。 陈丹朱小姐如此心善的人怎能不来探望?更何况他们在将军墓前还有一面之缘。 结果,丹朱小姐还真没有可怜六皇子。 枫林等人热热闹闹将吃吃喝喝搬走,这边的院落恢复了安静。 王咸坐在椅子上摇摇晃晃的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虽然丹朱小姐没有来探望你,但是她为了你出头教训了少府监,也是解决了你的麻烦,但是呢——” 王咸眼睛都笑没了。 “丹朱小姐宁愿去得罪少府监,也不愿意来与你接触。” 楚鱼容点点头,做个你说得对的无奈表情。 大概难得见他承认自己说的对,王咸更开心了,捻着短须:“陈丹朱喜欢的讨好的结交的是有着军权的铁面将军,不是你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年轻皇子。” 楚鱼容轻叹一声:“是啊,所以,真是让人怜惜。” 王咸揪着短须瞪眼:“不对吧,这还怜惜啊。”这种贪权慕强的行径,不是该鄙视吗? 楚鱼容站在他身旁,背上的伤也差不多痊愈了,肩背更加挺直,个子也似乎窜高了,王咸不得不仰着头看—— “她生存这么艰难,不得不将全部心神放在贪权慕强上。”楚鱼容轻声说,“无暇也不敢分神看一看世间美丽的人和事,难道还不让人怜惜吗?” 美丽的人,指的是他自己吧,王咸翻白眼。 楚鱼容看着院落,这座新修的府邸阔朗,但因为太新了,什么都是新的,连树木都是移栽来的,触目所及总让人觉得空荡荡——本也空荡荡没有多少人,从西京也就带来了阿牛,袁大夫还留在西京,不管怎么说,西京也要留着人手,既然六皇子要活在人世间,就要各方面都考虑周到—— 不过王咸总觉得那个神棍袁大夫另有所图,比如陈家那位大小姐。 这座府邸除了枫林等十几个知晓秘密的骁卫,就是皇帝派来的禁卫,他们并不到内宅来,只将府邸围守的如铁桶一般。 “你怜惜也没用。”王咸哼哼两声,端着茶喝,“你出不去,丹朱小姐不肯来,你什么也做不了。” 这对年轻人来说显然不是什么问题,楚鱼容笑道:“我出不去,她不肯来,那我就请她来呗。”他说着高声唤阿牛。 不知道在哪里玩耍的阿牛乐颠颠的跑过来:“殿下,什么事?” 王咸在后提醒:“阿牛跟丹朱小姐不熟,人也有点傻,骗不来陈丹朱的,被陈丹朱骗走了倒有可能。” 阿牛不高兴的说:“袁大夫说我聪明呢。” 楚鱼容笑道:“别听王大夫的,你是袁大夫的徒弟,听他的,阿牛,你去皇宫找金瑶公主。” 阿牛利索的问:“殿下要达成什么目的?” 楚鱼容道:“让丹朱小姐来看望我。” 说让去找金瑶公主,目的却是请丹朱小姐来,听起来有些绕,但阿牛立刻应声是没有多问一句话,蹦蹦跳跳的向外去了。 王咸在后指着小童的背影:“跟着姓袁的别的没学会,小小年纪骗人学透了。”再看一眼楚鱼容,撇撇嘴,“是哦,你还有个傻妹妹呢。” 这个傻妹妹还跟陈丹朱很要好,有她出面,好妹妹带着好姐妹来探望六皇子,水到渠成。 不知道阿牛扯了什么话,金瑶公主真的第二天就来了,但是一个人来的,并没有带着陈丹朱。 楚鱼容正在后院拎着石锁练臂力,金瑶公主围着他转着看。 “金瑶你去那边树下坐着。”楚鱼容说,“别弄脏了你的裙角。” 校场铺的都是沙土。 “脏了再换呗。”金瑶公主说道,“我在宫里一天也换个两三次呢,每次角抵之后都是一身汗一身土。” 楚鱼容一笑:“对哦,我忘记了,我们金瑶跟以前不一样了,不再是娇滴滴的女孩子。” 金瑶公主哼了声,再盯着楚鱼容看:“我倒是认不清你现在是谁,你让丹朱来想干什么?” 楚鱼容将石锁放下,神情坦然说:“想见见她啊。” 金瑶公主将锦帕扔给他,让他用这个擦汗:“别觉得自己现在身体好了,你是先天病弱,除不了根的。” 楚鱼容一笑依言用锦帕仔仔细细的擦汗。 金瑶公主虽然关心他,神情依旧警惕:“你为什么想见她?你是不是对丹朱心存不良?那次三哥遇袭进宫,你第一时刻就让我去告诉丹朱——哎,不对啊。” 女孩子又歪着头,理顺的事情好像又有点不顺。 “你既然对丹朱心存不良,为什么又要让她知道三哥的事,让她见三哥?” 以她从话本杂戏上得知的道理,自己喜欢的人,只愿意让她心里只有自己。 楚鱼容伸手拍了拍妹妹的头,纠正她:“不是的,对自己喜欢的人,是希望她能不提心吊胆,要想办法让她心神安宁。” 金瑶公主捏着身前垂下的流苏,怔怔的想,点点头:“对,我惦记丹朱,所以她有什么惦记的事,我知道了就立刻要告诉她,免得她着急。” 楚鱼容点头:“是吧是吧,就是这样,所以我对丹朱小姐一片赤诚。” 但金瑶公主不再是那个被他一骗就能在地上躺一天的小姑娘了,哼了声:“那你为什么骗丹朱六皇子府受冷落吃不饱穿不暖,让她去少府监闹。” 楚鱼容看着妹妹:“金瑶,你怎么跟别人的妹妹不一样啊。” 别人的妹妹都是戒备其他的女子们觊觎自己家的哥哥,怎么金瑶这个妹妹如此戒备自己家的哥哥。 “而且,你对三哥可不是这样。”楚鱼容有些幽怨的看着金瑶公主,“你经常想办法让三哥和丹朱小姐见面呢,是我离开太久了,这么多年对你没有那么好,你跟我也不亲近了。” 虽然已经不是小时候常被骗到的小姑娘了,但看着年轻人幽怨的双眼,那双眼如同琥珀一般,金瑶公主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偏心了。 “不是,不是。”她忍不住解释,“我怎么会跟六哥你不亲近了?再说了,这么多年六哥你的名字离开,人又没有离开。” 楚鱼容道:“那你不帮我,我可是看到了你怎么对待三哥的,你带着他去宴席见丹朱,你邀请丹朱来宫里玩,让三哥可以见到丹朱,你敢说你不是在帮三哥?” 金瑶公主想了想,她的确是在帮三哥——但是,不对啊,金瑶公主跺脚。 “六哥,你又在胡讲道理。”她气呼呼说道,“我帮三哥不是跟你不亲近了,是因为丹朱喜欢三哥。” 楚鱼容哦了声,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更幽怨,反而对金瑶点头:“对啊,就是这个道理啊,我喜欢丹朱你为什么不帮我?” 哦,这个道理是什么道理来着?金瑶公主眨了眨眼。 “以前是将军认识她,她也只认识将军。”楚鱼容认真的给她解释,“现在我不再是将军了,丹朱小姐也不认识我了,虽然我先是装作偶遇与她结识,她送偶遇的我进宫,帮我抱不平,这对她来说是举手之劳,换做面对任何一个人她都会这么做,所以她也没有想要与我结交,金瑶,我现在不能随意出门,只能让你帮忙啊——你都不肯帮我。” 金瑶公主捏着衣襟上垂下的流苏思索,她是听明白了,六哥很喜欢丹朱小姐,想要跟她多来往,但是—— 她看着楚鱼容说:“丹朱喜欢三哥啊。” 楚鱼容丝毫不为所动,道:“那是她没有认识我,如果她认识我的话,也许也会喜欢我,先前丹朱小姐就很喜欢将军,虽然我不再是将军了,但你知道的,我和将军毕竟是一个人。” 这话听起来还是有些不对,一个女孩子喜欢一个人,然后见到另外一个就喜欢上另外一个,虽然没有这种经验,但金瑶公主觉得这好像就是传说中的,见异思迁? 不好吧。 还有,金瑶公主瞪眼:“丹朱喜欢将军,可不是那种喜欢,她是——” “是贪慕将军的权势,假作喜欢吗?”楚鱼容替她说出来。 虽然这种评价已经人人皆知,但金瑶公主还是不忍心对自己的好姐妹说这样的话:“才不是!她,她——” “她就算是贪慕权势,也是先认同这个人的品性,并且捧着一颗玲珑剔透的心给人看。”楚鱼容再次替她说道,“所以她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也告诉我,也告诉了三皇子,是在攀附,是想要我们在危急时刻能救她一命。” 金瑶公主忍不住点头,是啊,丹朱就是这么好的姑娘啊。 “她不喜欢的人,她会结交吗?”楚鱼容接着说道,“比如周玄,你看丹朱对他的态度。” 金瑶公主连连点头,没错没错。 “所以啊,虽然名字不一样外表不一样地位不一样,但我毕竟是我,铁面将军和六皇子必定会有相通之处,丹朱小姐与我结识后,一定会喜欢我的。”楚鱼容微笑着说,“你不能觉得她不喜欢就不让她来见我。” 金瑶公主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楚鱼容对她一礼:“六哥先谢谢你,这么多兄弟姐妹,也只有你听了阿牛的话会立刻来见我。” 金瑶公主嗔怪:“六哥你说这个做什么。”说罢一甩流苏,“我走了。” 看着公主欢悦的离开了,王咸坐在树下举着茶啧啧两声:“傻孩子啊,又被绕晕了。” 楚鱼容走到他一旁,舒展一下肩背:“怎么叫绕呢,这都是真话。” 王咸呵呵两声:“真话,真话绕着说,是金瑶公主不让丹朱小姐来见你的吗?明明是丹朱小姐自己不见你,为了见陈丹朱,你看你费多大力气,累不累啊。” 楚鱼容躺在椅子上,仰头看着密密的枝叶,日光在其间跳跃闪烁,他微微一笑:“做喜欢的事,为了喜欢的人,这怎么能累呢?王先生,年轻人的事,你不懂。” 第三百七十二章 初识 陈丹朱被金瑶公主拖着手往外走,有些无奈。 “公主,我真不懂。”她说道,“你去探望你的哥哥,干吗要我陪着啊。” 因为我六哥喜欢你这种话,金瑶公主当然不会傻的直接说出来,但也不想骗陈丹朱,便实话实说:“你帮了我哥哥,我认为六哥该向你道谢。” 陈丹朱忙道:“这真不算——” 什么还没说出口,金瑶公主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也没做什么,就算你不做什么,我六哥其实也不会被苛待,他这么多年了已经习惯了清心寡欲的生活,只是乍来京城他身边的新换的人马并不习惯,你帮忙出面,六皇子的待遇会好很多,六哥身边的人舒心了,六哥的日子就会更舒心。” 一向高傲的公主说这些话的时候低下了头,带着前所未有的黯然,陈丹朱知道金瑶公主和六皇子关系好,金枝玉叶天之骄子,但又是孤独的两个孩子相依相伴长大。 “我明白你。”陈丹朱摇着金瑶公主的手,“不过,你也不用把我想的这么好,我也不是为了六皇子,是因为这次新分派到六皇子府的护卫,是我义父曾经的护卫,义父不在了,我不想他们被欺负,想让他们过的好一些。” 她的话音未落,低着头的金瑶公主一阵呛咳。 “怎么了?”陈丹朱忙问。 金瑶公主伸手掩住嘴扭头向另一边:“没事没事,最近天太热,我嗓子不舒服。” 陈丹朱道:“我给你送的药糖你记得含一粒啊,不要觉得它有怪味道就不吃,很管用的。” 金瑶公主再次拉着她的手:“知道了知道了,丹朱你越来越啰嗦了,好了我们快走吧。” 说了一通,陈丹朱也不好再拒绝,回头看了眼,竹林阿甜都在后不远不近的跟着,如果陈丹朱真要拒绝的话,就算对方是公主,他们也会将陈丹朱护住,陈丹朱唤他们一声“走吧,我就坐公主的车,你们在后跟着就行。”与公主携手出门上车。 阿甜去跟公主的小宫女坐一车,竹林骑马跟上,禁卫开路,太监们左右护卫,在街上热热闹闹的向六皇子府去。 快要到的时候,金瑶公主到底抵不过内心的煎熬,拉着陈丹朱的手凝重的说:“丹朱,如果别人骗你你生气吗?” 陈丹朱笑道:“当然生气了,谁被骗不生气,公主你不生气吗?” 是啊,待人其实很简单,设身处地就可以了,金瑶公主想了想,她被骗了当然也生气,她捏了捏陈丹朱的手指:“如果骗人是不得已,而且,骗人也不会对人有不好的结果,应该好一些吧?” “不要讲善意恶意,就有两种结果,一个是可以原谅的,一个是不可以原谅的。”陈丹朱笑道,伸手掀起车帘,“可以原谅的就好好道歉,不可以原谅的就一拍两散各自为安,我们下车吧,到了。” 这样啊,金瑶公主想了想,那她这次,乃至六哥身份的事都是可以原谅的,顿时卸下负担,高高兴兴的跟着陈丹朱下车。 六皇子府门前的禁卫们,并没有因为公主的仪仗而让开路,直到金瑶公主让小宫女拿着皇帝的手令,而这个手令上明确的写了金瑶公主和陈丹朱两人探视,禁卫们才让开路通报。 “好严啊。”陈丹朱低声说。 看这样子,除了皇帝之命,没有人能走进这座府邸,那是不是也意味着,没有人能走出去?她越过大门,仰头看高高的府墙—— “丹朱小姐!” 有些熟悉的男声从前方传来。 陈丹朱看去,一个高挑颀长的身影缓缓走来,不似初见时穿着朱红华丽的衣衫,只是穿着素色的对襟襜褕,但没有人能从他身上移开视线。 还好陈丹朱用力移开了,屈膝施礼:“见过殿下。” 楚鱼容看着金瑶公主和陈丹朱走近,脸上带着歉意:“丹朱小姐,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不是金瑶非要你来的,是我让金瑶帮忙非要请你来的。” 陈丹朱看着这位年轻的皇子一笑:“这样啊,我说呢,金瑶表现怪怪的。” 金瑶公主松口气,又很开心,六哥虽然总是逗她,但不会让她受到半点伤害,她摇着陈丹朱的手,郑重道:“好丹朱,我会好好的做事,来求得你的原谅的。” 陈丹朱故作严肃的点点头:“那公主记着,你欠我一次哦,以后我有要求你就要答应。” 金瑶公主笑道:“没问题。” 楚鱼容看着两个女孩子说话,也道:“我也会努力的让丹朱小姐原谅,我也欠了丹朱小姐一次,以后——” 陈丹朱忙道:“不用不用,殿下太客气了,这不算欺骗,我明白,这是殿下君子之风,知恩图报,只是,我做这件事,不觉得对殿下有什么恩,所以不敢居功。” 楚鱼容微微一笑:“丹朱小姐才是君子之风啊。” 虽然知道丹朱是个好姑娘,但听到这句话,金瑶公主还是有些想笑,不知道外边的人听到这种称赞会什么表情。 陈丹朱笑盈盈的点头:“是呢是呢,很多人也都这么说。” 金瑶公主再忍不住哈哈笑起来:“好了,别在这里晒太阳了,六哥你快些摆宴席招待君子吧。” 在宴席之前,主人楚鱼容先带着客人看看家宅。 “我也是第一次来呢。”金瑶公主兴致勃勃,又叹气,“都没有让我好好挑选,六哥就搬过来了,其他人现在都还没看完房子选好呢。” 楚鱼容说:“父皇挑选的就是最好的,这么多年了,父皇最了解我的情况,金瑶不要说了。” 是啊,涉及皇家之事,父子兄弟,金瑶公主看了眼陈丹朱,陈丹朱正认真的看廊檐下精美的雕饰,似乎在研究是怎么做成的。 金瑶公主有些想笑,嘀咕一声:“有什么不能说的,皇后,五哥都那样了,真以为能瞒得住天下人吗?” 就算一开始瞒着,时间久了也都传开了,兄弟手足相残,皇室哪有半点温情。 陈丹朱转过头指着院子里一棵大树:“这是移栽过来的古树,原来在吴王宫里,有一千年了呢,我小时候见过。” 千年古树吗?倒是没有注意,楚鱼容抬头看:“父皇竟然把这么好的树移栽到我这里。” “是啊。”陈丹朱说道,“想必这是陛下对殿下寄予的心愿,希望你平平安安长长久久。” 楚鱼容上前一步,抬手轻轻的抚摸古树斑驳的树干:“所以我真的很感谢丹朱小姐,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但如果府邸的人被苛刻冷待,他们就不能照看好这座府邸,那这棵树只怕在这里活不久长,真的就是罪过了。” 陈丹朱看着他,第一次纯自真心的微微一笑:“不客气,我很高兴能帮到这棵古树。” 楚鱼容回头一笑,眼眸如星,柔光如水。 金瑶公主站在一旁,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先前带着丹朱和三皇子一起的时候,她可没有这种感觉。 现在这两人一个是认为面对的是不认识的皇子,一个则装出是不认识,他们说话客气,却没有丝毫的疏离。 金瑶公主心里哼哼两声,不愧是义父义女。 第三百七十三章 维护 楚鱼容备了薄酒小宴,表明不仅仅是对陈丹朱表达谢意,也是与金瑶兄妹相见的宴席。 金瑶公主有些愤愤:“六哥来了这么久,都没有接风宴呢。” 楚鱼容道:“我身体不好,怎么能要那些热闹?” 但是,他除了是体弱多病的六皇子,还是披着铁面将军称号领兵征战多年的六皇子,现在他不用当铁面将军了,难道不应该也改变体弱多病的假象?父皇把六皇子接来了,为什么接来了啊,因为六皇子身体好转了,然后一切都水到渠成,多好啊。 但父皇却什么都不说,直接把六皇子还像以前那样关在偏远的宅子里,不许任何人靠近,以至于现在宫里宫外都在说六皇子要死了,这是接来见最后一面。 只不过这些话不能当着陈丹朱的面说,金瑶在心里愤愤。 楚鱼容看到她的神情,又宽慰一句:“时候未到嘛。” 陈丹朱听到这里,看了眼楚鱼容的食案,与她和金瑶公主的菜肉丰富不同,他的食物只有一碗汤,一碟绿油油的小菜。 像这种身体不好的人,吃的东西都是有很多限制的,就像三皇子当初,吃杏仁—— 念头闪过,心里又自嘲一笑,那是假的,罢了,不提了。 她也对金瑶公主点点头:“养病是很苦的,很多事不能做很多东西不能吃,等养好了就好了,忍一忍吧。” 楚鱼容赞同的对陈丹朱点头:“丹朱小姐说的对,已经忍了很多年了,不能功亏一篑。” 金瑶公主听着他们两个说话,陈丹朱蒙在鼓里说的是真的养病,楚鱼容则是半真半假,有些想笑,又有些难过,六哥何止装病不能停,对着陈丹朱明明是旧人,也只能装作新结识的陌生人。 要见陈丹朱还要想尽办法。 金瑶公主神情忧伤,看着陈丹朱,想到一个让他们更多接触的办法,这个办法对陈丹朱来说也是常用的:“丹朱,你是大夫,你给六哥看看,有没有好药好办法?” 楚鱼容看陈丹朱,不待他说话,陈丹朱已经笑着摇头:“我可不行。”又看楚鱼容,“公主你看,虽然说六殿下身体不好,但他精神看起来真不错,可见御医医术很好,我还是不要随意插手,免得殿下这么多年的苦白受了。” 金瑶公主说完这句话其实也有些后悔,这么多年其实她已经知道六哥应该是没什么病了,至少没有外界传的那样严重,所谓的严重只是为了避世,万一被陈丹朱诊脉发现,就麻烦了——六哥怎么解释? 她忙笑着点头:“是我唐突了,我什么都不懂,不该指手画脚,来来,丹朱我们一起喝一杯。”说着另一只手又端起一杯,“我也替我可怜的六哥喝一杯。” 陈丹朱笑着端起酒杯,两个女孩子做出豪迈的姿态都一饮而尽。 楚鱼容端着茶杯有些无奈:“我可以以茶代酒啊,金瑶你不用替我喝,多年不见,你真是跟小时候不一样了,都学会贪酒了。” 多年不见,金瑶公主心里呵呵笑,举着酒杯道:“多年不见,我变化多了呢,我还会角抵呢,六哥你要不要跟我比一下。” 楚鱼容将茶一饮而尽:“好啊,等我好一些就跟你比。”他再对陈丹朱感叹,“我小时候跟金瑶妹妹最要好,我身体不好不能走动,金瑶常常来陪我玩。” 小时候的事金瑶公主已经跟她讲过了,想到了他所谓的玩就是躺在地上装死人,陈丹朱忍不住笑,举起酒杯:“我敬金瑶的好兄长一杯。” 楚鱼容微微一笑斟茶举起:“我也敬金瑶的好姐妹一杯,能有丹朱小姐这样的玩伴,我替金瑶高兴。” 两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行吧,他们两个都在因为她敬对方,那她就自己喝一杯,金瑶公主笑着端起酒杯,自己一饮而尽。 宴席很快就结束了,楚鱼容也没有再想花样留陈丹朱,目送两人离开,府门徐徐关闭,院落里又恢复了安静。 王咸从后边走出来,一边喝着茶,一边看楚鱼容的食案。 清汤寡水都已经撤下了,阿牛正将炙烤的肉,油焖的鱼虾,清脆的小菜,香喷喷的饭在食案上摆满,楚鱼容手里还拿着一壶酒,对王咸道:“送走了客人,主人可以吃饭啦。” 王咸哼了一声:“有什么开心的?就算把丹朱小姐请来了,她也没有跟你结交的意思,始终不询问你的病情,公主主动说了,她干脆明确的拒绝了。” 楚鱼容淡然摇头:“这不是她不想与我结交,她因为三皇子的事,不想再给人看病,不看就不看啊,我也不需要借着病与她来往。” ..... ..... 金瑶公主回到皇宫,先乖乖的去皇帝跟前回禀,见皇帝也正有一场小宴席,皇宫里的皇子,包括太子都来了。 自从五皇子的事后,皇帝终于注意到皇子们之间的关系,想要兄弟们和睦相处,所以不再只唤太子在身边,吃饭的时候,忙完政务的时候,都会把皇子们都叫来,再加上皇子们准备分府离开宫廷,皇帝就更珍惜父子兄弟之间的相处,聚餐就更频繁了。 没有了五皇子阴阳怪气,再加上太子和善,二皇子温顺,三皇子温润,四皇子老实,父子兄弟们的宴席气氛很愉悦。 金瑶公主过来时,不知道二皇子说了什么,大家都哈哈的笑,坐在上首的皇帝也莞尔,看到金瑶,皇帝不笑了。 “父皇。”金瑶笑着跑过去,坐在皇帝一旁,再看食案,“这么多好吃的啊,父皇,我也要吃。” 皇帝不咸不淡说:“去探望人,还能饿着肚子回来啊?” 金瑶公主笑嘻嘻说:“天下哪里能有父皇这里吃的好嘛。” 皇帝不为所动,更呵呵两声,替金瑶公主再加上一句话:“尤其是冷冷清清孤苦可怜的六皇子府上。” 金瑶公主进来大家依旧在说笑,但都听着这边,六皇子府这四个字说出来,说笑声停下,大家都看过来。 金瑶公主牵着皇帝的衣袖嘻嘻笑。 皇帝将衣袖扯回来:“就算六皇子府没什么吃的,丹朱郡主有啊,丹朱郡主府里要什么有什么啊,朕这桌上摆着的,她桌上也有呢。” 金瑶公主笑着抱住皇帝的胳膊:“父皇,没有呢,没有呢,您不要听别人谣言。” 这次皇帝没说话,太子笑道:“这还真不是父皇听了谣言,少府监和卫尉署的两位大人都已经来告过状了。” 金瑶公主忙道:“太子哥哥,你不要听他们的瞎说,是他们先慢待六哥的,丹朱是为了六哥。” 太子点点头:“是,丹朱小姐的确是个心善的姑娘,当初对三弟也是如此关怀,为了给他治病不惜满城寻药。” 太子说话,含笑看向三皇子。 殿内的所有视线也都看向三皇子。 陈丹朱和三皇子的事,大家也都很熟悉了,陈丹朱宣称给三皇子治病,殷勤结交,更是满城抓人试药,三皇子偏偏就信了陈丹朱,为了陈丹朱不惜两次三次的触怒皇帝,跪求绝食,以策取士也是因为当初为了帮助陈丹朱混闹国子监。 现在这些事还没过去多久呢,陈丹朱又开始对新来的六皇子如此尽心尽力,嗯—— 大家的神情很复杂,太子浅笑,二皇子同情,四皇子幸灾乐祸,皇帝冷峭,就连金瑶公主也有些讪讪,眼神乱飘。 三皇子和二皇子坐一排,也已经停下了说话,不过没有看皇帝和金瑶,而是仔细的拨一块秋油蒸的边鱼。 太子的话说完,殿内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三皇子的筷子也没有停下,将拨好的一块玉色嫩鱼肉放进口中,再看向太子点点头。 他说:“丹朱小姐,医者仁心。” 二皇子觉得身为兄长不能让弟弟太难堪,忙跟着点头:“是啊,丹朱小姐是会医术的,别的不知道,那个一两金,我听说很受欢迎呢。” 四皇子嘿的笑了:“二哥,一两金都是女孩子们在用,你怎么知道?” “四弟,你说错了。”太子笑着摇头,“一两金可不是只有女孩子用,你是没有去阿玄的侯府,去了你就能看到他屋子里摆着一箱呢,天天用,都是丹朱小姐送的。” 这边的话题转到了周玄,三皇子的握着筷子的手反而紧了紧,看了太子一眼。 转移话题对陈丹朱来说更是火上浇油。 果然一直不说话的皇帝冷哼一声:“陈丹朱算什么医者。” 医者,不过是她达成目的的手段。 金瑶公主显然也知道太子先说了三皇子,又提周玄可不是夸赞陈丹朱呢,听到皇帝冷哼,忙忙道:“父皇,没有呢,丹朱可没有说给六哥治病呢,她还夸了父皇,说六哥这么多年是父皇照料得当。” 皇帝呵了声:“这么说她这次套狼连孩子都不舍得,先前为了阿修不管怎么说,又是买药又是切药的,这次一点力气都不费,就靠着哇啦哇啦说话来博得关心皇子的好名声?” 四皇子没忍住哈哈笑了,笑了几声才发现其他人,二皇子和三皇子都没有笑,太子倒是笑了,但只是微微一笑——他讪讪的忙闭上嘴,人也往后再挪了挪。 皇帝也没理会他。 金瑶公主急着摇皇帝的胳膊:“父皇——你别这么说嘛,她是认为不需要自己帮忙,她还给六哥指出来那可树——父皇,你为六哥做了这么多,府邸的布置那么用心,你都不说一声,我们不知道呢。” 皇帝再次哼了声:“有什么可说的?” 少来用这个讨好他,陈丹朱这女子别的本事没有,就会甜言蜜语——算她识货,知道那棵树的价值。 太子有些好奇,问:“是什么树?” 金瑶公主对他一笑:“父皇送了六哥一棵寓意吉祥的古树,我当时请丹朱小姐给六哥看看病,丹朱小姐感叹父皇将六哥照看的很好,她甘拜下风不敢班门弄斧,并说,六哥在父皇的照看下,一定能好起来。” 说罢又摇着皇帝的胳膊,“是吧,父皇,您一定能让六哥好起来的。” 最后一句话的含义,自然是只有他们父女知道的秘密。 皇帝甩开她的手:“去去坐好,多大了,有没有规矩。” 金瑶公主笑嘻嘻的应声是,唤一旁侍立的内侍,给她在皇帝身边摆放食案。 “总之,丹朱小姐没有故意缠着六哥,她真是好心好意。”她再次跟皇帝解释。 皇帝冷笑:“她是好心好意,朕是苛待儿子的恶父,朕应该请丹朱小姐来,朕好好的谢谢她。”说着喊进忠太监,似乎真要去传旨。 金瑶公主忙摆手继续解释:“不是呢不是呢父皇。” 太子笑了笑:“金瑶,这么多年了,你在父皇身边,也在六弟身边,难道你还不清楚父皇怎么照看六弟的?如今却说一个外人对六弟更好,这有失规矩了。” 这是自从提及陈丹朱后,太子第二次出言不善了,金瑶公主看向他,在她心里太子一直是个和蔼可亲的兄长,有时候皇后疏忽的事,太子总会替她考虑周到,皇后要罚她的时候,太子也会说情—— 没有想到有一天,太子会这样对她说话,当然,金瑶公主也不是小时候那个没心没肺只爱梳妆打扮的女孩子了,她很明白,太子这样对她,是因为触及到他的利益,或者说她护着的陈丹朱触及了太子的利益。 但金瑶公主对太子也有些怨气了,他没必要这样针对丹朱这个小女子吧。 “太子哥哥。”金瑶对太子也是一笑,“正因为丹朱是外人,她这样做,我才要更谢谢她,我们都是自己人,知道六哥的习惯,因为病吃喝简单,用人也简单,但丹朱不知道,她一听一看觉得六哥受了慢待,毕竟父皇忙,哦,太子哥哥你也忙,六哥又是新来的,她就认为是手下人苛待六哥,立刻抱打不平,要是别的人,涉及皇家的事,顾虑那么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根本不会这样做,丹朱小姐不怕得罪人,甚至冒犯父皇,也非要出面质问,这样的赤诚之心,就有错吗?” 太子看着金瑶公主,眼里难掩震惊——这个死丫头片,这是在反驳他吗?而且还敢暗讽他冷落无视兄弟? 疯了! 不止这些兄弟们疯了,这些公主也疯了。 三皇子在一旁一笑:“丹朱小姐一向就是这样,嫉恶如仇,风风火火,有时候看起来不近人情,但实际上待人一腔赤诚,当初跟徐洛之咆哮,在世人眼里她是大逆不道,但在张遥眼里,那就是路见不平君子之气节。” 金瑶公主对三皇子点头:“三哥也是一片赤诚之心,所以当初才会不惜自毁声名相助,事实证明,张遥值得相助,单单一个汴渠就造福了数万黎民。” 他们都在笑着说话,但殿内的气氛变得有些怪异。 一向讲究兄友弟恭的二皇子端着茶喝,似乎没空说话,四皇子则缩着头再向后挪了挪。 太子看着三皇子和金瑶公主,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一唱一和,不,确切的说,此时沉默不语的皇子们,也相当于反驳他了。 今天这种场面,太子已经预料到了,只是没有预料会来的这么快。 第三百七十四章 盛事 回到东宫很久,太子的心神还难以平复。 “金瑶和三殿下,都被陈丹朱迷的头晕转向了。”福清劝道,“听不得半点陈丹朱的坏话,当着陛下的面跟您没大没小的,您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 “孤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太子冷笑一声,“他们对孤如何,孤也不在意。” 他在意的只是陛下,太子默然一刻,大概因为金瑶公主说起了陈丹朱,扰了皇帝的兴致,听到他们兄弟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陈丹朱陈丹朱,皇帝不耐烦的打断,将他们都赶走了,而不是认真听他说话,然后训斥其他人。 “父皇,没有认同我的话。”他幽幽说道。 父皇,不再是只听他一人说话了。 ..... ..... 宴席散了,皇帝还在按着头。 进忠太监将一碗羹汤捧过来:“陛下再吃点吧,什么都没吃呢。” “不吃不吃。”皇帝摆手抱怨,“这个陈丹朱,只要提起她就没好事,朕的家宴上,都能因为她吵起来。” 进忠太监笑着岔开话题:“丹朱小姐这一闹,大家都惦记六殿下了,老奴听到二皇子他们商议要去探望六殿下。” 皇帝冷冷说:“探望?这就是楚鱼容的目的吗?” 陛下一直很喜欢兄友弟恭,喜欢看子女们亲近,但涉及到六皇子,却只有猜忌,六皇子执掌过三军,已经不再仅仅是儿子,进忠太监不敢说话了,低下头。 六皇子啊,明明可以不当儿子,跳出这泥潭,非回来,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怪不得别人了。 ..... ..... 宴席虽然散了,宴席上的事在各人心里都没有散。 小曲将宫女们挥开,高兴的说:“殿下,原来丹朱小姐没有要给六皇子看病呢。” 陈丹朱为了六皇子大闹少府监的事,宫里当然也传遍了,小曲感触更深,尤其是果然听到陈丹朱去六皇子府赴宴了,赴宴就是有来往了,你来我往——就像当初和三皇子那样。 不过适才在殿内听到金瑶公主说陈丹朱拒绝给六皇子治病,小曲忍不住又开心了。 楚修容慢慢的解外袍,问:“那又怎样?” 小曲看到他如常的面容,但总觉得跟以前不一样,就像蒙上了一层尘雾般,有了这层尘雾,三皇子的笑都看不到了。 他想让三殿下多笑一下,能让三皇子笑的只有陈丹朱了。 “这说明,丹朱小姐对六皇子,还是跟对殿下您不一样。”小曲说道,“丹朱小姐那时候多关切你的病啊,时时刻刻都记在心上。” 楚修容果然笑了:“那是因为,我伤了她的心,吓到了她,她不敢给人看病了。” 小曲知道三皇子和丹朱小姐之间的事,但他不明白丹朱小姐为什么这么生气。 铁面将军是不在了,但铁面将军再权势大,能有一个皇子大? 别人都说三皇子是被陈丹朱美色迷惑,身为三皇子的贴心内侍,他是最清楚明白三皇子对陈丹朱是真心的。 当铁面将军的义女看起来风光,但能有当皇子夫人风光? 真是搞不懂丹朱小姐是怎么回事。 小曲同情又无奈的劝道:“殿下,你不要多想,要保重身体。” 不要因为丹朱小姐的事伤心伤身。 楚修容刚要说话,殿外响起声音“怎么了?身体又不舒服吗?”伴着内侍宫女们的施礼声,徐妃疾步走进来。 徐妃走到楚修容身前,左右上下仔细的查看:“怎么了?脸色是太好啊,快去请张院判。” 楚修容笑着制止:“我没事,嘴馋多吃了宵夜,腻着了,不用张太医看,我自己饿两顿就好了。” 徐妃再端详他一刻,示意小曲不用去了,小曲带着殿内的内侍宫女们退出去。 “我知道你对自己的身体有分寸。”徐妃坐下来,“我不多管你。” 楚修容在她身旁坐下:“不过府邸的事还是要母妃你费心。” 皇子们封王,已经在朝堂决议过了,封号也都选好了,就等选定府邸。 “选好了,你放心。”徐妃笑道,想到儿子要出去住了,又是开心又是难过,“不过,府邸并不是重要的事,是你们要选妻子成亲。” 楚修容脸上的笑淡了淡:“这个其实也不急。” “急,你父皇急的很。”徐妃压低声音,“陛下告诉我了,封王就为你们挑选妻子。” 楚修容要说话,徐妃握着他的胳膊,一字一顿道:“这是你父皇终于卸下对诸侯王的恐惧,是他对世人展示帝王之气的时候,你们身为皇子都应当与陛下同庆。” 这是皇帝最高兴的时候,这时候谁扫兴,皇帝就能让他一辈子别想高兴。 如果自己不能如意了,那怎能让其他人不如意?楚修容明白徐妃的警告,将要说的话收回去,垂目应声:“儿臣明白。” 徐妃笑盈盈:“母妃知道你明白,母妃对你最放心了。” 母妃对他放心,他也对母妃很了解,知道她说这些话的意思,楚修容笑了笑:“不过,母妃,你不是说过,人生苦短,想要让我合心如意的过一辈子,我想娶谁就娶谁——” 徐妃莞尔一笑:“当然,阿修,等你到了能合心如意的时候,自然想娶谁就娶谁。” 但在这之前,你不能。 楚修容垂下视线。 ..... ...... 与六皇子一宴后,陈丹朱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她没有再出门,皇帝没有因为这件事训斥她,六皇子金瑶也没有再来找她,每天吃吃睡睡,直到突然有一天,陈丹朱被喧天锣鼓声敲醒。 陈丹朱伸着懒腰走出来,看院子里忙碌的仆妇婢女,有的在修剪枝叶,有的在摘花,有的喂鸟,花香鸟语红红绿绿很是明媚。 锣鼓声是从街上传来的,持续不断,大家都停下向外看去。 谁家娶亲吗? 陈丹朱若有所思,唤燕儿问:“今天是几月几日?” 燕儿忙道:“八月初八。” 陈丹朱摇着扇子点头:“是个好日子啊。” 阿甜带着翠儿蹬蹬从外边跑进来:“定了定了。” 在院子里诸人忙好奇的问“什么定了?” “封王啊。”阿甜笑着说,“你们都忘啦?陛下要给皇子们封王。” 这件事倒是传了些日子,很多人都不信,毕竟都知道皇帝深受诸侯王之苦,很忌讳封王,所以皇子们都长到二十多岁了,没有封王也不成亲。 原来是真的。 “不仅如此,皇帝还沿用了曾经诸侯王的封号呢。”翠儿也忙急急的分享自己听到的,“二皇子封了燕王,三皇子封了齐王,四皇子封了鲁王。” 这三个诸侯王都已经不在了,燕王鲁王因罪被杀,齐王贬为庶民,他们的封号自然也被剥夺了,现在又给了皇子们—— “朝廷说这是高祖传下的封号,陛下不忘高祖遗命。”阿甜补充道。 取代就是最好的遗忘,这种封号可以告诫新王们恪守本分,也让民众忘记诸侯王当年的嚣张皇帝的狼狈,陈丹朱笑了笑,陛下此举的确很妙。 不过前世好像没有封王,至少那十年内没有,可能是因为这一世快速解决了诸侯王之乱,也没有动多少兵戈杀戮,吴王改为周王还活的好好的,齐王贬为了庶民,他的儿子也还在京城如同富家翁一般逍遥呢。 陛下心想事成也没有那么戾气。 “哎,五个皇子呢。”燕儿数着手指头问,“只有三个王啊。” 阿甜道:“五皇子有罪暂不封王,六皇子体弱再养些日子。” 第三百七十五章 反复 五皇子不封王是理所应当,六皇子竟然也不封王? 陈丹朱若有所思,皇子们封了王,就有了自己的府官,收入—— 因为有诸侯王之乱的前车之鉴,再加上承恩令的推行,如今的封王不会再让皇子们去封地就藩,没有了有朝廷一般的官员兵马配置,也不可以铸钱,不过,封地的收入可以归王爷们所有。 封地的收入可比当皇子要多的多,虽然没有了诸侯王以前那般官员配置,王府也都有府官,兵卫。 而有了收入,可以养更多的人,养更多的人,还可以挣来更多的钱。 因此封王的皇子和没有封王的皇子,将渐渐拉开距离。 五皇子就罢了,能活着就是他皇子身份带来的最大利益,六皇子,就有些可怜了。 身体弱为什么不能封王?封了王说不定还能冲喜,六皇子身体弱就好了呢。 陈丹朱撇撇嘴,奇怪,皇帝似乎故意将六皇子和其他皇子们区别对待,那一世她以为六皇子得皇帝宠爱呢,若不然怎么引来了太子的刺杀,但这一世看——皇帝的宠爱不提也罢,皇帝是个不错的皇帝,但并不一定是个好父亲。 那当初,她让铁面将军托付六皇子照看家人,这个被遗忘疏离冷落的皇子,做到这件事一定不容易,他自己都只能努力的照看自己吧...... “小姐小姐。”阿甜在耳边问,“你想什么呢?” 陈丹朱懒懒哦了声:“没什么。”听着外边还在持续的锣鼓声,“你们都不要多去凑热闹,这么大的事,万一惹了麻烦,就麻烦了。” 阿甜与院子里的婢女们应声是,继续各自忙碌,陈丹朱接过小丫头手里的小棍子,逗廊下的鸟。 “不过。”阿甜在一旁问,“咱们送贺礼吗?封王是大喜事,没封王的也都有了府邸,也是大喜事。” 世家权贵们都要恭贺送礼。 陈丹朱哼了声:“不送,我封郡主的时候,他们也没有给我送贺礼啊,礼尚往来,他们先不懂规矩的。” 跟皇子,不对,跟王爷们讲规矩,是不是有点——不过无所谓了,小姐高兴就好,阿甜应声是。 在锣鼓喧天的第二天,热闹并没有平息,街上又车马乱跑。 “陛下要举行三场大宴。”阿甜说道,眉飞色舞,“特别大特别大的宴席,据说要摆满整个皇宫大殿前,歌舞酒菜彻夜不休。” 陈丹朱道:“就像当年吴王常常举办的那样吗?” 阿甜差点伸手捂住她的嘴:“我的小姐!这话可说不得!” 陈丹朱嘻嘻一笑:“知道啦,不说了,这跟我们也没关系。” 阿甜摇头:“怎么会,小姐现在是郡主,这种大宴一定要参加的。” 她急急忙忙的准备衣着配饰,想着再去少府监找找有什么好东西,但还没想好,阿吉突然跑来叮嘱让陈丹朱到时候不要参加宴席。 阿甜脸都气红了:“我们郡主,是郡主呢!” 身份地位可是权贵,竟然被拒绝在宴席之外,这可是皇家宴席,被皇帝拒绝,可比当时顾家宴席上被全城世家权贵打脸要厉害—— 以后她们小姐还怎么立足? 阿吉也没有往日那般木然,神情有些担忧,竟然说:“要不,丹朱小姐你进宫去见见陛下,说不定有什么误会——” 陈丹朱哎呦哎呦几声逗趣阿吉“阿吉胆子大了啊,敢把我往皇帝面前引,到时候皇帝罚我,你就是同党。” 阿吉气的跺脚。 “好啦好啦,别担心。”陈丹朱笑着安抚他,“不是皇帝要打我的脸,是这次的宴席有些特殊,你们忘记啦,除了封王庆贺,还有另一个目的呢。” 皇帝这次的宴席要举办很大,挑选出的参加的宴席的人家,每家送一张帖子,至于这家有谁要去,都有这家自己决定,自己写上去,也就是说,一家去多少人都可以—— 这么盛大的宴席,除了庆贺皇子们封王,也是要给给新王们选妻子。 “这种场合,陛下是怕我搅和了啊。”陈丹朱意味深长的说。 是啊,丹朱小姐的确,嗯,比如三皇子,周玄什么的,有些不稳妥。 阿吉明白了,松口气:“丹朱小姐不去也好,在家里清净自在最好了。” 陈丹朱点头:“是呢,我才不去呢,也吃不好,我让少府监在我府里也摆几桌同样的就好了嘛,我和阿甜吃的自在。” ...... ...... 阿吉回到宫里,皇帝正在书房忙碌,他在门外探身看了看,决定等一会儿再来说,免得这些小事打扰陛下,但皇帝一眼看到他,立刻喊“阿吉进来。” 门外的内侍们难掩羡慕的看着阿吉,这个小太监真是盛宠,他们刚才被告诫不得出声惊扰皇帝呢,阿吉一来就被皇帝叫进去,两个内侍抢着给阿吉打起珠帘:“阿吉公公请。” 阿吉走进去,皇帝直接就问:“丹朱小姐怎么说?” 阿吉道:“丹朱小姐也不想来呢,说吃不好,正琢磨让少府监往家里给她摆宴席。” 这次他没有负担的将陈丹朱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 皇帝也没有生气,松口气,他还真怕丹朱小姐这个不懂规矩跑来跟他闹呢,算她有自知之明,皇帝对阿吉摆手。 阿吉刚退出去,进忠太监笑着进来了,擦着头上的细汗。 “陛下,老奴见过六殿下了。”他说道,“六殿下说陛下考虑周到,他万一在宴席上犯了病,就太对不住王爷们了。” 皇帝抚掌,好了,两个祸害都关在家里了,这下就太平了。 他端起茶,又对进忠太监示意“你走的太快了吧,都出汗了,快喝口茶——他还说了什么?” 进忠太监道谢,不过没有端茶,而是迟疑一下。 “别的也没说什么,就是问丹朱小姐去不去,老奴说陛下不让她去,六殿下很高兴,问老奴陛下是不是要撮合他和丹朱小姐,要不然专门把丹朱小姐留下不去参加宴席,这样就不会被皇兄们选到——” 皇帝一口茶喷了出来。 小兔崽子!什么丹朱小姐就是给他留的,鬼才是为了他! “陛下!”进忠太监已经提前站过来,伸手就能拍抚——他已经有准备了,“别急,老奴已经呵斥殿下了,丹朱小姐不参加,跟他没关系,让他不要胡说八道胡思乱想。” 呵斥?楚鱼容这小混账会听?他只会抓住机会胡说八道!不行,决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皇帝摆手,一边咳嗽一边对外喊“阿吉,阿吉,回来。” 才出去没多久的阿吉又被一叠声的喊回来,有些不知所措。 “去去。”皇帝拿起一张烫金的帖子扔过来,“给陈丹朱送去,让她务必一定参加宴席,敢不来,朕砍了她的头!” 第三百七十六章 宫门 盛大的宴席让京城变得比过年还热闹。 有关三场宴席的内容也越来越详细,第一场是在前朝大殿新王们的庆贺宴,第二场是狩猎宴,参加宴席的人们随同皇帝在苑囿骑射共乐,第三场,则是御花园的游园会,这一场参加的人就少了很多,因为—— “这一场就是为了新王选王妃。”阿甜笑嘻嘻说,“通过前两场的宴会,挑选出的适婚人家来参加,让新王们最后定夺选出自己心仪的王妃。” 燕儿翠儿等婢女都忍不住嬉笑,不管怎么说,青春年少男女相悦缔结百年之好,总是美好的事。 “那意思就是说,我熬两场就结束了。”陈丹朱坐在廊下拍着扇子,高兴的说。 听到她这句话,燕儿翠儿等婢女顿时不笑了,看着坐在廊下的女孩子,穿着绿衫雪裙,衬得肌肤晶莹剔透,个子又长高了一点,脸上褪了一点点肥,婷婷袅袅青葱少女——但这个少女人人避之不及。 小姐怎么办?难道要孤老终生。 才不是呢!阿甜对她们瞪眼,喜欢小姐的人多了,比如三皇子,比如周玄,是小姐不喜欢他们,如果小姐愿意的话,肯定立刻就能出嫁! 这样吗?翠儿燕儿带着期盼看阿甜,那小姐愿意要什么样的人? 阿甜顿时愁苦,心里叹气,她看出来了,小姐大概什么人都不想要,那副青春年少如花的外表下,藏着孤老一生的苍凉。 “好了,你们,不要在那边用那种眼神看我了!”陈丹朱举着扇子喊,“把我的衣妆都摆出来,挑出最华丽的!如果不够华丽,再去少府监要!还有,喊竹林来,给我的弓箭,都给我镶上宝石,丹朱郡主要在这两场宴席上耀眼夺目!” 阿甜等人顿时都哈哈笑,没错,就算小姐不能参加最后一场,也要是令人过目不忘,她们热热闹闹的跑来,房顶上竹林也不情不愿的翻下来——但是,弓箭上装宝石有什么用,箭无虚发才是狩猎场最耀眼的嘛。 盛大的宴席在万众瞩目中,又慢——所有人都在期盼,又快——女子们觉得怎么准备都不够隆重完善,的来到了。 这一日的皇城前车马涌涌,京兆府,卫尉署,以及从京营调动的北军将半个京城都戒严清路,威严肃穆森严,但毕竟是欢乐的宴席,车马所过之处还是喧闹到嘈杂,尤其是新封王的三个皇子从新城王府出来,沿途民众们争相观看,大胆的女子们更是将鲜花扔向王爷们的车驾。 除了王爷,参加宴席的世家贵族也引民众们围观指点,这是谁家,谁家的女子们好看,谁家的公子们俊美——王爷们要选适龄女子为妻,金瑶公主也需要择夫婿。 公子们骑马避不开被评头论足,女子们坐在车内要好很多,也有很多女子自信貌美,故意坐着垂纱马车若隐若现,引来喧嚣。 但当一辆车出现在街上时,喧嚣消失了,这辆车不起眼,车两边的竹帘卷起,一眼就能看清车里的女子,她戴着珍珠白玉箍,穿着素白织金锦襦裙,裙边堆积在身边如浪花,粉雕玉琢娇媚可爱,但街上落在她身上的视线都不敢停留,撞上去就四散逃开——— 陈丹朱啊! 不止视线们逃开,前方左右的车马也在纷纷躲开,因为陈丹朱的车夫将马鞭在空中响亮的甩响,根本无视路边维持秩序的兵马,以及路上有序鱼贯缓慢而行的各家车驾,一副要撞上去的模样。 陈丹朱不怕,前方的车驾怕,陈丹朱恶名赫赫,不惧怕撞人跟人当街争斗,他们怕啊,他们赴宴是体面,可不能如此丢人。 前方的车驾们心有灵犀的快速的让开路,再放慢速度,让陈丹朱的车驾通过,跟丹朱小姐拉开距离——唯恐沾染上这恶女的晦气。 在人群的瞩目中,陈丹朱的车劈山一般撞向皇城,当然到了皇城这边就不能再纵马了,所有的马车都统一停放,一群群太监按照请帖引导着宾客有序入宫门,随从婢女是不能入内,只能在指定的地方等候,陈丹朱也不例外。 陈丹朱看到负责引导自己的太监,哦哦两声:“阿吉,这么大的宴席,你身为陛下的近侍竟然来引客,有失身份!”说着又笑,“你是不是在偷懒!” 阿吉忍不住翻个白眼:“丹朱小姐,来你这里是偷懒的话,天下就没苦差事了。” 谁不知道丹朱小姐最麻烦最令人头疼,所以才会让他来。 “这可不怪我,说了不让我来,我自己也不想来,结果又非要我来。”陈丹朱将请帖给阿吉,抱怨又不解,“陛下就不怕我搅乱了宴席?” 阿吉的脸都僵了:“丹朱小姐你就不能想点好的?!” 你来宴席就是奔着搅乱的? 陈丹朱哈哈笑:“当然不是,我啊就是怕别人不想我好!”说到这里看四周,重重的咳一声,宫城门前不能像街上那样人人都避开她,此时进门的人乌乌泱泱,也都盯着陈丹朱,竖着耳朵听—— “不是说有我在的宴席,大家都不赴宴呢。”陈丹朱摇着小团扇环视四周,拉长声调拔高声音,“今天我来了,不知道多少人调头就走,不屑于与我同席呢——阿吉啊,你说这是什么世道啊,陛下都能与我共宴,有些人比陛下还高不可攀呢!” 这话让四周的人脸都绿了,陈丹朱,大家不与你共宴,怎么就成了藐视圣上了?陈丹朱!真是太可恶了! 哪怕再拥挤也忍不住想避开,纷纷转开头,侧着脸,低着头,实在避不开的干脆闭上眼,唯恐接触到陈丹朱的视线,被她揪住污蔑! 一时间,陈丹朱所过之处再次空出一大片。 阿吉跟在一旁无奈的望天,这还没进宫门呢,丹朱小姐就开始了。 陈丹朱在宫门借着皇帝的威风报上次被世家们拒宴的仇,阿吉又是无奈又是头疼,怪不得只能他被指定看管,不是,接待丹朱小姐,如果是别人,不是吓懵了就是要大喊大叫—— 对付丹朱小姐就是不要理会她的胡言乱语,更不要接话—— “好了,丹朱小姐,快进去吧。”阿吉催促,“来看看你的位置满意不?” 陈丹朱听了果然感兴趣:“不满意可以换吗?我可以自己挑选位置吗?” 阿吉只当没听到,闷头向前走,但陈丹朱被后边的人喊住了。 “丹朱!” 陈丹朱回过头,看着李涟刘薇快步走来,在一片避让的人群中很显眼,在她们身后是各自的家人,刘薇父母都来了,李涟的家人多一些,几个妇人带着几个年轻男女。 “我们追了你一路。”刘薇笑道,“竹林赶车太快了,追不上。” 陈丹朱笑道:“早知道我等你们一起走。” 但当然她不会真的去问,她自己一个人嚣张就够了,李涟和刘薇要过她们自己应当过的日子。 她们不怕沾染上她的恶名,她不能就真的肆无忌惮。 “丹朱丹朱。”刘薇难掩激动的说,“没想到我们家也收到请帖了。” 姑外婆常家都没有收到。 常家唉声叹气愁云笼罩,来找刘掌柜,毕竟请帖上允许收到的人自主添加赴宴的人,他们跟刘家是亲戚,写上去得到赴宴的资格,只要进了皇宫,他们就依旧有面子了。 常大老爷夫妇第一次亲自陪着母亲来到刘家,但刘掌柜拒绝了。 他平民之身收到请帖已经是诚惶诚恐,当谨慎行事,不敢写外人。 常大老爷气恼的离开了,但也没说什么撕破脸的狠话——刘家的确现在还是平民之身,但刘家有个干儿子张遥是个实务能干的官员,前程远大,刘家的女儿有陈丹朱青睐,与公主要好,此次又能参加封王大宴,虽然王妃与她无关,但世家权贵们必然有对这姑娘感兴趣的,将来的婚事定然不愁。 做人还是要留一线的。 陈丹朱笑着听完刘薇咭咭咯咯的讲述,心里大概明白,常家的事是周玄的手笔,虽然那天拒绝听周玄说话,常家宴席被周玄搅散的事她还是知道了。 她们三个女孩子站在一起说话,刘家李家的其他人也都走过来,陈丹朱与她们笑着打招呼,问过老熟人刘掌柜,再问老熟人李郡守—— “李大人怎么没来?” 李夫人含笑道:“这几天他都忙着,我们赴宴,他们守宴。” 举办这么大的宴席,很多官员们要比往日操劳,坚守司职,家人们能来赴宴,他们则不能。 一行人聚在一起说话,陈丹朱也没有那么显眼刺目,阿吉便也不再催促。 此时外边维持秩序的禁卫开始分离人群,太监们纷纷喊着“王爷们来了。” 陈丹朱向后看去,见三辆大车缓缓驶来停下,身穿亲王华服,头戴玉冠的三人走下来,陈丹朱的视线落在其中一人身上,同时那人的视线也看向她,他以王爷的身份,独立人群醒目,而在他眼里,人群是不存在的,唯有那个女孩子。 第三百七十七章 入席 举办宴席的大殿上,男客女客分左右坐满,中间空出的地方足够几十个舞伎翩翩起舞。 陈丹朱坐在最前列的位置,能看到漂亮舞伎耳朵上带着的珍珠坠,彩绸在她眼前飞舞,陈丹朱只觉得眼晕,她移开视线看左右后,左右后方坐着的不知是哪家勋贵的老夫人,年纪都有六七十岁,穿着雍容华贵,满头白发,面容算不上慈祥也算不上严厉,板板正正,因为皇帝下令欣赏歌舞,于是都在专注的欣赏歌舞—— 对于这种一等勋贵能坐的位置,多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她们没有丝毫的质疑好奇,没有人多看陈丹朱一眼,也没有人跟陈丹朱说话。 “夫人,夫人,您是哪家的?”陈丹朱试图跟她们说话。 喊了半天,就在以为阿婆们年长耳聋,陈丹朱把声音要提高的时候,一个老夫人终于转过头,对她肃重的抬手嘘声:“皇宫重地,陛下面前,不要喧哗。” 喧什么哗啊,其他地方的说笑声都快要盖过乐声了,不仅喧哗,还有人走动,走到皇帝那边,又是敬酒又是说话,皇帝自己都在笑,笑的比谁声音都大!也只有她们这边如同坐着木头人,陈丹朱好气,但又不能跟年长的夫人们吵架——如果是年轻的女孩子,她有一百种办法跟她们拌嘴。 陈丹朱看向右前方主座,皇帝坐在正中,贤妃徐妃陪坐左右,左下方依次是太子燕王齐王鲁王,右边坐着太子妃,金瑶公主,以及出嫁的几个公主和驸马,此时也很热闹。 陈丹朱看过去,对金瑶公主招手,金瑶公主被夹在太子妃和几个姐姐中间,其中一个公主发现陈丹朱的动作,将身子挪了挪,更加挡住了视线—— 哈!陈丹朱瞪眼,她才瞪眼,就见皇帝也瞪眼看过来,笑着的脸沉下来,不怒自威。 罢了,这就是皇帝故意的,就是把她叫过来盯着,免得她在家里太自在吧。 陈丹朱坐直了身子,板正了脸。 见陈丹朱老实了,皇帝心里哼了声,眼里带着几分得意,收回视线继续跟眼前来道贺的世家权贵说笑。 楚修容也一直看着这边,此时忍不住微微一笑,然后见那女孩子没有坐直多久,就开始挪动,缩着身子站起来—— “丹朱小姐。”坐在她身后盯着的阿吉立刻低声道,“你干什么?” 不管显赫的世家贵妇,走进这大殿都不能带自己的婢女,宫女们也只负责上酒菜引路,身后紧跟着一个太监侍奉待遇的,也就陈丹朱了。 陈丹朱转过头对他娇娇一笑:“上茅房,人有三急,皇帝的宴席上,难道也不让人上——” 真是抓住机会就要胡说八道,阿吉无奈的说:“丹朱小姐是不急吧,还不快去。” 陈丹朱哼了声,提着裙子越过他,又回头笑嘻嘻问:“阿吉不陪我去?不怕我惹麻烦啊?” 虽然他是太监,但到底是男女有别,阿吉涨红脸,气恼的瞪了陈丹朱一眼,唤站在席侧的一个宫女:“姐姐,劳烦你陪丹朱郡主去更衣。” 宫女知道阿吉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听别的太监们说,常听到皇帝大声喊阿吉阿吉,一刻都离不开呢,对于他的吩咐当然笑着应声是,再对陈丹朱引路做请,陈丹朱对阿吉摆摆手跟着宫女出去了。 ..... ..... 楚修容看到那女孩子跟着宫女从侧后门出去了,再看阿吉站在门边等候没有跟出去,就知道是去更衣了。 没过多久,就见一个小宫女从侧后门进来,来到金瑶公主身边低声说了什么,金瑶公主立刻也起身离席了,这一次太子妃以及另外几个公主没有在意。 楚修容笑了笑,是陈丹朱耍的小把戏吧,他端起酒杯,微微出神,想着如果此时还是在周侯爷的宴席上的话,金瑶还会叫着他一起出去,然后在殿外,三人站着说话—— 他看着侧后门,宫女以及贵女贵妇们间或进进出出,但并没有太监或者宫女走到他面前来。 “三弟。”燕王将一杯酒举起唤道。 楚修容收回视线看向他,含笑端起酒杯,与燕王一饮而尽,紧接着太子也与他举杯,鲁王也忙跟着凑趣,兄弟几人喝了三轮,楚修容的视线再回到陈丹朱的所在,那边的位席还空着,这女孩子总不会耍赖借口更衣一直到宴席结束吧。 也是她敢干出的事,不过是被皇帝事后骂一通。 楚修容一笑,视线转向皇帝那边,然后笑容一凝,不知什么时候,坐在皇帝一侧的徐妃离开了。 ..... ...... 陈丹朱从更衣的小室磨磨蹭蹭走出来——更衣的场所,也是歇息的场所,布置的精美舒适,准备了熨衣熏香以及卧榻,陈丹朱在里面用澡豆洗手,让陪同的宫女给熨并不以皱的衣衫,自己在卧榻上半座拨弄了半日熏香,实在没事做了才懒懒走出来。 然后看到了外边的厅堂里坐着的细眉凤眼的宫装妇人,虽然是第一次见,但脸型眉目依稀几分眼熟。 陈丹朱含笑施礼:“见过徐妃娘娘。” 徐妃含笑道:“丹朱小姐不要多礼。” 陈丹朱依言起身,徐妃打量她,她也笑吟吟打量徐妃。 “丹朱小姐一直出入宫廷,但我们这还是第一次见。”徐妃笑道。 陈丹朱点头:“是啊,这都怪陛下,也不说让我去拜见娘娘们,我跟娘娘也不算陌生了,娘娘送过我好多次礼物呢。” 天底下敢这样说皇帝的,也就丹朱小姐一人了吧,后宫这些妃嫔们也比不上啊,可见她在皇帝面前的地位。 徐妃当然不敢顺着话说陛下,只道:“丹朱小姐忙的都是大事,跟我们这些闲人女子不同。” 陈丹朱笑道:“那今日不忙了,娘娘找我要说什么闲事?” 虽然早就知道陈丹朱飞扬跋扈,言语肆意,徐妃还是第一次亲身体会,她不由笑了,牵住陈丹朱的手,上下左右的端详。 “丹朱小姐,真是天仙般的人儿,谁见了能不喜欢呢。”她感叹,“所以这件事我自己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陈丹朱笑道:“别客气,娘娘尽管说,既然娘娘喜欢我,那我在娘娘就不会不好意思的。” 这样的女子,也不用东拉西扯,徐妃决定开门见山:“丹朱小姐人人都喜欢,修容也不例外,只是,我希望丹朱小姐不要喜欢他。” 这话说出来,听到的人肯定要吓一跳,但眼前的女子却哈哈笑:“娘娘这话不对吧,并不是人人都喜欢我,娘娘就不喜欢。” 她还冲着徐妃笑嘻嘻的摆了摆手指头。 早已经了解陈丹朱是什么样的人,徐妃也不惊慌。 “我不是不喜欢。”她无奈又诚恳的说,“丹朱小姐这样的人,我真的很喜欢,但这世上的姻缘,除了喜欢,还要看合适不合适,丹朱小姐,你跟修容不合适。” “丹朱小姐应该也知道,修容他从小遇害,导致十几年都深受病痛折磨,能活到如今是非常的不容易。” “他终于小有所成,被陛下看重,不用像以前那样混吃等死,我希望他能做更多他想做的事,如果跟丹朱小姐成亲,他必然要被束缚手脚。” “丹朱小姐,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所以修容对你情有独钟,丹朱,如果你也是真的喜欢他,也看在一个母亲的面子上,请——” 徐妃没有再说话,眼泪慢慢的垂下来。 陈丹朱默然一刻,神情怅然:“不知娘娘信不信,我如同娘娘一样,希望齐王殿下能过的好。” 徐妃看着这女孩子,她知道,对于陈丹朱这样的人,威逼利诱是没有用的,所以她就动之以情,放低身段,苦苦哀求—— 现在看来,这样的确是对的。 “殿下对我多好,娘娘看在眼里,而我是感受在心里。”陈丹朱轻声说,“好几次都是他出手相助,还为了我顶撞陛下,甚至不惜自污声名。” 徐妃泪眼看着她,此时她就不用再多说了,不说话胜过说话。 “女人嫁人就是为了终身有靠,齐王就是这样可靠的人,跟着他能夫荣妻贵,但是——”陈丹朱喃喃,深吸一口气看向徐妃,神情坚定,“我不能为了一私之利,耽搁他的前程,那不是真的喜欢他,那是害他,只要他能更好,我愿意——” 说到这里女孩子说不下去,转过头咬住了下唇,似乎要咬住眼泪不让它掉下来。 看起来,真的,可怜,无助,弱小—— 虽然,但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徐妃的面容有些僵硬,她停顿一下,轻声问:“丹朱小姐,有什么要求?” 陈丹朱转过头来,看着徐妃娘娘,诚恳的说:“三百万贯钱。” 第三百七十八章 心意 宴席过了午就散了,但宾客们并不就此散去。 男客们跟随皇帝去侧殿席座,老一辈的叙旧,年轻人们谈天说地,在皇帝和亲王们面前展示自己的才学。 贤妃则带着女客们去御花园游园观景。 楚修容站在大殿前,看着女客们在太监宫女们的簇拥下向后宫去,金瑶公主和陈丹朱一起结伴走在人群中,不知道说了什么,凑头在一起笑。 徐妃从更衣所在的侧殿慢慢的走出来,举止一如往日得体,但面容略有些僵硬。 “母妃。”楚修容唤道,向徐妃走去。 徐妃没有避开,停下来等着她,宫女们退到一旁一圈,恰到好处的避开又将这边围挡。 “母妃,你真是多虑了。”楚修容有些无奈的说,“丹朱小姐她不会对我如何。” 楚修容发现她去见陈丹朱,徐妃一点也不意外,或者说,她就是要让他发现,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中,只有一个小小的意外—— 徐妃深吸一口气,将分散的精神收回来,看着他:“我不是对她多虑,我是对你多虑,她不想多做什么,你不想吗?” 楚修容想了想,是的,无论如何,当那一刻来临的时候,他是不允许自己选别人的。 徐妃看着他,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与其到时候你被她当众拒绝难堪,不如我让你干脆的死心。”想到这里又想到陈丹朱,“阿修,陈丹朱这个人——” 她伸手按了按心口,深吸一口气,似乎有些说不上话来。 陈丹朱这个人,是真的能气死人的,楚修容抿嘴一笑:“她跟你吵架了?” “她要是跟我吵架倒是好了。”徐妃气道,“她跟我要钱,张口就是三百万贯。” 楚修容失笑:“那我还真不便宜。” 当然不便宜!三百万贯,这小女子知道意味着多少钱吗?她怎么张的开口! 陈丹朱张的开口,她徐妃也不是任人宰割的! 于是放下母子情深,先讲钱财分量,而陈丹朱也丢开了成人之美,开始跟她算账。 徐妃说大夏朝廷多么没穷,暗讽陈丹朱作为诸侯王恶臣的女儿应该也清楚,所以她这个后妃哪里有那么多钱。 陈丹朱则诉苦自从吴国没了她就什么都没有,所以拦路劫病啊,跟少府监吵闹,连侍卫的俸禄都不放过,去卫尉署闹,都是因为没钱啊,又要算齐王齐郡收入有多少—— 甚至直白的说她名声不好,也就齐王对她另眼相待,错了齐王,她估计要孤老终生——养老要很多钱。 两人哪有半点谈儿女之事的样子,简直像是在集市上买卖。 而且,徐妃看的出来,陈丹朱是真的要钱,不是故意说笑,一番纠缠,徐妃没有白费口舌,终于把价格降到了二百万贯。 想到这里,徐妃忍不住长吐一口气,旋即又一口气翻上来,这有什么可高兴的! 陈丹朱的可恶她真切的见识到了,怪不得提到她人人都避之不及,连皇帝都头疼。 “而且她要我一次性付清。”徐妃忍着气,看着楚修容,“这个女子,除了一张脸长的好看,这么乖张的脾气,你是怎么看上她的?” 虽然徐妃没有详细说过程,但看徐妃适才变幻的脸色,楚修容也能想象到徐妃在陈丹朱面前经历了什么,他不由笑了笑:“大概就是别人没有的这乖张的脾气吧。” 徐妃冷笑,不想再提这个话题,不管怎样,她的目的达到了——相比于说服陈丹朱,更是为了让楚修容看清楚。 “阿修,你一向是个明白人。”徐妃道,“我去跟陈丹朱说这个,她不跟哭不跟我闹,不沉默不说道理,而是直接要钱,这就是她表明的态度,她对你没有在意了,你心里应该也清楚了,我就不多说了。” 说到这里,徐妃又攥着手咬了咬牙,转头看站的最近的大宫女。 “你去告诉舅爷,让他把钱准备好,写好了凭据,立刻马上给陈丹朱。” 有了这个交易,她是彻底放心了,不管是说情还是说理,陈丹朱都是没资格再跟她当婆媳,徐妃说罢带着宫女走开了。 楚修容看着徐妃的身影,站在原地没有再唤住,默然无语。 小曲站在几步外也不敢打扰,正无奈间,太子带着燕王鲁王从大殿内走出来,此时殿内的宾客已经走的差不多了。 “三弟。”太子唤道,“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快去父皇那里吧。” 燕王顺着楚修容的视线看向后宫走去的女客们,笑道:“三弟是想多看几眼。” 鲁王忙跟着点头,视线追随着那边的女客:“是啊,我们应该跟着母妃过去,去父皇那里一群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太子转头呵斥:“不要胡说八道!” 鲁王忙缩头讪讪。 太子缓和了神情,安慰道:“孤知道今天是你们的大日子,也关系着你们一生。”说着笑了笑,“听大哥的,父皇早有安排了,会让你们看清楚的。” 鲁王欢喜又好奇:“真的吗?太子殿下,父皇怎么安排的?安排了什么?” 但他再问,太子却不说,只说一会儿就知道,再招呼楚修容。 “快来吧,大家都等着听你说一说以策取士的事,不要辜负父皇的厚望。” 这次来的都是士族,对于以策取士,还是很让士族不满。 楚修容应声是跟着他们一起来到侧殿。 侧殿里没有了歌舞食几,皇帝斜倚凭几,士族权贵官员们分座两边,比起在大宴上大家距离更近,气氛也轻松了很多,太子带着三个亲王进来时,正有一个年轻公子在皇帝面前红着脸诵读自己写的文章,皇帝含笑点头,这让四周的年轻人更加跃跃欲试。 看到太子他们进来,诸人忙施礼,皇帝招手让三个亲王“你们随意坐,坐在大家中间。” 于是燕王齐王鲁王三人分别坐在人群中,皇帝又看太子,没有让他坐下,问:“停云寺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太子道:“应该已经好了,儿臣这就让人去拿。”他说着转身出去了。 四周的人好奇皇帝说的什么。 “是国师为贺新王获封准备了些礼物。”皇帝笑道,不再多提,示意面前的年轻人,“来,薛家公子,你继续说。” 侧殿里响起公子抑扬顿挫的声音,太子站在殿外看着皇帝身边的几个大太监站在面前。 “去吧。”他说道,视线落在其中一个太监身上,“问问国师准备好了没。” 被太子看着的太监没有抬头,似乎不知道太子在看他,只是将身子更低,跟着其他人施礼应声是。 ..... ..... 皇宫来的太监们来到停云寺,有僧人早就等候他们。 “大师已经准备好了。”僧人说道,“请几位公公稍等,我去取来。” 停云寺不是其他地方,皇帝身边的太监也不敢唐突,应声是坐下来,唯有一个太监道:“奴婢帮忙去拿。” 那僧人没有拒绝,带着他向慧智大师所在而去。 慧智大师在佛殿里静思,听到来意,指了指佛前摆着的一个方方正正的匣子。 僧人领会上前抱来,等候的那位太监忙伸手接过,但没有就此告辞退出去,对闭目的慧智大师一礼。 “国师。”他低声道,“太子殿下有件事相求。” 慧智大师睁开眼:“什么事?” 太监看了眼匣子:“殿下想为五皇子也求一个福袋。” 五皇子啊,作为有罪的人,被皇帝已经忘却了,作为同胞哥哥,太子偷偷惦记着也是不奇怪,慧智大师念声佛号:“可以,老衲也给五皇子写一张佛偈。” 太监道:“两张。” 一个人,一个福袋,却要两张佛偈?慧智大师的身形一顿,看向这太监。 那太监垂着头:“太子殿下的心意,请国师成全,国师的恩情,太子殿下也会牢记在心。” 第三百七十九章 相遇 慧智大师站在门外目送太监们上马,为了表示郑重,停云寺准备了一辆车,由一个僧人亲自捧着匣子送皇宫去。 车是敞开的,街上的民众可以看到车里的景象,好奇又了然的议论“是停云寺的和尚。”“应该是给亲王们送贺礼的。”“不知是什么?” 马车在太监禁卫簇拥疾驰而去,慧智大师垂目,合手在身前,低低念了声佛号。 慧智大师的礼物还没到皇宫,皇宫里已经比先前更热闹了,前殿,御花园,到处都是欢声笑语,相比之下皇帝的寝宫格外安静。 两个太监从前殿拎着食盒走来,守在寝宫门前的太监们忙迎接。 “陛下又给六殿下送东西了。”他们笑着说。 两个太监亦是笑着:“是啊,六殿下虽然不在陛下身边,陛下也要让殿下与前殿欢宴一致。” 他们说着话向内看,殿门紧闭,里面听不到任何声响,恍若空无一人。 “殿下他?”两个太监压低声音问。 守门的太监们亦是低声:“陛下送来大宴的酒菜后,殿下用了一些,然后说要睡觉,现在应该睡着了。” 睡了啊,两个太监打消了进去拜见的念头,六殿下身体不好,惊扰了他就惹麻烦了。 “殿下精神不济,宴席这么吵闹,陛下应该让殿下在府里歇息啊。”他们低声说道。 这次宴席,五皇子因为有罪圈禁不参加,按理说六皇子身体不好也可以不来,西京那时候就是这样,六皇子几乎从不参加皇家的宴席,这次皇帝却让人把六皇子用车拉进来,但又把人留在寝宫,没有去参加宴席。 守门太监道:“虽然六殿下没有去宴席上露面,但在皇宫里比在府里要近的多,这是陛下想要他一同欢庆。” 这也没有多同啊,外边在欢庆,这边在睡觉,两个太监心里想,但这是皇帝对六皇子的关爱,他们不能非议,或许,六皇子时日不多,陛下想尽办法也要让他多在家人身边吧。 他们看向殿内眼神同情又哀伤,将食盒交给守门的太监。 “我们去回禀陛下,说殿下很开心。”他们低声说道。 这样也能安抚到陛下,一个父亲的心意啊。 守门的太监点点头:“六殿下是很开心,适才送来的席面,吃了好多呢。” 两个太监离开,寝殿再次恢复了安静,守门的太监们一番谦让后,推出一个太监拎着食盒走进去。 太监直接看向侧室,一张床放下帐子,一个小童跪坐在旁边打瞌睡,帐子后可见有人影侧躺。 听到脚步声,小童擦着口水睁开眼。 太监指了指食盒,小童点点头,示意他放下,指了指帐子,做个不要惊动的手势。 太监当然不想惹麻烦,忙放下食盒退了出去,贴心的将门关上,小童将食盒拎过来,刚打开盒子,床帐里就伸出一手抓向点心—— “这是我的。”阿牛打上去,低声不满。 那只手灵活的躲开,并抓走了一块点心。 阿牛生气的噘嘴:“先前我假扮殿下,王大夫你在外边守着的时候,吃了好多了。” 帘子掀开,王咸翘着腿躺在床上,一边咬着点心一边哼了声:“多什么多,那才多少点东西,比起宴席上差远了。”说到这里诉苦,“我们也是倒霉,在府里吃香的喝辣的多好,六殿下非要惹恼陛下,被从府里拉出来关到这里受罪。” 阿牛纠正:“这怎么能叫受罪呢,在府里殿下怎么找丹朱小姐玩?丹朱小姐在这里玩,殿下在府里孤零零,那才叫可怜呢。” 王咸哼了声,看了眼一旁的窗户,皇帝也是的,以为这样就可以让六皇子只能听到陈丹朱在,不能见人,被困的抓耳挠腮无可奈何?这么多年了都没长记性,六殿下是能关住的人吗? 这小子,宴席一开始就钻窗户跑了,被困的抓耳挠腮的只有他这个可怜的倒霉的太医。 不过那小子出去难道就能跟丹朱小姐一起玩?也不过是躲在一个地方旁观,看着丹朱小姐跟齐王眉来眼去,看着丹朱小姐赏景玩乐,就像当初那样,那时候他还是铁面将军,周玄邀请年轻人们去赴封侯庆贺宴席——说白了就是为了宴请陈丹朱,年轻人就那点心思,谁还不懂! 年轻人们在宴席上眉来眼去欢欢乐乐,铁面将军这个老人家只能躲在屋子里刻木头,想象着丹朱小姐跟别人玩乐的样子。 现在不当老人了,当回年轻的皇子,依旧被关着,依旧只能看丹朱小姐玩乐—— 啧啧啧,可怜的年轻人。 不过年轻人也不一定都在玩乐,陈丹朱此时就在御花园的一块石头上孤零零的坐着。 小尾巴阿吉在宴席散的时候就被进忠太监叫走没有跟来,她是和金瑶公主在一起跟着贤妃等女客们进了御花园。 “你先前说什么?”金瑶公主拉着她落后人群,“怎么就发财了?” 陈丹朱笑道:“因为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人人都想给我钱。” 金瑶公主解下一块玉佩塞给她:“是呢是呢,我也给你钱。” 陈丹朱忙给她戴回去:“公主就不用了,公主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我们美貌相当相抵了。”不再提这个话题,问金瑶公主,“你方才说听到我找你就出来了,怎么我没有看到你?” 金瑶公主叹口气:“我刚出来,就看到徐妃娘娘的宫女,撞到了我二姐,二姐发脾气呢,我二姐一喝酒就发脾气,在家里闹就算了,在宫里闹起来,父皇又要生气,我把她带走,交给二姐夫了,耽搁了才来找你。” 陈丹朱点点头明白了,她当然没有让人请金瑶公主出来,这是徐妃的安排,这样不会有人注意到徐妃来见她,毕竟人人都知道她和金瑶公主要好。 陈丹朱也没有跟金瑶公主提徐妃的事,她收了钱就讲信义。 金瑶公主也没有注意陈丹朱的问话,想着二姐和二姐夫见了面又争吵,夫妻做的跟仇人似的,互相都不想看对方一眼,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怅然,父皇这次也再给她相看驸马呢,但她一定要找一个两心相悦的人,但很难找到吧。 年轻的女孩子也有了烦恼,看着眼前的热闹更不耐心,拉着陈丹朱要去找个偏僻寂静的地方玩,陈丹朱自然乐意,但还没走多远就被几个太监找来了。 “公主,陛下找您。”为首的太监笑盈盈说。 金瑶公主认得这是皇帝身边的太监,问什么事,太监却说不知道:“让公主现在就过去。” 陈丹朱在一旁问:“陛下没有找我吗?我也一起过去吧。” 太监又好气又好笑,丹朱小姐真的是——这不是上赶着找骂啊。 金瑶公主也知道,陈丹朱跟着去了肯定要挨骂,又猜想父皇是有意让她见哪位年轻俊才呢,真是好麻烦,她要告诉父皇不要自作主张,叮嘱陈丹朱找个地方等她,跟着太监去了。 看着金瑶公主离开,陈丹朱也没有再回人群热闹的地方,随意找个假山石头后坐一下,看看花草蚂蚁洞什么的。 刚捡块石头坐下来,一个宫女笑盈盈从远处走来,对她招手:“丹朱郡主,郡主,您来,奴婢是——” 她的话没说完,就见坐在石头上的女孩子站起来,提着裙子,嗖的跑了。 宫女站在原地张口结舌。 那女孩子穿着三绕的曲裾深衣,带着金圈玉佩叮当,走起来碎步慢行摇曳,没想到跑起来能这么快! 宫女回过神喊着“丹朱小姐”追来,但女孩子已经兔子一般跳进一座假山后,宫女绕过来,半个人影也没有了。 宫女在宫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人这种操作,喊了几声丹朱小姐,空荡荡无人回应,只能悻悻的离开了。 ..... ..... 陈丹朱从一颗浓密的花树下钻出来,拍了怕裙边沾染着树叶杂土,身后听不到宫女的声音——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又不傻,金瑶公主一走,就有人找她,分明是来者不善。 这种把戏徐妃已经玩过一次了! 这个宫廷里,除了皇帝和金瑶公主真心找她——公主是找她玩,皇帝找她是堂堂正正的骂她,不会暗中算计,其他人要么对她敬而远之,要么暗藏心思。 她警惕着呢,找不到她的人,就没办法陷害她了吧? 陈丹朱抬起头,看看去哪里躲一躲,忽的看到前面怪石嶙峋的假山,假山上有四角飞扬的小亭子,站着一个人—— 人裹着黑灰的衣衫,帽子遮住头,乍一看跟假山小亭混为一体。 陈丹朱立刻转头就走,根本不想看清是人还是鬼。 “丹朱小姐。” 亭子上的人喊道。 声音刻意的压低,似乎怕被人听到,但又恰好的让她听清楚。 这个声音? 陈丹朱转过头,看着亭子上的人揭开兜帽,发如黑墨,肤若凝脂。 “陈丹朱。”他抬手轻轻摇了摇,将手放在嘴边,“是我。” 陈丹朱回过神,神情惊讶。 “六——。”她喊道,喊出这声也忙将手放在嘴边,压低声音,“殿下,你怎么在这里?” 楚鱼容抬手对她嘘声,然后将兜帽罩在头上,陈丹朱看着他从小亭子上转开,沿着假山向下走—— 六皇子的身体不好,陈丹朱快步过去,踩着窄小的缝隙,对走下来的楚鱼容伸出手。 楚鱼容俯看迎接的女孩子,浅浅一笑,将手伸过来搭在她的手臂上,慢慢的走下来。 “你也来了啊?”陈丹朱问,“我刚才没看到你,以为你没来的呢。” 在前殿宴席上没有看到六皇子,还以为他没来呢,宴席也没什么好玩的,又是给那三个亲王庆贺,六皇子身体不好不出现也没什么。 楚鱼容微微一笑,低声道:“父皇让我在寝宫歇息,所以你看不到我。” 这样啊,陈丹朱点点头,这样也不错,一家人也算是一起庆贺了。 “那你怎么出来了?”陈丹朱又问。 楚鱼容靠近她,低声说:“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陈丹朱一愣,想到金瑶公主讲述的小时候的事,六皇子虽然身体不好,但非常顽皮,这么热闹的时候被关在屋子里根本就坐不住吧。 “殿下来到京城,还没有逛过皇宫吧?”她笑问。 楚鱼容看向前方浓密的树丛:“我来了后就出府住了。”带着歉意一笑,“我就是随便走走,看到这里人少,没想到扰了丹朱小姐的清静。” 陈丹朱笑了:“这说明我们英雄所见略同,都选中了这个好地方。”说罢左右看了看,对楚鱼容示意,“跟我来。” 楚鱼容跟着她绕过假山,来到一丛密密的花架下,藤蔓枝叶遍布日光都似乎穿不透。 “这里能看到外边——”陈丹朱说道,指着一旁。 楚鱼容随着她所指看去,见这丛花架的另一边邻着一条路,路旁不远处是个湖,垂柳遍布,很是美丽。 “但外边的人看不到这里。”陈丹朱接着说,这座花架已经被藤蔓覆盖,乍一看就是一个密丛,看不出其内是空的,“在这里又清静又热闹。” 楚鱼容明白陈丹朱的意思,他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不呆在安静的场所,但生而为人怎能不好奇世间热闹,坐在这花架下,能看到外边的美景,人走动,而美景和来来往往的人看不到他,不会打扰他。 楚鱼容看着眼前的女孩子,日光斑驳罩在她身上,虽然她身边处处是陷阱,人人不怀好意,刚刚经历了徐妃逼迫交易,警惕又紧张,导致连一个宫女喊一声都能让她逃走,但当听到他偷偷跑出来逛御花园,没有惊慌不安的喊人来把他送回去,还陪他找了更隐蔽的地方躲着玩,一点都不怕被发现后有什么麻烦。 她就是这样善良的女孩子,知道世间险恶,但并不因此闭上眼不看不问不闻,依旧会毫不犹豫的为别人考虑周道,楚鱼容伸手将她头上适才躲避那宫女钻树丛沾上的一片枯叶拿下来。 “丹朱小姐也想要这样的地方吧。”他说道,“我看到你适才在躲一个宫女,是有什么事吗?” 被他看到了啊,那个假山小亭是有些高,陈丹朱笑说:“可能没事,这是我作为一个恶人的本能。” 恶人的本能?楚鱼容将披风解下来,铺在杂乱的树叶上,他先坐下来,再招呼陈丹朱:“丹朱小姐,坐下说。” 陈丹朱没有拒绝,依言坐下来,透过花枝藤蔓看着外边的路,低声说:“我们恶人都是常有害人之心,所以看其他人也都是要害我们。” 楚鱼容点头:“原来如此,丹朱小姐真是当机立断,非常明智。” 这都能夸?陈丹朱哈哈笑,笑声太大忙捂住嘴,笑意便从她的眼里溢出。 第三百八十章 游园 御花园里响起了笑声,笑声蔓延变成一片。 “真是俏皮。” 贤妃对着身边一个贵女笑道。 那女孩子含羞的低下头。 四周的妇人们都保持着笑意,年轻的女子们则表情不一,有人羡慕,有人不屑,有人漠然。 “好了,我们在这里坐坐。”贤妃招呼贵夫人们,示意女孩子们,“你们年轻人自己去玩,看看这里的风景,不要拘束,园子没有其他人,你们随意玩。” 虽然大家来这里也不是看风景的,但贤妃发话便三三两两的结伴散开了。 贤妃看到太子妃还坐着没动,便笑道:“你也去玩啊。” 太子妃笑道:“我也不小。” “有长辈在,就都还是孩子。”徐妃在旁笑吟吟说。 什么意思,是说太子和她,在她面前也别得意吗?太子妃心里哼了声,三皇子封了王,徐妃真是越来越得意了,她笑着起身应声是:“那我去带着孩子们玩。” 说罢告退离开了,正好,她也不想在这里坐着,还要多谢徐妃把她赶走呢。 太子妃走开,站在一旁的四个宫女忙跟上,其中一个低头走到太子妃身边。 “人都安排好了吗?”太子妃低声问。 那宫女低声道:“都安排好了。” 太子妃满意的点头,看向前方,有七八个女子聚集在一起,围着一架秋千嬉笑。 “走吧。”她说道,“我过去看看这几位姑娘。” 看着太子妃走到那几位姑娘们身边说笑,然后便有两个姑娘开始荡秋千,太子妃站在旁边抚掌,坐在湖边的贤妃对徐妃笑道:“虽然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但其实还是个年轻人呢,也是喜欢玩的。” 徐妃看了眼,用扇子指了指:“太子妃是当陪客呢,让年轻人们放开了玩,你看,她自己不玩,又去另一处了。” 虽然贤妃让女孩子们四处去玩,但实际上大家都没有离开太远,散落在湖边,毕竟这样能被贤妃徐妃两位娘娘看到,待三位亲王过来的时候,她们也能及时的看到。 太子妃离开了秋千架边的几位姑娘,又走到在湖边看鱼的几人身边,说笑一番,吩咐了什么,不多时几个宫女送来了鱼竿等钓鱼的工具,女孩子们嬉笑着开始钓鱼。 待她们玩起来,太子妃则又走开了去其他的女孩子们身边,果然是一个热情又周道的主人—— 不过除了觉得热情周到,夫人们还有一丝其他的感觉,倒好像是太子妃在观察这些女孩子们,坐在一起的夫人们不由三三两两的对视一眼,眼神交换——难道太子要挑良娣? 虽然不是正妻,但太子是储君,将来登基继位是皇帝,良娣也就成了后妃——能当上贵妃,也就比皇后低一等,王妃们见了也要低头施礼。 这也不是不可能,太子和太子妃成亲多年,如今国朝安稳,也该纳新人了。 在场的夫人们眼神更加活络起来。 御花园似乎热闹起来,笑声远远的飞来,从藤蔓的缝隙中撞进来。 正伸手从藤蔓上扯叶子的陈丹朱手一顿,人向前贴了贴,看着前方路的尽头—— “好像是在玩秋千呢。”她转头低声说。 楚鱼容盘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根细长叶子,怀里散着一堆长长短短的叶子,有完整的,有断开的,听到陈丹朱的话,他微微倾身向前也贴过去看了眼,点点头:“我适才过来的时候看到那边有秋千了。”再看陈丹朱,“秋千,好玩吗?” 陈丹朱想了想:“还不错,殿下下次可以试试。”不过可能太医们不会允许吧,对于病弱的人来说,多走几步都不允许,她又想了想,“可以先装个吊椅,殿下适应一下。” 楚鱼容说声好,晃了晃手里叶子,示意陈丹朱:“你选好了吗?” 虽然好奇秋千,但还是专注眼前的斗草吗?陈丹朱一笑,扯下一根叶子,在楚鱼容对面坐下来,将叶子在手心里揉搓,又捧到嘴边吹气。 “这次一定要赢。”她嘀嘀咕咕,“这次绝不会输了。” 楚鱼容沉稳的看着自己手里的叶子:“我也依旧赢。” 陈丹朱呵呵两声,活动下手臂,将叶子两手握住举过来:“好,开始吧。” 楚鱼容用手里的叶子套过陈丹朱的,双方叶子十字交错。 两人的神情郑重,盯着叶子。 “一,二,三。”陈丹朱说,“开始。” 一声令下,十字相交的叶子互相拉扯,陈丹朱身子手臂都绷紧,对面的楚鱼容纹丝不动,一声轻响,陈丹朱手中的叶子断裂,她捏着叶子低声啊啊—— “你是不是耍赖。”她指着楚鱼容。 “我怎么会耍赖。”楚鱼容将手里的叶子给她看,“都是从一根藤蔓上摘的啊。”他伸手从陈丹朱手里抽出断开的叶子,放到自己怀里——“你该不是输不起吧?” 陈丹朱看着空空的两手,警惕的打量他:“我怎么会输不起!不过我听金瑶说过,你看起来老实,其实很会耍赖的,小时候玩游戏,你就常欺负她——难道你力气很大?” 病歪歪的人不应该啊,适才下假山都是自己搀扶他。 楚鱼容低着头数怀里的断裂的叶子,头也不抬的反驳:“我力气大,也不代表叶子力气大啊,不要听金瑶的,她是输了的找借口呢。”他数完了,抬起头一笑,“我赢了十五次,你欠我十五贯。” 藤蔓花架下,日光斑驳,让他的面容更加深邃俊美,一笑宛如冰雪消融。 陈丹朱看的呆了呆,回过神嘀咕一声:“十五贯也值得这么高兴。” 楚鱼容道:“是赢这件事值得高兴,哪怕一个钱,也值得。” 陈丹朱看着年轻人的认真的神情,赢这件事高兴,但输这件事就不让人高兴了,前几次接触看起来也是个很有礼貌的人,怎么玩起来这么凶,她忍不住气道:“斗草而已。” 而且她是个女孩子,这六皇子竟然一次也没让她赢。 看到女孩子不高兴的样子,楚鱼容倒也没有不安,而是认真说:“玩也是要用心,不分男女,用心了才能玩的开心啊。” 好吧好吧,看来他是玩的开心了,陈丹朱又好笑,认输:“我会给你钱的。”说到这里又挑眉,带着几分得意,“我现在,更有钱了。” 她说的有钱是什么,楚鱼容知道,在大宴开始的时候,他就出来游荡了,六皇子对皇宫不熟,但铁面将军很熟,这个皇宫是他最早进来的,在皇帝入住前,他仔细的勘察过每一个地方——他看到了陈丹朱在宴席上无趣,看到了陈丹朱被徐妃跟上,看到徐妃驱散了宫女堵住了陈丹朱,他在屋后的窗边听到了她们的全部对话—— 三百万贯,到二百万贯。 “那真是太好了。”他微微笑,“我为丹朱小姐有钱而高兴,而且我祝丹朱小姐接下来会更有钱。” 接下来更有钱吗?应该没人给她砸钱了吧?周玄的家人不在京城,陈丹朱歪着头想,不知道陛下肯不肯为周玄出钱—— 她抛开这些念头,搓搓手:“这不是钱的事,有钱也不能输,再来再来,我就不信了,我运气这么不好,找的叶子一次也赢不了你的。” 她刚要站起来,楚鱼容抬手对她嘘声,看向外边,陈丹朱一顿不动了。 “有人。”楚鱼容对她口型说。 陈丹朱已经看到了,从右边的路上走来两个宫女,两人拉拉扯扯左看右看,最后绕到这边来避开大路站在树丛后,靠着藤蔓花架—— “——真的假的?”一个宫女低声问,“不可能吧?” “真的,我亲耳听到太子妃身边的宫女姐姐们说的。”另一个宫女低声说,“太子要给五皇子也选个妻子——” 先前那个宫女似乎信了:“怪不得太子妃一直在贵女们中到处走动,原来是在相看吗?” “其实,已经看好了。”另一个宫女的声音更低,似乎贴在先前宫女的耳边—— 陈丹朱也几乎贴在藤蔓上,屏住呼吸,听到细微的三个字传来。 “——陈丹朱——” 第三百八十一章 听闻 陈丹朱啊。 陈丹朱在藤蔓后,看着两个宫女,她适才已经起来半个身子,陡然停下也没敢再动,此时听到这句话微微一晃,身旁有只手伸来扶着她的胳膊,不知道是力气大,还是手掌的温热让人安心,她稳住身形,听外边宫女发出一声惊讶—— “不可能吧!” 另一个宫女忙拍打她:“你小声点——怎么不可能?” “陈丹朱那么凶,肯嫁给五皇子啊。”先前那宫女压低声。 “凶?能凶过陛下啊。”另一个宫女哼了声,“是不是陛下这两年脾气太好了,大家都忘记他是陛下了?再说了,五皇子是皇子,她一个前吴贵女当个皇子夫人不错了,五皇子又不可能被关一辈子,肯定也要封王的,太子可是五皇子的嫡亲兄长——五皇子也是很多人想要嫁的。” 先前那宫女噗嗤笑了:“你是不是也想嫁?” 另一个宫女哎哟一声,似乎羞涩又似乎大胆:“我当然想了,别说当皇子夫人,当侍妾我都愿意。” 两个宫女你推我我推你的嬉笑,撞到花架树丛哗啦响,这响声把她们自己吓一跳,忙左右看了看,前方又传来女子们的笑声,似乎有什么更大的热闹。 两个宫女收起了嬉笑,一前一后的走开了。 陈丹朱觉得胳膊上的手传来力气,似乎将她一托,慢慢的坐回地上。 她坐在地上,发出哦哦的一声,转头看楚鱼容:“这是好运还是坏运?” 好运是说这么巧被她听到了,坏运是指听到的内容吗? 女孩子的神情没有惊恐愤怒,脸上只有一些惊讶,楚鱼容点头道:“当然是好运,只要在事情发生前知道的都是好运。” 倒也是,知道了,还没发生,就有机会有办法解决,陈丹朱点点头,忽的笑了:“殿下,我发现你说的话,很准哎。” 发现?总不会发现他早就知道这件事,以及安排了两次才让人对她揭露这个传言? 第一个宫女还没接近,她就跑掉了。 他只能再安排一次。 楚鱼容看着眼前的女孩子,神情无波的点头:“我说话还行吧。” 陈丹朱道:“你先前祝我接下来会更有钱,接下来我真的又要发财了。” 五皇子吗?但五皇子可跟三皇子的情况不一样,楚鱼容问:“你打算怎么做?丹朱小姐不会想要嫁给我五哥吧?” 听起来,他似乎不太赞同呢,陈丹朱看他一笑:“嫁给你五哥,不好吗?” 楚鱼容摇头:“当然不好,五哥哪里配的上丹朱小姐。” 陈丹朱再次笑了:“其实这样认为的人并不多呢。” 虽然他知道五皇子做了什么恶事,是多么可恶的人,但在世人眼里,到底是个皇子,皇后所出,太子嫡亲的唯一的弟弟,虽然现在没有封王,还被圈禁,但只要将来太子登基,那三个王爷也比不上五皇子的地位——怎么都比她这个前吴声名狼藉的贵女要好的多,大夏想要嫁给五皇子的也多得是。 毫不犹豫就说五皇子配不上陈丹朱的,只有喜欢她的那几个人吧,刘薇,李涟,三皇子,周玄,以及,铁面将军在的话,肯定也——铁面将军在的话,也不会有人起这种心思吧,陈丹朱眼中闪过一丝怅然,旋即掩去,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不允许自己再想什么如果。 而且,周玄,三皇子会这样是对她有情,那这个才见了两三面的六皇子呢? “虽然我们才见了几面。”楚鱼容看出女孩子的想法,“但我久闻丹朱小姐的事,还有,我相信铁面将军的判断,将军认为,丹朱小姐非常好,值得世间最好的。” 听到最后一句话,陈丹朱鼻头一酸,有些惊讶也差点失态,将军对她评价这么好吗? 平时将军很少跟她说话,说话也冷淡,有时候还毫不留情,没想到—— 嗯,其实也该想到,将军虽然很少跟她说话,但她所求的事将军都做到了,大到同意与她合作让陛下与吴王和谈收复,小到给她护卫照看她的出行安危,照看她的家人—— 陈丹朱深吸一口气,对楚鱼容展颜一笑:“没错,就是这样,我这么好,五皇子的确配不上我。” 楚鱼容看到了女孩子一瞬间的神情变幻,她这一句话是为了铁面将军,不辜负他的评价啊,他的嘴角微微弯起:“其实很多人都知道的,陛下也是最清楚的。” 陈丹朱点点头:“没错啊,陛下最知道我什么样子了什么脾气了,还有,太子,他又不傻,他跟我之间的仇怨,他怎么提出让我嫁给五皇子,这不是摆明了报复吗?” 看着女孩子在面前毫不掩饰的说太子傻,以及和她有仇怨,楚鱼容嘴角笑意更浓,只怕女孩子自己都没有察觉,她在他面前是多么的放松不设防。 “太子怎么做,我知道。”他说道。 “是啊,太子怎么做啊?怎么做都——哎?”陈丹朱犹自自言自语,忽的反应过来,有些不可置信的看楚鱼容,“殿下你说什么?你,知道?” 楚鱼容点点头:“对,我知道。” 他,不是关在六皇子府,就是关在皇帝寝宫,不见世人,也不与世人来往,怎么?陈丹朱看着他:“殿下你怎么知道?” 楚鱼容道:“父皇告诉我的。” ...... ...... 看到几个太监簇拥着一个僧人缓步走来,站在前殿廊下要离开的金瑶公主停下脚。 “是停云寺的大师吧。”她说道。 领着公主过来的那位太监应声是:“慧智大师来给三位王爷送贺礼了。” 金瑶公主好奇:“大师送什么?” 太监笑着催促:“公主一会儿就知道了,还是快些回去吧。” 金瑶公主哼了声:“父皇叫我来,让我等了半天,结果又说不见我了。” 太监含笑道:“奴婢报进去,陛下说让公主先回去,应该是里面的公子们太多了,陛下不想公主被他们看到。” 那他就自己看的不嫌烦啊,金瑶公主哼了声,倒也没有再坚持,她也还不想进去呢,加快脚步向御花园走去,丹朱,还可怜巴巴孤零零的等着她呢。 金瑶公主离开了,僧人畅通无阻的进了大殿,高声报慧智大师有礼相贺。 大殿里的高谈阔论停下来,皇帝对着僧人笑道:“快,朕看看国师准备了什么。” 三位皇子都站起来,看着僧人从匣子里拿出三个福袋。 “这是大师为三位亲王准备的福袋。”他高声说道,“里面各有一张从佛祖前求来的佛偈。” 第三百八十二章 福袋 三个亲王上前,僧人将标有他们名字的福袋逐一递上。 “多谢国师大人。”三人道谢。 僧人含笑受了三位亲王一礼,抱着匣子向一旁退去。 皇帝抬手示意三王:“打开看看佛偈写的什么?” 三人各自打开了福袋,从中拿出窄细的一纸条,燕王先道:“我的是,一微尘中入三昧。” 皇帝含笑点点头,四周散座的诸人也低声议论。 “修容,你的呢?”皇帝问。 楚修容将自己的念道:“智者能知罪性空。” 皇帝再次点点头说声好。 鲁王不待皇帝问,就忙道:“父皇,我的是,当心即知见,是不是也很好?” 是不是很好他自己不知道吗?一看就是没好好读书,皇帝瞪了他一眼,四周的人已经开始议论这三位王爷各自的佛偈,说说笑笑夸赞精妙“这个真不错,我们也应该去求一个。”“国师亲自写的佛偈可不好求啊。” 大殿里变得热闹,皇帝的视线扫过,看到太子不知什么时候站过来,与那位僧人说话,接过了什么东西,太子的神情有些复杂—— “怎么了?”皇帝问,“你们在说什么?” 皇帝的声音传来,太子略一惊,殿内所有的视线也都随之看过来,他的手下意识的背到身后,但下一刻又慢慢的收回来,上前一步,抬手将两个福袋展示在大家眼前。 太子也有吗?不是只庆贺新封的三王?诸人有些好奇。 皇帝眉头微微皱了皱,要说什么,太子已经先跪下了:“父皇,儿臣有罪,儿臣私自向国师求了福袋。” 私自求的啊,不过也可以理解,太子在刚生下就被封为太子了,那时候国朝不稳,诸侯王虎视眈眈,陛下没有心情大肆庆贺,唯恐惹恼了诸侯王,皇帝自然也为太子祈福了,只不过没有如今这么赫赫扬扬。 太子大概也是羡慕兄弟们,所以也想要一个福袋吧。 皇帝的面色微微缓和:“是朕没有考虑周到给你也求一个,兄弟们封王,你为长兄的也当同喜,你起来说话。” 燕王忙上前来搀扶,但太子没有起身,垂着头道:“儿臣不是给自己求的,是给五弟——” 五皇子啊,殿内的气氛一滞,皇帝的脸沉了下来。 “楚谨容。”他沉声喝道,要说什么,又最终咽回去,起身向另一边走去,“跟朕过来。” 太子起身跟着皇帝进了旁边的房间,门关上隔绝了众人的视线,皇帝就算要训斥太子也不舍得当众啊,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太子真是深得圣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殿内的气氛缓和。 楚修容垂下视线,看着手中的佛偈,智者能知罪性空,他嘴角浅浅一笑。 “三弟,太子跟五弟到底是嫡亲兄弟。”燕王在一旁轻声相劝,“他犯了天大的错,太子也还是惦记他的,你,不要太难过。” 楚修容对他点头:“多谢二哥,我都明白的。” 燕王对自己的兄长风范很满意:“明白就好,明白就好。” 楚修容收回视线,将佛偈轻轻叠好放进福袋,明白是明白,但人还是会惦记,会难过,会生气,会愤怒,会仇恨啊,太子是人会这样七情六欲,他楚修容难道就不是人了吗? ..... ..... “楚谨容!”没有了外人在场,皇帝再不控制脾气,怒声喝道,“今天是你三弟大喜的日子!你提那个孽障做什么!” 太子跪地流泪:“父皇,儿臣不是在此刻提五弟,儿臣,只是想给五弟也求个福袋,也不是要国师今天就送来——” 皇帝更气了:“这都是怪国师了?” 太子摇头:“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儿臣是——”他最终没有再说,俯身,“儿臣错了,请父皇责罚。” 他将头伏在地上,重重的叩拜,声音哽咽。 他不辩解了,皇帝也骂不出来了,看着跪在地上哭的儿子,无奈的叹口气。 其实也没什么惊讶的,其他三人封王又有赐福,太子怎能不惦记五皇子,那是他嫡亲兄弟,纵然犯了大罪,纵然其他人也都是他的兄弟,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啊,这也是人之本性常情。 太子要是真这么抛却了嫡亲兄弟,皇帝可没什么可高兴的,反而要重新审视这个长子。 但人之常情也不能太过分。 “你想做什么?”皇帝板着脸,冷冷说,“你想让他出来,也封王吗?趁早收了这个心思,在你眼里,他是你的兄弟,但在他眼里,别人都不是他的兄弟,朕,没有这样的儿子。” 太子抬起头,含泪哽咽道:“父皇,儿臣真的什么都不求,儿臣只是想送他一个福袋,让他潜心改过自新,儿臣的本意是过了今日,去国师那里拿,没想到国师一起送来了——” 皇帝看他一刻,视线落在他的手上,太子的手上攥着福袋。 “怎么是两个?”皇帝问,给皇后也求了吗? 太子将手心翻过来,两个福袋静静的躺在手心:“一个是我给五弟求的,另一个,是国师大人送给六弟的。” 是了,除了五皇子,皇帝还有一个儿子没有封王呢,也孤零零的关在府里,皇帝默然一刻,福袋上有名字,太子没有说谎。 皇帝又道:“国师让那僧人私下给你的吧。” 其实太子也并没有要声张,适才是他喊出来的,太子不敢不愿瞒着他,才将这件事表明,而且—— “既然国师把鱼容的私下也给你了。”皇帝的视线落在太子的手心里,“很明显就是要你以你的名义送出来,你适才怎么不说你给他们两个都求了?” 这样的话,就是一个惦记两个幼弟的好兄长,虽然不合时宜,但也不能太过于指责。 太子低头:“父皇,儿臣没有惦记六弟,也没有想到给他求福袋,儿臣就是这样自私自利的,不配当个好兄长,更不能打着六弟的名义,欺骗父皇。” 皇帝看着他,哼了声:“你倒是实诚。” 太子垂头不说话。 “行了,起来吧。”皇帝道,“这次的确是你思虑不周,还好国师替你圆上了。” 太子抬起头,面带羞愧,犹豫着没有动:“父皇,儿臣我——” 皇帝打断他:“有什么错以后再来认,非要耽搁了他们大喜的日子?” 太子忙起身应声是。 皇帝将太子拿着的两个福袋都拿过去,大步走出去,太子在后挺直了脊背,看着皇帝的背影,嘴角浮现一丝讥嘲不屑的笑,旋即收起,跟了上去。 第三百八十三章 目的 皇帝带着太子回到了大殿,将手里的两个福袋展示给诸人。 “他自作主张给五皇子六皇子都求了福袋。”皇帝说道,看了太子一眼,“你倒是会做好人,朕这个当父亲的是忘记这两个儿子吗?” 太子垂首道儿臣有罪。 四周的人们哪里还听不懂,纷纷站出来劝“太子是好意。”“陛下息怒”“这也是五皇子六皇子与三位亲王同喜同乐。” 僧人也站出来说“这也是慧智大师自己的决定,借着三位亲王的盛事祈福,让五皇子早日改过自新,让六皇子早日身体痊愈。” 在众人的劝说下皇帝不再跟太子生气。 “这是大喜的事,慧智大师希望更多的人都能与陛下和亲王殿下同乐。”僧人又说道,将手里捧着匣子呈上,“所以送来六十六件福袋,请陛下赐予今日的宾客。” 皇帝哈哈笑道声好,看着在座的诸人:“这边的宾客与亲王们同席同乐了,今日还有女客。”唤一旁侍立的进忠太监,“将这些福袋送去御花园,让贤妃娘娘赠与女客们。” 在座的男客们都露出了然的神情,今日宴席最重要的事就要得出结果了,就看哪位能拿到属于王妃的福袋吧。 ..... ..... “怎么就证明拿到的是王妃的福袋呢?”坐在花架下,陈丹朱好奇的问,“那么多福袋呢,总不能哪个娘娘,或者哪个亲王自己点人送吧。” 那这福袋有什么意义,多此一举嘛。 楚鱼容一笑:“佛偈呀。” “福袋也都有佛偈?”陈丹朱问,“谁拿到有佛偈的就是王妃?” 楚鱼容道:“猜对了一半,事实上有十六个佛偈,但唯有三个——” 陈丹朱哈的一声,明白了:“——三个佛偈是跟亲王们的一样,所以,这就是天注定的姻缘!” 虽然谁能拿到这个有佛偈的福袋是人注定的。 楚鱼容含笑赞叹:“丹朱小姐真聪明。” 聪明什么啊,怎么时时刻刻都夸她啊,无事献殷勤,嗯,献的让人还挺开心的,陈丹朱失笑,摸着鼻头:“那就是太子要让我拿到的福袋里,会有跟五皇子一样的佛偈。” 皇帝并没有为五皇子选妻子的想法,原本没有准备五皇子的福袋,太子先以关切五皇子为借口给五皇子,再让陈丹朱拿到与五皇子相同的佛偈,让皇帝动了心,让诸人众目睽睽看到,然后太子或者太子安排的人请求,虽然并不是合适的婚事,但—— “陛下本就看我不顺眼呢。”陈丹朱摸着鼻头嘀咕,“苦于找不到借口把我关起来,如果让我和五皇子成亲,也正好一起把我关起来了。” 听到这女孩子嘀咕皇帝,楚鱼容笑了:“也不一定,陛下对你没那么烦。” 陈丹朱撇撇嘴,看着这年轻人的笑脸,忙坐正身子——她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这是对陛下大不敬。 “你看。”她羞惭惭低头叹气,“我就是这样说话口无遮拦,总是惹陛下生气,陛下他不跟我计较是陛下宽宏大量,但我知道,我的确罪大恶极,很多人恨不得把我关起来,这次太子计谋得逞,给他们拿到机会,肯定会逼迫陛下,唉,陛下也是民意难违啊——” 楚鱼容微微一笑,这女孩子又装可怜,便安慰她:“你多虑了,陛下只有顺民意而为,不会因民意难违。” 陈丹朱哦了声,透过花架看外边,日光斑驳让她的面容忽明忽暗。 听到这个消息后,她一直轻松的说话,似乎一点都不怕,但脸上闪过的一丝疲惫逃不过楚鱼容的眼。 楚鱼容心里怜惜,可怜的女孩子,一刻也不得自在轻松。 “我认为,太子此举不是为了让你嫁给五皇子。”他轻声说,“太子从来不把五皇子放在心上,更不会单单因为惦念这个亲兄弟就为其祈福,他所谓的人之常情,只是为了让陛下看而已。” 好,好大胆的话!他们已经熟到可以说这种话了吗? 陈丹朱愕然看着楚鱼容。 她觉得她说的话已经够大胆了,比如看不上五皇子,比如说跟太子有仇,比如说陛下对她的态度什么的,没想到眼前这个最小的最不为人知的小皇子,竟然直接点评太子无情无义非善类。 陈丹朱心里又有些怪异,好像也不觉得多么奇怪。 他坐在她面前,面容俊美白皙,怀里堆积着断裂的叶子,似乎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又似乎是不谙世事的稚子,但他身形如松竹,一举一动一笑,就连适才斗草都行云流水举重若轻—— 好像世间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 嗯,虽然很怪异的感觉,但陈丹朱有一点能确定,六皇子跟太子关系不怎么好? 这么看来,那一世太子要杀六皇子,并不是意外。 所以,不用她提醒,六皇子对太子也有防备,嗯,早就说了,皇家的子弟哪怕身体是病弱的,心智也不是。 “没错。”陈丹朱慢慢的点头,也坦然的说,“殿下看的清楚,太子此人根本就没有什么兄弟亲情。” 楚鱼容对她笑了笑。 “那太子这么做是为了什么?”陈丹朱皱眉,“只是为了让陛下看到他兄弟之情情深意重,顺便恶心我一把?” 楚鱼容道:“不,他是为了齐王。” 陈丹朱一瞬间清明通透了。 “先前那两个宫女的议论——”楚鱼容指了指外边,“我们在这里都能听到了,整个御花园也应该都传遍了,齐王很快也会听到的,你说,如果他得知了,会怎么做?” 楚修容他,陈丹朱握住了手,有些怅然,就算自己已经跟他表明了态度,就算他明知道是太子的阴谋,也一定会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这个选王妃的宴席会被齐王搅乱。 虽然不知道会被怎样搅乱,但一定会让宾客们惊讶,让皇帝震怒。 皇帝对齐王并不是真的宠爱,是因为愧疚自责的补偿,现在皇帝给了齐王做事的机会,给他封王,让他风风光光,对皇帝来说已经不亏欠他了,如果惹怒了皇帝,皇帝会对他生厌。 继而更厌恶她这个祸水。 这就是太子的目的,一箭三雕。 ..... ..... 进忠太监带着人捧着匣子走出去,皇帝满脸笑意,再看一旁的三个亲王,齐王神情依旧,燕王笑的有些紧张,而鲁王已经坐立不安。 皇帝瞪了鲁王一眼,鲁王忙往后躲了躲。 算了,成亲是人生大事,皇帝缓和了脸色,道:“你们也去吧,去让你们的母妃看看福袋,她们肯定也好奇你们收到的是什么祝福。” 母妃们并不好奇这个,皇帝是让他们亲眼去看看将要选出来的王妃,跟他们将要度过一生的姑娘是什么样,三个亲王起身应声是,燕王脸上的笑更加紧张,鲁王失态的差点走到燕王前边,唯有齐王神情平静,带着浅浅的笑缓步而行。 不是那个女孩子,什么样的人,对他来说,都一样。 第三百八十四章 目送 三位亲王离开了大殿,太子并没有去,将三个兄弟送出大殿,站在殿外带着温和的笑目送,直到一个太监靠近他。 看到太监靠近过来,太子的手微微动,从袖子里滑出一个福袋,落在那太监的手里。 太监将福袋掩藏在袖子里低头退开,从另一个方向向御花园去了。 太子的身形视线始终未动,只是嘴角的笑意更浓,那僧人给他的并不是两个福袋,他给慧智大师要了两个,慧智大师给了他三个。 除了他要的五皇子和陈丹朱的,还多给了一个六皇子的。 六皇子这个,是慧智大师自作主张,太子嘴角一丝嘲笑,这个老和尚滑不溜丢,不敢拒绝他,又唯恐陷入麻烦。 不过,这个自作主张做的还不错,也让他少了麻烦。 太子看着远去的三位亲王,接下来就等着其他的福袋落在各自主人手里,然后上演一出好戏,他的脸上浮现笑意。 “殿下。”有人喊道。 太子看过去,见穿着甲衣的周玄大步走来,他的笑便更浓。 “你看你,如果当了驸马,就不用这么劳累。”太子打趣道,“可以在殿内高坐,饮酒美食,轻松自在开心。” 周玄虽然是关内侯,还暂代军权,但皇城举办大宴,兵马戒备森严,除了禁军,也调动了北军,周玄坐镇皇城守卫不得离开。 周玄笑了笑:“我看几位驸马也并没有多开心的样子,二驸马适才往侧殿歇息去了,用手挡着脸,好像被公主抓了一道。” 太子瞪了他一眼:“不要乱说话。” 周玄一笑,问:“太子哥什么事这么高兴?”说着向内看了眼,“王妃们选出来了?” 太子微微一笑:“快了,三位亲王已经过去了。” 周玄哦了声,看向御花园的方向。 “丹朱小姐今日也在。”太子知道他心里惦记什么,低声道,“齐王对丹朱小姐一直很——虽然我私下为你打听了,徐妃要选的王妃不是丹朱小姐,但万一齐王改了主意,只怕到时候场面会不太好看,丹朱小姐将陷入难堪中——” 周玄笑了笑,道:“不怕,我会为丹朱小姐解除难堪,亲王可以选王妃,我这个没有父亲的人年纪也不小了,我也该成亲了。” 虽然那个女孩子并不想嫁给他,但如果他开口,皇帝也好后妃们也好,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都不会再为难那个女孩子。 太子低声呵斥:“你不要胡闹,你现在前程正好,不要惹怒陛下。”说着无奈的摇头,“那个丹朱小姐有什么好的,你好好做事去,御花园那边我让太子妃看着呢,你放心吧。” 周玄对他一笑,一礼:“殿下快进去吧。” 太子指了指他身上的配刀:“把这个解下来,进去坐坐?” 周玄摇头:“臣还有事,不能离开。” 太子没有再邀请转身进去了。 看着太子进去了,周玄眼中闪过一丝阴沉,他慢步走开,因为与太子说话停在远处的兵卫跟上来。 “让人给齐王送个消息。”周玄对身边的兵卫低声说,“估计会有事。” 太子先前的话是要拉拢他,表明对他的关心亲近,但无风不起浪,太子明知齐王妃人选不会是陈丹朱,却说了如果—— 兵卫应声是退开了。 周玄看着高大的前殿,其后宫殿起起伏伏重重,他选择了做臣,掌握住了兵权,但皇帝也对他更戒备,他不能像先前那样随意的出入宫廷,更不能进入后宫中。 不过,眼下靠着他死去的父亲,他还是能护住陈丹朱,而将来,更能,将来,皇帝也不能随意的欺负他的女孩子。 ...... ...... 看到三位亲王在后跟来,进忠太监体贴的停下脚。 “殿下们先去,让娘娘们看看你们的福袋。”他笑道,“老奴错后一步,再送上陛下的心意。” 进忠太监先到的话,安排好的事就立刻要进行了,让三位亲王先去,他们可以在园子里走一走,多看一眼,多说几句话。 虽然多看一眼,多说几句话没什么意义。 在写请帖的时候,贤妃徐妃中意的世家就圈定差不多了,今日宴席上再和皇帝一起相看一眼,选出了最中意的,送来的六十六个福袋,属于王妃的三个已经事先挑好了,进忠太监会将这三个交到贤妃徐妃手里,由她们送给最终选定的贵女。 三个亲王看不看都其实不能更改了。 不过,能在没有揭开前多看几眼青春靓丽的女孩子们,还是让人很心动的,燕王没有摆出兄长的稳重反对,看身后的鲁王,鲁王不负众望的连连点头:“那公公您走慢点。” 进忠太监笑着应声是让开路,燕王鲁王走了过去,齐王依旧慢步在后跟着,对谁在前谁在后并不在意。 “二哥。”鲁王拉着燕王小声问,“母妃为你选的哪家姑娘啊?为我选的又是哪家的姑娘?” 燕王笑了笑:“你放心吧,肯定才德兼备,我们就安心等着。” 你是安心啊,那是你亲娘选的,鲁王心里暗自嘀咕,我是寄养,肯定是你挑剩下的才给我。 不行,他怎么也要去先看一看,先前听到消息大概就是那三四家里的姑娘,如果实在长的不堪入目,他就,就——再想办法。 他们此时已经到了御花园,有女孩子们的笑声传来,前方树丛路上隐隐有女孩子们走过。 “我适才吃多了。”鲁王按住肚子,“二哥三哥我先去更衣,你们先去母妃那里。” 他说罢也不管燕王齐王说什么,一溜烟的转向一条小路跑了。 燕王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又是无奈又是不屑摇头:“真是沉不住气,王妃是王妃,成家立业后,将来要什么女人不还是自己说了算。” 话出口忙轻咳一声掩饰,他也是沉不住气,将心里话说出来了。 楚修容在一旁点点头:“是,二哥说的对。” 看吧,所有男人心里都是这样想法,燕王松口气,哈哈一笑,和齐王一起不急不缓的向女子们所在的地方走去,耳边笑声越来越清晰,其间夹杂着清脆的鸟鸣,当真是鸟语花香莺声燕语美哉。 ...... ...... 那该怎么办呢?陈丹朱坐在花架下,抱膝想,怎么才能不拿到福袋呢? 太子这个人又毒又无情,且还不是个蠢货,她应该是避不开。 然后她看到楚鱼容拿起怀里断裂的一片叶子,放在嘴边,轻轻的一吹,花架下便响起了清脆的鸟鸣,宛转悠扬—— 他是在学鸟鸣安抚她吗?这孩子常年独处闷在府里,学会了很多取悦自己的玩乐啊,陈丹朱微微一笑,也的确能取悦他人,听起来真的很好听—— 楚鱼容吹了几声,放下来,陈丹朱刚要抚掌赞美,外边有尖细的鸟鸣传来,似乎在与先前楚鱼容的应和。 鸟鸣应和听起来很常见,但此时此刻就有些怪异。 陈丹朱愣了下,总不会是楚鱼容学的太像,引来真的鸟回应吧? 楚鱼容倾听传来的鸟鸣,对陈丹朱道:“三位齐王已经到御花园了,进忠太监带着六十六个福袋随后就到。” 陈丹朱微微张嘴,看着眼前娇美的命不久矣的避世离群的令人怜惜的六皇子,突然也想吹出点什么声音—— 哦豁。 第三百八十五章 展露 陈丹朱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或者做出点什么表情,惊恐,震惊,不可思议,惊讶。 但大概是因为有过三皇子的意外,又或者先前那种奇怪的感觉,此时此刻奇怪终于释然,一切尘埃落定觉得很平静。 陈丹朱甚至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个最小的皇子之所以被关着也许并不是因为生病,而是因为危险强大。 楚鱼容看着女孩子呆呆的神情,知道她心神的震撼,他没打算瞒着她,假装一个可怜的娇弱的六皇子,他不再假装铁面将军,就是为了让她认识自己,一个真实的自己。 “躲在这里是躲不过的。”他说道,不做任何解释,似乎这是完全不用解释的事,只接着先前的话说道,“不用太子刻意安排,两位娘娘下令,你就不能回避。” 陈丹朱哦了声,看了眼楚鱼容,说这个吗,好吧,那就接着说吧。 她将飘忽的心神努力的收回:“是啊,那估计我也不能不要这个福袋。” 既然太子已经费心思的安排了,这个福袋是无论如何也要落在她手上的,或者,在要给她的时候被齐王阻止,齐王当众来抢,来夺,不让她拿到这个福袋,气坏了徐妃,震惊了诸人,再惊动皇帝—— 一切都将按照太子的安排进行。 那该怎么办? 楚鱼容一笑:“也好办啊。” 陈丹朱看向他,张了张口,声音有些迟疑:“怎么办?” 这迟疑并不是害怕他,而是因为陌生而带来的不知所措,虽然不知所措,她还是愿意信任他,楚鱼容微微笑:“太子既然是笃定齐王为你出头,造成齐王一人毁了选王妃的喜事的后果,那如果不是齐王一个人呢?” 陈丹朱看着他,眼睛眨了眨。 楚鱼容微微倾身靠近她,低声说:“多拉几个人下场就好了。” 多拉几个人?陈丹朱继续眨眼看着他。 给她的震撼的确太突然了,楚鱼容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日常的她都是聪明机敏,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如小鹿一般灵动。 也就是初次见面,她杀死了李梁跑来见铁面将军,然后铁面将军答应了她所求的那一刻,出现过这种呆呆的模样,大概是因为所忧之事出乎意料的解决了,那种不知道做什么的茫然吧。 此时外边又传来鸟鸣。 陈丹朱眼神动起来,抬起头,主动问:“鸟儿又说什么?” 楚鱼容对她伸手嘘,仔细的听,然后带着歉意说:“不知道,我听不懂真的鸟鸣。” 陈丹朱一怔,旋即噗嗤笑了,越笑越好笑,差点发出声音,忙用手掩住嘴,笑意再次从眼里溢出,冲散了先前的凝滞困惑忐忑—— 看着开心笑了的女孩子,楚鱼容眼里也满是笑,然后又有鸟鸣声传来,他听了一刻,神情似乎一怔。 陈丹朱立刻抓住了,竟然也有让他惊讶的,还以为他坐地成仙无所不能呢,忙有些高兴的问:“怎么了?” 楚鱼容笑了,轻声说:“竟然太子为我向慧智大师求了一个,一下子惦记两个兄弟,就有点惺惺作态,不太像太子的做派啊。” 陈丹朱也笑了:“这个我知道,应该不是太子的做派,是慧智大师的做派。” 说起来,太子这次算是慢了一步,她已经提前跟慧智大师暗示过了——至于慧智大师听不听这个暗示不是她能做主的。 现在看来,面对太子的私下请求,慧智大师果然多了个心眼,把六皇子也拉上了。 楚鱼容跟慧智大师没有什么来往,但他知道当初是陈丹朱把皇帝请进了停云寺,然后皇帝见过慧智大师后,决定迁都,慧智大师也因此机会与皇帝相谈甚欢,获封国师。 陈丹朱应该那个时候就跟慧智大师有来往了。 女孩子多厉害啊,胆大心思聪慧,总是能占据先机,楚鱼容恍然点头:“原来是慧智大师周全。” 陈丹朱若有所思的说:“也许,事情,可能不会像我们想的那样严重。” 慧智大师在听到太子的私下请求的时候,如果真够智慧的话,会联系到今天福袋是用来干什么的,再联系到她也在,再联系到她跟太子之间的关系——应该会猜到太子所求的福袋是要对她不利吧? 也许,看在大家关系不错的份上,应该会,做些手脚吧? 也许—— 楚鱼容道:“丹朱小姐,我们不想也许,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先做我们能做的事。” 陈丹朱哦了声:“那做什么?” 楚鱼容一笑:“拉更多的人下场啊。” 除了面前这个七窍玲珑心看不透的六皇子,她还能拉谁?陈丹朱要问,楚鱼容起身伸手拉住她:“跟我来。” 他微微屈身,拉着女孩子从一个缝隙钻了出去。 ..... ..... 女孩子们都围绕在湖边玩耍,但鲁王站在湖边最高的亭子上,居高临下还是看不太清,而且因为燕王齐王已经到贤妃徐妃身边了,原本散在各处的女孩子们都纷纷向那边而去—— 站在这里能看到的越来越少了。 鲁王忙转身从亭子上下来,想着趁着女孩子们都往那边走,他能装作偶遇,然后与大家一起走—— 也就不管是不是想要看的那几家贵女,能遇到谁就算谁吧。 这个亭子建在假山上,鲁王低着头疾步走,刚下来要转过假山从湖这一侧到大路上,就听得有女子轻轻的笑声。 “咿,这是——鲁王殿下啊。” 这么快就遇上贵女了!鲁王大喜,抬起头,看到眼前假山脚下的石头上坐着一个妙龄女子,衣衫精美,容貌娇美,手里捏着一把扇子,轻轻的挡在嘴边,美人半遮面,眼波如波光粼粼的湖水一般让人眩晕。 鲁王的确眩晕,腿脚一软,向后退,靠在假山上。 “丹,丹,丹朱小姐。”他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陈丹朱将扇子放下,脉脉道:“这大概就是缘分吧?” ...... ...... 么么哒,还是两更,另外推荐丁墨大大的《半星》字数已经肥了可以宰了。 第三百八十六章 堵路 鲁王此时在御花园乱走,就是奔着缘分来的。 缘分很好的话,遇到贤妃给他选中的王妃,而且这个王妃貌美如花天下下凡。 缘分一般好的话,遇到一个不是他王妃的女子,这女子也是貌美如花,天下下凡。 总之不管怎么样,遇到貌美如花天下下凡的女孩子,就是他的缘分了。 但现在他真的遇到了,却没有脸红心跳,只有心惊肉跳。 “缘缘分?”他结结巴巴道,“没有没有吧!” “怎么没有。”眼前的美人将扇子拍了拍山石,笑颜如花,“我在这里坐着,鲁王偏偏也在这里经过,难道不是缘分?” 是不是的,鲁王也不敢说了,挤出一丝笑:“那,我可以走了吗?” 陈丹朱对他一笑:“当然可以啊。” 鲁王松口气,慢慢的向陈丹朱这边挪来,要离开湖边到大路上,只能从这里经过,一步两步三步,终于接近了坐着的女孩子,只要再一步两步就能—— “殿下。”陈丹朱忽的伸手,“你带的这是什么?” 鲁王早有戒备,机敏的按住腰向后跳了一步,躲开了女孩子的手:“丹朱小姐,你想干什么?” 陈丹朱笑吟吟说:“不干什么啊。”伸出的手没有收回,继续指着鲁王的腰间,那个织锦福袋,“殿下把这个福袋,给我看看。” 鲁王一瞬间明白了,他伸手紧紧按住腰间的福袋。 他当然最清楚这福袋代表着什么,代表着他的终身大事。 陈丹朱是来抢劫的,抢的不是福袋,是他这个人! “不不行。”他大着胆子威胁,“这是陛下和国师赐予的,不能随便给人看。” 陈丹朱哪里怕他这个威胁,已经站起来:“我又不是随便的人,拿来,让我看看里面的佛偈。” 连佛偈都知道,意图就更明确了,要知道待会儿女子们拿到的六十六个福袋中,唯有三人的内容是和三个亲王一模一样,此所谓天作之合。 陈丹朱她是要先看自己的佛偈,然后再去女客们中抢跟自己一样的那个吧。 陈丹朱貌美如花,但如果她做自己的王妃——鲁王想都不敢想,他还想后退,但让他意外的是,陈丹朱没有再上前,而坐下来,神情郁郁的叹口气。 “殿下。”她幽幽说道,“我吓到你了吗?” 吓是有点吓到,毕竟陈丹朱恶名赫赫,但看着眼前的女孩子身姿如细柳,长长的睫毛垂下,小脸怅然苍白,哪里有半点凶恶的样子,鲁王不由站住脚。 “我知道,大家都讨厌我。”陈丹朱喃喃说道,“谁都不想见到,跟我说话——” 鲁王看到女孩子长长睫毛上有泪水闪闪,顿时手足无措——以前只是偷偷看过丹朱小姐几眼,这么近距离说话还是第一次,比远观更娇媚。 “不,不,丹朱小姐,你没吓到我。”他结结巴巴说道,“我也没讨厌你——” 陈丹朱蹙眉忧郁的看他一眼:“那殿下见了我就跑?” 鲁王忙道:“不是跑,我是,是,是有急事。” 陈丹朱哦了声,乖巧的点头:“是啊,殿下心心念的是去看你的王妃。” “也不是心心念。”鲁王忙道,虽然他没成亲,但在女孩子面前不提另外一个女孩子这种男人该有基本道德还是有的,“本王都不知道王妃是谁呢。” 陈丹朱看他一眼:“肯定是比我好的。” 这一眼波流转,鲁王心神荡漾,腿脚有些软,不得不说,丹朱小姐真是从未见过的美人,以前听说三皇子被丹朱小姐所迷惑,他还偷偷的可惜过,丹朱小姐怎么不来迷惑他呢,他怎么也比病歪歪的三皇子好吧。 现在看来,也许,说不定,原来,丹朱小姐果然对他—— “哪有比丹朱小姐更好的。”他忍不住心痒痒的说。 陈丹朱低下头:“殿下休要哄我,你连福袋都不肯给我看看。” 鲁王迟疑一下,从腰里解下福袋,伸手往前递了递:“看,看就给你看一眼吧。” 坐在山石上的女孩子高兴的站起来,冲福袋伸手—— 鲁王又将福袋收回去:“我拿着你看看就好,国师,说,别人碰到的话,就,就不吉利。” 陈丹朱哦了声,果然没有再伸手,而是走近一些,站在鲁王面前看他手里:“真好看啊,果然不愧是国师的贺礼,配得上殿下的英姿。” 鲁王得意的挺直了脊背:“也就那样吧,还是——” 他的话没说完,眼角的余光就见身前的女孩子如同猫一般猛地伸出手抓过来—— 鲁王啊的一声攥住福袋人灵活的向后退,险险的避开了陈丹朱的手。 “殿下。”女孩子也没有了娇弱乖巧的样子,眉眼犀利凶狠,“把福袋给我!” 鲁王攥紧了福袋如同攥住了命:“不不。” “你刚才还说我最好。”陈丹朱道,“为什么不肯把你的福袋给我让我做你的王妃?是不是在骗我!” 啊,果然,陈丹朱就是在觊觎他!鲁王又是惊又是怕:“丹朱小姐,你是很好,但这不是我能做主的,是父皇——” 女孩子展颜一笑再次扑过来“不怕啊,你把它给我,我去跟陛下说。” 那皇帝会打死他的,不,会像五皇子那样圈禁起来,他要是被圈禁就完蛋了,太子不是他的嫡亲兄长,贤妃也不是他生母,没有人替他说好话——唉,丹朱小姐怎么看上他了?都怪他在几个兄弟里(除了三哥)外是长的最风流倜傥的—— “丹朱小姐,你再这样,我就喊人了。” “喊啊,你敢喊人来,我就敢说殿下你非礼我。” 鲁王真是吓的面色苍白,陈丹朱实在是太可怕了,前方的路被堵住了,他只能向后退,退,退,脚下忽的一个踉跄,不知哪里伸出来一根藤蔓—— 鲁王一声叫噗通仰倒掉进了湖水里,还好那根藤蔓也跟着掉下来,他一只手抓住没有沉下去——另一只手还紧紧的攒着福袋,这是他的命啊。 陈丹朱也被鲁王的落水吓了一跳,待看到那根晃晃悠悠似乎从假山后大树上刚蔓延出来的藤蔓后,又放下心。 “殿下。”她站在湖边,伸出手,“怎么这么不小心,快,把福袋给我,我拉你上来。” 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说这种话,陈丹朱太可怕了,鲁王看手里抓着的藤蔓,这是从假山另一边的茂密的大树下蔓延来的,顺着正好能绕过去—— 慌乱过后,鲁王水性也恢复了,一手抓着藤蔓,一手划水,哗啦啦的游走了。 陈丹朱站在湖边哎了声,再看向假山,假山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那人对她轻轻摇头,陈丹朱没有再说话,探身看着确认鲁王安全的游到另一边。 鲁王没有直接爬上去,还防备着陈丹朱追来,只要陈丹朱敢追来,他就敢在湖里泡着不出来。 鲁王大喊一个太监的名字——想到这个,更欲哭无泪,为了方便偷看贵女们,他特意让随身的太监躲起来别打扰他。 不多时在路口等着的小太监慌慌张张的跑来—— “殿下——你怎么掉湖水里了!” “闭嘴——别喊了,快拉我上去。” 几声呵斥,湿淋淋的鲁王被太监扶着一溜烟的跑了。 陈丹朱转头对站在假山上的楚鱼容道:“你怎么把他绊倒落水了?人跑了没拿到啊。” 那根藤蔓很明显是被人扔过来的。 楚鱼容笑道:“不用非要拿到福袋,让人知道你跟他接触过就行了。” 那把鲁王放走就好了嘛,还把人推下水,也太惨了,六皇子果然爱捉弄人,金瑶公主小时候只是被骗躺着、多跑几下路什么的真是太幸运了。 陈丹朱笑道:“这也没人看到啊。” 楚鱼容从假山上走下来:“也不能真被人看到,到时候安排人喊一声看到了,五哥也没办法反驳。” 陈丹朱盯着他,挑挑眉:“你对你五哥这么好,你五哥知道吗?” 楚鱼容微微笑:“我的好都在心里,五哥不需要知道。” 他们正说话,树丛间又有鸟鸣声。 “找你的人来了。”楚鱼容对陈丹朱低声说。 随之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喊声“丹朱小姐”“丹朱郡主” 陈丹朱看楚鱼容。 楚鱼容对她一笑:“五哥已经下场了,下一个该我了。” 陈丹朱故作认真,问:“用我把你也推下湖吗?” 楚鱼容哈哈一笑,将披风帽子拉起遮盖在头上:“不用,我自己来。”说罢再对陈丹朱轻轻一笑,眼波流转,人转过身如风一般掠走了。 陈丹朱站在湖边呆呆一刻,心里啧啧两声,真是人不可貌相啊,病歪歪的要死的皇子? 别人都死了,这位六皇子都不会死。 “丹朱小姐!” 喊声在更近的地方响起。 陈丹朱不急不慌坐在假山石头上,很快四个宫女出现在视线里。 “丹朱小姐——” “真是的,跑哪里去——” “啊——” 宫女们喊着抱怨着,忽的看到湖边坐着的女孩子,正摇着扇子看着她们,四人吓的尖叫一声。 “丹,丹朱小姐。”一个宫女挤出一丝笑,“您在这里啊,我们正在找你。” 陈丹朱笑吟吟道:“我听到了。” 听到了为什么不回答啊,宫女们笑的僵硬。 “我想着你们看不到我,就不找了。”陈丹朱笑着说。 丹朱小姐真的是——可怕,宫女稳住心神堆笑施礼:“丹朱小姐,快过去吧,贤妃娘娘让大家都过去呢,就等丹朱小姐了。” 陈丹朱甜甜一笑:“好啊。”站起身来。 第三百八十七章 开始 陈丹朱跟着四个宫女来到贤妃徐妃夫人们所在,一路上没有再有任何意外,四处玩耍的贵女们都已经过来了,视线都凝聚在亭子里,燕王齐王各自站在贤妃徐妃身边,丰神俊朗谈笑风生。 贤妃徐妃手里各自捧着一个福袋看,满面笑意。 一个宫女上前回禀丹朱小姐来了。 陈丹朱并没有上前,实际上在宫女上前之前,大家的视线已经看过来了,贤妃徐妃自然也察觉了,但直到宫女禀告才看过来,陈丹朱站在原地对她们施礼。 贤妃笑道:“丹朱小姐,来这边坐?” 徐妃也随之点头吩咐身边的宫女:“给丹朱郡主看座。” 亭子不大,除了世家勋贵妇人,年轻的小姐们都在外边站着,还好亭子阔朗,站在外边也不影响看到两位王爷。 陈丹朱是郡主坐进来也不逾矩,当然,陈丹朱就算不是郡主,她坐进来,也没人敢说什么。 听到徐妃的话,贤妃略有些惊讶的看她一眼,她当然知道陈丹朱和齐王的事,也知道徐妃多么厌恶陈丹朱,她就是故意让陈丹朱过来坐,恶心徐妃母子呢——没想到徐妃看起来一点也不恶心,脸上的笑也不是装出来的。 陈丹朱没有在意两个娘娘心里想什么,她当然也不会进去坐着。 “多谢娘娘。”她含笑道谢,“我跟大家在这里就好。” 说罢看向一旁,站在人群最后方的刘薇李涟冲她招手,她走了过去。 贤妃徐妃也不会说什么,一笑接着看手里的福袋,问身边的王爷“还有国师亲自写的佛偈?” 燕王齐王说声是,旁边的夫人们都忙问“是什么?”问完了又立刻摆手“能说吗?不能说千万别说。” 这边说笑热闹,那边陈丹朱跟李涟刘薇也笑的开心。 “你去哪里了?”刘薇低声问,“一直没看到你,公主还来找你呢。” “我找个没人的地方躲清静了。”陈丹朱低声说,“公主呢?” 李涟道:“公主跟我们玩了一会儿,没有找到你,说累了先回宫里歇息了,让这边结束了我们一起去找她玩。” 陈丹朱点点头,听的前边一阵笑声,不知道哪个夫人说了什么,贤妃徐妃以及两个王爷都笑起来。 另一边,进忠太监带着人也走来了。 “恭喜贤妃娘娘徐妃娘娘。”他高声说道,“远远的就能感受到娘娘们的开心。” 贤妃徐妃对他笑着说话,又看座,进忠太监谢绝了:“陛下让老奴来送——”说到这里停下咿了声“鲁王殿下呢?” 徐妃笑道:“殿下害羞躲起来了吗?”说罢看了眼身边的贤妃,“跟姐姐一样腼腆呢。” 都当了王爷了还害什么羞,又不是小孩子,贤妃被徐妃这话刺的笑僵了僵,看了燕王一眼:“你怎么不带着他?你父皇日常怎么要求你的?” 徐妃在一旁笑了笑,陛下只要求燕王做个兄长,其他的没要求,也不用他做事,有什么好时时刻刻拿出来标榜的。 燕王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对贤妃低声道:“四弟去更衣了。” 他们说着话,进忠太监笑道:“鲁王殿下来了。” 大家的视线看过去,见鲁王急匆匆的带着一个太监从远处奔来,因为走的太急了还被绊了下脚步踉跄。 徐妃噗嗤笑了:“鲁王殿下真是心急啊。” 这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贤妃心里骂了声,脸上堆着笑,柔声道:“你慢点,急什么。” 鲁王近前,脸一阵红一阵白,眼神还有些涣散,看起来真像跌了一跤那么狼狈,失魂落魄的—— “怎么了?”贤妃问,打量他,不高兴的皱眉,“怎么换了一身衣服?” 今日的礼服是她亲手准备的,漂亮又合体,但现在鲁王身上穿的却是一件旧衣,也不能说是旧,也是一件没穿过的新衣,只是一直叠放着,又似匆忙穿在身上,显得很不得体。 这是从鲁王原本旧宫殿找来的吧。 “母妃。”鲁王讪讪低声,“儿臣肚子不舒服,就,就——” 就弄脏了衣服?贤妃真是不想多看他一眼:“站到你兄长身后去,别耽搁了进忠公公说话。” 鲁王低着头,又悄悄的抬头搜寻,在密密麻麻令人炫目的女子们中,陡然看到陈丹朱,陈丹朱对他甜甜一笑—— 鲁王打个寒战,脸更白了几分,忙站在燕王背后。 “你脸色还真不好。”燕王低声问,“真吃坏肚子了?” 原来不是去偷看贵女们,真是拉肚子去了? 鲁王当然不敢说实话,含含糊糊恩恩啊啊。 这边进忠太监还是没有说话,先前四处招待女客后来不知道哪里去的太子妃,笑吟吟的带着宫女过来了。 “听说陛下送了好东西过来。”她笑道,“我赶紧来瞧瞧。” 看到她过来,再听她话里的意思,在座的夫人们小姐们都交换了眼神。 “丹朱。”刘薇贴近陈丹朱低声说,“你有没有听到传言,说太子妃——” 陈丹朱对她嘘了声,示意进忠太监要说话了,而且事关太子的传言,刘薇还是不要当众说,被人刻意陷害就麻烦了——传言的事,她也知道了。 她知道刘薇的好意,握了握刘薇的手,低声道:“别担心。” 刘薇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看向前方。 太子妃已经落座,进忠太监看到人这次都来齐了,不再耽搁,将国师献给亲王的贺礼的事讲给大家听,众人亦是一片赞叹,赞叹中气氛也有些紧张,很多女孩子都攥紧了手,临时再次祈求佛祖让自己心想事成。 在这紧张的气氛中,进忠太监指着小太监手里捧着的匣子,说出了此行,也是今天大宴的重要目的。 “国师为了让大家与亲王们同喜,特意赠送了六十六个福袋,其中有十六个有佛偈,陛下让老奴送给交给贤妃娘娘转赠这边的宾客。”他含笑说道。 此言一出,早就知道以及不太清楚的宾客们纷纷欢喜的叩谢皇恩。 贤妃问大宫女一共有多少宾客,宾客当然不止六十六个。 “不如这样。”贤妃笑道,“我们就罢了,给年轻人们吧。” 当然没有人反对。 但这么多人怎么给呢,徐妃笑道:“放在这里,让姑娘们一个一个来选,谁选中哪个就是哪个,看谁运气好,能拿到有佛偈的。” 贤妃含笑点头,宫女们将瓜果茶水搬开,将福袋匣子放上去,亭子外也热闹起来,女孩子们低声嬉笑,你推我我推你谁先谁后—— “我们自然是最后了。”李涟跟刘薇说。 刘薇对能拿个福袋回家就足够开心了:“我把它送给张遥兄长,保佑他在外平安顺利。” 陈丹朱笑着听她们说话,眼角的余光看着亭子里,看到贤妃徐妃各有宫女站在匣子旁,显然两人各安排了人手,燕王与鲁王低声说话,楚修容身边有个内侍在低语—— 忽的楚修容看过来,两人视线相对,陈丹朱倒没有避开,对他笑了笑。 楚修容看着她,第一次没有露出笑脸,而是她从未见过的阴郁眼神。 陈丹朱心中一惊,心想糟了,楚修容知道太子故意散布的传言了。 她刚要对楚修容摇头,楚修容已经移开了视线。 “母妃,儿臣想要亲自来送这些福袋。”他说道,上前一步,将两个宫女挤开,站在了装有福袋的匣子前。 贤妃徐妃脸色一僵。 第三百八十八章 打开 楚修容突然说出这话,贤妃徐妃愣了,进忠太监也怔了怔,又无奈的一笑,惊讶也在意料中,齐王对陈丹朱情根深种,临到最后一刻还是难以接受今生无缘。 贤妃看了眼徐妃,嘴角浮现一丝看热闹的笑,徐妃笑不出来,转头狠狠看着楚修容。 “女孩子们的事。”她控制情绪轻声嗔怪,“你就别凑热闹了。” 楚修容道:“也不仅仅是女孩子们的事,母妃,儿臣刚收了慧智大师的贺礼,就把儿臣福气分给大家吧。” 徐妃牙都要咬碎了,她早就知道这个儿子的秉性,看起来温文尔雅,对人和气,很好说话,但其实心一层层的裹住,没有人看得透,心里也没有任何人——千叮万嘱,最后还是非要践踏生母的尊严面子。 这陡然的变故让在场的人神情都有些复杂,除了太子妃。 太子妃坐在亭子里,都快要忍不住笑了,哎呦,热闹果然如期而至。 今日的宴席前,太子让她做一件事,就是在人群中走来走去,对每一个女子都热情相待,她一开始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以为太子也有心要选良娣,虽然难过还是打起精神,直到听到宫女们窃窃私语,说她在为太子或者五皇子选人,而且选中的是陈丹朱。 现在看到齐王突然临场跟贤妃徐妃作对,一切都明白了。 原来太子是故意让她刺激齐王呢。 闹吧,为了你的陈丹朱,搅乱了这次选妃,说不定陛下一气之下把王爵剥夺,贬为庶人,像五皇子那样被圈禁——这就是你盖过太子风头的下场,太子妃低头假装咳嗽偷偷的笑。 嗯,这样的话,她也算是为太子立下大功了呢。 “那就不用了。”亭子外安静的人群中响起女子的声音,“殿下一人的福气怎么够。” 大家都看过去,见是站在人群最后的陈丹朱,楚修容看过来,眼神坚定的说:“我们有三人,二哥四弟都跟我一样。” 燕王鲁王神情也变了,鲁王更是吓的往后退了一步,不,不,他不一样,别让陈丹朱看到他。 陈丹朱没有看鲁王,只对楚修容摇头,笑道:“三位亲王的福气是很大,但我觉得大不过两位娘娘,毕竟是她们生下了三位亲王,那才是天大的福气。” 徐妃哈哈笑了,指着陈丹朱:“丹朱真会说话,怪不得陛下天天夸你。” 贤妃也跟着笑了,视线在徐妃和陈丹朱身上转了转,这两人——竟然看起来很友好?还一唱一和? “好了,阿修。”徐妃再微笑看了眼楚修容,“这是陛下安排贤妃娘娘的事,你就不要过问了。” 贤妃心里冷笑,你儿子选的妻子可不是我安排的,别把仇恨引我身上来。 “齐王殿下。”她对楚修容温和一笑说,“这是陛下的安排,您看,你新的想法也很好,要不先去跟陛下说一声?” 徐妃放在膝头的手攥起来,让齐王去跟陛下说,不也等于把这次的事搅和了吗?这个一向装贤惠的毒妇—— “这一来一去又要等呢。”陈丹朱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等不及了,我要看看我的福气。” 她轻快的走过来,在她身后是迟疑一下的刘薇李涟也跟上。 “不瞒娘娘们说。”陈丹朱对贤妃徐妃一笑,“我这几年在佛前供奉了很多香火呢,这次一定能拿到最好的福袋。” 徐妃现在看陈丹朱,眼里的笑都溢出来了:“那就祝丹朱小姐心想事成。” 贤妃看了宫女一眼:“还不伺候丹朱小姐选福袋?” 站在贤妃那边的宫女忙上前将匣子打开,先伸手进去:“奴婢先晃一晃。”手果然在里面倒啊倒腾,“丹朱小姐请选吧。” 陈丹朱将手伸进去,刚要抓,一个福袋直接就撞到手里,不待她再说话,那宫女抓着她的手拉出来:“恭喜丹朱小姐,选好了。”不待陈丹朱说话,又道,“一人只能选一次哦。” 陈丹朱看着手里的福袋,似笑非笑。 “还请丹朱小姐见谅。”贤妃对她低声说,神情诚恳,“这都是陛下的安排。” 所谓选福袋当然不是真的随意选,王妃是已经选好的,不会让不该拿到的人拿到。 所以宫女将福袋塞给她,也没什么不对。 这样的安排果然合情合理没有故意针对她的破绽,陈丹朱看看贤妃,又看了眼那宫女,不知道贤妃是太子的安排,还是贤妃的宫女—— 她对贤妃一笑,将手里的福袋晃了晃:“好呀,我就选它了。”说罢转身,没有再看楚修容一眼。 楚修容看着女孩子的背影,没有再说话。 “丹朱小姐选完了,我们来选吧。”李涟拉着刘薇上前施礼。 贤妃看着她们一笑:“选吧。” 李涟和刘薇各自从匣子里选了福袋跟上陈丹朱,三人很快走出了亭子。 直到这一刻,徐妃才彻底的松口气,背后的衣衫都被汗水打湿了,伸手按住心口,这二百万贯花的太值了。 有了陈丹朱出面,事情恢复了既定的秩序,女孩子们一番谦让陆续进亭子选福袋,说笑声四起,里外一片热闹。 陈丹朱与李涟刘薇三人站回原地,两人都在兴致勃勃的看自己的福袋,虽然王妃肯定与她们无缘,但能在皇家宴席上拿到国师送的福袋,是难得机缘啊。 “你们的打开看了吗?”忽的有其他的女子们走过来跟她们说笑。 李涟笑道:“还没有呢。”她伸手捏了捏福袋,“不过我捏过了,里面没有佛偈。” 陈丹朱没有打算说话,那些女子们似乎也不怕她了,还有几个站在她身边,忽的一只手伸过来拉了拉她的手。 陈丹朱还没有转头看,手里就被塞了一张什么,她有些了然——这是徐妃家人送钱了。 “我们去看看别人的。”女子们又笑着说道,呼啦啦的走开了。 “丹朱,你的呢。”刘薇问,“有没有佛偈?” 陈丹朱将两只手握在身前,笑的眼睛弯弯:“有没有佛偈不重要,重要的是福袋能带来财气。” 财气是什么意思?刘薇不解。 亭子里贤妃打断了热闹,进忠太监带来的福袋被选完了。 “来,让本宫看看谁拿到了有佛偈的福袋?”贤妃道,又对进忠太监一笑,“公公也暂留步听一听。” 三位亲王佛偈的内容并没有在这里说给大家听,免得在场的姑娘们害羞,皇帝那边肯定知道,进忠太监将这边的结果呈报,大殿里的人们就会明白,拿到跟三位亲王一样佛偈的女子,就是与齐王的天作之合。 听到贤妃的话,在场的女子们都纷纷去看自己的福袋,神情也变的不一,有撇嘴失落的,有羞涩暗喜的,也有忐忑不安的——拿到佛偈的不止三人,谁能跟王爷们的一样还是不知道。 “来来。”徐妃笑着再次提议,“拿到的都念一下,让大家沾沾福气。” 于是女子们逐一站出来,在诸人羡慕冷漠嫉恨的目光下,羞涩的念出自己拿到的佛偈。 每当一个女子念出一句佛偈的时候,诸人的视线就紧紧盯着三位王爷和两位皇妃,试图从她们的神情发现哪位是王妃。 但两位皇妃笑的一视同仁,三位王爷,燕王面无表情,齐王面色平静,鲁王——鲁王可能是太紧张躲在两个王爷身后,身子都看不到更不用说脸。 很快十六个女子都念完了,贤妃徐妃笑的更开心,进忠太监亦是笑容满面:“恭喜小姐们,老奴这就去告诉陛下。” 他刚要走,有个女孩子忽的喊“丹朱小姐,你的呢?是不是也有佛偈?你——” 进忠太监的脚步一顿,所有的视线也都凝聚在陈丹朱身上,而楚修容的视线则落在那女子身上—— 那女子虽然不知道齐王看过来,也能感觉到寒意森森,不由缩头,原本要说的话也戛然停下。 陈丹朱也看向这个女子,倒也没有恼恨,只是在心里骂了声这个被太子安排的蠢货。 “丹朱小姐也有佛偈?”徐妃笑问,“应该没有吧,国师说了只有十六个。” 贤妃还没说话,那边太子妃已经忍不住开口:“话不能这么说,万一丹朱小姐宿福深厚呢?”她笑吟吟看向陈丹朱,“打开你的福袋给大家看看吧。” 唉,就知道这些人不会放过陈丹朱,李涟刘薇担忧的看向陈丹朱。 不知道陈丹朱的福袋里是空空,然后被嘲笑无福,还是里面放着什么不太妙的一张佛偈。 陈丹朱拿出福袋,对太子妃笑了笑,其实不用故意问,她也是要打开的,总不能让太子白安排,不能让她和楚鱼容白忙一场,也不能让鲁王白白落水—— “好啊。”她将福袋晃了晃,手捏了捏,侧耳听了听,展颜一笑,“好像真有东西哎。” 真有?这女子实在是诡异,徐妃不敢说话了,忍不住看人群中自己娘家的女客,钱给到了吧? 贤妃一向脾气好,便顺着话道:“是吗,那可真是好福气,丹朱小姐打开看看?” 陈丹朱笑着将福袋抽绳解开—— 所有的视线盯着女孩子的动作,太子妃更是攥紧了手,忍着眼中的激动,好戏来了,好戏来了,好戏要来了—— 虽然适才齐王要搅和被陈丹朱阻止了,但如果陈丹朱拿出佛偈,念了跟五皇子一样的内容,齐王肯定还要再次闹事,撕掉陈丹朱的佛偈啊,或者撕掉他自己的啊,或者去找太子质问—— 不管怎么样,在皇帝眼里,齐王都是发疯了。 楚修容也看着陈丹朱,他神情平静,眼里还有笑,温和又坚定。 大家看到陈丹朱打开了福袋,手指伸进去,然后不可置信的停下来,杏眼儿瞪圆,樱桃小口微微张开—— 果然有吧,惊讶了吧!害怕了吧!太子妃忍不住站起来。 “丹朱小姐,是什么啊?”她高兴的问。 陈丹朱眼中惊讶,有些失神的喃喃:“是,财气啊。” 财气? 财气是什么意思? 诸人一怔,神情不解。 财气就是,陈丹朱看着福袋里,她这一个福袋里装了五张佛偈。 五张。 王爷有三人,皇子有两个。 现在都在她的福袋里了。 ...... ...... 停云寺的佛殿内,香火袅袅,让佛前站着的慧智大师面容都模糊了。 他合手闭目默默,陈丹朱,老衲尽力了,祝你幸福。 第三百八十九章 意料 慧智大师知道有陈丹朱在的地方就不会安宁,按照他的看法,皇帝应该把陈丹朱关在家里,怎么也不该把她也放进皇宫里去。 自从得知丹朱小姐也参加如此盛宴后,他就一直闭门礼佛,但该来的还是来了。 来的还不是一个。 太子的人来,慧智大师不意外,虽然太子的人半点没有提陈丹朱,只简单的说要两个福袋装两个一样的佛偈,且表明是给五皇子求的。 太子给五皇子求一个两个哪怕三个,说出去都是合情合理的。 慧智大师拒绝的话,虽然合理但不合情,而且也让他跟太子树敌——这没必要啊,他跟太子无冤无仇的。 但太子拿着这佛偈去陷害陈丹朱的话,陈丹朱就跟他有冤有仇了,陈丹朱可不会放过他! 慧智大师将太子的人请出去——毕竟求福袋写佛偈都要诚心。 关上大殿的门他站在桌案,诚心的斟酌得罪太子还是陈丹朱,当时佛前燃起的香就像现在这样,连他自己的脸都看不清了,然后佛像后冒出一人。 这是个年轻的男人,穿着一身黑,带着刀背着剑还蒙着脸,跳到他面前,不过他倒没有隐瞒身份“国师,我是六皇子的侍卫,我叫枫林。”——也不知道他蒙着脸是什么意义。 六皇子,慧智大师虽然几乎没听过也从未见过,但听到这个名字,却比听到太子还紧张。 以他多年的智慧,一个几乎从不在人前出现,但却并没有被皇帝遗忘的人——都说六皇子病的要死了,但这么多年也没有死,可见绝不简单。 六皇子,来干什么,不会—— “我们殿下也要求一个福袋。”蒙着脸自称枫林的男人爽快的说。 这个也字,不知道是针对皇帝只给三个亲王,还是针对太子为五皇子,慧智大师机敏的不去问,只和气淳厚的问:“也要写佛偈吗?一个还是两个?” 他指了指桌案,笔墨纸砚裁刀都齐备,一副说写咱就写的态度。 “不用,国师不用写。”蒙着脸的男人嘿的笑。 咿?慧智大师看着这男人,等待他下一句话,果然—— 蒙面的男人对他伸出四根手指,转述六皇子的话:“国师只要告诉我四位皇兄们的佛偈内容就可以了。” 慧智大师平静的面容也难以维持了,告诉其他人的佛偈内容,然后六皇子自己写,然后都放进一个福袋里,然后——六皇子肯定不是为了集齐四位兄长的福气与自己一身。 “敢问。”慧智大师不得不打破了自己的规则——与皇子们来往,不问只听才是明哲保身之道,问道,“六殿下是要送人吗?” 蒙着脸的男人一笑,再次爽快的说:“是啊,送给丹朱小姐。” 慧智大师这次神情没有波澜,反而巨石落地恢复平静,没错,是丹朱小姐,整个大夏,除了丹朱小姐又能有谁引这么多皇子前仆后继—— “我们殿下体弱多病可怜,求一个福袋。”蒙面的男人握着刀,再拍了拍身后的长剑说,“大师应该怜惜啊。” 怜惜啊,慧智大师看着袅袅的青烟,又是刀又是剑的。 而且在太子的太监刚开口之后六皇子的人就出现了,很明显,六皇子是毫不掩饰的表明他盯着呢。 到时候揭穿这个国师不管是畏惧权势还是贪慕权势,跟还不是皇帝的太子牵涉上关系,对于现在的皇帝来说,都不可再信任,国师的前程也就结束了。 这个病弱的六皇子,他还真不敢怜惜。 “国师。”蒙面的男人又将刀剑放下,“我们殿下说除了怜惜,他还是来给国师解围的,有了他,国师就不用为难了。” 嗯?慧智大师看向他,微微怔了怔:“殿下的意思是——” “只要大师应殿下所求给了福袋,接下来的事,就跟国师无关了。”蒙面男人爽快的说,“我们殿下一人承担,而且相比于太子,我们殿下才是大师最合适的选择。” 慧智大师看向袅袅的青烟,被太子所求,还是被六皇子所求,做出这件事的意义是完全不同的,一个是权势,一个则是善心哀怜—— 当然最关键的是,六皇子的这句话,接下来的事,与国师无关。 他看向这个男人,似乎要看到其身后的六皇子,六皇子跟陈丹朱还没见过几次吧?竟然为了她敢这样做!这比三皇子还疯狂呢,当初三皇子相助陈丹朱跟国子监作对,虽然荒唐,但到底也是一件雅事,获得庶族士子的好感,盖过了污名。 这个六皇子,图什么呢! 所以,果然如他所说的那样,陈丹朱最厉害,慧智大师再无疑虑,合手一礼:“请稍后,待老衲写来。” 慧智大师很快写了两条一样的,这是给太子所求的,他放到一边,然后又提笔写了五个佛偈。 “这三个是三位亲王的。”慧智大师轻声说,“这两个,是老衲送给五皇子和六皇子的。” 两位皇子不是亲王,都来祈福,所以给了一样的,以示跟亲王们的区别。 果然不亏是慧智大师,蒙面男人点点头,挽着袖子:“我来抄——” 但慧智大师抬手制止:“不用了,就用老衲写的就可以了。” 蒙面男人摇头:“不妥不妥,殿下说了,这个要我们自己写——” “老衲明白,殿下是要字体不一样。”慧智大师打断他,含笑道,“施主请看,字体是不一样的。” 蒙面男人俯身看,果然这五张佛偈跟放到另一边的字体不一样。 “大师可以啊。”他笑道,“字体多变啊。” 说罢将五张佛偈收起,要从桌案上匣子里拿的福袋,慧智大师再次制止他。 “六殿下拿走不合适。”他说道,亲手拿出一个福袋,将五张佛偈放进去,再拿在手里,“还是由我安排更好。” 蒙面男人看他一刻,有些惊讶:“大师这么好说话啊。” 虽然六殿下说了,大师一定会同意,但比预料的还配合。 “大师。”他又了然一笑,“在你心里原来我们殿下比太子还可怕啊。” 慧智大师在青烟袅袅中翻了个白眼,他哪里是觉得六皇子比太子可怕,六皇子比太子可怕又怎么样,还不是为了陈丹朱,最可怕的分明是陈丹朱! ...... ...... 一声悠扬的钟声从殿外传来,慧智大师眼前的青烟散去,殿内只有他一人。 他看向窗外透来的光影,算着时间,此时此刻,皇宫里应该已经热闹。 先前自然也是热闹的,只不过热闹的是亲王们,现在么,应该是陈丹朱了。 ..... ..... 谈笑风生的殿内被急促的脚步声打乱,两个太监风一般冲过去。 在如此重要的场合,皇帝面前的太监,怎么会这般失态? 殿内的人你看我我看你,算着时间,应该是王妃选出来了,但也不至于这么惊——喜?吧,对于皇帝和娘娘们来说,这都是早就心里有数的事。 大家的视线都凝聚过去,见两个太监跪在皇帝面前,一左一右,急急的说着什么。 皇帝的脸色先是不在意,然后愣住了,然后凝滞。 “陈丹朱。”“丹朱。”“丹朱小姐。” 诸人的视线里看着两个太监的口型,渐渐的耳边似乎充斥着这个名字。 啪的一声响,皇帝将手里的酒杯摔下。 “陈丹朱——” ...... ...... 站在殿外的阿吉打个哆嗦,下意识的就要迈进来,迈进来才回过神,殿内都是男客,并不见女子身影。 怎么回事? 丹朱小姐,果然又惹祸了? 这算不算惹祸呢?进忠太监站在亭子里,看着被人围住的陈丹朱,神情复杂,对很多人来说,陈丹朱是经常惹祸,但对在皇帝的身边的他来说,看到的则是丹朱小姐的好运气。 每一次惹祸都能恰对陛下的心意,因祸而节节高升,从罪臣之女到肆意骄纵,再到郡主,那这一次难道又要当王妃了? “这怎么可能?” 贤妃徐妃已经坐不住走出亭子,围着陈丹朱,只能问出这句话。 陈丹朱一手拿着福袋,一手拿着从福袋里抽出的佛偈,轻轻的晃了晃:“怎么不可能啊?娘娘,这可是我从你们眼底下抽出来的,难道,还能有假?” 佛偈随着手的晃动轻轻的飘动,清晰的展示的的确确是五条。 这当然不是能是假的,对贤妃来说更是如此,那个宫女是她安排的,那个福袋是太子让人亲手交过来的,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这就是太子的意思?让陈丹朱拿五条佛偈,而且是—— 伴着她的思绪,陈丹朱将五条佛偈一张张的念出来,虽然在场的人不知道三位亲王的佛偈是什么,但这一次她们盯着贤妃徐妃以及三位亲王的脸,清晰的看到了变化,贤妃惊讶,徐妃紧张,燕王瞪眼,齐王微微笑,鲁王——鲁王把头都要埋到脖子里了,依旧没人能看到他的脸。 不过,三个亲王选妃,五个佛偈是怎么回事? “适才听说太子给五皇子六皇子都求了福袋,里面也有佛偈。” 很快有人说最新的消息,还有人忍不住低声问太子妃“是不是真的?” 太子妃也早已经从位子上站起来,脸上的神情似乎笑又似乎僵硬,这难道就是太子的安排? 难道不是只跟五皇子的一样?怎么还跟所有的皇子都一样,那,陈丹朱嫁给谁? 她不知道怎么办了,太子只交代她一件事,其他的都没有交代,她是继续笑还是质问?她不知道啊。 “其实我一点都不惊讶。”被人群围着的女孩子,脸上的笑如星辰般闪耀,身姿如杨柳般舒展,一手举着福袋,一手举着五条佛偈晃啊晃,“我这几年潜心礼佛,我在佛前的供奉山一样高,老天爷是有眼的——” 老天爷好像和佛祖不是一家的,四周的人听的呆呆。 走过来的皇帝则是差点吐血,陈丹朱!看看你这张狂的样子,老天爷要是有眼一道雷先劈了你。 但此时此刻陈丹朱三个字被皇帝狠狠咬在牙缝里,现在不能喊,这次不能喊,越当众骂她,越麻烦。 还好进忠太监眼明,他盯着这里没有亲自去跟皇帝报信,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立刻就看到皇帝来了。 “陛下驾到!”他高声喊道,声音悠长,传进每个人的耳内,盖过了陈丹朱的炫耀。 所有人都回过神,转身呼啦啦的施礼恭迎圣驾。 第三百九十章 听闻 皇帝是独自离开大殿的,只有来报信的两个太监,以及临出门时有个小太监跟着,其他人则都留在大殿里。 太子代替皇帝待客,但客人们已经无心谈天说地论诗讲文了,纷纷猜测发生了什么事,御花园的女客那里陈丹朱怎么了? 陈丹朱难道不满意选中的王妃没有她,打人了? 大家忍不住询问太子,太子无奈的说他也不知道啊,毕竟他一直跟在皇帝身边,不管那边发生什么事都跟他无关。 不过,太子也有些不安,事情跟预想的是不是一样?是不是因为陈丹朱,齐王搅乱了宴席? “你确定国师按照吩咐的做了?”他叫来那个太监低声问。 太监点头:“奴婢说了来意,国师没有丝毫的犹豫就闭门礼佛,不多时再叫我进去,指给我看三个福袋,说另一个是他的心意。” 另一个就是给六皇子的,太子点点头。 “三个佛偈都是一样的。”太监低声道,“是奴婢亲眼验证亲手装进去的,然后国师还特意叫了他的弟子亲手送福袋。” 这样他全程没有经手,陈丹朱的事闹起来,也怀疑不到他的身上。 “三个福袋也是奴婢一直拿着,进了宫到了大殿上,奴婢才交给玄空大师的。” 然后那位玄空大师借着退开,跟太子说话,再做出由自己递给太子的假象。 接下来五皇子和六皇子的福袋交给皇帝,属于陈丹朱的那个,被太监直接送到了贤妃那边安排好的宫女手里,没有任何问题啊,此事严密经手的都是太子最信任可靠的心腹。 “应该是齐王闹起来了。”这太监低声说。 应该是这样——吧?但直觉还是不能让他放下心,每一次遇到陈丹朱的事,都总是不能如愿,不过,先前是因为楚修容,周玄以及铁面将军作梗,现在楚修容自己身在局中,周玄被挡在皇城外,铁面将军,已经死了,此时此刻整个皇城里别说会帮助陈丹朱,没有一个人会喜欢她,对她避之不及—— 陈丹朱孤雁只能哀鸣了。 太子从太监身边走开,来到诸人中,刚要招呼大家继续饮酒,外边传来了嘈杂的声音,一群太监宫女引着女客们涌进来。 竟然都回来了?殿内的人们哪里还顾得上饮酒,纷纷起身询问“怎么回事?”“怎么回来了?” 再看其中没有皇帝后妃三位亲王以及陈丹朱等等人。 “陛下让我们先回来的。” 女客们的神情都很复杂,也顾不得男女有别分席左右了,找到自己家的男人们。 “到底出什么事了?”男人们也顾不得太子在场,纷纷询问。 既然陛下让这些人回来,就说明没有打算瞒着,但女客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知道一件事。 “陈丹朱,抽到了福袋,里面有五条佛偈。” 五条佛偈!男客们惊呆了,这五条佛偈不会还跟三个亲王两个皇子的都一样吧?所有的震惊汇集成一句话。 “那岂不是说,陈丹朱与三个亲王两个皇子,都是天作之合?” 太子是想听到有关陈丹朱的这个议论,但此时此刻议论中的皇子多了四个。 那五皇子夹杂其中也无关紧要了。 齐王也不会在意了,毕竟他自己也在其中。 果然,还是,出问题了。 太子的心重重的沉下来,看向亲信太监,眼中毫不掩饰的狠戾让那太监脸色煞白,腿一软差点跪倒,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相比于前殿的嘈杂热闹,皇帝寝宫这边依旧安静,但也有声音传来,守在外边的太监们侧耳听,好像是六皇子醒了。 他们推门进去,果然见帘子掀开,年轻的皇子倚坐床上,脸色苍白,乌黑的发丝散落—— 看到他们进来,年轻的皇子露出孱弱的笑,轻声说:“劳烦几位公公,我突然想吃蒸小鸡,给我放五片梨,七个枸杞,三勺甜酒做出来吧。” 哎呦,娇娇怜怜的,连吃的东西都这么可爱,几位太监的心都要化了,连声应是“殿下快接着躺会儿。”“我们这就去告诉他们。”“殿下放心,奴婢亲自盯着按照您的吩咐做,半点不会错。”他们退了出去,贴心的带上门,留下一人听吩咐,其他人都忙忙的去御膳房了。 楚鱼容在床上坐直身子,将头发扎起,看着王咸点点头:“原来是国师的手笔,我说呢,枫林一人不可能这么顺利。” 皇帝将他从皇子府带进来,只允许带了王咸和阿牛,他的侍卫们都没有跟来,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与宫里消息的传递,毕竟这个皇宫,是他先进来的,又是他最先熟悉的,最初最可靠的宫人们也都是他挑选的——铁面将军虽然死了,但铁面将军的人还都活着。 王咸捏着短须:“这老和尚是不是疯了?枫林的消息说他都没有下力气劝,老和尚自己就跳进来了,就算殿下允诺今天的事一力承担,就凭枫林这个没名没姓无凭无据不认识的人一句话他就信了?” 如果是以前他也会觉得老和尚发疯了,但现在嘛,楚鱼容一笑:“不是发疯,也不是信我,而是信丹朱小姐。” 陈丹朱?王咸呵呵两声:“也是,丹朱小姐真是厉害啊,能让六殿下发疯。” 楚鱼容笑而不语。 王咸听着一旁悉悉索索吃点心的阿牛,没好气的呵斥:“你都吃了多久还没吃够?” 阿牛瞥了他一眼,往嘴里塞了更多。 大的小的都不省心,王咸继续看楚鱼容:“虽然,你已经说过了,但现在,我还是要问一句,你真的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结果吗?” 楚鱼容道:“知道啊。” 王咸咬牙:“你,你这是把遮掩都掀开了,你,你——” 楚鱼容接过他的话,道:“我都把遮掩都掀开了,陛下对我也就不用遮掩了,这不是挺好的。” 他喊的是陛下,不是父皇,这当然是有差别的,王咸一顿,楚鱼容已经站起来。 “阿牛。”他唤道,“去唤人吧,该抬着我去见父皇了。” ..... ..... 御花园湖边不再有先前的热闹,女客们都离开了,贤妃徐妃也都站着,亭子里唯有皇帝一人坐着。 “臣妾,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贤妃低头说,声音都带着哭意。 皇帝冷冷的视线扫过她,又看徐妃。 徐妃忙道:“陛下,臣妾更不知道,臣妾没有经手丹朱小姐的福袋。” 她们两人各有自己的宫女在福袋这边,各自拿着属于自己儿子王妃的福袋,然后各自行事,互不相扰。 “陛下。”陈丹朱在旁忍不住说,“怎么就不能是臣女富蕴深厚——” 皇帝的视线落在她身上:“陈丹朱,在朕面前,没有人敢论富蕴深厚,也没有什么天作之合。” 他是皇帝,他是天,他说谁富蕴深厚谁就富蕴深厚,谁敢跳出他的手掌中。 第三百九十一章 辩解 皇帝动了真怒,亭子里外的人都跪下来。 “陛下息怒。”贤妃徐妃俯首哽咽,“是臣妾无能。” 三个亲王道儿臣有罪,太监宫女们叩头瑟瑟。 皇帝看着陈丹朱,那女孩子也跟着俯首也跟着喊臣女有罪,但真认罪还是假认罪她自己心里知道。 “陈丹朱,你还不快招来。”皇帝喝道。 陈丹朱抬起头:“陛下,臣女很想招来,但臣女自己也不知道啊,这个宴席,是陛下让臣女来的,这个福袋,是宫女塞给臣女的,就连我打开它,都是别人逼着我打开的。” 这一次女孩子没有哭哭滴滴委委屈屈,神情只有无奈。 “陛下知道臣女多可恶,其他人也都知道,在大宴上臣女没有跟其他人接触,在御花园里,臣女更是自己找个地方躲着,如果不是娘娘让人来找臣女,臣女就不会抽这个福袋了。” 陈丹朱说的都是事实,来宴席以及大宴上是皇帝亲自安排盯着,御花园这边,几个宫女承认说的确没有见到陈丹朱跟大家在一起,作证找道陈丹朱的时候,的确是一个人在湖边坐着。 宫女们说话的时候,皇帝盯着她们,能看出没有说谎,其他人也都反应正常,只有鲁王,缩在后边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莫名其妙! 反正鲁王也一直是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样子,皇帝懒得理会,视线从陈丹朱身上移开,陈丹朱要想插手福袋的确不可能,那就是—— “贤妃,你怎么安排的?” 贤妃知道会有这一幕,虽然跟预想的差别太大。 “是臣妾安排人将福袋塞给丹朱小姐的。”她神情亦是无奈,“因为担心丹朱小姐抓到了不该抓的福袋,但真不知道这个福袋更不该抓,不知道里面是这样的呀,臣妾一直在这里,进忠公公送来福袋匣子,臣妾也只是看着,半点没有动过。” 进忠太监在一旁点头作证。 而且,贤妃也没有理由跟着陈丹朱闹事,让陈丹朱抽到有她儿子的佛偈,对她可不是什么好事,她的儿子可没想跟陈丹朱扯上关系。 皇帝的视线从贤妃身上移开,落到徐妃身上。 “陛下。”不待皇帝问,徐妃就先开口,重重的叩头,“臣妾有事瞒着陛下。” 徐妃?贤妃脸上有些惊讶,难道是她? 皇帝面无表情冷冷道:“说。” 徐妃抬手拭泪:“臣妾知道丹朱小姐跟修容来往密切,只是两人委实无缘,为了弥补安抚丹朱小姐,臣妾私下给了丹朱小姐,二百万贯。” 二百万贯! 贤妃燕王神情震惊,缩头的鲁王也抬起头,脸色更难看了——什么徐妃为了弥补安抚丹朱小姐,私下给,这种话,是没有人相信的,应该反过来听,是丹朱小姐索要了二百万贯,才同意与楚修容无缘。 为了不被陈丹朱撕缠,徐妃真是出了大钱了。 三哥已经出过钱,二哥,贤妃肯定会出钱,他怎么办啊?父皇会替他出钱,还是最后为了堵住众人之口,把他塞给陈丹朱? 鲁王胡思乱想呆呆看着皇帝。 皇帝震惊又觉得没什么奇怪的,陈丹朱能做出这种事,一点也不奇怪啊:“陈丹朱!你还真敢要!” 陈丹朱委屈的说:“陛下,其实臣女不是为了钱,臣女要是不要,徐妃娘娘是不会放心的,我只是想安抚一个母亲的心。” 皇帝呵了声,一时不知道该先处置哪件事,陈丹朱参加一个宴席,惹出多少事! “所以陛下。”徐妃忙接着道,“臣妾花了这多钱,就是为了不让丹朱小姐跟修容有牵扯。” 也当然不可能给陈丹朱塞有五条佛偈的福袋,她的儿子也在其中呢。 “陛下,这件事真跟我们没关系。”贤妃哀哀道,“还是问问,怎么会有五条佛偈的福袋吧。” 先前商议的时候,可没有说过会有这种福袋,出现这种状况,只能问经手人国师,贤妃说到这里看了眼陈丹朱。 “丹朱小姐先前说了,她在停云寺很多供奉。” 那么多供奉,说不定跟国师关系也匪浅呢,徐妃可以花二百万贯买陈丹朱放过她儿子,陈丹朱怎么不能花四百万贯买国师将皇子们都卖给她。 皇帝当然想到了,但那样的国师,还是国师吗?疯了吧。 其实不用听陈丹朱宣称自己多少香火供奉,别人不知道,皇帝最清楚,陈丹朱跟慧智大师关系不一般,当初就是陈丹朱把自己引进停云寺,从而才有了迁都,有个新京,也有了皇家寺庙和国师。 他知道慧智大师对陈丹朱会另眼相待,所以当初皇后要禁足陈丹朱,他就直接让陈丹朱去停云寺了。 但,他并不相信国师会为了陈丹朱另眼相待到忤逆他这个天子。 纵容吃喝玩乐也就罢了,也没有到值得玩命的地步,不过,皇帝的脸色冷冷,如果国师真要玩命,那就成全他。 “派人去了吗?”皇帝问。 进忠太监低声道:“玄空关起来了,让人去请国师了。” ..... ..... 大殿里嗡嗡声一片,都在议论这件事,没有人注意到太子不见了。 太子并没有去御花园,而是站在殿外不知想什么。 “殿下。”福清低声说,“玄空被禁卫带走了,去请国师的人也出了宫门了,殿下,要不要去御花园见见陛下?” 太子看他一眼:“去干什么?” 国师来了,应该会供出太子的事吧,要不要先去陛下哪里周旋一下? 太子笑了笑:“孤有什么事?孤就是求了一个福袋啊,孤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两个,甚至三个,毕竟是国师说送六皇子一个,跟孤有什么干系?” 当时找国师说的很谨慎小心,没有表明是要针对陈丹朱,所以没有证据这件事跟太子有关,福清自然也知道,只是,人两张口,国师到时候乱说一通,只怕皇帝还是会对太子生疑—— “不用担心。”太子淡淡道,“相比于孤,陛下对做出这种事的国师才更生疑。” 皇帝疑心最重,到时候太子一口要定是国师诬陷,皇帝只会砍了国师的头,至于皇帝对太子的疑心,只要人活着,总能化解的,福清明白,又恨恨的咬牙:“这个贼秃,竟然敢算计殿下。” 而且是为了陈丹朱,疯了吗?不想活了吗?他知不知道在跟谁作对? “既然国师不想活了,到时候,孤就送他一程。”太子冷冷说道,虽然表面淡定,但眼里的恨意掩藏不住。 还有那个陈丹朱,跟国师勾结,也是死路一条了。 只可惜齐王这次逃出来了。 “也不能算是逃出来了。”福清低声笑,“等陛下问罪的时候,齐王肯定还是要为陈丹朱舍命相求。” 太子叹口气:“那徐妃娘娘的二百万贯岂不是白花了?” 福清跟着笑起来。 两人正笑着,有太监急匆匆奔来。 “殿下。”他上前低声道,“六皇子过去了。” 太子皱眉,六皇子?他过去干什么? ..... ..... 六皇子坐着肩舆来的,肩舆一直抬到亭子里,放到皇帝身前。 “你来做什么?”皇帝冷着脸问,其实心里清楚是为什么来,陈丹朱! 行啊,楚鱼容,关在殿内都能打听到消息。 楚鱼容被两个太监扶着走下来,看了眼跪倒一片的人,似乎不觉得奇怪。 “大家都这么高兴啊。”他笑着说,再看皇帝,“父皇,听说我也有福袋,而且丹朱小姐抽到了有我们五个人的所有佛偈,那我是不是也算是天作之合中一员?” 你来是惦记这个?在场的人都抬起头,愕然的看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六皇子,病的脑子坏掉了,还是关傻了? 你哪里看到大家高高兴兴的? 皇帝倒没有愕然,看着楚鱼容露出恍然的神情。 “原来是你啊。”他说道。 是了,今天在这皇城里,可不是只有陈丹朱一个祸害,最大的祸害是他啊。 楚鱼容,皇帝的脸色阴阴沉沉冰冷,原来朕的皇城,朕的大殿,果然关不住你啊。 第三百九十二章 迷惑 原来是你,这句话什么意思,让诸人有些迷惑不解。 尤其是说完这句话后,皇帝让所有人的都退开,亭子里只留下楚鱼容。 那个记忆里不是躺着就是坐着的六皇子,此时也跪在了皇帝面前。 陈丹朱的视线一直盯着那边,直到楚修容走过来,轻声唤丹朱小姐。 “齐王殿下。”陈丹朱这才看向他,叹口气,“我就知道我遇到好事都会被变成坏事。” 楚修容低声道:“不会的,好事就是好事,坏事就是坏事,丹朱小姐不用担心。” 陈丹朱对他一笑:“多谢殿下吉言。”她的视线再次看向亭子那边,楚鱼容是要跟皇帝揭穿太子的算计吗?也不知道证据充足不充足。 就算他走过来,女孩子的视线也没有落在他的身上,楚修容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亭子里,虽然做出不满抱怨的神态,但女孩子眼里始终都有紧张,是担心这件事,还是担心,刚出现的六皇子? 皇帝让人都退开,看着楚鱼容跪下,但一直不说话。 楚鱼容便主动找话题:“儿臣的那个福袋在你这里吗?给儿臣看看。” 皇帝看了眼一旁的桌案,放着三个福袋,两个是他拿着的五皇子六皇子福袋,一个是陈丹朱抓到的五福福袋——呵。 “你是怎么做到的?”皇帝淡淡问,伸手拿起一个福袋,打开,抽出一条佛偈,再打开一个福袋,抽出一条佛偈,看着上面一样的内容,“怎么说服国师的?还有太子?” 楚鱼容笑了笑:“很简单啊,就是去求了国师说我也想要福袋。” 国师啊,皇帝再拿起最后一个福袋,一边打开一边慢慢的哦了声:“国师这么好说话啊,福袋一个一个接一个的送,没收你点钱什么的?陈丹朱还知道被人请求的时候要收钱呢。” 楚鱼容道:“国师宽宏慈悲,听到我要个福袋,想要与兄长们一样,就给了。” 这是宽宏慈悲?一个宽宏慈悲视众生平等的国师?皇帝冷笑,楚鱼容这是为慧智和尚解围吗?分明是拉国师同罪! 他看着手里打开的福袋,拿出那五条佛偈,忽的眯了眯眼?看了看这五条佛偈?再看了看另外两个,然后将佛偈甩向楚鱼容。 “你就没让国师把五条佛偈也给你写好?” 轻轻的佛偈在砸到楚鱼容身上之前?飘散在地上。 进忠太监忙俯身去捡起来?看着佛偈,虽然只在亲王们读的时候站在后边看了眼?但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五条佛偈乍一看跟亲王们的一样?其实字体还是有差别?很明显是模仿的——六皇子,这是自己写的佛偈啊。 原来是这样吗?六皇子哄骗国师只要一个福袋,福袋无关紧要,六皇子又病歪歪的很可怜?国师就给了当哄孩子玩?没想到这个孩子很会玩,自己写了佛偈,又耍了手段当众塞进了陈丹朱手里,让一场本安排的好好的选王妃宴,闹出了这么大的意外。 进忠太监看着跪地的皇子?其实,也没什么意外?一直以来他玩的都是很吓人的事。 毕竟他并不只是个皇子。 楚鱼容抬起头,笑了笑:“那样的话?国师就真要收钱了。” 皇帝冷冷看着他:“你怎么做到的?朕知道大殿关不住你,但朕不相信?御花园里这么多人都对你视而不见?整个皇城都是你的人。” “当然不是?儿臣还做不到如此。”楚鱼容道,“其实很简单,说服那个宫女就好了。” ..... ..... 不止陈丹朱,其他人也都盯着亭子里,虽然听不到皇帝和六皇子说什么,但看到皇帝抽出佛偈甩向六皇子,神情震怒。 “这件事,该不会真是六皇子做的吧?”贤妃忍不住低声说,看其他人。 皇帝让他们退开前是说了句原来是你,但大家并没有敢往这里想,六皇子?六皇子怎么可能——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大家都看着那边,忽的看到一个禁卫走到被围着的太监宫女们中,揪出一个宫女,押向亭子里—— 那个宫女!众人的视线顿时嗖的看向贤妃,贤妃的脸都白了。 “素娥她,她——”她有些慌乱的说,“她的确是我安排的啊,但,但陛下也知道啊。” 这慌乱一半是假装,一半则是真的,素娥的确是她安排的,陛下也知道,但除了她和陛下安排,太子也安排了。 难道六皇子知道了?不可能啊,她在宫里一向与所有人都和善,但与所有人也都疏离,与太子更毫无来往,这是第一次跟太子联手,不应该就立刻被人识破啊。 更何况,六皇子刚来京城,又一直关在府里,他能知道什么啊? 更令人心惊的是,素娥是她的贴身宫女,太子的安排,素娥也知道。 万一,被审问抗不过,说了不该说的话—— 这件事闹的陛下如此动怒,刑司那边的人手能顺利的及时的让素娥闭嘴吗? 贤妃藏在袖子里的手攥的发白。 ..... ..... 宫女被推过来,直接就跪在地上,颤颤发抖。 “陛下,是奴婢将福袋给丹朱小姐的。”她哽咽说道,“但,这是娘娘的吩咐啊,娘娘说是陛下的旨意,奴婢什么都不知道,福袋也没有打开过。” 皇帝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但没有说话,有个身影挪过来,宫女能闻到清清的气味,就像冬天的松枝拂过鼻息间—— “素娥姐姐。”楚鱼容唤道,“你也不用替我隐瞒了,这件事就是我求你做的,这个福袋是我给你让你送给丹朱小姐的。” 啊?跪在地上瑟瑟的素娥觉得脑子有些乱,事情好像对好像又不对,这个福袋的确是人安排塞给丹朱小姐的,但不是六皇子,是太子—— “素娥姐姐,我知道你怜惜我,但现在不要瞒了,难道真要被严刑拷问你才肯说?那样的话,我也救不了你了。” 清清的声音还在耳边继续,素娥没有抬头,但能感觉到清冷的视线穿透到她心底—— 事情闹成这样,她这个作为递福袋的人,是怎么也逃不了干系。 送去严刑拷打,刑司那些太监的手段多可怕,她想都不敢想,真到了那个地步,她挨不过要么去死,要么说出来的,可能就是太子了。 供出太子,勾结太子,太子不一定会有事,她肯定是死定了。 虽然这条命已经卖给贤妃了,但哪有人真的想死啊。 如果跟六皇子勾结的话,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虽然不懂六皇子为什么这么做,但此时的六皇子就是她的一根救命稻草—— “陛下。”素娥终于哭出来,在地上连连叩头,“奴婢真不知道,六殿下给的福袋里是这样的,六殿下只是说,想要送给丹朱小姐一个礼物,奴婢,奴婢该死。” ..... ..... 大殿里太子的脸色一阵变幻。 “她是这样说的?”他看向来报信的太监再问一遍。 太监点点头:“贤妃娘娘也被叫过去问了,贤妃再三表明她给素娥的交代只是将燕王妃鲁王妃的福袋递交,以及随便塞给陈丹朱一个福袋打发,对于素娥和六皇子的事,她一点都不知晓。” 太子觉得自己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他当然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么,跟六皇子说的一样又不一样,一样的是过程,不一样的是结果。 而且宫女素娥怎么说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六皇子为什么这么说。 福清道:“原来那个福袋是他的。” “是啊,而且福袋里的佛偈是六皇子自己写的。”那太监低声说道,“字迹根本不同,被认出来了。” 这六皇子要干什么?福清看向太子,也是要害陈丹朱?他们也有仇?有怨?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慢慢的摇头,他看向御花园的方向,“他是怎么做到的?” 从国师那里要福袋,让贤妃最亲信的宫女给他递福袋,太子做到这些,是因为身份权势地位,那六皇子呢?仅仅是靠着可怜? “六皇子呢?陛下怎么说?” 太监低声道:“陛下带着人回寝宫了,素娥被押下去,六皇子单独被陛下带进殿内,至于说什么,就不知道了。” 在御花园可以打探消息,皇帝也没有隐瞒消息的意思,进了寝宫,只要关上殿内,就没有人能窥探其内了。 太子看向寝宫的方向,至少有一件事可以确定了,他这个六弟,可不一般啊。 先前他的直觉果然是对的。 ...... ...... 从御花园到皇帝的寝宫,这件事依旧没有定论结果,但站在殿外的后妃亲王们比先前心情稍微安宁了些,这件事跟他们没有关系了,此时唯有疑惑,六皇子为什么这么做? 贤妃想的是,或许,六皇子也是受太子所托?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将这件事变成胡闹——也不对啊,六皇子混闹跟齐王也没关系啊,太子这不是白费了心血? 也许,六皇子也是要借机变成跟陈丹朱天作之合?不管是五皇子还是六皇子,都不是什么好亲事,一个有罪一个有病,到时候齐王还是会闹起来? 贤妃的视线忍不住瞄陈丹朱—— 殿外不止她看陈丹朱,燕王,太子妃,齐王,徐妃,嗯,除了鲁王,鲁王缩着头依旧一副做贼心虚得样子—— 齐王不仅看,还走到陈丹朱身边,一直盯着他的徐妃都没伸手拉住,只能故作淡然——二百万贯钱呢,她相信陈丹朱的信义。 楚修容只是问陈丹朱:“你跟六弟很熟吗?” 陈丹朱无奈的说:“不熟啊,才见了两三次,不知道他为什么作弄我。” 作弄吗?也许并不是,楚修容没有再说话,看向紧闭的殿门,这个六弟,不可小觑啊。 陈丹朱也看向殿内,她的确跟六皇子不熟,真的只见了两三次,但为什么她觉得六皇子一点都不陌生,就好像已经认识很久了。 还有,她以为刚才六皇子会指出那个宫女是太子的人,指出这件事跟太子有关系,但没想到他却说是他做的,半点没有提太子,为什么啊? 他这是要做什么啊? 第三百九十三章 直言 殿内楚鱼容正含笑答道:“为了丹朱小姐啊。” 皇帝看着他没说话。 楚鱼容也不笑了。 “父皇,我没说谎。”他轻声说道,“从我先前对父皇说,愿用所有的奖赏功绩,换取父皇对陈丹朱的宽待开始,我做的事都是为了丹朱小姐。” 皇帝笑了笑:“说谎了吧,从突然不当铁面将军就是为了陈丹朱吧。” 楚鱼容一笑:“是诱因,但也不是全部,不当铁面将军本就是儿臣计划中的,就算没有丹朱小姐,儿臣也会不再是铁面将军。” 不待皇帝再说话,他接着开口。 “儿臣的心意先前是隐晦了些,没有跟父皇表明,是因为儿臣想要先对丹朱小姐表明心意,这需要时间,毕竟对丹朱小姐来说,儿臣是个陌生人。” “所以才有了儿臣故意在将军墓前与丹朱小姐偶遇,让丹朱小姐送儿臣进宫见父皇,才有了让侍卫去丹朱小姐哪里装可怜讨同情,让丹朱小姐渐渐的熟悉我。” “这一次大宴,对儿臣来说更是一个好时机,所以就送给丹朱小姐一个福袋。” 听到这里,皇帝冷冷道:“那你送你自己的佛偈啊,何必写别人的。” 楚鱼容笑道:“只写我自己的,怕吓到丹朱小姐,三个兄长的都已经有人写了,丹朱小姐拿了,父皇也不会同意。” 皇帝呵了声,端详这个年轻的皇子脸上羞涩的笑:“你只想到怕吓到丹朱小姐?就没有想到你这样做,让朕,让三个亲王,在这么多宾客面前,会不会被吓到?” 楚鱼容道:“不会,这也可以是如同丹朱小姐所说的她福运深厚。” “她福运深厚!”皇帝拔高声音,“她陈丹朱哪来的脸说福运深厚?” “就凭她是陛下封的丹朱郡主。”楚鱼容声音也微微拔高,“她拿到最福运深厚的福袋,也没人能反驳,她的声名再不好,也没人可以质疑陛下赐给她的福运。” 站在一旁的进忠太监在这一刻,下意识的向前迈了一步,然后又停下来,神情复杂的看着殿内这父子两人。 此时此刻并不像父子,像是君臣。 卸下臃肿衣袍,褪去白发的年轻人,依旧浸染着老将的锋芒。 他号令三军的时候,连皇帝都不能左右,他认为战机的时候,还要求皇帝听从他的建议。 皇帝也微微的出神,有些意外,也有些——不意外,说是不当将军当儿子,但当过的将军儿子,怎么可能真的就乖乖当儿子。 “楚鱼容,你说错了。”皇帝靠在龙椅上,淡淡道,“不是朕赐给她的丹朱郡主,是你给她的。” 楚鱼容施礼:“没有陛下的宽宏,她也拿不到。” “不用说朕的好话。”皇帝笑了笑,“朕不宽宏,这只是你的功绩和辛苦换的。” 楚鱼容道:“这也是陛下宽宏,同意儿臣用功绩辛苦为一女子换封赏。” 一言一对,毫不退让,坦坦然然,不惊不慌,更不惧。 皇帝看着楚鱼容,自嘲一笑:“你总能找到话说,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楚鱼容,你说的好听,但并没有把所有都拿出来换取朕的宽宏啊。” 他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俯身的年轻人。 “简简单单的拿到福袋,送福袋两件事,你动用了多少人手啊?” 看起来只做了两件事,只涉及两个人,但实际上能如此行云流水可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 “盯着宫里宫外,盯着停云寺,盯着朕,盯着太子,还有贤妃徐妃,盯着大宴,盯着御花园,任何一环都不能缺少。” 对于一个普通的皇子,哪怕是太子,要做到这般也不容易,更何况还是一个先被关在府里又被关在皇帝寝宫的皇子。 这是皇子吗?这是依旧是手握权柄,能将皇城掌握在手中的大将军。 “楚鱼容,是你说要当皇子,不当臣,朕信你,你呢?把朕当什么?” 殿内气息凝滞,进忠太监低下头屏气噤声。 楚鱼容看着皇帝,眼神没有丝毫的躲闪,道:“儿臣的确没有舍弃所有,因为儿臣的目的还没有达到,必须留下足够的保障。” 皇帝有些好笑:“目的?陈丹朱吗?” 楚鱼容神情平静。 “是,儿臣喜欢陈丹朱,目的就是与丹朱小姐两情相悦。” “但我知道要与陈丹朱两情相悦有多难,丹朱小姐,在世人眼里恶名赫赫,人人忌讳她,又人人都想算计她,参加这个宴席,陛下有没有看到,丹朱小姐多紧张?” “在御花园里,一个陌生宫女唤她一声,就能吓的她狂奔,她避开人群,躲起来,等待着宴席的结束。” “陛下赐给了她郡主封号,她却过的战战兢兢狼狈萧瑟,所以儿臣要送她个福袋,让她在人前风风光光,让她福运深厚,让她能跟陛下的皇子天作之合。” “父皇,如果只是六皇子,解不了她的困局,甚至连接近她都做不到,儿臣已经习惯了不打无准备的仗,陈丹朱就是儿臣最后一战,此战未了,儿臣不能舍弃所有。” 楚鱼容说完,再次俯身一礼。 “儿臣舍弃所有,请父皇成全。” 这是他的儿子?皇帝看着俯身的年轻人,他这是养了什么儿子呢? “来人。”皇帝道,“带下去。” ...... ...... 殿门打开,进忠太监高喊来人,门外的禁卫进去,然后从里面抓着——真的是抓着,禁卫一左一右抓着楚鱼容的胳膊,走出来,然后向另一个方向去。 殿外的人看的呆了呆,陈丹朱哎了声,抬脚就向这边跑,她的动作太快,楚修容伸手只挨着一角衣袖,女孩子风一般的冲过去了—— “怎么了?”陈丹朱一边跑,一边问,又对着楚鱼容喊,“六殿下,六殿下,你胡混惹陛下生气了吗?” 但陈丹朱没能冲过去,值守的禁卫们拦住,呵斥“君前不得喧哗。” 陈丹朱只能看着楚鱼容对她笑了笑,做个别担心的口型,转过殿角消失了。 这种事,怎么能不担心,虽然事情得发展让她也有些晕晕的,但也知道这不是小事。 怎么办?不能由楚鱼容承担了,她就真的不管不问,陈丹朱袖子里的手攥了攥。 “陛下。”她向皇帝的寝殿喊,“怎么回事啊?臣女这福袋,还做不做数啊?” 第三百九十四章 斟酌 殿内的皇帝听到这句话,正阴沉的脸僵了僵—— “这个!”他一腔怒火拍在扶手上就要起身。 进忠太监忙上前劝道:“陛下,罢了,丹朱小姐是装疯卖傻呢。” 叫她进来,少不得又要费一番口舌。 皇帝冷冷说:“朕也可以不跟她费口舌。” 直接定罪直接驱逐,又不是做不到。 进忠太监叹气:“谁让陛下是明君呢,就如六殿下说的,他愿意拿功劳来换丹朱小姐封赏,也要陛下愿意跟他换,丹朱小姐恶名赫赫,四周冷眼寒刀,但能平安的活到现在,也还是陛下护着呢。” 他将一杯茶递过来。 “陛下消消气,当个明君,就是这样,会被人欺负。” 皇帝看了眼进忠太监,没有接他的茶,冷冷道:“这么大的事,被你说的儿戏啊?——你也觉得他可怜?” 进忠太监苦笑:“老奴哪里敢可怜六皇子,也不是老奴说的儿戏,是六殿下,他做的太儿戏了,冒欺君罔上的大罪,私藏人手,窥探宫廷,只为了跟丹朱小姐拿到福袋成为天作之合,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他疯了还是傻了。” 按理说藏着人手,唯恐被发现,楚鱼容倒好,一个福袋就将一切展示在皇帝面前,他是不怕呢还是一点都不在意皇帝会对他生疑生忌? 皇帝冷冷说:“从认识陈丹朱之后,他就变的疯疯癫癫了。” 当初跑来跟皇帝说,要皇帝一人入吴地,兵不血刃拿下吴王,皇帝当时就差点将他打出营帐,他把皇帝当什么了!当马前卒吗? 这个主意就是陈丹朱出的! “六殿下从小就是这样啊。”进忠太监苦笑说,“他当初要去军营,耍了多少手段,将陛下你瞒了几个月,这种事哪个皇子敢?也就他,要什么就非要要到手,不管不顾的。” 不管不顾,皇帝握着扶手的手攥了攥:“他这样肆意妄为,今天能为陈丹朱不管不顾,明天就能为——” 为谁,皇帝没有再说,进忠心里也明白,为了权势,为了天子大宝—— 那么多皇子碌碌无为,皇帝还刻意打压禁锢,更不用说这个一直受到重用的六皇子,那是真的令人忌惮啊。 掌过兵,能征善战,怎么可能说不当铁面将军,就真的成了孱弱的皇子。 看吧,今天就露出爪牙了,多凶猛,没了铁面将军的名号,没有了虎符权杖,被禁卫严守,被高墙阻隔,毫不影响他能威胁国师,能诱惑贤妃亲信—— 这是一头从未在宫廷圈养的猛虎,在战场上军营里肆意莽长,桀骜不驯。 太子有这样一个兄弟在身边,最关键的是,太子还不知道,毫不设防,想到这个,他怎能安睡! “陛下。”进忠太监低声道,“先前六殿下说要当个皇子,不管是为君还是为父,陛下都不好质疑,现在既然六殿下自己跳出来,违背了自己的许诺,那陛下不管是为君还是为父,都必须严惩他了。” 而且,经过这一件事,相信太子也会对这个病弱的却敢做出这么荒唐事的兄弟多注意一下了。 福祸相依,出现问题其实也不一定是坏事,皇帝抬起手接过进忠太监的茶,他留六皇子在身边,原本是要禁锢,不过既然猛虎自己主动露出爪牙,那就拔了爪牙,驱逐流放到远处吧,这样,父子兄弟也就能相安无事了。 “把他们都叫进来吧。”皇帝喝了口茶,说道,“还有那么多人等着呢。” 进忠太监应声是。 紧闭的殿门开展,贤妃等人鱼贯进来,施礼后不待皇帝开口,陈丹朱就再次急急问“陛下,就算是六殿下捉弄臣女,这件事也不能就此作罢,事关陛下的脸面啊。” 陈丹朱真是一说话就能把人气死,没有半点讨喜的地方,除了一张脸,但听到她说话皇帝就想闭上眼,脸好看也没用。 “你闭嘴。”皇帝喝道,“用不着你替朕操心,朕不怕丢脸。” 心里又冷笑,什么叫捉弄,六皇子做出那种事,在她嘴里就是捉弄,一个玩笑? 嗯,这件事,陈丹朱有没有参与?是两人合谋,还是楚鱼容一厢情愿? 皇帝的视线冷冷盯着陈丹朱,陈丹朱低下头,乖巧怯怯说“臣女有罪。”不再说话了。 陈丹朱不说话了,皇帝才分心看殿内其他人,见其他人也都神情不安,一副有罪的模样,除了鲁王—— 原本一直缩着头战战兢兢的鲁王,此时竟然在咧着嘴笑。 他高兴什么? 莫名其妙! 儿子太傻了让人生气,儿子太聪明了也让人生气! “父皇。”楚修容见殿内无人肯说话,便主动道,“这件事我们都清楚是六弟顽劣,但丹朱小姐说的也有理,毕竟是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事,这要传出去,这次盛宴终究是有些缺憾了。” 他的这些儿子!皇帝心里冷笑两声,看了眼陈丹朱,见陈丹朱竟然没有像以前那样立刻表示赞同,再对楚修容娇羞的表达谢意什么的,一直低着头似乎在乖乖认罪——二百万贯倒是没白花。 陈丹朱,你是真想要着五福袋吗?皇帝深深看了陈丹朱一眼。 “修容说的有理。”他道,“虽然这个福袋是楚鱼容私造的,但到底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抓出来的,如果传出去,让三位亲王的姻缘都变成了儿戏,所以,这个福袋也作数,陈丹朱,你拿到了五条佛偈,你就有跟五人有缘,这五人中——” 他的话没说完,就听一声古怪的喊声,然后噗通一声,有人跪下。 “父皇。”古怪的喊声带着哭意喊道,“儿臣是被逼的啊。” 皇帝愣住了,殿内的其他人也都愣住了,看向跪在地上的人,竟然是鲁王。 鲁王面色煞白,眼神惊恐。 怎么回事? 以前鲁王只是蠢,现在竟然变的古古怪怪了,皇帝气的喝道:“你干了什么?” 鲁王急急道:“父皇,是丹朱小姐要抢儿臣的福袋,儿臣一直是誓死不从的,儿臣跟丹朱小姐真的是清白的!” 满殿愕然,连进忠太监都瞪圆了眼。 皇帝伸手按住头,闭上眼,真是造的什么孽啊。 第三百九十五章 赐福 鲁王盯着大家惊愕的视线,讲了自己怎么去更衣落单独行,然后遇上陈丹朱,陈丹朱又怎么抢他的福袋,最后他只能跳湖才逃出来。 原来不是拉肚子,是跳湖湿了衣裳,贤妃心想,但一个皇子,王爷,被陈丹朱逼的跳湖,还不如拉肚子呢! 面对鲁王的哭诉,陈丹朱也做出震惊样子:“殿下,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您当时可不是这样说的啊,你当时可是说喜欢我——” 鲁王吓的连连摆手:“我没有,我,我是被逼的,我不敢不说。” 这个蠢货,闭着眼的皇帝掐了掐额头。 果然听的陈丹朱一声轻叹:“原来我能逼着人说喜欢我啊,原来殿下根本不喜欢我。” 虽然是这个意思,但总觉得这样说出来,意思就变了,鲁王张口结舌,慌张的看四周。 贤妃和燕王早就转过头,不看他,齐王徐妃含笑看着他,笑的他更心慌意乱。 原本父皇的意思说陈丹朱的福袋是六皇子假做的,不会算数,但没想到父皇话头一转,竟然又要承认这个福袋,还说五人中选——还有什么可选的啊,贤妃肯定不会让她的亲儿子娶陈丹朱这样的王妃,贤妃也不会为他出钱,徐妃齐王花了钱,陈丹朱不会为难他们,就只剩下他。 “父皇啊。”鲁王哽咽喊道,喊完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父皇不喜欢他,估计也不会舍得为他出钱。 皇帝闭着眼,似乎不想看到这糟心的世间,只问:“陈丹朱,你到底想干什么?” “陛下,臣女不是那个意思。”陈丹朱怯怯道,“臣女当时在湖边坐着玩呢,恰好遇到了鲁王,就跟鲁王开个玩笑。” 开个玩笑?鲁王呆呆的看陈丹朱,又有些惊喜:“这么说,丹朱小姐不会选我了?” 陈丹朱看他娇羞一笑:“殿下如果愿意的话——” 鲁王忙摆手“不愿意不愿意。” 皇帝一拍扶手:“住口!” 鲁王吓的不敢说话了,贤妃燕王忙垂下头,徐妃齐王也不敢再笑。 皇帝深吸一口气睁开眼,木然道:“陈丹朱,你拿到了五条佛偈,你就有跟五人有缘,这五人中三位亲王的佛偈,也有三人选中,所以你只能在余下的两位中选。” 鲁王呆呆,原来父皇要说的是这个吗?顿时脸色更白了,他急什么啊,如果听完的话,这么丢人的事就永远成秘密了! 这下大家都知道了,在父皇心里他——算了他本就不在父皇心里,能不落在陈丹朱手里就好。 鲁王忍不住咧嘴一笑。 皇帝只当没有这个儿子,只想快点把这件事解决,快点让陈丹朱滚出去。 “五皇子,和六皇子,丹朱小姐愿意与哪位结缘?” 听到这里,楚修容犹豫一下,徐妃这次及时的抓住他的衣袖,哀求又无奈的看着他,眼神说“丹朱小姐不会选你的,你站出来真的没有用。” 是的,他其实知道,楚修容默然,听这边陈丹朱怯怯说:“陛下,您要是不愿意,其实不用勉强的——” 皇帝冷笑一声:“然后给你四百万贯钱吗?不,这两个皇子,朕一贯钱都不为他们出。” 陈丹朱讪讪一笑:“不是钱的事,陛下,臣女能得到这个福分就很开心了,人就不要了。” 皇帝道:“不行。” 不行?陈丹朱道:“陛下,其实这个佛偈是六皇子自己写的,它们不是真的。” 皇帝道:“朕说作数,它就作数。” 看来陛下这次不肯放过她了,那就只能挨罚,让陛下出了气,也给民众一个交代,陈丹朱深吸一口气,抬头道:“陛下,那这也不算作数啊,两个皇子,五皇子有罪,六皇子病歪歪,陛下真要认这个福袋,那就公平一些,臣女也在三个亲王中选——” 贤妃等人神情再次惊愕,以往只听说陈丹朱飞扬跋扈总是惹陛下生气,现在亲眼看到,才知道是怎么样的厉害。 竟然敢跟皇帝这样讨价还价,讨的还是大夏的亲王皇子! 这换做任何一人,皇帝能让禁卫拖出去乱棍好打。 皇帝没有叫人,也没有暴怒叱骂,面无表情如泥雕,甚至视线也没有看陈丹朱,越过她散落在整个大殿。 空空落落的声音也回荡在大殿里。 “陈丹朱,你不用装疯卖傻,也不用想着自污自罚来解决这件事。” “朕赐的福运,要么有福接着,要么无福受不起。” 皇帝的视线从四面八方收回,落在陈丹朱身上。 “陈丹朱,你要么选一个皇子,活着走出去,要么就赐死让位,抬出去。” 陛下动了真怒了,贤妃等人忙跪下来,楚修容忍不住喊声“父皇。” 皇帝看向他:“楚修容,你如果还想死谏,朕也会成全你。”又看向燕王,“你三弟死了,你接手以策取士的事,朕也不是只有一个儿子能做事。” 燕王一瞬间有些惊喜,差点叩头喊儿臣遵命——还好贤妃在后狠狠的拧了一下他的腿,燕王叩头喊出呜咽的声音“父皇——息怒啊!” 徐妃倒没有哭,而是认真的点点头:“陛下圣明,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却要用来威胁父母,这种子女不要也罢。” 楚修容跪直了身子,放在膝头的手紧紧的攥起。 陈丹朱心里叹口气,俯首道:“臣女谢主隆恩,臣女很荣幸能跟六皇子有结缘。” ...... ...... 等候在大殿的太子以及宾客们终于迎来了皇帝,如同先前那般各自入座,皇帝的脸上带着笑意,丝毫看不出发生过什么意外。 陈丹朱也重新坐回老夫人们所在中,这一次,老夫人们没有先前的目不斜视,不时的看陈丹朱。 但陈丹朱这次不理会她们了。 一番心不在焉的寒暄后,皇帝就宣布了福袋的结果——也就是笑着问贤妃,都有谁抽到有佛偈的福袋啊?贤妃说是哪位哪位哪位,然后女子们都站出来,含羞叩谢皇恩浩荡,然后皇帝让她们念自己佛偈。 当听到跟三位亲王一样的佛偈内容时,殿内的人们便惊叹声纷纷“跟齐王,燕王,鲁王的一样啊”,皇帝便看着三位亲王,笑道这真是有缘分啊。 话说到这里,就可以了,女子们退回去,带着缘分等着皇家正式提亲。 按照原本的安排,宴席到这里可以结束,只是现在多了一个意外。 “今天呢,国师还送了一个惊喜福袋。”皇帝含笑道,又轻叹一声,“是专为六皇子祈福的,鱼容他身体不好,国师希望他能借几位兄长之福好起来。” 殿内诸人齐声赞叹,也恭祝六皇子一定能好起来。 皇帝再道:“这个福袋呢,被丹朱郡主抽到了,可见是让六皇子福上加福啊。” 陈丹朱便在这时候站出来,双手捧着福袋叩谢。 殿内的人们,虽然早就或多或少听到消息,真听皇帝说出来的时候,还是有些震惊,一时间连恭贺都有些难以启齿——跟陈丹朱有缘,真的能算是福上加福? 怎么都觉得,皇帝是不盼着六皇子好了,嗯,也许就是如此,六皇子快要死了,陈丹朱嫁给他,然后当了寡妇,拘禁——最好是拘禁在西京,这样陈丹朱就不会在祸害别人了。 想通了这个,很多人都觉得一身轻松,俯身高呼“恭贺陛下,六皇子。” 宴席至此散了。 落日的余晖铺满了皇城。 陈丹朱没有跟着诸人退走,而是追上皇帝。 “丹朱。”楚修容看到了,要拦住她,唯恐真要跟皇帝起冲突。 “陛下。”陈丹朱已经急急得问,“六殿下呢?” 皇帝停下脚,回头看她一眼。 “适才没有让六殿下过来啊。”陈丹朱问,“他是不是不乐意啊?” 皇帝嘴角冷笑:“他过不来,他受了一百杖刑罚,已经被抬回府里了,你——” 陈丹朱的脸色一白,没等皇帝的话说完,转身就向宫外跑去了。 皇帝恨恨一甩袖子继续走了,其他人涌涌跟上,唯有楚修容站在原地,看着女孩子越来越远的身影。 第三百九十六章 追来 陈丹朱一路跑出皇城,阿甜和竹林早就翘首以盼,看到她高兴的招手。 “小姐,我听说你抽到了最大的福袋!”阿甜忙忙的问。 陈丹朱道:“是很大了——竹林你们看到六皇子的车过去吗?” 竹林道:“看到一辆车,但不知道是不是,都是不认识的人。” 看到没看到也不重要,陈丹朱不待阿甜放好凳子就往车上爬“竹林,快,去六皇子府。” 竹林愣了下,为什么去六皇子府?阿甜推他催着“快快。”跟着急急的上车。 鞭子轻响,马儿狂奔,将宫门前有序的人群打乱,但负责秩序的禁卫没有说什么,其他人也更不会说什么,看着陈丹朱的马车狂奔而去。 “要当皇子夫人了,肯定会更狂妄。” “狂就狂啊,能几年?等六皇子一不在——” 宫门前的议论被马车抛在身后,陈丹朱坐在车里神情焦躁不安,这是从未有过的样子,阿甜也跟着不安,问:“小姐,那个福袋麻烦很大吗?” 唉,也是,小姐抽到别人都没有抽到的福袋,没什么可高兴的,小姐哪里遇到过好事情,遇到的都是麻烦。 听到阿甜这样问,陈丹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一开始是有麻烦,这个福袋算是解决了麻烦,但是——”她说道,说到这里停下来。 阿甜忙问:“但是什么?” 但是——陈丹朱看向她:“我好像,要嫁给六皇子了。” 阿甜眨着眼,觉得自己没听懂,嫁给六皇子是什么意思? 陈丹朱看着阿甜因为震惊而迷糊的样子,别说阿甜迷糊,她自己现在也迷糊着呢。 “为,为什么?”阿甜结结巴巴的问。 陈丹朱皱着眉想了想:“因为,惩罚?” 应该是吧。 阿甜再次眨着眼,啊? “算了,不要想了。”陈丹朱摆手,“去见六皇子,再说吧。”说到这里又满脸焦虑,六皇子挨了打,一百杖,一百杖啊! 皇帝是不是疯了! 当初周玄打一百杖还变成那个样子呢,周玄好歹是身体健壮,六皇子这个病——好吧,也许没病,但六皇子娇滴滴的跟周玄不能比啊。 陈丹朱掀起车帘,催促竹林,又啊呀一声“应该带着药箱来。”但又一想,六皇子府有王咸呢,别的病看不了,跟了将军这么久,跌打损伤肯定没问题。 阿甜看着小姐从未见过的样子,也不敢乱说话,在一旁小心的安慰“不急,街边这么多药铺,随便抢,不是,买一个就好了。” 车前坐着的竹林忍不住翻个白眼,但心里也有些担忧,出什么事了?陈丹朱还是第一次这样六神无主? 马车疾驰很快来到六皇子府前,这边依旧禁卫环绕,而且比先前看起来人还要多。 陈丹朱掀起车帘“我是陈丹朱——我奉旨来见六皇子的。” 至于旨在哪里,就只能让他们去问陛下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句话吓到了,这一次门前的禁卫让开了路,陈丹朱跳下马车跑进去,竹林和阿甜再次被拦在外边,阿甜焦急不安,竹林看了眼高墙,忍不住发出一声鸟鸣。 不知道枫林在不在。 枫林没有出来,竹林有些失落的低下头,忽的听到高墙内有悠扬的一声鸟鸣,他抬起头,神情变得古怪。 “怎么了?”阿甜盯着他的神情,低声急问,“六皇子府里的鸟说什么?” 虽然她不懂鸟语,但竹林和家里的骁卫们常这样叫来叫去的,聊得很开心。 六皇子府也有皇帝给的护卫吧?也说鸟语吧。 “没说什么。”竹林说,他没撒谎,鸟鸣真没有说什么,也不是在回应,而是在说,厨房炖大骨头汤—— 这分明是六皇子府里的暗卫们在聊天。 暗卫们聊天也没什么,只是为什么他能听懂? 暗卫们的暗语不是不变的,不同的主人,不同的时间,都是会变化。 为什么他作为陈丹朱的骁卫,能听懂六皇子府暗卫的暗语? 六皇子府空空荡荡,连个迎客的太监宫女什么的都没看到,这让陈丹朱更心痛,还好上次来过,还记得路,她疾奔跑到六皇子的寝室所在。 屋外王咸站着,正跟一个小童嘀嘀咕咕什么,神情肃重,小童也似乎在抹眼擦泪—— 是看到六皇子被打的那样惨的缘故吧! “他怎么样啊?”陈丹朱大喊问道。 王咸看过来,皱眉:“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殿下伤的怎样?”陈丹朱喊道,“六殿下呢?你给他清理过伤口了吗?” 王咸皱眉:“清理什么——” “你不行,让我来。”陈丹朱急道,伸手推开了殿门闯进去,“把药给我。” 王咸要说什么,随着门推开,殿内传来楚鱼容的声音。 “丹朱小姐,你别进来。”声音沉沉又带着颤颤无力,“不方便。” 不方便? 陈丹朱还记得周玄被打一百杖从背到臀推都血痕累累,刚治伤的时候,要赤身裸体什么都不能穿。 她看向睡房所在,看到床帐子被刚刚扯下来,颤颤抖抖,其后一个人趴卧。 陈丹朱鼻头一酸:“六殿下,其实我的医术还不错,让我看看吧。” 楚鱼容的声音从帐子后传来:“不用了,王大夫,都看过了。” 王咸正在陈丹朱身后探着头往这里看,原本小眼瞪圆,听到这句话,愣了下,旋即小眼眯了起来,嘴角一扯—— “是啊,我看过了。”他拉长声音,“丹朱小姐不放心的话,也可以自己再看看。” 王咸一如既往阴阳怪气啊,陈丹朱不陌生,但这一次她没有反驳他,唉,她也帮不上什么,六皇子这边的伤只能指望王咸了。 “王大夫看过了,我就不班门弄斧了。”她说道,迈进室内的脚停下,“殿下,先好好休息吧。” 虽然她有诸多话要问要说,但也是能再等一等的。 “不,不用,丹朱小姐请进来。”楚鱼容的声音在帐子里道,“进来吧,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丹朱小姐,你没事吧?” 他都这样了,还惦记着她吗? 陈丹朱忽的眼睛一酸,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她可以肯定,她不是因为六皇子这一句问候感动哭的,而是,可能,积攒的情绪,太混乱,此时一下子,莫名其妙的冲上来,她就—— 陈丹朱有些慌乱的擦泪,想要停下,但眼泪却从手指缝里更多的乱涌出来。 楚鱼容的声音变得轻轻:“丹朱小姐,来我这边,坐一坐吧,王大夫,送些热茶来。” 王咸看着女孩子缩着肩头,越发显得瘦小,然后慢慢的走过去,在床帐外的圆凳上坐下来,手捂着眼,挡着已经哭花的脸。 王咸撇撇嘴,转身出去了。 “王大夫。”阿牛放下手,抬起头让他看,“我眼里的小虫子冲出来了。” 王咸哼了声:“走路小心点,别总是瞪圆眼,眼大有什么好得。” 阿牛撇撇嘴,这才注意到室内,好奇的张望:“丹朱小姐来了?为什么在哭?” 王咸呵呵两声“被雁啄了眼呗。” 第三百九十七章 隔帘 王咸,帘帐里楚鱼容劝哭泣女孩子。 轻:“丹朱小姐先专心哭一儿吧。” 捂脸陈丹朱笑,哭专心啊,楚鱼容再话,热茶送,室内安安静静,陈丹朱果哭专心。 专心,东西,脑子里乱转,情绪心底奔涌,愤怒,悲伤,委屈,哭啊哭啊,情绪,泪够用,快就流。 陈丹朱慢慢停,又觉惊讶,原短短一刻,呢,久乱七八糟随意情,,紧绷精神,,麻木精神。 所谓,铁面将军划分,铁面将军,铁面将军。 陈丹朱自嘲一笑,将最笑泪擦。 楚鱼容似乎穿透帘帐,一直悄无息此:“王大夫送茶,桌子茶水,热,喜欢喝凉茶,丹朱小姐润润嗓子,铜盆水,桌子镜子。” 整一哭脸。 陈丹朱客气,?走桌子拿黑陶茶壶倒一杯茶。 “茶壶少见呢。”打量茶壶。 帘帐楚鱼容音意:“自己做?世间独一份。” 话话音落,刚喝一口茶陈丹朱喷?又笑又咳嗽。 “怎?”楚鱼容急急?帘帐晃,一手伸抓住帐子。 陈丹朱忙道:“?快别,趴。” 杖伤怕清楚?周玄里养伤?杖刑四五,呢,而刚打完怕。 楚鱼容坚持身:“就。”将手收,“喝惯茶吗?王大夫做?奇怪。” 陈丹朱笑道:“?刚才走神,听殿句话,一句别话,就失态。” 楚鱼容奇:“话?” 陈丹朱捧茶杯又噗嗤噗嗤笑:“蝎子拉屎毒一份。” 楚鱼容哈哈笑,笑床帐跟晃。 陈丹朱忙又喊别笑“小心伤口。”楚鱼容笑小?闷闷压制。 “大夫嘛。”陈丹朱放茶杯,走道铜盆?拿自己手帕,打湿擦脸?一面跟楚鱼容话,“蝎子入药?教?师父一玩笑话——” 师父?楚鱼容注意词?,人生,陈猎虎女儿乖乖当贵族小姐,反而医药,确切毒医。 陈丹朱擦脸,将手帕拧干,湿装走,便搭架子,又走桌,镜子查妆容,虽哭脸肿肿,,谁让漂亮女孩子呢,陈丹朱镜子挤眉弄龇牙咧嘴做鬼脸一笑,反楚鱼容帘帐挡。 哭一场喝茶整妆容,乱七八糟情绪散,陈丹朱走坐床帐,始继续:“殿,怎跟陛?怎被罚?” 楚鱼容道:“就实话实话啊。”音带歉意,“丹朱小姐分,就太子准备福袋换掉,之准备,跟丹朱小姐一,让受惊。” 陈丹朱忙道:“用跟道歉,,换福袋,提太子吗?” 皇帝殿内脾气,始终提太子,太子与宾客一,置身外毫情毫相干。 次归根结底太子阴谋。 怎最受罚六皇子? 六皇子忙活一通,算搬石砸自己脚? 楚鱼容轻轻笑笑,答而:“丹朱小姐,太子目?” 陈丹朱道:“用刺激齐王搅乱次选王妃,惹怒陛。”吗? 楚鱼容又:“丹朱小姐目呢?” 陈丹朱道:“阻止种生,让齐王卷入麻烦,让太子逞。” “所,丹朱小姐目达啊。”楚鱼容笑道。 陈丹朱皱眉:“太子呢?被揭穿啊,怎告诉陛?” 帘帐里音轻轻笑笑。 “因,太子做算阴谋。”楚鱼容道,“跟师五皇子求福袋,而太子妃热情走走待客,至谣言,大胡乱猜测。” 陈丹朱明白意思,太子始终面,根本任何证据—— 攥手接:“就算真拿太子安排福袋,跟太子无关,福袋师手,师牵扯,而师就算证,太子表示自己被诬陷,因,证据。” 楚鱼容道:“啊,件太揭穿,一求证太难,二——”音停顿,“就算真揭穿,父皇惩罚太子,件怎目标,丹朱小姐,太子跟仇结怨,陛心肚明——” 用,陈丹朱更明白,,自嘲一笑:“啊,太子难堪,毫奇怪,陛,算大,呵斥失身份胡闹。” 皇帝怎陈丹朱,惩罚太子。 楚鱼容音帘帐里幽幽传:“仅惩罚,陛帮忙掩盖,虽宫女被指证伙,肯定,活。” “父皇聪明人,机敏,疑,虽半句提太子,快就察觉,件并非真一人混闹。” 陈丹朱垂帘帐,神情愤怒,更难。 “,陛,罚。”喃喃道。 帐子里轻人话,打心痛,比打身痛更吧。 陈丹朱站:“殿,别难。” 完句话,恍惚,场面熟悉,皇子齐遇五皇子袭击,靠身诱敌终揭穿五皇子皇几次番暗害——几次番暗害,身皇宫人,皇帝真毫无察觉,太子受困扰,惩罚皇,带愧疚怜惜皇子更疼爱。 ,受伤害人,需怜惜,而公道。 听闻一场宫廷,铁面将军桃花山,情绪怅,句话,铁面将军旁观者,句话安慰,遇公平六皇子,当人别难,真太无力。 陈丹朱又轻:“殿,哭一哭吧。” 帘帐里笑,楚鱼容:“用啦,哭啊,用难啊,做太,准一目,目达,就功,,目让齐王搅,功啊。” 真一自愈轻人啊,隔帐子,陈丹朱似乎楚鱼容脸笑,跟笑,。 “错,太子目达。”道,“目达,次就值庆贺。” 里,停顿。 “。”帐子,“殿目呢?” 件六皇子一人扭转。 做呢?目? 挨顿打? 六皇子,陈丹朱一始特别感觉,除意外,及感激,并觉跟六皇子就算熟识,打算熟识。 道怎一二,跟六皇子就熟识,今更皇宫里合谋将鲁王踹湖水,搅乱太子阴谋。 如果遇六皇子,结果肯定,至少挨杖刑。 就算遇,原本用。 毫迟疑帮忙。 所—— 陈丹朱床帐:“殿吧。” 床帐人似乎道该怎,“——”迟疑。 陈丹朱又接道:“因铁面将军吧,先请托付六殿照人,如今将军,仅照人,照。” 床帐“——”音就变一调子“啊——” 陈丹朱床帐屈膝一礼:“谢殿,实话——”里又一笑,“实话,少实话,,当宫里遇殿,高兴,而且,安心,殿信,虽,其实,句话,跟殿您,陈丹朱见任何一权势皇子,高兴,种话,,次一,殿——” 一伶牙俐齿,哭就哭笑就笑,甜言蜜语信口河随手拈,第一次,,确切,第二次,第次吧,次铁面将军面,卸裹层层铠甲,露怯怯茫子。 楚鱼容原本笑,听女孩子磕磕绊绊话,再帐子外女孩子身影,嘴笑变酸酸涩涩。 敢相信别人,就算体别人,原因归结其人身。 总之,跟无关。 “丹朱小姐。”楚鱼容打断,“先,情怎,告诉呢。” 陈丹朱愣,哦,,忘记,顾自己解惑,忘记楚鱼容根本就道,等解惑呢——挨一顿打结果啊。 “陛叫,就生气,太生气,意思生种关生死气,种长辈被顽劣晚辈气坏种。”陈丹朱道,又眉飞色舞,“鲁王就被逼福袋,陛就更气,就更印证就混闹,如,拉更人场,乱糟糟反而就严重。” 楚鱼容帐子嗯:“呢。”又,“呢?” 陈丹朱哦:“陛就罚,原本跟陛犟嘴闹一闹,让陛狠狠罚,算世人一交代,陛次肯。” ,楚鱼容轻道:“呢?” ,陈丹朱捏捏手指:“,陛就面子,堵住人之口,王爷颜面,非假真,收写福袋跟师一论,,陛又罚,王爷佛偈论。” “呢?”帐子里音奇。 陈丹朱叹气,无奈:“,陛让五皇子六殿之间选跟哪缘分,选五皇子,岂应太子计谋?” 楚鱼容帐子:“错,,呢?” 就退路,陈丹朱抬:“就选殿。” 帐子人沉默。 或许被吓,或许道该怎,陈丹朱安,忙道:“殿,拒绝,陛气,竟跟吵,其实外常顶撞陛啊,并因胆大啊飞扬跋扈,陛需,顺水推舟而,陛再推舟,就沉——,六殿,用担心,办法,等陛气消——” 床帐轻轻被掀,轻皇子穿整齐衣袍,肩阔背挺端坐,阴影面容深邃柔美,陈丹朱音一顿,呆呆。 楚鱼容微微一笑:“丹朱小姐,用办法。” 陈丹朱哦,,楚鱼容打断。 :“,就目呀。” 第三百九十八章 表明 陈丹朱呆呆而立,不知道是看到人呆了,还是听到话呆了,也不知道该先问哪个? “丹朱小姐?”楚鱼容轻声唤,“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吓到她?吓到她的时候也不仅仅是现在,先前在皇宫里,不对,先前的先前,其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从外貌,性格,直到这次在皇宫里,展现的强大。 陈丹朱将情绪压下去,看着楚鱼容:“你,没有被打啊?” 楚鱼容笑着站起来,还展开手臂转个身给她看:“没有,你来的时候,我正要换衣服,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想着你这样说了,还以为是陛下的命令,所以我就忙配合一下。” 听起来像模像样的,陈丹朱瞪眼看着他:“那陛下为什么说打了你一百杖?” 楚鱼容轻叹一声:“陛下心里肯定是想要打我一百二百杖的,但作为一个父亲,最后还是不舍得真的打我。” 哦——陈丹朱看着他,但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皇帝跟她说这个干什么,想让她着急,自责,担忧? 如果不是听到皇帝这样说,她怎么会急急忙忙跑来。 还有,什么叫配合她?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没有挨打?害的她站在屋子里哭一场。 这父子两人是故意骗人的! 陈丹朱掉头就走。 “丹朱。”楚鱼容忙喊道,一步跨过来挡住去路,“还有个问题你没问呢。” 陈丹朱看着挡在前方的人,抬着下巴大大方方的说:“我知道了啊,六殿下的目的就是让我选你。” 生气啦?楚鱼容眼眸如星,定定看着她:“陈丹朱,你,不愿意选我啊?” 别说跟五皇子那种人比了,把所有的皇子摆在一起,楚鱼容也是最耀眼的一个,谁会不愿意选啊,陈丹朱想,又忙摇头,不是说这个呢! “殿下为什么不先告诉我?”陈丹朱问?“非要我陷入那种境地?不得不做出选择?” 楚鱼容问:“也就是说我直接问你的话,你会选我?” 也并不是这个意思?陈丹朱摆手?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用讨论这个?你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说罢向一旁绕过楚鱼容。 楚鱼容再转过身?没有拦住她?只是说:“陈丹朱,我不是不让你走,我是担心你有误会,你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我?不要胡乱猜想。” 陈丹朱脚步一顿?误会吗,好像也没有什么误会,她只是—— “六殿下。”她转过头,“你也不用胡乱猜想,我没有误会你?我也不觉得你在害我,我只是有些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做?” 楚鱼容微微笑:“当然是因为我心悦丹朱小姐,遇上了这个机会?皇兄们由父皇为他们选妻子,我则想自己为自己选妻子。” 屋门就在这个时候被推开了?夕阳的余晖撒进来?陈丹朱看到年轻皇子身上披上一层金光?似真似幻—— 他在,说什么? 王咸推开门端着托盘,其上的茶冒着热气,看到这场面——好像来的不巧?他抬脚倒退出去,将屋门关上,再将跟在后边差点撞到鼻子的阿牛一按一转推着走开了。 室内恢复了如常,陈丹朱也回过神,忍不住揉了揉脸,手和脸都有些僵硬,她又捏了捏耳朵,方才听到的话—— “这。”她问,“怎么可能?你怎么会心悦我?我们,不算认识吧?” 这才没见过几次面呢。 楚鱼容笑道:“虽然我们才刚见面,但我对丹朱小姐早就熟悉了。” 这个她知道,他说过,铁面将军跟他经常说到她,所以这个一直被关在深宅孤独寂寞的孩子就喜欢上她了吗? “但那种熟悉,并不是真实的。”陈丹朱解释,“是殿下你幻想出来的我,殿下并不了解真实的我,其实我在将军面前,也不是真实的自己。” 但也正是由所有不真实的她,在他心里展示出真实的她,楚鱼容笑了:“丹朱小姐,你觉得我是那种靠着想象做决定的人吗?” 陈丹朱张了张口,想到他在皇宫里的骇人的表现——是了,说反了,应该说,那个什么深宅孤独可怜的六皇子是她幻想的,而真实的六皇子并不是这样。 这样的人,当然不会仅凭别人的几句话就沉迷。 “那。”陈丹朱视线不由看向镜子,镜子里少女面容娇媚,“因为——” 她的视线在这个时候又转回楚鱼容身上,年轻皇子身材颀长,乌发华服,肤若凝脂——那句因为我长的好看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要是真因为贪慕容貌,楚鱼容自己捧着镜子就够了。 闪过这个念头,她有些想笑。 虽然没有真的笑出来,但楚鱼容能清楚的看到女孩子的神态变了,她眼尾上翘,紧绷的脸如同风抚过—— “我知道,这件事很突然。”他轻声说,让自己的声音也如同风一般轻柔,“我原本也不想这样做,想要先跟你说好,但恰好遇到这样的事,要破解太子的阴谋,也能达成我的心愿,所以,我就一冲动做了这种安排。” 陈丹朱哦了声,没有说话。 楚鱼容看着她:“不过,这是我的目的,不是你的,虽然在皇宫里陛下没有给你选择的机会,但你接下来可以想一想,如果不愿意,我们再跟陛下说就好。” 陈丹朱看他一眼:“陛下有那么好说话吗?惹出事的是我们,要反悔的也是我们,会被真的打一百杖了。” 楚鱼容微微笑:“不会,其实父皇是个心软的父亲,只不过,在有些事上会犯糊涂,也没办法,人无完人。” 他倒是很豁达,也许是因为没有一百杖真的打在身上吧?不像三皇子,陈丹朱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看女孩子不说话,也没有先前那么紧张,还有点要走神的迹象,楚鱼容试探问:“你要不要坐下来在这里想一想?刚才王大夫好像送茶来了,我让他们再送点吃的,宴席上肯定没有吃好。” 陈丹朱回过神,向后退去:“不用了,天已经要黑了,我该回去了。” 楚鱼容点点头,说声好。 陈丹朱对他一礼,转身向门边走去,刚拉开门,楚鱼容在后又唤住她,陈丹朱回头看去,见年轻人略有些紧张——这还是第一次见他有这种表情,虽然也没有见过几次。 “丹朱小姐是不是不喜欢我?”楚鱼容问。 门外夕阳余晖已经淡去,室内光线暗淡,站在室内的年轻人身形被拉的更长,看起来落寞又孤独—— “不,不是。”陈丹朱忍不住说,“不是这个问题——” 她的话没说完,楚鱼容微微一笑:“好,我知道了,你快回去歇息吧。” 陈丹朱哦了声,下意识的迈步走出去,又回过神,他知道什么啊就知道了? 站到门外看到王咸和一个小童站在院子里,一人拿着茶一人捏着点心,一边吃喝一边看过来。 看到她出来,王咸将茶递到嘴边,似乎顾不上说话,拿着点心的阿牛含含糊糊打招呼:“丹朱小姐,您要走吗?” 陈丹朱也不好再回房间,点点头,对他笑了笑,再看了眼王咸,王咸咬着茶杯仰着头,眼看着天—— 王咸依旧不是什么好人,明知道六皇子没有伤,也不提醒一下,不管怎么说,他和她也算是老相识了,一点将军情面都不看!陈丹朱走过来,对着王咸哼了声,大步蹬蹬的走出去了。 王咸放下茶杯,对着女孩子的背影也哼了声,再撇撇嘴,凶什么凶,以后有你的热闹瞧了。 第三百九十九章 后事 王咸捧着喝空的茶杯进了室内,打量站着目送陈丹朱的楚鱼容。 “殿下,不出去送送?”他阴阳怪气说,“丹朱小姐看起来不怎么高兴啊。” 楚鱼容笑道:“她没有生我的气,不怕。” 王咸翻个白眼:“就算不生气,也没多欢喜,殿下不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楚鱼容想到了,转身进了内室,将陈丹朱先前用过的晾在架子上的手帕拿下来,让人送了干净的水,亲自洗起来了—— 王咸握着空茶杯,有些呆呆:“殿下,你在做什么?” 楚鱼容将干干净净的手帕轻轻的揉搓,含笑说道:“给丹朱小姐洗手帕,晾干了还给她啊,她应该不好意思回来拿了。” 王咸问:“难道除了洗手帕,我们没有别的事做了吗?” 他们刚刚做了非常危险的事,一天之内将自己暴露在很多人视线里,可以想象此时此刻有多少眼线正向皇子府围来,主人楚鱼容却一心一意洗手帕。 楚鱼容将手帕轻轻的拧干,搭在衣架上,说:“暂时没有。”转头看王咸微微一笑,“我要做的事做完了,接下来是别人做事,等别人做事了,我们才知道该做什么以及怎么做,所以不要急——”他左右看了看,略思索,“不知道丹朱小姐喜欢什么香味,熏手帕的时候怎么办?” 楚鱼容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陈丹朱坐着马车回到了府里,一路安静,然后卸妆洗漱更衣,坐在屋子里烘头发,都没有说话。 阿甜再也忍不住了,小声问:“小姐,你没事吧?是不想嫁给六皇子吗?六皇子他又怎么说?” 先前陈丹朱在车上说了句好像要嫁给六皇子了,但没有详细说,在陈丹朱进了皇子府后,她缠着竹林问,竹林无奈只让其他人去打听?很快就知道了事情的经过?抽到跟三位亲王一样佛偈的小姐们就是钦定王妃,陈丹朱最厉害了?抽到了五个皇子都一样的佛偈?但最后陛下钦定了小姐和六皇子—— “丹朱小姐一定是被算计了。”竹林毫不犹豫的说,“陛下怎么会选她当皇子夫人。” 听起来对小姐很不敬?阿甜想反驳但又无话可反驳,再看小姐现在的反应?她心里也担忧不已。 “六皇子是不是要死了。”她低声问?“然后让小姐你陪葬?” 陈丹朱被阿甜的想法逗笑了:“不会不会。”又撇撇嘴,楚鱼容,可没那么容易死,倒是很容易把别人害死——回想适才?她怎么都觉得自己糊里糊涂的全程被六皇子牵着鼻子走。 她这分明跟小时候的金瑶一样了。 不过?楚鱼容这是想干什么啊?难道真是他说的那样?喜欢她,想要娶她为妻? 陈丹朱双手捧住脸,自言自语为什么他会想要娶她为妻?没道理啊。 阿甜在一旁忍不住反驳:“什么啊,小姐这么好,谁都想娶小姐为妻。” 陈丹朱瞪了她一眼:“那怎么不见别人登门来娶我?” 阿甜嘻嘻笑:“因为他们没看到小姐的好啊。” 那只有六皇子看到了?陈丹朱笑:“那要么别人是瞎子?要么他是傻子。” 或者是胆子大? 其实她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别人看不上她,因为麻烦啊?自己有多麻烦,能带来多少麻烦?她自己很清楚。 阿甜看了眼陈丹朱,其实有句话她很想说?但又怕说了更让小姐郁郁——其实并不是没有别人来登门想要娶小姐?三皇子?周玄,都来过的,甚至还有那个阿丑书生,都是看到小姐的好。 而之所以没有成,是因为,小姐不愿意。 所以,小姐啊,这个问题其实不是你思索他为什么,而是思索你愿不愿意。 阿甜没有再说话,轻轻的给陈丹朱烘头发,这样的发呆对小姐来说是很少有的时刻,尤其是考虑的不是生死,是为什么突然有了姻缘这种从未有过的问题。 相比于楚鱼容和陈丹朱的无聊,皇帝则有些疲惫的坐下来,一次盛宴比上朝还累,更何况宴席上还出了这么大的麻烦。 坐在蒲团上的慧智大师将一杯茶递过来:“这是老衲刚调制的茶,陛下尝尝,是不是与日常喝的不同?” 在听到皇帝召唤后,国师很快就过来了,但因为先是解决楚鱼容,又解决陈丹朱,皇帝实在没时间见他——也没太大的必要了,国师一直在偏殿等着,还用这段时间炮制茶。 皇帝笑着接过:“国师还有这种手艺。”说着喝了口茶,点点头称赞,“果然美味。” 慧智大师一笑,慢慢的再次斟茶:“是老衲逾矩让陛下烦恼了,如果早知道六皇子这般,老衲一定不会给他福袋。” 皇帝摇摇头举着茶杯冷笑:“国师你别不信,就算你不给他福袋,他也能从其他地方弄到。”想了想又问,“他让什么样的人去找你的?” 慧智大师笑着比划一下:“蒙着脸,老衲也看不到长什么样子。” 虽然那个人说了叫什么名字,但皇帝问的是那人什么样啊,他的确没看到那人长什么样。 而听到他这样回答,皇帝也没有质疑,而是了然哼了声:“蒙着脸就不知道是他的人了?” 国师道:“世间就是这样,人事烦恼,陛下放宽心,儿女各有各的缘法。” 皇帝再喝了一杯茶摇头:“没办法没办法。” 静静的喝了茶,国师便主动告辞,皇帝也没有挽留,让进忠太监亲自送出去,殿外还有慧智大师的弟子,玄空等候——先前出事的时候,玄空已经被关起来了,毕竟福袋是只有他经手的。 此时由六皇子和宫女认罪,玄空也洗清了嫌疑,可以跟着国师离开了。 玄空神色淡然,跟着国师走出皇城坐上车,直到车帘放下来,玄空才忍不住长吐一口气:“好险啊。” 慧智大师淡然的看他一眼:“没出息的样子,这有什么好险的。” 当然很险啊,在跟太子交接的时候,替换掉太子原本要的福袋,这可是冒着背弃太子的危险,以及给六皇子准备福袋,导致宴席上这么大变故,这是背弃了陛下,一个是在位的帝王,一个是储君,这么做就是发疯寻死啊! “发疯寻死?那你还这么做?”慧智大师瞥了他一眼,“怎么不去举告?” 不管是告诉储君,还是告诉陛下,都有他的好前程。 玄空嘿嘿一笑:“师父你都没去告六皇子,可见举告不一定会有好前程。” 慧智大师神情肃然:“我可不是因为六皇子,而是佛法的智慧。” 玄空崇敬的看着师父点点头,所以他才紧跟师父嘛,不过—— “没想到六皇子果然说话算话。”他毕竟还没彻底的领悟,带着俗世的杂念,庆幸又后怕,低声说,“真的一力承当了。” 慧智大师淡然道:“我从未有此担忧。” 玄空诚心诚意的俯首:“弟子跟师父要学的还有很多啊。” 随着国师得离开,皇宫里被夜色笼罩,白日的喧嚣彻底的散去了。 皇帝喝过茶吃过饭坐在床上闭目养神,进忠太监轻轻走进来。 皇帝闭着眼问:“都处置好了?” 进忠太监应声是:“是,素娥在刑房用衣带自缢而亡的,因为贤妃娘娘先前让人来说,不要她再回那边了。” 皇帝漠然的嗯了声。 进忠太监又低声道:“御花园里有关太子妃在给太子选良娣,给五皇子选妻子的流言,还要不要继续查?” 皇帝摇摇头:“不用查了,都过去了。” 进忠太监应声是,低着头要退开,皇帝睁开眼。 “把太子叫来。”他说道,“今天一天他也累坏了,朕与他吃个宵夜。” 第四百章 难安 皇帝寝宫里灯火明亮,宫女内侍进进出出,侧室的罗汉床边摆着一张几案,皇帝和太子没有分席,左右相对,热热闹闹的吃饭。 “父皇您尝尝这个。”太子挽着袖子,将一块蒸鱼放到皇帝面前。 皇帝笑着说声好,用筷子夹着吃了,点点头:“不错不错。”示意他倒酒,“配着这个酒更好。” 太子给皇帝斟了半杯:“父皇不要多喝,太医们说过,你晚上不能多饮酒,免得头疼。” 皇帝有些不悦:“连你也来管着朕。” 太子笑道:“儿子管着父皇,是为了让你能更好的更长久的管着儿子。” 皇帝笑了举起酒杯,父子两人碰杯共饮。 “今天鱼容闹出这么大的乱子,多亏你在前待客。”皇帝说道,叹口气,“没有丢了皇家的颜面。” 太子道:“父皇不要这么说,这是儿臣份内之事——六弟他,父皇你也不要太生气。” 提到六皇子,皇帝酒喝不下去了,恼怒又无奈:“这个孽子,从小没有好好教导,骄纵成如今这个样子。” 太子劝道:“六弟毕竟身体不好,性子难免乖张一些。” 皇帝冷笑:“他身体不好,就该折腾别人吗?朕原本想着他一个人在西京怪可怜,如今也天下太平,能多些时间照看他,所以才接过来,没想到刚来就闹成这样。” 这是在给他解释为什么把六皇子接来,太子笑道:“父皇不要急,刚来,慢慢教。” 皇帝摆手:“朕看明白了,他如今长大了,性子早就野了,教不好了,让他回西京去吧,眼不见心不烦。” 太子握着筷子道:“这,不好吧,他一个人——” “不是一个人。”皇帝挑眉,“还有那个陈丹朱,那逆子胡闹,倒也不是一无是处,正好把陈丹朱跟他绑一起,一起送回西京关起来,这样眼不见心不烦了。” 太子迟疑一下:“丹朱小姐跟六弟合适吗?” 皇帝淡淡道:“他们合不合适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合适。” 太子低头道:“父皇?虽然儿臣厌恶陈丹朱,但不该让六弟被其累害。” 皇帝摆手:“不用担心?两个都不是省心的?让他们互相累害消磨吧。”说到这里又叹口气,“不过?睦容虽然也很可恶,但朕会为他找一个合适的妻子?你也让太子妃看看?哪家的女子贤良淑德,不用讲世家名门,只要人好,能陪着睦容?让他改邪归正?将来你也能少替他操心。” 太子神情又是悲又是喜,起身跪下来:“儿臣多谢父皇,儿臣替睦容叩谢父皇。” 皇帝伸手:“快起来,这也不是用这个大哥道谢的,是朕这个父亲份内之事。” 太子依言起身?神情哀伤又愧疚:“父皇是父亲,也是君王?五弟他做的事,实在是罪不可恕。” 皇帝点头:“当个君王不容易?你明白就好,以后呢?鱼容在西京养着?睦容在这里关着?两人都不封王,当个皇子一辈子吃喝不愁,修容将科举推行成定例,他已经封王,再有功绩给他丰厚奖赏就可以了,这样家事国事皆安,你就能平稳舒心。” 这个以后表示什么意思,太子当然心里明白,又是激动又是难过:“有父皇在,儿臣就能平平稳稳的。” 皇帝笑道:“我们父子之间不用这样,你永远要记着自己的身份,做好父皇不在的准备,你三岁的时候,朕就告诉你了。” 提到过去太子有些抱怨:“父皇,儿臣那时候还是三岁的孩子,哪里懂这么多,唉,当时真把儿子吓坏了,以为立刻就要失去父皇了。” 皇帝神情怅然:“朕也没办法,那时候,朕总是以为等不到你长大。” 进忠太监此时上前来,将二人的酒杯斟满:“陛下就是不能喝酒,一喝酒就想过去,苦日子都过去了。” 太子笑道:“父皇这是忆苦思甜。” 皇帝也哈哈笑,端起酒杯:“苦日子没过去的时候,不能常想,苦日子过去了,反而不能忘。” 一场宵夜父子尽欢,太子喝的微醺,被福清搀扶着告退,坐着肩舆回到东宫,夜色已经沉沉。 太子妃站在宫外迎接,一边去搀扶,一边说“给殿下准备好了醒酒汤。” 但太子下了肩舆半点醉意也无,甩开她,一语不发径直进去了。 一旁的宫女太监低着头只当没看到,太子妃的脸也一阵红一阵白。 殿下是在陛下那里挨训了,心情不好吧,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 ...... “殿下,殿下。”福清碎步急急跟上。 太子进了书房,将腰带解下狠狠的摔在地上。 福清忙关上门,也不敢去捡:“殿下,陛下说什么了?是不是知道这次的事?” 太子道:“素娥已经死了,还有,陛下今晚话里话外都在敲敲打打。”将皇帝的话复述给福清听。 福清听了,道:“宫里的事还是瞒不过陛下,不过正如我们先前所料,陛下知道殿下和陈丹朱有仇,所以此举也不算什么大事,陛下还表明把六皇子和陈丹朱送出京城,看来的确不喜欢六皇子和陈丹朱,殿下不用担心。” 太子冷笑:“不喜欢?真要是不喜欢他们,就该把六皇子像五弟那样在京城关起来,把陈丹朱杀掉,结果呢?还要让他们两人结亲,让他们一起回西京逍遥自在!” 他神情阴冷看向门外的夜色。 “六弟这么多年避居宫外,父皇说起他的时候,语气态度很熟稔,还如此的维护他,福清,盯着六皇子府,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福清低头应声是。 ..... ..... 已经深夜了,虽然今日的大宴让人疲累,但很多人注定无眠。 齐王府里,楚修容看着周玄有些无奈:“虽然我现在开府,不再受困皇城,但你不也能这样随意的上门啊,你可是一位掌管着军权的侯爷。” 周玄浑不在意:“我出来没有人发现,进王爷你的家门,你也能保证不会让人发现,我做事你放心,你做事我也放心,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凝着眉头,“到底怎么回事?六皇子又是怎么冒出来的?” 齐王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 不过,陈丹朱好像对他很熟悉。 陈丹朱跟六皇子来往,的确比皇子们还要多。 陈丹朱为了六皇子大闹了少府监,然后还跟着金瑶公主去六皇子府探望。 他们这些皇兄都没有去过呢。 那种熟悉也远远不像只打过两次交道,楚修容想着今日御花园中所见,自从六皇子出现后,陈丹朱的视线就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 “他是怎么回事。”周玄道,“我去六皇子府见一见就知道了。” 楚修容被打断思绪,忙伸手拉住他:“不要胡闹!这件事跟他无关。” 周玄恼怒:“陛下都让他跟陈丹朱成亲了,还叫什么无关!他能搞个五福袋,我就不能?他快死了,陛下给他一个妻子,我爹死了,陛下就不能给我一个妻子?” 年轻人急了,楚修容同情一笑,道:“你别急,这件事的关键不是成亲,是太子。” 周玄深吸一口气,更不高兴:“都已经提醒你了,怎么还让太子的阴谋得逞了?” 其实太子的阴谋并没有得逞,因为太子要算计的是他,陈丹朱替他挡住了—— “阿玄,你知不知道,丹朱她——”楚修容突然说,开口又停下。 周玄听到丹朱二字盯着他:“她怎么了?” 楚修容又摇头:“没什么,事情已经这样了,先不说了,总之,太子一次又一次动手,胆子也越来越大,我们不能再等了。” 周玄哼了声:“我早就说过,可以动手了,你就是想的太多。” 小曲从外边进来,低声提醒“侯爷,你该走了,青锋来找你了。” 周玄对楚修容告辞:“安排好了告诉我。” 楚修容也没有留他,让小曲送出去,自己慢慢走到内室,屏退了要上前伺候更衣的侍女,看着铜镜里的人微微一笑,将先前没说完的话说出来。 “——你知不知道,丹朱小姐她当时跟母妃说不知娘娘信不信,她希望齐王殿下能过的好。” 今天母妃跟他说了好多陈丹朱说的话,怎么装疯卖傻装可怜,怎么讨价还价,但他只听到记住了这一句话。 适才不知怎么了,他突然特别想告诉别人陈丹朱说的这个话,但话出口,看着周玄又不想说了,这是属于他自己的,不想跟别人分享。 楚修容按住心口,太子的阴谋没有伤害到他,但却比伤害他更可恨。 “小曲。”他唤道。 送完周玄的小曲刚从外边回来,忙应声是进来。 “请张院判来一趟吧。”楚鱼容道,“可能是太累了,我有些不舒服。” 第四百零一章 想法 似乎是担心夜长梦多,第二天皇帝就请了那几位世家进宫,商议他们家的女儿和三个王爷的亲事,隔天就公告了天下,第四天就让司天监看好了日期。 与此同时,也提到了六皇子和陈丹朱的婚事,跟王爷们一起办,但因为六皇子的身体不好,一切从简,成亲后为了养病,还是要回西京去。 这话让京城的人们都松口气,对这个陌生的不怎么在意的六皇子也有了亲切好感,他能把陈丹朱带走,真是京城人之福星。 既然皇帝都说了六皇子和陈丹朱的婚事一切从简,大家的视线都关注着其他三个王爷的亲事,他们要娶的王妃都是大夏的名门望族,三位贵女才德兼备,也有很多轶事可讲,比如某位准王妃写的一手好字,某位准王妃弹一手好琴,等等,总之比说起陈丹朱令人愉悦的多。 王府客人络绎不绝,三位准王妃家也门庭热闹,贺礼源源不断。 六皇子府和陈丹朱则依旧冷清,丝毫没有办喜事的迹象。 六皇子府是皇帝禁令不许靠近,而且比先前围禁更严,似乎唯恐惊扰了六皇子养病,撑不到成亲的时候。 至于陈丹朱这里,则是没有人愿意靠近。 不过陈丹朱也不是一个访客都没有,刘薇李涟在得知消息后就上门了。 “丹朱,那到时候,你去西京,我们就要分开了。”刘薇哀伤的说。 陈丹朱将一块切好的瓜递给她:“别担心,不一定能成亲呢。” 虽然觉得要分离有些伤感,但听了她这句话,刘薇忙呸呸两声“不要乱说话。” 皇帝金口玉言赐婚,已经公告天下,婚期就在一个月后,现在少府监全力以赴准备大婚。 陈丹朱竟然啃着瓜说什么不一定能成亲。 怎么不成亲?说句难听话,六皇子就算挺不到婚期死了,陈丹朱也要抱着牌位成亲。 想到这里,刘薇神情担忧,人人都在说六皇子快不行了,皇帝是要用陈丹朱给六皇子冲喜呢。 “丹朱,你要是不想嫁。”她压低声问?“是不是有办法?” 陈丹朱咬着甜瓜?思索,似乎也很茫然。 “但不管怎么样。”一旁的李涟忙拉住她?说?“丹朱,人还是活着才能有盼头?你可不要再乱来。” 别人不知道,李涟从父亲那里得知?姚芙是被陈丹朱杀了的?而且是同归于尽那种办法,所以陈丹朱回来后在牢房里病了几乎死过去。 同归于尽吗?陈丹朱想,那只能算她自己寻死吧?楚鱼容可不是姚芙那么好杀。 “你们不用担心了。”她对两人笑道,“就算不成亲?也会是我和六皇子商量好的?商量好了以后,他去想办法。” 什么,意思?刘薇和李涟对视一眼,听起来,两人很熟?这说话的语气——商量好了以后?他去想办法,怎么听都有点像?打情骂俏? 两人的视线再看陈丹朱,女孩子吃完了一块甜瓜?又伸手剥葡萄,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嘴角笑吟吟?肩头扭来扭去?然后仰头,啊呜一口。 “公主怎么不来看我?”陈丹朱嚼着葡萄问,“这么大的事。” 那日在御花园匆匆分别,就没有再见金瑶公主,也不知道她听到这个消息,会是什么心情,震惊,还是难过? “公主跟六皇子很要好的。”陈丹朱好奇的问,“公主跟我也很要好,你们说,我和六皇子成亲,她应该是高兴还是难过?替我难过还是替六皇子难过?” 一边是哥哥一边是好朋友,手心手背都是肉,谁配得上谁?谁又配不上谁?真是好难抉择。 你这样子,真看不出来有什么可替你难过的啊,李涟忍不住有些想笑。 “公主顾不上为你们难过。”李涟低声说,“这次宴席,陛下还为公主选了几个青年才俊,让公主挑,公主正发脾气呢。” 这样啊,那是很令人上愁,陈丹朱点点头:“跟不喜欢的人结亲,真的太可气了。” 哦,李涟和刘薇再次对视一眼,那,看起来,丹朱小姐并不是很气的样子。 “丹朱。”李涟干脆问,“亲事怎么准备?你家里也没人管啊?我让母亲带人来帮忙吧。” 陈丹朱将一块绿豆糕拿起,端详花色,摇头再次说:“不用不用,还不一定成亲呢。”说罢示意她们,“尝尝这个。” 李涟却没有吃,拉着刘薇起身告辞:“你自己吃吧,我们要去忙了。” 忙什么啊?陈丹朱不解。 李涟笑着不回答,拉着刘薇告辞,坐上马车,刘薇也不解:“阿涟姐姐,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帮忙给丹朱准备婚礼。”李涟笑道,“虽然婚礼由少府监筹办,但女孩子贴身衣物鞋袜什么的,还是要自己家人准备,丹朱她的家人都不在跟前,我看她也不会告诉家人的,只能我们来给她准备了。” 刘薇虽然也深信皇帝金口玉言不能更改,但听陈丹朱说还不一定,就觉得或许真的不会成亲呢——陈丹朱如果不喜欢的话,好像总有办法做到。 李涟回头看了眼陈府:“丹朱那样子并不是不喜欢,分明是还没反应过来,也不肯去想。” 刘薇回想适才丹朱[]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是,至少能看出来,丹朱没有害怕讨厌六皇子。” 虽然陈丹朱对这门亲事很不在意,但对这个人,她并没有那么大的抗拒。 只要对人不抗拒,一切就有可能。 “所以啊,让她自己慢慢想吧,我们自去准备。”李涟笑道,“要不然等她想明白了,就来不及了,慌慌乱乱的。” 刘薇点点头,没有女孩子愿意要一个慌慌乱乱的婚礼,毕竟一辈子一次。 “那我这就给兄长写信。”她笑道,“免得到时候来不及,急着赶路回来,再熬坏了嗓子。” ..... ..... 李涟刘薇离开,府门前恢复了安静,但其院落里并没有安静,响起了鸟鸣。 竹林三步两步跳跃在屋顶上,看着院落里被人围住的枫林。 “枫林。”他的神情有些惊讶,又有些迟疑,“你怎么来了?” 围住枫林的骁卫们也犹豫,但没有散开。 枫林举着手里的小包袱:“我是来替六皇子给丹朱小姐送东西的。” 东西? 陈丹朱打开包袱,阿甜围上来“是小姐的手帕。”再看手帕下的匣子,打开是精美的点心。 陈丹朱则拆开包袱里放着的信,入目清隽的字体,写着手帕洗干净了,自作主张熏了香,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不喜欢的话,他会再送一条新帕子,这是自己府上厨子做的点心,西京口味的,你尝尝喜不喜欢。 阿甜拿着手帕用力的嗅了嗅“没什么区别啊,感觉跟小姐常用的一样。” 陈丹朱没说话。 阿甜又打开匣子:“小姐你吃吗?” 陈丹朱想了想摇头:“我刚才吃饱了,晚上再吃吧。” 阿甜便高高兴兴的收起来,再抬头看竹林还站着。 “枫林问,小姐有没有回信。”竹林迟疑一下说道。 这有什么可回信的啊,陈丹朱想了想,提笔写了给竹林“拿出去吧。” 竹林倒也不是要偷看,只是信是打开的,低头就能看到上面三个字,知道了。 这三个字很熟悉啊,竹林有些怅然,当初将军也总喜欢回信写这三个字,他始终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现在丹朱小姐也这样给别人回信,唉——他依旧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第四百零二章 老实 宣布了亲王们的亲事,皇帝觉得一切麻烦都落定,朝堂也变得轻松了很多。 “那是因为大家都在忙王爷们成亲的事。”进忠太监笑道,“其他的事都暂且靠后,陛下,你可趁着这机会好好歇息吧。” 皇帝笑道:“你看你说的话,朕的三个,嗯四个儿子成亲,朕当父亲的却可以好好休息?哪里有当父亲的样子。” 进忠太监道:“陛下这个当父亲的给他们安排的周周到到,就足够了。”请皇帝坐下,又唤人,“传张院判来吧,该给陛下看脉了。” 在殿外等候的张院判很快进来了,带着两个太医,笑着给陛下问好。 “张卿怎么一副没睡好的样子。”皇帝打趣他,“是不是又跟张夫人吵架了?” 张院判家里有个脾气不太好的妻子,两人吵吵闹闹几十年了,有时候还动手,当然,都是张院判挨打,打的当然也不重,就是脸上被抓破,这是太医院一贯的笑谈。 张院判笑道:“没有没有,是守了齐王一夜,年纪大了,精神不济。” 齐王?皇帝问:“修容怎么了?”皱眉看进忠太监,“怎么没有告诉朕?” 虽然齐王病好了,但这么多年损耗,身体肯定不如其他人。 张院判道:“殿下只是精神不济,老臣亲自守了一夜就是为了查看有没有别的问题。” 皇帝忙问如何。 “没事,都好好的,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张院判笑道,“老臣给开了安神汤,让殿下养两天,真的没有问题,所以也没有给陛下说,免得陛下跟着着急。” 皇帝这才放心坐回去,又哼了声:“心里不舒服不奇怪。” 楚修容为什么不舒服,当然是因为王妃不是陈丹朱嘛,选王妃的之前皇帝很紧张,唯恐楚修容来闹,非要选陈丹朱,徐妃也跑来哭了好几次,死呀活呀的。 他当然也不愿意让陈丹朱当儿媳,这个女子真是让人死呀活呀的,还好宴席那天徐妃告诉他?说服陈丹朱了?但没想到,还有一个漏网之鱼! 皇帝伸手掐了掐头?头疼?赶快办完亲事让这两人滚蛋。 “陛下。”张院判伸手搭脉,皱眉问?“最近头风有些频繁了。” 皇帝哦了声“还好吧。”他已经习惯了。 进忠太监很紧张立刻点头:“是,比前些时候频繁多了?有时候晚上都睡不好。” 皇帝嗔怪:“你就是大惊小怪?朕前几年,哪天晚上睡好过?” 张院判笑道:“陛下,前几年是前几年,不能还这样论。” 皇帝看他一眼:“你是说朕老了?” 张院判对皇帝的话并没有惶恐?笑道:“陛下?不要跟老臣这个大夫理论年龄。”示意其他两个太医近前,两个太医也分别给皇帝诊脉,望闻问一番。 张院判拿出医案翻看,与两个太医商议更换几味药,一番讨论后?写了新的药方,先给进忠太监看?再给皇帝看。 “药没有太大变化,就是每日要多服用一次。”张院判说。 皇帝就不太乐意?当皇帝的也不喜欢吃药嘛,进忠太监笑着劝?让张院判等人去配药。 “楚鱼容和陈丹朱这几天干什么呢?”皇帝问?生气?他的头疼都是被这两个祸害气的! 进忠太监笑道:“都老老实实在府里呆着呢。” 皇帝不信:“老实?” 进忠太监道:“也就是让骁卫送个信,送点吃的,送个手帕,送个棋盘,六殿下亲手雕的,送个——” 听不下去了,皇帝冷笑:“他怎么不把自己也送过去?” ..... ..... 陈丹朱是半夜被吵醒的。 “小姐,小姐小姐。”阿甜在耳边不停的唤。 陈丹朱闭着眼叹气:“阿甜,你家小姐我晚上睡不好,睡着多不容易啊。” 阿甜嘀咕一声“小姐你白天睡的多。”这两天,小姐除了吃就是说想事情,然后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怎么了?”陈丹朱无奈的问,“能有什么事啊,非得半夜叫醒我?” 对她来说值得半夜叫醒的事也只有皇帝要砍她脑袋,真要那样的话,也不用阿甜来叫醒,禁卫直接杀进来就行了。 “有客。”阿甜神情古怪的说。 陈丹朱瞪眼:“哪个不长眼的客半夜来?” “竹林说。”阿甜说,“是六皇子。” ..... ..... 楚鱼容站在陈府的墙角下,夜行衣乌发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是当抬起头打量四周的时候,露出白皙的面容,如同月光让这暗夜一角都亮起来。 虽然是枫林陪同来了,但竹林等人全心神的戒备,让他们进来站在墙角下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你们也是。”枫林有些生气,“以前也就罢了,你们不认身份只认人,现在,我们殿下跟丹朱小姐是未婚夫妻了,陛下金口玉言,婚期也订了,怎么也算姑爷上门,你们就这样相待?” 竹林也不高兴:“哪有姑爷,这样上门的。” 还有,枫林一口一个我们殿下,我们殿下,这个人已经是他的殿下了啊——他们再也不是同属于将军了。 枫林被竹林一句话噎了下,道:“我们殿下白天没时间嘛,这是特意抽了空——” 竹林木木打断他:“我们小姐晚上也没时间。” 两人正拌嘴,楚鱼容向一个方向看去,竹林枫林也随后停下说话看过去,然后脚步声传来,一盏灯笼飘飘荡荡出现在视线里,然后有裹着披风的女孩子碎步跑。 她散着头发,穿着木屐,哒哒哒哒,就像月宫里的仙子一般飞来。 “殿下。”她声音有些急,又压低,“你怎么来了?” 楚鱼容掀起兜帽,看着奔来的女孩子。 多好啊,在这世上,他有想见的人,然后还能立刻就见到。 ..... ..... 竹林等人退开了,枫林也退开了。 陈丹朱站在楚鱼容面前,两人还在墙角下。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陈丹朱小声问,又左右看,似乎不是在自己家里,而是无数人能窥视的大街上。 这里虽然是她的家,但她的心并无安稳之地,楚鱼容心中微微叹息,有些歉意:“没事,丹朱,我就是想来见见你。” 陈丹朱愣了下,什么,什么意思? 把她叫醒,就是为什么见见她?搞什么啊! 好吧,你是皇子,还是个很神秘摸不透的皇子,你想见就见,但能不能不要叫醒她,站在床边安静的见! 陈丹朱满腔的怒火要喷出来,然后见楚鱼容从披风里拿出一个圆溜溜的灯笼。 玉石打磨,其上隐隐勾勒的纹路,映照在两人身上脸上,如宝石璀璨。 “我做了一个灯笼,想要给你看。”楚鱼容说,“只有晚上看着才好看,所以我就这时候来了。” 他眉眼柔软一笑,璀璨的宝石都瞬时失色。 他又轻声说。 “你不要生气,是我失礼了。” 陈丹朱张张口,满腹恼怒如干柴遇水,其实,半夜被叫醒也没什么,人家的一番心意嘛。 “没有生气没有生气。” 站在不远处的竹林听到丹朱小姐笑呵呵说。 “过年为了守岁都不睡觉呢,这灯笼比守岁好看多了。” 第四百零三章 清楚 楚鱼容站在窗边,微微抬手把灯笼挂在了窗上。 “这样是不是很像月亮?”他问。 陈丹朱站在室内没有见到月亮的惊喜,只有懊恼,怎么就把人请进内室了?这半夜三更孤男寡女——当然,窗户左边站着竹林,门口站着阿甜,还有被叫起煮茶熬汤的翠儿燕儿英姑。 当阿甜迟迟疑疑说六皇子来访时,燕儿翠儿迷迷瞪瞪的问英姑,如今京城有姑爷夜半登门的习俗吗? 这就是问题,她还没想好要不要这个姑爷呢,就把人放进来了,好像显得她多么欲拒还迎—— 月亮,她又不是看不到月亮,也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一个灯笼做的假月亮有什么好看! 陈丹朱挤出一丝干笑:“殿下,原来还会做灯笼啊。” 先前在他室内见过说是自己做的陶壶。 楚鱼容笑道:“我会做很多东西呢。” 关在家里总要自得其乐吧,但可能这些让他快乐的事连展示的机会都没有,陈丹朱看着站在窗边的年轻皇子,忍不住又要跟着傻笑怜惜称赞,下一刻忙移开视线,将思绪扯回来——别胡乱幻想,清醒点吧,一个能在皇宫里来去自如,能打探皇帝太子的消息,还能将太子阴谋轻松戳破,哪里是靠着做陶壶灯笼抚慰寂寥的人。 问题也就在这里,她对这个六皇子完全不了解,也根本看不透,却忍不住被他吸引,总是他说什么就信什么。 太可怕了。 陈丹朱深吸一口气:“殿下,真的没事吗?陛下后来没有训斥吗?太子有什么动静?” 总之她不认为他就是让她看灯笼,楚鱼容看着女孩子眼里的怀疑戒备,靠着窗户问:“丹朱小姐,如果陛下训斥我,太子对我有筹谋,你要怎么做?” 所以,果然有吗!陈丹朱握住手,怎么办?那她就只能跟陛下吵架,跟太子——同归于尽。 “你解决不了。”楚鱼容干脆利索的说。 的确是,她解决不了,一直以来就是受着,扛着,陈丹朱抿了抿嘴。 “所以?就算有这些问题?我怎么会来找你商量?”楚鱼容接着说,“你又解决不了。” 啊?陈丹朱有些惊讶?这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直白的鄙视。 “我不是在鄙视你。”楚鱼容神色沉静?窗边悬挂的月灯让他面容蒙上一层冷峻,“我是想告诉你?我来见你给你看灯笼,就是想让你看灯笼?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事?你不要胡思乱想。” 这个人怎么有点凶?陈丹朱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嘀咕一声:“灯笼有什么好看的。” 楚鱼容收起了冷峻,点点头:“不过这也是我的错,我只想到我觉得好看?一心想让你看?忽略了你想不想,喜不喜欢,我跟你道歉。” 这倒也不至于!这时候又有点孩子气的率真了!陈丹朱忙又摆手:“不用道歉,我也不是不想看不喜欢——” 她说到这里,看到站在窗边的楚鱼容笑了?一扫眼角的忧郁,哎?嗨,陈丹朱愣了愣?只能也笑了。 她无奈的说:“殿下,你这样突然来?如今你我在陛下眼里又是这般?我也是担心?没有想别的。” 楚鱼容道:“担心可以担心,但不管是什么境地,遇到好看的事物还是要看,还是要喜欢,开心,高兴。” 他转过头看灯笼,伸手挡住一只眼。 “我们有两只眼,一只眼看着世间险恶,一只眼也可以看世间美好。” 陈丹朱看着他修长的脖颈,优美的侧脸,再想他一念而起半夜提灯而来,府外的围守禁锢,皇帝的不喜太子的窥视,那些乱糟糟的东西都抛下,突然觉得自己提的高高的心也一跃山海,落在地上。 她点点头,抬起手,说:“是很好看,灯笼好看,殿下也好看。” 楚鱼容看着女孩子也将手挡住一只眼,对他一笑,那一刻觉得心跃起在山川湖海之上。 窗外站着的竹林忍不住转头看阿甜,他们这是在打情骂俏吗?他不太懂这个,毕竟他只是个骁卫。 楚鱼容兴起提灯而来邀共赏,赏过之后,就利索的告辞离开了。 “陛下不许我出门。”他低声说道,“出来太久了免得被发现。” 他还知道啊,陈丹朱又能说什么,哈哈笑:“别担心,我估计陛下也没想能关住你。” 楚鱼容一笑将兜帽戴在头上,枫林从阴暗处被放出来,示意他翻墙头“殿下这里。” 他们就是这样走进来的。 但楚鱼容改变了主意:“既然已经惊动主人家了,就走门吧。” 但他们翻墙也不是因为怕惊动主人啊,是怕惊动其他人,枫林不解。 不过阿甜很高兴,跟竹林小声说:“殿下就是殿下,跟周侯爷不一样。” 竹林并不觉得,不管翻墙还是不翻墙,殿下和周侯爷目的都一样! 送走了楚鱼容,陈宅再次安静下来,陈丹朱让阿甜去睡,自己也重新躺在床上,但睡意全无,想到楚鱼容跑来这一趟,又是看灯笼,又是跟她理论,但并没有问她关于成亲的事想的怎么样了。 他没问,她也没有回答,不过也不能这样,她不回答很容易让楚鱼容认为她不反对。 跟讲道理的人,就要讲道理。 陈丹朱坐起来拉开帐子,看着挂在窗边的灯笼,因为要睡觉,阿甜把里面的灯熄灭了,灯笼如同藏在阴云里的月亮,灰扑扑。 她赤脚跳下床,踮脚将灯笼点亮,月亮宛如落在窗边。 陈丹朱重新回到床上,抱着枕头躺着看灯笼,她的确没有好好看过月亮,那一世心里太苦,这一世心里太重。 那今晚这一刻,安静的,心无旁骛的看一看吧。 ..... ..... 室内悄然无声,阿甜悄悄探头看,见床上的女孩子抱着枕头睡的香甜,侧脸还看着窗边。 阿甜看了眼窗边,浓浓夜色里灯笼莹莹柔亮,她缩回去,蹑手蹑脚的回到床上,小姐睡着了,她也可以安心的睡去了。 ..... ..... 第二天晚上,陈丹朱的府里没有再有人夜访,换做六皇子府外响起了轻轻的夜鸟鸣叫。 看着竹林,枫林嘿的笑了:“来来,什么都不用说,请进请进,我可不像某些人,一副六亲不认的模样。” 竹林板着脸不理会他的打趣,也不肯进去,扬手将一封信扔过来:“我们小姐给你们殿下的信。”说罢转身三步两步消失在夜色里。 枫林稳稳接住信,笑了笑,什么我们你们的,其实我们一直都没变过。 不过,丹朱小姐给六殿下写的信不像以前给将军写信那么絮叨,枫林看着楚鱼容打开信,一张纸上只有一行字。 “我想过了,我觉得不想成亲。” 楚鱼容将信放下来,轻轻敲桌面,不想啊,这可不行啊。 第四百零四章 明白 难道是送灯笼送出的问题? 不应该啊,当时看女孩子的笑容,明明是心扉又打开一步啊。 王咸笑的捧腹:“陈丹朱前几日被你迷惑晕乎乎,你送灯笼把她心扉打开了,人就清醒了。” 这姑娘清醒的挺早的啊,不像他当年,含泪被这小坏蛋骗出西京很远了才清醒,回头都没机会。 看到一直骗人的陈丹朱被骗,很开心,但陈丹朱清醒了看到楚鱼容筹划落空,他也一样开心。 两个小坏蛋互相折磨吧! 陈丹朱清醒,楚鱼容更清醒,知道有些事应当遂人愿,有些可不能,也不等晚上了,换上一个骁卫的衣服就出来了,还刻意裹着披风盖着头,看起来掩藏了容貌,但这装扮让有心人都看到了——待看到进了陈丹朱的家,就更确定身份了。 太子听了报告,纵然心中已经早有猜测,但还是微微惊讶“竟然能骑马?” 六皇子因为病弱,出入都是坐车,从来没听说过他学骑马。 “骑术还不错呢。”福清转述消息,“跟骁卫们一起丝毫不落后,一看就是常年骑马的好手。” 太子笑了,点头:“好,好,好,孤的弟弟们果然都人不可貌相啊。” 福清轻声说:“看来陛下也应该知道吧。” 太子冷笑道:“说不定还是父皇亲手教的呢,都是儿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非要躲起来教导?” 说到最后一句,已经咬牙。 避人耳目的教导这个幼子,要做什么? 等待天下太平,他这个太子不再需要吸仇拉恨,就弃之不用,取而代之吗? ..... ..... 听到楚鱼容又来了,虽然不是半夜三更,燕儿翠儿英姑还是忍不住嘀咕“如今京城的习俗是订了亲的姑爷要经常上门吗?” 陈丹朱也吓了一跳。 “怎么?”她本要下意识的又要问发生什么事,转念一想回过神了。 能发生什么事,就是自己给他写了一份信呗,便落落大方的问:“殿下有什么要说的,尽管说吧。” 楚鱼容幽幽道:“你写的信太短了,也没说清楚?你不想的是成亲这件事?还是不喜欢我这个人?” 虽然已经想清楚了,但听到年轻人这样直白的询问?陈丹朱还是有些窘迫:“是这件事?我从没想过成亲的事,当然?殿下您这个人,我不是说您不好?是我没有——” “没有不喜欢我这个人就好。”楚鱼容已经含笑接过话?“丹朱小姐,没有人时时刻刻想成亲的事,我以前也没有想过,直到遇到丹朱小姐之后?才开始想。” 这人说话真的是——陈丹朱红着脸?轻咳一声:“丹朱多谢殿下青睐,只是——” 楚鱼容再次打断她:“丹朱,你先听我说,能不能这样?” 年轻人神情诚恳,眼里又带着一丝哀求?他是不想她把话说的太绝?陈丹朱心里一软,看着他不说话了。 “我知道?对于你来说,我的出现太突然?我对你的心意也太突然,而且你一直以来的境遇?让你也没有心情去想这种事。”楚鱼容道?“我也说过原本不想这么快给你挑明?但形势由不得我慢慢来,你看不如这样,我们先不成亲,先一起离开京城回西京好不好?” 一起离开京城回西京,陈丹朱的眼亮起来,西京啊,她可以去看看父亲姐姐家人们了吗?但是,形势,以前的形势由不得她离开,如今的形势更不好了,她的眼又黯然下去。 “我不能离开京城。”她说道,“我在这里还有事。” 女孩子眼神的变化楚鱼容当然看到了,他微微一笑:“丹朱,你可以离开的。” 陈丹朱苦笑:“殿下,我先前就跟你说过,我是恶人,恨不得我死的人到处都是,我守在皇帝跟前,张牙舞爪,让陛下时时刻刻看到我,我要是离开了,陛下忘记了我,那就是我的死期了。” 楚鱼容道:“不用怕,你现在不是一个人,现在有我。” 呃,有他,陈丹朱看着他,说的好有底气啊,但—— “殿下,我看得出来你很厉害。”她轻声说,“但,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这么厉害的六皇子却人间不识离群索居,必然是有难言之困。 楚鱼容目光变的轻柔,她知道他厉害,但她还会怜惜他。 “我的日子不好过。”他星辰般的双眼剔透,又深邃幽暗,“但这是我自己要过的,是我自己的选择,但并不是说我只有这一个选择。” 那他要是不想过,就可以不过吗?陈丹朱定定看着他,不由笑道:“殿下你比我想象的还厉害啊。” 楚鱼容没有笑,点点头:“是,我很厉害,你听我的,跟我走吧。”他停顿一刻,牵住女孩子垂在身侧的手,“丹朱,其实我就是为了带你走才来京城的。” 啊,陈丹朱呆呆看着他,不是皇帝叫他来的,竟然是为了她来的? 听起来很荒谬,但看着年轻人的双眼,陈丹朱看不出半点虚假。 难道是铁面将军临死前特意交代他带自己离开? “那——”她有些懵懵,然后才发现手被牵住,忙收回来,人也再次清醒,眼睛瞪的圆溜溜,“你说话归说话啊,别动手动脚。” 楚鱼容一笑,不待女孩子再炸毛,道:“我去跟父皇说,我们先不成亲,回西京以后再说。” 这样啊,已经按照她的要求,不成亲了,陈丹朱犹豫一下,好像没有可拒绝的理由了。 离开京城,回西京—— 那个从不敢想的念头在心底如春草一般开始冒出来。 楚鱼容微微笑:“你等我。”转身大步离开了。 ...... ...... 楚鱼容白天跑出来了,还非常敷衍的乔装打扮,难得清闲躲在书房和小宫女下棋的皇帝也立刻知道了。 皇帝一点也不意外,哼了声:“朕再忍忍,等时间到了,立刻把他们送走。” 进忠太监低声笑:“别人不知道,咱们心里清楚,六殿下跟丹朱小姐有多久的缘分了,现在终于能名正言顺,当然肆意妄为,到底是个年轻人啊。” 皇帝冷笑,伸手去拿桌案上摆着的点心。 进忠太监立刻拿走了:“张院判说了,陛下现在用的药不能吃太多甜点。” 两人正说话,门外回禀说楚鱼容求见。 皇帝伸手按额头:“这两人混在一起,真是一刻也不停的折腾朕。” 但也不能不见,否则还不知道更闹出什么麻烦呢。 “进来吧进来吧。” 第四百零五章 静立 楚鱼容走后,陈丹朱没有像先前那样一想事情就睡觉,而是有些坐立不安。 “小姐,我们是不是要准备了?”阿甜试探问。 先前小姐屏退了左右,单独跟楚鱼容说话,不知道他们谈的怎么样。 自从婚事公布之后,陈宅没有任何准备,就好像与他们无关一般。 主要是大家都没想过陈丹朱会成亲,太突然了,而且还是和突然冒出来的六皇子。 但六皇子又是送东西又是晚上悄悄探望后,气氛有些变了。 燕儿翠儿英姑开始悄悄的在库房进进出出,翻看家里有的各种布匹锦缎。 阿甜也忍不住在城中转来转去看看那三个王妃家都在忙什么。 她觉得小姐大概真要嫁人了。 听到阿甜的询问,陈丹朱想了想,说:“是可以准备一下了。” 阿甜惊喜交加:“小姐真要成亲了?小姐果然很喜欢六皇子!” 什么叫果然很喜欢六皇子!陈丹朱瞪眼:“哪有很喜欢,我跟他其实根本不熟。” 阿甜笑着点头:“是是不熟,但不熟也可以很喜欢,熟的也可以不喜欢嘛。” 陈丹朱懒得跟她纠缠这个,解释另一件事:“我说准备的不是成亲,是离开京城回西京去。” 阿甜更震惊了:“小姐,真可以去西京?” 上一次皇帝要把小姐赶出京城流放西京,小姐不愿意,她明白小姐的不愿意,不是真的不愿意,是不可以。 如果可以,小姐当然想跟家人在一起,不用孤零零在京城横行霸道自毁声名。 陈丹朱慢慢的点头,看向皇城的方向:“他,应该说到就能做到。” 她没说他是谁,阿甜已经明白了,眉飞色舞:“六皇子跟将军一样厉害啊!” 将军?陈丹朱愣了下,这怎么扯上将军了? “当初小姐不能走,皇帝下了命令,但将军回来一句话就解决了。”阿甜高兴的说,“现在小姐想离开京城,六皇子一句话也能做到,当然是一样厉害了。” 这样啊,虽然一个不走一个是走,但意义的确是一样的,都是解决她不能解决的问题,陈丹朱笑了笑,纠正道:“也不能这样说,其实哪里是一句话的事,不知道要做多少事呢。” 也不知道是做了好多事,才能换来的。 嗯,这样想,好像六皇子跟铁面将军就更一样了—— 怪不得?她总是觉得六皇子有些熟悉感?原来是像将军,陈丹朱有些呆呆。 ...... ...... 楚鱼容是直接求见陛下的。 听到消息?在侧殿忙碌的楚修容也忍不住走出来?站在外殿的台阶上,远远的看到一个年轻人在太监们的引路下向后宫走去?那年轻人裹着很普通的黑披风,手长腿长?如同一只仙鹤飘飘而过。 这跟遥远的记忆里?以及最近见过的两三次的印象,是完全不同的。 那个总是坐着躺着咳着孱弱无力的年轻人,一瞬间如春柳般摇曳新生。 这当然不是一瞬间,是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破土抽芽茁壮?当走到他们面前的时候?已经耀目生辉,甚至——占满了那女孩子的眼。 楚修容问:“他刚去见过丹朱小姐?是丹朱小姐有什么事吗?” 所以立刻要去见皇帝? 小曲低声问:“让人去看看吗?” 对太子已经了若指掌,这个六皇子,则完全陌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不知道他一言一行是为了什么,不可捉摸不可揣测无法掌控。 但?这也不重要,楚修容摇摇头?看着后宫的方向默然一刻,问:“今天第几天了?”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但小曲立刻明白了?低声道:“四天了。” 他说完这句话看着楚修容?没有再问,似乎在等待什么。 楚修容再次默然一刻,说:“那就今天吧。” 小曲低下头应声是。 楚修容看向宫外一个方向,自嘲一笑:“我又要害她伤心了。” 她是谁,小曲没有问,只是加快了脚步,唯恐楚修容反悔一般走开了。 ...... ...... 楚鱼容并没有在皇帝这里待多久,三言两语说了请求后,皇帝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 “朕现在真是觉得,你是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这里了。” 楚鱼容笑道:“做任何事都要全力以赴嘛。” 皇帝冷笑一声,全力以赴,没错,以前为了跑去军营,在西京真是全力以赴,千方百计—— “父皇,您就让我带丹朱小姐走吧,我实在对父皇你不放心,你要是一动怒告诉丹朱小姐当初的事,那就更麻烦了。” 他还防备他呢!皇帝抓起桌上的奏章砸过去:“滚滚滚,立刻马上滚去西京。” ..... ..... 楚鱼容从殿内大步退出来,进忠太监在后跟着。 “你呀你,就不能缓缓?”他嗔怪的抱怨,“不停的来惹陛下。” 楚鱼容笑道:“有气一起气了省心省事嘛,要不然隔三差五的气一次,对父皇身体不好。” 进忠太监呸了声,再看着这年轻人,眼神柔和,“真要走啊?” 楚鱼容亦是眉眼柔和,轻声唤一声:“大公公,你是知道的,我一直都要走。” 中途肯停下回来,就是为了多带一个人。 进忠太监抬手摆了摆:“走吧走吧,要走就快点走。” 楚鱼容一笑,转身迈步,迎面有太监带着当值的太医走来,手里捧着药。 他忍不住停下脚:“怎么这个时候吃药?” 那太医愣了下,有些惊讶,看着这穿着普通但眉眼漂亮的不像话的年轻人,这人是谁?竟然知道皇帝用药的习惯?皇帝的饮食用药都是机密,连后妃皇子们都不能窥视。 进忠太监忙道:“张院判新开的,给陛下调理身子,六殿下您快走吧。” 楚修容哦了声,看了那太医一眼,那太医忙对他施礼,竟然是六皇子,六皇子虽然体弱多病离群索居,但太医院的太医们对他并不熟,因为有皇帝挑选的太医一直负责——原来六皇子这么精神啊。 楚鱼容颔首让开路,看着太医进去了,再向殿内看了眼,便大步的走开了。 “殿下。”皇城外等候的枫林高兴的唤道,“我们这就去丹朱小姐家吗?” 楚鱼容笑道:“你就这么笃定啊?” 枫林一笑:“丹朱小姐肯定也笃定,此时正等着殿下呢。” 没错,他知道,他来之前那女孩子的目光就告诉他了,她相信他能做到,楚鱼容一笑利落上马,刚要纵马疾奔,皇城内似乎有尖利的呼哨声传来划过了耳膜。 他的脸色顿时一变回头看去,天边阴云的流动,渐渐凝聚笼罩皇城。 ...... ...... 皇帝寝宫内,脚步杂乱,惊呼此起彼伏。 “陛下!” “来人!来人!” “陛下晕倒了!” 第四百零六章 突发 太子大步的跑着,不知是跑的胸口窒息,还是因为听到的消息而窒息,他大口大口的喘气,踩上最后一台阶差点摔倒。 “殿下殿下。”福清扶着他,含泪道,“小心小心。” 太子甩开他,再次大步的向殿前奔去。 殿前已经有不少太监等候,看到太子过来,忙纷纷迎来搀扶。 “父皇,怎么样?”太子颤声问。 为首的太监颤声道:“现在还没醒,但气息无碍。” 意思就是皇帝还活着。 说着话太子脚步不停进了大殿,厅堂里贤妃徐妃金瑶公主都在,眼里含泪也不敢大声哭唯恐惊扰太医们诊治。 太子疾步进了内室,太医们让开路,太子看着床上躺着的皇帝,跪下哭着喊“父皇。” 皇帝双目紧闭,面色微白,一动不动,胸口略有些急促的起伏证明人还活着。 “殿下。”张院判低声道,“我们正在想办法,陛下暂时还算稳定。” “这还算稳定?”太子急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说着话看向进忠太监。 父皇身边有进忠太监日夜寸步不离,没有能瞒过他的事。 进忠太监神情焦急又难过:“陛下,其实有一段身子不好了,头发发作的越来越多,张太医特意调了方药来控制,没想到,还是没控制住。” 太子的眼泪流下来:“怎么没有告诉我,父皇还这么操劳,我也不知道。” 进忠太监跪下自责“都是老奴有罪。” 张院判在旁轻声说:“殿下,陛下这病是积年的,原本真是可以控制的,只要多休息,不要动怒发火,本来这几天已经调理的差不多了,怎么突然这种重——” 换做别的太医说这种话,会被呵斥为推脱,但张院判已经跟着皇帝这么多年,张院判当年亡故的长子也是在皇帝跟前长大?跟皇子们一般?君臣关系很是亲密,因此听到他的话?太子立刻看向进忠太监:“怎么回事?父皇难道又发脾气了?是因为王爷们成亲操劳吗?” 进忠太监的神情变得古怪?迟疑一下:“也,没有。” 太子和太医们在这里说话?外间的贤妃徐妃都竖着耳朵听呢,听到这里?再顾不上避讳急急进来。 “没有呢?都是我们和少府监在忙,说了让陛下好好歇息。”两人异口同声,为自己也为对方作证。 要是说陛下的病是因为操持三个亲王的婚事加重,那三个亲王可就罪大恶极了。 “燕王他们最近都没有进宫呢。”贤妃说道?“我说过了不要他们来烦扰陛下。” “修容虽然在宫里。”徐妃忙道?“但一直在忙以策取士的事。” 她们说这话,门外禀告“齐王来了。” 太子看过去,看到楚修容疾步进来“父皇——” 太子打断他:“前边都知道了?” 皇帝虽然没有上朝,但朝臣们依旧各司其职,前殿也有当值的官员们。 皇帝突发猛疾是天大的事?除了通知太子,后宫已经暂时封锁了消息。 “是我让人告诉他的。”徐妃忙道?掩面哭,“陛下这样?我真是吓到了。” 楚修容对太子道:“我没有惊动别人。” 都是儿子,他就算是太子?也不能无缘无故不让其他的皇子来探望皇帝?太子点点头示意他近前哽咽道:“父皇也不知道怎么了?” 楚修容跪在床边?忍着泪握着皇帝的手:“父皇。”他再看张院判有些惊喜,“父皇的手还有力气,我握住他,他用力了。” 张院判没有什么惊喜,轻声说:“目前还好,只是还是要尽快让陛下醒来,如果拖得太久,只怕——” 他接下来的话没有再说,在场的人心里也都明白了。 贤妃徐妃的哭声响起,金瑶公主默默流泪。 “太子。”楚修容深吸一口气,“召大臣们进来吧。” 太子看他一眼没说话。 “还有燕王鲁王他们。”贤妃哭着不忘说道。 太子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孤知道了,孤去安排。” 楚修容又道:“还有六弟。” 听到这个名字,太子停顿一下,看向进忠太监:“六弟,是不是来过了?” 六皇子进宫的事怎么可能瞒过太子,虽然太子一直不主动说,进忠太监心里叹口气,只能点头:“是,适才刚来过。” 一个太医在旁补充:“就是臣给陛下送药的时候,臣看到陛下面色不好,本要先为陛下诊脉,陛下拒绝了,只把药一口吃了,臣就退下了,还没走出去多远,就听到说陛下晕倒了。” 室内的人都看向那太医,适才这太医老老实实一句话不说,现在当着太子的面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还毫不掩饰的推卸责任—— 不过大家也可以理解,今天是他当值,陛下在吃了他送来的药后晕倒,这太医是要吓死了,先前不敢说话,看到储君太子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太子看他一眼,再看向进忠太监问:“六弟,他来做什么?” 进忠太监实话实说:“六殿下说先不成亲,先带丹朱小姐回西京,待两人想成亲的时候再成亲。” 此言一出,满室哗然,贤妃徐妃更是大声喊“怎么能这样?”“这孩子怎么回事?”“成亲是他说的,现在又来说不成亲!” 其他人模模糊糊不太清楚,她们是很清楚的,楚鱼容之所以能跟陈丹朱成亲,都是楚鱼容自己搞的鬼,那时候就让陛下生气了一次,现在竟然又说不成亲,把陛下的圣旨当成什么了! 怪不得陛下气晕了! 室内乱糟糟一团,太子楚修容都不说话,金瑶公主也掩住嘴眼里又是眼泪又是震惊——别人不清楚,她其实很清楚,楚鱼容真的能干出这种事。 真是楚鱼容让陛下气的发病了! 没有人敢说是,但也没有否定,太医们太监们沉默不语。 太子长叹一声,看进忠太监:“父皇很生气吧?” 进忠太监低头道:“是。” 有小太监在旁补充:“陛下还把奏章摔了。” 先前六皇子在皇帝这里只有进忠太监侍立,内里说了什么其他人不知道,不过听到了皇帝的骂声,待六皇子走了,小太监们进内,看到地上落着奏章,很显然就是发脾气了。 进忠太监看了这小太监一眼,是这小太监话太多吗?但也可以理解,皇帝突然发病昏迷,当时在场的内侍们都免不得被罚,大家都心惊胆战。 一向好脾气的贤妃也再忍不住:“把他叫进来!陛下这样了,他一走了之!” 进忠太监没有说话,他其实有话说,皇帝和六皇子这样其实并不是生气,他们父子一向如此相处,但他又不能说,因为没有办法解释一向如此这件事。 这是个不能说的秘密。 唉,进忠太监只能沉默不语,这次六皇子算是运气不好惹麻烦了。 此时外边禀告当值的官员们都请过来了。 徐妃也轻声对太子道:“还是快把六殿下叫来吧,也好给大家一个交代。” 皇帝总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就病倒了吧!最近除了亲王们的婚事也没有别的大事了! 室内的视线凝聚在太子身上,皇帝躺下了,如今能做主的就是太子。 听完这些话的太子反而没有了怒气,摇头轻叹:“父皇已经这样了,叫他来能怎样?他的身体也不好,再出点事,孤怎么跟父皇交代。” 他抬抬手。 “先请大臣们进来商议吧,父皇的病情最要紧。” 太子殿下真是个心软的长兄啊,室内的人们低头感叹。 楚修容的眼中闪过一丝嘲笑,话都说成这样了,不把六皇子叫进来有什么改变? 叫进来反而要争辩,不叫进来,待大臣们来了,就直接定罪了。 徐妃在一旁瞪了他一眼,很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唯恐他多嘴,有六皇子担责,大家就安全了——皇帝昏迷倒下,大夏一半的天都属于太子了。 握住了一半天的太子,可就有了生杀大权了。 楚修容对徐妃点点头,不用她提醒啊,这本就是他的安排。 大殿门打开,门外脚步杂乱,闻讯的官员们涌涌而来,如同天边的阴云,远处隐隐还有滚雷声声。 一场急雨不可避免。 ..... ..... 密集的雨点打下来的时候,站在窗边得王咸被溅了一身,他后退一步,看向室内,楚鱼容坐着喝茶,虽然说是喝茶,但其实也在走神。 “你刚离开陛下就出事。”王咸道,“这也太巧了。” 楚鱼容点点头:“我刚看过陛下,他没有要发病的迹象,所以——” 这件事一定有问题。 尽管如此,当时听到宫里传来仓促的报信声,楚鱼容还是决然离开了。 说不定宫内张开了大网正等着他扑进去。 他不能贸然进去,一是暴露自己在宫里有眼线,二是担心进去之后就出不来了。 王咸默然一刻,道:“不管是谁,希望他们不要这么丧心病狂。” 谋杀皇帝啊。 “消息说是昏迷,父皇暂时没有性命危险。”楚鱼容低声说。 王咸低声道:“不管他们谁要对付谁,但此举也算计了你,是要试探你的深浅,我们不做些什么吗?” 楚鱼容淡淡道:“不用理会,他们,我不在意。”他站起来走到门边,隔着层层雨雾望皇城所在。 困在那一方天地里的人们,可恨又可怜啊。 第四百零七章 探视 皇帝生病的事朝臣们很快就知道了,虽然很震惊,但倒也没有慌乱,如今诸侯乱已经平息,太子也将近而立,有子有女,先前皇帝亲征的时候,太子也有过代政的经验,所以,一时的慌乱之后,很快就平稳。 重臣们在皇帝寝宫这边轮值,太医们竭力救治,贤妃稳定后宫,太子代政。 朝堂如旧,消息也没有刻意的隐瞒,因为皇帝病了,亲王的婚事暂停。 当然,与此同时,皇帝为什么生病的消息,也若有若无的散开了——被六皇子气的。 陈丹朱听到消息吓了一跳。 那一世皇帝的确也病了,就在她临死前,然后才有了六皇子进京,太子和李梁刺杀,她也在这乱战中死了。 这一世皇帝竟然病的这么早?而且,什么叫被六皇子气的?是因为,六皇子去求皇帝说不成亲先回西京的事吗? “六殿下呢?”陈丹朱忙喊竹林问,“六殿下有消息来吗?” 竹林摇头:“没有消息,应该是进宫了。” 皇帝病了,皇子们当然也进宫,这么忙乱的时候,楚鱼容可能忘记给她送消息,也许,没有办法送消息,被抓起来——陈丹朱有些紧张的攥着手,虽然是在宫里,太子不能像上一世那样陷害刺杀六皇子吗,但有那种传言?陛下是被六皇子气病的?问罪的话就合情合理了。 “我也要进宫去。”陈丹朱说道。 阿甜竹林都吓了一跳。 这个时候!别去了吧!不被皇宫的人看到就不错了,还要跑到人面前去。 那么多人恨不得小姐死。 小姐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啊。 陈丹朱当然知道?但是?除了担心楚鱼容——她看向皇宫的方向神情复杂,皇帝这个阿叔般的人?其实对她真的很不错。 陈家覆灭是皇帝的原因,但也不是?真要论起来?是他们大不敬在先,而皇帝不仅接受了她的请求,这么多年也其实一直纵容呵护着她,虽然皇帝是因为各种目的?但这些目的?于国于民都有大利,她陈丹朱也是心甘情愿做的。 皇帝,总归来说是个不错的皇帝,虽然不是个好父亲。 她不相信皇帝会被楚鱼容气到,想着那个年轻人轻快明媚的面容?只要他愿意,谁会被他气到呢?所以?皇帝这次生病,是真的生病?还是被—— 陈丹朱攥紧了手,她知道她应该回避躲起来藏起来?看着他们厮杀?这与她无关?但是—— “六殿下在那里,我也要去那里。”陈丹朱说道,“他如果做了错事气到陛下,我也有责任,我不能逃避。” 见她这样说,阿甜只能叹口气,就说了嘛,小姐很喜欢六殿下的,她还不承认。 阿甜于是哀求的看竹林,竹林能怎么办,他是骁卫,只听从命令,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一声令下也要闯啊。 听到陈丹朱来探望皇帝,太子很惊讶。 “这女人真是不怕死啊。”他跟福清说道,“这种时候她都敢来。” 福清笑道:“或许是因为六皇子吧,当了六皇子夫人,有恃无恐,跑来尽孝心做戏看。” 太子冷冷一笑,问:“楚鱼容呢?还没走呢?” 虽然当时太子阻止了传楚鱼容进来质问,但消息传开后,燕王鲁王都纷纷进宫来,六皇子当然也要被通知了。 六皇子来了后,大臣们也是第一次看到挺拔青竹一般的年轻皇子,都很惊讶,然后七嘴八舌质问,问的也都是事实,楚鱼容也都承认了。 “还在陛下床边侍疾呢。”福清说,又摇头,“哪有这样侍疾的,自己也带着太医,跪一会儿,还要太医给他诊脉。” 太子冷笑:“装腔作势,怎么,等着发病,然后怪罪陛下吗?”还有那个陈丹朱,“让她进来,父皇如此,都是他们两个害的!” 进来后让大家都看看他们怎么可恶,等皇帝有个好歹,就让他们给皇帝陪葬吧。 嗯,陪葬——这两个词闪过,太子微微一滞,皇帝,这次,是不是会死? 皇帝死了之后,他就不再是太子,不再是代政,而是—— 太子忍不住深吸几口气,压下擂鼓般的心跳。 “殿下,殿下。”两个官员进来,手里拿着文书,“这件事不能再拖了,还请殿下决断。” 太子收起了神色,带着几分郑重:“孤来看看。” 文书递到他手里,官员们都不说话了,静待他决议,这跟以前的代政不一样,那时候皇帝亲征,他留守西京,虽然名义上朝堂由他做主,但因为皇帝还在,官员们并没有真听他决议—— “你过去吧。”太子对福清道,“看着丹朱小姐,再跟那边说一声,孤一会儿就过去。” 福清应声是退了出去,两个官员听到陈丹朱要来,都皱着眉头“殿下,怎么让陈丹朱来?” 太子叹气道:“她要探望就探望吧,否则在外边闹起来,也不好。” 两个官员摇头“殿下就是脾气太好了。”“陈丹朱真不能纵容,都是陛下纵容她,才闹成这个样子。” 太子好脾气等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完了,才道:“先不要说她了,孤先把这件事处理完,然后去看父皇。” 两个官员忙应声是,又叹气“殿下辛苦了。”“多亏有殿下在。” ..... ..... 皇宫不一样了,陈丹朱一进来就感受到了,禁卫增加了很多,来迎接她的也不再是阿吉,而是陌生的面色阴冷的太监们。 陈丹朱有些担心,不知道阿吉怎么样。 待来到皇帝寝宫,看到阿吉站在门外侍立,她才松口气,阿吉看到她,惊讶又无奈,很显然也不想她此时过来。 外殿很多人,太监宫女后妃皇子太子妃带着孩子们都在,听到说陈丹朱来了,大家的神情有愤怒的有惊讶的也有畏惧—— 楚修容站起来,徐妃不待他说话,已经先拍桌子喝道:“陈丹朱,你来做什么!” 陈丹朱对她一礼:“我来看看陛下。” 贤妃也跟着开口:“你还来,都是因为你,陛下才——” 贤妃的话没说完,内里传来男声高呼“丹朱?丹朱来了吗?” 陈丹朱立刻丢开这些人,疾步向内而去,内室里也有不少人,陈丹朱一眼就看到在床边跪坐的楚鱼容。 陈丹朱下意识的就跑向他。 楚鱼容对她伸出手。 跪坐在地上的年轻人,似乎与她一般高,只需微微抬头就能与她平视,他看着她,轻声说:“别怕。” 别怕啊,唉,这时候,他还安慰她,陈丹朱下意识的将手放在他的手上,轻轻握了握,低声道:“殿下,你也别怕。” 楚修容站在内室的门外,看到这一幕转开了视线。 第四百零八章 离开 陈丹朱握了握楚鱼容的手,借力跪在床边就松开了,跪行向前想查看皇帝的情况,福清太监阻止了。 “丹朱小姐,不可近前。” 陈丹朱道:“这位公公,我也会治病,我知道太医们都很厉害,但万一有些病正好我有偏方呢。” 福清摇头:“丹朱小姐,陛下龙体可不敢试你的偏方。” 陈丹朱看了看始终站在床边的进忠太监,进忠太监一直不说话。 太医们听到了也神情不悦,丹朱小姐狂妄自大还真是前所未有。 这种时候还敢自荐。 楚鱼容轻轻拉了拉陈丹朱的衣袖:“丹朱,你的心意父皇知道了。” 她其实也没什么心意,陈丹朱看了眼床上躺着的皇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躺下了,印象里高大威武的皇帝变得瘦小,她垂下头应声是。 楚鱼容起身牵着陈丹朱的衣袖,轻声说:“来,我们出来说话,不要惊扰了父皇。” 陈丹朱跟着他退出去。 太医们继续忙碌,或者查看皇帝的情况,或者低声议论方药,福清也守在床边,对进忠太监道:“太子殿下忙完了立刻就过来。” 进忠太监点点头,没有说话也没有让他退开。 退到外厅的陈丹朱和楚鱼容,再次被众人的视线包围,没有待大家说什么,楚鱼容牵着陈丹朱走到墙边空处。 “吓到你了吧?”他低声问。 陈丹朱轻声问:“是因为我们向陛下请求不成亲,陛下动怒才如此的吗?” 她说我们,楚鱼容俊目含笑,其实传言明明是他自己嘛,这个女孩子非要揽过。 “不是。”他摇头说,“不是因为我们的事。” 真的吗?陈丹朱没说话,楚鱼容垂头看着她,认真的点头:“我说不是,就不是。” 好,他说不是,那就不是,宛如一座山被移走,陈丹朱舒展了脊背。 “那。”她低声问,“陛下会不会有事?” 楚鱼容低声道:“不会。” 他说的那样笃定,陈丹朱抬头看他,因为屋子里人多,为了低声说话?他们靠的很近?陈丹朱抬头差点碰到楚鱼容的下巴。 看着楚鱼容漂亮的下巴,陈丹朱突然有些想笑。 不过现在不是笑的时候?虽然楚鱼容笃定的说皇帝不会有事。 “你还好吗?”她问?虽然楚鱼容说皇帝不是他气病的,但很显然其他人不那么想?在这里挨骂挨罚了吧? 楚鱼容道:“还好,就是茶水喝不及时?嘴里有些苦。” 这种时候茶饭的确不周到了?陈丹朱道:“你吃点心。” 楚鱼容轻叹:“等父皇好了再说吧,我也没心思吃,太子说要去停云寺给父皇祈福,我打算亲自去?听说那里的山楂果特别好吃?到时候拿几颗——” 太子,停云寺,亲自去,三个钻进耳朵里,陈丹朱一个激灵。 “不行。”她打断他?“不要去,那里的山楂果一点都不好吃。” 楚鱼容要说什么?忽的转过头,陈丹朱也看过去?不由一愣,原来是楚修容不知什么走过来?大概是听到她那句话?停下了脚步。 山楂果不好吃。 陈丹朱回过神?神情一僵,要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 楚修容先开口了:“六弟,丹朱小姐。” 楚鱼容唤声三哥,陈丹朱垂头施礼。 “我有些话想跟——”楚修容打算很直接的说。 但他的话没说完,楚鱼容伸手按住额头,人向陈丹朱身上靠去。 “我不舒服了。”他说道。 陈丹朱猝不及防,身形踉跄,双手扶住楚鱼容,楚修容也忙伸手搀扶。 这边本就被大家盯着,看到这一幕顿时都站起来。 还有一个太医跌跌撞撞冲过来惊叫“殿下——” 这一声让楚鱼容成了里外的中心,人人都看过来,连福清都走出来看,除了进忠太监还守在皇帝的床边。 楚鱼容一半靠在陈丹朱身上,另一半被楚修容扶着,倒也没有晕倒。 “六殿下病犯了。”那太医站在楚鱼容面前颤声说,“怎么办,怎么办?” 诸人看着这个太医有些无语,你不是太医吗?你还问怎么办。 于是张院判亲自上前给楚鱼容问诊,看了脉搏看了眼底舌苔,问感觉怎么样。 楚鱼容道:“感觉就是不舒服啊。” 那这是什么感觉啊,张院判皱眉。 “怎么办怎么办?”那个太医在一旁不断的颤声说,“药一直吃着啊,怎么还会这样啊。” 正这时候太子来了,看到这乱糟糟的场面,面色很不好看。 “怎么回事?”他喝道,“张大人,你不守着父皇,在这里做什么?” 太子很少发怒,殿内顿时安静下来,张院判低头道:“六殿下有些不舒服,老臣来看看。” 太子的视线穿过众人落在楚鱼容身上,自从认真看这个幼弟之后,怎么看都觉得陌生,那个年轻皇子站在这么多人中醒目又格格不入,真是令人非常的不舒服。 “看的怎么样?”太子忍着脾气问,不待太医们回答又道,“身体不舒服,就回府里好好养着,在这里太医们怎么照看两个病人!” 贤妃徐妃也立刻出来了,唤人来“快,送六殿下回府。” 太监们抬着肩舆涌进来,将楚鱼容扶上去,楚鱼容不肯放开陈丹朱的衣袖“丹朱——” 太子的脸更难看了:“丹朱小姐也出去吧,你已经见到你要见的人了。” 这话委实说的不客气,陈丹朱没有反驳,只低头应声是,跟着楚鱼容离开了。 他们走了,殿内一下子安静了。 “不像话!”太子说道,再回头吩咐,“把六皇子府看好了,不许他乱走,他不爱惜自己,孤还要替父皇爱惜他!还有陈丹朱,这么忙乱的时候,也不许她再乱走惹事!” 门外的禁卫首领立刻应声是,领命而去。 太子这才长长的吐口气,一甩袖子走进内室。 外殿的人们这也才悄悄松口气,互相对视一眼,太子殿下,真是从未有的气势啊。 太子进了内室,燕王鲁王也忙跟着进去,楚修容没有动,看着殿外目送肩舆旁的女孩子渐渐远去。 看来,六皇子不想让他跟她说话啊。 ...... ...... 陈丹朱随着肩舆往外走,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楚修容被打断的是想要跟她单独说几句话吧? 单独说,说什么话,陈丹朱其实有些猜到,是要说皇帝病的事吧。 皇帝的病,是谁干的,太子?周玄,还是他? 不,她不想知道,也不想听,她听了知道了,该怎么办?让她怎么办? 她算什么啊,她只是,陈丹朱,她什么都不是。 “丹朱。”楚鱼容的声音传来,手从肩舆上伸出来轻轻碰她的肩头。 陈丹朱收回视线,看向他:“殿下还好吧?” 楚鱼容靠在肩舆里,嗯了声。 陈丹朱看了眼一旁不再哼哼唧唧的太医王咸,知道楚鱼容没事,只是为了离开。 离开就离开吧,他们又能做什么,这个皇城里,那一座殿内,那么多心思各异的人。 现在皇帝昏迷了,太子一句话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太子看起来也很想这样做。 第四百零九章 进去 按照太子的吩咐,禁卫将陈丹朱和六皇子分别押送回府,并禁止外出。 民众们看到这一幕倒也没有太惊讶,六皇子为了陈丹朱把皇帝气病了,这件事已经传开了。 “真是没想到。” “有什么没想到的,陈丹朱这么被纵容,我就知道要出事。” “是说没想到六皇子竟然也被陈丹朱蛊惑,唉。” 民众们议论纷纷,又是痛心又是叹息,同时猜测这次皇帝能不能度过凶险。 不管禁卫对守在府外的禁卫怎么交代严守,进了府内,楚鱼容就跳下车轻松随意的前行,同时问王咸:“父皇是什么情况?” 他当时在床边跪着认错侍疾,王咸就能趁机近前查看皇帝的情况。 王咸甚至还偷偷给皇帝诊脉,进忠太监肯定发现了,但他没说话。 王咸当时就低声告诉他了,皇帝的确没有性命之忧,只是昏睡。 那就不是病。 “是毒吗?”楚鱼容问,视线看向前方缓步而行。 王咸摇头:“也不算是毒,应该是药方相克。”说着啧啧两声,“太医院也有高人啊。” 楚鱼容停下脚,问:“你能解吗?” 这个问题王咸觉得是羞辱了,哼了声:“当然能。”而且现在的问题不是他,而是楚鱼容,“殿下你能让我给皇帝看病吗?” 楚鱼容如果还是铁面将军,皇帝病了,他一句话比太子都管用。 现在他只是六皇子,还是被陷害背上让皇帝生病罪名的皇子,储君太子又下了命令将他软禁在府里。 当然,软禁是禁不住的,只不过到底不能在皇宫里肆意行事,更别提治病这样,要守着皇帝要望闻问切要行针要熬药喂药。 太子已经将皇帝寝宫守起来了,短短几天那边已经换上了太子一半的人手,所以就算进忠太监对王咸给皇帝治病视而不见,也瞒不过其他人。 “都是因为陈丹朱。”王咸趁机再次说道,“要不然也不会如此受困。” 这话楚鱼容就不喜欢听了:“话不能这样说,如果不是丹****将军还在,这件事也不会发生,我们也不知道张院判竟然会对父皇心怀不轨。” 皇帝昏迷是因为方药相克,能动皇帝药方的只有张院判,这件事绝对跟张院判有关。 “跳出来又怎么样?”王咸问?“陛下还不是——” “至少目前来说?张院判的意图不是要父皇的命。”楚鱼容打断他,“如果铁面将军还在?他迟迟没有机会?也不敢放开手脚,心弦持续绷紧?等弦断的时候动手,说不定下手就不会这么稳了。” 皇帝就不只是昏迷?可能完全没有挽救的机会了。 王咸翻个白眼?反正没发生的事,他怎么说都行。 楚鱼容慢步而行凝眉思索什么,王咸没有再说话打扰他。 楚鱼容走了两步停下,看王咸忽的问:“你知道张院判的长子吗?” 王咸道:“知道啊?那个孩子跟太子同年?还做过太子的伴读,十岁的时候生病不治死了,皇帝也很喜欢这个孩子,现在偶尔说起来还感叹可惜呢。” 但张大公子是生病,不是被人害死的。 没有仇怨?就没有利害啊。 楚鱼容轻声说:“我真好奇主谋是怎么说服张院判做这件事。” 好奇的也不该仅仅是这个,王咸撇嘴?到底谁是主谋,除了让六皇子当替罪羊之外?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既然都要谋害皇帝了,何必只让昏迷呢?多此一举啊。 日落日升?皇帝的寝宫又迎来一天?但皇帝没有丝毫的好转。 太子站在龙床边,不知道是哭的还是熬的双眼发红。 一个太医捧着药过来,太子伸手要接,当值的官员轻叹一声上前劝说:“殿下,让其他人来吧,您该上朝了,怎么也要吃点东西。” 站在一旁的燕王忙道:“是啊,让我来吧。” 鲁王在后跟着点头。 太子看他们一眼,视线落在楚修容身上,楚修容一直没说话,见他看过来,才道:“殿下,这里有我们呢。” 太子这才放下手,看着三人郑重的点头:“那父皇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燕王已经接过药碗坐下来:“太子你说什么呢,父皇也是我们的父皇,大家都是兄弟,这时候当然要共度难关相扶相助。” 太子喊声二弟。 福清在门外小声提醒“殿下,该上朝了。” 张院判此时也从外边走进来“太子殿下,这里有老臣,老臣为陛下治病,请殿下为陛下守江山,速去上朝。” 屋子里太监们也纷纷跪下“请殿下上朝。” 在诸人的恳求下,太子俯身在皇帝面前含泪轻声说“儿臣先告退。”,然后才走出皇帝的寝室,外间已经有官员太监们捧着礼服冠冕侍候,太子换上礼服,宫女捧着汤碗简单用了几口饭走出来,坐上步辇,在官员太监们的簇拥缓缓向大殿而去。 朝堂如旧,虽然龙椅上没有皇帝,但其下设了一个座位,储君太子端坐,诸臣们将各项事务一一奏请,太子一一点头准奏,直到一个官员捧着厚厚的文书上前说“以策取士的事务要请齐王过目。” 太子看着那官员和文书,轻叹一声:“父皇那边也离不开人,齐王身体本来也不好,不能再让他操劳。”说着视线扫过殿内,落在一个官员身上,唤他的名字。 那官员忙出列听命,听太子说“这一段以策取士的事就先由你负责,有什么问题难以解决了,再去请教齐王。” 那官员大喜,以策取士如今来说已经不算是麻烦,而是一件美差。 如果皇帝在的话,这件差事绝对不会轮到他。 他看着太子,难掩激动深深施礼:“臣遵旨。” 抱着文书的官员神情则凝滞,要说什么,太子居高临下的看过来,迎上太子冷冷的视线,那官员心中一凛忙垂下头应声是,不再说话了。 太子恢复了平和的神情,看着殿内:“还有什么事,奏来。” ..... ..... 徐妃从殿外急急进来,神情比先前还要焦虑,但这一次到了皇帝的内室,没有直奔床边,而是拉住在查看香炉的楚修容。 “你知道了吗?”她说道,“太子殿下,不许你再过问以策取士的事了。” 她的声音有些大,站在床边的进忠太监看过来一眼。 楚修容忙对徐妃轻嘘声“母妃,不要吵到父皇,父皇才吃了药。” 徐妃攥紧了手,压低了声音,但压不住翻腾的情绪“他就是趁着你父皇病了,欺负你,这件事,明明是陛下交给你的——” 楚修容道:“母妃,太子殿下一定有他的思虑,而我,现在也只想守着父皇,让父皇早点醒来。” 是啊,皇帝不醒来,太子就要当皇帝了,太子当上了皇帝的话——徐妃扭转身子扑倒在皇帝床边。 “陛下啊——”她趴伏哭起来。 她跟皇后那可是死仇啊,没有了陛下坐镇,她们母子可怎么活啊。 女人的哭声呜呜咽咽,宛如沉睡的皇帝似乎被惊扰,紧闭的眼皮微微的动了动。 动的非常的微弱,哭泣的徐妃,站在一旁的进忠太监都没有察觉,唯有站在不远处的楚修容看过来,下一刻就转开了视线,继续专注的看着香炉。 第四百一十章 望来 皇帝生病的消息朝堂没有隐瞒,消息或者快或者慢的散开了。 西京郊外一条村路上,一中年文士撑着一只芭蕉叶,骑着一头小驴得得前行,看到他过来,田地里玩耍的孩童们高兴的围过来喊“袁大夫。” 袁大夫将手里的芭蕉叶扔给孩子们,孩童们抢着举起恍若一杆大旗散去嬉闹。 进了村落,袁大夫让小驴自玩耍,自己走到陈家的院门前,门随意的半开着,里面传来小童咯咯的笑声。 婢女小蝶放慢了脚步,让小童跌跌撞撞的抓住自己:“公子太厉害啦。” 她笑着将小童抱起来,再抬头看到门外站着的文士,笑容更大了。 “袁大夫来了。” 陈丹妍从隔壁院落走来,看到袁大夫对小童一番查看,然后拍拍小童的肩头:“小元长的结结实实,玩去吧。” 小蝶抱着小童退开了,陈丹妍请袁大夫在院子里坐下,莞尔一笑:“见到袁大夫来真是又高兴又忐忑。” 因为他来多数是为了传达京城陈丹朱的消息。 对于陈家来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啊。 袁大夫苦笑:“大小姐说对了,这次还真不是好消息。” 皇帝病了,陷入昏迷,而丹朱小姐又成了罪魁祸首。 听完袁大夫的讲述,陈丹妍无奈的叹口气:“这也没办法,既然是有人筹谋算计,丹朱她不管怎么样都逃不过的,袁先生,陛下这次会怎么样?” “陛下这次病的蹊跷,是被人有目的的陷害。”袁大夫低声说,“目前来看这目的倒也不是为了六殿下和丹朱小姐。” 陈丹妍稍微松口气,又轻轻一笑:“那我们丹朱,真要跟六殿下成亲了?” 袁大夫笑道:“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只知道我们殿下并不是那种需要委曲求全的人,违背自己心意的事不会去做。” 这就是表明六殿下是真心实意对丹朱有意了?陈丹妍想了想:“虽然丹朱现在做的事都出乎我的意料,但有一点我也可以确定,她做的事都是自己想要的。” 袁大夫哈哈笑了,举起桌上的茶杯:“真是太可惜了,本来按照六殿下的安排,不久之后我们就能一起喝一杯了。” 陈丹妍端起茶杯与他轻轻一碰:“那就先祝福他们能度过这次难关。” 袁大夫再次大笑,将茶一饮而尽。 一直到走出了村子?口中还有茶水的香甜。 跟有些人说话就是这么令人愉悦。 小驴嚼着不知从哪家偷来的青瓜?也很愉悦的得得前行在蜿蜒的田间村路上。 庄家茂密的田间传来孩童们的喊叫“抓住他!”“他们要跑了!” 童声稚嫩,但其间也夹杂着苍老的喊声“从东边围过去!” 袁大夫抬眼循声看去?见田地里有几个孩童在跑?田埂上站着一短褐的老人,一手握着锄头?一手举着芭蕉叶,正将芭蕉叶挥动如大旗?指挥者那几个孩童向远处跑去。 远处则有另一个矮小老人?带着七八个孩童,发出大呼小叫。 老老小小玩的很开心啊。 袁大夫再次一笑,轻催小驴快步离开了。 皇帝生病的消息还没有传到西京的民众耳内,西京依旧如常城门繁华?进进出出络绎不绝?有普通民众有四面八方来的商贩,袁大夫走到城门前时,竟然还看到了一队西凉人,陪同他们的有官员和兵马,城门因此有一些拥堵?民众们暂时被拦在后方。 “这是西凉的官员。”袁大夫认出衣着,好奇的问旁边的路人们?“西凉人来做什么?” 当年大夏立朝之初与西凉几场大战,最终以西凉王俯首称臣结束?双方虽然没有再起征战,但来往也并不密切。 此时也不是过年也不是皇帝大寿。 “是三位皇子封王啊。”路人高兴的说?指着队列中的几辆车?“说是给三位亲王封王和成亲的大礼。” 原来如此?袁大夫点点头,看着核查结束,西京的官员们引着西凉使者进城去了,城门也恢复了秩序。 袁大夫并没有直接入城,而是让小驴在路旁的茶棚外喝水,自己则走到城门外一个守卫首领身边,问:“西凉人来了多少?” 那首领低声道:“不多,只有三个官员,二十个随从,车上装的也都是西凉的奇珍异宝,看起来西凉王真是诚意满满啊。” 袁大夫点点头,再看向西凉官员们远去的背影:“只是不知道,当他们知道皇帝病了之后,是不是还诚意满满。”说罢不再多言,对首领道,“六殿下有令西京戒严。” 首领低头应声是。 ...... ...... 西凉使者送亲王贺礼的消息以及西凉王的亲笔贺信飞快的传到了京城。 太子坐在大殿上难得露出笑脸:“这是一件喜事。”还特意传令,让在皇帝寝宫的三个亲王都来,当众宣读西凉王的贺信。 朝堂里比前几日轻松愉悦了很多。 太子很快又有些难过:“如果父皇醒着听到了该会多高兴。” 官员们和三个亲王齐声请太子节哀,又为皇帝祈福,正热闹,传来禀告周玄周侯爷来了。 自从皇帝生病后,周玄就一直坐镇京营,但前几天接到消息说,周玄离开京营不知道哪里去了,朝中官员对此非常不满,先前周玄被皇帝纵容也就罢了,如今皇帝病了,周玄竟然还如此不守规矩,实在是不像话。 但太子显然也如同皇帝一般对周玄纵容,不咸不淡的让人去问周玄做什么去了,并没有喝令问罪。 现在听到周玄回来了,太子立刻高兴的宣见,不多时周玄大步而进,脸上风尘仆仆,身后跟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 “殿下。”他进殿就高声喊道,“我找到神医了,能治好陛下!” ..... ..... 虽然为了让太子专心政务,三个亲王轮值守着皇帝,不让太子再守着日夜不眠,但太子还是住在皇帝寝宫的侧殿,每天晚上亲自看过皇帝后,才去歇息,早上守着皇帝吃过早饭后再去上朝。 这一日天还没亮,太子就从梦中醒来了,福清听到动静立刻上前。 “殿下时候还早,您再睡会儿。”他轻声劝。 太子道:“睡不着。”起身向外走,“父皇那边怎么样?那个神医用了几次药了?” 周玄找来一个据说起死回生秘方的乡间神医,当时在朝堂官员们都质疑,那些乡野秘术什么的几乎都是骗子,但太子已经是病急乱投医了,立刻让周玄把人送过去。 今天是这个神医给皇帝看病的第三天。 “那神医可说了,三幅药,两次行针。”太子接着说道,“就能让父皇好转。” 福清亲自侍奉太子穿衣,无奈道:“今天就够三服药两次行针了,但要是没有好转,殿下难道还会问罪周玄?” 当然不会,太子叹气:“阿玄他连乡野神医秘术都信了,也是心神都乱了,不枉父皇这么多年宠爱疼惜他。” 福清道:“所以啊,殿下也不要报太大希望,让侯爷尽尽孝心,还是继续让太医院给陛下诊治吧。” 他的话没说完,外边有小太监急急的冲进来“殿下殿下,陛下好转了。” 此言一出,太子和福清都愣了下,好转了?怎么好转? 那小太监高兴的声音都裂了“陛下,睁开眼了!” 福清先回过神来“恭喜陛下,恭喜殿下。” 太子也瞬时热泪盈眶,就要往外跑,被福清及时拉住“殿下,衣服还没穿好。”催促四周的太监们“快快快。” 太子也不用大家帮忙,自己胡乱得将外袍一掩盖“先去看父皇。”就冲了出去,一群太监们急急的跟随。 脚步声踏破了皇帝寝宫的安静,太子疾步迈门槛穿走廊,蒙蒙的青光在他脸上明暗交汇。 竟然,好转了? 真的,好转了啊? 第四百一十一章 好转 皇帝寝室这边没有太多人,昨晚守着的是齐王,太子进来时,看到楚修容半跪在床边,脸几乎是贴在皇帝脸上。 说什么呢? “太子。”楚修容看到他忙起身,眼里泪光闪闪,“父皇,父皇好像醒了。” 太子站在床边,进忠太监将灯点亮,可以看到床上的皇帝眼睁开了一条缝。 “父皇。”太子喊道,抓住皇帝的手,“父皇,我是谨容,你看到我了吗?” 皇帝的头动了动,但眼并没有睁开更多,更没有说话。 日光洒落寝宫的时候,外间站满了人,后妃亲王公主驸马太子妃,重臣官员们也都在,内室人不多,太医们也都被赶出来了,只留下张院判,不过他也没有站在皇帝的床边,皇帝床边只有周玄请来的那个乡野神医在忙碌。 进忠太监,太子,周玄在一旁守着。 周玄还不停的问“胡大夫,怎么样?陛下到底醒了没有?” 太子都忍不住阻止他:“阿玄,不要打扰胡大夫。” 还好胡大夫不受其扰,一番忙碌后转过身来:“太子殿下,周侯爷,陛下正在好转。” 周玄太子忙快步来到床边,俯看床上的皇帝,见原本睁开眼的皇帝又闭上了眼。 “等陛下再醒来就好多了。”胡大夫解释,“殿下试着唤一声,陛下现在就有反应。” 太子便对着皇帝的耳边轻声唤父皇,皇帝果然动了动头。 太子喜极而泣,再看胡大夫:“什么时候醒来?” 胡大夫笃定的说:“今天肯定能醒。” 太子起身道:“赏,重赏。” 胡大夫俯身谢恩,太子又握住周玄的手,声音哽咽:“阿玄,阿玄?多亏了你。” 周玄脸上的风霜似乎在这一刻才卸下?郑重一礼:“臣的职责。” 外间的人们都听到他们的话了都急着要进来,太子走出去安抚大家?让诸人先回去歇息?不要挤在这里,等陛下醒了会通知她们过来。 徐妃第一个要反对?但没想到贤妃竟然说:“殿下说得对,我们在这里惊扰了陛下?让病情加重就糟糕了。” 公主们驸马们也不敢跟太子在这里争执?只剩下徐妃就更没有办法了,只能流泪赌气“臣妾不敢惊扰陛下,臣妾就在外边等着。” 太子丝毫不在意,也不理会她?只对重臣们交代“今日孤就不去上朝了。”让他们看着有需要立刻处置的?送来这里给他。 几个重臣表示也没有什么急着要处理的朝事,就算有,待陛下醒来也不迟。 太子的眼神微微暗了暗,听到皇帝要好转了,朝臣们的态度也变了——或者应该说?朝臣们的态度恢复了先前。 人们都退了出去,明媚的日光洒进来?整个寝宫都变得透亮。 太子却觉得胸口有些透不过气,他转过头看室内?皇帝突然病了,皇帝又要好了?那他这算什么?做了一场梦吗? ...... ...... 皇帝病情好转的消息?楚鱼容第一时间也知道了,只不过宫里的人好像忘记了通知他,不能亲自去皇宫看看。 “这个神医是周玄找来的?”楚鱼容跟王咸说话,“那他会不会看出陛下是被陷害的?” 王咸撇嘴:“看到也装作看不到,这种乡野神棍最滑头了,不过现在担心的也不该是这个,而是——陛下真的会好转吗?” 王咸不是质疑那个乡野神医——当然,质疑也是会质疑的,但现在他这么说不是针对大夫,而是针对这件事。 皇帝是被人陷害的,陷害他的人希望皇帝好转吗? 能陷害一次,当然能陷害第二次。 “还没看出有什么目的达成呢。”王咸嘀咕,“瞎折腾这一场。” 他嘀嘀咕咕的说完,抬头看楚鱼容似乎在走神。 “你想什么呢?” 楚鱼容漂亮的眼睛里有光影流转:“我在想父皇好转醒来,最想说的话是什么?” 为什么想这个?王咸想了想:“如果皇帝知道凶手的话,大概会暗示抓凶手,不过也不一定,也可能故作不知,什么都不说,免得打草惊蛇,如果皇帝不知道凶手的话,一个病人从昏迷中醒来,嘿,这种情况我见得多了,有人觉得自己做梦,根本不知道自己病了,还奇怪大家为什么围着他,有人知道病了,死里逃生会大哭,哈,我觉得陛下应该不会哭,最多感叹一下生死无常——” 王咸兴致勃勃的又说了一堆,再看楚鱼容,竟然又在走神。 他哎哎两声:“你到底想什么呢?” 楚鱼容看着皇宫的方向,眼神幽远飘渺:“我在想,父皇,是个很好的父亲。” 什么驴唇不对马嘴的,王咸没好气的皱眉要说什么,但下一刻神情一变,所有的话变成一声“殿下——” ..... ..... “殿下——” 这一声唤在耳边响起,太子猛地睁开眼,入目昏昏。 这是天还没亮吗?他该上朝了!好险,他刚才做了一个梦,梦到说皇帝—— “殿下。”福清的脸在昏昏中浮现,“时候差不多了,一会儿陛下就该醒了吧。” 昏昏一瞬间退去,这不是清晨,是黄昏,太子清醒过来,自从那个胡大夫说皇帝会今天醒来,他就一直守在寝宫里,也不知道怎么熬不住,靠坐着睡着了。 他忙起身,福清扶住他,低声道:“殿下只睡了一小会儿。” 太子嗯了声,疾步从耳房来到皇帝卧房,室内点亮着几盏灯,胡大夫张太医都不在,估计去准备药去了,只有进忠太监守着这里。 “怎么样?”太子低声问。 进忠太监道:“还没醒。” 太子坐下来叹气,刚要说让胡大夫进来再看看,进忠太监发出一声颤音“陛下——” 太子下意识看过去,见床上皇帝头微微动,然后缓缓的睁开眼。 “父皇!”太子大喊,跪倒在床边,抓住皇帝的手,“父皇,父皇。” 听到喊声,皇帝茫然的视线凝聚在他身上,张张口无声。 这已经足够惊喜了,太子忙对外边高喊“快,快,胡大夫。”再握紧皇帝的手,流泪道,“父皇别怕别怕,阿谨在这里。” 或者是这一声阿谨的小名,让皇帝的手更有力气,太子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皇帝攥住。 皇帝似乎要借着他的力气起身,发出低哑的声调。 太子忙再次安抚:“父皇别急,别急,大夫来了,你马上就好——” 皇帝从枕头上抬起头,死死的盯着太子,嘴唇剧烈的抖动。 “陛下,您要什么?”进忠太监忙问。 皇帝看着太子,他的双眼发红,用尽了力气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杀了,楚,鱼容。” 第四百一十二章 得知 昏昏的内室一片死静。 太子一瞬间呆滞,怀疑自己听错了,但又觉得不奇怪。 “父皇。”他结结巴巴道,“是六弟惹你生气了,我已经知道了,我会罚他——” 皇帝被气成这样啊,或者是因为病的迅猛危重被吓的,所以才会说出对楚鱼容喊打喊杀的话,但皇帝可以这样喊,他作为太子不能这样应和,否则皇帝就又该怜惜六弟了。 皇帝再次张口,但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紧紧的抓着太子的手,太子只觉得手腕都要被皇帝掐青了,这—— 因为说不出来话,皇帝的神情更焦急了,看向进忠太监,将手指着他。 那只手青筋暴涨,如同干枯的树枝,凝滞的进忠太监似乎被吓到了,人向后退了一步,颤声喊“陛下——” 这声音有震惊,还有一丝哀求。 皇帝眼神愤怒的看着他。 “陛下,您,您会好的。”进忠太监噗通跪下来,颤声说道,“您别急——” 皇帝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似乎下一刻就要晕过去。 太子终于察觉不对了,狐疑看着进忠太监:“父皇有什么吩咐你先应下。”他再看了眼室外,脚步杂乱,是张院判胡大夫太监们闻讯要进来了。 进忠太监转头对外大喊一声“先别进来!都退下!” 杂乱的声音顿消,里外一片安静,只有皇帝急促的喘气,伴着喉咙里嘶哑的杂音。 进忠太监对着太子低下头:“殿下,楚鱼容,就是铁面将军。” 太子觉得嗡的一声,两耳什么也听不到了。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唯有两句话再转动,楚鱼容是谁?铁面将军又是谁? 他的脸也慢慢的煞白。 那他,又算什么? ...... ...... 徐妃果然没有回自己的宫殿一直在皇帝寝宫外守着?楚修容当然陪同母妃?金瑶公主也留下来,另外还有轮值的朝臣。 皇帝寝宫这边的动静?他们第一时间也发现了?看到站在外边的太监们突然急急进去,门外争执药方的张院判胡大夫也向内而去。 “陛下醒了?!”金瑶公主喊道?提着裙子就跳起来向这边跑。 其他人紧随其后,但刚到门边?就见涌进去的太监甚至张院判胡大夫都涌涌退了出来?耳边犹自有进忠太监的声音“——都退下!” 大家停下脚步,神情惊讶不解。 出什么事了? 皇帝醒了吗? 为什么进忠太监不许人进去? 徐妃忍不住看了楚修容一眼,楚修容的眼中也闪过一丝不解,一切跟预料中一样?就连皇帝醒来的时间都差不多?唯有进忠太监的反应不对。 皇帝有什么交代吗?虽然醒了,但并不是彻底好了,甚至不能说完整的话,能交代什么? 片刻的愣神后,跟过来的朝臣们急了?怎能被一个太监掌控陛下!就算太子在里面都不行,太子虽然现在是储君?但只要皇帝还在,他们就先是皇帝的臣子。 “陛下怎么样?”为首的老臣喝道?“怎能不让太医们查看!我等要进去了。” 还好进忠太监没有再阻止,太子的声音也传了出来“张太医胡大夫?廖大人?你们先进来吧?其他人在外间稍等下,陛下刚醒,莫要都挤进来。” 皇帝真的醒了啊,诸人们暂时心安,张太医胡大夫和几位大臣进去,看到进忠太监和太子都跪在床边,太子正与皇帝握着手。 昏昏灯下,皇帝的面容暗淡,但双眼是睁开了,一双眼只看着太子。 太子也看着皇帝,声音沙哑又轻柔:“父皇,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们先让大夫看看,您快好起来,一切才会都好。” 这话安抚了皇帝,太子终于能将手抽出来,站到一旁,让张院判和胡大夫上前查看,几个大臣也站到床边轻声唤陛下。 但皇帝似是疲惫极了,没有再发出声音,眼睛也缓缓闭上。 ..... ..... 夜色笼罩了皇城,皇城太大了,再多的灯火也有照不到的地方,一个身影在夜色里疾步而行,下一刻,轻柔的夜风变的尖利猛的扑向他,那人一声闷哼,栽倒在地上。 火把也随之亮起来,照出了影影绰绰很多人,也照着地上的人,这是一个太监,一个举着火把的禁卫伸手将太监翻过来,露出一张毫不起眼的面容。 但太子并不陌生,他从禁卫中走出来几步,冷冷看着这个在父皇身边的很得重用的太监。 这种级别的太监,是他这个太子都无法驱使的。 进忠太监在他身后低声道:“六殿下与身边的太监们那些有过密的来往,陛下都知道的。” 嗯,是,六殿下和皇帝都知道,只有他不知道。 太子没有说话。 “此人已死,这边的消息暂时不会走漏。”进忠太监接着道,“请殿下尽快动手。” 他怎么动手?他有什么本事动手?那可是铁面将军,太子心里冷笑,看他一眼不说话。 进忠太监在夜色里垂目:“就不要调动卫军了,卫军里也多有六殿下的人手,让陛下身边的暗卫们去吧。” 嗯,六殿下和皇帝都各有人手,只有他没有,太子依旧不说话。 进忠太监抬手对身边的禁卫一挥,火把瞬时熄灭,疾风从皇宫内席卷盘旋而出,向六皇子府所在的方向扑去。 ..... ..... 刀剑相碰发出刺耳的声音,黑暗里火光四溅,还有血泼在脸上,陈丹朱一声惊叫坐起来,触目昏昏,她按住心口感受急促的跳动。 “小姐?”阿甜的声音从外边传来,室内也亮了起来。 陈丹朱看过来,视线落在阿甜手中的灯上,是楚鱼容送的那个月亮灯,她嘴角弯了弯。 “没事。”她说道,“我做噩梦了。” 她有段日子没有做噩梦了,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可能是因为从皇帝病了后,她的心就一直高高的提着。 阿甜松口气要去斟茶,门轻响,有人携卷着夜风冲进来,让月亮灯一阵跳跃。 “竹林。”阿甜按着心口喊,“你吓死我了。” 竹林站在寝室外,手里捏着一张纸:“小姐,六皇子送来的。” 楚鱼容?陈丹朱从床上下来光脚疾步近前伸手接过,阿甜忙举着灯跟上,灯照在纸上,纸上有缭乱的字。 有事,但别怕。 陈丹朱拿着这张纸,提着的心落下来,果然,出事了。 她掀开月亮灯,将纸盖在烛火上,信纸瞬时腾起烟雾,烛光也被吞没,室内陷入黑暗。 第四百一十三章 且留 暗夜的大地上有一处变得特别明亮,站在京城的城墙上看如同着了火。 “那是六皇子府的所在。”青锋皱眉说,“出什么事了?” 周玄站在一旁没有说话,进献了胡大夫,确定皇帝会醒来,他就没有再守在皇宫,而是继续镇守京城。 青锋忍不住再次问:“要过去看看吗?六皇子万一出了什么事——” 周玄嗤声:“他能出什么事?他只会让别人出事。” 体弱多病的六皇子,来到京城这才多久,闹出多少事了,先是坑了太子,接着气病了皇帝,傻子都能看出来六皇子绝非善茬。 想到这里他就很生气,陈丹朱就是连傻子都不如。 他当初一颗真心为了她断绝了皇帝赐婚,她却认为他是利用。 六皇子这明晃晃的利用,她就认为他是好人了?跟他来往密切,还要跟着他回西京,这下好了,脏水都泼她身上了。 一个副将疾步走来施礼“侯爷——” 周玄对青锋示意:“你去替我巡查。” 青锋应声是,走开几步,回头看了眼,见那副将和周玄低声说什么,周玄说过,他需要很多人手,不能只让他一个人做事,但现在看来不仅仅是不让他做事,还不让他知道,公子到底想要做什么? 不管要做什么,他是皇帝为了周玄亲自从北军中挑出的,从周玄一开始入军营就跟着,护着,这么多年了,公子怎么突然跟他生分了。 青锋心里有些委屈,乱乱的想着,见周玄听完那副将的话,疾步跑下城墙喊着“来人,来人——” 青锋喊声公子,周玄已经亲自上马,带着一队人举着烈烈火把向暗夜里奔去,并不是向六皇子府,而是去—— 青锋看着周玄所去的方向并不陌生,这些日子,周玄常常会去那边,尤其是暗夜里,那是丹朱小姐家所在。 丹朱小姐也出事了?青锋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看着城中的夜色?再看六皇子府所在,那边的火光越发的明亮?似乎整座府邸都在燃烧。 如果六皇子出事?丹朱小姐也逃不了。 ...... ...... 当得知是周玄翻进来后,陈丹朱立刻就让竹林等人住手?站在屋门外看着周玄大步走来。 “你是听到消息私自来的?”她主动问,“还是来抓我的?” 周玄看着这个女孩子?又是恨又是气?恨她对他疏离,气她对他又信任。 “陈丹朱!”周玄咬牙,“你到底和楚鱼容做了什么?为什么太子突然对你们发难?” 陈丹朱似笑非笑:“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不是大家都知道?陛下是被我和六皇子气病的吗?” 周玄当然知道?但如果不是她非常跟六皇子混在一起,这件事又怎么会牵连到她! “那应该先前就把你们抓起来。”周玄忍着脾气,“而不是陛下苏醒后,除了要和你先回西京外,他到底跟皇帝说了什么?” 皇帝醒了啊?那这件事的确很奇怪了,皇帝为什么突然对楚鱼容这样?陈丹朱摇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太子也好,皇帝也好?对我还有六皇子发难也并不奇怪。” 因为姚芙,因为福袋的事?她和六皇子已经是太子的眼中钉?而皇帝对太子的宠溺也有目共睹。 她是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周玄看着女孩子,就如同她相信他来不是恶意一样,他也相信她没有骗他—— “小姐。”竹林忽的喊道,“有兵马过来,不是卫军。” 陈丹朱要说什么,周玄看了她一眼,转身向外而去。 “传我的命令,没有陛下圣旨,敢闯府者杀无赦!” 年轻人凶狠的声音在夜色里回荡。 ...... ...... 太子站在宫殿前,疾风袭来,拉长的影子在地上跳跃。 这是一个暗卫从夜色里跳出来。 “怎么样?”进忠太监忙问。 暗卫低头道:“六皇子不见了,我们进去的时候,府里已经没有他的踪迹,府外的禁卫没有丝毫察觉,府里的下人不多,也都在熟睡什么都不知道。” 进忠太监对太子施礼:“老奴无能。” 一直泥雕般不说不问的太子此时笑了笑:“公公不要自责,那可是铁面将军,将军多厉害,执掌三军,人手无数,谁能轻易抓住他?” 虽然知道太子现在的情绪,但进忠太监还是忍不住低声说:“殿下,六殿下卸下身份后,就交出了兵权——” 太子打断他:“公公就不要说这种话了,你没有听到父皇的话吗?” 进忠太监跟在皇帝身边[]几十年,哪有听不懂太子话的意思,如果六皇子卸下身份就无害,皇帝怎么会下令杀他——进忠太监心里叹气,那是因为,皇帝被自己的病吓到了,在没有充足的时间相信能掌控一个臣子,作为一个皇帝,第一个念头就是除掉。 那一刻,在皇帝的心里眼里六皇子是臣,不是儿子。 他也相信,如果皇帝能好起来,哪怕再缓一缓,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但这也只是他的想法,皇帝已经这样想了,而六皇子显然也知道皇帝会怎么想——唉,进忠太监苦涩一笑,大概父子两人在铁面将军尸首前说话的那一刻,就已经都想到了今日。 “殿下不要担心。”进忠太监低声说,“虽然六殿下跑了,但他这一跑也就坐实了罪名,乱臣贼子,天下不容,只有死路一条。” 但人终究是活着,一日不死,他就一日不安心,尤其是只要想到以前他在铁面将军面前的样子,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太子恨恨。 浓墨般的夜色里又有人近前,低头道:“周侯爷在陈丹朱府外,手握兵符阻止我们入内,还请殿下赐予明令。” 周玄!太子再次恨的咬牙,这个蠢货。 “告诉他,陈丹朱和六皇子对皇帝下毒,死罪难逃。”他咬牙说,“问问他是不是也想死。” 那暗卫迟疑一下:“殿下,我们说了诛杀陈丹朱是陛下的命令,但周侯爷说他要亲自来见陛下,听陛下亲口说才行。” “殿下。”进忠太监忙道,“六皇子身份这件事不能让更多人知道,否则就不是乱臣贼子了。” 六皇子为大夏安稳,替代铁面将军这么多年,是有功之臣,到时候就算皇帝说他有罪,要杀他就没有那么容易,要面对群臣的质问论辩,最关键的是等皇帝再好转一些,会不会还下令杀人就不一定了,太子很了解自己的父皇—— “陈丹朱会嚷的天下人皆知。”他恨声说,“这个女人不能留。” 进忠太监摇头:“殿下,陈丹朱不知道六殿下的身份。” 不知道?想到以前陈丹朱和铁面将军的关系多亲密,再想到六皇子一来京城就跟陈丹朱拉拉扯扯,陈丹朱会不知道?六皇子会不告诉她?太子不信。 “殿下,请相信老奴,陈丹朱的确不知道,否则,陈丹朱早就跟六皇子生分。”进忠太监诚恳的说,“六皇子是绝对不会把这件事告诉陈丹朱的——” 因为六皇子答应过皇帝,因为六皇子说铁面将军死了,过往的一切就都被埋葬—— 但这句话就没必要说了,说了太子也不会信。 “殿下,先不要杀,把丹朱小姐抓起来,一是不让她宣扬这件事,二来也能民众更相信她谋害皇帝的罪名,直接杀了反而解释不清楚。”进忠太监低声说,“三来,逃亡在外的六皇子也会投鼠忌器。” 此时此刻也不能真的把事情闹的太大,否则真在京城内卫军跟暗卫打起来,会惹来更多的麻烦,要费更多的口舌,太子恨恨,罢了,跟楚鱼容相比,陈丹朱这个贱人晚死一会儿也没什么。 “告诉周玄,把她押进宫来!” ...... ...... 浓墨的夜色渐渐褪去,陈丹朱下了车,看到青光蒙蒙中的皇城外比往日更多的禁卫。 到底出了什么事?皇帝是好了还是不好了?为什么突然对她和六皇子动杀心? “进去吧。”周玄低声说,“进了皇城,更安全。” 进了皇城对她来说反而更安全? 身后有禁卫押送,前方有陌生的太监引路,除了脚步声就是一片死静,陈丹朱如同走在浓雾中。 “丹朱。” 前方的浓雾中出现一个人影,一声轻唤。 陈丹朱看着站在前方的楚修容,所以,现在的皇城到底属于谁? 第四百一十四章 入困 后方的禁卫前方的太监,在蒙蒙晨光中如同变成了石雕。 陈丹朱看着楚修容,晨光让他的面容昏昏不清。 “陛下醒了一次,但发生什么事,我还不清楚。”他低声说,“只有太子和进忠知道。” 就是说六皇子和她现在的结果,不是他的目的,甚至不在他的意料中,陈丹朱本想问什么是他的目的,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屈膝一礼。 看着沉默的陈丹朱,楚修容也没有再说话,突然发生这样的事,这个表明平静的女孩子心里不知道多不安多戒备,他在她心里也早已不是从前。 他也的确不是无辜的,六皇子和陈丹朱背负气病皇帝的罪名,就是他造成的。 他要怎么跟她说?说只是利用一下,并不想真的要他们的命?所以呢,你们不要生气? “丹朱,我没想伤害你。”他最终还是说道,尽管这话听起来很无力。 陈丹朱笑了:“是,殿下,我知道,你没想伤害我,只不过,很不巧。” 很不巧,她跟铁面将军,跟六皇子都来往过密,牵扯在一起。 而他非常不巧的在停云寺多看了她一眼,与她多说话了几句话,与她牵扯在一起,若不然,他又何必需要顾虑她的感受,何必在意她是悲是喜,是否恨他怨他。 楚修容后退一步让开路:“你,先好好休息吧。” 晨光笼罩大地的时候,慌乱的一夜终于过去了。 陈丹朱被关进了皇宫的刑司,这里比不上当年李郡守为她准备的牢房那般舒适,但已经超出她的预料——她本以为要遭受一番严刑拷打,结果反而还能自在的睡了一觉。 牢房的床很简陋,但铺的褥子是新的,又软又香?窄小的室内还摆着一个几案?放着泥炉茶具。 太子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似乎对她的死活不在意?楚修容也没有再出现?不过来送早饭的是阿吉。 “阿吉你没事吧?”陈丹朱高兴拉着阿吉的胳膊左看右看,“你有没有被打?” 阿吉看着女孩子溢出眼底的关切欢喜?心里酸酸的,哼了声:“我又不是你?又不犯错?怎么会被打。” 陈丹朱叹气:“你是伺候陛下的啊,陛下出了这样的事,身边的人总要被责问吧。” 阿吉心想他其实不是伺候陛下的,他是伺候陈丹朱的?陛下出了事?罚陈丹朱就行了,不会理会他这个小人物。 唉,看到丹朱小姐又被关进牢房,他的心里也不好受,上一次丹朱小姐犯了杀人的大罪被关进牢房?有铁面将军以死换脱罪,最关键是皇帝还清醒着?丹朱小姐不仅脱罪还获封了郡主,但现在?铁面将军死了,不能再死第二次?皇帝也病了?丹朱小姐这一次可怎么办。 “先吃饭吧。”阿吉叹气说?“都是你爱吃的。” 陈丹朱坐下来也叹气:“想到陛下病着,我吃什么也不香了。” 只是吃着不香,不是吃不下去,阿吉又有些想笑,不管怎么样,丹朱小姐精神还好,就好。 “陛下怎么样了?”陈丹朱又问他。 既然阿吉被安排——应该是楚修容安排的,可以传递一些消息。 阿吉的确知道,正如他先前所说,他在皇帝跟前其实主要是伺候陈丹朱,算不上什么重要太监,所以太子这段时间借着侍疾将皇帝寝宫更换了很多人手,他还是继续留下了。 “周侯爷进献的胡大夫果然很厉害,说陛下醒来,陛下就醒了。”阿吉说道,“但陛下还不能说话。” 不能说话啊,那就只能继续是太子来做皇帝的传达人,陈丹朱拿着筷子想。 “还有,殿下今日就要对朝臣们宣告,陛下醒来后指证六皇子毒害陛下,而那个毒——”阿吉看了眼陈丹朱,没有再说。 陈丹朱明白了,用筷子指着自己:“我提供的?” 阿吉点点头:“是,而且丹朱小姐你昨晚被抓后已经承认了。” 陈丹朱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点点头:“这样不错,好过打我一顿再说我承认。” 现在太子说了算,但太子没有趁机将她打个半死,很仁慈了。 阿吉失笑,又瞪眼:“那是太子顾不上,等他忙完了,再来收拾你。” 太子现在半颗心分给皇帝,半颗心在朝堂,又要抓捕六皇子,西凉那边也有使臣来了,很忙的。 陈丹朱合手说:“那我求神佛保佑太子忙不完吧。” ..... ..... 晨光透亮,太子坐在床边,慢慢的将一勺药喂进皇帝的嘴里。 皇帝的眼半闭着,但吞咽比先前顺畅多了。 “殿下,可以了。”胡大夫在一旁说,“余下的半碗药,待两个时辰后再用。” 太子叹气:“那时候孤估计忙不完朝事。” 站在一旁的燕王忙道:“殿下,我们在这里呢。” 太子看他一眼点点头:“辛苦二弟了。” 燕王刚要说不辛苦表达一番,太子已经收回视线:“现在孤在这里,你们先去歇息一下吧。” 燕王将要说的话咽回去,应声是,带着鲁王齐王一起退出来。 鲁王忍不住打个哈欠小声嘀咕“我们现在休息也休息不好啊。” 太子一会儿就要去上朝了,他们要来这里当摆设。 说是侍奉皇帝,但其实是太子把他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就算在这里侍奉,连皇帝身边也不能靠近,福清在一旁盯着呢,不许他们这样那样,更不许跟皇帝说话。 “太子现在不在,莫要惊扰了陛下,万一有个好歹,怎么跟交代。” 他们没办法交代,只能在一旁戳着。 真的很辛苦啊,还完全不好意思说辛苦,毕竟连一口饭一口药都没有喂陛下。 燕王瞪了他一眼:“父皇[]如今这样子,你还能休息好?有没有心!” 鲁王缩头:“我只是想更多出点力做点事。”又机敏的看了眼齐王,“三哥你说是不是?” 楚修容道:“我们现在也没有别的事可做。” 是啊,燕王鲁王还好,本就没事可做,齐王本是有以策取士大事的,现在也被太子指给其他人去做了。 还有他们的婚事,当然,陛下如此病重不能谈婚事,但那三位王妃的家人要来进宫探望皇帝,也被太子拒绝了,对那三个士族的态度非常冷漠—— 虽然以前在父皇面前,他们也可有可无的,但此时父皇昏迷,太子成了皇城的主人,感触又不一样了,鲁王忍不住嘀咕:“在兄长手下讨生活,跟在父皇面前还是不一样啊。” 太子也有这样的感触。 跟皇帝辞别,更衣,来到大殿上,看着殿内齐齐肃立的朝臣,敬重得施礼,太子觉得这敬重跟前几天还是不一样。 以前父皇一直在,他站在下首不觉得朝臣们的态度有什么区别,但经历过上首没有皇帝的感觉后,就不一样了。 今天他在朝堂上说的几件事,朝臣们都推三阻四,还有人干脆说等陛下好转再做论断。 就连他说六皇子毒害皇帝的事,有进忠太监作证是皇帝亲口下令诛杀六皇子了,朝堂还是吵闹了好久。 如果是皇帝亲自坐在这里亲自下令,他们可敢有半点吵闹? 皇帝病了这些日子了,他一直没有觉得很累,现在皇帝才好转一些,他反而觉得很累。 太子靠坐在步撵上向后宫走来,远远的就看到张院判走过。 “张大人。”他唤道,“你怎么不在陛下跟前?” 张院判对太子施礼,道:“我去配药,陛下那里有胡大夫,我也帮不上什么,还有,正要告诉殿下好消息,陛下再次醒过来了,精神更好了。” 哦,那可真是好消息,太子对他笑了笑,看向前方皇帝的寝宫。 第四百一十五章 不识 太子来到寝宫,这里除了三个亲王,徐妃贤妃金瑶公主也都来了。 但都被拦在外间,福清太监不让他们进。 “父皇醒了,为什么不让我们见?”金瑶公主气恼的喊。 福清太监道:“因为陛下还没好,不能惊扰。” 贤妃徐妃都不说话,这些日子她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里由太子做主。 金瑶公主气恼的要向前冲“我就要见父皇——” 福清没说话,站在寝宫里的禁卫刷拉一声拔出了刀剑,鲁王吓的往后躲,楚修容一把将金瑶拉住:“金瑶,别闹。” 金瑶又是气又是惊:“我见我的父皇,你们竟然敢杀我?是谁给你们的命令!” 太子这时候站在门外,淡淡说:“是我。” 屋子里安静下来,燕王移开视线,鲁王将头更缩起来。 金瑶没有半点畏惧,愤怒的质问:“太子哥哥,你说六哥害父皇,现在又不让我们见父皇,是不是说我们也都要害父皇?” 太子倒是没有生气:“金瑶,六弟害父皇不是我说的,这是父皇说的。” 金瑶公主摇头:“我不信,我要亲自问父皇。” 太子没有再跟她争论,慢慢的走向内室,唤声胡大夫:“陛下能说话了吗?” 胡大夫从内迎过来,站在福清太监身后施礼:“还不能,还需要再养几天。” 太子转头看金瑶:“那你就等几天再问吧。” 金瑶看着他要说什么,太子声音一冷:“父皇才好转,谁敢在这里咆哮,休要怪孤不讲兄弟姐妹之情,以国法论处!” 楚修容将金瑶的手握紧,贤妃徐妃也纷纷上前呵斥“金瑶不要在这里闹了。”“陛下刚好一点,你这是做什么。”“陛下在内听到了该多生气!” 金瑶公主攥紧了手,没有再说话,踮脚看向室内,隐隐能看到皇帝的床帐,虽然父皇对她并没有太多陪伴,但她从没想过有一天想见父皇会这么难—— 太子也没有将他们赶走,收回视线走进内室,站在外间能听到他跟皇帝轻声说话,只是他说,没有皇帝的回应。 “父皇,您醒了。” “父皇,您能看到我了?” “父皇,你别急,都好好的。” “你安排的事还是晚了一步,楚鱼容跑了?但我已经对天下公布了他谋害您的罪行。” 太子坐在床边?不急不缓的说话,看着床上的皇帝?皇帝睁着眼看着他?眼神随着他的说话凝聚—— 待听到这里,皇帝伸出手?似乎要抓住他。 太子握住皇帝的手:“父皇,你不用担心。” 皇帝张张口但没有声音?一双眼看着太子?浑浊的双眼闪过些迟疑—— 太子转开视线,唤道:“胡大夫。” 胡大夫忙近前。 “父皇怎么不能说话啊?”太子问,“还要多久才能好啊?” 胡大夫道:“陛下的病看似发的急,其实已经积郁很久?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不过殿下和陛下放心,一定能好起来的,而且头风的顽疾也能彻底的痊愈。” 太子高兴的再看向皇帝,握紧他的手:“父皇?你听到了吧,不要急?你会好起来的。” 皇帝的眼看着他,似乎要说什么?但太子又转开视线问“父皇吃过饭了吗?”“先前的药,是不是该用?” 室内的太监们忙碌起来?回答话的?端来药的?太子坐在床边专注的喂药,皇帝的精神到底不济,吃过药后很快就闭上眼睡去了。 太子坐在床边,贴心的掖好被角,视线才落在皇帝的脸上,闪过一丝嘲讽,看吧,才好转一点点,就后悔不想杀楚鱼容了。 他站起身走出来,看着还站在外间的人们。 “父皇睡着了,你们不要惊扰。” 说罢看也不看他们径直走了出去。 贤妃燕王一语不发,鲁王缩着头,徐妃讥嘲一笑,楚修容面无表情,金瑶咬牙:“太子哥哥,怎么变成了这样!” 太可怕了! 太子站在寝宫外的廊下,看着远处的天空,眼神阴鸷。 “追捕搜查楚鱼容的圣旨已经下发了。”福清知道他在想什么,低声说,“不知道能不能抓到。” 想到六皇子竟然假作铁面将军,他就心神恍惚,原来铁面将军早就死了,原来这么多年熟知的铁面将军,是六皇子。 那六皇子,该是多么厉害啊。 更糟糕的是,天下人都不认识六皇子啊,不像其他的皇子们,多多少少民众们都是熟悉的。 ...... ...... 京城外一条官道上,一队兵马疾驰而来,路上行走的人们忙纷纷避让在路边。 “喂。”为首的将官勒马停下,对他们喝道,“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随着他说话,一个兵卫展开一张画卷。 路人们围过来,看着画上的人像指指点点“这是谁?”“这上面写着,六皇子,楚鱼容。”“啊,这就是六皇子啊。” 听[]着民众的议论,分明是没见过,将官皱眉不耐烦:“那有没有见到形迹可疑的人?” 路人们纷纷摇头:“没有。” 将官视线盯着这些路人,有老有少,有穿着寒酸有青衣书生不等,面容各不相同——跟画像的六皇子也都不同。 其实根据画像不太好辨认,如果是别的皇子,将官不用画像也能认出来,但六皇子离群索居,这么多年见过的人屈指可数,就算对着画像,真人站到面前,估计也认不出来。 更何况,既然逃亡,怎么可能不乔装打扮。 还是查形迹可疑的人更靠谱,将官示意卫兵把人像收起来,扬鞭催马喝令“查看各处村落,客栈,荒野,皆不放过。” 兵马疾驰而去,荡起一层层灰尘,路边的人们顾不上掩口鼻,更热烈的讨论起来“六皇子真的谋害皇帝啊?”“六皇子自己都病怏怏的,竟然能谋害皇帝——”“真是人不可貌相。” 议论中还响起一个年轻的声音。 “刚才你们发现了没有?” 发现了什么?大家忙循声看,见说话的是一个穿着青衫高瘦秀气的年轻人,他带着斗笠,遮住了半边脸,身旁跟着一个老仆,背着书笈,是个读书人。 如今最常见的就是读书人了。 读书人也很聪明,路人们忙好奇的问“发现什么?” 年轻人说:“虽然这画像笔力粗糙,但依旧能看出六皇子长得很好看。” 路人们一阵愕然,旋即哄声“什么啊。”“这有什么好在意的。” 年轻人笑道:“当然要在意啊,大家要想得到悬赏,就要多注意长的好看的人,说不定其中就有六皇子。” 读书人也有读书读傻了的,奇奇怪怪的,路人们哄笑散去。 年轻人也不再说话,慢悠悠的向前走,背着书笈的老仆可能是因为自己家公子被人嘲笑了,一脸不高兴的跟着,两人很快走开了。 有相反方向的路人忍不住再回头看一眼,其实,这个年轻人长的就很不错呢。 第四百一十六章 他身 年轻的书生沿着大路没有走多远,就琢磨着找个地方歇脚。 老仆背着书笈冷笑:“三天了走路的时间还没有休息多,你现在是在逃亡,不是游学。” 逃亡的楚鱼容看着前方的一个村落,换个说法:“这个位置易守难攻,正是落脚的好地方。” 王咸呸了声,气恼的将书笈放在地上:“这破东西背的累死了,跟着你就没好事,我当初都不该贪便宜。” 楚鱼容安慰他:“别这么说,我们这几个皇子,你跟着谁也没有好事。” 王咸又被气笑,看着年轻人光洁俊美的脸——说是逃亡,只逃离了六皇子府,并没有逃离京城,甚至连样貌都没有认真的伪装,只简单的涂了一点灰粉,略修了一下眉眼口鼻。 他生气的说:“为什么只让我扮老人,明明你才最拿手。” 楚鱼容道:“王先生,你已经是老人了,不用假扮。” 王咸气的吐血,瞪眼看着年轻人,脱离了六皇子府和皇宫,举止言行越来越跟假扮铁面将军的时候一样——举重若轻,势在必得,无所畏惧。 事到如今,也的确没什么畏惧了。 “为什么不回西京?”王咸问,“等太子伸手到西京,动用那边的人手就没那么容易了。” 楚鱼容只道:“不急。” 王咸冷笑:“是要在这里守着陈丹朱吧?” 猜到皇帝在濒临死边缘,只会记挂太子,势必为太子扫清一切危险,会向太子揭穿楚鱼容铁面将军的身份,他们立刻就离开了六皇子府,也知道陈丹朱会被牵连。 太子的疾风骤雨对楚鱼容来说不算什么,但陈丹朱呢? “你已经亲眼看到了,皇帝的暗卫们还没到陈丹朱家门前,周玄就到了,举着刀要跟暗卫们打起来。” 当时他们就在一旁看着,一直看到陈丹朱被周玄亲自送到皇宫。 “皇城里太子只盯着陛下寝宫那一块地方,其他地方都在楚修容手里。” 王咸说到这里看了眼楚鱼容,似笑非笑。 “有楚修容在?丹朱小姐不会受苦?论起情分,他们也是匪浅。” 楚鱼容听了点头:“丹朱小姐就是这样人见人爱。” 王咸翻个白眼?这话也就他能脸部红心不跳的说出来吧?丹朱小姐人见人恨还差不多。 “总之,陈丹朱没事?你就别管了,我们速回西京去。” 楚鱼容摇摇头:“我不习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王咸皱眉:“那你现在还能怎么样?就算抓不住你?宣告你谋害皇帝?天下就没有你的容身之地。” 楚鱼容对他摆了摆手:“不是我没有容身之地,是六皇子这个身份。” 王咸再次翻个白眼,现在铁面将军的身份死了,六皇子的身份也死定了?没有了身份?又能怎样。 “我楚鱼容走到今天,靠的从来不是身份。”楚鱼容说道,看看西京的方向。 作为皇帝的儿子,除了一座被遗忘的府邸他什么都没有得到,是他自己用了三年的时间争取到在铁面将军身边学徒。 假扮铁面将军能活到现在?也不是仅仅是因为铁面将军的身份,只要他做的有半点不如将军?他不仅身份完了,命也没了。 他在军中这几年?好几次陷入险境,死里逃生靠的都是他自己?不是身份。 现在铁面将军的身份?六皇子的身份都没了?又如何? 楚鱼容看向西京的方向。 “我是什么身份,是由我来做主的。” ..... ..... 陈丹朱住在牢房里,翻看完书的最后一页,刚扔到桌子上,就听到脚步轻响。 “阿吉你来得正好。”她说道,“再帮我从陛下的书房偷几本书来。” “你竟然还敢偷陛下书房的书!”金瑶公主的声音传来。 陈丹朱又惊又喜的站起来,看着走进来的女孩子,许久不见,金瑶公主的面容有些憔悴。 “公主,你没事吧。”她上前牵住她的手关切的问。 金瑶公主本来有很多话要问,甚至还想着板着脸,但被这女孩子抓住手的一瞬间,觉得什么都不用问了,脸也软软放下来。 “丹朱。”她轻叹一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不是质问,是感叹。 陈丹朱握紧她的手:“六殿下说了,陛下不是被他气病的,至于下毒,更是无稽之谈。” 金瑶公主也握紧她的手,眼圈发红:“我知道,六哥是绝对不会毒害父皇的,因为没有必要,他从来没有对父皇奢求过什么。” 没有奢求就没有失望没有怨愤,更不会有杀心。 陈丹朱感叹:“有你这样一句话,就算现在身陷险境,六殿下也一定很开心。” 金瑶公主笑了,伸手戳她额头:“看你说的话,比我跟六哥还亲近,现在就摆起嫂嫂的架子了?” 陈丹朱笑着躲开:“什么叫摆起,陛下金口玉言,我就是你嫂嫂了,来,喊一声听听。” 金瑶公主被她逗的伏在桌子上笑,笑着笑着又有些心酸。 “丹朱。”她轻声说,“真是抱歉,你是无妄之灾,被牵连了。” 陈丹朱一脸哀伤:“这话应该让你六哥来说。” 金瑶公主又笑了,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六哥会不会说这种话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六哥一定在外边记挂着你,说不定,没有跑远。” 说不定,还会来救她。 虽然莫名其妙吧,但陈丹朱也忍不住这样想,又叹气,所以太子也在这样想,抓她关起来,为了栽赃罪名,也为了引诱楚鱼容。 看出她的不安,金瑶公主握住她的手:“别担心,父皇一天天好转了,虽然还不能说话,但醒着的时候多了。”说到这里又咬牙,“父皇越来越好,太子不能总是不让我们见,父皇不是他一个人的父皇,等见了父皇,我会问问是怎么回事的,我不相信,父皇会这样对待六哥,六哥做了那么多事,那么多功劳——” 陈丹朱听到这里有些奇怪,问:“六殿下做了很多事?还立过功?” 立过功为什么世人都不知道? 金瑶差点将舌头咬破才停下,如今父皇太子这个样子,六皇子的秘密更是不能透露半点,否则还不知道闹成什么乱子呢—— 而且,她其实有一个隐隐的不想面对的猜测,太子或许没有说谎,对六皇子下杀令的真的是皇帝,原因就是,楚鱼容曾经是铁面将军。 作为一个熟悉角抵技艺的公主,她太知道力量的可怕和威胁,面对看起来再柔弱的女子,只要出现在角抵场,就不能掉以轻心。 而楚鱼容在皇帝和太子眼里,就是威胁。 但,楚鱼容也是儿子啊,关起来,赶走还不够,父皇怎么能—— 看着金瑶公主的神情,陈丹朱已经确定,六皇子跟皇帝之间不为人知的秘密,才是这次事件的真正的原因。 是什么呢? 让皇帝要对这个儿子动了杀心? 让皇帝动杀心的只能是威胁。 一个病弱的毫无根基的皇子,为什么会有威胁? 那些骁卫,枫林,王咸—— 闪电般的人在脑子里乱撞,似乎有什么念头要冒出来—— “丹朱小姐,公主,不好了。”脚步匆匆,阿吉喊着从外边跑进来打断了她们各自的纷乱念头。 陈丹朱和金瑶一瞬间都站起来,不会是,皇帝—— “不是。”阿吉看着两人发白得脸色,忙咽口气安抚,“不是陛下,是西凉的使者来了。” 陈丹朱和金瑶脱力的坐下来,吓死了。 “西凉使者来就来了,有什么不好的。”金瑶公主生气的呵斥。 阿吉看着她,神情哀哀:“公主,西凉使者适才在大殿上,为西凉王太子求娶公主。” 第四百一十七章 等等 西凉使者终于来到了京城,上殿后送上大家已经知道的给亲王们的贺礼,虽然皇帝还在重病,太子还是打起精神热情招待他们,还举办了宴席。 宴席上双方说笑正欢的时候,西凉使者又拿出一封西凉王的亲笔信。 西凉王说,要为西凉王太子求娶大夏一位公主。 当听到这句话大殿上的官员们一片震惊,旋即便是愤怒。 公主当然是要嫁人的,也可以一家女百家求,但当一个邻国来求娶的话,那就不仅仅是一男一女嫁娶的事了。 这是和亲。 对于大夏来说,西凉王根本就没有资格。 当初王朝末年,天下大乱,西凉趁机也作乱,烧杀抢掠,高祖皇帝就是为了驱逐他们才聚兵成军,几番征战将其赶出大夏,又追打的西凉王后退数百里,俯首认罪,自称臣自称子,年年岁贡。 如今才过去不到百年,竟然敢要大夏送公主。 朝堂上官员们一片骂声,西凉使者丝毫不惧,说这是西凉王的诚意,是两国交好的诚意——这是威胁! 如果大夏不嫁公主,西凉就不与大夏交好吗?要动兵戈吗? 真是太猖狂了!西凉王疯了吗? “西凉王当然没有疯。”太子将西凉使者赶出去,坐在殿内,神情沉沉的说,“他是看到铁面将军过世了,借着给三位亲王送贺礼来我大夏打探,好巧不巧,又遇上皇帝突发重病,暗藏的心思就毫不顾忌的揭开了——” 西凉王就是要用议亲不成当借口,动兵戈了。 朝臣们更加愤怒“不用他主动,如此张狂忤逆,请太子殿下立刻下令讨伐西凉[]王。” 更有几个武将站出来请缨立刻发兵。 太子按了按额头,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还是慎重的想一想再说吧。 有几个朝臣不满“这没什么可想的,西凉王心存不善?必须给他个教训。”“将这件事告诉陛下?陛下定然要立刻发兵。” 提到皇帝太子脸色更不好:“父皇现在还在病重,刚刚好一点?告诉他这件事?让他病情加重怎么办?” 那还真不好办,吵闹的朝臣们安静下来?皇帝这么多年忍辱负重终于消除了诸侯王之乱,突然西凉小王冒出来挑衅?皇帝真是要大发脾气?其他时候大发脾气也无所谓,现在皇帝病着,刚清醒一些,连话都不能说?一气之下病情肯定要加重。 “西凉王是很可恶?孤不会饶了他,但此时此刻,什么也不能耽搁父皇的病情,孤绝不让父皇有半点危险!” 太子扔下这句话拂袖离开了。 西凉使者被赶出朝堂关押起来。 诸臣们愤怒同时的心头也蒙上一层阴影,今年事情太多了?都不是好事,铁面将军死了?皇帝突然病了,还有五皇子谋害三皇子?现在更是六皇子谋害皇帝——里里外外都乱糟糟的。 而且,西凉王敢这样挑衅?说明也不可小觑了。 这么多年诸侯王纷乱?朝廷自身难保?无暇顾及西凉,西凉养精蓄锐,竟然有跟大夏挑衅的实力。 西凉使者在朝堂上求娶公主的消息,瞬间就散开了,民间亦是哗然。 真要嫁公主?如果不嫁公主,是不是要跟西凉打仗了? “打就打,有什么好怕的,以前也不是没打过。” “这么多年虽然没有跟西凉打,但咱们大夏的兵马也没闲着呢。” 跟诸侯王们打了这么多年呢,人马兵器都一直饮着血肉呢。 唯一可惜的是,铁面将军不在了。 但大夏还有其他的将军呢。 没有上朝参加宴席驻守京营的周玄听到消息立刻来皇城求见太子。 “我先去把那几个西凉使者的头砍下来,带兵亲自去边境送给西凉王,然后一路杀进西凉,让西凉王把女儿们都给太子你送来当妃子。”周玄站在大殿里说道。 太子原本沉着的脸听到这里又失笑:“胡说八道什么。” 周玄的脸阴沉沉:“我没有说笑,西凉王老糊涂了,应该让他清醒一下。” 太子看他一眼,道:“孤知道你很生气,谁不生气,只是现在还没交战,就算打起来,也不斩来使,不要说这种话了。” 周玄追问:“那什么时候发兵?不杀他们,绑着驱逐也行。” 太子伸手按了按额头,别的不说,单单这个动作越来越像皇帝了,他似乎也能体会到皇帝为什么总是头疼了。 “知己知彼,先不要急着喊打喊杀。”他说道,“已经去整理西凉这几年的消息了,等等再议。” 周玄皱眉:“这有什么好等的,知不知道,都要打。” 太子看他一眼,淡淡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你竟然说的如此轻松随意?阿玄,你虽然在军中历练这么多年,还是太年轻了。” 周玄的脸色更不好看:“殿下,你是不是觉得没有了铁面将军,我们就打不了西凉?” “当然不是。”太子淡淡道,“这件事你不要再说了,自有朝堂决议,兵者大事,不是你我两人随意能决定的。” 周玄当然知道,但朝堂决议之前,为君者为臣者也要先有决心,看了太子的神色,他最终低下头应声是。 看着周玄要退出去,太子又唤住。 “你不要将这件事闹到陛下面前。”他冷声说道。 周玄再次俯身施礼:“臣不敢。” 太子没有再说话,看着他退出去,平静的脸恢复了阴沉沉。 他当然不是因为铁面将军没有了,觉得打不了西凉。 要是铁面将军真的不在了,反而是好事。 但事实上,现在他已经知道了,铁面将军虽然早就不在了,但在需要的时候,铁面将军还能复活—— 在跟西凉开战的时候,楚鱼容如果趁机跳出来,表明一直代替铁面将军的身份,结果会怎样? 他绝不能给楚鱼容这个机会! 太子从前朝回到皇帝寝宫,亲王们就暂时可以去歇息了,等太子跟皇帝父慈子孝一番再辛苦的去处理政事,他们这些闲人再来这里守着皇帝。 燕王去见贤妃,鲁王则抓紧时间去睡觉,自从皇帝病了,有了府邸的亲王们又继续住在皇宫里。 楚修容没有回自己原来的住处,而是沿着宫殿随意的走动,不多时就看到周玄走过来。 作为臣子且武将身份连前朝都不能随意进出的周玄,在告退太子后,竟然还来到了后宫,任谁看到了都会惊讶。 但四周侍立的内侍们似乎什么也看不到。 “西凉王是谁的安排?”周玄皱眉问。 楚修容笑了笑:“阿玄,你我不是无所不能,我们能安排只是这一件事。” 太子和皇帝突然莫名其妙要杀楚鱼容也好,西凉王突然挑衅也好,都不是他们能掌控的。 周玄默然一刻,道:“但这都是因为这件事引发的。” 如果没有皇帝生病,这些事应该都不会发生。 楚修容神情温和,只是眼里没有什么温度:“我不觉得这跟我们有关。” 周玄笑了笑,只不过这笑意满是讥嘲:“但这是我们的一个机会。” 话说到这里,他的视线落在前方,讥嘲的笑微微一顿。 “那,真让金瑶去和亲?” 楚修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有一个女孩子正急急向皇帝的寝宫奔去,高高的飞檐交错的宫殿投下阴影,将她的影子拉长摇晃切碎。 “这,也跟我们无关。”他垂下视线淡淡说,转头唤小曲,“告诉胡大夫,可以动手了。” 第四百一十八章 为止 大夏如今适婚的公主,只有金瑶,比她大的公主嫁人了,比她小的公主们还未成年。 所以听到说西凉王求娶公主,那就只有她了。 看到金瑶公主冲进来,太子皱眉:“孤不是说过,不要来惊扰父皇。” 金瑶公主绷着脸说:“西凉王的事,我知道了。” 太子更不悦,看了眼内室,皇帝正在昏睡,先前他唤了两声都没醒。 “不要在这里说这个。”他低声说,“父皇不能动气,否则病情会加重,金瑶,你如今大了,也该懂事了。” 金瑶公主哀哀一笑:“太子哥哥,你对我就只有这些话说吗?” 自从父皇生病后,她已经看到太子对兄弟姐妹的冷漠,但此时此刻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她以为至少能有一句安慰呢——这么多年的兄妹,她还是被皇后养大的,常常跟在他身后喊太子哥哥,他也曾经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都是假的吗?假的这么久了也该有一点真情吧。 太子轻叹一口气,掩去不耐烦,柔声说:“金瑶,是哥哥对不起你,最近真的太累了,父皇这样子,六弟又那样子,现在又有西凉王找上门来。” 他伸手去抚摸金瑶公主的肩头。 “你别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金瑶公主避开他的手,道:“殿下,我不是来找父皇的,我当然知道这件事不能告诉父皇,我是来找你的。” 这样啊,太子示意她:“来,坐下,这件事,你听我仔细跟你讲来——” 金瑶公主也不肯坐,道:“不用仔细讲,殿下,我愿意去西凉——” 太子神情惊讶,还没说话?就见金瑶公主把手一挥。 “——让我亲自领兵去告诉西凉王什么叫为臣之道。” 太子失笑:“不要胡说。” 金瑶公主攥着手:“我没有胡说?铁面将军不在了,我们大夏也不是可以被一个小西凉王欺负的?让他知道?大夏的公主不是用来和亲的,是能与他对战。” 太子笑了笑:“你玩了几天角抵就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了?”也没兴趣安抚她了?摆手,“好了?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有我呢,你不用担心。” 金瑶公主要说什么,胡大夫拿着金针匣子从外间走进来。 “太子殿下。”他说道,看了眼金瑶公主?并没有退出去?“我要给陛下用针了。” 太子也趁机不再理会金瑶,问胡大夫:“怎么父皇今日比昨天还不好?一直在昏睡?” 胡大夫道:“是药效上来了,待我行针之后,陛下就会醒来,肯定会比昨天还要好。” 太子对他示意快去?胡大夫进去了,太子再看金瑶公主。 “你先回去吧。”他说道?“现在已经够乱了,你不要再添乱?不是为了我,是为了父皇?为了这个大夏。” 金瑶公主看着他?忽的问:“太子哥哥?你是不敢,还是不想?” 太子的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金瑶公主笑了笑:“如果是父皇,或者任何一个皇子,哪怕五哥这种胆小鬼,听到西凉王这种要求,第一个念头是生气,第二个念头就是要给西凉王一个教训,但你呢?都到现在了,你还在说等,等,等——连句硬话都不说,也看不出生气。” 太子的脸色铁青:“金瑶,你现在能在这里指手画脚,是因为你父皇的女儿,是大夏的公主,既然你是公主,享受着皇室的尊荣,就要有公主的样子,因为西凉王的一句求娶,就跑来胡搅蛮缠,孤今日告诉你,别说朝堂大事,就连你的亲事,也轮不到你来说话——” 金瑶公主一点也不害怕:“父皇当初答应我了,我的亲事由我做主,我想要嫁我才会嫁。” 太子冷冷道:“那你现在要问父皇吗?你现在要去跟父皇喊,你的亲事你自己做主吗?” 金瑶公主还没喊,内室的胡大夫喊起来“殿下,陛下醒了。” 太子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醒的也太不是时候了。 念头闪过,就见金瑶公主冲向内室去了。 死丫头!不过醒了也没什么,皇帝也不能说话,最好再被这死丫头气的晕过去。 太子没有喝止,跟着进去了。 “父皇。”金瑶公主扑倒在床边,看着睁开眼的皇帝,眼泪滚滚而落,“金瑶好久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皇帝的眼里有泪闪闪,对金瑶伸出手—— 看起来的确比昨天好,眼里还能有眼泪了,可见意识很清醒了,太子心想,在一旁轻声唤“父——” 他的唤声刚出口,就听到皇帝发出一声“阿瑶——” 这声音嘶哑低沉,但清清楚楚的传进耳内,太子的声音戛然而止,然后被金瑶公主惊喜的声音刺穿耳膜。 “父皇!你能说话了!”金瑶抓住皇帝的手,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喊,“父皇,父皇,你终于好了。” 皇帝也握紧她的手,眼中泪水滚落,但下一刻视线就看向太子:“阿,谨——” 太子双耳嗡嗡,他伸出手:“父皇,您好了?真是太好了。” 但皇帝张张口,并没有发出其他的声音,连先前喊出的两人的名字都重新变的模糊沙哑。 “这是怎么回事?”金瑶公主喊大夫。 太子也看向胡大夫,眼里满是紧张。 胡大夫道:“公主,太子,请安心,陛下正在好转,能发出声音,说明淤堵已经化开。” “那说话呢?”金瑶公主急问,“父皇这是可以说了吗?” 胡大夫道:“还需要一副药才能彻底的恢复说话。” 金瑶公主催促:“那快给父皇用药。” 太子看着胡大夫,没有说话。 胡大夫带着几分歉意:“药用完了,我需要回家重新配药。” 回家?金瑶公主站起来:“你需要什么药?宫里还能没有?” 胡大夫又带着几分骄傲:“宫里还真没有,是我家的后山上特有的一种草药。” 太子这才开口了:“那你说是什么,孤让人快马给你取来。” 胡大夫再次施礼:“殿下,这种草药需要独特的采摘方法,一旦不对,药效就没有了,还是草民亲自去一趟,陛下这边不用担心,病情已经稳定了,我会留下药方,太医们看着就好。” 这样啊,太子看了眼金瑶公主,金瑶公主已经连连点头:“好好,你快去快回。”说罢再次跪在床边握着皇帝的手,又是哭又是笑,“父皇,你马上就能好了。” 皇帝点点头,握紧了她的手,视线又看向太子:“谨,谨——” 可惜只能发出这两个字,太子看向皇帝:“父皇,您不要急,我这就安排胡大夫去取药。”说罢不再看皇帝,又看进忠太监,让他安排最可靠的禁卫护送。 交待好这个,太子看了眼跪在床边的金瑶公主,金瑶公主正在问皇帝要不要喝水,皇帝蹦出一个字要来回答—— 他没有喝退金瑶公主,而是轻声说:“父皇好转了,你,不要让父皇着急。” 金瑶公主知道他的意思,淡淡道:“殿下多虑了,我也是父皇的女儿,知道轻重。” 看看这气势,比先前更厉害了,太子心中冷笑。 皇帝好转的消息很快传开了,贤妃徐妃亲王们,嫁出去的公主带着驸马都来了。 虽然为了皇帝静养依旧不让他们进内室,但大家可以站在外间,听到内里皇帝偶尔说出一个两个字,然后欢喜落泪。 朝中重臣们也都来了,见到能发出声音的皇帝,心中如同巨石落地,甚至对太子建议把西凉王求娶公主的事告诉皇帝,让皇帝来做论断。 虽然皇帝只能说两个字,但打,一个字就够用了。 太子又是气又是急的喝退他们:“陛下才好转,你们这是想让陛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吗?胡大夫现在又不在。” 张院判也否定了他们,重臣们这才作罢,那就再等等,等胡大夫取药回来,陛下痊愈了再说也不迟。 皇帝的寝宫比先前热闹,倒也不是太子不再阻止大家来见皇帝,是皇帝能说话后,一两个字也足够发号施令了。 说声“阿修——”,楚修容就能进前见皇子。 说声“徐——”,徐妃就从外边冲进去跪在床边不肯离开。 太子觉得自己都快挤不进去了。 夜色笼罩了皇城,皇帝的寝宫灯火明亮,还有太监宫女进出,夹杂着徐妃的说话声,嘈杂。 站在殿外,不知什么时候从闷热变成凉爽的夜风吹过来,让太子觉得舒服了很多。 “殿下。”福清悄无声息的站在他身后。 太子看着前方浓黑淡淡道:“孤,不想再见到,胡大夫。” 他不想再听到皇帝说话了。 尤其是听到皇帝从口中再喊出,鱼容,或者铁面,两个字。 到此为止吧。 第四百一十九章 消息 陈丹朱在牢房里走来走去,又是焦急又是不安。 一切都改变了,太子对六皇子的暗杀变成了明杀,金瑶公主竟然可能要去和亲。 太荒唐了。 她站在牢房边,向外张望,忍不住晃动门,门是用铁链子锁着,阿吉或者金瑶公主来的时候,看守牢房的太监会打开门,那她想出去,会给开门吗? 听到锁链响动,有太监在远处探头看过来,不待陈丹朱说话,嗖的缩回头跑了。 “喂。”陈丹朱气恼的喊,“跑什么啊,我还没说什么呢。” 看来还是有坐牢的样子,不能随便出去。 还好没多久,阿吉跑过来了告诉她好消息“陛下醒了,可以说话了。” 金瑶公主也急匆匆的来了一趟,握着陈丹朱的手又是笑又是哭:“父皇醒了,可以说话了,虽然说话很吃力,很少。” 陈丹朱跟她握着手欢喜:“那就是好转了,会越来越好的。” 金瑶公主点头:“是,所以不用担心,虽然我现在还没有告诉父皇这件事,等父皇再好一点,父皇知道的话,是绝对不会让我去和亲的。” 陈丹朱对此毫无怀疑,皇帝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绝不是懦弱的帝王。 金瑶公主握着她的手:“你也不用的担心了,等父皇好转了,六哥和你的麻烦一定能解决。” 这件事应该不像西凉王那般简单,但,只要皇帝能清醒,能听人说话,能让她说话,就有机会,陈丹朱对金瑶公主点点头:“一定会的?金瑶?你六哥他——” “我六哥一定会没事的。”金瑶公主说道,“我还要去照看父皇?你安心等着。” 说罢急匆匆的离开了。 其实?她是想问问楚鱼容的事,金瑶公主跟楚鱼容从小就关系很好?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但?看着快步离开的金瑶公主?公主现在心里只有陛下,陈丹朱只能作罢,那就再等等吧。 等皇帝好起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就能清楚了。 不过?皇帝好起来?对楚鱼容来说,真的是好事吗? 陈丹朱坐在牢房里,轻轻叹口气。 皇帝好转的消息也飞快的传开了,从皇帝醒了,到皇帝能说话?几天后在桃花山下的茶棚里,已经传到说皇帝能上朝了。 “就知道陛下不会有事?国师发下宏愿,闭关礼佛一百八十天呢。” “跟国师也没什么关系?是周侯爷从民间找来的神医。” “我就等着看,陛下怎么教训西凉人。” 茶棚里说笑热闹?坐在里面的一桌客人听的有滋有味?不仅要了第二壶茶?还要了最贵的一盘甜果。 卖茶阿婆阴沉沉的脸在送来甜果盘的时候才露出一丝笑。 “这里有从桃花山上采摘的果子,今天长熟今天摘下,不早不晚,恰到好处。”她笑着说道。 旁边的客人听到了,哎呦一声:“阿婆,陈丹朱都下毒害皇帝了,桃花山的东西还能拿来吃啊。” 卖茶阿婆脸上顿时沉如锅底:“这东西是天生地长的,跟陈丹朱有什么关系。” “陈丹朱家的嘛。”那客人撇嘴。 卖茶阿婆指着茶壶:“这水也是陈丹朱家的,你今天喝死了,老婆子给你陪葬。” 那客人缩头:“开个玩笑嘛,阿婆这么凶做什么。”倒也没有扔下茶水就走。 其他的客人笑着骂他活该“不要跟阿婆开这个玩笑。”“不要跟阿婆提陈丹朱,阿婆会发火的。”“哎,陈丹朱犯了这种大罪,阿婆也受牵连了吧?”“看看这生意——阿婆的生意还是很好。” 卖茶阿婆不理会这些人的说笑,转头看到这边桌子的客人,年轻书生的已经捻起一个红彤彤的山果吃了,他的嘴唇也似乎变成了红果子,鲜嫩欲滴。 “真好吃啊。”他赞叹,“果然值得最贵的价格。” 卖茶阿婆再次露出笑脸:“还是读书人有眼光。” 读书人楚鱼容于是再次称赞:“桃花山果然人杰地灵,连果子都美味无比。” 卖茶阿婆更高兴,压低声音:“读书人,你今年要参加科举吧?你可知道,这考试也都是因为当初住在这桃花山上的陈丹朱才开始的?” 楚鱼容的眉眼也变得柔和:“是,丹朱小姐对天下读书人有大功。” 卖茶阿婆哎呦一声:“是呢是呢,当初啊,就有读书人跑来山上给丹朱小姐送画道谢呢,你们这些读书人,心里都明镜似的。”说着喊阿花,“再送一盘南瓜子来,不收钱。” 南瓜子摆在桌子上,王咸探手抓了满满一把,再看了眼蹲在灶火间似乎抹眼擦泪的卖茶阿婆:“厉害啊,靠着你这一张嘴,能骗吃骗喝啊。” 楚鱼容道:“那是丹朱小姐厉害。” 三句话不离丹朱小姐,王咸听烦了,摆手:“行了行了,就先别管丹朱小姐了。” 他们身边有两桌随从假扮的茶客隔开了其他人,茶棚里其他人也都各自说笑热闹嘈杂,无人理会这边。 王咸一边吃瓜子一边低声说:“陛下好转,对你可不是什么好事,事已至此,说出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楚鱼容道:“把我的令箭送回西京那边。” “干什么?调动那边的人过来吗?”王咸道,“带着人杀进皇城吗?” 楚鱼容笑了:“那岂不是正合他人心意了?令箭是让他们在西京可以调动更多的人马。” 王咸啧啧两声:“你这是准备打西凉了?他人是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太子没有当朝砍下西凉使者的头,接下来也不会了,陛下嘛,陛下就算好转了也要给他心爱的长子留个面子——” “陛下不会好转。”楚鱼容打断他,垂目说,“好转反而是要不好了。” 陛下的病是被人操控的,起起伏伏的折腾绝不是为了让陛下糊里糊涂病一场,分明是为了操控人心。 王咸要说什么,茶棚外的大路上马蹄急响,伴着鞭子声声,路上的人们忙避让,尘土飞扬中一队人马疾驰而过。 他们没有穿兵服,看起来是普通的民众,但带着兵器,还举着官兵们才能有的令旗,身份不言而喻。 “是先前护送神医出京的人马。”王咸认出来了,再看旁边桌子上的随从,“去问消息。” 胡大夫是掩藏行迹悄悄出京的,但当然瞒不住他们,也派了人跟在后边盯着。 随从应声是拿起斗笠罩在头上疾步走了。 ...... ......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皇帝寝宫被急声惊乱,太子站起来,守在皇帝跟前的金瑶公主徐妃等人也纷纷向外看。 福清太监跌跌撞撞冲进来,噗通就跪在太子身前。 “殿下,不好了,胡大夫在路上,因为惊马掉下悬崖了。” 听到这一句话,正被金瑶公主喂药的皇帝瞬时瞪圆了眼,一口气没有上来,晕了过去。 金瑶公主手里的药碗落地,应声而碎。 “陛下——” 尖叫声瞬时四起,寝宫的屋顶都要被掀翻了。 天啊—— 阴云笼罩了皇城,十几个朝臣脚步匆匆的直奔皇帝寝宫。 皇帝寝宫外禁卫遍布,太监宫女垂头肃立,还有一个太监跪在殿前,一下一下的打自己脸,脸都打肿了,口鼻血流——饶是如此大家还是一眼就认出来,是福清。 福清是太子的大太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狼狈。 “福清当着皇帝的面喊出了胡大夫出事,惊的陛下昏死过去。”在这边当值的官员知道详情,低声给大家解释。 诸臣顿时恨恨“该打!” 打死也不为过! 福清身为储君身边的人,怎能如此莽撞! “唉,真是太吓人了。”当值的官员倒是有些同情,听到福清喊出那句话的时候,他都腿一软差点失声,想当初诸侯王们率兵围西京的时候,他都没害怕呢。 皇帝马上就要治好了,大夫却突然死了,的确很吓人。 官员们心头压着巨石,拖着脚迈进寝宫。 寝宫里乱糟糟的,后妃公主们都跪在外间哭,太子这次也没有喝止,面色发白的站在里间,张院判带着太医们围在龙床前。 “殿下。”为首的老臣上前唤道,“陛下怎样?” 太子看向他:“都怪我,我应该,亲自去,哪怕惊马的是我。” 诸臣看着太子失魂落魄语无伦次的样子,又是难过又是焦急“殿下,您清醒一些!” 他们说着话,张院判唤声:“陛下醒了。” 此言一出诸人大喜,忙向床边涌去,太子在最前方。 “父皇。”太子跪倒在床边,含泪喊。 皇帝睁着眼,眼神有些茫然的看着他,张张口,却又如同先前那样发不出声音了。 但这已经比想象中好多了,至少还活着,诸人都纷纷含泪唤陛下“醒了就好。” 皇帝并没有醒多久,盯着太子看了一会儿,便闭上眼。 太子再次喊太医。 张院判安抚道:“无妨无妨,陛下是昏睡了。” 诸人稍安,围着张院判轻声询问陛下怎么样。 张院判虽然看似还是往日的沉稳,但眼中难掩哀愁:“陛下暂时无碍,但,如果没有胡大夫的药,只怕——” 是啊,如果太医们能治的话,先前也就不需要胡大夫。 “胡大夫没有留下药方吗?”大家询问。 张院判苦笑:“胡大夫说是祖传秘方,传男不传女,能给陛下治病,却死活不肯献出秘方——” 那时候胡大夫成功治好了陛下,大家也不会逼迫他,也没人想到他会出意外啊。 这真是——诸臣唉声叹气,但现在也不能只唉声叹气。 “殿下。”大家看向太子,“您要打起精神来啊,陛下已经这样。” 太子跪在床边握着皇帝的手,慢慢的说:“孤知道。”他没有回头,深吸一口气,“进忠。” 进忠太监在床边应声。 “派人,去查胡大夫惊马坠崖的事,胡大夫的尸首要找到。” 出了事之后,信兵第一时间来报信,那悬崖深远陡峭,还没有找到胡大夫的尸首——但如此悬崖,掉下去生机渺茫。 进忠太监应声是,诸臣们明白太子的意思,胡大夫如此重要,行迹这么机密,身边又是皇帝的暗卫,竟然还能惊马坠崖,这件事绝对不是意外。 “再派人去胡大夫的家,询问街坊邻居,找到山上的药材,秘方也都是人想出来的,拿到药材,太医院一个一个的试。” 进忠太监再次应声是,张院判也在一旁俯首听令。 “诸位。”太子再次深吸一口气,“准备上朝。” 扔下龙床上昏睡的皇帝,说去上朝,诸臣们没有丝毫的不满,欣慰又赞叹。 “殿下勇武。”他们纷纷施礼。 为皇帝安稳朝堂,安稳大夏,这才是储君面对危急应当做的事。 太子依旧背对着诸人,专注的看着皇帝,似乎流连不舍,将头埋在皇帝的手上。 躺着这么久,皇帝的手有些枯瘦,挡不住太子的脸,也没有挡住他弯起得嘴角。 笑意一闪而过,太子抬起头看着皇帝轻声说:“父皇你好好养病,儿臣一会儿再来陪您。” 说罢起身大步向外走去,朝臣们让开路,外间的后妃公主们都停下哭,亲王们也都看过来。 “你们照看好父皇。”太子说道。 亲王们应声是,目送太子在朝臣们们的簇拥跟随下走出去。 寝宫里依旧安静,大家似乎都忘记哭了。 现在,哭也没用了。 皇帝这次真是大限到了,能治好皇帝的胡大夫都被天收走了。 第四百二十章 担心 自从金瑶公主来说皇帝好转后,接连几天没有再出现,阿吉不来了,虽然饭菜茶水点心果品没有间断,陈丹朱还是立刻猜到,出事了。 牢门的锁链被拉扯摇晃持续的响了半天,躲起来的太监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走过来:“丹朱小姐,我不能放你出去。” 陈丹朱抓着牢门:“你去找齐王,告诉他我找他。” 太监的脸色有些不自然:“齐王吗?齐王在陛下那里——” 陈丹朱拔高声音:“快去!” 太监吓的转身走了。 陈丹朱站在牢房门前等着,没有等太久,楚修容脚步轻轻来了。 “别担心。”他先开口说道。 哎,陈丹朱自嘲一笑:“殿下你听了我的话就来见我,我真是很感激,但不担心真的做不到,“陛下是不是又病重了?” 楚修容点点头:“是,不过,还是不用担心。” 先前皇帝刚发病,她其实就想问,这件事跟他有没有关系,现在被关进皇宫住牢房的亲身体会,以及看到他现在平静说话的样子,整个皇宫都似乎掌握在他的手中,陈丹朱觉得不用问了。 楚修容能看出她心里想什么,他不会瞒着她,上一次就想跟她说,只是被楚鱼容打断了。 “丹朱,你不会有事,这件事——”他说道。 陈丹朱打断他:“殿下,那金瑶公主也会没事吧?不用去和亲吧?” 楚修容的声音和面容都安静下来。 陈丹朱明白了,讥嘲一笑,所以,你看,怎么能不担心,事情已经这样了,就算陛下没事,她自己没事,还是会有人有事。 “我会安排好,只是做做样子,不让金瑶真去西凉。”楚修容沉默一刻,说,“别担心。” 只不过这一次的别担心说出来,且不说在这女孩子的心里轻飘飘,连他自己的声音都轻飘飘。 “殿下。”陈丹朱隔着牢房的门看着他,“没有人能无所不能。” 楚修容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你说得对?但很抱歉?有些事我还是放不下,还是要做。” 陈丹朱垂目?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只道:“能让我见见金瑶吗?” ...... ...... 皇帝的寝宫里,比先前更加安静?但人却不少,贤妃徐妃?三个亲王?金瑶公主都守在这里,而且还能随意的进入内室。 看到金瑶公主捧着汤碗进来,一个太监忙上前:“公主我来吧。” 金瑶公主淡淡道:“我来吧,不用担心?太子殿下不会责怪你的?如今陛下这般,也是该我们其他子女尽尽孝心了。” 太监有些尴尬,不过也的确是,太子没有再吩咐不让皇子公主靠近陛下。 金瑶公主越过他走到床边,进忠太监将一个圆凳放过来?轻声说:“公主坐着吧,不要跪着了?陛下看着也会心疼。” 金瑶公主嗯了声,原本淡漠的面容?稍微露出一丝娇柔。 虽然小时候被皇帝忽略过,但自从皇帝看到这个女儿之后?就一直娇宠着?十多年来活着又美又恣意?现在短短几天变得瓷娃娃一般,平静的没有了生机——进忠太监心里一酸转开视线。 金瑶公主坐下来,看着闭着眼如同沉睡的皇帝,听到胡大夫坠崖晕过去,短暂的醒来一次后,皇帝醒来的时候越来越少,安静的昏睡着,以至于身边的人不时就要试探下呼吸。 对于这种症状,太医院的人束手无策。 虽然太子让人从胡大夫家乡的山上采药,但大家其实已经不期望太医院能做出那种药了。 金瑶公主轻轻慢慢的将加了参茸等等补品熬制的汤羹喂皇帝,皇帝倒是吞咽正常,外间有太监们细碎的脚步声,然后响起说话声,刻意的压低,还是传进来。 “——西凉使者——吵闹——自尽——质问——要打起来——” 金瑶公主喂饭的手停下,听清是怎么回事了,被从大殿上赶出的西凉使者一直关在大鸿胪寺,因为迟迟得不到回答,又不让出门,太子也不肯见,西凉使者就闹起来了,认为受了羞辱,愧对西凉王等等,在大鸿胪寺上吊自尽。 还好只死了一个,其他的人都救下来了,但这件事也不好交代啊。 那这可真是要打了。 而且不止这一件事。 齐郡贬为庶人看管起来的齐王被救走了—— 齐郡出现了一些兵马,有几个县衙都被烧了。 所以——真要打的话,只怕不止是西凉一场战事。 听着太监们的低语,贤妃徐妃的惊声也随之而起“现在?这个时候?”“陛下病成这样,又要打仗。”“这可怎么办啊!里外不安啊。” 金瑶公主呆呆,直到手上晃动,回过神才发现喂饭的勺子被皇帝咬住了。 “父皇?”她忍不住唤了唤。 皇帝闭着眼依旧沉睡,只是嘴巴闭紧,咬着勺子。 怎么回事? “太医。”金瑶公主忙喊道,一边小心翼翼的往回收勺子。 皇帝似乎用尽力气咬着,发出轻轻的咯吱声。 张太医忙上前来,轻轻揉按了皇帝的脸颊,片刻之后,勺子被放开了。 “无妨,是痉挛。”他说道,转头看金瑶公主,“吃的不少了,可以了。” 金瑶公主将汤碗收回来,看着闭着眼的皇帝,也许是父皇听到了外间的话气急...... 她眼一酸,俯身在皇帝耳边,语调轻快的说“父皇,别担心,会没事的,有太子哥哥在,有大家都在,您好好养病就好。” 皇帝没有丝毫的反应。 金瑶公主用手帕轻轻给皇帝擦了嘴角,再认真的看皇帝一眼,站起身来,没有走出去,而是问一个太监“太子在哪里?” 那太监道:“殿下在前殿忙,这里辛苦公主——” 金瑶公主打断他的恭维:“我要见太子。” ...... ...... 因为西凉使者的事,还有齐王逃走,前朝纷乱忙碌,但太子此时独自在书房,眉头紧皱,问的是另外一件烦心事。 “没有找到胡大夫的尸首?” 福清道:“不只是胡大夫,那匹马都没有。” 他面色不安,在马上动了手脚之后,特意选了悬崖,就是为了让马和人摔烂血肉模糊什么都查不出来,但竟然人和马的尸首都不见了,这就太奇怪了,分明是有人先下手抢走了,肯定是要寻找证据。 “除了暗卫,此行只有我们的人,做的很机密啊。”福清低声说,“而且悬崖那么高,一点痕迹都没留下,除非胡大夫是个高手,怎么可能啊,他只是个大夫。” “不管可能不可能,现在尸首不见了。”太子冷声说。 福清的眼一亮:“殿下,是不是六皇子,不,铁面将军——” 只有声名赫赫武功高强的铁面将军能做到这样! 太子自然也猜到了,皱着的眉头反而松开,冷笑:“他是想以此指证孤吗?真是可笑,他现在在宫外,乱臣贼子身份,谁会听他的话,孤倒是盼着他出来指证,只要他一出现,孤就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福清道:“我看庶人齐王也是被六皇子偷走的,要借着齐王的名义闹事。” 太子笑了笑:“那更好,岂不是更坐实了他乱臣贼子。” 他们正说话,门外响起太监怯怯的声音“金瑶公主求见殿下。” 太子皱了皱眉头,福清忙低声说“奴婢去打发她。” 太子抬手制止“罢了,让她进来吧,孤看看她又要闹什么。”神情带着几分不耐烦,“父皇都这样子了,她要是再混闹,孤就将她关起来去跟母后作伴。” 那可真是——福清一笑,应声是,对外高声道“请公主进来吧。” 片刻之后,金瑶公主款步进来了。 “金瑶。”太子按着眉头,“怎么了?孤忙完了,就要去看父皇——” 金瑶公主打断他:“我愿意嫁去西凉,跟西凉太子成亲。” 第四百二十一章 志向 夜色笼罩了皇城,金瑶公主的宫殿灯火通明,宫女太监来来往往,一个又一个的箱子被送进来。 “公主,这是贤妃娘娘送来的贺礼。” “这是大公主和驸马送来的贺礼。” “公主,这是太子妃送来的贺礼。” “公主,我们徐娘娘说亲自为公主赶制婚服,保证五天后能做好。” 不管外边的人说什么,垂着珠帘的内室里丝毫无声,守在珠帘外的几个宫女眼圈发红,一个年纪小的忍不住发火“这又不是什么喜事——” 旁边的宫女们喝止她。 外边的宫女太监们神情已经尴尬,为首的一个年长宫妇打圆场“好了,时候不早了,让公主好好歇息。”说罢带着诸人退了出去。 室内恢复了安静。 “桃儿,你这是干什么。”一个宫女轻叹,“公主说了,她在家就这几天了,要和大家高高兴兴的。” 被唤作桃儿的小宫女扁着嘴,眼泪啪嗒掉下来“这怎么高兴啊。” 其他的宫女们也都忍不住想哭。 “公主。”一个宫女转过身对珠帘后跪下,哭道,“让我们陪您去吧。” 金瑶公主跟太子主动表明愿意去嫁给西凉太子后,太子立刻在朝堂上说了,朝臣们虽然不愿意,但眼下的情景——西凉威胁,齐王逃走,皇帝病重,最关键的是太子都没有战意,跟西凉是打不起来,打不起来就只能暂时相安——也只能同意了。 西凉的使者很高兴,要立刻启程去告诉西凉王,让西凉王太子亲自来迎娶公主,金瑶公主却说不用那么麻烦,现在就跟他们去西凉,不需要西凉王太子来迎娶,让西凉王太子在西凉等候大夏的公主垂怜就可以了。 西凉使者很尴尬,但大夏已经同意了联姻,他们再闹没有太大的底气,只能答应。 金瑶公主说走就走?启程就定在五天后?而且陪嫁的随从太监宫女一个不要。 连贴身从小陪伴到大的宫女们都不带。 “既然我要成为西凉将来的王后,我身边用的自然应该是西凉人。” 其实?公主不是想用西凉人?而是不想让她们去异乡,贴身的宫女心里都清楚明白。 “公主?我们从小就是伺候您的。”一个宫女哭道,“您走了?我们留在这里做什么。” 寂静的珠帘后传来笑声。 “我走了?你们还有家人,还有好友。”金瑶公主的声音轻盈的传过来,“快别哭了。” 是,她们是大夏人?生长在这里?就算有人没有了父母兄弟,也都有伙伴好友,公主也是啊。 “您去了西凉,什么都没有了。”宫女们哭道。 外边这时传来太监们怯怯的声音“公主,有人求见。” 也不等公主说话?哭着[]的宫女们忍不住生气对外喊“不见!公主谁都不见!” 门外的太监没有立刻告退,有声音再次传来“公主?是我。” 这是一个女声,清清脆脆。 宫女们还在想是哪个宫女这么大胆?里面脚步轻响,珠帘被掀开?金瑶公主跑出来。 “丹朱!”她高兴的喊。 门外的女孩子探头进来?展颜一笑?室内的灯光以及摆着的金银珠宝在她脸上跳跃。 “你怎么来了?”金瑶公主笑问。 陈丹朱叹气:“你不来见我,就只能我来见你了。” 金瑶公主对她一笑:“对不起啊,我最近太忙了。” 陈丹朱走到她面前,没有说话。 宫女桃儿扑过来抓住陈丹朱的衣袖哭道:“丹朱小姐,您快劝劝公主吧。” 陈丹朱拍了拍她的头:“不要哭啦,我们公主做的决定都是最厉害的决定,还用人劝吗?” 桃儿愕然,金瑶公主噗嗤笑了。 “好了,你们退下吧。”她说道,牵住陈丹朱的手,“来,我们坐下说话。” ..... ..... 桌案上摆满了精美的点心,有茶水,有果酒。 “在牢房里住着,虽然不缺点心,总归是吃的不痛快。”金瑶公主笑道,“你最喜欢吃这些甜点,我还记得那时候在常家见到你,你吃的抬不起头。” 陈丹朱捏着一块点心:“那时候我是觉得日子太苦了,所以就想多吃点甜的,不过后来认识了公主,公主让我觉得日子有滋有味,就不用再依赖口腹之欲了。” 金瑶公主哈哈笑,伸手捏她脸颊:“嘴甜的抹了蜜。” 陈丹朱将点心吃下去,问:“为什么立刻要走?就算答应了成亲,来来去去的,也可以要很多时间。” 跟西凉交换信物,送嫁娶的礼物,西凉太子到来,等等事情,三个月五个月,甚至一年两年都有可能。 她没有问金瑶公主为什么同意嫁给西凉王太子,甚至没有悲痛哀伤,第一句话问的是这个。 “你告诉我真话,你想去做什么?” 看着女孩子认真又凝重的眼,金瑶公主笑了:“你以为我是像你那样,避无可避的时候,就跑去跟人同归于尽吗?西凉王和西凉王太子不是姚芙,杀了他们,也不能解决问题。” 所以是没办法,连死都不能解决,陈丹朱看着她,神情哀伤。 “你别这样。”金瑶公主笑着说,“除了为父皇分忧,我也是为自己,父皇现在生病,我这时候就走,到了西凉,会牵挂父皇,也会觉得我做的事有意义,如果再等下去,父皇他——” 她说到这里神情黯然,一声轻叹。 陈丹朱明白她的意思,皇帝如今的状况,已经是命不久矣,宫里都已经做好后事的准备了。 “父皇不在了,我觉得我做这件事就没有意义了,我生无可恋,到了西凉大概就活不下去了。” “现在父皇还在,我有牵挂,有寄托,还有勇气,我就能好好的活下去。” 陈丹朱握住她的手,眼泪掉下来。 金瑶公主没有哭,笑着给她擦泪:“你别哭啊,我还没说完呢。”眼神带着几分兴奋站起来,指着墙上挂着的舆图,其上的西凉已经被她标注,“除了这些,我做这件事也是有志向的,不是可怜兮兮无可奈何背井离乡。” 志向?什么志向?陈丹朱挂着眼泪看着她,金瑶公主没有像日常那样穿金戴银,散着乌黑的长发,白净一张脸,浑身上下没有饰物,但整个人依旧熠熠生辉。 “我的志向是,威震西凉。”金瑶公主说道,眉眼飞扬,“太子是指望不上了,那就由我来做这件事,等我到了西凉,我会展示大夏公主的威仪,我能做很多事,我可以展示我的才艺,琴棋书画,我也可以与他们比试骑射,比角抵,我要让西凉人被我吸引,被我俘获,对我敬重,从而对大夏敬重。” 陈丹朱看着她,用力的拍手:“公主太厉害了!” 金瑶公主抬着下巴:“是吧,我很厉害的,也会更厉害,为了这个厉害的目标,我会在西凉好好的活着,所以,你别担心别难过。” 可是,再厉害,也还是很担心很难过啊,陈丹朱伸手掩面遮住瞬时涌出的眼泪。 “你真是爱哭。”金瑶公主无奈的笑道。 陈丹朱擦泪赌气:“我就是爱哭啊,不过,我爱哭,公主你也打不过我。” 金瑶公主失笑:“我只输给过你一次,你要说一辈子啊。” 陈丹朱眼睛一亮想到什么:“公主,我们再比一次吧。” 初次见面在周玄的挑拨下两人比了一场后,就再也没机会打过架,一直没有机会,现在皇后被关起来了,皇帝病了,太子不理会,得确是肆意打架的好机会,金瑶公主笑了:“好啊。” 她说着就要挽起衣袖,陈丹朱又摆手:“公主,我们去陛下面前比试吧?” 去陛下面前?金瑶公主愣了下。 “你不是说过,听到你输给我了陛下还不服气。”陈丹朱笑道,“你好几次说要我和你在陛下面前比一次。” 金瑶公主笑的更灿烂了,声音高高扬起:“好啊!我要让父皇亲眼看着我赢了你!” 第四百二十二章 落泪 现在要去皇帝的寝宫也不是什么难事。 太子已经不再阻止其他人守着皇帝,后妃亲王们排序轮值,如今多事之秋,太子守在寝宫的时候越来越少。 今晚在这里当值的是楚修容。 当然,这本就是他的安排,包括安排陈丹朱去见金瑶。 陈丹朱很快就让陪同来的太监向楚修容转达要来皇帝这边。 “丹朱小姐和公主说来这里看看陛下。”小曲低声说,“您看——” 丹朱小姐说要见公主,殿下安排了,现在丹朱小姐又要来见陛下,这真是太得寸进尺了,也有点冒险。 虽然说宫里他们人手众多,但皇帝寝宫这边还是有些麻烦,丹朱小姐堂而皇之的过来,瞒过太子的人要费一些心思,最关键的是皇帝身边的人可无论如何也瞒不住——进忠太监如同入定的老僧,在陛下面前寸步不离。 丹朱小姐到底是背负着谋害皇帝罪名,被太子关押在宫里的。 在牢里优待也就罢了,现在还大摇大摆随意走来皇帝面前,进忠太监会怎么想,皇帝,会怎么想—— 楚修容没有想,只道:“让她们来吧。”说着站起来,将灯烛挑亮。 小曲只能应声是退出去,楚修容举着灯走进内室。 进忠太监在小床上打盹,听到动静抬起头,似乎睡的还有些迷糊,眼神浑浊“是齐王殿下。”又道,“你歇息吧,陛下没事。” 楚修容低声道:“公公,丹朱小姐和金瑶来看望陛下。” 进忠太监看他一眼,哦了声:“唉,想看就看看吧。”说完垂下视线,似乎又昏昏入睡。 楚修容也不再说话,将这边的灯也挑亮一些,做完这些,门外脚步轻响,他转头看去,见两个女孩子裹着披风罩着头走进来。 “三哥。”金瑶公主轻声唤道。 楚修容对她含笑点头。 金瑶公主近前,先看了看床上的皇帝,皇帝一如既往沉睡,陈丹朱也想跟着上前。 “太子殿下估计晚一点会过来。”楚修容轻声说道。 意思就是,她们能在这里的时间不多?陈丹朱的脚步一顿?金瑶公主忙看向进忠太监:“我要跟丹朱小姐比角抵,想让父皇看。” 公主还记得这件事啊?进忠太监的神情有些怅然?含笑说:“那公主这次可要赢啊,要不然陛下会生气。” ...... ...... 内室本就不多的太监们退了出去?楚修容和进忠太监避让到一边,看着两个解下披风?穿着利落衣衫?束扎袖子的女孩子,先是礼貌的试探一下,下一刻金瑶公主就被陈丹朱抱住向地上摔。 进忠太监啊呀一声,笑:“丹朱小姐出手真狠。” 但如今的金瑶公主也不是当初了?腿脚有力的撑住了身子?反手压住了陈丹朱的肩头。 一番角力僵持,进忠太监在一旁喊声“平局。” 两个姑娘分开,笑着活动一下手脚,旋即又撞在一起,这一次是金瑶先动手?但不仅被陈丹朱躲过,还狠狠的将她压倒在地上。 这次无论金瑶公主如何挣扎?红了眼圈,咬着牙?陈丹朱都不放手,直到进忠太监喊声“丹朱小姐赢了。”又亲自来搀扶?哎呦哎呦连声?“丹朱小姐?你别那么重的手,我们公主的手都被压断了。” 陈丹朱笑道:“比赛嘛,哪里顾得上这个,赢就是了。”说着看金瑶公主,“公主,你不会输了要哭吧?” 金瑶公主眼圈红红,但还是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我才不哭呢——再来!” 女孩子冲过来,但下一刻又被陈丹朱狠狠摔在地上,这一次脸都擦在地上,如果不是地上铺着地毯,只怕要擦破了。 “丹朱小姐——你赢了。”进忠太监喊道,“快把公主放开。” 陈丹朱放开了金瑶,金瑶公主从地上跳起来,冲向陈丹朱,这次也不讲章法了,跟陈丹朱扭撞在一起—— 进忠太监又是无奈又是着急“别打架啊。” 但不管有章法的角抵还是没章法的打架,金瑶公主都是一次又一次被陈丹朱压倒在地上。 “你输了,你还不认输。”陈丹朱还嚣张的喊。 当又一次被摔倒在地上不能动弹时,金瑶公主终于忍不住眼泪涌出来。 “丹朱小姐!”进忠太监有些不高兴的喊,再没规矩也要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啊,皇帝病重,公主又要远嫁。 陈丹朱放开了金瑶公主,这一次金瑶公主没有再扑过来,而是趴在地上哭起来。 “输了,就是想哭啊。”陈丹朱慢慢说,“被欺负,就是可以哭啊。” 受了这么大委屈,还要做出开心的样子,说什么为了自己,为了父皇,还有那些雄心大志,都是小姑娘自己说给自己听的,给自己壮胆的,怎么可能不难过不害怕不想哭——分明是连哭的机会和理由都没有。 金瑶公主越哭越厉害,干脆爬过去跪在床边,将头埋在皇帝的手里大哭。 进忠太监一开始还要劝,但看着哭的撕心裂肺的女孩子,不说话了,慢慢往后退了退,将自己掩藏在灯影里,唯恐打扰了女孩子的眼泪。 楚修容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陈丹朱抱着胳膊坐在地上,看着跪在床边哭着的金瑶公主,从嚎啕到啜泣到慢慢无声。 “公主。”陈丹朱也跪行来到皇帝床边,握住公主的手,“你输给我了,记着啊,将来你要再跟我比一次,要赢我一次。” 金瑶公主抬起肩头,鼻音闷闷:“我知道,你放心,下次再比的时候,我一定会赢你的。”说罢用力的握了握皇帝的手,“父皇,你也等着,看我下一次赢了她。” 陈丹朱握着金瑶的手,然后滑落在皇帝的手腕上—— 两个女孩子跪在床边,挡住了灯光,也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 金瑶公主看到了她的动作,眼神略惊讶但旋即又温柔——丹朱还是想要试试给皇帝看病啊。 她要说什么,小曲的声音从外边传来:“太子殿下正在过来。” 金瑶公主忙抓住陈丹朱的手:“好了,丹朱你快走吧。”她自己也站起来,“我也回去了。”指了指自己的脸,眼泪不流了,但整张脸都还如同泡在泪水中,“我可不想让他看到我这样。” 陈丹朱点点头说声好。 “我让人送她回去。”楚修容说道。 金瑶公主将披风穿上,看了看陈丹朱,再看了看楚修容,曾经她觉得楚修容和陈丹朱会在一起,但现在看起来,两人之间没有丝毫的其他情绪,就像凝固的水,又像横着一道墙—— “那就交给三哥了。”她对陈丹朱摆摆手,再对床上的皇帝摆手,“父皇,我走了。” 说罢似乎不让自己的视线有半点留恋,带上兜帽遮住了头脸,转身疾步而去。 楚修容看着陈丹朱,陈丹朱也看着他,一双眼如同深潭—— “小曲。”楚修容垂下视线,“送丹朱小姐回去吧。” 小曲应声是,陈丹朱再看他一眼,将披风穿上带上帽子离开了。 室内恢复了安静,进忠太监叫人来把屋子里归置一下。 楚修容站在床边,抬手撑高这边的帘帐,灯光照过来,能看到皇帝的脸上满是泪水。 他神情平静的看着,拿出手帕,给皇帝擦去了泪水。 ..... ..... 小曲送完陈丹朱,还没走到皇帝的寝宫,就看到楚修容走过来了。 “太子走了?”小曲惊讶的问。 楚修容点点头:“看了看就走了,说要忙。” 小曲冷笑:“这是连孝子的戏都懒得做了。” 嘀咕着忽的发现楚修容去的方向不是回住处。 “殿下。”他问,“要去哪里?” 楚修容道:“去见丹朱小姐。” 哎?不是刚见过吗?怎么又要去?小曲有些无奈,他知道殿下一直放不下丹朱小姐,但现在事情到了最紧要的关头,就不能先把丹朱小姐放一放吗。 楚修容来到牢房里,牢房里黑着灯。 “丹朱小姐睡了吗?”他问。 黑暗里传来女孩子的声音“没有。” 小曲忙将灯递给楚修容,楚修容提着灯走进来,看到缩在牢房角落里的陈丹朱。 陈丹朱还裹着披风兜帽,蹲在地上小小一团,灯光照过来她抬起头。 “殿下怎么来了?”她声音涩哑问。 楚修容道:“我想你应该有话要问我,先前在那边不方便,你没有问。” 陈丹朱有些想笑:“殿下坦诚的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说过不瞒她呢,楚修容看着她:“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那好,陈丹朱猛地站起来,大步来到牢房门前,看着楚修容:“我要给陛下治病。” 楚修容摇摇头。 “不用,陛下没有生病。”他说道,“只是不能看不能说不能动而已。” 第四百二十三章 不能 果然如此。 先前她一直没有机会接近皇帝,今晚借着和金瑶在皇帝跟前,终于能诊脉了。 皇帝的脉相根本不是病入膏肓将死,而是个健康的正常人。 “或者说,先前是有些旧疾,但经过这些日子的调理,已经痊愈了。”楚修容接着说。 陈丹朱看着他,此时此刻才真正的明白当时楚鱼容告诉她,皇帝没事是什么意思。 皇帝是真的没事。 那现在—— 楚修容轻声道:“是我不让陛下醒来,让人用了一些药和手法,让陛下如同将死之态。” 陈丹朱抓住牢房门:“殿下,你要做什么?羞辱陛下吗?” 楚修容轻声道:“我没做什么,没有羞辱伤害父皇,他的旧疾真的治好了,我只是想让他看看,他珍爱的太子,想对他做什么。” 陈丹朱看着他,大概明白了:“胡大夫出事,是太子做的?” 楚修容点点头:“其实胡大夫已经将陛下治好了,说去回去采药是假话。” 陈丹朱懂了,太子不想要皇帝好了,这时候抛出胡大夫这个诱饵,让太子认为只要杀掉胡大夫,皇帝就死定了。 虽然早知道太子是个冷血无情阴狠的家伙,但他真能下得了手啊,那可是最宠爱他的父皇。 “这些日子,陛下虽然昏迷不醒,但能听得到,对四周发生了什么事,都清清楚楚的。” “太子做了什么,怎么对待其他人,皇帝心里明镜一般。” “还有,胡大夫没有死,连做了手脚的马都完好无损。” 陈丹朱听着楚修容一句句道来,怔怔的看着他的脸,四周没有点灯,只有楚修容手里提着一盏,灯光投在脚下,陈丹朱抬头,只看到他的薄唇以及晦暗难明的一双眼。 他隐藏在暗色里的脸忽远忽近,清晰又模糊。 “殿下,你的复仇就是让陛下看清楚他珍爱的太子是多么的可恶。”她轻声说。 楚修容低下头,看着面前的女孩子,莹亮的灯照在她的脸上?白的像纸一样。 “是。”他说道?“我要让他后悔,自责?愧疚?让他知道他为了维护这个儿子,肆意的践踏别的儿子?现在,这个儿子是如何践踏他。” 陈丹朱知道?楚修容被皇后太子谋害后?一直恨,最恨甚至不是皇后太子,而是皇帝,她没有资格去指责他的恨?但是—— “殿下。”她抓紧了牢门?“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践踏了多少无辜的人啊,是皇帝,是太子?对不住你,不是铁面将军对不住你?不是六皇子对不住你,不是金瑶对不住你?更不是天下人对不住你,现在?天下都要乱了?又要打仗了——” 楚修容看着女孩子抓着牢门的手?现在不止是她的脸发白,她的手指也变得青白——手上还有擦伤,破了皮,露出白白红红的肉。 先前跟金瑶打的那么凶,又为了避免金瑶真的被伤到,她承受了很多磕碰。 “我让太医来给你看看。”他说道,伸手轻轻握住陈丹朱的手,“这些不见血的伤很痛的。” 陈丹朱反手抓住他:“殿下!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吗?你快住手吧!” 自从那次以后,他一直想要再次牵住她的手,以为再也没有机会了呢,但真有机会,他还是要推开她的手。 楚修容向后退一步,女孩子是力气很大,角抵的时候又凶又猛像头小蛮牛,但到底是女孩子,又有牢门相隔,他轻松的挣开陈丹朱的手。 “不要担心,金瑶会没事的,这里的事马上就能解决了,到时候,来得及把金瑶带回来,还有,也不用担心鱼容,等父皇醒了,自会给他清白。”他说道,看女孩子一眼,“好好休息。” 说罢转身而去。 伴着他的离开,黑暗再次吞噬牢房。 “楚修容——”陈丹朱抓着牢门喊,“你不要以为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中,你不知道的事,你掌控不了的事太多了!” 比如西凉王,比如逃走的齐王,比如周玄! 他的复仇是要让皇帝假病,看清太子的冷血,但他可知道,周玄的复仇,可是要让皇帝死! 但没有用,楚修容再没停下,很快灯和人都消失了。 这一次,陈丹朱再大喊大叫让人开门,没有人出现,她没有再能走出牢门,也没有人再来看她,甚至没能去送金瑶公主离开。 金瑶公主的离京并没有很煊赫,甚至可以说寒酸。 太子当然提出要热闹的送行,官员啊,豪华的陪嫁啊,全城人们相送啊,十里红妆什么的,被金瑶公主冷笑着质问“这是什么大喜事吗?别说我们大夏,荒淫无道的前朝昏君也没有向西凉嫁公主。” 这是骂他荒淫无道的昏君都不如吗?太子气的脸铁青,甩袖不管她了。 朝廷只能安排到了西京再进行盛大的嫁娶仪式,那时候西凉王太子也会亲自来接亲。 公主简单的车驾在京城走过时,民众甚至没反应过来公主要去做什么——虽然都说公主要嫁去西凉,但真看到了还觉得像是做梦。 太不真实了。 刘薇李涟都来了,先是跟着她的车驾跑,出了城还要坐车追着送,金瑶公主只能让人去喝止她们,送了一人一个礼物,说不想伤感的离别,刘薇李涟只能停下,将自己准备好的礼物递上,目送金瑶公主的车驾驶出城,远去,渐渐的消失在视线里。 金瑶公主命令尽可能快的赶路,不肯停下休息,就好像她走得快,就不会听到京城传来父皇不好的消息。 但终归是要休息的。 疲惫的人们在连续几天赶路后得一个夜半停到一座驿馆,驿馆简陋,金瑶公主也没有那么多要求,简单的吃过饭就要洗漱歇息。 她的宫女太监都没有带,随行的是太子给的太监宫女,金瑶公主也打算到了西京就留下不再带走,她现在也不用这些人伺候,一个人坐在房间里,自己对着镜子拆头发,然后听到门轻响被推开了。 她从镜子里看到一个高个子太监走进来,不由神情冷笑,这些太监说是伺候她,其实也是太子派来监视。 “本宫说过了。”她冷冷道,“不需要伺候。” 那太监将门关上,轻声说:“不是伺候,我是来和公主说说话呢。” 听到这声音,金瑶公主愕然从镜子前转过来,不可置信的看着这太监。 太监也转过身来,长眉挺鼻白玉面容,对她一笑,灿若星辰。 “六——” 金瑶公主失声要喊,下一刻又掩住嘴,跌跌撞撞扑进楚鱼容的怀里。 这怀抱无比的温暖,让她像冬天的雪一样融化了。 第四百二十四章 哥哥 楚鱼容拍了拍妹妹的头,要说什么,金瑶又猛地从他怀里出来。 “六哥。”她压低声音,抓着楚鱼容往屋子里走了几步,离门远一些,压低声音,“这里都是太子的人。” 她审视着楚鱼容的脸,虽然换上了太监的服饰,但其实脸还是她熟悉的——或者说也不太熟悉的六皇子的脸,毕竟她也有很多年没有看到六哥真正的模样了,再见也没有几次。 在这个时候能看到六哥的脸,真是让人又开心又难过。 她有想过,楚鱼容听到消息会来见她。 但—— “太子也猜着你会来。”金瑶哀伤又焦急的说,“外边藏了很多兵马,等着抓你。” 楚鱼容轻松的拉着她走到桌子前,笑道:“我知道,我既然能进来就能离开,你不要小瞧你六哥我。” 是啊,她的六哥可不是一般人,是当过铁面将军的人,想到这里金瑶公主再次难过:“六哥,太子要害你是因为铁面将军的事吗?是误会了什么吧,父皇病的糊涂——” 楚鱼容笑着按着她坐在椅子上:“这些事你不用多想,我会解决的。” 兄要杀弟,父要杀儿,这种事想起来真的让人窒息,金瑶公主坐着低下头,但下一刻又站起来。 “六哥。”她神情郑重,“我知道你为了我好,但我不能跟你走。” 楚鱼容看着她,似乎有些无奈:“你听我说——” “六哥,你听我说。”金瑶公主抓着他抢着说,“我知道嫁去西凉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但是,既然我已经答应了,作为大夏的公主,我不能出尔反尔,太子不敢和西凉打丢了大夏的脸面?但如果我现在逃走?那我也是大夏的耻辱,我宁愿死在西凉?也决不能半路而逃。” 楚鱼容看着她?笑着点头:“当然,大夏公主怎么能逃呢?金瑶,我不是来带你走的?我是来请你帮我的。” 金瑶愣了下:“啊?不是来带我走的?” 楚鱼容将她再次按着坐下来:“你一直不让我说话嘛?什么话你都自己想好了。” 金瑶公主噗嗤笑了:“好,那你说,请我帮你什么?” 她现在还能做什么? “在这之前,我要先告诉你?父皇没事。”楚鱼容轻声说。 金瑶公主顿时又站起来:“六哥?你有办法救父皇?” 楚鱼容笑着摇头:“父皇不用我救,他本来就没有病,更不会命不久矣。” 这?金瑶公主瞪眼,觉得有些糊涂:“太医们说——还有父皇的样子——” “我简单点给你说。”楚鱼容靠坐在椅子上,长眉轻挑?“那个神医胡大夫,不是大夫。” 胡大夫不是大夫?那就不能给父皇治病?但太医都说皇帝的病治不了——金瑶公主瞪圆眼,眼神从不解慢慢的思索然后似乎明白了什么?神情变得愤怒。 “太医!”她将手攥紧,咬牙?“太医们在害父皇!” 父皇明明没有病?但张院判为首的太医们却说病的要死了?是张院判要害父皇? 不,这也不是张院判一个人能做到的事,而且张院判真要害父皇,有各种办法让父皇立刻丧命,而不是这样折腾。 胡大夫是周玄找来的,要害父皇的是周玄?但周玄几乎不进宫廷。 太子—— 一只手按住她的头,敲了敲,打断了金瑶的思索。 “好了,你不用想了。”楚鱼容说,再次将金瑶公主按回椅子上,“你听我说,先前父皇初昏迷我进宫的时候,带着大夫给父皇看过,知道没事,后来我被追捕逃走,听到父皇病情恶化,就更觉得有问题,所以一直盯着皇宫这边,胡大夫被护送回乡我也让人跟着。” 金瑶公主这次乖乖的坐在椅子上,认真的听。 “先是看到有人对胡大夫的马做手脚,但做完手脚之后,又有人过来,将胡大夫的马换走了。” “坠崖的时候我的人也跟着在后方跳下去,他们用的铁索,看到胡大夫竟然也用铁索钩,轻松攀爬落地。” “那匹马坠下悬崖摔死了,但悬崖下有不少人等着,他们将这匹死马运走,还清理了血迹。” “我的手下跟着这些人,这些人很厉害,几次都差点跟丢,尤其是那个胡大夫,耳聪目明手脚灵敏,那些人喊他也不是大夫,而是大人。” 什么人能称为大人?!金瑶公主攥紧了手,是当官的。 “应该是位将官。”楚鱼容说,“口音是齐郡的。” 金瑶公主明白了,是老齐王的人? “不用想是谁的人,要做的是盯紧这些人。”楚鱼容道,“他们绕来绕去,还是往京城的方向来了,接下来是谁的人,也就会揭晓。” 金瑶公主要说什么,楚鱼容再次打断她。 “我来是告诉你,让你知道怎么回事,这里有我盯着,你可以放心的前去西凉。”他说道。 金瑶公主点点头,她的确放心了,想到楚鱼容先前的话,郑重的问:“我到西凉要做什么?” “西凉王肯定不是只为了求亲。”楚鱼容说道,“但现在我身份不便,京城这边又很危急,我不能亲自去一趟查看,所以你到了西京,西凉王族会来迎接,你要拖延时间,还要跟西凉的王族周旋,打探他们的真正动机。” 金瑶公主点头,绽开笑:“我知道了,六哥,你放心吧。” 楚鱼容眉眼轻柔:“金瑶,这也是很危险的事,因为太子的人伴随你左右,我不能派太多人手护着你,你一定要随机应变。”他拿出一块木雕小鱼牌。 “哥,这是你给我的护身符吗?”金瑶公主笑道,伸手接过来。 楚鱼容笑道:“没错,是护身符,如果有了危急情况,你拿着这块令牌,西京那边有兵马可以被你调动。”他也再次看着被金瑶拿在手里的鱼牌,神情清冷,“我的手里的确掌握着很多不被父皇允许的,他害怕我,在认为自己要死的一刻,想要杀掉我,也没有错。” 金瑶公主伸手抱住他:“六哥你真是天下最善良的人,别人对你不好,你都不生气。” 楚鱼容笑了,拍了拍金瑶公主的头。 “我可不是善良得人。”他轻声说道,“将来你就看到啦。” 跟皇帝,太子,五皇子,等等其他的人相比,他才是最无情的那个。 第四百二十五章 形势 陈丹朱坐在牢房里,百无聊赖的看着窗口,光影交错,直到看的眼发昏。 金瑶走到哪里了? 陈丹朱低下头,地上有用筷子划出的简陋的舆图,这还是当年她的家人去西京时,竹林为了她关切家人行迹画了简单的图。 她当时因为看的多记住了,倒是没想到还有用到的一天,还会送别牵挂的人。 她握着筷子戳着地上的图,金瑶公主会在路途中遇到楚鱼容吧?楚鱼容就算逃走了,也肯定不会扔下金瑶公主不管的,太子应该会埋伏等着楚鱼容来—— 她现在完全不知道外界发生的事了。 自从楚修容那天走了后,她就与世隔绝了,一日三餐依旧,甚至还给她送书过来,但没有了金瑶,没有了阿吉,安静的世上好像只有她一个人。 晨光蒙蒙的时候,阿甜围着皇宫转了好几圈,越看城墙越高,好像变成鸟儿也飞不过去。 陈丹朱被抓走的时候,阿甜也被作为同犯抓进了牢房,不过没有跟陈丹朱关在一起,而且前不久也被从宫里放出来了。 问也没人告诉理由,也没人再理会她。 “阿甜,你不要胡来。”竹林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人也从远处掠过来,“你如果硬闯,就再也见不到丹朱小姐了。” 一向对他说的话十句中七句反驳还有三句不理会的阿甜,这次没有说话,垂下了头捏着自己的衣带。 竹林忍不住也垂下头,声音变得像柔软的衣带:“小姐肯定没事,否则不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阿甜嗯了声:“你别担心,我不会贸然寻死,就是死,我也是要等到小姐死了——”说到这里又思索着摇头,“小姐死了我也不能立刻就死,还有好多事要做。” 收好小姐的尸首,安葬,或者送到西京大小姐那里,如果老爷不愿意的让小姐进门的话,那就安葬在桃花山。 竹林叹气:“还没有发生的事,你就别想了,我觉得丹朱小姐会没事的。” 阿甜抬起头看他:“真的吗?” 竹林点点头:“对,丹朱小姐惹过那么多祸事,最后都化险为夷,这次也会的。” 阿甜噗嗤笑了:“竹林说得对。”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我们回去吧。” 感觉自己的衣袖就是女孩子的全部依靠一般,竹林心里沉重又难过,刚要拉着她转身,忽的眯起眼看右边,那是皇城正门所在的方向。 晨光铺落,有不少官员向皇城们奔去,他们脚步匆匆,有些年长的老臣竟然还在小跑,跑的气喘吁吁也不肯停下—— 官员们有一段时间没有这样跑过了,竹林握紧了手,宫里出事了,他的视线跟随那些官员们看向深深的皇城。 皇帝,终于要驾崩了吗? ..... ..... 太子是在勤政殿被叫醒的,如今政务繁忙,太子慢慢的多宿在勤政殿了。 “怎么回事?”他一边疾步而行,一边问身边的小太监。 小太监气喘吁吁:“福清公公也没说太清,好像是药的事。” 福清一直留在皇帝那边守着,进忠太监如今只看着皇帝,皇帝寝宫很多事都要由他做主,以及,盯着亲王后妃们。 太子来到皇帝寝宫这边,福清跑着亲自接出来。 “殿下,殿下,大喜。”他喊道。 虽然喊的是大喜,但他的眼里满是惊恐。 而听到他喊大喜,太子的脚步也顿了一下。 “——药,从胡大夫家乡采来的药,张太医他们做出来了。”福清接着说,“给陛下用了——起效了!” 这都行?皇帝的命真是——太子垂在袖子里的手攥了攥,急急的向前进了大殿。 殿内一如既往后妃亲王们都在,不过都在外间,内室只有进忠太监和张院判等太医们。 不错,就算他不在这里,这里也没有乱了他立下的规矩,太子不理会外间的诸人,径直进去了,先看龙床上,皇帝依旧沉睡着,并没有什么好转的迹象啊? “怎么回事?”他急问,“说陛下有事,孤已经召了诸臣来——是好转?真做出药?” 说到这里又有些焦虑。 “这药行不行啊?就这样用了会不会太冒险?” 张院判委婉道:“殿下,也是没有办法了,陛下再不用药,就——” 皇帝这个样子,不用药是死,用了药如果没有效果也是死,哪里还顾得上仔细查证有没有药效。 太子自然也明白,对张院判带着几分歉意点点头:“是孤心急了——说是起效了?父皇怎么还是昏迷?” 张院判神情有些不解:“用了药之后,脉相的确好转了,平稳有力,所以老臣才激动的让人去报告消息——但陛下始终没有醒来。” 此时此刻得到消息的重臣也进来了,跑的几乎晕过去的他们差点一口气缓不过来:“张院判,你这也太草率了!” 张院判身为御医这么多年,面对这些老臣也没有畏惧:“老臣行医草率与否,几位大人只怕没资格评定。” 眼看着双方要吵起来,太子打圆场:“都是为了陛下,暂且不急,既然脉相好转了,再等等,药才用了一次。” 说要等,所有人就开始等,从日正中到夜色沉沉,再到晨光照亮室内,皇帝依旧沉睡不醒。 “药没有问题。”面对诸人的询问,张院判比昨天还坚持,甚至让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来诊脉,“陛下的脉相更好了。” 果然有不少太医们纷纷上前诊脉,甚至连大臣中有懂医术的都来试了试,的确如张院判所说,皇帝的脉相真的有力了。 “明天。”有臣子主动猜测道,“明天陛下一定能醒来。” 皇帝寝宫内终于散开了喜气,既然好消息已经确定了,太子劝大家去休息。 但臣子们不舍得离去,后妃亲王们也纷纷表示想守着皇帝,等待他醒来。 不过才说了陛下要好转,大家的态度就又变了,不把他这个太子的话当回事了,太子心里冷笑。 太子没有强行把人赶走,在皇帝寝宫这里安排了歇息的地方。 “都熬了一天一夜了,父皇醒来了,也不想看到大家熬坏了身子。”太子诚恳劝道。 感怀太子的心意,又可以休息在皇帝寝宫四周,诸人才肯散去。 又经过一天的等待,皇帝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夜色沉沉,寝宫比白日更安静无声。 太子坐在外间椅子上,手轻轻的在扶手上滑动。 当值太医从内室走出来,对他施礼。 “怎么样?”太子问。 太医点头:“陛下的脉相越来越好了,明天应该能看到成效。” “那就好那就好。”太子欣慰的点头,眼里却是一片凝霜。 让太医退下,太子起身走到内室,内室里一个轮值的老臣在床边坐着打盹。 “殿下去歇息吧。”进忠太监对太子低声劝说,“张院判说了,最早也要明早醒来,都在这里熬着也没必要,陛下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太子道:“我就睡在外间,我先送宋大人。”说罢搀扶老大臣,“宋大人,去歇息吧。” 那老臣还要坚持,被进忠太监不耐烦的赶走了,看着两人离开,进忠太监轻轻叹口气,转身来床边坐下来,将巾帕在水盆里打湿。 “守在这里也没用,病痛啊,谁都替不了。”他自言自语碎碎念念,“谁也不能感同身受。” 将拧好的巾帕叠好,转过身来要给皇帝擦脸,刚转过来,就看到床上躺着皇帝睁着眼看着他。 昏暗的帐子里,孱白的脸上,那双眼黝黑明亮。 进忠太监呆呆,下一刻手里的巾帕掉落,他张开口,一声嘶哑的喊就要出口—— 皇帝抬起手放在唇边,说:“嘘——” 掉落中的巾帕突然又回到进忠太监的手里,他张开的口也紧紧的闭上。 ..... ..... 而此时此刻太子站在殿外走廊最黑暗的地方,身边没有宋大人,只有一个人影躬身而立。 “明早的药,你处置好。”他淡淡说道。 那人影身形更低了低。 太子从黑暗中走出来,拖着长长的影子走过廊下的灯笼,影子在地上跳动碎裂。 ...... ....... 站在远处看,高高的城墙层层叠叠的屋檐吞没了灯火,皇城如同泡在浓墨里,夜风吹动,一间官衙飞檐上的楚鱼容衣袍飘飘,似乎下一刻就要飞起来。 “殿下。”枫林在后飞掠而来,“胡大夫那些人已经进了皇城了,我们跟进去吗?” 楚鱼容淡淡道:“大戏尚未开场,两虎尚未果斗,不急。” 第四百二十六章 醒来 天光再次放亮。 今早轮值的大臣进来时,太子已经给皇帝细心的洗过脸和手。 “是不是就该吃药了?”大臣上前看了看皇帝,见皇帝依旧沉睡昏迷。 当值的太医说道:“还没到时间,药房那边有太医正熬着。” “希望真的有效。”大臣叹气又期盼,“陛下能够醒来。” 哪怕醒来之后还是只能说两个字。 贤妃徐妃亲王们也都来了,听到大臣说药的事,再看看没有起色的皇帝,徐妃忍不住坐在皇帝床边低声哭。 “徐娘娘。”太子说道,“不要惊扰了陛下。” 徐妃哭道:“我的哭能惊扰陛下醒来的话,我愿意日日夜夜哭泣。” 太子被顶撞的皱眉,这个女人已经老实一段日子了,现在看到说皇帝有希望好转,就又张狂起来了。 贤妃在旁轻叹:“当时胡大夫在的时候,很快就起效了,现在看起来说是脉相好了,谁知道,到底是有效还是有害呢?” 听了她的话,室内的人们神情都有些复杂,怎么说呢,贤妃说的也有道理啊,陛下的病是无药可用,但也不能胡乱用药,如果最后因药而死——那还不如病死呢。 太子看着诸人的神情,垂了垂视线,道:“不要说这些了,药已经吃了,就相信它吧。” 说着话外边脚步响,张院判带着太医们进来了,先去查看了皇帝,再询问昨晚当值的太医有什么状况,之后就让把药送来。 “今天再吃一天。”他说道,“如果还不行,我再调整。” 有大臣忍不住说:“还不行的话就算了,张院判,你治不好陛下,大家也不会怪罪你。” 张院判看着他:“治不好陛下,我会怪罪我自己。” 那大臣顿时恼火:“你为了你自己心里好受,不能折腾陛下啊。” 看着两人要吵起来,太子忙喝止。 此时药房的太医们也端了药过来了,太子伸手接过,刚要坐在床边喂药,一直站在后边安静无声的楚修容说声“且慢。” 太子的手一顿,一瞬间难掩眼神冰冷的看向他。 室内的人们也都看向他。 “张太医。”楚修容道,“我也觉得,药还是慎重些吧。” 还是在质疑他吗?张院判急了:“老臣的药老臣会负责。”说着劈手从太子手里夺过药。 太子手还伸着,有些没反应过来,药碗怎么被夺走了?是,没错,他是让贤妃引出这个话,让大家生个心思,待事后好把矛头转到张院判身上。 但这矛头是不是转的太过了? “张大人。”太子忙道,“大家不是这个意思。”转头呵斥楚修容,“阿修,不得无礼。” 他再次伸手。 “孤相信张大人,孤来亲自给陛下喂药。” 楚修容没有像以往那样沉默退后,而是接着说:“张院判还是好好看看这药吧,到底跟胡大夫的是不是一样?” 张院判道声好好好:“那老夫先——”他说着低下头将药放到嘴边,一副要喝下去的模样。 这老太医被气疯了吗?四周的人们忙要劝,却见张院判的手停下来,没有将药碗里的药倒进嘴里,而是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脸色微微变,然后又恢复了正常。 “——那老夫就亲自再去调整一下药。”他说道。 四周的人们有些意外,又有些恼火,什么意思?这老家伙做的药果然不靠谱?竟然还要临时调整。 此时其他的朝臣们也都过来了,听到这里也都没了好脸色。 “张院判!你到底有没有做出来?” “你们是拿着陛下试药的吗?” “真是荒唐!” 但面对诸臣的指责,张院判却毫不反驳,只看太医们:“大家再一起商讨一下。”又问,药房今天谁当值,这里谁当值,不管谁当值,都一起去—— 太子这次没有说话,眼神扫过室内诸人,与站在人后的一个太医对视,那太医面色发白,太子对他微微摇头,虽然因为意外,张院判发现了药有问题,不过不用担心,现在这皇宫里他为大,张院判又能查出什么。 可惜了,只能再想别的办法,而且要在最新的药喂给陛下之前,否则药真起效了,就更不好办。 太子站在原地,看着吵闹的争执的人们,浑不在意,神游在外,直到耳边响起一个声音。 “这药有什么问题?” 这个声音并不是大,也不是愤怒的指责,而是平静的甚至还有些好奇的询问。 但太子听到的时候,如同一道炸雷从头顶劈下,神魂出窍。 “对,没错,这药有什么问题?” 屋子里有人听到了,也跟着发出询问。 但这一次没有更多的人附和他,声音反而都沉寂下来,所有人的视线看向床边。 因为适才太子要喂药,坐在床边哭的徐妃让开了,现在床边只有站着的太子,以及侍立的进忠太监。 此时太子呆呆,进忠太监俯身向床内,将一个人扶起来,他的动作很慢,如同扶着一个易碎的瓷器。 皇帝孱白的面容慢慢的出现在诸人的视线里,他的视线也扫过诸人,落在张院判身上。 “这药有什么问题?”他再次问道,“前几次让朕吃了,这次不让吃?” 太子噗通一声跪下来,哽咽喊“父皇——” 这一声父皇让室内所有人都回过神,跪地声喊声以及徐妃彻底放开的哭声几乎掀翻了屋顶。 皇帝寝宫四周的人听到了都吓了一跳,面面相觑,皇帝这是驾崩了吗? 更多的人向这边跑来。 但皇帝寝宫外被戒严了,所有人都被拦在外边,只能听着殿内越来越多的哭声。 ...... ...... “陛下啊。”几个老臣满面泪水,跪行到床边,“陛下啊,您终于醒了。” 皇帝看着他们将手伸过去,一一跟他们伸出的手握了握:“是,朕醒了,让大家担心了。” 虽然气息还有些弱,但声音清晰,言语沉稳,毫无疑问是真的清醒了,不是曾经那样只能说两个字的时候,而且陛下还坐起来了。 臣子们再次欢喜的流泪:“快向天下宣告这个好消息。” 皇帝抬手摆了摆:“这个暂且不急,朕有件事要先解决——张太医。” 诸人愣了下,渐渐安静下来,视线看向张院判。 张院判跪在角落里,适才朝臣们激动挤过来,后妃亲王们都让开了,太医们自然也退后。 “张太医。”皇帝指了指他手里还捧着的那碗药,“这药到底有什么问题?你为什么不肯喂给朕?” 这已经是皇帝第三遍问这个了,再傻的人也该明白有问题了。 张院判俯身道:“这碗药被人换了一味药,所以功效全无,且对陛下有害。” 什么! 寝室内一片安静,旋即惊呼,不少大臣站起来“这怎么可能?”“是谁?”失声询问。 “先前陛下没醒,老臣不敢声张,所以才隐瞒,准备带人回去查。”张院判说道,将药碗举起来,“现在陛下醒了,请陛下明查。” 皇帝嗯了声:“进忠,查。” 进忠太监俯首应声是。 ..... ..... 因为涉及谋害皇帝的大事,所有人都没有离开,等候彻查结果,也同时被彻查,出现在这里的人都有嫌疑。 皇帝苏醒的喜悦被谋害皇帝的震惊取代了,朝臣们神情凝重,有的沉默静坐,有的低声交谈。 寝宫里的气氛比皇帝病重时还紧张。 后妃们还是能肆意的表达情绪,贤妃喂了皇帝一碗羹汤,徐妃则全程坐在床边哭。 “好了。”皇帝拿着帕子擦嘴,皱眉说,“你天天来朕耳边哭,哭的朕耳朵都生茧子了。” 徐妃闻言哭声更大了:“陛下。”抓着皇帝的衣袖不肯放开,“果然臣妾的哭声能把陛下唤醒,臣妾就说了嘛。” 皇帝失笑:“什么话。”再看其他人,“朕其实早就醒了,只不过昨天才能说话。” 其他人听到再次惊讶,皇帝早就醒了?昨天就能说话了,但却瞒着大家,这意味着什么? 再联想到今天皇帝服用的药被人换了—— 皇帝看着诸人惊讶的神情,笑了笑:“还有,朕从最初犯病开始,其实就没有昏迷,只是不能睁开眼,不能说话,但朕一直都能听到,心里也清清楚楚的。” 诸人惊讶的站起来,徐妃都停下了哭,而坐着的太子脸色更难看了。 “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做了什么,你们争执了什么,朕都听的清清楚楚。”皇帝说道,说到这里声音一涩,“朕的金瑶——” 太子噗通跪下来,俯首哽咽:“儿臣无能,请父皇责罚。” 室内的诸人也都忙跪下来,叩头请罪。 皇帝视线似乎看着他们,又似乎没有看。 “无能,并一定是罪。”他慢慢说道,“但——” 他的话没说完,进忠太监带着禁卫进来了,将一个太医扔在地上。 “陛下,换药的人找到了。”他说道。 皇帝的视线看过来,打量那太医一眼,这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太医,他都没有见过。 “你为什么要害朕?”皇帝问。 那太医在地上颤抖:“陛下,罪臣,罪臣没有办法,罪臣也是被胁迫——” 皇帝的面无表情:“谁胁迫你谋害朕?” 那太医似乎不敢说话,被进忠太监轻轻踢了一下腰,杀猪般的叫起来,在地上缩成一团。 “我说,我说,是太子,是太子——” 第四百二十七章 指证 所有的视线凝聚在太子身上。 太子? 太子! “你!”跪在地上太子也神情震惊,不可置信的看着太医,“彭太医!你胡说什么?” 既然已经喊出太子这个名字了,在地上发抖的彭太医也无所顾忌了。 “就是太子,殿下拿着我妻儿要挟,我没办法啊。”他哭道。 太子气急:“孤是说过让你好好看看陛下用的药,是不是真的跟胡大夫的一样,什么时候让你换掉药了?”他跪向皇帝,“父皇,儿臣又不是畜生,儿臣怎么能做这种事啊,父皇,您是儿臣的依靠啊,这是有人要陷害儿臣啊。” 说着他俯身在地上哭起来。 “儿臣这段日子是做的不好,乱发了很多脾气,儿臣知道很多人恨我,父皇啊——” “儿臣为什么要害父皇啊,如果说是儿臣想要当皇帝,但父皇在还是不在,儿臣都是下一任帝君啊,儿臣为什么要做这么没有道理的事。” “说儿臣要害父皇,分明是害儿臣自己!” 殿内鸦雀无声,太子谋害皇帝,这种事实在干系太大,此时听到太子的话,也是有道理,单凭这个太医指证的确有些牵强——也许真是别人利用这个太医陷害太子呢。 皇帝在不在,太子都是下一任皇帝,但如果太子害了皇帝,那就该换个人来做太子了。 朝臣们的视线不由向三个亲王甚至两个后妃身上看去—— 齐王神情平静,燕王面色发白,鲁王冒出一头汗。 “这跟我没关系啊。”鲁王忍不住脱口喊道,“害了太子,也轮不到我来做太子。” 这话让室内的人神情一滞,不像话! “父皇,这跟他们应该也没关系。”太子主动说道,抬起头看着皇帝,“因为六弟的事,儿臣一直防备他们,将他们拘禁在宫里,也不让他们靠近父皇相关的一切事——” 他在六弟两字上加重了语气。 皇帝明白他的意思,六弟,楚鱼容啊,那个当过铁面将军的儿子,在这个皇宫里,遍布眼线,暗藏人手,那才是最有能力谋害皇帝的人,而且也是如今最有理由谋害皇帝的人。 毕竟先前皇帝告诉了他真相,也亲口说了让他杀了楚鱼容。 不管是君还是父要臣或者子死,臣子却不肯死—— 皇帝没有说话,眼中幽光闪烁。 太子一直盯着皇帝的神情,见状心里冷笑,福清还觉得找这个太医不可靠,是的,这个太医的确不可靠,但真要用结交数年可靠的太医,那才是不可靠——一旦被抓出来,就毫无辩驳的机会了。 随手找来随便一威胁就被驱用的太医,一旦成了就成了,万一出了差错,先前毫无来往,抓不出任何把柄。 还好他做事习惯先考虑最坏的结果,否则今日真是—— 皇帝不说话,其他人就开始说话了,有大臣质问那太医,有大臣询问进忠太监怎么查的此人,殿内变得乱糟糟,先前的紧张凝滞散去。 “太子殿下。”一个声音响起,“如果彭太医不够指证的话,那胡大夫呢?” 这句话闯入耳内,太子脊背一寒,殿内诸人也都循声看去。 说话的是站在一旁的楚修容,他神情平静,声音温和:“胡大夫遇害的事,大家都知道吧,但万幸的是,胡大夫没有死。” 那个胡大夫没有死?殿内诸人震惊,不过,好像是一直没有找到尸体——他们也没有在意一个死去的大夫的尸首。 但齐王怎么知道? 太子不可置信:“三弟,你说什么?胡大夫没有死?怎么回事?” 楚修容看着他微微一笑:“怎么回事,就让胡大夫带着他的马,一起来跟太子您说罢。” 连马都——太子的脸色再掩饰不住铁青,他想说些什么,皇帝已经开口了。 “看来朕还是这位胡大夫治好的。”他说道,“并不是张院判研制出了药。” 站在诸臣最后方的张院判跪下来:“请恕老臣欺瞒,这几天陛下吃的药,的确是胡大夫做的,只是——” “是儿臣让张院判隐瞒的。”楚修容说道,“因为胡大夫先前遇害,儿臣觉得事有蹊跷,所以把消息瞒着,在治好父皇之前不让他出现。” 太子指着他:“楚修容,你,你好大胆子——” 不仅好大胆子,还好大的本事!是他救了胡大夫?他怎么做到的? 难道靠着以策取士,靠着在读书人中的声名?声名又不是人手,竟然能从他的人马以及皇帝的暗卫护送下,悄无声息的毁了他的计划! 他要说些什么才能应对如今的局面? 这是他从未考虑到的场面—— 太子一时思绪纷乱,不复先前的镇定。 “带进来吧。”皇帝的视线越过太子看向门口,“朕还以为没机会见这位胡大夫呢。” 太子指着楚修容的手慢慢的垂下来,心也慢慢的下坠。 胡大夫被两个太监搀扶着一瘸一拐的走进来,身后几个禁卫抬着一匹马,马还活着,也断了腿。 一见坐在床上的皇帝,胡大夫立刻跪在地上:“陛下!您终于醒了!”说着呜呜哭起来。 皇帝道:“多谢你啊,自从用了你的药,朕才能冲破困束醒来。” 胡大夫哭道:“是陛下真命天子,天命所在,大福大寿——” 听着他要语无伦次的说下去,皇帝笑了,打断他:“好了,这些话等等再说,你先告诉朕,是谁要害你?” 胡大夫一擦眼泪,伸手指着太子:“是太子!” 唉,又是太子啊,殿内所有的视线再次凝聚到太子身上,一而再,再而三—— 太子似乎气急而笑:“又是孤,证据呢?你遇难可不是在宫里——” 胡大夫打断他:“是你的人,你的太监——”他手一转,指向室内太子身后站着的一个太监。 这个太监就站在福清身边,可见在太子身边的地位,殿内的人随着胡大夫的手看过来,一多半的人也都认得他。 那太监脸色发白。 “福才!”胡大夫恨恨喊道,“你当时骑马在我身边对我的马刺了一根毒针,你当时还对我笑,你的口型对我说去死吧,我看的清清楚楚!” 太子也不由看向福才,这个蠢才,做事就做事,为什么要多说话,因为笃定胡大夫没有生还机会了吗?蠢才啊,他就是被这一个两个的蠢才毁了。 被唤作福才的太监噗通跪在地上,如同先前那个太医一般浑身颤抖。 “陛下。”他颤颤说道,“这,这是奴婢一人所为,奴婢与胡大夫有私怨,与,与太子无关啊——” 说着就向一旁的柱子撞去。 殿内发出惊呼声,但下一刻福才太监一声惨叫跪倒在地上,血从他的腿上缓缓渗出,一根黑色的木簪如同匕首一般插在他的膝头。 第四百二十八章 质问 诸人的视线乱看,落在进忠太监身上。 原本发髻整齐的老太监花白的头发披散,举在身前的手轻轻拍了拍,一语不发。 倒也听过一些传言,皇帝身边的太监都是高手,今日是亲眼看到了。 皇帝没有说话,看向太子。 太子的脸色由铁青慢慢的发白。 站在一旁的楚修容垂下视线,用没什么来往的随便一个太医换药,方便洗脱嫌疑,那用身边积年的老太监害人,就没那么容易洗脱嫌疑了。 更何况,皇帝心里原本就有了猜疑,证据摆出来,让皇帝再无逃避退路。 ..... ...... 皇帝寝宫里所有人都退了出去,空寂死静。 太子跪在地上,没有像被拖出去的太医和福才太监那样瘫软成泥,甚至脸色也没有先前那般惨白。 他低着头,看着面前光洁的地砖,地砖倒影出坐在床上皇帝模糊的脸。 看到太子一言不发,皇帝冷冷问:“你就不想说些什么?” “儿臣先前是打算说些什么。”太子低声说道,“比如已经说是儿臣不相信张院判做出的药,所以让彭太医重新研制了一副,想要试试功效,并不是要谋害父皇,至于福才,是他忌恨孤先前罚他,所以要陷害孤之类的。” 皇帝笑了笑:“这不是说的挺好的,怎么不说啊?” 太子也笑了笑:“儿臣适才想明白了,父皇说自己早就醒了早就能说话了,却依旧装昏迷,不肯告诉儿臣,可见在父皇心里已经有了定论了。” 皇帝啪的将面前的药碗砸在地上,碎裂的瓷片,黑色的药水飞溅在太子的身上脸上。 “你倒是反过来怪朕防着你了!”皇帝怒吼,“楚谨容,你真是畜生不如!” 说到这里气血上涌,他不得不按住胸口,免得撕裂般的心痛让他晕死过去,心按住了,眼泪涌出来。 “我病了这么久,遇到了很多蹊跷的事,这次醒了就不急着让人知道,就是要想一想,看一看,没想到,看到了朕最不想看到的!” “你啊你,竟然是你啊,我哪里对不住你了?你竟然要杀我?” 皇帝最后一句不说朕,用了你我,梗着脖子的太子慢慢的软下来,他抬起手掩住脸发出一声呜咽“父皇,我也不想,我没想——” “你没想,但你做了什么?”皇帝喝道,眼泪在脸上纵横交错,“我病了,昏迷了,你身为太子,身为储君,欺负你的兄弟们,我可以不怪你,可以理解你是紧张,遇到西凉王挑衅,你把金瑶嫁出去,我也可以不怪你,理解你是害怕,但你要谋害我,我就算再体谅你,也真的为你想不出理由了——楚谨容,你适才也说了,我生还是死,你都是将来的帝王,你,你就这么等不及?” 太子猛地抬起头:“是,儿臣无能,儿臣害怕,但这都是父皇你逼我的!” 皇帝看着他,眼前的太子面容都有些扭曲,是从未见过的模样,那样的陌生。 “楚鱼容一直在假扮铁面将军,这种事你为什么瞒着我!”太子咬牙恨声,伸手指着四周,“你可知道我多么害怕?这宫里,到底有多少人是我不认识的,到底又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我还能信谁?” 皇帝眼神愤怒声音沙哑:“朕在临死的那一刻,惦记的是你,为了你,说了一个父亲不该说的话,你反而怪罪朕?” 太子也不管不顾了,甩着手喊:“你说了又怎样?晚了!他都跑了,孤不知道他藏在哪里!孤不知道这宫里有他多少人!多少眼睛盯着孤!你根本不是为了我,你是为了他!” 皇帝看着状若癫狂的太子,心口更痛了,他这个儿子,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虽然比不上楚修容聪慧,比不上楚鱼容机敏,但这是他亲手带大亲手教出来的长子啊,他就是另一个他—— “谨容,你的心思,你做过的事,朕都知道。”他说道,“上河村案,修容在周玄府上毒发,朕都没有说什么,朕还给你解释,让你知道,朕心里看重其他人,其实都是为了你,你还是嫉恨这个,嫉恨那个,最后连朕都成了你的眼中钉?” 太子喊道:“我做了什么,你都知道,你做了什么,我不知道,你把兵权交给楚鱼容,你有没有想过,我以后怎么办?你这个时候才告诉我,还说是为了我,要是为了我,你为什么不早点杀了他!” 执迷不悟——皇帝绝望的看着他,慢慢的闭上眼,罢了。 “来人。”他说道。 皇帝的声音很轻,守在一旁的进忠太监拔高声音“来人——” 殿外侍立的禁卫立刻进来。 “将太子押去刑司。”皇帝冷冷说道。 禁卫应声是上前,太子倒也没有再狂喊大叫,自己将玉冠摘下来,礼服脱下,扔在地上,披头散发几声狂笑转身大步而去。 皇帝面无表情:“召诸臣进来。” 进忠太监再次高声,等候在殿外的大臣们忙涌进来,虽然听不清太子和皇帝说了什么,但看适才太子出去的样子,心里也都有数了。 “陛下,您不要生气。”几个老臣哀求,“您的身体刚好。” 皇帝道:“朕没事,朕既然能再活过来,就不会轻易再死。”他看着面前的人们,“拟旨,废皇太子谨容为庶人。” ..... ..... 陈丹朱坐在牢房里,正看着地上跳跃的影子发呆,听到牢房远处脚步杂乱,她下意识的抬起头去看,果然见通往另一个方向的通道里有不少人走进来,有太监有禁卫还有—— 陈丹朱有些不可置信,她蹭的跳起来,跑过去抓住牢房门栏。 “太子?”她喊道。 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男人似乎听不到,也没有回头让陈丹朱看清他的面容,只向那边的牢房走去。 但这并不影响陈丹朱判断。 “真是你啊!”她声音惊喜,“你也被关进来了?真是太好了。” 她说完哈哈大笑。 女孩子的笑声银铃般好听,只是在空寂的牢房里格外的刺耳,负责押送的太监禁卫忍不住转头看她一眼,但也没有人来喝止她不要嘲笑太子。 太子,已经不再是太子了。 但齐王依旧是齐王,齐王交代过要好好照看丹朱小姐。 他们收回视线,如同一堵墙缓缓推着太子——废太子,向牢房的最深处走去。 第四百二十九章 废诏 陈丹朱在牢房里走来走去,先前她又喊了几声太子,太子没有回应,也不知道被关到哪里去了,她再试探着喊让人给她开门,或者要见齐王,也依旧没有人理会。 皇帝应该醒了,否则单凭楚修容,太子不可能被关进刑司,虽然皇帝昏迷还是醒来都是在楚修容的掌控中。 楚修容必然是拿到了能让皇帝恨到把太子关进刑司的证据。 且不管他做了什么,皇帝醒了,她和楚鱼容就能放出来了?金瑶也能回来了? 也并不一定。 太子被关起来了,但事情并不会结束,陈丹朱看到太子被抓的惊喜很快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紧张,不安,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更不可测了。 太子被关进刑司的第二天,皇帝就上朝了,任谁劝阻都不行,坐着软轿子来到大殿,被进忠太监和楚修容搀扶着亲自走上了龙椅。 见到这一幕,昨天已经听到消息还有些不可置信的文武百官激动的高呼万岁。 坐在龙椅上,听着山呼海啸般的叩拜,皇帝心情也很复杂,命众臣起身,片刻之后,就让进忠太监宣读了废太子的诏书。 听着诏书上宣读太子的罪行,什么蠢笨无用,暴孽乖张,等等,令朕齿冷,天下不能托付此人,因此废斥——这是昨日由几位重臣写好的,消息也随之多多少少散开了,文武百官们心里都有准备,神情各自不同。 宣读完废太子,皇帝让鸿胪寺派新使者。 “去告诉西凉王,先前在亲王们封赏大宴上,朕为亲王们选定了王妃,也同时为金瑶公主选定了佳婿——”皇帝说道。 鸿胪寺的官员一边记着一边忍不住问:“佳婿是?” 皇帝不耐烦的摆手:“朕说选了就选了,这个不重要,就这么告诉他就行了——说朕已经跟对方说过了,只是病的突然,没有宣告,但朕不能言而无信。”他抬眼看过来,“如今,朕的病好了——” 躺了那么多天,皇帝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双眼也有些凹陷,眼神变得有些晦暗,让人陡然不敢直视,鸿胪寺官员忙俯首应声是。 朕的病好了,这句话就是对西凉王的威慑。 “西凉王如果愿意与大夏结亲,就请他挑选一位公主,朕的五皇子还没有定亲。”皇帝接着说道。 鸿胪寺的官员们再次应声是,同时心里感叹,这就是陛下啊,跟太子是完全不一样的气势。 说完这件事,进忠太监在一旁轻声劝皇帝退朝,文武百官们也纷纷叩请皇帝保重龙体。 皇帝没有再说话,点点头。 诸臣恭送皇帝,皇帝坐上软轿向后宫去,周玄追了上来。 “陛下。”他激动喊,“您终于醒了。” 皇帝看他一眼:“你还关心朕啊,朕病了这么久,你都没来看几次。” 周玄委屈的说:“臣是臣子,陛下病了,臣要做是守好京城,这些日子臣日日夜夜不敢半点松懈,现在陛下好了,臣终于能安心的陛下面前哭了——”说着还真要擦泪。 皇帝失笑:“好了,朕知道了,胡大夫还是你找来的。”但又看了他一眼,“除了替朕守好京城,你也是替谨容在守吧——西凉使者那般无礼,你就眼睁睁看着金瑶走了?” 这是说他跟太子亲近,周玄再次委屈:“陛下,我倒是提议把西凉使者杀了,但太子不允许——谨容哥那时是太子,您病着,我只能听他的。” 皇帝看着前方的宫殿,声音淡淡:“你还真是当个真真切切的臣。” 周玄要说什么,皇帝转过头看他。 “既然如此,那朕就赐婚金瑶给你,你娶了她,免得朕的公主流落西凉。” 周玄大吃一惊“陛下,臣说过,臣不想——” 皇帝打断他:“既然你是臣,就不能违背君上的旨意,你适才不也说了吗?你有心杀了西凉使者,但太子不允许,你就不杀了,怎么,朕让你娶公主,你就能违抗?” “陛下,西凉使者关系国事,成亲是臣的私事——”周玄急急的说。 皇帝再次打断他:“现在金瑶的婚事不是私事,亦是国事,如果金瑶不成亲,那西凉王就有借口与大夏为难。” 周玄涨红脸“那臣愿与西凉王一战。” 皇帝淡淡道:“朕不愿。” 皇帝怎么变得这么——周玄攥着手:“臣心有所属——” 皇帝呵了声:“陈丹朱吗?且不说陈丹朱已经被朕赐婚给六皇子,她现在还是朝廷钦犯,你口口声声为臣,不是要夺皇子之妻,就是要娶钦犯,这就是你的为臣之道?” 周玄忙抓住轿子:“陛下,说到陈丹朱,丹朱小姐她是被陷害的,您快赦免她吧——” 皇帝喝道:“怎么?朕才醒来,你就只记着这件事?还说什么记挂朕!你是只记挂朕给陈丹朱脱罪吧?哪怕朕立刻死了,只要在死前做了这件事,你就心满意足了!” ————— 这话真重了,周玄噗通就跪下来:“臣不敢,臣没有啊。” “阿玄。”跟在一旁的楚修容道,“父皇现在才好,你不要让他生气,快退下吧。” 皇帝淡淡道:“你们都退下吧。” 除了楚修容,燕王鲁王都跟在皇帝身边一起回后宫,听到这话有些不知所措。 “陛下,您才好,让我们在身边侍奉吧。”他们忙说道。 “不用了。”皇帝摆手,“你们在宫里守了这么久了,回自己的家去歇息吧,也让朕歇息。” 大家还要说什么,进忠太监劝道:“王爷们,让陛下一个人静一静吧。” 太子做出这种事,皇帝一定很难过,顺便也不想看到他们这些儿子们了,大家应声是,站在原地恭送皇帝的轿子走远。 ..... ..... 废太子诏书宣告后,太子变成了庶人,与太子妃一起被押出宫廷,关押在新城一处府邸中。 在太子被押送过来之前,太子妃等人已经先一步被关押过来了,府邸里一片哭声,太子妃是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突然就从高高在上的太子妃变成了庶人。 太子进了府邸,还披散着头发,福才已经被斩杀了,福清有幸留了一条命,前来迎接。 听着满院子的哭声,太子神情很平静。 “诏书怎么说的?”他开口第一句问。 福清将诏书内容转达,悲戚的落泪“殿下,您怎么就认了?你求求陛下,找个理由,认个错,估计就没事了,现在可怎么办——” 福清为太子哭,也为自己哭,却看到太子笑了。 “不错,不错。”他哈哈大笑,说罢乱发飘飘甩着袖子向前方大步去了。 这还不错?福清愣住了,太子殿下,不会气疯了吧? 废太子的消息飞快的传遍了,民众们震惊不已,民众们又聪慧无比。 虽然诏书没有说太子到底犯了什么罪,但联想到皇帝突然病好了,民众们很快就猜测到太子一定试图谋害皇帝。 桃花山下的茶棚越发聚集的人多,阿婆不得不再雇佣了一人。 “再这么胡说八道下去,官府会把茶棚掀翻的。”枫林站在树上看了一刻,跳下来对山石上坐着的楚鱼容说。 楚鱼容揪着几根野草,自己跟自己斗草,心不在焉的说:“陛下暂时顾不上管这个。” 顾不上?皇帝病好了,太子被废了,事情算是解决了吧,说起来——枫林忙道:“殿下,该去见陛下了吧。” 楚鱼容笑了:“两虎还没斗完,还不到时候呢。” 枫林愣了下,还没斗完?太子不是已经被废了?和齐王分出胜负了啊。 楚鱼容握着两根缠斗的草,微微用力,两根草断成四段。 “太子?他算什么虎,他勉强算个饵。”他说道,松开手,看着断草旋转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