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去哪了》 第一章 一网打尽 顾佐背着竹篓,提着两条鲤鱼,沿若耶溪向北走了小半个时辰,转入小孤山的一条山道。里面是座竹篱围成的院子,三间茅草房。 “王道长,我回来了,路上拾到只狸猫......” 刚刚推开柴扉,就见正中茅草房里的道士提着行囊出来:“小顾回来了?贫道出门除妖,这两日你守好恒翊馆,若有人问,便说贫道半月即归。” “知道了。”顾佐将竹篓放下,从里面揪出只小狸猫:“王道长,你看......” 扭头去找王道长时,他的身影已经匆匆转过山道,隐没于树林之后。 顾佐摇了摇头,将狸猫关进左边草房中,给它做了个小窝,又去厨下,将打来的鲤鱼剖开,鱼肠杂碎寻个木碗装了,扔进锅里翻煮。 喂小狸猫吃了鱼肠杂碎,顾佐将一锅鱼汤吃光舔尽,抱着肚子悠闲的躺在院子里,头枕双臂,仰望星空。望了多时,回到草屋中,抱着小狸猫睡着。 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天亮的时候,顾佐去生火熬粥,将米桶里最后一两米倒出来,扔进锅里,熬出一锅稀粥,米汤喂猫,自己喝粥,吃完抹了抹嘴,推开王道长的主屋。 床下的钱罐搬出来......顾佐没见听铜钱撞击钱罐的响动,怔了怔,连忙打开,罐中空空如也。 趴在地上向床下望去,两只草鞋随意扔在床板下,其中一只翻在另一只上面,鞋底破了个洞。忽然一只小耗子从里头蹿了出来,吓了顾佐一跳。 顾佐站起来,将床上的木枕掀开,一条裹脚布压在下面,散发着难言的味道。他也顾不得掩鼻,找根棍子将裹脚布挑开,没有一文铜钱! 顾佐额头见汗了,在简陋的房中转了个圈,扑向唯一的木柜。往日镇守木柜的大铜锁不知去向,被他轻易打开了木门…… 一无所有,连度牒和道馆凭牌也没了! 顾佐一屁股坐在床板上,透过木窗,望着外面的春光发呆。 王道长什么情况? 正琢磨间,就听山道处响起零碎的脚步声,一群衙役手持铁尺、水火棍、绳套出现在院子前,踹开柴扉一窝蜂涌入,当先的正是县中人见人惧的班头季老大。 季老大高喝道:“王恒翊,你的事犯了,出来受缚!” 顾佐硬着头皮出来,道:“王道长去外乡除妖,昨日刚走。季班头,不知王道长犯了何事?” 季老大冷笑:“王道长?怕是野道长吧!被尔等蒙蔽三年,若非龙瑞宫诸位道爷查证出来,你们还得在此地骗吃骗喝多少年?” 手一摆:“搜!” 季班头是炼气士,有他压阵,顾佐一个还没修行入门的小辈哪里敢反抗,被当场绑了,押在墙根下,两个衙役上前,将挂在主屋门梁上的“恒翊馆”匾额摘掉,扔在地上几脚踩断,余者蜂拥而入三间茅房,既没有鸡飞也没有狗跳,很快就出来了——什么都没有。 季班头办老了案子的,经验极丰,当即向身后一个留着八字须的书吏商量:“宋刑书,人怕是跑了。” 这书吏是县衙刑房的,当即点了点头,将腋下夹着的木牍横到面前,在文书上写了两笔,让季班头摁了手印,转身就走。 顾佐则被一群人押着下山,跟溪边换船,沿西江进了山阴县城,直送号房。 顾佐一路上向季班头和宋刑书哀告自家的“蒙冤被难”,同时也不停央求告知原委。宋刑书听得烦了,只道:“案子明明白白,有何冤屈进了衙门再说。” 顾佐还待分辩,季班头使了个眼色,令衙役用破布将顾佐嘴巴塞了。 顾佐被关进了大号之中,所谓大号,就是十几个、几十个人犯被关在同一间囚室中,进去之后会发生什么,顾佐可是听说过的,当即双腿一紧,尽量往墙角出溜。 今日的大号中少说也有三五十人,顾佐起先还很是畏惧,但双眼适应了阴暗之后,他发现情况似乎有点不对。 大号中的这些人犯,他见过近一半。 “刘馆主?您老人家这是……”顾佐见到熟人,连忙打听,同时四下抱拳:“高馆主……原道长……张老师……” “你是……” “他是小顾,恒翊馆的。” “哦,王师兄的人……你家王道长呢?” 顾佐回答:“我家道长昨日外出捉妖,说是半月方回。” “这厮!收到消息也不知会一声,枉我将他视为道友!从此割袍断义了!” “没错,难怪昨日跑来催我还钱,亏得贫道留了个心思,否则岂非白还了?从此恩断义绝!” “说的是啊,不仗义!绝交了!” “绝交了……” 号房中顿时一片义愤填膺,身为恒翊馆的人,顾佐也为自家馆主的不义之举羞愧难当。但再是难堪,事情还是要搞清楚的,当下厚着脸皮请教。 原道长叹道:“也不知龙瑞宫是怎么想的,忽然开始核查各家宗门道馆的资质凭牌,连带着道士度牒也开始追索了,这都十多年没过问了,这不是吃饱撑的么?” 号房中顿时一片附和之声,有人忿忿不平,认为是龙瑞宫黑了心肠,想要加重征敛,有的则唉声叹气,说是这道绝然没法修下去了,更有为天下操碎了心的,说此举是破坏了会稽郡繁华鼎盛的修行局面,将来必有恶果云云。 这下子顾佐才算是明白了,敢情山阴县违规开设宗门道馆的,竟是被一网打尽了! 事已至此,徒呼奈何。 在号房中待了三天,顾佐被提堂过审一次,挨了三记板子,倒也没受伤。 最后,恒翊馆的案子很快就被判决了,县里有官身的几个老爷就没出面,由主审的师爷判下罪状:野修王氏名恒翊者私度道牒,诡籍牌票,按律仗百、徒一年。因该犯潜越,着请郡中各县协拿。其仆顾氏名佐者,不知究里,训诫三日,略作薄惩。 于是,顾佐又这么稀里糊涂被放了出来。 走出号房,刚刚重见天日,还没适应眼前的光亮,顾佐又被两个泼皮架到一条僻静的小巷中,这两个泼皮他也认得,一个陈六、一个蒋七。 蒋七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以雄赳赳气昂昂之势守住巷口,陈六则拉着顾佐小声交代:“回去后别作声,记住,消停半个月。半个月后再把道馆开起来,馆名都在牌票里了,收好!” 顾佐眨了眨眼,半是发懵道:“哪里还敢开张......我这已经是走了大运,牢中那些同道,大多被流配了,做馆主的还都挨了板子,打得那叫一个惨……” 陈六道:“这次是龙瑞宫严查道士度牒查出来的,今后就不给你上度牒了,你只需拿牌票开张就是,就算最后出了事,也不过是仗三十......” 顾佐脸色顿时很不好看。 陈六讥笑:“瞧你个怂样!仗三十而已,里面自有人打点,保你听声不见疼。” 顾佐想了想,问:“王道长去哪儿了?” 陈六道:“放心吧,死不了,去外乡了,有我们弟兄保着,万事无忧!” 见顾佐还在犹豫,陈六又道:“我记得没错的话,你是半年前来的山阴吧?不用解释,你这样的多了......我们也不关心你是哪儿来的!能在山阴落籍,你以为是谁给你办的?若是不开张,你还想在山阴待下去?” 顾佐道:“可我没王道长那本事啊。” 陈六道:“你只跟了他半年,能有王道长一成本事,就算烧高香了!凑合着弄吧。眼下山阴的道馆被扫了大半,能坚持下去的,就是个机会,再者,你六哥我会给你安排活计的。” 顾佐想说,我连半分都没有,哪里来的一成?可话到了嘴边又缩回去了,如果他连半分都没有,怕是真要卷铺盖从山阴滚出去了。 末了,陈六道:“老规矩,生意开张以后,每月一贯,我和蒋七月底去收。” 顾佐捧着手中的木制牌票,看着陈六走出巷子,忽然想起来,喊了一句:“六哥,能不能借几个钱?小弟手上半个子都没了......” 却见陈六和蒋七理也不理,搭着肩膀转出去了。 顾佐将牌票塞进怀里,走出小巷,重见天日的感觉,真的很好,可看着大街上的一家家酒楼、食肆,他又忍不住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时近晌午,状元楼、迎香楼、刘记肉饼、成记三羊汤......各家酒楼早已高朋满座,店家在门口引着贵客往里走...... 小摊小贩们也挑着担子,推着小车停在路边,卖烧饼的,卖卤肠的,卖松糕的......香味飘来,令顾佐不停的咽口水。 他在号房中待了三天,虽然没太饿着,但吃的什么可想而知,此刻身无分文,只能硬着头皮往城外走,赶紧出城想办法。 好在他放置在溪水中的竹笼无人破坏,里面关了两条活蹦乱跳的大鱼,还有三只螃蟹,顾佐赶紧收了,快步赶回小孤山,生火起灶,将鱼蟹弄熟填了肚子。 但,没有米面打底,肚子里总是不舒服、不踏实,顾佐看了看趴在脚边舔鱼骨的小狸猫,开始为接下来半个月的饭食发愁。 第二章 贺少爷 顾佐将手中巴掌大的牌票翻过来打量,见上面写着几行字:会稽郡法司核准,允捉妖、助民,不可干扰道士行法,需听各县刑房任事,违者重罚。 牌票本身是毫无问题的,但顾佐知道这玩意儿经不起严查,因为它在会稽郡法司没有登记,山阴县刑房虽有登记,却是在副册上,正册上也是不存在的。接受上官核对时,出示正册,自家掌握时就看副册,说白了,这牌票不合法。 想上正册需要郡里法司批准,每月还要缴纳一贯税金,只在副册上的话,这笔钱就被下面的一系列人等私分了。但顾佐还得感谢这帮家伙,没有他们,顾佐连吃饭的路子都没有。 他是受过半年颠沛流离、沿街乞讨之苦的,能在山阴县有一个“家”,这种日子总好过以往,否则想在若耶溪捕鱼也不行——那是县里的官产! 牌子正面写的馆名是“怀仙馆”,也不知是谁给取的,比“恒翊馆”显得俗多了。半个月后,顾佐需要照此打一块匾额挂上,重新把道馆开起来,但打制匾额的一百文钱,他没有。 顾佐一直在考虑,要不要跑路。他没入修行,不会法术,王道长也从来不教给他——教会徒弟饿死师父,这种事多有,他很理解。何况他只是被王道长路上领回来当童子充门面的,谈不上师徒。 跑路与否这个事儿太大了,他整整思考了一个上午都没有半分头绪,恨不得把指头掰开揉碎了想,却越想越糊涂。 正努力思索间,就见院子外头跑来一个戴着青色软帽的小书僮,自个儿推开柴扉进来,气喘吁吁问:“王道长呢?” 顾佐眨了眨眼睛,没敢回答,那书僮道:“快把王道长请来,我们少爷着急上火了!” 顾佐一听,更不敢接茬了,他不会给人看病开药啊,只是道:“何不去请城里的娄大夫?” 那小厮道:“什么娄大夫?我们少爷丢东西了,让王道长帮忙找找。” 说着,忽然抬头看见主屋门楣上原来挂着的馆匾没了,当即问道:“怎么回事?” 又看见顾佐手上拿着的怀仙馆牌票,凑过去看罢,这才恍然:“哟,是换馆名了?那要恭贺了。咱走吧!” 顾佐“啊”了一声,艰难道:“您是......” 书僮道:“我是少爷的书僮贺竹啊!五个月前你不是来过我们贺家老宅吗?忘了?跟你师父!” 顾佐连道惭愧:“我有些脸盲,抱歉之至......” 书僮道:“走吧,别耽误工夫了!” 顾佐道:“王道长......外出捉妖了......还没回来。” 书僮一把拽住顾佐就往外扯:“你也一样,又不是什么难事,你到了就知道,凭你们师徒的本事,手到擒来!” “我只是王道长的僮子......” “都一样!上次王道长给我们少爷找来的黑背大将军就很不错,你们师徒擅长寻物追摄,果然不是吹的!” 顾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听说是找失物,心里多少不再抗拒,就这么犹犹豫豫间被贺竹拉扯着下了小孤山。 若耶溪上有只竹排,撑篙的老头等顾佐和贺竹上了排筏,当即撑离溪岸,顺水直下。驶出小孤山的范围,两边缓丘绵延起伏,绿树掩映着若隐若现的田园,农户们正躬耕地中,水田里插满了秧苗。 过不多时,竹排进入西江,江上多了几艘乌篷船。 书僮忽道:“老渔翁,近日可有什么趣闻?” 撑篙人眨了眨眼,大声道:“贺秘监荣归乡里,此为山阴大事!他老人家还做了首诗,乡间广为传唱。” 嗓门之响,传遍整段江面,顾佐没防备,顿时被唬了一跳。 书僮笑问:“你这老儿也会唱诗?” 撑篙人道:“诗写得好啊,我这就给你唱!少小——离家——老大——回啊,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 唱腔悠远,在西江上飘飘荡荡,有哀伤之意,却尽显洒脱之气,几艘乌篷船中,都有人探出头来,望向竹排。 撑篙人唱罢,书僮觑眼瞄了瞄那几艘乌蓬船中的船客,击掌赞道:“妙啊!”随手就扔过去一枚铜子,撑篙人接过去,笑问:“还要不要唱了?” 书僮摆手:“今日足矣。” 贺家老宅距小孤山不远,木排在西江上滑不多时,拐进一条水道,岸上是座恢宏的庄园,这便到了。 付了船工,顾佐跟着书僮进入老宅,里面亭台楼阁、柳榭池塘,错落交叠,也不知顺着廊道走了几个圈,才来到一处内院。 顾佐上一次来贺家老宅是五个多月前,当时脑子里一团浆糊,也记不清路。这回是第二次,依旧一团浆糊。 他路上问书僮,贺家少爷丢了什么东西,书僮却不说,只是让他去了就知。 贺少爷名孚,据说这个名是陛下所赐,可见贺少爷他老爹——贺秘监有多受陛下信重。 贺秘监晚年得子,所以贺孚年岁不大,也就是二十多的样子,但说话却有些老气横秋,又带着些居高临下的味道,或许是因为自小在长安长大,于他而言,这个世界只有两个地方:长安和长安以外。 书僮贺竹说“少爷着急上火了”,但顾佐并没有看出这一点,贺孚反倒是很悠闲的问起了闲话: “你是王道长的徒弟?” 顾佐无奈,只得再次解释:“我是王道长的僮子,我不是道士,上次跟王道长来时就说过的。” 贺孚抚掌大笑:“你这僮子老了一些,哈哈!” 顾佐:“……” “无需惭愧,都一样了。”贺孚摆了摆手:“上次你随贵师来过吗?我怎么不记得你?” 顾佐指了贺孚手中的蛐蛐罐子:“当时给您送促织,我就在一旁。” “是吗?好了,说正事,竹子,告诉他。”说完,又轻轻摇了摇蛐蛐罐子,凑着眼睛看了看里头的新虫,满意的点点头。 书僮转身去旁边亭中,在廊柱下抱过个精巧的大竹笼,里面关着只小狸猫,道:“老爷告老还乡时,娘娘恩赐了我们少爷一对狸猫,少爷五天前和友人踏青,带着出游,不留神跑了一只,和这只一模一样。你看能不能找着?” 顾佐仔细打量了一番小狸猫,又大致问了问走失那只身上的纹路,不禁有点遗憾,这不是他几天前拾到的那只,如果是就好办了,只得道:“敢问失于何处?” “会稽山西岭。” 贺孚补充道:“这事儿不能说出去,明白吗?既然王道长把你派来,就说明你有这个能耐,我不拘你是用什么道术,总之帮我找回来,事成之后必有重赏。给你三天,开始吧!” 书僮贺竹取出笔墨纸砚,摆在庭院中的石桌上,这是给顾佐掐算所用。 贺孚跟旁边逗猫玩虫,书僮在一旁侍奉笔墨,墨汁砚好,顾佐硬着头皮提起笔,在纸上犹豫良久,依照方位写了四个字:上“北”、下“南”、左“西”、右“东”。 之后是天干地支,各按方位术数对应位置,接着…… 顾佐不知道该怎么算了,他偷师王道长的水平,仅限于此。 第三章 搜灵诀 小书童贺竹凑过来,好奇的看了几眼,顾佐连忙加快进度,左手胡乱掐诀,右手继续落笔,加减乘除开方幂运算,各种符号往上怼,怼完之后开始“连连看”,最后弄出一个网状的图案。 贺竹问:“如何了?可有眉目?” 顾佐沉吟片刻,先点头、又摇头,再点头、再摇头,方道:“回去试试。” 见他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贺竹没敢再问,过去禀告正和两个丫鬟嬉笑的少爷,少爷贺孚又挪步过来道:“你家王道长何时回来?” 顾佐干咳了一声:“嗯,这却不知了,有时三五日,有时却又三五个月,说不准的事。” 贺孚挥了挥手:“竹子,带小王道长......” 顾佐连忙更正:“鄙姓顾。” “好,带小顾道长去西岭看看。” 西岭没什么可看的,就算有,顾佐也看不出来,但只要恒翊馆,不,怀仙馆不倒,他就得把门面撑下去,故此围着贺家少爷踏青失猫之处转了两圈,然后“若有所思”。 贺竹问:“顾道长算到什么了?” 顾佐更正:“我还不是道长,没有道牒的。” 贺竹道:“迟早的。那,顾仙师有没有找到什么踪迹?” 顾佐道:“据我所知,贵府似乎是有修为高深之辈的,为何不请他们出手?” 贺竹摇头:“刚才少爷不是说了么,这事儿还不能让旁人知晓,包括老爷,你也不能四处乱说,传到老爷耳里,少爷必不饶你。” 在西岭溜达了多时,也没看到什么,一只猫在山岭中丢失,这该怎么找?更何况是五天前! 贺竹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先行回去,打算熬过三天,实在不行就只能承认找不到,贺家那笔赏赐不挣了。 躺在自家茅屋的床榻上,从枕头下翻出一本《搜灵诀》,一页页翻了下去,指望从里头找到个办法,但翻了三遍,还是一无所得。 《搜灵诀》是王道长的独门功法,分上、下两卷,顾佐手中的是上卷。王道长有十几本功法秘笈,平日都锁在他的柜子里,就顾佐所知,从来没见他翻阅过。 上个月有一天,王道长吃醉了酒回来,也不知开柜子翻找什么物件,之后没有上锁,便倒在床头呼呼大睡了过去。顾佐进去给他盖被子的时候发现了敞开的木柜,壮着胆子将这本上卷摸了出来,连夜誊抄了一遍。他本来还想誊抄下卷,奈何天色已明,只好做罢,之后就再没合适的机会了。 这本《搜灵诀》上卷,包含基础修行功法,并配有三种实用法门,顾佐一个月来翻看不下数十遍,几乎可以说是背熟了的,有些晦涩的句子,他也旁敲侧击向王道长询问过。 王道长虽然不传他功法,但为人稀里糊涂,被顾佐诳去了不少修行知识,让顾佐搞懂了这本《搜灵诀》的意思,但顾佐至今还是上不了手,因为他没有灵石。 没有灵石就没有灵力可供吐纳,修来修去也修不出真东西来,这一点,他近月的实践已经充分证明过了。而灵石的价格,不是现在的他能够奢想的,一块灵石通常在一贯上下,也就是一千文左右,就算把他自个儿卖了都凑不出这么多钱来。 如果能找到贺家丢失的那只狸猫就好了,以贺家的手笔,说不定就能混到一贯赏赐,有了这笔钱,或许就能开启自己的修行之路。 一声“喵”,小狸猫轻手轻脚来到顾佐脚边,蹲下来仰望着他,眼巴巴的等着他给吃的。顾佐也饿了,但锅里没米,只能再次下山,跟若耶溪边翻看竹篓,结果里头什么都没有。 若耶溪水流湍急,钓鱼是很难的,顾佐沿着水边走了很远,连鱼的影子都没发现,只得怏怏而回。结果一进门就看见小狸猫摁着一只不知哪里来的仓鼠,正大快朵颐。 顾佐看得一阵眼馋,但他知道这玩意儿吃下去后果或许会很严重,心里有障碍,于是没有和小狸猫争食,甩手出门,跟周围林子里转了一圈,找到一小捧已经过季干瘪的枣子,吃一半吐一半,勉强熬过了这个晚上。 第二天天还没亮,顾佐就被饿醒了,这让他再次体验到了半年前颠沛流离的苦楚,于是深一脚浅一脚下了小孤山,再次来到自己下鱼篓的地方,还是一无所有。 顾佐抱着侥幸的心思走了五里路,赶到西岭,又转了一圈,看看能不能找到贺家丢失的那只狸猫,但事实证明,侥幸心理从来是要不得的,这五里路算是白跑了。 他已经饿得有点发慌了,抬头望着周围无人的山坡,琢磨着能去哪里弄到吃食。 琢磨片刻,终于想起一个人来,而且就在附近不远,于是顺着山麓转到北面,见到一处显赫的牌坊,上书“流林天”三个大字。 顺着这道牌坊向内,沿着山道而上,苍松翠柏掩映之中,有重重殿宇,便是会稽郡唯二的修行宗门之一,流林宗。 三个月前,他随王道长去山阴县大户贾家捉妖,在贾府遇见了流林宗下山的女弟子——同样是被请去捉妖的罗先娣,当然,王道长没有机会出手,那只狐妖被罗先娣当场斩杀了。 罗先娣比顾佐大三岁,却已是将要圆满的炼气士,为人英气豪爽,是山阴县比较有名的女剑侠。当日在贾府时,这位女剑侠曾经问过顾佐有没有入修行,还让顾佐叫她“罗师姐”,算得上顾佐在世上少有的“亲朋”。 牌坊就是山门,虽然无人值守,但进去就是擅闯山门,后果不言而喻。顾佐只能在山门牌坊下焦急的等着,看看能不能遇到流林宗下山的弟子,帮自己带句话。 等候多时,山上终于下来一位,身着束腰锦衣,围着短罗裙,罗裙下迈动的两条长腿坚韧有力,正是英气十足的罗先娣。 顾佐心下欢喜,后退两步,躬立于道旁,等着罗先娣过来后上去招呼。 罗先娣走到牌坊前,看见了迎上来的顾佐,疑惑着问:“你是?” 顾佐连忙抱拳:“罗师姐,我是恒翊馆的顾佐,三个月前在贾府捉妖时您指点过的小顾。” 罗师姐恍然:“啊......小顾......”一边点头,一边冲远处招手示意。 顾佐顺着她的目光转身望去,见远处走来两个白衣修士,一个俊朗潇洒,一个却有些佝偻猥琐,走在一起显得极不搭对。 顾佐来山阴刚刚半年,认识的人不多,这两个不搭对的他还正巧认识,乃是县中与流林宗比肩的另外一家名门——独山宗的弟子,一个姓郑,一个姓李。 顾佐当即暗道不好! 第四章 天使 独山宗这两个师兄弟,师兄郑书林是三代首徒,和罗先娣一样,都在炼气圆满境上,只差个机缘就能筑基,师弟李满则是炼气初境,资质鲁钝,却不知为何,很得郑书林的欢心。 顾佐刚被王道长收留的时候,就亲眼见到了李满和王道长的一场斗法,李满当时败得很狼狈,后来拉着师兄郑书林来小孤山为他出气,王道长忍让赔罪,最终没有打起来,但双方的梁子却结下了。 罗先娣一边等着这师兄弟二人,一边问顾佐:“小顾今天怎么过来了?有事么?” 说话间,郑书林和李满已经走到近前,顾佐也不知该怎么回话了,只是尴尬道:“罗师姐,我家王道长外出......” 李满在旁边接过话头:“什么王道长?县里不是都判了么,王恒翊假冒道籍,是个假道士,恒翊馆也没有凭牌,早就被六扇门关停了!王恒翊哪里是什么外出,分明是畏罪潜逃!” 罗先娣一脸惊讶的看看顾佐,又看看李满:“真的?” 李满笑道:“王恒翊逃了,却把他扔下了,被抓进衙门里吃了挂落,好在小顾只是个伺候人的童子,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又放出来了......罗师姐不信?明人不说暗话,这事儿就是我跟龙瑞宫报知的,否则还不定多少人家被他们这路野修蒙在鼓里,骗了钱财!” 罗先娣皱眉:“好了,少说两句吧,小顾也是可怜人,被王道长,被王恒翊骗了......小顾是来跟我说这件事的?” 顾佐笑了笑,点头:“是......” “没别的事了?” “......没了......” “若有什么难处,再来找我。” “好,多谢罗师姐。” 李满在一旁嗤笑:“罗师姐......罗师姐也是你叫的?” 郑书林扯了扯李满的衣袖:“少说两句。罗师妹,咱们出发吧,还要赶去诸暨会斗兰亭门,这一仗关乎山阴修行宗门的名声,咱们早去也可养精蓄锐。” 三人离去,罗先娣回头:“小顾,有什么难处记得找我。” 顾佐抱拳,躬身。 回去的路上,顾佐在田间驻足,望着正在地里捧碗扒拉米粥的几个农夫发呆。几个农夫谈笑着今年开春以来的好天景,浑没注意到田埂上的顾佐,顾佐怏怏而回。 在若耶溪里继续察看自己下的鱼篓,依旧没有任何收获,他又沿着溪边溜达了半个时辰,见不到一点鱼虾的影子。 第二天,顾佐前往镜湖,来找平泰馆的馆主原道长,他也是来得巧了,正好看见原道长和几个县里的豪商在门口说话,于是远远站定。 说了一会儿,几个豪商进了平泰馆,原道长在门外驻足片刻,摇着头转身,看见了顾佐。 他怔了怔,慢慢走到近前:“山阴混迹五年,最后只有小顾来送我,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啊……” 顾佐感觉不是很妙,问:“原道长……这是要去何处?” “平泰馆脱手了,准备去南边看看,江南是好,但修行界死气沉沉,以前就说过想走的,如今遭了这么一出,唉,真正放下了。小顾有什么打算?” “那个……平泰馆出价几何?” 原道长顿时一脸警惕:“小顾是什么意思?” 顾佐艰难道:“我家王道长走了以后,馆里分文皆无,这次来,是想跟您这里看看,您欠我们的钱,能不能还上少许?哪怕没有八百文,还五百文……一百文也行……五十文?十文呢?” 原道长一脸忿忿道:“前些时日在大牢中,贫道当着众道友的面,已经和王恒翊割袍断义了。割袍断义懂么?以前的恩怨情仇,全都烟消云散!” 顾佐叹了口气:“原道长,恩义和欠债,似乎不该混为一谈吧?” 原道长忽然微笑:“刚才说的,只是其一,其二,当日贫道与王恒翊的借债,也非个人约定,而是平泰馆与恒翊馆的约定,如今恒翊馆关闭了,平泰馆也卖了,约定自然也就不在了。小顾,如果你真想厘清这笔旧债,不妨去找找他们,他们买下了平泰馆,自然也要承担这笔欠债的,你说是不是?” 指了指馆里面查看的几个县中商贾,原道长拍了拍顾佐的肩膀:“贫道最讲道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顾佐忽然觉得原道长好有道理,一时间竟无法反驳,忍受着腹中难忍的饥饿,满嘴苦涩的看着对方施施然离去。 走了片刻,原道长回过头来向顾佐招手:“小顾,等我去南边立住跟脚,会给你传书的,到时候来帮我,咱们共享盛举!” 有气无力的回到小孤山,顾佐已经饿得眼冒金星了,脑子里一阵阵嗡嗡作响,只是盯着脚下的小狸猫发呆。 怔怔良久,一咬牙,把小狸猫绑了,将自己屋里的半块老墨取出来,化水研开,用仅存的半支秃笔蘸了,照着记忆中贺家那只狸猫的纹路开始上色...... 豁出去了,爱咋地咋地! 三日约期已至,贺家老宅。 少爷贺孚弓着腰低头仔细看那只笼中的狸猫,看罢多时,问书童贺竹:“是么?” 贺竹眨了眨眼睛:“瞧着......似乎......嗯......小顾道长说,他找回来的就是这只,是与不是,还得咱们自己看,如果不是,把猫还给他,他再接着找。他还说,狸猫不要近水,否则还会丢失。” “不要近水?还有这种说法?”贺孚围着竹笼开始踱步,踱了两圈,吩咐:“两只猫关一起。” 两只狸猫在一个笼子里,相处倒也融洽,贺孚喃喃着再次求证:“小竹子,你觉着是么?” 贺竹支吾道:“小的眼拙,瞧不太明白......” “顾道长呢?” “在外头候着呢,也不知是不是在山里找猫遭了罪,给他上的一盘烧饼都快吃完了,那吃相,啧啧……少爷要传他进来问话么?” 贺孚扇子一收,道:“也是辛苦……先如此吧,我瞧着像。边给事何时到,竹子,你再去前院问问。” 贺竹飞奔而去,不久回来禀告:“昨日来信,说是已至余杭,陆县令说大约两日便到,衙门里早有人在县境守候的。” 得闻此报,贺孚点了点头又盯着猫看了片刻:“先这样吧,少爷我说是便是了。” 贺竹问:“顾佐还在外间等候,少爷您看?” 贺孚想了想,道:“赏他一吊钱,让他以后尽心办事。” 从长安来的内给事边令诚是三天后抵达山阴县的,承旨劳问贺秘监,贺秘监辞官归乡已经一年,又逢八十大寿,这也是陛下挂念重臣之意。 据说边令诚在贺家老宅住了七天,向贺秘监转送了陛下和娘娘赠予的慰劳寿礼,贺家老宅召集了多场雅集诗会,包参军、张兵曹等吴中四士皆至,可谓盛况空前。 盛宴摆了七日,小孤山上的顾佐便彷徨焦虑了七日。听说这猫是娘娘所赐,不知边给事会不会要求观赏?自己照猫画猫之举,不知会不会被当场揭穿?若是当场揭穿,自己又该如何? 当日饿急了被逼无奈时以假乱真,等填饱肚子后再回想,就越想越惶恐,他一度有过连夜潜逃的念头,但侥幸心里还是让他留了下来。 边令城返回长安那一日,西江上人群涌动,山阴权贵、吴中大族都在江边送别。 顾佐壮着胆子凑在人群中遥望,看见了身材魁梧的边令诚,看见了老而矍铄的贺秘监,看见了风度翩翩的太守和团团作揖的县令,看见了流林宗和独山宗的两位宗主,也看见了跟在贺秘监身后的少爷贺孚,看不清面容,但依稀间似乎都在放声大笑。 看这样子,似乎一切尚好,但有过七日惶恐不安经历的顾佐已经下定了决心,等攒够一笔路费就立刻离开山阴,什么档籍、什么牌票,不要了! 贺家不仅是山阴大族,更是天下间赫赫有名的权贵,此事一旦被揭穿,其后果完全不是他小小的身板能够承受得住的。 攒够多少路费就走呢?两百文吧!贺孚支付的一百文还剩一半,争取旬月内赚到就跑,半个月、一个月,自己涂上的墨色应该还不至于立刻就脱落,当然,前提是那只狸猫别玩水。 另外,也期望贺孚不要抱着猫玩来玩去,蹭落一身黑墨可就麻烦了。 天使走后的第二天,陈六和蒋七就登门了,依旧是陈六找顾佐说话,蒋七抄着手立于柴扉外,虎视眈眈的目光来回逡巡着,防止可疑之人接近。 “天使走了,龙瑞宫的道爷也回去了,恭贺小顾,你的怀仙馆可以开张了。”陈六笑眯眯的在院中来回踱步:“王恒翊那厮跑了,就没给你留下些东西?真个是走得干干净净啊。” 顾佐无奈:“除了这院子,就是一片白地。六哥若是相中了此处,便让给六哥,作价两百文,如何?” 陈六嗤之以鼻:“你这荒郊僻壤的,谁稀罕?你也莫想旁的,院子再破,好赖是个家,好生经营,未尝不可重现昔日盛景。” 昔日盛景?有过么?顾佐翻了个白眼,等待陈六的下文。 第五章 钱的问题 陈六当然有下文,否则何必从县城专门跑来荒郊僻壤的小孤山? “头一件,贺老爷子八十整寿,专门捐出十万钱给县中各家宗门、道馆,你这怀仙馆本是轮不上的,但我兄弟可以给你想办法,走走门路,弄些个散碎钱。但要打通门路,还需从这里面拿出一些来。咱们先说好,这笔钱你只能拿一成。” 这件事顾佐也听说了,怀仙馆只是县里副册登记的道馆,不在郡中列名,他本来是指望不上的,听说现在能拿到一成,当然千肯万肯,别说一成,半成都行。于是连忙道谢:“多谢六哥!” “那回头跟我们去一趟县里,我们走通了门路,你把钱领出来。” “是,都听六哥吩咐。” “第二个,赶紧把你怀仙馆的门面立起来,我这里有桩生意给你。” “六哥,我这匾额该怎么立?没钱啊......六哥能不能......” “少废话,该怎么立那是你的事!听好了,城西老任家闹鬼,他们家本来要找独山宗的修士下山,被我拦下来了,这活儿交给你了,速去!” 顾佐一听就有些头皮发麻,前半年他随王道长除妖捉鬼的生意做过好几单,可人家王道长是有道术法力的,如今让他自己去,他怎么可能吃得下? “六哥,这事儿......咱怕是接不了啊。” “怎么了?” “我这身本事去捉鬼,总觉得够呛......” “让你去你就去,哪来那么多话?这有什么干不了的?生意都揽下来了,你告诉我不去?损失算谁的?任家是大户,答应了酬金一贯,拿不到这笔钱,你这个月怎么交差?我和蒋七怎么交差?” 别看酬金很高,比贺家给的多出十倍,属于“大买卖”,但捉妖可不是寻找失物,搞不好是要死人的! 望着陈六凶狠且不屑的目光,顾佐下定了决心,道:“六哥,跟您打个商量,贺家捐赠的那笔钱,不是说给我一成么?剩下的那九成,能不能都借给我?好歹把东西备起来,我这实在是揭不开锅了。馆匾、罗盘、桃木剑......” 陈六瞪眼:“自己想办法!” 顾佐道:“我听说六哥是放印子钱的。” 陈六摇头:“别想那么多,印子钱和你没关系,月息两成,你还得上?拿什么抵押?” 顾佐道:“您看这院子......” 陈六嗤之以鼻:“谁稀罕你这破院子!” 顾佐还价:“虽说是个破院子,但于我而言,这就是我的家,我宁愿把家抵给六哥,表明了我还钱的决心,足见诚意!您看这样好不好,我可以给六哥三成的月息。” 陈六摇头,没有同意,顾佐继续加价:“月息四成!” 陈六有些犹豫了。 “月息五成!” “你要是跑了怎么办?” “若是想跑,我早就跑了是不是?我又能跑哪儿去呢?再说了,您可以和七哥搬过来住,您二位看着我不就妥了,每月挣来的钱,先还六哥的。” 陈六终于动心了,去院门处和蒋七凑一起嘀咕半天,答应了顾佐。于是三人赶去县城,就在负责修行事务的刑房领钱。 刑房负责发钱的,便是前些时日和季班头一起来查封恒翊馆的宋书吏,他跟柜子里取出个崭新的名册,翻到中间,怀仙馆的大名赫然在列。 宋书吏调转名册,指着签押处让顾佐签名,顾佐扫了一眼,见上面居然写着五贯,一时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贺家捐助十万钱,就是一百贯,山阴县有正经牌票的合规宗门有两家,道馆有三家,其中流林宗和独山宗是县里支撑门户的大宗门,肯定要占去大头,剩下的三家道馆再分润其余部分。 如怀仙馆这种副册列名的野路子,一般情况下只能沾到些残羹剩饭,在路上顾佐就琢磨,能有个五百文、六百文也就差不多了,没想到居然是五贯——五千钱,当真是巨大的惊喜! 应该感谢龙瑞宫刚刚完成了全郡“大扫荡”,能够重新列入县里副册名录的没有几家了,或许只有怀仙馆一家。 当然,更应该感激陈六及其身后顾佐尚不知名的某些大人物,能将领钱分润的重任托付给怀仙馆! 可签完字以后再领钱,惊喜就没了,到手的只有两贯,剩下三贯哪儿去了? 宋书吏轻飘飘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蹦出两个字——“漂没”,这就没了。 签收五贯,到手两贯,总比一文钱没有强,这么一算,顾佐心情又好了不少。按照和陈六、蒋七的协议,属于他自己的是两百文,剩下的一千八百文算作陈六和蒋七放贷给他的印子钱,月息九百文! 月息如此之高,顾佐不用想都知道自己还不起,当然,他也没打算还这笔钱,他打算跑路了。 两千文装在包袱里,背在身上,顾佐出了衙门,正琢磨着如何找机会跑路,就被衙门口等候的陈六一把揪住,将哗啦啦作响的包袱强行抢了过去,扔给蒋七扛着。 顾佐脸色很难看:“六哥,这......我还要去采买物件......” 陈六一挥手:“钱,你六哥给你管着,想买什么,六哥替你去,这也是为你好,以防他人有不测之心,好不好?就这么定了。你先回去,我们买完了给你送到小孤山。” 顾佐无奈,看着陈六和蒋七扬长而去,自己一个人回了小孤山思索对策。 到了晚间,陈六和蒋七带着东西回来了,一柄桃木剑、一个定向罗盘、一个铜铃,东西堆在桌上,陈六给顾佐算账:“法剑两百文,罗盘一百八十文,铜铃二百二十文,一共六百文。” “六哥,这是跟哪儿买的?是不是太贵了?我记得王道长当时买的桃木剑才六十文......这罗盘也老旧了些,一百文足矣......这铃铛......” 陈六大大咧咧道:“都是上好的东西,我仔细看过了才买的,跟王恒翊以前买的不一样,六哥能哄你吗?六哥是哄你的人吗?你瞧瞧这做工,多地道!收着吧,反正也是样子货。” “不是......” “什么不是?你的意思,六哥昧了你的钱?老七,咱哥俩辛辛苦苦替他跑一晌午,他怀疑咱俩,你说怎么办?” 膀大腰圆的蒋七叉着腰走过来,冲顾佐一瞪眼:“嗯?” 顾佐连忙摆手:“这个......没有的事......哈哈。” 陈六又道:“新的牌匾让城东季家做的,就是季班头他们家,两百文。的确贵了一些,但能让季班头念你点好,多花点钱值!” “是是是。” “还剩一千二百文,有什么需要的,说就是了。” “六哥,我还需要灵石。” 第六章 动了 灵石是最基础的修行资源,通常一块灵石有指甲盖那么大,里面蕴含的灵力能让一个刚入门的炼气士修炼一个月。没有了灵石,修士就无法吸纳灵力,自然也就无法修炼。 但有了灵石也不一定就能入门,天底下十个人里未必能有一个人具备修行天赋,而具备修行天赋者,若没有修行功法,同样是不得其门而入的。 顾佐属于有功法而无灵石的情况,另外他自己有没有修行天赋,目前尚不得知。 他的想法也很简单,陈六和蒋七既然不给他钱,那就干脆让他们把钱换成灵石好了,如果自己能够修行,那就借此机会修行,如果不行,那就揣了灵石跑路。 天底下有灵石矿脉的地方总共三十六处,大矿十二、小矿二十四,山阴县是没有的,整个会稽郡只有一处,被崇玄署在江南东道的龙瑞宫占据着。 但买灵石不是非要去龙瑞宫的,各家宗门、道馆都有积存,甚至山阴县修士们、大族大户手中也有不少灵石是可以拿出来交换的,交换的东西包括灵丹、灵药、法器,当然也包括钱。 目下的行价在一千文左右,大致是城里一户普通五口之家的一月开支,相当昂贵。 陈六和蒋七没有修行天赋,只在练武上有些心得,但他们背后是一张顾佐到现在也没搞清楚的网,这张网足以保证他们能够在山阴县地头上办成不少事情,购买一块灵石,对他们来说再简单不过了。 灵石购买回来了,不出顾佐所料,陈六花了一千二百文,其中有大概两百文的价差自然装进了他们哥俩兜里,顾佐对此也没多说半个字。 月黑风高,这是对顾佐来说最重要的一个夜晚,能否走上修行之路,就看这一遭了。 顾佐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按照他偷学自王道长的方法,将指甲盖大小、晶莹剔透的灵石握于掌心,以《搜灵诀》开篇的功法运行窍门,开始吸收灵石中的灵力。 功法的运转窍门,顾佐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自从偷抄了《搜灵诀》后,他自己就没事演练过很多次。 时人欲炼日晶魂,先觅玄源造化根。 太玄之精,为道之根本,造化根骨是否堪用,关键还是看精元,精元是否合用,一试而知。 《搜灵诀》功法非坐法,乃卧法。偃卧安寝,吐一道热气,遥想热气化为灵光,绕身三周,由劳宫而入,自玉枕而出,循环之中,自行带动掌心灵石。若灵石中有灵气加入循环,则表明身具造化根骨,可吞吐吸纳灵气,若无,则万般皆休。 顾佐依此法行功,闭目遥想之间,灵光环绕身体三圈,至第四圈时,便感知一股如星沙般的灵力加入了缠身的灵光丝带,他心中一激动,立刻从这股感知中退了出来。 顾佐眼眶顿时湿润了,身具造化灵根者,天下间十不见一,既有功法又有灵石者,更是少中又少,自己能够入得修行门槛,这是何等的幸运,此刻也难怪他热泪盈眶。 原来我也是个天才! 推开房门,陈六和蒋七正坐于院中,两人身前生着堆篝火,也不知在聊些什么。顾佐冲着他们大笑:“六哥、七哥,买只鸡回来烤了吃!今天我高兴!钱你们先出着,记我账上!” 陈六和蒋七面面相觑,见顾佐回屋把门“砰”的关上,陈六这才皱眉道:“莫名其妙!” 蒋七问:“买不买?” 陈六想了想,道:“当然买,明天去买,记他账上!” 回到屋中的顾佐很久之后才把心情平复下来,重新偃卧于床,引导功法吸纳灵石中的灵力,一直修行到天光放亮,方才起身,只觉神清气爽,丹田中一丝若有若无的清流沉蕴其间。 刚出了房门,就见陈六和蒋七早在院中等着了,直接将装好了桃木剑、罗盘和铜铃的布袋挎在他肩上:“快些走,去老任家。” 顾佐哪里敢去捉鬼,还想找借口拖延几日,瞅准了时机开溜,无奈陈六和蒋七都是县里有名的拳师,直接拖着他下山,压根儿抗拒不得。别说他只是头一天入修行门槛,就算其他道馆那些修炼了数月、小半年的炼气士,真打起来,未必便是陈六和蒋七的对手。 鬼物通常都是夜间出没,顾佐他们三人于午前就赶到了任家宅院。大户人家都是三顿饭,他们混到了中午一顿,在宅院中歇息一个下午,又混到了晚上这顿好的。 任家祖上出过高官,但那是三代之前,如今已经转行做起了买卖,在县中算不得有地位的大族,但很有些浮财。 任家之主和顾佐他们见了个面,虽说嘴上客套,但对年轻的顾佐是否有这个本事很是疑虑。如果不是因为陈六和蒋七之故,恐怕顾佐也捞不上这趟差事。 从任家之主嘴里问明白了闹鬼的来由,跟着管家去宅子西门菜园转了一圈,准备行法。按照惯例,让任家的人都避处别院,只剩他和陈六、蒋七在菜园子里。 菜园中闹的是女鬼,据任家之主支支吾吾的言辞,说是有可能这女鬼便是当初在此间种菜的妇人许娘子,也不知为何在院子中的老槐树上自缢了。自缢之后的三个月里一切如常,但打三天前便开始闹上了。 听说是女鬼,顾佐心里很虚,他听王道长说过,女鬼、阴童这两种鬼物是最狠也最难应对的,以他这点微末道行,谈什么捉女鬼?怕不是被女鬼捉了去! 无奈陈六和蒋七就在身后,他万分不愿却也做不得主。 “六哥、七哥也去?” “要不然呢?” 顾佐差异之余,也稍稍宽心。 天色已黑,菜园子的木门被蒋七关上,发出“吱呀呀”的声响,听得人心里发慌。 陈六手中提着个纸灯笼,三人站在园中,顾佐将罗盘取出来,装模作样试着往里输入法力,奈何这罗盘既不是真东西,他丹田中的法力又气若游丝,根本无法测定鬼物方位,折腾半天,不过是假把式罢了。 一边折腾罗盘,一边仔细回忆以前跟王道长出来捉鬼时的手法和步骤,正在犹豫下一步是用铃铛摇两声,还是弄点纸钱烧一烧的时候,陈六指着罗盘忽道:“这不是动了?” 第七章 捉鬼 顾佐打了个激灵,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罗盘上,凝目端详,哪里有动的样子? 陈六指着北墙根下的杂物间,推了一把顾佐:“罗盘指的就是那里。” 顾佐狐疑道:“有吗?” 陈六一脸肯定:“当然!” “……真的?” “快去!” 正说着,杂物间里传来一阵女子“咯咯”的笑声,这笑声听上去飘忽不定,却又十分清晰,传遍了整座宅院。 院外立刻响起瓷盘落地的碎裂声,同时伴着任家女眷的惊呼。 顾佐也同样被吓得够呛,但陈六和蒋七却毫不畏惧,推着顾佐向杂屋靠近。接近一半时,杂屋的木窗忽然开了,一道白影从里面蹿了出来,向着墙头掠去,昏暗中也瞧不真切是什么形貌。 陈六的喝声在顾佐耳畔响起:“女鬼要逃,快些动手!” 顾佐慌乱中向着墙头掷出桃木剑,掷完之后转身想逃,却被蒋七一把抄在腋下,夹得死死的,哪里挣脱得出去。 就听白衣女鬼在墙头惨呼一声,立时摔落下来,顾佐也没看清她是摔落院内还是院外。 陈六击掌赞叹:“好剑!顾仙师手段神妙,飞剑威力绝伦,女鬼被斩了!” “啊?”顾佐略感茫然:“击……中了?” 陈六在前挑灯,蒋七在后推搡着顾佐,三人来到墙边,就见桃木剑插在墙上,有寸许剑尖入墙,剑尖处还钉着一个皮袋子,里头咯吱咯吱不停作响,皮袋子随着响声左右晃动。 蒋七大步流星去开菜园的门,一边招呼人还一边高喊:“女鬼已经收了!” 不多时,任庄主带着一群仆役涌了进来,陈六指着墙上被飞剑钉着还不停晃动的皮袋子道:“顾仙师已将女鬼收入乾坤袋中,还请任庄主过来验一验。” 乾坤袋?顾佐看了看陈六,陈六没搭理他,只是不停催促任庄主近前“验货”。 任庄主心有余悸的望着皮袋子,哪里敢过去,隔着老远双手乱摆:“还请仙师快些收去化了吧,快一些!” 在陈六的帮助下,顾佐将皮袋子收了,用细绳又加固了一道封口,挂在腰间的剑鞘上。皮带子挂在上面时,里头还在不断晃动,晃得任家上下人等避他如避蛇蝎,离得远远的,都不敢靠近。 任庄主赶忙让人呈上财物,一篮子熟肉,外加一贯制钱,都被蒋七接过来挎在肩上。 陈六道:“顾仙师说,女鬼已经收了,但追溯根由,和这院子风水有关,需要拆了改建。”说罢,目视顾佐。 顾佐点头,咳了一嗓子,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任庄主躬身道:“劳烦顾仙师指点。” 顾佐沉吟着,快速回忆以前王道长给人看风水时那些论述,搜索着哪些话比较合适,他还没说话,陈六已经抢先开口:“顾仙师太忙了,看风水的事情,任庄主可以请别家道馆。” 任庄主急了:“别啊,六爷帮忙说说,我这里还有馈赠。” 当下,任庄主和陈六达成了协议,由顾佐拿出改建菜园的办法,陈六找人来做,任家负责出钱。 离开任家庄,见四野无人了,顾佐手忙脚乱将腰间的皮带子解下来扔地上,问:“这是什么东西?” 陈六笑着弯腰,将皮带子上系着的绳扣解开,“吱”的一声,从皮带子里蹿出只小田鼠,沿着田埂眨眼间跑了个无影无踪。 顾佐一脸无奈:“假的?” 陈六笑道:“女鬼化身田鼠,赶去投胎了。” 顾佐又问:“那个白影......” 陈六笑而不语。 顾佐道:“这么干......不好吧......” 陈六道:“不做亏心事,哪有鬼敲门?咱们这么干,是做好事,帮任庄主了去心结!这笔钱就当还我和老七的利钱了,到月底你还要上缴一贯,不这么干怎么行?好好谢谢我和老七吧,为你的事,我们哥俩真是操碎了心!” 回到小孤山,陈六让蒋七把任家送的一篮子熟肉摆出来,拉着顾佐一块儿喝酒,顾佐喝着酒道:“六哥,以后这种事儿能不能先跟我交个底?这一夜过的,心里直犯怵。” 陈六掰着根鸡腿哈哈大笑:“你个怂货,比王恒翊差远了,哈哈,昨天晚上我看着都想乐。” 顾佐叫屈:“我能和王道长比吗?” 很少说话的蒋七忽道:“王道长,其实很厉害的。” 陈六点头:“可惜啊......小顾你要抓紧修行,至少要达到王道长一半的本事才好,否则生意摆在那里你都接不了,怎么赚钱?老任家这种事儿毕竟不能多干,还是要靠真本事的。别看我们哥俩现在对你凶一些,那是为你好,将来你修行有成,我们哥俩巴着给你打下手!” 于是顾佐虚心受教,躲在屋里继续修炼,蒋七继续蹲守在小孤山,陈六则下山活动去了,顾佐欠了他们哥俩大笔银钱,由不得他不操心。下山之前,还把顾佐的铜铃铛要了过来。 “六哥也打算入我这一行?” 陈六拿着铃铛,在顾佐房间的木门上用根草绳栓了,吊在那里,推门开门试了几回,铃铛都发出悦耳的“叮当”声,这才满意的下山。 望着陈六的背影,顾佐向院中的蒋七呵呵道:“六哥多心了,呵呵。” 顾佐手握灵石,这时候也没打算开溜,安安心心在屋里修炼了三天,丹田中的灵气增长非常明显,已经完全可以察知,如同一条凝实的丝线,在空空荡荡的虚无中游走翱翔。 三天之后...... 顾佐这回是真生气了,他甩门而出,望着院子里正拿草茎戳蚁洞的陈六和蒋七沉声道:“六哥、七哥,打听个事儿。” 蒋七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戳蚁洞,陈六则把草茎伸到自己耳朵里掏耳秽,一边掏一边问:“说。” 顾佐问:“一块灵石,够一位炼气士修炼多久?” 陈六把草茎放到眼前,吹掉上面的秽物,然后继续掏:“似乎是半个月到一个月吧,看你用功与否了。” 顾佐又问:“我这刚三天,灵石里的灵力就耗光了。” 陈六愣了:“三天?” 顾佐将手中的灵石隔空抛了过去,被陈六一把抓住,凑到眼前一看,原本晶莹剔透的灵石已经彻底失去了光泽,内中隐隐发暗,正是灵力被吸空的表象。 第八章 灵石的品相 陈六不是修行中人,但一块灵石能支持炼气士修炼多久,这种常识他还是知道的,顿时暴怒:“坏了良心的狗胚子,连六爷都敢耍,拿这种被用过的灵石来哄六爷!老七,走,找人去!” 顾佐见他这模样,知道他也是受害者,心里那股不满顿时消下去了,在旁鼓励:“六哥,让他们赔,我等你好消息!” 陈六觑着顾佐道:“等我们好消息?一起去!” 顾佐眨了眨眼:“这个就不用了吧......” 陈六道:“你是直接人证,你不去怎么行!” 三人下了小孤山,直奔城东岱岳馆。 岱岳馆是兖州人魏长秋开的道馆,山阴县正牌子的两宗三馆之一。他三十年前来到会稽郡,定居于山阴,因本人是筑基修士,岱岳馆一直搞得很有生色,在整个会稽郡都比较有名。 卖灵石给陈六的,是魏长秋的儿子魏计,今日陈六找的也是魏计。虽说是修行世家,魏计却没有仗着家里的背景胡来,被陈六从道馆中找出来后,非常讲道理,跟巷子角落里紧急磋商。 “天地良心,魏某的人品可不是自吹自擂的,满山阴都知道!老六,我是那种以次充好的人么?你去打听打听,就连流林宗和独山宗的弟子都跟我手上买过灵石,何曾有过这种事?” “魏公子的人品,我老六是信得过的,不然也不会找你买灵石,何况我老六也没说你魏公子故意以次充好。我的意思,或许是魏公子走眼了也不一定。” “老六,我虽然修行天赋不佳,但自幼耳濡目染,对灵石可是熟悉得很的,怎么可能走眼?老六,说话要有凭据!” 陈六一把拽过顾佐:“这是买家,怀仙馆的顾仙师,你这灵石买来就是给他用的。我跟蒋七这几天和顾仙师在一起,可谓寸步不离,眼睁睁看着他修炼了三天,仅仅三天,灵石就耗尽了,怎么说?” 说完,将那块发暗的灵石交给魏计。 每块灵石都是天然而成,大小与成人指甲盖差不多,但形状略有差异,能够辨认。魏计也没有胡赖,接过灵石打量一眼,当即承认:“的确是我卖给你的那块,这个我认,但怎么会耗尽了呢?” 看了片刻,魏计向顾佐拱手:“顾仙师是怀仙馆的馆主?不知怀仙馆是哪里的道馆?” 顾佐回礼:“见过魏公子。怀仙馆是新立的道馆,刚刚得了县中的牌票,以后还请魏公子多关照一二。” 魏计道:“好说好说。不知贵馆设于何地?” 顾佐道:“小孤山。” “那不是和恒翊馆在一处?听说王道长的恒翊馆因为冒领牌票被查封了?” “啊......那个,怀仙馆就是在恒翊馆原址重建的......” “哦,原来如此。我怎么瞧着顾仙师有些眼熟……” “有吗?哈哈,我这人面相比较普通,嗯,大众脸,说谁像谁,呵呵。” 陈六插话:“魏公子,还是说说灵石吧。” 魏计点头:“刚才六哥说,顾仙师用这块灵石,三天就吸空灵力了?” “的确如此,故此请六哥一起过来问一问。” “没道理啊......” 陈六在旁道:“这事儿魏公子看应该怎么办?” 魏计摇了摇头,道:“这样吧,就当交了顾仙师这个朋友,我再补顾仙师一块,如何?” 顾佐拱手:“有劳了。” 魏计回了趟道馆,不多时出来,又给了顾佐一块:“这是我家道馆新进的一批,魏某指天发誓,绝对没有用过,你验验。” 见魏计如此爽快,陈六也不为己甚,将这件事就此揭过。 顾佐继续回屋修炼,蒋七继续看守怀仙馆,陈六继续东奔西走四处拉生意。 三天之后,顾佐皱着眉又从屋里出来,手上那块灵石又成了废品。不用他再解释什么,陈六已经跳脚了:“又是块别人快用完的,还有王法吗?还有诚信吗?反了他了!” 蒋七霍然起身,快步就要往外走,被陈六喝住:“老七去哪?” “找姓魏的去!” “回来!” “不找了?” “你还能找上门去踢馆?”制止了蒋七,陈六转过头来埋怨顾佐:“头一次还好说,这都第二回了,当时你不是验过吗?说灵石没问题!” 顾佐满是委屈:“这哪能验得出来?也只能看色泽罢了。我修行尚浅,的确没有经验,当时琢磨着姓魏的被捉了现行,应当不至于再耍赖,谁知他们魏家可以在色泽上动手脚……” 陈六恨铁不成钢:“小顾啊,你就不能长点心!我也跟你说实话,魏计他们家老爷子是筑基修士,跟县里张刑曹称兄道弟的人物,咱明面上不占理的事,这亏得吃、得认!” “认了?” “认了!” 两块灵石加起来只让顾佐修行了六天,算一下账,至少相当于损失六百文,这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挣钱多难啊,怎么花钱就那么不顺呢? 他初入修行,正是食髓知味的时候,忽然就这么断了来源,又是心痒又是沮丧,问道:“六哥还有没有生意?咱们再做一票?挣了钱咱不跟魏家买了,咱换正经地方买。” 陈六哼了一声:“买什么灵石?有钱先把这个月的窟窿填上是正经!就剩十三天了!一贯钱!凑不上咱们都没好果子吃!” 这一句提醒顿时给顾佐头上浇了瓢冷水,把他扯回负债累累的残酷现实中,不再吭声了。过了片刻,才小心翼翼的打听:“六哥如此人物,谁还敢难为六哥?” 陈六道:“少打听!”顿了顿,又道:“我这样的算什么人物?连修行都入不了,也不过是看人脸色行事罢了。不提了,你修炼这两天,我跟你联系了一桩活计,但没落下实锤,索性再跑一趟,看看能不能定下来。” 顾佐问:“什么生意?还跟任家那样的?” 陈六摇头:“哪里有这么多好事?这回可能真要担些风险,卖些力气了。不过你有王恒翊两成本事,只要留点神,性命应当是无忧的。” 顾佐脸色顿时发白:“还有性命之忧?要不推了吧?” 陈六道:“哪有四平八稳就能挣大钱的买卖?要有也轮不到你!不冒些险,怎么交这一贯的月钱?别怕,有我兄弟在,万事无忧!” 第九章 挖坑 训斥完顾佐,陈六下山了,只剩蒋七跟院子里待着。蒋七也不知从哪搞来了一方尺许高的磨刀石,坐在石头边,不停来回推磨着他那柄腰刀,一边从旁边碗里掬水擦拭刀身,一边看着顾佐。 顾佐问他:“七哥这刀磨得,地道啊!瞧这刀刃开的,锋锐无比……七哥,刚才六哥说的,到底是什么生意?您给透透,我也好预做准备。” 蒋七一言不发,腰刀在石上咔嚓咔嚓带着节奏,就在顾佐以为没戏的时候,忽然蹦出一个词:“魔修。” 顾佐心中一惊,又追问了几句,蒋七却再也不说了。蒋七虽然只透露了两个字,但这两个字已经让顾佐坐立不安了。 所谓魔修,其实也是修士,只不过是入了魔道的修士。修士在破境的时候,比如炼气士破境筑基,或者筑基破境金丹,往往会有心魔降临,若是扛不过去,则无法破境,有些人能全身而退,有些人则受伤甚至身殒道消。 其中有少数心魔极重者,就此沉溺其中不能自拔,行事颠倒错乱都是常事,更有些入魔甚深者,完全被心魔操控,杀意极强,动辄屠戮,为祸极烈。 此外,还有一些修士走的是歪门邪道,修行之时急功近利、不择手段,也被崇玄署归于魔修之列,是要斩除的。 和魔修有关的事务,通常是由郡中法司或者县里刑曹发布,组织各家宗门将其围杀,报酬也是相当丰厚的,而且肯定是合力围杀,绝非单打独斗。 但问题是顾佐修为太低,他自己简单判断之后就得出了结论,哪怕是跟在后面摇旗呐喊,风险也是极高的,一不留神遇上就得死。 这种生意,顾佐不想接。 回到屋中,掂量了掂量自己身上的铜钱,还有五十多文,省吃俭用够撑三五天,有这三五天,顺利的话应该可以跑出会稽郡了,到时候远走高飞,什么印子钱、什么每月上缴的月钱、什么贺家的假狸猫,统统都跟自己没关系! 当然也有不好的地方,就是要重新颠沛流离,好不容易得来的山**籍也没了,甚至很有可能,自己会落得跟王道长一样的下场,被山阴县刑曹通缉。 但只需自己跑得远远的,隐姓埋名重新开始,未尝不能开创一番新的天地。尤其是南疆,那里正处于大开拓的热潮之中,王道长就曾经提起过好几次,说不定他就在前往南疆的路上。 王道长虽然藏着掖着不教自己修行,跑路的时候也把自己扔下了,但这么些天过去了,最初的那股子怒意消散之后,心平气和的回想一番,他这半年来对自己还是很关照的。 他吃两碗饭,顾佐就不会少吃一筷子,他给自己做一身衣裳,顾佐也必然会有一身。顾佐在偷了《搜灵诀》以后,旁敲侧击打听的所有不懂的词句,他似乎也都没怎么保留的做了深入浅出的解释,否则顾佐凭什么对着书本就能修行呢? 最关键的,半年前如果不是王道长收留,他恐怕已经饿死在深山里了。 好吧,去南疆找王道长,当面直斥他撇下自己跑路的错误行径,让他郑重赔礼道歉,大家还是好朋友。 顾佐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将背篓取出来,塞了两身换洗衣裳,桃木剑和定向罗盘也装在里面,这两样物件虽然不是王道长使用的那种法器,没什么用,但必要时拿出来唬人还是可以的,甚至可以换钱。至于最值钱的铜铃,就只能让它挂在门上了。 最后再将五十文钱用细绳串了,缠在腰间,一切准备妥当。 透过微开的窗户缝,顾佐观察着蒋七的动静,耐心的等待着时机。 黄昏来临,日影西斜,蒋七还在咔嚓咔嚓,顾佐后退一步,松了松背上有些发麻的筋骨。 日头彻底躲到了山坳的后面,小院中已经昏暗了,蒋七依旧在咔嚓咔嚓,顾佐来回踱步,不是向窗外瞄一眼。 明月高悬,院子中已经响起了虫子的鸣叫,蒋七终于起身,顾佐脑袋立刻凑到窗缝处盯着他的动静。只见蒋七走到屋后,抱了一堆木柴回来添火,火苗扑腾跳动的同时,他又坐回磨刀石边,继续咔嚓咔嚓。 顾佐颓然倒在了床榻上。 蒋七在院子里一直磨刀,顾佐在咔嚓咔嚓声中不知睡了多久,忽然醒了过来,却是外间的磨刀声停了。顾佐侧耳倾听,王道长原本住的主屋中,隐隐传来了鼾声。 此时天色已经发白,到了快要蒙蒙亮的时候,小孤山上开始起雾,正是最佳时机! 蒋七是有功夫的武夫,推门时响起的铜铃声很可能会将他惊醒,从屋门出去肯定是行不通的,顾佐也早就想好了,取出定向罗盘,跟屋子角落处开始挖掘。 盖屋子的时候地面是压实了的,但毕竟还是泥土,把准备好的几碗水浇上去,立时就开始松软了。他虽然修为低浅之极,但好歹是有了点修为,将丹田气海中的那点法力运至手腕处,力道就大多了。 挖不多时,一个深达尺许、长两尺的坑道就渐渐成形,正好从最下方绕过撑墙的几根木桩。 顾佐从坑道中爬到屋外,又将背篓轻轻拖了出来,背在身上,蹑手蹑脚打开院子的柴扉。 回头望去,天光已亮,晨雾渐浓,蒋七的鼾声自屋中持续传出,显然睡得正熟。 顾佐心情舒畅,冲屋子挥手告别,转身下山。 心中忽然冒出一句诗来: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也不管妥当不妥当,总之极其贴合此时此刻的心情! 哪知刚走没两步,山道间的浓雾中就显出一条身影,顾佐顿时大骇,这种时候上山的,不是陈六还会是谁?慌乱间转身想跑,却一时间不知该往哪儿去、该往哪儿藏,如没头苍蝇一般。 也没时间没机会再考虑躲藏的问题了,身后已经响起一声招呼:“顾仙师,是你吗顾仙师?大早上的还出来迎候魏某,实在是不敢当啊,哈哈。” 这声招呼是如此热切,这笑声是如此爽朗,顿时穿透了小孤山寂静的清晨,带起一群早起捉虫的飞鸟。 不是陈六? 顾佐转身,看见了迎面大步走来的魏计,他的脸上堆满了欢快的笑容。 第十章 追摄之法 此时此刻,顾佐有一种想把对方捏死的冲动! 长长吐了一口憋在胸前的浊气,所有的无奈只能全部收起,脸上强行挤出笑容:“魏公子,哈哈,你好你好,你好你好......” 院子里正房的房门吱呀一声推开,蒋七走了出来,看了看柴扉外的顾佐,又看了看顾佐对面的魏计。 顾佐扭头打招呼:“早啊七哥,那什么,贵客上门啊七哥,哈哈。” 蒋七面无表情的冲魏计抱拳点头,走到顾佐住的茅屋处,盯着拴在门上的铜铃,然后伸手拨了拨,铜铃发出“叮当叮当”的鸣响。 顾佐伸手延请:“魏公子请进,一大早的,怎么有空过来啊?七哥就这个性子,不擅言辞,魏公子莫怪。” 两人进了院子,魏计道:“老七的性子我了解。” 蒋七转过头来问顾佐:“你在干嘛?” 顾佐偷瞄了一眼屋后自己挖的坑,还好被挡住看不出来,于是笑指魏计:“这不是魏公子登门么,我出去迎候迎候。” 魏计抱拳:“顾仙师客气得紧。” 蒋七试着开门、关门,关门、开门,问:“你怎么出来的?” 顾佐在铜铃的清脆鸣响声中回答:“就这么出来的啊。” “那怎么没响呢?” “什么没响?啊,七哥说铜铃啊,响了的。” “我怎么没听见?” “七哥或许太累了,睡得熟了些,呵呵。” “你背着竹篓做什么?” “啊?哈哈,出门习惯了,见笑见笑。”说着,顾佐从蒋七身边挤进屋中,把背篓放在挖出来的坑道边,大略挡住了一大半。 回头看了看蒋七,见他没有跟进来,还在门外执着的捣鼓铜铃,于是三两下把旁边堆着的土又填回坑里,匆忙间大略填平,这才出来把门带上。 见蒋七皱着眉还在疑惑,顾佐赶紧打断他:“七哥,魏公子一大早前来拜山,想必肚子饿了,你那里的吃食,还请取一些出来?我去烧些热水!” 蒋七疑惑着进屋去取面饼和熟肉,顾佐把水烧好,三人围坐在院中,一边吃一边谈。 魏计道:“昨日魏某和家父谈起怀仙馆,言及顾仙师,家父提醒我,说是三个月前的家父寿宴上,顾仙师是来过岱岳馆贺寿的,顾仙师是王道长的弟子,当时在王道长身边。我这才想起来,总觉得自己失了礼数,怎么都坐卧难安,干脆一早赶来向顾仙师致歉。” 顾佐无奈,心道真不用,嘴上客气:“不敢不敢,何须如此。” 魏计又道:“说起来,恒翊馆关张,实在是山阴县的损失,王道长虽然没有牌票,但一身道法是极好的,家父也钦佩不已。对了,怀仙馆拿到牌票了么?” 顾佐看了看蒋七,蒋七没搭理他们,自顾自的吃肉。 于是顾佐只能自己斟酌言辞回答:“拿到了,多亏了六哥和七哥。” 魏计点头:“那就好!既然有了牌票,将来很多事情就好办了,不知王道长去了哪里?何时能回来?” 顾佐道:“他临走时告诉我,要出趟远门,半月即归,但至今还没有回来。”这也是实话,顾佐没有骗人。 “有办法联络上么?” “这就难了,他没告诉我去哪里,只说是去捉妖。” 魏计想了想,道:“既然王道长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请顾仙师也是一样。顾仙师......” 顾佐打住他:“魏公子莫叫我顾仙师了,我这点微末道行,当不得仙师的称呼。若是愿意交我这个朋友,干脆叫我小顾。” 魏计摇头:“焉能如此?顾仙师有字么?” 顾佐抬头看了看新换的匾额,想了想,道:“怀仙。” 魏计点头:“好字......怀仙老弟师承王道长,于追摄法术上必有独到之处,我这次来,也是顺便想请怀仙上门,家父在岱岳馆中恭候,有点事情想请怀仙出手相助。” 顾佐有点懵,王道长在山阴县立馆三年,的确以擅长追攝闻名,自己偷偷誊抄的《搜灵诀》,也的的确确就是这门道术,但问题是自己才修炼了六天,吸纳了两块残次品灵石的法力,别说王道长两成的本事,连半成都没有,如何帮得了堂堂筑基修士、岱岳馆馆主的忙? 当下拼命谦虚,可着劲儿的承认自己“学艺不精”。 他越谦虚,魏计那边却越是言辞恳切,并且一再表示事情不难,而且愿以重礼馈赠。 正谈论之际,陈六回来了,听了魏计的来意,直接将话题转到了“重礼”上。 魏计表示,事成之后,岱岳馆愿以两贯之资酬谢,又或者是两块灵石,一切好说。 陈六当即做主:“行,就这么定了!灵石……就算了,我们要钱!” 顾佐有点着急,忍不住道:“哪里就那么容易成事的?” 魏计笑道:“怀仙此言有理,天下没有万全之事,不到最后一步,都难说成与不成。家父也说了,只需尽力而为便可,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论最终如何,都会感谢的。” 话说到这份上,顾佐再要推脱就真说不过去了,而且他也不打算推脱了,财帛动人心啊,有陈六和蒋七两个地头蛇相助,或许真能办成!于是问道:“不知究竟是让我去找什么?” 魏计看了看陈六和蒋七,满怀歉意道:“两位恕罪,此事不便让他人知晓,就连怀仙,也需到我家之后才能告知。” 陈六很痛快:“小顾去就是了,江湖规矩嘛,我们哥俩懂!” 顾佐跟着魏计下山,陈六和蒋七也跟了上来,边走边解释:“我们哥俩刚好进城办点事,同去。” 到了城里的怀仙馆,陈六和蒋七告辞,陈六叮嘱顾佐:“我家在哪里你是知道的,事情办完来寻我,我和老七就跟家等你消息。” 顾佐笑着答应:“六哥放心,我一定去找六哥,等着好了。” 岱岳馆虽然不是本地的传世老馆,但开设已历三十载,还是很有底蕴的,财帛之丰厚,由其门面可窥一斑。 两根门柱以金丝楠木而成,各自雕着十几只仙鹤,绕着柱子由下盘旋而上,最后钻入云中,雕工极其精美。 “岱岳馆”三个字镌刻于横匾上,遒劲有力,笔势浑厚如山,一望而知必是名家所书。只是落款略草,顾佐一时没看明白究竟是哪位书法名家,就被魏计热情的拽进了大门。 第十一章 岱岳馆主 岱岳馆有六名修士,属于大馆,除了馆主魏长秋是筑基修士外,其余五人都是炼气士,包括最不成才的魏计。 魏长秋在花厅见了顾佐,稍事询问了王恒翊的情况后,没有在这上面多纠缠,而是直接挑明了请顾佐过来的原因,找一样东西。 听说又是找失物,顾佐这回有点信心了,一来他已经初入修行,有了几分底气,二来有陈六和蒋七在,似乎很多事情都有办法。再说,并不是所有要找回来的失物都是猫,那种东西真的不好找。 魏长秋向顾佐道:“我有位忘年交,前些时日来山阴会我,走时却丢了随身带来的狸猫。我这好友擅长驯化兽类,他走失的这只狸猫,是个稀罕物,驯化了多年。他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能看得出来,很是不舍。他走了之后,我一直念着此事,正巧昨日犬子说及顾贤侄,我这才想起来,你们师徒不是擅长追摄之术么?若能帮老夫这个忙,必有重谢!” 顾佐愣了,还真是找猫!居然又是这玩意儿,话说这年头的猫都那么调皮捣蛋吗? 魏长秋没注意到顾佐脸上的精彩表情,自袖中抽出一张草图,递给顾佐:“这是我昨夜绘制的狸猫图,老夫画技不精,做不到神似,只得其形,让贤侄见笑了……贤侄……贤侄?” “啊……前辈画技精湛,栩栩如生,晚辈不由自主揣摩起来,失礼了。” “贤侄过誉了,呵呵。只是狸猫走失已经半个多月,贤侄若能寻到,老夫感激不尽,若找不到,也是无妨的。”魏长秋主动给他减压。 “这个,晚辈试试?” “有劳!” 顾佐沉吟片刻,问:“前辈可知,这只狸猫当日于何处走失?” 魏长秋道:“我那好友去若耶溪踏青,说是在溪边走失的。” 果然!顾佐又问:“那一位前辈住在府上何处?” 魏长秋带着顾佐至一间客房中,顾佐四处打量一番,然后按照《搜灵诀》中的追摄之术施法。 左手掐诀,右手指地,将丹田气海中那点可怜兮兮的法力试着打了出来,法力触及地表,如涟漪般向四周扩散,扩散至身周尺许范围便是极限。 也正是这尺许范围之内,有些气息反馈回来,非常模糊,在这些模糊的反馈中,有一道极淡却又熟悉的的气息,被顾佐敏锐的捕捉到。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施法成功,顾佐一刹那兴奋得想要飞起! 按照这道气息的指引,顾佐出了屋子,每隔一丈左右就施展一次搜灵诀,连续施展三次,法力枯竭,顾佐起身,只感四肢酸软,耳鸣目眩,好悬没当场摔倒。 这就是他的极限了,毕竟才修炼过六天,吸纳过两块灵石,法力浅薄至极。 顾佐也没打算依靠法力寻物,他不过是借此掩饰,用这点时间考虑该怎么办。 见顾佐忽然停下,魏长秋问:“贤侄如何了?” 顾佐惭愧道:“晚辈修行太浅,这门追摄法术又太耗法力,只能等明日了,待晚辈恢复了,再行施为。” 魏长秋捋须,想了想,道:“莫若贤侄便在我这里住下,于我道馆中恢复法力?” 顾佐正要推辞,魏长秋一只手掌伸了过来,掌心中滴溜溜闪烁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灵石。 “这个怎么好意思,不妥不妥……哈哈,那晚辈就叨扰了。” 也不需再去别处,顾佐就在这间屋子里修炼起来,大约两个时辰后,法力恢复,便又开始施法——他就当自己练习搜灵诀的实用法门了。 又是三天过去,顾佐的“追摄范围”终于出了县城,一块灵石也被他耗尽。心里对魏家总拿二手灵石忽悠人的行事风格鄙夷了一阵后,他也不为己甚,终于拿出了一点干货。 “前辈,以我判断,那狸猫应当在城东北一带的西江沿岸。” 这是他思考三天的结果,明说在贺家,无异于给自己找事,到时候魏长秋登门索要时,自己给猫涂墨的事情岂不败露?如果直接推说找不到,似乎又有些对不起这三天的好吃好喝。 “城东北一带的西江沿岸”,这是一个很大的区域,但总比毫无目标强得多,魏长秋向顾佐再三确认之后,给出了馈礼,一贯钱,并且答应找到之后再补一贯。 沉甸甸的一贯钱用包袱裹了背在肩上,顾佐就寻思着干脆出门以后就开溜,可刚到门口,就见到了岱岳馆门厅处等候的魏计,魏计的身后,正是陈六和蒋七。 蒋七很自然的从顾佐身上接过钱,扛在自己肩上,陈六拽着顾佐出门:“怎么耽误这许多工夫?” 魏计在门槛处躬身抱拳:“怀仙走好,老六、老七走好,魏某就不远送了。” 出了巷子,顾佐不舍的盯着蒋七身上的包袱:“这钱......” 陈六道:“这是一贯吧?算这个月的例钱!” 顾佐:“……好吧......” 陈六追问:“怎么样?魏家不是答应两贯么?怎么只有一贯?” 顾佐道:“事请没有完全办成,只是个辛苦钱。” 陈六道:“郡里出了魔修,法司让各县组建快班应对,过几天县里要组建一个,需要十名修士,这两天我跑了衙门,跟刑曹那边争取了一个名额......” 顾佐刚被拿走一贯钱,逃离山阴的计划也连连受挫,正是心情不爽的时候,当即回嘴:“六哥,我不去!反正这个月的例钱、印子钱都缴清了,我要静下心来修炼。” “县里只有十个名额,每月一贯,如此厚赏你不去?” “每月一贯?也就是一块灵石吧?这是厚赏么?来,六哥跟我说说,都有谁参加了快班?有流林宗的么?有独山宗的么?有......有刚才岱岳馆的么?” “你以为自己是谁?跟他们比?这个月挣了两贯,尾巴翘到天上去了?你觉着自己每个月都有这么好的命?你这个月是还清了,那下个月呢?” “总之我不拿命去换这一贯钱!” “什么拿命换?也不过是搜寻踪迹而已,哪里就那么容易遇上?就算遇上了,你站在后面摇旗呐喊不就完了?小顾,哥哥我可是为了你好,错过这个机会,你下个月喝西北风不打紧,连累我和老七交不上例钱,我们哥俩可不跟你客气!而且我也明告诉你,已经给你登记在册了,你不去都不行!” 第十二章 修士快班 这下顾佐无奈了,县里组建修士快班,虽说有一贯钱的辛苦费,且都是修士组成,但本质上仍旧属于力役的一种。 逃役可是重罪,若是几天前他逃离山阴,在外面顶多算是个躲债的流民,可若是逃役,那就是要发海捕文书的了,比王道长的罪名更重。 罪名不仅更重,名声也更难听,应对魔修时临阵脱逃,绝对是一生的污点。 顾佐终于还是跟着陈六到县衙报到了,刑曹的书吏果然已将他的名字录在了快班之列。 顾佐偷眼去看名册,没有一个属于山阴县两宗三馆的修士,大都出自如他这样列名副册的小道馆——龙瑞宫核查没多久,又冒出来三家,甚至干脆就是野修。 当然,比起普通人的快班,修士组成的快班待遇要好得多,不用按时点卯、不用集中听训,各自划分片区值守而已,到了月底拿一贯辛苦钱。 如果遇到了魔修,能当场击毙或者锁拿的,另有高达三十贯的重赏,若是不行的,可以通风报信,同样有一笔厚馈。 顾佐接过书吏交付的画影图形,一个狰狞的形象跃然纸上,也不知有几分真。 “这是萧山县坎山派的修士,已经筑基,七日前入了魔道后不知去向,郡里法司发布诰令,各县一起搜捕,咱们县是昨日组建的快班,你若遇到此人,能够力敌......算了,速来衙门报知。” “是,明白了。” “西江北岸,从西塘口到辛家庄,这十五里是你的巡查地段,不得偷工怠慢,我们这里每日都会派人上各处检视的,见不到你的人,一天扣一百文。” “好......西塘口到辛家庄?贺家......” “你倒是个明白人,知晓就好,贺家老宅就在这一段上,你一定要仔细,万万不可马虎。若是贺家遭了魔修的无妄之灾,第一个拿你问罪。” “听说贺家有高修供奉,应该不至于吧,呵呵。” “正是要告诉你,贺老大人去郡城访友,两位供奉都跟着去了,这半个月你可不能疏忽了。” 顾佐离开县衙后,门外等候的陈六和蒋七围了上来:“接下了?分在哪个地段?” “江北,西塘口到辛家庄。” “行,你以后每天去一趟,转转就成,我们都打听过了,刑曹主要检视县城和东关码头一带,你那边轻松。” “六哥,你和七哥每天都围在我这里,自己的事儿不做了?” “等什么时候把印子钱还清,我们哥俩就不跟你凑一起了,你当我们愿意?” “行了六哥,我这都跟县里应役了,跑不了的,你们可以歇息几日了。” “瞧你这话说的,你就不能念我们一点好么?这个月为你的事情操碎了心......” 陈六和蒋七果然离开了小孤山,不再跟着顾佐四处瞎跑了,盯哨是很累人的,他们也需要休息。 顾佐第二天就去上工了,先至西塘口,然后沿着江岸东行。他虽然修为很浅,但毕竟是有了法力在身,脚程比以前轻松了许多,也快了许多,至午时已经巡查完负责值守的地段。 看着升到正上方的日头,顾佐又向西折行了二里,顺着西江的一条岔道行至贺家老宅。 贺家两个家仆正坐在大宅门口偷懒晒太阳,一见于此,顾佐就越发确定,贺家主人没在。 以县中刑曹修士快班的身份上前自报家门后,两个家仆连忙将顾佐请了进去,管家出来见了顾佐,一边安排了午饭,一边请顾佐于“非常时期”多照应贺家老宅。 话虽然客气,顾佐却听出管家言辞中应付敷衍的语气,显然没把魔修的事情当成个事。 “却不知贵主人何时离家的?何时能回来?” “送天使离去没两日便走了,至于何时方归,呵呵,我一个老仆,也说不准。” “还是要想办法提醒贺老爷和少爷,出门在外,务必小心一些才好。” “是,多谢顾仙师挂怀。” 从贺家离开,顾佐一直在琢磨,难怪半个月都过去了,涂了墨汁的狸猫依旧没有露陷,原来是主人不在家,那么,要不要趁这个机会补一补漏洞呢?只要消除了这个隐患,自己就不用整天提心吊胆,总是担心东窗事发了。 顾佐进了县城,来到城南墨家巷,巷子东头第二户人家开着门,顾佐在门口敲了敲,探头进去,正好看见天井中带着个壮汉练刀的陈六。 “六哥,练武呢?” 陈六收了刀,向壮汉道:“老九,今日就练到这里,你先回去揣摩。”把人轰走后,有些奇怪的问:“小顾怎么来了?” 顾佐叹了口气:“没办法了,我是来向六哥打秋风的。” 陈六皱眉:“打什么秋风?我钱都放给你了,哪里还有宽裕?” 顾佐道:“六哥救救命吧,实在没米下锅了。原本还指望岱岳馆魏家的另一半酬劳,现在看也是没戏了,可我这日子还得过啊,县里发放薪俸要到月底......” 陈六打住他的话:“等等,岱岳馆那头怎么就没戏了?” 顾佐道:“说来话长......原本魏前辈是不让说的,但谁让六哥是自己人呢,跟六哥诉诉苦也无妨。”于是随口将魏家让他找寻狸猫的事情简单说了。 陈六道:“什么狸猫这么要紧?又是不让说,又是那么丰厚的酬金?” 顾佐两手一摊:“我也不懂啊,这事儿六哥自家知道就好了,可千万别说出去。” 陈六点头:“知道!你接着说,这事儿怎么就不行了呢?” 顾佐回头看了看院门,陈六过去将院门掩上,顾佐又看了看其他几间屋子,陈六不耐烦催促:“就我自己,你快说!” 顾佐压低声音道:“我不是在岱岳馆忙活三天么?那时候我确定了大概的范围,猫在城东北一带西江沿岸,正巧衙门里给我划定了巡查的地段,就含着那一片,今日没事,我就接着在那一片找,结果你猜怎么着?” 陈六瞪眼:“少废话,赶紧说!” 顾佐一笑:“我施法多次,终于探明了那只狸猫的气息所在!” “什么地方?” “贺家老宅!” “什么意思?岱岳馆要找的狸猫,在贺家老宅?” “正是!所以我说,另一半酬劳没戏了。岱岳馆既然那么看重此物,就说明此物身价万千,只是我等不知其原由而已。您说贺家什么人物,人家既然得了这只狸猫,还能给你还回去?” 第十三章 短刀之法 陈六沉吟片刻,问:“把这个消息告诉魏长秋呢?” 顾佐摇头:“回头贺家知道是咱们露的底,还能有好果子吃?再者,人家自己上门索要,跟我也就没什么关系了,酬劳自是也不用想的。” 陈六觑着顾佐再次确认:“我只问你一句,你能确定那只狸猫真在贺家?” 顾佐指天发誓:“天地良心,我师门所传功法,绝对没有问题!我今日还特地登门,借故进了贺家,那气息就在宅子里,而且就在后宅!可惜贺家老爷和少爷都出了远门,否则去后宅拜访一下,或许就能百分之百确认了。” 陈六想了想,问:“贺家老爷和少爷都不在?” 顾佐回答:“不在,管家见的我,他亲口说的,去郡里了,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 陈六思索片刻,道:“行了,这事儿我懂了。” 顾佐点头:“好,本来也管不上,那......六哥,能不能再借点钱?我好买米?” 陈六回屋,取了一吊钱出来:“紧着些花,回头还我。”也忘了提月息的事。 顾佐现在一时间也没法逃离山阴,因此,筹备一些米粮菜蔬就是当务之急。去县城的中肆买了两斗米和一罐盐、酱菜之类,再去巩屠夫的肉铺割了两斤肉,顾佐就返回小孤山了。 路上还特意去若耶溪自己下鱼篓的地方看了看,多日没来,鱼篓中居然也有了收获,五条黑背鲫鱼在里面游来游去,似乎预示着自己的日子开始逐渐好转了? 回想上个月王道长仓惶离开的时候,米缸中空空如也,身上更是分文皆无,连鱼都捞不着,当时饿得头晕眼花,前后境遇当真天壤之别。 虽说现在负债累累,但至少有吃有喝,甚至还入了修行大门,只要跟贺家偷梁换柱的事情能够解决,自己似乎可以不着急离开了。 而且他对自己的话术还非常满意,既把消息透露给了陈六,又没有明确要陈六如何如何,将来事发之后,万一贺家追到自己,也能摘去自己头上的大部分责任。 将五条鱼洗剖了,抹上少许盐粒,挂在篱笆上,再将两斗米倒进米缸,三两白盐装罐,顾佐悠闲的坐在院子里,心情舒畅了许多。 逍遥自得了多时,便又开始用功,修行起《搜灵诀》后面附录的三门实用道术。 《搜灵诀》上卷包括修行功法和三门实用道术,他之前修行的是第一门,也就是追摄之法,这也是《搜灵诀》的主用法门,王道长在山阴这几年能混出名堂,主要依靠的就是这门道术。 追摄之法并不复杂,根基还是《搜灵诀》的修行功法,顾佐在岱岳馆连续修炼了三天,基本技巧已经用得熟了,剩下的还是修为深浅的问题。等修为日深之后,他追摄的范围和精准度将会大幅度提升。 今日有暇,他便开始修习第二门道术——近身搏击的短刀之法。 王道长似乎对斗法不感兴趣,关注点都在谋生赚钱上,因此顾佐从没见他使用过这门道术,捉妖捉鬼的时候,通常用的都是第一门追摄之法和第三门符道之法,和独山宗李满斗法,三两下就赢了,顾佐也没那个能耐看出什么名堂。 顾佐最感兴趣的其实是这第二门道术,若非为了应付岱岳馆的一时之需,这门短刀之法本应该是他首先修习的道术。 为了修习这门道术,他在中肆闲逛的时候,特意买了一柄七寸长短的牛角尖刀,回到小孤山,将后面的刀柄撬开,以蒋七留下的磨刀石打磨锋利,成为一柄两面开刃的牛角短刀。 这门道术的修习方法并不复杂,和追摄之法同样简单,将气海内的法力灌注于五指间,通过五指间的灵活转动来使用短刀,其中对搜灵真气的运行也自有独到之秘。可惜顾佐没有办法弄到短刀法器,只能用普通凡铁来修习了。 修习了三天,顾佐手上的经络已经完全打通,真气可随心所欲在指间来回挪移,牛角短刀如蝴蝶一般在五指间穿来穿去,煞是好看。 顾佐打算等这一步练熟之后,开始下一步的修习。按照道术要诀,需要练习精准度和指法,务必令刀指合一,他已经想好了,到时候用鱼来修习。鱼骨、鱼刺最是精细繁密,如果能以刀法将所有鱼骨和鱼刺完整的分离出来,他的刀法就能初步入门了。 正在勤奋修行之际,陈六和蒋七来到了小孤山,他们背着个用黑布罩住的笼子。 蒋七把黑布揭开,陈六向顾佐道:“也不知究竟是哪一只,都给你弄出来了,你给看看。” 顾佐干咳了一嗓子:“六哥,怎么叫给‘我’弄出来了?” 陈六觑着顾佐,不屑道:“难道不是你告诉我地方,让我去偷出来吗?怎么事情办成了,你又不认?” 顾佐分辩:“不是,六哥,我没那个意思......” 陈六打断他:“多大点事情,没个担当?怕什么?又想得魏家的酬金,又不想贺家找你麻烦?天下有那么好的事么?怂货!别的事情六哥能给你担着,但这事不行,这只猫还得你给岱岳馆送去,江湖规矩,人家说好了不得外传,我和蒋七就只能当不知道了。快看看,到底是哪只?” 顾佐掐着太阳穴一阵头疼,既有些无奈,又有些尴尬,只得振作精神,接受自己成为主谋的事实。 两只狸猫,一只黑纹较深,一只黑纹较浅且不均匀,耳后还有一处小小的黑斑,哪只是要还给魏长秋的,一望而知。真见到了,顾佐也再次连呼侥幸,如果不是贺孚出了远门,这只“假货”早就露陷了。 顾佐伸手将假货从笼子里抓了出来,近月不见,这厮显得胖多了。这假货原本在笼子里龇着牙炸着毛,但见了顾佐后立时乖巧了,舔着顾佐的手腕,极其温顺。 陈六奇道:“怪哉,昨夜这畜生还难弄,我又怕伤了它,不得已只能把笼子整个搬过来,谁知到你这里就变了个模样。” 顾佐一听,心情顿时不好了:“六哥,你是说这笼子也是贺家的?” “那要不然呢?” “就不能在笼子上开个口,让猫跑出来?这不是坐实了偷盗吗?” “都说了这畜生难以下手。” “要不六哥再把笼子送回去?对了,还有另外这只也一起。” 第十四章 交货(祝娘扣三三和八宝妈妈生日快乐) 陈六还是答应了顾佐的要求,毕竟,连笼子都没了,肯定坐实了是被偷的,如果笼子在,就存在狸猫是自行溜走的可能——只需要在竹笼上弄一个如同被牙咬开的破口。 陈六和蒋七下山了,他们要找机会重新将笼子和那只“真货”狸猫放回贺家,顾佐则准备前往岱岳馆交还“假货”。 交还之前,顾佐给假货洗了个澡,将残存的墨汁洗去,恢复了本来面目。对照着在岱岳馆看到的画像,再用追摄法感受了一下小家伙的气息,确定是真货无疑,这才用背篓装了,赶赴县城。 见到这只狸猫的时候,魏长秋眼睛顿时亮了,虽然狸猫的体型稍微大了一些、胖了一些,但纹路是确凿无疑的,尤其是耳后那处独特的黑斑印记完全符合。 魏长秋大喜道:“贵派的追摄之法当真名不虚传,我那好友必然欣喜万分。却不知顾贤侄是在何处寻到的?我馆中弟子在江北找了好几天都一无所获。” 顾佐笑而不语,魏长秋也没多打听,涉及个人修行隐秘,不说是正理。 魏长秋支付了之前答应的一贯礼金,不仅如此,还额外附赠了一块灵石。顾佐很想让魏长秋把灵石换成钱,他对岱岳馆拿出来的二手货灵石很有点深恶痛绝,但最终还是没好意思开口。 这块灵石是个添头,人家给了是心意,再要挑剔可就有点不讲究了,做人还是要有些底线的不是? 顾佐回到小孤山后,立刻开始吸纳灵石中的灵气,闷在屋里足不出户,果然不出所料,三天之后,灵石便被耗尽。 看着掌心这块发暗的灵石,顾佐叹了口气,真想尝试一下连续修行半个月乃至一个月的美好体验啊,但前提是要买到一块没人用过的正品灵石。 岱岳馆就不指望了,他至今为止吸纳的四块灵石都是岱岳馆拿出来的残次二手货,再去买估计还是一样,只能找别家道馆,不,道馆也不把稳。 山阴县在崇玄署列名的两宗、三馆里,岱岳馆已经是道馆中的第一位,连他们都这么干,遑论另外两家道馆。也许那两家道馆和岱岳馆一样糊弄人,甚至还不如岱岳馆。 想来想去,顾佐准备去一趟流林宗,看看罗师姐那里能不能买到正品的一手灵石。 顾佐前往会稽山北岭,来到镌刻着“流林天”三个字的牌坊下,这里是流林宗的山门,按照规矩,他不能擅入,只能在这里等候。 望着这座牌坊,顾佐忍不住羡慕,什么时候小孤山的山道下也能立起一座山门该多好,这才是一家修行宗门该有的气度。到时候山门牌坊应该写什么呢?流林宗的牌坊上写的是“流林天”,独山宗的牌坊上是“独山天”,那自己的山门牌坊是不是应该叫“怀仙天”呢? 遥想片刻,不禁自失一笑,刚刚解决了填肚子的问题,就憧憬起山门牌坊了,似乎有些好高骛远了。想要把山门立起来,首先就得把小孤山买下来,这可不是他能够奢望的。 耐心等候多时,终于见到有流林宗弟子回山,于是连忙上前自报名姓,请对方转告罗先娣,自己正在山下等候。 对方听说他是“怀仙馆顾佐”,好奇追问:“敢问是何处的怀仙馆?” 顾佐回答:“正是本县小孤山的怀仙馆。” “没听说过啊。” “立馆只有一月,是家新馆。” “馆主是哪位高修?” “不才正是在下。” “哦……你修为如何?炼气后期?还是圆满了?有本事立馆,修为应当不差啊,可我怎么觉着你不像呢?” “惭愧,在下刚入炼气初期。” 言及于此,对方立时变了脸色,冷笑:“又是个钻营之徒,奉劝你一句,好生修炼才是正经,莫要把心思都放在蝇营狗苟之上!” 顾佐愕然:“师兄这是何意?” 对方道:“凭你这点修为,若非钻营之辈,如何有资格立馆?县里能给你牌票?” “莫非我以前得罪过师兄?” “嘿!”对方也没再跟他解释,拂袖上山。 平白无故遭了一通训斥,顾佐只觉莫名其妙,只好继续等着下一位流林宗弟子的出现。 谁知刚才这人训斥归训斥,话还是给他带到了,过不多时,罗先娣便打山道处出现了。 “小顾?你找我?” “见过罗师姐。适才传话请师姐下山的那位师兄,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他是担心刚才那位给他上眼药,故此先把话摊开,免得罗先娣不卖灵石给他。 “马师弟刚才确实语气有些怪异,怎么了?” 顾佐便将刚才的对话原原本本说了,道:“恒翊馆没了,县里或许是考虑我在山阴孤身一人,也要活着,故此给了一张牌票,允我开馆谋生。若是有什么得罪之处,或是行事乖张的,还请师姐多多指教、多多体谅。” 罗先娣叹了口气:“你也是可怜人。马师弟为人耿直方正,不了解你的处境,你不要见怪。” 顾佐继续卖惨:“王道长走后,我在山阴无亲无友,无依无靠,只有师姐能帮我,愿意帮我,我就是怕师姐误会我,怎么会怪他?又怎么又资格怨怪旁人?师姐上回说,有了难处可以来找师姐,我便来了。” “什么难处?” “我想问一下,师姐这里有没有多余的灵石,我手上正好有一贯钱,想跟师姐买一块。” “王恒翊逃走的时候没给你留下么?” “说实话,王道长走的时候,我都不知道原因,他把馆里的物件带走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留下。” “这厮!自己作的孽,让弟子来扛!” “额,其实我只是王道长的童子,侍奉他起居......” “都一样,传了你法术,就是你的老师!” 顾佐不好再行替王道长分辨了,再分辨下去,他就成偷师贼了:“总之我修行艰难,没有灵石可用,若是师姐有的话,可否卖一块给我?” 罗先娣道:“我虽不多,但总不能看着你白白耽误了。”说着,自怀中掏出一块灵石塞给顾佐。 顾佐连忙把背上的包袱递过去:“这是一贯,师姐点点。” 罗先娣不收,顾佐却不能不给,他要的是购买正品一手灵石的路子,今日不给钱收了,将来还怎么开口再要?这条路就断了。因此,死活非要罗先娣收下。 罗先娣推辞了一番,也就收了,她这种大宗门的入室弟子,从没为钱或者灵石发过愁,一贯钱虽然不少,也没觉得多贵重,收不收无所谓。 收下之后,又掏出一块灵石:“那就给你两块,用完以后再找我。” 顾佐感激不尽:“就算我欠师姐的,等下个月有钱了,再来还给师姐。” 罗先娣摆了摆手,示意无所谓。 顾佐问:“我修行经验浅薄,也不知这一块灵石究竟能修炼多久?” 第十五章 天赋? 一块灵石到底能修炼多久,顾佐询问这个问题,是想确证罗先娣不是用二手货打发他。 罗先娣耐心讲解:“每一块灵石,内中所含灵力其实是不尽相同的,当然,其中的分别并不大,我们流林宗祖师曾经做过测试,一个炼气士初期的修士,每日修炼六个时辰,一块灵石通常够修炼十五日到十六日,如果修炼九个时辰,就能维持十日或者十日半。当然,最好不要修炼超过六个时辰,否则容易入魔,这一点王恒翊有没有跟你讲过?” 顾佐摇头:“没有。” 罗先娣怒了:“这个王恒翊!教习弟子如此疏漏,怎么当的老师!”又道:“总之你记住,六个时辰通常是修行上限,最好不要超越,比如我流林宗功法,修行六个时辰就比较合适,你们家是多少,我不好说,一切都需你自己体悟。若是修行到体乏、烦闷、气虚、眼花之时,就要停下来!” 顾佐本来想说自己连宿转过三天,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只听罗先娣又道:“当然,这是通常情形,于个人而言也有不同。和灵石感应较为敏锐的,会快一些,迟钝的,就会慢一些,也是因人而异的。” 顾佐问:“不知师姐用时多久?” 罗先娣微笑道:“我在炼气士初境时,每日修行六个时辰,一块灵石够我十二日之功。如今炼气圆满,便只合用十日了。” 顾佐连忙恭维:“师姐天赋卓然,比旁人修行进境都快,真是令人佩服。” 嘴上恭维着,心里也在感叹,罗先娣在修炼上每年需要至少五十多块灵石,也就是五十多贯钱,当真是没钱莫入修行门啊! 既然罗先娣说了是半个月,那这两块灵石应当是一手的正品灵石无疑。 只听罗先娣又道:“传说女娲娘娘补天,未曾用尽的五色石落于天地之间,其中色之白者为灵石云母,落于何处,何处便孕育灵石矿脉。当今天下大矿十二、小矿二十四,惜我流林宗没有占到一处,也须向龙瑞宫采买。你自己修行之时要多多珍惜,用尽之后再来寻我,若我还有多余之石,自然会再给你。” 到手两块灵石,顾佐匆匆赶回小孤山开始修炼,三天之后,他终于明白,之前岱岳馆给出的四块灵石并非残次的二手货,之所以只能供他修炼三天,原因在他自己。 首先,他修炼的《搜灵诀》功法和普通功法不同,不会感到饥饿、疲倦,也不会出现罗师姐所说的烦闷、气虚、眼花等等症状,每天十二个时辰根本不用歇息,三天一口气修炼下来,反而精神百倍,这就比旁人消耗得快了一倍。 其次,如果按照罗师姐的说法,他和灵石之间的感应,似乎比旁人强上许多?吸纳的速度也就快上许多?好像比罗师姐还要快上一倍? 莫非自己还真是有惊人的修行天赋?顾佐被这个惊喜砸到了,心中默念:“不能说出去……不能说出去……” 又想,自己虽然入门晚,但只要努力坚持,还是有希望跟上正常进度的嘛。 又是一个三天过去,将罗师姐给的第二块灵石也吸纳了,顾佐自觉体内的法力已经能够清晰感知,清新、纯净,带着些许凉意,于丹田气海中游荡。运转追摄法术、短刀之法,都比原先要自如得多,尤其是短刀,在指尖旋转起来,如同一团白光,几乎看不清刀刃了。 一月修行,吸纳了六块灵石,顾佐算了算,等若旁人苦修三月,如此进境…… 飘了! 虽说一直在屋中闭关,但因修为大进,屋外院中的情况,顾佐也了若指掌,两位便宜老哥已经在院中等候多日了。 出了屋子向陈六和蒋七拱手:“六哥、七哥,二位等我多日,是有什么要事么?” 蒋七瞟了一眼顾佐,没说话,咔嚓咔嚓磨着刀,陈六叹了口气,道:“我们哥俩来这里避避风头。” “避风头?六哥什么意思?” “本来也没想着会有什么事,贺家不过丢了两只猫而已,或许这两只猫很值钱,但丢了就丢了呗,又能如何。谁想到贺家为此大动干戈,出动人手四处查访,连两个修行供奉都派出来了。我有个兄弟冒险打听,人家正在找这两只猫......” “等等,六哥没把笼子和剩下那只猫还回去?” “我们准备去还的,可晚了一步,贺家主人回来了,两位修行供奉都在,怎么还?” “这......笼子和猫呢?” “扔了,放心吧,查不到我们哥俩,我们来小孤山不过是避避风头,事情平息之后再下山。” “扔哪儿了?” “东西两山的夹谷里,离小孤山远着呢,牵连不到咱们这边......” 刚说到这里,顾佐忽然打出手势,示意陈六别说话,陈六怔了怔,还想询问究竟,顾佐悄声道:“有人。” 这是他修行搜灵诀的独到之处,遇到有修士靠近,气海中便能感知异种真气刺入。 陈六脸上变色,招呼着蒋七躲到主屋的后面,几个起落消失不见,藏入山坳密林中。 山道上转出来两个人,一个正是贺家的小书童贺竹,另外一个顾佐没见过,但他现在已经在炼气士初境上立稳了脚跟,能够感知此人应该也在修行之中。 贺竹远远招呼:“顾道长在呢?实在太好了,我还怕白跑一趟。” 顾佐有些惴惴不安:“是贺家的贺管事啊?有什么事吗?这位是何方高士?” 对贺竹的称呼有些怪异,实际上这是顾佐在给躲藏的陈六和蒋七通风报信,明确告诉他们,贺家的人上门了,提醒他们躲好! 贺竹走到近前,向顾佐介绍:“这是我们府上新来的金供奉,老爷请来专司护卫我家少爷的。” 顾佐拱手:“见过金供奉。” 金供奉拱手还礼:“顾馆主好。” 顾佐将柴扉打开,想请他们两个跟院子里暂歇,忽然想起陈六和蒋七刚离开石凳,两墩石头上或许还有余热,于是也不招呼了,就站着问:“贺管事来得正巧,顾谋应了县里的修士快班,防范魔修,正负责你们贺家那一片的巡查,这不是准备下山过去,不如一起?边走边谈?” 贺竹欣然应允:“那太好了,少爷正要请你到府上一叙。” 顾佐有些心虚,余光扫过屋后林中,没见到露出马脚,又瞧了瞧金供奉,问:“贺少爷有事吩咐?” 贺竹叹了口气,压低嗓音道:“猫又丢了!” 第十六章 糊弄 下山的路上,贺竹和顾佐在前,金供奉跟在身后,顾佐修行追攝法日深,金供奉这样的修士跟在他后面,他能够敏锐的察觉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闯入自家的气海中,就好像背后有人在吹凉风,这股凉风直接吹进了气海中,令人很不舒服。 因此走上一段路便回头看一眼金供奉,下意识想要证实这人没在身后捣鬼。 频频扭头的举动引起了金供奉的疑问:“顾馆主以前见过金某?” 顾佐道:“从未见过。” 金供奉又问:“金某有什么不妥之处?” 顾佐抱歉着解释:“不是金供奉的问题,是在下的原因。如您这样的修行高士在身后跟着,令在下不太习惯,金供奉能否上前,咱们一起同行?” 金供奉摇了摇头,赶上几步,和顾佐并驾齐驱:“听说你修行的是追摄之法,这是追摄之法的缘故?果有独到之处。” 顾佐连忙打了个哈哈:“惭愧、惭愧,见笑、见笑。” 这次下山来到水边后,乘坐的是贺家自己的船只,撑船的也是贺家的家仆。这家仆是操舟的行家,没见怎么摇橹,船行却甚是迅捷,不多时便赶到了贺家。 贺孚依旧还在那个跨院见的顾佐,向顾佐道:“竹子在路上想必已经告知了你情形,猫和笼子都丢了,家里怀疑是被人偷了。嘿嘿,敢来贺家偷盗,当真不知死活!” 顾佐试探着引导:“有没有可能,是狸猫自行脱逃的?” 贺孚反驳:“那笼子又去哪儿了?找遍贺家各个院子,乃至周围几里,都没有竹笼的影子。” “平日养猫之处在哪里?” “随我来。” 将顾佐带到一处水榭的廊下,石柱旁还摆着喂食狸猫的水盘和食盆。 “我特意叮嘱他们不要乱动的,都和之前一样,你看看能不能找到?” 顾佐问:“既是偷盗,府上有没有报官?” 贺孚道:“这对狸猫是娘娘赐下的,能不报官就尽量不报官,还和上回一样,这事儿也不许你出去声张。” 顾佐答应道:“我明白。除了这对猫,府上还丢了别的财物吗?” 贺孚道:“没有了,就是这对猫。” 贺竹在一旁气愤:“也不知是哪个坏了心肠的胚子,这是故意的,就为了给我们老爷和少爷惹事!” 顾佐点点头:“已过七日,就是拖延得久了些,我也不一定能成。” 贺孚道:“只须找到,定有厚赏!” 顾佐正要施法,贺竹已经找了两个家仆搬上一张几案,上面笔墨纸砚俱全。顾佐这才想起来,上回自己来的时候,可是有这么一个步骤的。 提起纸笔鬼画桃符了一气,金供奉凝目观瞧,当然什么名堂也没看出来,贺孚跟贺竹这主仆两个则满脸期待,等着顾佐继续。 顾佐来到喂养狸猫的水盘和食盆处,施展追摄之法,能够反馈入气海感应中的范围已经扩展到两尺左右,其中就有两道迥然不同却十分熟悉的气息,一道属于被他归还失主的假货,另一道弱上许多的,便是被陈六抛诸于谷中的真货。 由于金供奉在一旁虎视眈眈,顾佐不敢随意糊弄,振作精神全力施法,就这么两尺、两尺的追攝着狸猫的气息,半个时辰后,终于来到外院的一道高墙边。 金供奉忽道:“有了!” 他所指的地方,是墙檐上一处很浅的痕迹,不注意根本看不出来,但既然被金供奉发现了,在场所有人都能想象出来,当时贼子是如何从这里翻出去的。 贺孚催促顾佐继续,但顾佐表示他已然法力耗尽,需要歇息两天恢复法力。 金供奉表示不满,认为完全用不着歇息两天:“你别舍不得灵石,只要把猫找回来,好处少不了你的。” 顾佐两手一摊:“我不是舍不得灵石,我是压根儿就没有。” 贺孚立刻吩咐:“竹子,去大库那里支应两块灵石来。” 灵石到手,这是个意外之喜,充分证明,大户人家随便掉根寒毛,也够顾佐这样的破落户吃个饱。 顾佐掌心握着灵石,修炼了一个时辰,就继续带着大家寻找,搜寻到法力消耗得差不多了,就继续吸纳灵石。 如此找到第二日,终于来到陈六抛弃笼子和狸猫的谷地。不多时,便将笼子找了出来,再过片刻,又找到了那只狸猫。可怜的狸猫缺乏捕食技能,不敢离开笼子太远,只能在附近找一些容易捕食的虫子、野果之类凑合,被饿得精瘦。 再想找另一只是不可能的了,顾佐宣布他已无能为力,就此结束了本次搜寻。当然,贺家还是安排了人手继续在谷地里碰运气,这就与顾佐无关了,顾佐则拿到了他的丰厚报酬——五贯!除了这五贯外,他身上还有两块灵石的添头。 告别时,金供奉过来郑重道:“顾馆主,贵派这门追摄之法,果然玄妙,金某佩服!” 顾佐则暗道侥幸,他自家知道自家事,追摄之法的确管用,但他修为太浅,路程一远就容易追丢。实际上后半段路他就已经追丢了,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地方,根本找不回来。 还是要努力增加修为啊,要增加修为就要有灵石,大量的灵石,因此他开口询问:“金供奉,不知你能否卖给我几块灵石?一贯一块,按市价卖,或者贵一些也可以商量。” 金供奉犹豫片刻,匀出三块灵石,顾佐满载而归。 回到小孤山,陈六和蒋七早就跑没影了,顾佐也没工夫管他们,进了屋子闭门修炼,除了中间出来解决个人问题,几乎不眠不休。 半个月过去,五块灵石全部被他吸纳一空,自觉法力大进之后,他才意犹未尽的结束了“闭关”。 时逢夜深,陈六和蒋七又出现在了顾佐眼前,顾佐大大方方给了他们****:“这是本月六哥和七哥的钱息,多的一百文还给六哥,至于上交的月例,到时候领取衙门快班薪俸的时候,我就不去了,劳烦两位哥哥去领了上交吧。” 言罢,又有些奇怪:“两位哥哥深夜上山,是有什么事吗?” 陈六收了钱,挎在肩上,问道:“你已经多时没去江北巡查魔修了,还是去应应景的好。” 顾佐答应了:“行,我明日就去。” 陈六又道:“跟你商量个事。” “六哥何时变那么客气了?有话便说。” “我们哥俩接了单生意,还是猫的事。” “什么猫?” “贺家的猫。” 顾佐不解:“又怎么了?” 陈六面色古怪,道:“有人让我们把一只猫送回贺家。” 第十七章 洗白 听了陈六的话,顾佐脑子顿时有点乱:“你说什么?” “有人让我们把一只猫送回贺家!”陈六重申了一遍。 顾佐呆了呆,问:“是谁?什么意思?” 陈六摇头:“今日午后,季班头把我们哥俩叫过去,说是贺家丢了一对猫,只找到一只,现在还在找另外一只。季班头说他找到了,本想送回贺家,但不想让贺家的人认为是故意巴结,就说是我们哥俩找到的,贺家的赏赐,归我们哥俩,他一文不要。” 听到这里,顾佐第一时间想到了最开始贺家丢失的那只猫,当时让顾佐去搜寻,结果被顾佐以假乱真给糊弄过去,莫非那只猫找到了? 陈六接着道:“我们哥俩当时就觉得古怪,跟着季班头去他家里取猫,结果发现不是咱们从贺家弄出来的那两只猫。所以连夜过来问你,咱们从贺家弄出来那只猫,到底怎么回事?季班头给的这只,或许是他在为贺家弥补,但毕竟不是真的,但连他都在想办法弥补,那就不是小事了。贺家丢失的猫可是咱们弄出来的,这……万一露馅了,大伙都没好果子吃!” 顾佐思考良久,这里面的头绪有点乱,原委也不好跟陈六明言,因此道:“六哥莫急,我先看看季班头找来的那只猫。” 陈六和蒋七没敢把猫带在身上,顾佐连夜下山,跟着他们进城。虽然夜晚县城闭门,但实际上没有什么看守,只城门处有两个县里的弓手打盹。 山阴县城的城墙不高,以陈六和蒋七的身手都能来去自如,顾佐修为大进,一跃而起,蒋七在城头搭了把手,顺势就把他拽了上去。 偷偷进了陈六家,跟屋子里点燃烛火,就见地上放着个铁笼子,一只狸猫正蜷缩在里面睡觉。 狸猫惊醒后,先是冲着陈六和蒋七龇牙咧嘴,见了顾佐又“喵”的一声叫唤起来,似乎有些亲热。 仔细观察狸猫的纹路和色泽,与交还魏长秋的那只不同,和山谷中找回来的那只天家所赐真品极为相似。 莫非真是贺家最早丢失的那只? 可瞧这体型和神态,又感觉十分熟悉,这是什么道理? 顾佐将铁笼打开,伸手进去捉住狸猫,狸猫伸舌头舔了舔他的掌心,很是乖巧。 转着狸猫身子看了一圈,顾佐立刻找到了猫耳下的黑斑,再用追摄法感应,终于确认,这就是交还给魏长秋的那只狸猫。 经过确认后,顾佐再仔细去看猫的纹路和色泽,不停用手指去揉搓猫毛,忽然间有点哭笑不得。和他当初用墨汁涂染一样,这只猫被二次涂染过了,只不过手法和使用的材料高出他百倍,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陈六和蒋七都围在顾佐身边,陈六问:“到底怎么回事?” 顾佐将猫放回笼子,站起身来,缓缓道:“是咱们还给魏长秋的猫,这色泽是以极高明的手段涂上去……不是涂,说不好,也不知是怎么加上去的。” 昏暗的烛光下,陈六和蒋七面面相觑,三人一言不发,各自茫然。 隔了良久,“啪”的一声脆响,烛光晃了一下,三人猛然惊醒,陈六喃喃道:“既然就是贺家的猫,为什么还要涂色?这是什么意思?” 顾佐缓缓道:“两种可能。其一,贺家找猫的动静有点大,被季班头察知了,季班头好心帮他们家找补;其二,季班头,或者季班头背后的人,想拿这件事情捞点好处。” 陈六问:“什么好处?” 顾佐摇头:“尚且不知,这要看季班头背后是什么人?” 陈六道:“季班头是董县尉的女婿。” 山阴县有主簿和县尉两位佐官,位居县令之下,县尉分判六曹,负责执事,权力极大。 顾佐琢磨道:“董县尉想走贺家的门路?也是,他一个九品官......” 陈六补充:“山阴是中县,县尉是从九品下。” 顾佐道:“对啊,一个最末流的小官,若是能巴上贺家,升上两级轻轻松松......可是,为什么费那么大劲弄这只猫呢?魏长秋为什么要把这只猫交给董县尉呢?他们两人是什么关系?” 陈六想了想,道:“没听说有什么过密的交情,但董县尉是本县判官,魏长秋和他来往得近一些也是常事。不单魏长秋,就连流林宗、独山宗的庶务长老们,和董县尉也是极其熟络的。” 顾佐又问:“季班头为什么把这件事交给二位哥哥?” 陈六道:“山阴县城里,南城是龙二,北城是我和老七,季班头有什么案子要破、有什么事情要做,一般都先找我们。” 三人凑在一起分析来分析去,最终也没分析出什么名堂来,之前的所有猜测都似是而非,各种说不通,最终陈六踟蹰多时,还是决定不想了,把这事办了再说。 季班头交代的事情,陈六不敢不办,除非他以后不想在山阴县混下去了,更何况只是去送猫而已。 “先不管那许多了,想得头疼。我和老七明日就去江北贺家老宅,把猫还了。小顾,你觉着,贺家能赏多少?” 顾佐参照自己所得,犹豫道:“五贯,还是十贯?” 财帛动人心,陈六立刻双眼放光,追问:“这纹路和色泽,咱要不要给它清理一下?” 顾佐摇头道:“弄不下来,除非把毛全给它剪下来。” 陈六挠头:“可这么送过去,颜色不对啊。” 顾佐道:“如果你们真想拿赏钱,还真就得这么送过去。” 陈六问:“这是为何?” 顾佐怎么解释?一时间根本没法解释,只是笃定道:“季班头让你们送还,你们就这么送还。” 第二天,两边分头行动,顾佐去江北履行他县衙修士快班的职责,巡查魔修踪迹,陈六和蒋七则去贺家送还狸猫。 巡视到贺家老宅附近时,刚好见到了在贺家码头上船离开的陈六和蒋七,双方默契的没有交谈,陈六只是冲他微微点了点头,顾佐明白,事情顺利办成。就是不知道贺家给了他们俩多少赏钱,但这和顾佐无关,就如同顾佐帮贺家找猫,得来的所有赏钱归他自己一样。 目送陈六和蒋七乘船离开,顾佐在码头边站立良久,望着远去的陈六、蒋七,看着他们和艄公说说笑笑的身影,心头忽然松了一口气。 早先以假充真骗取贺家赏钱的干系,至此终于算是洗白了。 第十八章 人没了 百无聊赖的履行完巡查职司,顾佐开始考虑接下来的修炼事宜。 因为知道自己起步太晚,他在修行上保持着一种饥渴状态,想要早日追上“正常水平”。修行也是他改变生活的阶梯,没有了修为,他不敢想象自己会是什么样子,来到山阴县之前那段颠沛流离的日子,差点让他成为道中饿殍。 他已经吸纳了十一块灵石,这让他在炼气士初境这一阶段的修行上得到了巩固,但这还远远不够,他需要更多的灵石。 昨日交了一贯月例给陈六,顾佐自己还剩一贯,这一贯他想再买一块灵石。 想来想去,顾佐还是决定去找罗先娣。先回小孤山取了钱,顾佐赶到流林宗山门处,等了一个时辰,托付一位流林宗弟子将罗先娣请了出来。 顾佐将包袱交给罗先娣,包袱中的铜钱晃动着,发出诱人的撞击摩擦声。 “罗师姐,这是上回购买灵石欠你的钱,还请师姐点一点。” 罗先娣笑了笑,道:“顾师弟太客气,都说了不用还的。” 此“师弟”非彼“师弟”,不过是同乡修士之间常用的称谓罢了,但毕竟代表着罗先娣这位流林宗高徒对自己的认可,听到终于称呼自己“顾师弟”,顾佐心中感慨万千。 “师姐能给我灵石,助我修行,已经是帮了我大忙了,如果师姐不收,我顾佐将寝食难安,于我修行也不利,还请师姐成全。” 罗先娣赞道:“贫而不贪,有这份道心,将来修行可期。” 顾佐连忙躬身受教:“多谢师姐勉励,我会时时刻刻记着师姐的教诲。” 躬身行礼的时候,顾佐默念:“还有下文,还有下文......” 果然,期盼之中等来了罗先娣的下文:“师弟上次来是......”微微仰头回忆。 顾佐立刻回禀:“二十三天前。” 罗先娣点了点头,笑道:“记得倒清楚......灵石用完了么?” 顾佐连忙掏出那两块已经色泽暗淡的灵石:“这应该是用完了吧?师弟我没有老师指点,只能请教师姐,就怕师姐麻烦。” 话说没有老师指点的弟子最可怜了,罗先娣恻隐之心再次被勾动,轻轻叹了口气道:“有什么事情尽可来找我,我不会嫌麻烦的。你这两块灵石已经用完了,你看这色泽,若无白玉的温润荧光,吸纳时又无灵气出现,便算用完了,是废石一块,可以弃了,不用时刻揣在身上的。” 顾佐将灵石重新收回袖中:“还是留着做个念想吧。” 罗先娣怔了怔,看了顾佐片刻,从怀中掏出块灵石:“你的修行速度还是很快的,这块灵石你先用着,应该够你修行到月底,下个月再来找我,我给你想办法。” 顾佐犹豫道:“这怎么合适?师姐也需要修炼的......” 罗先娣自傲一笑:“我在宗门中还有些头面,弄些灵石不算艰难。” 顾佐接过来,再次躬身:“那就多谢师姐了,顾佐感激不尽。下月必将一贯之资奉上,不令师姐为难!” 罗先娣道:“随你吧,不用着急。” 顾佐回到小孤山后立刻开始修行,花了三天时间将灵石中的灵力吸纳完毕,心满意足的出了屋子。 跟院子里走了两圈,忽然扭头,看见远处山道下匆匆上来一条壮汉。 第一眼有些陌生,再看第二眼,想起来了,前些日子在陈六家中见过的壮汉,当时跟着陈六练武,依稀记得陈六唤他“老九”。 打开柴扉走出去,这壮汉见了,加快脚步来到近前,抱拳道:“见过顾馆主!” 顾佐道:“我见过你,你是九......” 壮汉道:“小人陈九,六哥是我堂兄。” 顾佐问:“陈兄弟好,六哥让你来找我?” 陈九忽然眼眶红了,哽咽着道:“六哥......死了......” “什么?” “六哥死了!” 顾佐顿时呆了,片刻又问:“蒋七呢?” 陈九虎目含泪:“也死了!” 顾佐一时间不敢置信,心底猛然生起一股寒意,追问:“什么时候?怎么死的?” 陈九道:“那天大早,六哥去我那里,跟我说他要办件事,如果有什么意外,让我来小孤山找顾馆主。我当时问他是什么事,他也不说,只是说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防个万一,也不让我跟着,只说顾馆主您知道。到了晚间我就接到弟兄们的消息,他和七哥在西江乘船的时候,船翻了!” 顾佐顿时想起当日陈六和蒋七在贺家码头乘船离去的一幕,没想到当时的轻轻点头,竟然就是永别。 只听陈九红着眼道:“弟兄们都说六哥和七哥是遭了意外,但我知道必然不是!故此前来,还望顾馆主告知究竟。” 顾佐震惊中消化片刻,回过神来,问:“尸首找到没有?” 陈九红着眼道:“弟兄们找了一天才在东滩头找到,我赶过去的时候,已经被县里仵作收了,仵作说是溺水而亡。我昨日再去衙门,张刑曹说泡了水的尸首容易发疫,验明之后就化了。可怜我六哥和七哥,尸骨无全啊......” 顾佐招呼:“陈兄弟别着急,先进来说话。” 陈九跟着顾佐进门,坐在石墩上央求:“我六哥是怎么死的,还请顾馆主告知,小九感激不尽!” 顾佐沉吟片刻,道:“此中究竟如何,我也不太清楚,只能说个大概。贺家丢了两只狸猫,托我出手找到了其中一只。你六哥和蒋七出事的前一天,他们来找我,说是季班头找到了另外一只,让他们送回去。我在县衙修士快班中应募,防范魔修,当值巡查的是江北岸那一段。早上的时候,我巡查至贺家码头时,还见到了你六哥和蒋七,他们刚从贺家出来,事情办妥了,也没发现有什么异样,我还看着他们登船离去的。我回来后就没出门,一直在屋里修炼,岂知竟会......” 陈九豁然起身:“是贺家干的?” 顾佐连忙制止:“不要胡乱猜测,据我看来,此事与贺家无关。” 陈九手按腰刀:“那就是季班头?” 顾佐道:“是不是季班头,也不好说,咱们不能胡赖在别人身上,没有凭据!此时不可莽撞行事,还是需要查明了才好。你刚才说有一帮弟兄……现在能调动多少人手?” 陈九无奈叹了口气,忿忿摇头:“他们都忙着争坐北城龙头之位,哪里还会管后面的事,都是帮白眼狼。” 为我是佑佑呀百万盟立传 恭贺我是佑佑呀道友成就百万盟伟业,直接飞升三清天外之第四天——佑佑天,号佑祖,从此泽被苍生,霞光永照! 按照该大盟自述,佑佑道祖是新人,既非道门法则老书友,也与本书筹备策划无关,能够飞升,只是淘宝洞天中花了五文钱起课而已。 八宝道人搞不懂佑佑道祖的门道,道法玄妙,常人难以理解,但不妨碍充满感激之心,焚香叩拜! 惜乎道祖法器所限,未能一次发功,成就白银尊号,但无论如何,八宝道人都诚念道祖之意,此尊号在心中常存。 本书新开,刚刚签约,还是幼苗,值此佑佑道祖大手笔恩赐之际,八宝道人恭祝佑祖法体安康,亲友平安,家庭合睦,人畜兴旺! 第十九章 老九(为我是佑佑呀百万盟加更) 三天后的清晨,一处荒僻的山脚下,新立起两个坟堆,各自插着块木牌。顾佐上了香、敬了酒,将跪在坟前的陈九拉了起来,道:“我还是那句话,其中有很多蹊跷,切莫心急,我先打听打听,总之你沉住气,等我消息。” 陈九向顾佐躬身再次拜倒:“多谢顾馆主前来拜祭。”起身后落寞道:“堂兄入土,那些个弟兄们竟无一人过问,世情冷暖,不过如此。” 顾佐看了看周围,都是荒草枯藤,附近连山民行走的小路都没有,叹了口气:“竟葬于此处......” 陈九哀伤道:“好地方都是有主之地,别家也不允许我迁入,当初我们兄弟要是买块地就好了,但我堂兄说,这辈子做的是刀头舔血的勾当,如今官府用着我们,大家一切都好,哪天不用了,买来的地反是累赘,不如银钱带在身边可以随时离开。” 又指着旁边一个山壁上的凹洞:“其实就连此处也似乎是有人的,昨日挖坟时我还见到洞口的余烬,我怕他叨扰堂兄和蒋七哥,就在洞口放了两吊钱。刚才看时,钱已经没了,或许人家收了之后顾念此情,换地方了也未可知。” 分开之后,顾佐前往县衙,今日是发放修士快班薪俸的日子,原本这一贯薪俸是让陈六领了当月例上交的,如今也只能自己去了。 毕竟是修士身份,刑曹没有将他们的辛苦钱“漂没”,如数发放了一贯,拿着这笔钱,顾佐直奔岱岳馆。 魏长秋很热情的将顾佐引入花厅奉茶,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顾佐提出购买一块灵石,他也十分爽快的同意了。 拿到灵石,顾佐试探道:“之前寻到的狸猫,魏前辈友人没有说什么吧?” 魏长秋笑道:“能说什么?唯有感激而已!” 顾佐想了想措辞,道:“那就好。只是听说贺家之前在寻找他们走失的猫,晚辈怕弄错了……没有问题就好。” 魏长秋道:“贺家寻猫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和我那友人不相干的,我那友人是婺州人士,猫是他从婺州带来的,原本要去郡中,只是路过本县不慎丢失而已,两回事。” 顾佐开玩笑道:“不知前辈友人是哪一位?可还再有丢失的物件?晚辈仍愿效力,挣些辛苦钱,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魏长秋笑指顾佐:“哪有那么多走失的?呵呵,知道你馆中生财不易,我这里若有什么营生,会记得顾贤侄的。我那友人如今居于婺州,是个散修,也没开馆,自己倒腾一些营生,也算年轻,不过三十六岁而已,与我是忘年交,比顾贤侄长了......” “十二岁。” “嗯,将来有暇,可介绍与你认识,他路子还是比较广的。” “那就多谢前辈了。” 向魏长秋告辞出门,迎面撞上外出回来的魏计,魏计拉着顾佐道:“怀仙怎么来了,我刚刚打外面回来,不在家中,失礼得很了。” 顾佐道了自己前来购买灵石之意,魏计拉着他道:“买到了么?” “魏前辈已经卖给我了。” “那就好。对了怀仙,陈九你认识么?就是陈六的堂弟。” “认识,怎么?” “你去劝劝他,如今正跟四方巷闹事呢......四方巷啊,季家!也不知是去哪里吃了酒,满身酒气,正堵在季家门口大吵大闹,说季班头欠了他堂兄两贯钱,他要把债讨回去。你说这浑人,就算真欠了钱,能这么闹么?那可是季班头,而且他还无凭无据的,连欠条都没有一张!我上去劝了半天没用,原本也不想管这闲事了,但怀仙以前和老六相熟,你去劝劝,或许能陈九能听你的。” 顾佐很是无奈,早上刚分开的时候还千叮万嘱,让陈九沉住气,没想到转眼就跑去闹事了,这人啊,当真是喝酒误事! 跟着魏计前往四方巷,热闹却已经散了,魏计打听了一下,说是季班头把陈九请进家,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陈九背着个包袱就出来了,出来后一句话没有,匆匆忙忙顺着街道走远了。 魏计疑惑道:“季班头真欠了陈六钱?陈九真讨到了?” 那街坊笑道:“必定是的,那包袱瞧着沉甸甸的,不是钱是什么?” 魏计一跺脚:“这个陈九,以后日子怕是不好过了,为这两贯钱得罪季班头,值得么?” 眼见事情平息,顾佐向热心的魏计道别,返回小孤山。刚进屋,就见桌上留了个纸条,纸条上没有字,而是幅歪歪扭扭的涂鸦,顾佐仔细辨认了半天才看明白,画的是两个坟包。 涂鸦上方还有个半圆的东西,周围戳了很多小点,努力思索后,顾佐确认,纸条想必是陈九留的,多半他不识字,想约顾佐晚间月起之后至陈六和蒋七的坟前相见。 挨到明月高悬,顾佐下了小孤山,沿若耶溪向西走了二里多地,向北拐进一片丘陵,行走半个时辰,进入一道山坳,陈六和蒋七的新坟就立在坳口处。 坟前拢着个火堆,陈九跟火堆旁起身,向顾佐抱拳:“顾馆主。” 顾佐走到他旁边坐下,问:“季班头真欠了你六哥的钱?” 陈九摇头:“欠没欠,我不知道,两贯这个数也是我瞎编的,但我去要,他却给了。” 顾佐思考着,往火堆里添加新柴,树枝在火堆中噼里啪啦爆裂着燃烧起来,陈九加重了语气:“他心里有鬼!” 顾佐点了点头,又想了想,道:“我今日去了岱岳馆,季班头给你六哥的那只猫......” 他修炼《搜灵诀》两个月,吸纳了十二块灵石,在炼气士初境上已经彻底巩固,搜灵真气环绕身周,虽然没有施展追摄之法,但对周围极为敏感。 话刚起头,直觉上就感觉有异,气海中似有灵气入侵。 悄悄将这个月一直苦练的牛角尖刀摘在指尖,冲陈九比了个手势,陈九也将腰刀抽了出来,两人缓缓起身,转向身后。 一条人影自树上纵身而下,向着二人走来,边走边道:“我还寻思着,给老九撑腰的是谁?原来是顾佐,嘿嘿,出息了!” 第二十章 三个问题 在篝火的映衬下,对方脸上的一堆横肉光暗分明,一道黑影夹着一道红肉,交叉重叠,显得极为狰狞。 来人正是山阴县中权势显赫的季班头。 季班头是山阴县的总班头,不入流,但县中捕快、壮班和站班都归他管,顾佐现在是临时快班修士,严格说来也受他的辖制。 他不仅身居要职,背后有山阴县三棵大树之一的董县尉撑腰,本人还是炼气士,陈六曾经说过,季班头的修为在炼气后期,陈六和蒋七加起来也斗不过人家一只手。如此人物,在县中可谓呼风唤雨。当日来小孤山查禁恒翊馆时,便是此人带队。 顾佐不知道陈六和蒋七背后的人都有谁,但季班头无疑是其中之一。 短短三丈之隔,身材高壮的季班头缓步走来,如同巨石压至,将中间的藤蔓树枝全部撞开,就这么若无其事的走到篝火边,向顾佐道:“倒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分本事,居然知道季爷到了。” 又向陈九道:“白日里跟我家门前威风耍得不错,险些被你欺瞒了,我就寻思着,向来只有别人欠我的钱,我什么时候欠过别人的钱?你不错,很有心计,比陈六和蒋七强,比北城那帮泼皮混子们都强,我应该早些发现你的,让你坐上北城龙头的椅子,想必县里定然安稳无事,大家都能财源滚滚。” 顾佐和陈九感受到巨大的压力,各自向旁边退开两步。 季班头嘿嘿道:“你们继续说,我听听你们都查到些什么。” 陈九深吸了口气,鼓足勇气问道:“季班头,我六哥和七哥,是不是你害死的?” 季班头笑道:“我为什么要回答你?” 陈九沉声道:“你是堂堂壮班都头,一言九鼎的人物,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既然做了,就要敢作敢当......” 季班头摇头道:“你错了,季某算不得什么一言九鼎的人物,这世上七成的事情,我都不敢做也不敢当,还有两成,我也是只敢做而不敢当,又敢做又敢当的事情,唯有一成。” 说着,转头问顾佐:“小顾,我说得有理么?” 顾佐点头:“季班头所言极有道理。” 季班头转头向陈九笑道:“你看,小顾都说有理,我凭什么回答你?” 陈九咬牙:“你不承认我也知道是你干的!” 季班头笑着摇头道:“你这就是不讲理了。我季某人讲道理的时候,还很少有人敢不跟我讲道理。这样吧,再给你们个机会,你们问我一个问题,我问你们一个问题,如何?” 陈九道:“焉知你的回答是真是假。” 季班头望向顾佐:“小顾觉得可行么?” 顾佐依旧点头:“可以。” 季班头再笑:“小顾有点意思。这就对了,就冲小顾那么爽快,季某人可以再让一步,你们先问。” 陈九看了看顾佐,顾佐冲他点头,于是陈九提问,还是刚才那个问题:“我六哥和蒋七哥是不是你害的?” 季班头凝视陈九:“想好了,你当真要问这个问题?” 陈九斩钉截铁:“不错!” 季班头又转向顾佐:“你呢?你也想知道?” 顾佐苦笑:“我现在能不能撤出?” 季班头侧头望着篝火中跳动的火苗,摇头道:“不能。” 顾佐叹了口气:“那我也想知道。” 季班头点了点头,给出答案:“我亲自下的手!” 陈九脸色顿时满脸涨红,握着腰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咬牙问:“为什么?” 季班头伸出食指晃了晃:“这是第二个问题,等会儿再说,现在该我问了。” 陈七深吸了口气,把自己的问题憋了回去:“快问!” “我自问这件事做得很隐蔽,你们是怎么怀疑到我身上的?” “出事那天早上,我六哥说,如果有什么意外,让我找顾馆主,顾馆主说,是你让他们去给贺家还猫的。于是午时我去四方巷,一诈你,你就给钱了,若不是心里有鬼,你会给么?” 听罢,季班头点头承认:“的确心里有鬼,不过若非如此,也不能跟着你来到此处,这钱给的值......你继续问。” 陈七立刻问:“为什么杀我堂兄?” 季班头道:“当然是为了灭口,这种事情,留着活口等着将来传到外面去吗?只是没想到小顾居然和陈六卷得那么深,嗯,现在该我了,我想问小顾,送还一只猫而已,为什么陈六和蒋七要和你说?是无意中提及,还是特意来找你的?” 顾佐回答:“特意来找我说的。” 季班头等着听下文,顾佐却没说下去,季班头笑道:“想来是等着我提第三个问题了?小顾狡诈。” 顾佐道:“彼此彼此,陈兄弟的第二个问题,季班头就没有回答清楚。我接着问吧,就如季班头所言,送还一只猫而已,这种小事,何至于灭口?其中究竟有什么隐秘?” 季班头道:“既然知道是隐秘,还敢问?胆子很大!” 顾佐道:“我刚才想撤出,可季班头不答应,既然如此,当个明白鬼总比糊涂鬼好一些。” 季班头点头:“也好,那我让你们当个明白鬼,此中隐秘,我也不甚清楚,我唯一知道的,就是这只猫有问题,不是贺家走失的那只。给我猫的人,万分郑重提醒我,做事一定要隐秘,否则我一家老小死不足惜。死不足惜啊,你说我怕不怕?我不灭口行么?” 顾佐皱眉思索片刻,在季班头的催促下,开始回答他的第三个问题——陈六和蒋七为什么要特意来找顾佐说及此事。 “季班头刚才也说了,你让六哥和蒋七送还贺家的猫,不是贺家走失的猫,我可以告诉季班头,这只猫我和六哥、蒋七见过,曾经有人委托我们寻找过这只猫,我们找到了,成功的将这只猫物归原主。你说再见到这只猫,我们能不奇怪么?” 季班头有些匪夷所思,继而啼笑皆非:“原来如此,那真是巧了。小顾刚才曾经提及岱岳馆,莫非是魏长秋让你找的?” 顾佐道:“这是第四个问题。等你先回答完我们的第四个问题,我再告诉你。” 季班头点了点头,又笑着摇头:“没有第四个问题了。” 第二十一章 杀人 季班头问话结束的同时,袖中摸出一根铁尺,铁尺眨眼间便来到顾佐头顶,当空拍了下来,带出一道凌厉的劲风,发出尖啸之声。 顾佐拼命向后退去,但修为上存在很大的差距,他又从无实战斗法经验,被铁尺所带的劲风笼罩,真气到了双腿经脉,却无法做出有效反应。 百忙之中向身侧硬挺挺倒了下去,摔在地上震得浑身酸痛,顾不得疼痛,紧跟着向外一滚,狼狈之极的躲开了这一尺。 铁尺在顾佐脸颊旁堪堪擦过,令他左颊一阵发麻。 没有喘息之机,顾佐视线中,一条腿横扫而至,转瞬便到了眼前。 顾佐只来得及向后翻滚了一圈,百忙中将丹田气海内的所有真气全部灌注于左肩之上,一道大力传来,季班头这一腿正扫在顾佐肩膀上,顾佐腾空而起,重重撞在丈许外的一棵树上,背心处传来剧痛,落在地上时,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弓起了腰,好悬没憋过气去。 这两下子有些出乎季班头意料,不是顾佐的身手好得出乎意料,而是差得出乎意料。 季班头的计划之中,身为修士的顾佐是第一个下手铲除的目标。王恒翊虽然是个没有道牒的假道长,所设的恒翊馆也是个没有牌票、没有开张资格的黑道馆,但他的本事是山阴县公认的,就连流林宗和独山宗这种正经修行宗门的弟子也不敢说稳胜王恒翊。 因此,作为王恒翊的道童或者说弟子,虽然入门只有半年,但想来对自己的威胁比陈九大得多,毕竟陈九不是修士,只是陈六的堂弟,听说一身武艺都是传自陈六。 但此刻两招之间便将顾佐击伤,后续的杀招都没使出来,顾佐就已经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简单得令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顿时笑了:“原来是个不通斗法的废物!” 正欲上去把顾佐弄死,旁边一声怒吼,却是陈九已经动手了。腰刀在火光映衬下划过寒光,向着季班头斩来。 季班头反手一尺,铁尺撞在腰刀上,火花四射。 陈九虎口裂开,渗出的献血淌满了刀柄,他连退数步,另一只手也握在了刀柄上,紧紧抓住腰刀,双脚蹬地,再次向着季班头斩来。 季班头“咦”了一声,赞道:“好功夫,没想到,你功夫之精,远胜乃兄,陈六不是说你的功夫是他教的么?” 陈九咬牙没有说话,一刀紧似一刀,刀刀不离季班头要害,却又尽量避免与季班头铁尺相交。 季班头好整以暇的应对着,一边轻描淡写的随意抵挡,一边口中啧啧不已,又道:“有些意味了,果是练武的奇才,只是可惜了,怎么不去修行?是没有门路?还是你没有修行的天赋?” 陈九不答,他也没有余力回答,只是全力搏命。虽说对方招数不及他的刀法精妙,但毕竟是修行有成的炼气士,虽然无法如筑基修士那般施展飞剑之术,但反应、出招、躲闪,各方面都比他快捷得多,更何况出手之间带出来的真气,更不是他能承受的,斗不多时,已经落于下风,腰刀挥动起来,满是滞涩。 顾佐跟地上摸到一块石头,奋力站起身来,冲向季班头想要拍砖,被季班头反脚一踹,又飞了出去。好在他有真气护身,没受重伤,又爬起来,继续冲过去。 季班头摇头道:“不知死活的东西!今日且教你一回,想要修行长久,就得学会斗法,没有斗法之能,谈何修行?”反过身来脚下一勾,顾佐顿时扑倒在地,被他一脚踩在地上爬不起来。 季班头玩够了,右手铁尺一引,将陈九腰刀带歪,左手成抓,真气吐出,向内猛收,凌空将陈九摄了过来。 陈九腰刀掉落,被季班头掐住脖子提在空中,季班头右手将铁尺收了,同样成抓,将地上的顾佐掐着脖子提在空中。两手各掐着一人,同时发力,就要掐死。 “你们哥俩一起来的,也一起上路吧!” 陈九眼珠子都被掐得快要鼓出来了,满腔的愤恨郁积于胸,发狠间咬碎舌头,带着一股血箭喷向季班头,临死也要污仇家一脸血。 距离太近,季班头躲闪不及,被血肉喷在脸上,眼前顿时迷糊了。一阵恶心传来,季班头大怒,右手松开顾佐,一巴掌狠狠扇在陈九脸上。 陈九满嘴碎牙都被打了出来,整个人奄奄一息,眼见不活了。 被松开的顾佐去抓季班头领口,近在咫尺间伸手即至,季班头眼睛被陈九血肉糊住,等发现时已经晚了,被顾佐抓个正着。不过他也没有在意,反手去拍顾佐太阳穴,准备一掌将顾佐击毙。 悄然间,一柄牛角尖刀在顾佐指尖出现,转动中爆出一蓬血雾! 顾佐太阳穴上同时被季班头一掌击个正着,只是落掌时却绵软无力,再看季班头,喉咙已被牛角尖刀切断,汩汩冒着鲜血。 季班头不敢置信的瞪着顾佐,心底冒出一句“被燕啄了”,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眼前只是一片模糊的红色,什么也看不清楚。他想要伸手拨开这片红色,手臂抬了抬,最终无力的垂下,轰然向后摔倒。 陈九躺在地上目睹了一切,嘿嘿的笑着,嘴角不停渗着血沫子。顾佐弯腰干咳了半天,然后去查验陈九的伤势,手忙脚乱之下也不知该如何施救。 他想要给陈九渡送一些真气过去,陈九却已经不行了,望着顾佐,眼中失去神采,缓缓合上双眼,没有留下半句遗言。 顾佐一屁股坐在陈九的尸体边,喘息良久,直到身后的篝火快要熄灭,才下意识的过去添柴。刚添了两根,忽然惊醒,又猛然抽出来,用树枝快速打灭火堆。 一片漆黑中,顾佐静坐到天色发白,树林中开始升起薄薄轻雾,这才恢复了法力,起身迅速挖坑,将陈九和季班头的尸首掩埋。 陈九的尸首埋在了陈六的旁边,用一根粗树枝做了标记,季班头的尸首则埋在树下,没有坟头,用脚踩平,权当季班头死后向他杀害的三人永世赔罪。 这是顾佐有生以来第一次杀人,虽然是自卫,但还是杀人了。掩埋完两具尸体,他心里一片乱麻,匆匆返回小孤山。 第二十二章 顾跑跑 回到小孤山,顾佐将自己关在屋中,没有精神头吃饭,连水也喝得少。 又是一个清晨到来,顾佐终于起身收拾行囊,将桃木剑、定位罗盘和铜铃都装进竹篓,又把所有剩余的不足百文铜钱揣了…… 忽然想起陈九和季班头,不知他们身上有没有带得闲钱,犹豫片刻,还是没敢回去。打开柴扉走了出来。回头看了看横匾上的“怀仙馆”三个字,顾佐叹了口气,掉头下山。 他想清楚了,季班头的事,没法解释。真要见了官,哪怕最后供出送到贺家的那只狸猫是假货,因此季班头要杀陈六和蒋七灭口,也是无济于事——顾佐没法证明是季班头让送过去的,真正送猫的人是陈六和蒋七。 再者,季班头身后是董县尉,董县尉是山阴县官面上的“三巨头”之一,分司六曹,顾佐怎么斗得过董县尉呢?别说眼前无凭无据,就算有真凭实据,顾佐也没有胆量去报官,他不敢指望山阴县里有青天大老爷,能为他一个小小屁民做主。 可以想见,季班头的死,必将在山阴县引起轩然大波,顾佐不知道县中刑曹、郡中法司有没有能人,或者别家宗门、道馆有没有本事能够追查到自己身上,但他猜想多半是瞒不住的,何况谁能保证季班头出门的时候,没有如陈六交代陈九一样,跟某个家人、手下留个尾巴呢?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逃之夭夭。 至于山阴县很可能下达的海捕通缉文书,他已经没工夫顾虑了,通缉就通缉吧,趁着眼下无人知晓,多跑出去百里,活下来的希望就增大一分。如果能逃出会稽郡,他就有六成把握不会被抓到。如果能离开江东,那就是天高任鸟飞了。 他已经不是一年前的顾佐了,如今身负修行,饿死中道这种事应当和他沾不上边。或许跑去南疆是个不错的选择,那里是片新拓之地,一切想必都会很乱。 顾佐心虚,下山的时候,也提心吊胆的盯着前方山道,生怕遇见官差或者修士。行至若耶溪畔,就更加紧张了。 他的计划是渡过若耶溪,逃出会稽郡,取道杭州,如此就能走最近的距离进入江南西道。 顾佐有些懊悔,自己不应该在屋中浪费一整天时间,因为这一天的耽搁,季班头的失踪或许就会被人发现,如果季班头之前给家人或者手下留过什么叮嘱的话,甚至于他的尸首此刻已经被发现了。 找了个水浅之处淌过对岸,顾佐向西而去,只要翻过前方的二道岗,就算是离开了山阴县的繁华之地,到时候沿着荒僻之处行走,就能避开大多数人的目光。 可他刚走到二道岗下,就远远见到了岗上有人。 此人头束方巾,环抱兵刃,一看衣着打扮、行止气度,顾佐便知道他是修士,只是不知修为深浅,粗略之间,也看不太清楚他的相貌,但顾佐可以肯定,以前没有见过他。 那修士驻足二道岗上,正凝目四下眺望,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顾佐心中立刻突突乱跳,慢慢停下脚步,犹豫着是继续前行还是果断后退。 正彷徨间,岗上又冒出两条身影,各自身穿黑色皂服,腰间挂着佩刀,典型的公门打扮,正是归属县衙刑曹当管的捕快刀手。 季班头是县衙六曹所有衙役的班头,也包括统领刑曹中的捕班,捕快们做事的时候听命于刑曹,但在薪俸、上值、休沐等问题上则受命于季班头,是季班头的下属。这两位当日查禁恒翊馆的时候,也在现场,是季班头的心腹亲信,他们的出现,让顾佐一身冷汗。 顾佐在山岗下犹豫不前,与三三两两路过的百姓形成少许差异,这点差异当即便吸引了岗上几人的目光。一位捕快指着顾佐向那修士说了几句,那修士就下了二道岗,直奔顾佐而来,两位捕快紧跟在他的身后。 顾佐强忍着没有乱动,心中存着几分侥幸,谁知对方快到近前时,其中一位捕快张口喝问道:“顾佐,季班头呢?” 顾佐顿时头皮发炸,转身就跑,丹田气海中的搜灵真气灌注双足,向着右手边不远处的丘陵逃去。 他已是吸纳过十二块灵石的炼气士,全力奔跑之下,比常人快上许多,普通捕快是很难追得上的,就算是炼气士,几十丈的距离也不容易追上来。那边山丘虽然不高,但林子茂密,只要钻进去,就有逃命的机会。 两位捕快呆了呆,放慢脚步,看着顾佐逃走的身影,其中一个喃喃道:“他跑什么?” 那修士冷笑:“十成十心里有鬼,或许便是那个同伙!”说罢,身子拔地而起,如鹘鹰般自顾佐头顶落下,转身之间,掌缘扫过顾佐,顾佐腿上一软,顿时栽倒在地。 如此身手,令顾佐毫无反抗之力,当是筑基无疑! 那修士俯视着摔倒在地的顾佐,冷冷问:“人呢?在何处?老实交代!” 身后两名捕快也赶到了,大声斥问:“在郑仙师面前,你也敢跑?到底怎么回事?季班头呢?” 顾佐心里激烈斗争,正在思考是拒不交待,还是主动坦白的空档,远处又来了一位,正是山阴县刑曹录事张磨。 张磨赶到之后,向郑仙师拱手:“人已经抓到了,就在三道岗,离此不远!此番有劳前辈协助堵截!” 郑仙师点头:“抓到就好……”一脚将顾佐踢到张磨脚下:“此人当为同伙,交给张刑曹。” 张磨奇怪的看着顾佐道:“怀仙馆顾佐?竟然是你?” 两位捕快作证:“张刑曹,顾佐一见我们就跑,很可能就是同伙。” 顾佐听着似乎其中别有内情,连忙大叫:“张刑曹,冤枉啊!” 张磨问:“冤枉你什么了?” 顾佐道:“张刑曹,你们在搜捕什么人?我不知情啊。” 一位捕快讥笑:“全县大肆搜捕魔修,你是快班修士,正当其职,大伙儿辛苦一天一夜,你居然说不知道?哄三岁小儿呢?” 顾佐分辨:“我这两天都在小孤山闭关,是以不知。” 另一位捕快踢了顾佐一脚,骂道:“不知情你还跑?” 顾佐语塞,被两位捕快五花大绑。 第二十三章 疯子? 只听郑仙师道:“既然捉到了钱藏真,我就回山了。” 张磨躬身:“独山宗出人出力,贡献颇大,我刑曹定向郡中法司如实禀告。” 郑仙师轻笑:“本县之事,我独山宗当然不能置之事外,这是义不容辞的。郡中何时前来收押人犯?需要去我独山看押么?” “不过三两天而已,钱藏真已被流林宗的罗前辈封禁了修为,关入县中大牢即可,就不给贵宗添麻烦了。” 郑仙师离去后,张磨让两个捕快架着顾佐返回县城,途中还感叹:“钱藏真于山阴东躲西藏了半个月,有知情人说,是其同伙协助,没想到这同伙竟然是你顾佐。” “张刑曹,真是冤枉啊!我顾佐是不是魔修的同伙,一问便知......” “是不是冤枉,也跟我说不着,等郡中法司将尔等收去,自会秉公明断。” 顾佐进了县中大牢,这是他第二次被押入此间,但这回没有被关在人多的大囚房中,而是享受到了特殊待遇,单独收押于一座地牢之中。 地牢不大,长两丈、宽丈许,被小儿胳膊粗细的铁木分割为三间,顾佐被长长的锁链拴住脚踝,关在了左手边的那间囚房中。 这铁锁和铁木都是量规打造的,一般炼气士绝对无法自行掰断或者打开,能够打开的筑基修士,有专门的封灵丹伺候,同样对铁锁和铁木无可奈何。 更何况,就算侥幸弄断了,地牢外头还有沉重的铁门,想跑也跑不出去。 牢子和捕快们出去后,顾佐就看见了紧邻着的中房里,那个被全郡通缉了一个月的魔修钱藏真。 一袭青衫虽然破旧,但料子极好,面容虽然疲惫,但相貌堂堂,可谓眉若朗星,看上去比顾佐也只大了不到十岁。若是在某个山门见到眼前这位修士,顾佐定然心生敬意,上前行礼拜问,谁能想到竟是个走了邪道的魔修? 顾佐加入修士快班的时候,见过对方画像,画像上的坎山派修士面目狰狞,和眼前之人差别不小,直到顾佐多看了几眼,这才发现,二者形貌还是有许多相通之处的,只是神态上区别较大,那通缉画像倒也不是瞎画。 这位坎山派出逃的魔修趺坐于地,腿脚上同样加了铁锁,此刻正双手扒着铁木栏杆,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眼神极为古怪。 二人对视片刻,钱藏真忽然笑了:“你是我的同伙?哈哈,哈哈!” 顾佐也盯着他看了良久,等他笑够了,才摇了摇头:“你是魔修?” 钱藏真再笑:“怎么?不像?那魔修应当是什么样子?” “魔修不是应该入了邪道、疯魔了么?说话颠三倒四,行动之间不循常理......” “那是疯子。” “不管了,总之你没疯?” “当然没有。” 顾佐起身,向钱藏真躬身一拜:“既然没疯……这位前辈,兄台,能否请你过堂之时帮忙分说,与我素不相识,在下并非你的同伙。大恩大德,感激不尽!” 钱藏真奇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那什么......好人有好报......不是……一人做事一人当,何必拖着我下水?” “你也知道好人不一定有好报?” “......我出去之后,前辈若有什么遗愿......” “我没有遗愿,再说我也不会死,谈不上遗愿。” “啊?不会死?” 钱藏真幽幽道:“我这样的,没有铸成大错,人又没疯,是不会被处死的。龙瑞宫会把我封在会稽山的坑洞中,帮他们挖掘灵石,一生如此,永世不见天日。你也一样。” 一番话,说得顾佐毛骨悚然,如果将来的日子真要如此度过,当真是生不如死了。 顾佐极力恳求道:“前辈,我是无辜的,您就放过我吧!” 钱藏真道:“你叫什么名字?哪一家宗门的修士?” 顾佐瞬间高度警惕:“前辈,还是不要问了吧?” 钱藏真嗤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名姓和来历,他们就能放过你?你就不是我的同伙了?你猜,如果我告诉他们我不认识你,他们信么?” 顾佐颓然坐倒。 双方之间忽然陷入沉默,彼此不再多说一言。 顾佐一直等着张刑曹提审自己,时不时向着铁门处张望,但等了不知多少时候,也没有人进来,地牢中沉闷得令人窒息。 在窒息到难以忍受之时,顾佐打破沉默,向对面道:“龙瑞宫真的会如您所说的那样,把您关在会稽山的矿道中?前辈,我见您情形如常,又未曾祸害旁人,不知是怎么入魔的?有没有挽救的办法?” 钱藏真睁开双眼,瞟了瞟顾佐,道:“我若没事,你便没事?想得倒是很好......死心吧,我如今看起来一切如常,是因为服了封灵丹,真气被压制了。若是将我气海解封,真气流转,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发作。发作的时候,或许我会杀人,嘿嘿。” 顾佐问:“您之前发作过么?” 钱藏真叹了口气:“当然。我差点杀了我的师妹,好在及时回头,没有铸成大错。那种滋味,都过去一个月了,至今记忆尤深。你有没有感受过那种滋味......差一点就将自己最亲之人杀了的滋味?” 顾佐摇头:“我没有师妹......” 钱藏真笑了笑,道:“总之,我走上邪道了,入魔了,就这么简单。” 顾佐问:“您修的什么功法?怎么会入魔呢?” 钱藏真道:“一门奇功。功法本身是好的,但与我身上的道法有些冲突,又无人指点,故此闭关之时岔了经脉。” “一门什么样的奇功?” “你想学吗?” “我不学......”顾佐立刻摇头,但随即又道:“其实学不学都无所谓了,如果不能伸冤,还谈什么修炼?” 钱藏真忽然起了谈兴,道:“无妨,不学没关系,咱们随便谈谈。你知道什么是佛么?” 顾佐道:“佛?阿弥陀佛?” 钱藏真顿时呆住了,手指顾佐,惊道:“你竟然知道?” 顾佐奇道:“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钱藏真追问:“你从哪里知道的?” 顾佐沉默片刻,道:“此为世间所不容,前辈还是不要谈论这个了。” 第二十四章 故事 钱藏真惊讶于顾佐竟然知道“阿弥陀佛”,虽然顾佐不说,依旧单手立掌,向顾佐道:“阿弥陀佛,原来竟是同道中人。” 顾佐无奈:“前辈误会了,我也只是知道一些大概罢了,绝非前辈同道之人。” 钱藏真将信将疑:“你当真没有学过佛门功法?” 顾佐指天发誓,说自己和佛门功法绝无干系,又问:“莫非前辈刚才所说的奇功,便是佛门功法?” 钱藏真道:“既然你不愿沾惹,我也就不跟你详谈了。我只告诉你,佛门功法自有出奇之处,与道法相比,毫不逊色,自成一方天地。” “那为何又会走火入魔?” “是我自家修行的问题,佛法、道法之间强行融通转圜,故此走岔了真气。” “前辈,恕我直言,二者差别太大,岂是轻易能够融通转圜的?不走火入魔才怪。” 钱藏真又指着顾佐:“还说你没有学过!” 顾佐怒了:“我真没学过!刚才都对天发誓了!” 钱藏真摇摇头:“好吧,不愿说也随你。” 冷场片刻,顾佐好奇的问:“前辈是从哪里得来的佛门功法?” 钱藏真的谈兴又被勾了起来:“前年我路过......既然你不说清楚,我也就不能告诉你了,总之前年我路过某地,巧合之下发现一处古人墓穴,得了两卷佛门典藏,一名《大般若经》,便是我修行的奇功,二名《西域记》,记载的是一个故事。功法的事也不跟你说,这个故事想不想听?” “闲来无事,听听也无妨。” “不愿听也由你。” “那就以后再说。” “以后?你还有以后么?” “也是,唉......” “要不要听?” “随前辈心意吧,前辈高兴就好。” “......我自说我的,你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就堵着耳朵。” “好的。” “话说太宗年间,长安有位高僧名玄奘,高僧知道么?类似于咱们龙瑞宫的高道,太宗年间是允许修佛的......” “前辈不用解释这些简单的术语,我能懂。” “好的,这位高僧受太宗之托,准备前往天竺求取真经......等等,高僧的事情后面再说,我说岔了。咱们先说东胜神洲,有个傲来国,傲来国有座花果山,山上有块巨石,日日受那风吹雨打,孕育出一只明灵石猴......为什么石头里会孕育石猴呢?因为这块石头是女娲娘娘补天之石......我专门查过典藏,上古之时,大神刑天与共工交战,怒触不周山,将天撞塌了,女娲娘娘以五色石补天......” 顾佐就这么百无聊赖的听着钱藏真讲故事,钱藏真讲述的时候颠来倒去,常常为了一个词或一个句子解释半天,据他自己说,是查阅了某某典籍考究而来,说到最后,顾佐不得不常常替他补充一两个准确的词句,让他能够尽快将故事叙述下去。 顾佐的不断提醒,令钱藏大起知己之感,说得更加眉飞色舞,偶尔会停下来,咂摸咂摸嘴唇,遗憾着说“此处当浮一大白”,只是可惜无酒,便又接着往下讲述。 正讲到齐天大圣偷蟠桃的故事时,牢房门开了,进来个捕快,顾佐扭脸看过去,见这捕快帽子戴得有些低,也分不清是哪个。 顾佐连忙双手扶栏,道:“这位老兄,我要见张刑曹,我是冤枉的!” 钱藏真很不高兴,道:“我还没讲完呢,后面精彩至极......这位兄弟,有什么事快些说来好不好?对了,有没有酒?” 那捕快站在铁木栅栏外,抬起头来定定望着钱藏真,笑道:“师兄好兴致,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饮酒?” 钱藏真顿时指着这捕快大笑道:“师弟来了,哈哈!和这位小友谈论太宗朝法师西行游记,正说到关键处,怎能不痛饮三杯?” 对方叹道:“不过传奇异闻而已,偏你就当了真。” “说是传奇,但此中所述四大部洲、海底龙宫、灵霄宝殿、大雷音寺,哪个不是如在眼前?更有那花果山水帘洞、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万寿山五庄观,若是不曾去过、亲眼见过的,哪个又能著述得如此活灵活现?更有那各路天尊仙神、祖师真君、菩萨罗汉、妖魔鬼怪,有些咱们知道,有些又是听都没听过的,混杂其中,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好了好了,被一卷传奇迷到如此地步,其实你入魔之前便已经疯了,也是我命苦,竟与你成了至交!罢了,此间非是闲谈之地,快些随我出去吧。” 说着,那捕快取出柄飞剑,手中掐诀,剑光在身前绕了个圈,将三根铁木栅栏斩断。那飞剑又绕出第二道光圈,将钱藏真的锁链斩开,倒飞回那捕快的袖中。 这是修为筑基,以己身为炼炁炉鼎之后才具备的隔空驭物之术,这捕快竟是个筑基高手。 旁边牢房中的顾佐看得目瞪口呆,令他震惊的不是这手飞剑之术,而是他看清了来者的面容——独山宗的三代首徒郑书林! “郑师兄……原来是你……你这是筑基了?” 郑书林向他点头示意:“筑基不过月余。小顾,多日未见,听罗师妹说,你很上进,不错。” 钱藏真在一旁道:“原来你们认识?真正是巧了!书林贤弟,你该感谢这位顾小友,是他背了你的祸,成了我的同伙,否则进来陪我闲谈的就是你了,哈哈!” 郑书林点头:“我听说了,多谢了小顾。” 顾佐很是郁闷:“不用谢......郑师兄,如果真要谢,把我也放出去吧。” 郑书林摇头:“不必了。我怕你出去以后到处乱说,不敢放你。” 钱藏真却很信任顾佐:“师弟还是把这位小友的锁链解了吧,我相信他不会去告发的,都是同道中人。顾小友,不如和我一起远走高飞,我们去追寻这天地中的秘奥!” 远走高飞恐怕是很难的,一起被四处追杀才是现实,对此,顾佐有很清晰的判断,当即婉拒:“人多目标大,还是分开走比较好。” 钱藏真觉得有理,却又稍感遗憾:“也罢,那就分开走,两个月后,我们在......” 刚要约定相会之处,被郑书林喝止:“师兄!不要乱说话!” 第二十五章 过堂 被郑书林制止后,钱藏真叹了口气:“也罢,那就不说了。可出去之后如何相会呢?我还准备和这位顾小友一道切磋佛法。” 郑书林走到铁木栅栏边,顺手一掌拍在顾佐后背上,一道真气逼入经脉,顾佐上半身顿时麻了,连同舌头在内,半分也动弹不得。 看了两眼,觉得不满意,郑书林又伸手拽住顾佐手腕上的锁链,用锁链将他连手带脚绑在了铁木栅栏上,绑得结结实实。 这番手脚动完,郑书林拉起钱藏真便走:“成了!如此一来,他就能活命了。” 钱藏真回头冲顾佐道:“顾小友,有缘之时,我来寻你一起探讨......” 郑书林打开了地牢的大铁门,伸头出去看了看,拉着钱藏真钻了出去,随即几条身影飞了进来,重重落在地上,却是看守牢门的几个牢子,各自哼哼了两声,却都爬不起来。 大铁门“砰”的一声撞上,撞在了顾佐心上,令他万分沮丧。 郑书林的做法他能理解,人家动这番手脚的目的是助他洗脱“魔修同伙”这一嫌疑,但却无法接受,因为他身上还背着另外一桩命案,说不定什么时候这桩命案就会曝出来。 实际上已经接近于曝出来了,搜捕魔修那么大的举动,却见不到季班头的人影,季班头去哪儿了?想必县里已经发动人手寻找了。 地牢之中无日月,也不知等了多久,大铁门忽然开了,乱糟糟的脚步声响起,一群人蜂拥而入。 顾佐被绑在栅栏上,上身动弹不得,无法回头,不知道来了些什么人,只听得一阵“县尊”、“县丞”、“县尉”的称呼,心知必是县中三位大员都到了。 一阵忙乱之后,三位大员离开,终于有人过来给顾佐松绑,打开锁链,将他挪正了身子。 顾佐看见了眼前之人,正是刑曹录事张磨,还有一些人则在旁边对几个躺在地上的牢子施救。 张磨问道:“怎么回事?” 连问两遍,见顾佐不答,只是转眼珠子,张磨伸掌,在顾佐肩上一拍,一股浑厚的真气涌入,瞬间将他被封住的经脉解开。 顾佐开口道:“钱藏真跑了,他的同伙来救他了。” 张磨皱眉,问:“还有同伙?是谁?” 顾佐道:“张刑曹,我不是钱藏真的同伙,早说过你们抓错人了!” 张磨厉声问:“快说,究竟是谁?” 顾佐看见躺在地上的几个牢子正在陆续起身,于是抢先道:“独山宗,郑书林。” 几个牢子的证词证实了顾佐的口供,张磨带着人迅速出了大牢,布置搜索钱藏真和郑书林的事宜。 顾佐在牢里又待了三天,其间,独山宗那位郑仙师也来到牢中,向他询问郑书林的事情。此时顾佐才知道,这位郑仙师便是郑书林的亲伯父。 三天之后,在一间挂着钩子、烧着火炉、堆着棍棒的昏暗屋子中,张磨单独提审了顾佐,顾佐望着周围的刑具,不禁很是惊惧。 张磨没有再提钱藏真和郑书林的事,顾佐估摸着,这两人怕是成功逃脱了。他问的第一个问题是:“当日在二道岗上,你为何要跑?” 这个问题,顾佐已经考虑了多日,此刻胸有成竹:“我是县衙修士快班的人,县中搜捕魔修钱藏真时,我不在值差上,有玩忽值守之罪,故此想要溜走。” 张磨又问:“当值捕快说,当时他问你季班头何在,你是听了这句话之后逃走的。” 顾佐回答:“当时隔得远,他似乎喊了一句,但我没听清。” “季班头已经失踪多日了,你知道他的下落么?” 这个问题也不出顾佐预料,他当即予以否认。 张磨道:“你好生想想。” 顾佐心里发虚,但依旧嘴硬:“张刑曹,季班头的下落,我哪里清楚?我和季班头打交道得也少。” 张磨慢条斯理道:“听说你和陈六、蒋七交情不错?” 顾佐艰难承认:“也谈不上交情吧......他们每月要收我怀仙馆的月例钱......” “他们的尸首,是你帮着收殓的?” 顾佐心里一突,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两人生前还算风光,惜乎死后竟然葬在了那等穷山僻壤之处,当真令人感慨。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小顾,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当初收殓之时,为何不告诉我?” 顾佐艰难的咽了口唾沫...... “令我奇怪的是,居然在他们坟前见到了陈九的新坟。小顾,陈九是什么时候死的?我为什么会在那里挖到季班头的铁尺?” 这句问话,顿时令顾佐如堕寒窟,这件事终于引发了。 “小顾,有什么就说什么,事已至此,再瞒下去有何意义?” 顾佐无法,只能吐口,将来龙去脉述说一遍,期盼着眼前的张刑曹是位明察秋毫,秉公执法的青天大老爷。 张磨认真的听着顾佐的每一句话,一边听一边提问,反复核实其中的细节。等顾佐全部招了,他背负双手,在屋子里来回走来走去,低头沉思。 沉思良久,向顾佐道:“我是信你的,可问题是,我信你,旁人不一定信你。你说的这些话只是一面之词,没有任何佐证,当事之人除你之外,全都死了,就凭你一张嘴,可以把事情赖到任何人头上。” “我可以指天发誓,所述全无一字虚假,还请张刑曹明察!” “我已经说过了,我信你,但旁人不会信你。你知道季班头是什么人物?你知道他的丈人公是什么人?你想把祸水往董县尉身上引,这县里谁能帮你?实话告诉你,董县尉给我三天限期,务必找到季班头,否则就要罢了我这刑曹的职司,今日你的供词一呈递上去,三天之内包你必死无疑。” 顾佐道:“还请刑曹教我!” 张磨沉吟道:“为今之计,只能找贺家,能够帮你的,也只有贺家。” 顾佐道:“请刑曹让我去贺家对质。” 张磨道:“荒唐,我怎么给你机会?我还能放了你?莫做如此荒唐的想法,我这头放你离开,转头就要被董县尉整治,你不要害我!” “这却如何是好?” “先不说其余,季班头的尸首还在原处么?我亲自押解你去找出来!” 第二十六章 再跑 张磨带着两名心腹捕快,押解顾佐前往埋葬季班头等人的山坳,走到一半时,远处奔来一位捕快,向张磨禀告,说是有人发现了钱藏真和郑书林的踪迹。 这是当前山阴县的头等要务,张磨立刻随那捕快赶往事发之地,临走是匆匆吩咐两名押解的捕快,让他们不得懈怠,务必找到季班头的尸骸。 顾佐望着远去的张磨,看了看身边两名捕快,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脖子上套着的木枷,心里开始琢磨起来。 随两名捕快行至若耶溪畔时,一名捕快不小心踩在鹅卵石上,扭伤了脚,骂骂咧咧的坐了下来,将鞋袜摘除,可劲揉着。另一名捕快很是关心同伴,蹲在同伴身前,不停的询问伤势,将顾佐晾在了身后。 顾佐看着背对自己的两个捕快,暗道自己是不是可以开溜呢?以自己的修为,两个捕快不过是常人,应该追不上自己,更何况还有一个脚扭了...... 正琢磨着,只听一个捕快对着崴了脚的那个骂骂咧咧起来:“蠢材!走都不会?磨磨蹭蹭,老子还等着回去吃饭!现在怎么办?莫非还得老子背着你走……” 顾佐连忙后退几步,转身就走,真气灌注双臂,“喀啦”声中,木枷断裂,身体恢复自由。他回头瞄了一眼,两个捕快还在查看伤势,好似要从伤口处看出朵花来一般,于是定下心来,撒开脚丫子逃之夭夭。 一边跑一边思索着去向,终于还是苦笑着拐了个弯,直奔贺家老宅而去。他现在是完全想通透了,他相信张磨必然就在左近,自己若是逃亡别处,用不了多久就会被重新拘押。 张磨这等修行高手,十个顾佐加起来也吃不了好,要追上他不过片刻工夫,乖乖听话是他唯一的选择。 …… 贺家少爷贺孚正和侍女焚香对弈,眼见着要将对方吃干抹尽,忽见书僮贺竹小步过来禀告:“少爷,小顾道长求见。” 贺孚愣了愣:“怀仙馆的小顾道长?” “正是。” “前几日不是听说他身为魔修的同伙,被县里收监了么?” “少爷,那个魔修不是又被独山宗的郑书林救走了么?” “这事儿我知道啊,所以我问你,他到底是不是魔修的同伙?” “这个……小的也不清楚,只是小顾道长说有要事禀告少爷。” “什么事?” “他要和少爷当面说。” “也好,把他带过来……等等,先把金供奉请来。” 顾佐见到贺孚的时候,金供奉已经站在了贺孚的身后,贺孚打量着顾佐,饶有兴味的问:“小顾道长,你到底是不是魔修的同伙啊?” 顾佐躬身道:“魔修被郑书林救走,县衙已经确认,在下并非魔修同伙。” “哦?这么说,你是被衙门放出来了?为何又来见我?” “在下虽非魔修同伙,但官司缠身,特为洗清自己冤屈而来。” “什么冤屈?” “少爷还记得前几日,贵府上收的那只狸猫么?” “呵呵,当然,怎么了?” 顾佐叹了口气:“那是假货。” 贺孚怔了怔:“假货?” 顾佐道:“少爷将猫带来,一试可知。” 两只狸猫屡屡丢失,贺孚早就不敢玩猫了,将两只狸猫都关在屋中笼子里,除了家仆喂食,平时都是锁上的,他自己也多日没见过。 等贺竹将两只狸猫取来,顾佐说出其中的猫腻,贺孚犹自看不出来,能够看出来的是金供奉。 金供奉叹道:“好手段!果然能够以假乱真了!” 贺孚问:“假的?” 金供奉确认:“假的!” 此时此刻,顾佐也毫不隐瞒,将事情原原本本告知贺孚,包括他第一次以假充真。 贺孚一开始还笑,听到后来,脸色就渐渐凝重了,等顾佐说完,贺孚问金供奉:“这只猫有什么问题?为什么要送来我家?能把这猫身上的东西去掉么?” 金供奉摇头:“或许要白前辈出手。” 顾佐在待客的庭院中等待,贺孚带着金供奉去往后院,等他们走后,贺竹很不高兴,抱怨道:“顾道长,你胆子好大,原来之前一直是糊弄我和少爷。” 顾佐致歉:“竹子兄弟,世上之事,因果相报,我当日种下的因,今日结出了果,算是报应在身了,这件事的确没有办好,错在我。” 贺竹摇头:“老爷致休之前,在朝中何其显赫,哪里有人敢如此糊弄我家。” 顾佐问:“贺老爷在么? 贺竹气呼呼道:“在的,你就等着贺老爷处置你吧!” 后院之中,听了贺孚的禀告,贺秘监将白、张两位供奉一并请了过来。 白供奉仔细查验之后道:“此乃金玉露形之法,金玉其外,内润真形,抑制灵光,不使外散而固本。” 张供奉不懂此法,疑惑道:“此法我曾有耳闻,极耗法力,乃是有道高士固本培元之法,为修行善法。若是白兄所言不差,为何有人会在一只狸猫身上大费周章。” 白供奉道:“道之所用,存乎一心,善心则为善法,反之则为恶法。咱们破开看看,请张贤弟助我。” 两位供奉一起出手,以真气破去金玉之气,狸猫恢复本色,显露真容。 白供奉将狸猫抓在手中反复察看,终于看见了猫耳之后的斑点,皱眉道:“此非天生。” 试着将真气由此注入狸猫体内,狸猫哀嚎一声,忽然露出狰狞之相,狠狠咬向白供奉,白供奉如同触雷一般,迅疾将狸猫甩脱于地,惊道:“有人在其体内下印。” 张供奉想上前一试,被白供奉阻止:“小心反噬。” 两位贺家大供奉向贺秘监躬身:“还需仰仗老大人出手了。” 贺秘监坐在椅中,缓缓探出一指,点向狸猫,隔空尚有三尺,指尖一股袅袅青烟升起,继而凝聚如箭,射入狸猫耳后。 狸猫浑身颤抖不已,口中化出两颗三寸长的利齿,看得人不寒而栗。贺秘监收回真气后,利齿复又缩了回去。 此刻,不单是白、张、金三位供奉看清了,连没有入修行的贺孚也看得惊呆了,喃喃道:“竟然是妖......” 第二十七章 其意不在老大人 贺秘监闭眼片刻,睁开道:“此印不同反响,不知何方高人所下,注了符文,难以解开。” 白供奉惊讶道:“连老大人也破之不开?” 贺秘监道:“能破不能解,老夫动手一破,对方立知。” 听了这话,张供奉脸色很不好:“如此说来,何时解印,也在对方指顾之间了?这般手段,当真闻所未闻!” 屋里只有贺孚不是修行中人,听不太懂,金供奉小声向他解释:“张前辈的意思是,这只妖猫被人送到咱们府上,人家什么时候想要解封,心念一动,便可解除,到时候此猫便恢复妖身。” 如果贺府在没有防备的情形下,豢养的狸猫忽然成了一只妖猫,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不问而知! 这下子,贺孚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怒道:“谁家坏了心肠,行如此恶毒之事......” 话没说完,金供奉忽道:“在下以为,或许其意不在老大人。” 此言一出,其余人都顿时醒悟,微微点头,贺秘监道:“白、张二位出面太过惹眼,就请存之妥为查访,不知意下如何?” 金供奉躬身:“老大人有令,存之定当尽力。” 顾佐在庭院中等候多时,金供奉匆匆自后院而来,道:“顾馆主请随我来。” 至一处偏院后,金供奉又道:“狸猫之事,金某已受老大人托付查办,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免不了要请顾馆主相助。不知顾馆主现在有何打算?” 顾佐道:“我只求洗白冤屈,不敢奢谈什么打算。金前辈若是需要,我当尽我所能。至于馆主之称,还是罢了,我字怀仙。” 金供奉点头:“那好,这里是贺老大人拨与我常住之处,这几日怀仙便与我同住吧。” 这座偏院有房三间,虽然简单,却很整洁,顾佐眼下无处可去,能托庇于贺家,这是他最希望的。 给顾佐安排了房舍,金供奉又道:“怀仙能将此事告知,贺府足感盛情。我想约见县中刑曹录事张磨,不知怀仙以为如何?” 顾佐沉思片刻,道:“刚才我仔细想过了,此事涉及董县尉,张刑曹或许不能明目张胆与我们联络,能让我逃走,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极致。” 金供奉冷笑:“想要吃肉,又不想伸手,藏头露尾,世上有那么好的事么?” 顾佐道:“也是,那我便夜里出去一趟,密会张刑曹,促他尽力。” 金供奉点了点头:“有劳怀仙了。”又道:“还有两条路,一是董县尉,二是岱岳馆,怀仙以为,我们走哪条路?” 顾佐问:“快有快的办法,稳有稳的章程,不知金供奉是什么意思?” “要快!” “多久?” “七天内查清。” “有些仓促......” “崇玄署上月下诏,以司马道隐为龙瑞宫监院,主持江东道门事务,座船已至扬州,用不了十天便将履任。须得赶在他履任之前解决此事。” 崇玄署是掌天下道士的道门总观,想要成为一名道士,获得道牒,就必须报崇玄署同意,列名道籍,如山阴县两大宗门流林宗、独山宗,基本上入室弟子都获得了道牒,三家在会稽郡登记发放牌票的道馆,馆主及主要人员也都拥有道牒。 否则就属于普通修士,或者叫做野修,就好比逃之夭夭的王恒翊,又或者如今的顾佐,在身份上低人一等,和官府打交道的时候,也无法直起身板。 如今天下十五道,崇玄署都设置了道宫,掌管本道境内的修行事务,龙瑞宫便是管辖江南东道事务的道宫。 由崇玄署委任的道宫监院,虽然不管地方庶务,但地位崇高清贵,拥有向崇玄署直报的权力,而崇玄署,则具有影响天下大政的能力。 顾佐不知司马道隐履任龙瑞宫监院,和查清这件事情之间有什么关联,但既然金供奉给出了时限,他当然要据此提出建议,当即道:“岱岳馆那头,以我所知,其实也不知情,当时魏长秋托我寻找这只猫,也是因为好友之故,因此,我以为应当把重点放在董县尉身上。” 金供奉问:“你打算怎么查?” 顾佐道:“我不信董县尉屁股是干净的,让张刑曹提供证据,请贺老爷出力,将他拿下!只要拿下他,必然就能搞清楚这只猫的来历。” 金供奉道:“只要拿下他,你的冤屈也就能洗脱了?” 顾[]佐汗颜:“不过是顺理成章而已。” 金供奉沉吟道:“两条路一起走。” 当夜,顾佐潜出贺府,冒险入城。张磨的宅子不大,墙也不高,顾佐很容易翻了进去。 刚刚落入院中,主屋的烛灯便点亮了,张磨在屋中喝问:“哪个狂徒,胆敢夜闯我处?” 顾佐轻声道:“张刑曹,我是顾佐。” 张磨在屋中冷笑:“大胆狂徒,实在可笑,竟然冒名而来,但你可知,你冒名之人,已被山阴县通缉捕拿?快些自报家门,若再敢藏头露尾,便让你去牢中尝尝滋味!” 顾佐怔了怔,无奈改口道:“那个……抱歉之至。张刑曹,小人实乃贺家宾客,受老大人所托,特来拜见刑曹。” 门开了,张磨出现在石阶上,拱手道:“原来是贺府供奉,失礼了,请入内奉茶。” 顾佐进了房中,见张磨一本正经的烹茶待客,也只得客随主意。 白天尚为阶下之囚,晚间便成了座上之宾,如此反差,一时间令顾佐有些失神。 茶水倒好,顾佐意思意思的端起来抿了抿,就听张磨道:“供奉夤夜而来,敢问老大人有何要事相托?” 顾佐将来意道明,张磨沉吟片刻,方才回复:“老大人府上的狸猫,张某听不太懂,至今刑房也没有接到主家申状,便无权过问,暂时无法回应。当然,若是贺老大人想报官,可请名帖一张,随状子送来,我必秉公处置。” “张刑曹打算如何处置?” “刚才供奉说此猫为娘娘所赐,我将上报董县尉和县尊,或将此案呈禀郡中法司。” 顾佐顿时皱眉了。 张磨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第二十八章 鼓动 这个处置方法明显不合顾佐之意,虽然听金供奉说过,会稽郡法司参军包融是“自己人”,可一旦把事情闹开,董县尉就会提前预作防范,到时候再想查到董县尉就难了。 只要董县尉不倒,顾佐就寝食难安——说句实话,那只狸猫是真是假,背后有多大的阴谋,委实跟他顾佐无关。 这也是他甘冒大险从贺府这个安全之所主动出来的原因,必须说服张磨好好配合!董县尉这尊大神必须扳倒! “若是报官,需要多久?”顾佐斟酌语句。 “牵扯娘娘,恐怕郡中也无法审办,势必要呈报长安,这就不是一两个月能审结的了。” “怕是不妥,狸猫是季班头起意送入贺府的,后面势必牵扯董县尉,若是这么报给董县尉,这案子还怎么查下去?” 张磨迟疑道:“这就为难了,董县尉毕竟是我这刑房的直管上司,凡事都绕不过去的。” “董县尉是这起狸猫案的重要嫌犯,将来案子弄清,必然是要论罪的,报给他不合适!” 张磨若有所思的问:“那供奉是什么意思?” 顾佐察言观色,给张磨鼓劲:“董县尉扳倒之后,谁能接任?” 张磨摊手道:“这我哪里知晓?” 顾佐见对方装糊涂,干脆热心挑明:“张刑曹,您在山阴执掌刑房,可谓尽心尽责、精明果断,又勤勉任事、体恤百姓,阖县上下无不钦服,说句实话,由您接掌县尉,才是山阴百姓之福啊!若是再换一个蠹虫来祸害乡梓,我们山阴百姓绝不答应!” 张磨沉吟片刻,叹息道:“多承乡亲们厚爱,我张磨感激不尽,只是我这刑曹录事听上去是个官,实则是个吏,不入流啊。难!” 顾佐道:“贺老大人虽然致仕,但朝中故旧遍地,余威犹在,他一封书信送往长安,保举个官身还叫难事么?” 山阴县尉虽然只是从九品,最小的官,对于张磨来说,却如天堑鸿沟一般难以跨越。想要为官有两条门路,一是参加科举,二是高官举荐,张磨肯定是过不去科举这道门槛的,因此只能走第二条路。 顾佐提出来的,也正是这第二条路,举荐! 张磨盯着顾佐的眼睛,问:“这是贺老大人的意思?” 顾佐道:“我来之前,金供奉跟我说过,这桩案子于贺家关系甚大,但凡能出力相助者,贺家必有回报。举荐一个从九品的县尉,张刑曹认为,对贺老大人来说,这是个事儿么?” 他没敢完全打保票,举荐张磨,是他半路上琢磨出来的说辞,但张磨听在心里,却非常踏实,当下道:“既然如此……我倒是想起个事儿。” 说着,张磨自书案上取过一份卷宗递给顾佐,顾佐打开看罢,长舒了一口气,问:“里面提到的这些文契、供状,刑曹能找到么?” 张磨道:“此案伤天害理,我当年便觉气愤不过,只是奈何权小势微……唉,说起来也是惭愧的。不过当时也做了准备,冒着风险将这些保留了下来,没有遵照董县尉的意思焚毁,以图将来。既然贺老大人有心诛贼,还山阴县一个朗朗乾坤,那我当然是要奉上的。” 顾佐赞道:“刑曹真有古贤人之风!” …… 连夜赶回贺家老宅,将情况说给金供奉,金供奉大喜:“他要的是县尉之职?行,天一亮我就去禀明老大人!” 别看顾佐在张磨那里话说得很满,但此时还是很忐忑的,生怕贺老大人一时想不开,要顾忌令名清净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不愿为此举荐张磨,那可就真让人欲哭无泪了。 好在贺老大人并非死板的榆木疙瘩,很爽快的答应了修书举荐,金供奉回来告知顾佐之后,顾佐才算放心了,他没有对张磨食言。 否则搬掉了董县尉,又平白多出一个张磨这样的仇家,他将来在山阴的日子可真是没法过了。 张磨这边的事情差不多摆平之后,接下来就是另外一条线。第二天下午,顾佐和金供奉一道,在小院中接待前來拜访的岱岳馆馆主魏长秋。 魏长秋是受金供奉相邀,孤身而来的,金供奉初來山阴沒有多少时日,与魏长秋不熟,因此,邀约的帖子上落名的是顾佐。 能登贺府之门,甭管是谁邀请,都是一件幸事,故此魏长秋高高兴兴前来,准备开开心心和顾佐、金供奉畅谈一番。 但话题一起头,魏长秋就开心不起来了,整个谈话过程,就好似金供奉审案,他魏长秋受审一般。 尽管金供奉已经很注意询问的措辞,也尽量表現出亲和委婉的态度,但他希望魏长秋能将他那位好友的详细情況交代出來——不交代还不行,如此谈话,其本质与审问其实沒有太大区別。 魏长秋越谈脸色越不好,频频注目顾佐,可惜顾佐在一旁干坐着,偶尔出來打个转圜,但根本沒有太大的用处。这位岱岳馆的馆主有几次几乎要「勃然变色」了,但最终还是忍了下來。 虽然金供奉的修为和魏长秋一样都是筑基,但金供奉身后是座高山,一般人只能仰望的高山,哪里就敢真的翻脸呢? 金供奉拿到了他想要的结果:魏长秋的好友居于婺州东阳,姓刘,名玄机,自立藏剑山庄。 被迫吐露好友情形的魏长秋黑着脸离开了贺家,对出门送行的顾佐理也不理,顾佐知道这次是把人得罪惨了,却也无法,只能在他身后一躬到底。 拿到结果后,金供奉毫不耽搁,立刻写了封信,派人以快马直驱婺州东阳。 刑曹录事张磨的回复来得比预想中要快,用极为翔实确凿的材料曝出了董县尉的两桩旧事。 一桩是董县尉五年前在西江边购置了两百亩上好水田,明面上支付了一百六十万钱,实则是打的欠条,至今分文未给。 第二桩同样发生在五年前,郡中刘家三口灭门案,涉嫌的左县丞独子无罪开释,当时县令尚未履任,主审便是董县尉。 一案涉及两位县中大佬! 张磨送来的证据中摆明了这两桩旧事之间的关联——卖给董县尉水田的人,便是左县丞的妻舅。 第二十九章 不想掺乎 如果放在平日,这样的举报对县中两位大佬是毫无威慑可言的,但既然贺家要尽快查办董县尉,这条线索无疑就是突破口。 第四天,会稽郡法司参军包融就亲自带人赶到山阴县,他是贺秘监的忘年之交,与贺秘监同为“吴中四士”之一,是贺老大人在会稽郡最有力的奥援。 包参军和县令密晤之后,召见了刑曹录事张磨,随后一举拿下左县丞和董县尉。 经过连夜突审,董县尉和左县丞供出了当年联手判决的冤案,这桩冤案坐实后,包参军等若拿到了任意揉捏这两人的合法资格。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狸猫一事,董县尉受何人所托。 一切都在赶时间,包参军不负所托,到了第五天下午,董县尉终于吐口了:那只妖猫果然是旁人托付他送入贺家的,托付之人,是会稽郡太守薛判的一位幕客。 同时,贺家前往婺州东阳的白供奉也从魏长秋好友刘玄机那里,以重金买到了消息。 那只妖猫正是刘玄机所养! 刘玄机常做一些豢养贩卖妖物、灵材之类的小营生,事前有一位郡中修士偶然见到了他养的猫,于是高价收购。 根据刘玄机的描述,白供奉确信,这名修士正是他多年前的一位相识,如今正在薛太守府上做供奉。 两条线索汇聚之后,贺家后院进行了一次长议,议事结束,金供奉满面红光,回来的脚步都轻快了三分。 当晚,贺家后厨特地给金供奉搬来一桌酒菜,还有一壶御酒,是贺秘监辞官归隐时陛下所赠,只有十二壶,可见贺秘监对金供奉查办此事之满意。 金供奉招呼顾佐同席,顾佐斜着坐了半个椅子,如此坐姿,身上是疲劳的,但内心是喜悦的。他端起酒壶给金供奉和自己斟满,然后等待金供奉开席。 金供奉举杯道:“怀仙,这些时日你也辛苦了,这是老大人特意送来的御酒,你我同饮,也算我向你道谢。” 顾佐弯腰举起酒杯:“多谢前辈,都是前辈主持有方,晚辈不过附于骥尾而已。能够尝一尝御酒,都是沾了前辈的光。” “这件事,你是关键,如果没有你提供的线索,哪里能那么快查清?” “适逢其会,机缘巧合而已。” 御酒饮入腹中,与顾佐喝过的普通酒水不同,升起一丝清凉之意,这股清凉之意立刻化作一股灵力,被丹田气海吸收,转换为他修行的搜灵真气。 “这......”顾佐咂摸咂摸嘴,不可思议道:“这酒,就是传言中的灵酒?” 金供奉笑道:“如何?” 顾佐叹道:“妙不可言!晚辈都不忍再行举杯了。” 金供奉心情很好,顾佐心情也很好,他的好来自于董县尉这座他眼中的大山轰然倒塌,没有了这座大山,又靠上了贺家,他可以在山阴县继续安生的过下去了,而且,似乎连那一贯的月例钱也不用上交了。 几杯御酒下肚,除了收获灵力外,酒能带给人的兴奋感也丝毫未减,两人之间没日没夜“并肩奋战”的交情,也在酒水中得到了巩固。 既然有了交情,顾佐也就忍不住好奇了:“前辈,薛太守此举究竟何意?他为何要与贺家作对?” 金供奉微笑道:“此事牵涉极大,原本呢,不应该跟你多说,但你也是关键人证,到时候若是需要,你还得出面过堂,提前告诉你一些,让你心里清楚其中的原委,也不为过。” 顾佐立刻点头,保证不在外面乱说。 金供奉问:“你知薛太守是谁的人?” 顾佐凑趣:“晚辈哪里知晓这等朝中秘辛,还请前辈解惑。” 金供奉慢条斯理吃了两口菜,方道:“贺老大人辞官前,曾与杨相闹得很不愉快,娘娘为了缓和老大人和杨相的关系,很是费了些工夫,还赠了两只狸猫给少爷,薛太守偷梁换柱,以妖猫充之,就是等待一个时机。” “就是前辈上次说过的,龙瑞宫监院司马道隐履职的时机?” “不错,司马道隐履职时,妖猫中的封印解除,猝不及防之下,势必在山阴闹出大乱子。有司马监院为证,娘娘以妖猫暗害贺老大人之事,便坐实了!” 顾佐小心翼翼问:“这么说,咱们老大人既不是杨相的人,也不是李相的人?” 金供奉叹道:“所以才难做,老大人不愿结党,两边都不站,故此才不得不告老还乡。可谁知都辞官了,人家还不肯放过,唉……” “忠直良臣,大多如此……” “这话不要瞎说!陛下也难。” “是,晚辈失言了。那……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金供奉冷笑:“老大人虽说辞官,可不是谁都能上来踩一脚的,区区一个薛判就像拿老大人当垫脚石,他也太高估了自己!这次咱们应对迅捷,薛判想要栽赃陷害的证据已经确凿无疑,反手告到陛下跟前,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顾佐追问:“薛太守是谁的人?李相吗?” 金供奉干咳了一声:“老大人的意思,牵连太广反而不易追究,就到薛判为止,不要提李相。” 顾佐松了口气,他是真不愿卷入这种大事件当中,能够早一些收尾,对他而言当然是最好的结果。什么李相、杨相、娘娘、司马监院,听着头皮都发麻,他是真不想掺乎。 两人对酌畅饮,御酒喝完就上贺家自酿的桂花老酒,虽无灵力,但酒劲更甚,直喝到月上梢头,方才各自回房,酣然入梦。 这一夜宿醉,也是顾佐心情松快的缘故,身上背负的冤屈得以洗清,今后便是大道平坦。 直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身,梳洗已毕,去对面屋中拜见金供奉。金供奉却没在,也不知去了何处,顾佐便在院中溜达了几圈,松松筋骨,同时琢磨着自己的修行之路。 正打算回房练练短刀,就见金供奉回来了,一屁股坐在木凳上,双手扶膝,两眼发直。 顾佐凑上去:“前辈?” 金供奉深吸一口气,恨恨道:“姓董的死了,还有姓左的!” 第三十章 急转直下 一夜之间,案情剧变,两个主犯不仅在狱中“自缢”,而且留下了血书,指证会稽郡法司参军包融严刑逼供。 秉持低调的陆县令终于无法再低调下去了,和包参军公然打起了擂台,指责包参军威凌县中,逼迫官吏,并向太守薛判上书弹劾。 而提供最初案情线索并负责抓捕的张磨,忽然就销声匿迹了,贺家多方打探下落,最后只得了个“去往郡中协理公差”的消息。 顾佐自告奋勇,想去郡城寻找张磨的下落,急如热锅之蚁的金供奉本也同意了,但在临行前又被叫停了。 “不用去了。”金供奉有气无力道。 “怎么了?张刑曹是关键人证,怎能不去找?”顾佐询问。 “案子闹到韦国公那里了。” “韦国公?谁?” “江东道采访使,郇国公韦陟。陆县令和咱们包参军互劾,因事涉薛太守,案子交由采访使韦国公断理。” 顾佐意识到了些什么:“这位韦国公,有问题?” 金供奉叹道:“韦国公理案三日,便召陆县令和薛太守问话三日,却从未见包参军一面。” 顾佐心知不妙,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安慰道:“也许是韦国公审案的方式不同而已,说不定接下来的三日便轮到包参军了……”说到后来,自己也觉得牵强。 金供奉摇头冷笑:“适才老大人将我等召去商议时告知,韦陟理案,美酒佳肴满桌,与太守和县令边吃边谈,其乐融融。” 顾佐顿时无语,他虽然不知道韦陟,但至少明白“郇国公”、“江南东道采访使”这两个头衔意味着什么,那是在地方上顶了天的人物。 会稽郡太守薛判就已经够难缠的了,如今对面又加上一个韦陟,贺老大人能斗得过他们么? “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人家自然是不会认的,但咱们心里清楚。原先或许还是冲着娘娘和杨相去的,此刻既然诡计被咱们戳穿,自是要撇清干系,全力自保了。” “韦国公是李相的人?” “说不好,就算他出头了,也不能说就是李相的人,似他这等人物,往来余地很大。只不过这件事上,他是站在老大人的对面了。” “还有别人么?”顾佐只觉脑袋瓜子疼。一开始只是季班头,后来牵出董县尉和左县丞,接着又带出了薛太守,如今更是连韦国公都冒出来了,接下来还会有谁? 怕了怕了,顾佐小心肝直颤。 金供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也回答不了,无神的望着前方不知何处,疲倦道:“贺老大人的意思,各退一步,就此作罢,咱们不去告他们栽赃,他们也别再起旁的心思。” “韦陟和薛判……他们同意了么?” “白供奉已经赶往郡城了,试探韦陟和薛判的口风。” “老大人和司马道隐有交情么?虽然龙瑞宫不干政事,但对方以妖猫栽赃,这就牵扯到修行了……”顾佐出主意。 金供奉摇头道:“交情是有几分的,但人家那边就没交情了?如今证据没了,你说司马道隐该怎么断?” 顾佐想了想,问:“张磨叛变革……投了那边?” 金供奉继续摇头:“不清楚……但陆县令这根墙头草已经倒过去了,张磨就算不倒过去,估计也不敢说话的。” 顾佐沮丧道:“难道忙活了那么久,就是这么个没头没尾的结果?” 金供奉安慰道:“你不要害怕,能威胁到你的人是董县尉,他已经死了,这件事就与你无关了。” 顾佐连忙拱手:“都是前辈关照、贺家庇护,晚辈才能苟活……但,陆县令和薛太守那边,不会记挂着晚辈吧?” 金供奉嗤笑:“咱们呐,都别太把自个儿当回事,估摸着这两位连金某都没放在心上,何况你一个小小的炼气士?” 顾佐一想是这么个理,稍觉宽心,口中连道“惭愧”。 三日之后,白供奉带回来一个很不好的消息,韦陟和薛判同意了贺老大人“各退一步”的提议,但问题是他们要求贺老大人“退”的这一步有点远。 “他们要求贺老大人建观隐居,受牒入道。”金供奉在小院中向顾佐通报最新的进展。 “这......贺老大人都辞官归乡了,他们还不放心?” “当然不放心,老大人虽说归乡,但名望依旧响于朝野,写的诗天下传唱,说的话很多人都愿意听,这一年办了两次雅集,吴中名士争相应约,往往为一名帖而头破血流,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这样的人物,他们怎能放心?” “老大人答应了么?” “地方都选好了,陆县令将镜湖拨予贺家,薛判送来金饼十个,作为建观之资,韦陟手书一封,说是听闻老大人有入道之念,特送来道观牌票和匾额,连观名都替老大人想好了,名曰‘千秋观’。” 顾佐问:“立观之事归龙瑞宫管吧?司马监院能答应他们这么强来?” 金供奉道:“陆县令、薛太守一直到韦国公,层层报到龙瑞宫的,一应文书齐全。司马监院很高兴啊,特意来信询问老大人的想法,说是有老大人加入,定为江东道门盛事。你说,老大人还能怎么办?” 对方这一连串眼花缭乱的操作,如山岳当头压来,压得贺家毫无脾气。贺老大人当然可以梗着脖子不与苟同,但贺家毕竟在会稽郡,受地方辖制,隔三岔五不时为难一下,贺老大人没事,贺家几十口子却受不了。 明明是贺老大人受了委屈,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可最后却好似对方占理一般,步步紧逼,关键受害之人还得按着人家的要求照做,感谢人家没把自己弄死,这世道,上哪说理去? 到了秋天的时候,千秋观便告落成,贺老大人无奈,终于上书陛下,言明自己有入道之心,从此两耳不闻世事,一心潜修。 陛下感贺老大人向道之心,于是下旨嘉勉,赠诗以贺,诗曰: 遗荣期入道,辞老竟抽簪。 岂不惜贤达,其如高尚心。 寰中得秘要,方外散幽襟。 群英欲践别,悄然路满辉。 于是贺老大人受了道牒,迁入千秋观。 既然选择了低头,自是要把头低到底,低到让对方满意,否则低头就没有了意义,反而后患无穷。贺家将西江边的老宅全数交还县中,用来“置换”镜湖,围着千秋观重建宅院,于入冬之前搬了过去。 隔了不久,老大人新作传出,送往长安,算是对陛下最后的应和: 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 惟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 诗作传出,江东上下皆安,据说韦国公十分满意,再赠十万钱,以为贺老大人修道炼丹之资。 第三十一章 立馆 无论贺老大人是胜是败,顾佐终究是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季班头的案子,被郡里并入董左弊案,顾佐被定性为自保,摘下了嫌犯的帽子。 这是最大的收获!除此之外,还有附带。 当金供奉询问顾佐有何之需时,顾佐谦逊道:“能保顾某平安,已是知足,何敢再奢望其余?” 金供奉笑道:“那我可就这么回复贺老大人了?” 顾佐讪讪道:“那什么,倒是有些想头。怀仙馆只是县中副册列名的道馆,郡中是没有登录的,严格说起来,并不合规。年前龙瑞宫就查过一次,全县扫了七八家。我担心说不定什么时候再扫一次,生计就会出问题。” 金供奉点头:“怀仙所虑甚是,既然如此,我便去和老大人说。” 顾佐对道馆的正规化、合法化非常看重,这是一种深深烙印在骨子里的执迷。如今面临的危险解除,身家也重新清白了,当然就想要解决怀仙馆牌票的问题。只有将怀仙馆做上明路,成为郡中法司名册上的正规道馆,上得了崇玄署编纂的《天下宗派簿》,他才会睡得好、吃得香。 金供奉对此也能理解,去向贺老大人禀告之前还打趣顾佐:“若是过了明路,就要向郡中纳赋,每月一贯,你可吃得消?” 顾佐一脸正气道:“交粮纳赋,是每一个修士应尽的责任,顾某义不容辞。”实则他早想好了,就算没有了董县尉、季班头、陈六和蒋七,怀仙馆恐怕依然逃不了县里的征收,等贺家真正隐居、金供奉他们一走,说不定就有李六、王七之类的登门,左右都是交钱,不如交给郡里,还能换来怀仙馆正规化的大道通途。 自己可不想当一个野修,就目前而言,只有怀仙馆才是自己最好的栖身之地。 要上郡中名册,势必要经龙瑞宫审核,成为一家正规道馆,是需要符合要求的。除了每月的馆赋之外,更重要的是独有的功法传承体系,以及地方大员、有名望高道的举荐。 换做之前的顾佐,压根儿别想这些东西,如今却可以试一试了。 贺老大人隐退这段日子,是各方重要的利益交换期,可以说过了这村就没有下一个店。顾佐是狸猫事件的重要当事人,不敢说为贺家鞠躬尽瘁,至少也是鞍前马后,他想要一块怀仙馆的正规牌票,于贺老大人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贺老大人现在是“有名望的高道”,他亲自写信,让韦国公出面也做了个举荐人,“地方大员”这一条便也满足了。 唯一令顾佐有些忐忑不安的,是“独有的功法传承”这一条,他不知道自家的《搜灵诀》算不算数,是否符合?如果硬着头皮报上去,被龙瑞宫一查,不过是个许多宗门都会的大路货,那可就贻笑大方了。 再者,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炼气士,功法的来历,也只能推到王恒翊头上,在书写申请的时候,他只能在王恒翊的备注上加了个附注:往南疆开拓,不知所踪。 这是把王道长主动列入失踪人员名单,只希望王道长不要见怪了。 等待龙瑞宫来人查核的这两天,顾佐很是不安,反是金供奉安慰他不要担心。 事实上果如金供奉所言,龙瑞宫来了两名道士,在贺家老宅只查了一天就离开了。 其实压根儿也没查一天,就是片刻工夫而已。 “你是顾佐?” “是。” “功法名《搜灵诀》?” “是。” “演示出来。” 于是顾佐在两位道长面前演示了一番搜灵真气,以及搜灵真气的两种运用之法:追摄之术、短刀之术。第三种符箓术,顾佐没到筑基层次,完全无法施展,只能简单描述。 演示到此为止。 两个道长面面相觑,然后转过身,在远处一棵树下嘀嘀咕咕了半天,顾佐留在原地,心里七上八下。 过了片刻,两个道长回来了,取出纸笔开始记录。 “怀仙馆,功法《搜灵诀》,承自尹祖,历千年演化,分追摄之法、指刀之法、丹符之法三门道术,可入宗派名录。” 写完之后,递给顾佐:“你看行么?” 承自尹祖?什么鬼?千年演化是什么鬼?指刀之法是直接被改了名,听着上了点档次,可丹符之术又是什么鬼? “这样......可以?” “不然呢?” “那就这样吧。”顾佐无所谓了,只是稍微有点脸红。 整个审核过程就是这么简单,两个道士剩下的时间都去拜见贺老大人了,顾佐就没再见过。他将此事说给金供奉,想要再确认一下求个安心,金供奉笑了:“不用担心,就这么简单。贺老大人和韦国公举荐,司马监院亲批的道馆,还要怎样?照我说,龙瑞宫都压根儿不用派人过来!” 对此,顾佐不知该如何感激了。 金供奉叹了口气,道:“你这件事办完,我也该走了。” 几天之后,龙瑞宫就为顾佐的怀仙馆办理了正经的牌票,算是在会稽郡法司中留了档,成为了正册中的道馆。同时,还批准了三张道牒,顾佐本人也获得了梦寐以求的道牒,成为了正经修士。 牌票到来的同时,贺家还替顾佐缴纳了三十六贯馆赋,相当于三年之资。顾佐对此非常肉疼,这笔钱要是先交给他该多好! 三十六贯是笔巨款,贺家一口气给出那么多,也带有恩义一次结清的意思,顾佐心里很清楚。 …… 一场大雪从天而降,天地间尽是白茫茫一片。乌篷船靠在贺家老宅的码头上,等候着金供奉上船。 顾佐将金供奉送到船边,拱手道:“愿前辈一路平安。” 金供奉回眼望向雪花笼罩下的贺家老宅,苦笑道:“原想借此栖身,好有一番作为,不想短短半年便落得镜花水月,一切又要从头开始。” 顾佐安慰打气:“心若在,梦就在,以前辈之豪迈,到了长安必定一跃冲天。” 金供奉摇头:“长安卧虎藏龙,能否顺利栖身都难说得很......可惜了啊。” 贺家迁居镜湖,散馆,从此不问世事,幕中之宾大半离去,三位修行供奉更是尽数遣散。白供奉准备回转师门,张供奉打算前往河北,金供奉则要西入长安,偌大的家势,就此倒了架子。 小船向江中滑去,金供奉站在船头道:“等我在京中立足,便请怀仙同入长安。” 顾佐一躬到底,目送金供奉的身影在茫茫大雪中渐渐隐没。 第三十二章 微妙的态度 怀仙馆成了正式道馆,位列山阴县两宗四馆之间,再加上本人也获得了道牒,顾佐算是在修行上闯出了一条大路。 贺家散馆的时候,顾佐也得到了一笔散馆费,一万钱。虽然没有供奉之名,实际享受到了供奉待遇。 金供奉离去的时候,顾佐用这笔钱向他购买了十块灵石,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回小孤山闭关。在山道前立了块木牌,刻上“闭关勿扰”四个大字,顾佐便开始了修炼。 这一闭关,就是整整两个月。 两个月的修炼,修行上带来的提升是十分明显的,气海中的搜灵真气已经凝聚成形,在经脉间游荡时如同一条尺许长的绸带,比起以往,称得上“法力浑厚”了,提气上跃,可轻松直上一丈多高。 除了吸纳灵石,顾佐也在苦修追摄术和指刀术。 施展追摄术时,感知范围已经扩展到丈许方圆,如今再想寻找什么失物,至少有了三成把握。 施展指刀术时,掌中牛角尖刀转动之间,[]自带凌厉的刀芒。若是再遇到季班头那样的炼气士,就算不能打赢,应当不会再如当初那般毫无还手之力了。 除了追摄术、指刀术外,《搜灵诀》还附有第三门实用法术,也是最令顾佐眼馋的法术——被龙瑞宫命名的丹符术。 符法用处极为广泛,可借天地万物之力,威力很大,听说崇玄署有几位高道精擅符法,一符出而天下变色。以顾佐的理解,类似于手持撬棒,大声嚷嚷“给我一个支点”! 但修行符法的基础是修行境界,不到筑基是很难施展的,顾佐虽然修为大进,但依旧处于炼气士阶段,而且没有脱离“初期”这个层次,离筑基尚差着“后期”和之后的“圆满突破”。 从初期到后期转变的标志是能否内视,顾佐只能感应气海和经脉,却无法“身临其境”的沉进去看清楚,所以算不得炼气士后期。 至于还要吸纳多少灵石、需要修炼多久才能达到内视这一步,每种功法都是不尽相同的,王道长不在此间,所以顾佐也不得而知。 闭关期间,顾佐没有下山半步,虽说修行之时吃食甚少,但毕竟是整整两个月,之前的积储还是被吃光了。下山采购一番是必不可少的,将几百文钱花光之后,厨房便即填满,眼望堆积了够吃一个月的粮食,顾佐很是满意。 现在,该考虑出山挣钱了。一块灵石一贯钱,赚钱永远在路上! 应该怎么赚钱呢? 以前顾佐有三条赚钱门路,一是来自于陈六和蒋七,这两位已经作古,自是断绝了;二是来自于贺家,但贺家如今隐居镜湖,不见外客,同样无法倚仗;三是来自于岱岳馆,可当日在贺家“审问”魏长秋时,把这位岱岳馆的馆主得罪得不轻,如今再找上门去,怕是要吃瘪。 盘算一番后,顾佐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没有门路了! 想来想去,顾佐决定先去县城拜见张磨,张磨已经升转山阴县县尉,不知能否顾及旧情,给自己一些关照呢? 对于张磨,顾佐隐隐有些惧怕,贺家狸猫事件完毕后,他一个个盘点过其中的所有涉事人。 陈六、蒋七、陈九、季班头横死。 董县尉、左县丞于牢中畏罪自缢。 贺家被迫隐居,彻底销声匿迹。 包参军贬官三千里。 韦国公、薛太守没有达成目的。 陆县令墙头倒戈暂时只能算是成功自保。 真要论起来,似乎只有张磨得了好处。哦,当然还有自己。 惧怕归惧怕,但此刻也只能找上门去,顾佐和别人的想法不同,他认为通过官府这条路挣钱同样是一条康庄大道。 下山时,顾佐有些懊悔,他绝大部分钱都用来买灵石了,手中实在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礼物,仔细思量之下,只得前往若耶溪边查看两个月前下的鱼篓,好在里面着实关了不少游进来的鱼虾,于是挑选了个头肥硕的装了一篓,权当见面礼了。虽然寒碜了些,可也比什么都不送强一些。 来到张磨的宅邸前,向门子呈上鱼篓,说明来意,那门子一脸嫌弃的将鱼篓勉强接了过去放在门房,若非顾佐是修行中人,怕是早就扔出来了。 在门外等候多时,那门子又转了出来,道:“我家老爷不在,若有急事,可去衙门等候通传。” 道了声多谢,顾佐又转头前往县衙,那门子等他离去后回转后堂,向张磨禀告:“顾佐走了,瞧方向估摸着是去县衙了。” 张磨点了点头,冲身旁的刑曹宋书吏道:“回头你去衙门见见他吧,有什么事情直接挡了,总之让他开不得张。他在山上已经两个月了,如他这种独门独户的修士,攒不下什么积储的,也该着银钱犯难了,聪明些的,自己离开山阴才是正理。你也不要有什么顾虑,韦国公虽然为他的道馆举荐留名,却压根儿记不得这个人。” 宋书吏躬身答应着,出主意道:“莫如卑职让人盯着,等他无米下锅时,说不定就会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到时候锁拿了流放远地,可消后患。” 张磨道:“我知道你的心思,若是他真个犯法违禁,该怎么惩治就怎么惩治,可若是你故意栽赃,你以为上官不会知道?那些个小聪明,不要耍,否则害人害己。” 张磨为什么要赶走顾佐,宋书吏对此知之甚详,张磨能够坐上县尉宝座,从此“入流”,宋书吏本人在其中出谋划策,可以说是立下了汗马功劳。 宋书吏答应着,准备前往衙门,张磨又在后面追了一句:“你掌刑曹的文书,县尊已经批了,等报备了郡中法司,便可以走马上任。将来可要唤你一声宋刑曹了。” 宋书吏大喜,转过来躬身拜谢:“全赖您的栽培!” 宋书吏回到衙门,看见了衙外等候的顾佐,进了自家在刑曹的公事房,这才开始办事。 顾佐见到宋书吏,先问了张磨的行止,提出拜见的请求,自是被宋书吏两句话轻飘飘挡了回去,无奈之下又打听刑曹这边有没有什么事务可以效劳之处,同样没有收获。 按照宋书吏的说法,山阴县安稳祥和,近期内没有用得着修士们出手的地方,让顾佐好生回去修炼便可,若当真有事,自然会在县中布告。 顾佐只得怏怏而回。 第二天,他再次进城,却依旧没能见到县尉张磨,反是有衙门里的三班差役,或是县城里的泼皮混子常常跟着自己。 他们鬼鬼祟祟,自以为跟得隐秘,殊不知顾佐的修行功法最擅感知,对他们的行踪动向清清楚楚。如此三五回下来,顾佐就了疑心,这时就算再笨也醒悟了,张磨这是故意避而不见。 搞清楚了张磨的态度,再结合张磨高升县尉一事,顾佐差不多猜到了一些心思,或许在对方眼里,自己就像是一根刺吧?会在某个时候将他临阵反水、两面三刀的事情宣扬出来? 他很想当面告诉张磨,你老人家如今已是县尉,我巴结你还来不及,怎敢跟你捣乱? 但这种事情没法明说,张磨也不会给他机会说,甚至就算说了,人家也不一定会信。 第三十三章 被套路了 衙门这条路子跑不通,对毫无根基的顾佐来说,营生就很艰难了。 别家宗门、道馆都有固定的产业出息,要么是耕种药园贩卖灵药、炼制灵丹,要么是坐拥良田山林收缴粮产山货,又或者门下弟子多为大户出身,每年可以收纳大量捐赠,亦或是经营镖行、押送财物等等。 说到底,出妖闹鬼之事并非常态,旬月间碰不上一起,就算发生了,以怀仙馆顾佐的名望,也不可能和别家宗门、道馆相争——当然,这种生意他躲还来不及呢。 顾佐打着旗幌在县中走村窜户,走遍了几乎所有城中街巷、城外村寨,打算搞点搜寻失物的生意,也顺道拓展拓展业务,试试能不能算个命、看个相、查一查风水之类。 可忙活了半个月,愣是没接到一桩生意。到了此时,他才越发体会到,王道长维持恒翊馆是多么的不易。 眼看就要坐吃山空了,王道长逃走时的窘境又要再度出现,这让顾佐难以置信——怀仙馆明明已是郡中登录在册的正经道馆,自己也拿到了道牒,为何还是混不出头?不仅修行无以为继,似乎连吃饭都出了问题。 到了后来,顾佐甚至仔细考虑过,要不要尝试一下黑路子算了,要么学陈六、蒋七那样炮制出假妖假鬼事件,又或者干脆进城,把北城和南城的泼皮们都整治一番收入手中。 但考虑再三还是放弃了,先不说自己被刑曹盯着,属于县里的“重点关注人士”,干这种事情很难不被发现,只从出路而言,歪门邪道也不要轻易涉足,一旦卷入,就很难脱身,这样的路子,会越走越窄。 顾佐终于还是决定,拉下脸皮,登门拜访岱岳馆,该赔罪就赔罪,如果能够取得魏长秋的谅解,兴许还能找到些生计。 如今刚过完正月,依旧寒风刺骨,顾佐在岱岳馆外的巷道拐角处等了多时,终于见到了自外回来的魏计,连忙闪身出来,高呼:“魏兄稍等,小弟特来……” 一句谢罪的话没说完,魏计见了是他,已经皱着眉头快步进了道馆。 顾佐很是尴尬,身子僵了僵,依然还是在门子的注视下挪了过去,递上自家的拜帖,以及拜帖后附着的赔罪信,道:“劳驾通禀一声,怀仙馆顾佐想要拜见魏馆主。” 那门子是识得顾佐的,犹豫着接过顾佐的拜帖进去通禀了,过不多时又转了出来,将拜帖交还:“对不住了顾仙师,我家馆主说了,当不起您的赔罪,请回吧,岱岳馆和怀仙馆谈不上什么交情,今后也井水不犯河水,各扫门前雪便是。” 顾佐叹息一声,接过自己的拜帖和赔罪信,想再解释两句,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黯然离去。 如此困顿了几日,顾佐正在小孤山上愁眉苦脸,暗自思索着有些什么奇技淫巧能够拿得出手,换些钱财的时候,怀仙馆来了一位拜客。 这位拜客长得很是不堪,在顾佐眼中,差不多与“猥琐”二字极为贴合,正是独山宗弟子李满。 除了相貌不堪,李满的修行也很是够呛,入了独山宗也不知五年还是八年,至今仍在炼气士初境上打转,顾佐此刻修为大进,自忖已经不输于他了。 别看如此相貌、如此修为,李满在山阴县却很吃得开,可谓左右逢源,连越来越出名的山阴县女剑侠罗先娣对他都很是不错,听说去年冬天还被收为独山宗内室弟子,当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此君没有叩响柴扉,大大咧咧推门而入,绕着院子踱了两圈,然后冲莫名其妙的顾佐道:“如何了?可还揭得开锅?” 顾佐正在熬粥,手中捏着捅火棍,觑着李满道:“你去别人家,不敲门的?” 这要是放在半年前,顾佐是不敢和李满这么说话的,但他现在修为上已经不惧李满,又值满腔闷气,说话之间便不再客气。 如果不是忌惮李满身后是独山宗,他怕是已经操起捅火棍打将过去了。 李满打了个“哈哈”,皮笑肉不笑的转了个身子,一边抬头打量着主屋门楣上的“怀仙馆”横匾,一边道:“顾佐,我可是来解你之困的,你就是这么对待恩人的么?” 顾佐沉住气问:“什么意思?” 李满找到院中的石凳,拂袖扫去上面的尘土,一屁股坐了下去,悠哉悠哉道:“顾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的靠山贺家倒了,又不知怎么的,恶了张县尉,你自己觉得,在山阴还能待下去么?” 顾佐道:“我能不能待下去,似乎和阁下无关。” 李满笑道:“不仅如此,我还听说你和岱岳馆魏馆主闹反了,啧啧,我可当真佩服你得紧,树敌的本事不小,勇气可嘉!” “你到底想说什么?” “火气不要那么大嘛,李某今日登门,是跟你谈一桩买卖。” 见顾佐觑着他不接话,李满干咳一声,道:“你这怀仙馆恐怕也撑不下去了,不如转手卖给我,我给你作价万钱,如何?” 一万钱就是十贯,或者十块灵石,相当于山阴县普通人家两年左右的花销,的确不是一笔小数目。如果是半年前,顾佐二话不说就会卖——虽然看着李满不顺眼,但生意归生意不是?但如今,他肯定不愿卖。 李满要买的肯定不是小孤山这三间茅屋,他要的是怀仙馆的牌票,以及通过牌票能够办理的道籍资格。这个东西肯定不是一万钱能够拿下的,十万钱、二十万钱都不够,至少要在三十万钱以上! 当然,这还不是钱的事,怀仙馆是顾佐立足的根基,能卖么? “一万钱?买我这怀仙馆?你知不知道怀仙馆如今是郡中名列正册上的道馆?你知不知道我这道馆有捉妖凭牌?你知不知道我这道馆有申请度牒的资格?你死心吧,我不会卖的!” “一万钱不卖?再给你一次机会。” 顾佐一脸不耐,挥手赶人。 “九千。” “什么?” “现在是九千钱。卖不卖?” “你还真说得出口!” “八千钱!” 顾佐气乐了:“没想到啊,被人套路了。” 李满问:“什么路?” 顾佐没跟他解释,指着外面:“你走吧,下次记得敲门,敲门我也不让你进来。” 李满起身,满不在乎的往外走,边走边道:“今次是我上门,下回,就得你上门求我了,记住了,七千钱。” “滚!” “对了,给你提个醒,别想着去流林宗求罗师姐,罗师姐闭关了,准备冲击筑基境。” 第三十四章 文参军 冬天过去,春雨淅淅沥沥,小孤山上淡卷着薄云,漫过一圈竹篱,三间茅屋。 会稽郡法司新任参军文阳雨驻足院外,望着柴扉上的一块红木牌匾良久不语,牌匾上是三个字:怀仙馆。 接任山阴县县尉的张磨陪在一旁道:“怀仙馆原名恒翊馆,馆主王恒翊离开后,由顾佐接任,他字怀仙,就改了名。” 闻听此言,文阳雨有些不悦:“王恒翊是顾佐的老师么?顾佐怎能轻易更换馆名?这不是乱了师承?” 恒翊馆被查后,怀仙馆顶风违规开馆,主要就是张磨的手笔,内中情由摆不上台面,此刻也只能帮着顾佐解释,含糊道:“顾佐是王恒翊收下的童子,并非弟子。另外......王恒翊当年曾有假冒道籍之过,被龙瑞宫查了出来,县里一度发过海捕文书。他的离开,也是畏罪避祸之故。” 张磨本来想给怀仙馆上点眼药,如今第一句话就是帮着顾佐转圜,也是实属无奈。 原法司参军包融在处理董左弊案一事中不合手续,致使两位当事者自缢,因此被会稽郡免职。新上任的文阳雨来自长安,是位大宗子弟,对之前的事情并不熟悉,因此接受了张磨的说辞,点了点头:“若是王恒翊知晓自家童子重振宗门,会不会后悔自己去了南疆?” 再次四顾,又叹道:“荒芜之地......” 这个问题,又是他为刑曹时当管,张磨只得继续解释:“山阴大县,但凡好地,都被大族、大宗门占了,小孤山这两亩山坳之地,也是下官为刑曹之时左右腾挪,才从官产中拨付的,这也是秉承郡中保护宗门传承的意思。” 正说话间,山道转角处来了一个年轻人,背着鱼篓,边走便疑惑的望过来,张磨道:“这便是顾佐了......小顾,过来!” 顾佐是几个月来头一次见到张磨,于是快步赶到:“张县尉来了,很久没见您了,我还想着找机会再去拜见……” 张磨干咳了一嗓子,没让顾佐把话说完,直接介绍:“这是郡里的文参军,特意看望你的。” 顾佐“呀”了一声,赶忙抱拳躬身:“见过文参军!” 文阳雨点头道:“你就是顾佐?本官履任会稽,正要和尔等年轻的修行才俊多多沟通,一道把本郡的修行事务做好,保一方百姓平安。” 顾佐低头称是:“参军如此体恤民意,何愁郡中不宁?这是会稽郡的福分。” 张磨推开柴扉:“小顾,还不请文参军进去说话?” “啊......”顾佐连忙邀请,三人步入院中,两位贵客也不进屋,就着院中的几块方石坐下。 顾佐将鱼篓靠着柴房放下,疑惑的看着张磨,没看懂他递过来的眼神,心中奇怪,一边琢磨一边忙去烧水,就着山中采摘的茶叶泡了两碗苦茶呈上。 文阳雨啜了口茶,道:“这次前来,是为你老师……唔,刚听张县尉说,王道长不是你老师?” 顾佐再次解释:“晚辈蒙王道长收录为童子,因时日还短,尚不得入门。”这是他说了无数遍以后精炼出来最为合适的解释了。 文阳雨是长安大宗子弟,修为已经结丹,否则也没资格主持会稽这等大郡的法司,抬眼观望,便知顾佐的修行境界,当下赞许道:“只是童子便能有这般修为,可见王道长的本事,连本官都想结识此等人物了,可惜……”说着,摇了摇头。 顾佐心头一跳,忙问:“参军,可是有王道长的消息了?” 文阳雨道:“在南疆,上个月有修士拾到了他的飞剑。” 身为一名修士,飞剑被人找到,通常意味着什么,这就不必明说了。 文阳雨从袖中弹出一柄古剑,顾佐双手接过,剑长两尺,为紫云桃木所炼,上面镌刻着“恒翊”两个字,正是老师王恒翊的飞剑。接过后,眼前立刻浮现和王道长相处的半年岁月,一幕一幕,自脑海中流转,心中一酸,怅然良久,收了起来,向文阳雨拜谢。 文阳雨手掌翻转,一股柔和的法力将顾佐托起,道:“上月南疆忽然爆发兽潮,王道长是第一个冲上去的,其殊死奋战之勇烈,为众人所见……当然,虽说寻到了此剑,却依然不能表明王道长......总之还有希望,我已行文崇玄署,请他们留意打探。” 顾佐道:“多谢文参军,晚辈只盼前往南疆寻找道长,但递了程文,却被郡中驳回了。” 说到这里,顾佐瞄了一眼张磨,张磨眼睑低垂,浑似没听见一般。 整个冬天,顾佐的日子都不好过,说到底,与县尉张磨有很大关系,如果不是他刻意打压,顾佐不至于过得如此艰难,只能勉强依靠那点可怜的积蓄糊口了。 除了张磨之外,李满为了夺他的怀仙馆,也利用各种关系给他制造困难,李满能量之大也出乎顾佐意料之外,甚至令他不得不怀疑,其实是独山宗想要谋夺怀仙馆,李满不过是推出来做恶人的。当然,内情究竟如何,顾佐也搞不清楚。 顾佐是受了牒的正经道士,具备向郡中法司上书的资格,问题是张磨和李满等人行事一直很有尺度,从没在明面上留下刻意压迫欺凌的证据,让他有苦说不出,想要上书告状也无法下笔。 当然,顾佐还是上书了,却不是告状,而是报名前往南疆效力,他认怂了,定下了离开山阴的决心。 顾佐想去南疆,张磨巴之不得,但顾佐不是一个人去,他要迁移怀仙馆的登录地,这就要过郡里法司这一关,否则到了南疆,那边的官面上不予接收。 可惜,顾佐的上书又被郡里法司给打回了县里,让顾佐先报县里,由县里出具文书,写明理由,可惜这份文书顾佐注定是拿不到的。 新任宋刑曹也惦记上了怀仙馆,并且出价比李满还低——分文皆无!他要顾佐将怀仙馆转至他指定的名下,重新给他办一个新的道馆,顾佐想带着新的道馆去哪都可以,连郡里那一关都省了,不用报。 这件事自然便黄了。 又是一件需要张磨解释的事情,他正在苦思说辞,文阳雨却已经越俎代庖了,他耐心且诚恳的劝说道:“南疆乃新拓之地,未能筑基者,去了九死一生。你如今修为如何了?我观你眼神未至精炼,似乎尚未化气?” 顾佐惭愧:“尚在凝炼精元。” 修行四大境,炼精化气是第一大境,分为两关,而凝练精元又是第一关,顾佐的修为只能算初入门径,可称炼气士,距离第二关化气差远了,入了化气,才算是打下基础,可称筑基。 文阳雨道:“好生修行吧,把修为提上去,振兴宗门,为郡中出力,这才是你的第一要务。” 顾佐无语,又是这套说辞,他耳朵都听出老茧了。 第三十五章 转籍 顾佐很想和文阳雨单独面谈,可始终找不到机会,最后听出文阳雨也不赞同自己离开,心里当即就冷了,暗地里骂了句“一丘之貉”,便不愿多言。 闲谈片刻,文阳雨起身告辞。走到远处,又忍不住转身,看了两眼简陋的院子,以及肃立院外恭送的顾佐身影,忍不住轻叹:“这家道馆才立多久,却已如此落魄,若不保护,或许不久之后,又要消亡了。” 天下每年都会有新的宗门形成,也会有老的宗门消亡,这是常有的事。当一个宗门只剩寥寥几名弟子时,往往无法支撑下去,通常会散伙,然后各奔天涯。更别说怀仙馆只剩顾佐一人了,没有宗产,没有老师,没有同门支应,怎么坚持下去? 张磨附和道:“两年前,雷云派就是这么消亡的,三名弟子改投他宗。怀仙馆底蕴单薄,支撑不下去也是正常。” 他终于成功的上了一句眼药,心里畅快许多。 文阳雨道:“没错,所以今年郡中只剩三十六家宗门道馆了,若是怀仙馆也消亡,便又少了一家。” 张磨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小顾若想好好修行,就只能改投别派。本着爱护县中修士之意,下官正在接洽郡中各宗,看看能不能收录他。但他修行天赋不好,修为也低,很难。下官正在联系江南西道的……” 文阳雨打断道:“我来之前,薛太守言道,三十六家是个吉数,绝不能再减了,知道为何么?” 张磨怔了怔:“这个……天罡三十六……唔,确是吉数……” 文阳雨摇头道:“如今咱们会稽郡与江西道庐陵郡并列天下宗门数第十,再少一个,就要跌出州郡前十之列了,薛太守脸上须不好看,也没法向龙瑞宫交代。” 见张磨还没太明白,文阳雨盯着他,加重语气,叮嘱道:“保护好怀仙馆,不仅不能任其消亡,还要保护其传承,别让人鸠占鹊巢。” 张磨顿时一身冷汗,低头应承:“下官知道了。” 没过几天,张磨就在县衙刑房见到了顾佐的身影,他让人将宋刑曹叫过去询问,宋刑曹道:“顾佐是来二次上书的,这次没提迁馆的事,只是想办理户籍迁转,迁到南诏,这小子想跑。” “老宋,压着他,别让他跑了!” 宋刑曹低声轻笑:“县尉放心,他不把怀仙馆交出来,当然不能放他出县。” “不是那么回事儿。”张磨摇头:“怀仙馆的事,不要想了,放弃。” “怎么了?”宋刑曹很诧异。 张磨将文阳雨的原话奉告,道:“人走了,宗门消亡了,跌出前十,郡中法司、太守在龙瑞宫的道爷面前,脸上挂不住。” “这个……有何意义?” “若连这一条都不占了,薛太守为官五年,还有什么可以拿出来说道的?” 宋刑曹很是不舍:“这......”还想再说,被张磨狠狠瞪了一眼,只得低头:“明白了!那还打压他么?” 张磨沉吟良久,半晌放道:“再想想。” 顾佐在刑房等了半天,宋刑曹转回来,道:“事情知道了,你先回去,后面的诸般事宜需要慢慢料理,等办好了知会你。” 顾佐问:“不知需要多久?” 宋刑曹捋须道:“耐下性子,回去先好生修行就是。” 顾佐试探道:“能否先开具转籍文书?容晚辈先去南诏落籍?田亩地契就在那里,县里清点好直接收走呢?” 宋刑曹道:“哪里有那么容易?手续繁琐着呢,你先等等。” 顾佐回到怀仙门,坐在自家小院中,听着溪水淙淙流过,望着初春的满树绿芽,这般万物复苏的景象本是令人心情愉悦的,但如今却提不起他的兴致。 整整一个冬天过去,他都没有赚灵石的门路,修行无以为继。文阳雨的到来,反而让他更下定了离开的决心。 道馆办不了迁移,就让他烂在山阴好了,三年之后无主,任其按规矩自行注销,总之谁也别想拿到,老子就是不转让! 南诏紧邻南疆,原本就是三十年前从南疆中开辟出来的土地,那里不比万事已成定规的中原,地广人稀,且听说宗门变动频繁,想必还是有希望找到一条修行门路的。 当然,还有一条出路,连山**籍也不要了,直接走人。但这条路,将意味着顾佐重回流民身份,就好似王道长一样,不到最后的地步,很难下这个决心。 等了七天,顾佐沉不住气了,整日无所事事,简直就是虚度光阴。不仅是虚度光阴,连“光阴”都快度不下去了,手中满打满算还剩半贯钱,五百文,这笔钱是他去南诏的路费,再这么耗下去,连路费都凑不出来。 有些着急的顾佐赶往县城,但这次他又跑空了,宋刑曹没在,据说是到乡下办案,具体去了哪里,衙役也说不清。 七天后,顾佐又跑了一趟,宋刑曹还是没在,张磨这位县尉,他依旧见不着。顾佐盘点资财,只剩四百五十文了。 上次去县里,他买了一斗米,一块肉脯,这就是三十五文,又嘴馋买了五文的果子,自己钓了几条鱼,挖了几篮山菜,凑活了七天。前往县衙时,打点衙役花了十文。 以自己的脚力,不乘舟车的话,从江南到剑南需要一个月,路上吃饭就要照着三百文花销,不住旅店的话,还剩一百五十文,到了剑南后还要往南才能到达南诏,路上有多远,顾佐不太清楚,但这一百五十文应该备出来才是。 因此,这四百五十文是不能动的,明天要想办法才好。 听说流林宗的罗师姐又去外郡比试了,一天到晚忙着为山阴修行界彰显声威……你就不能歇一歇? 到处打架很有意思? 第二天,顾佐去若耶溪边查看鱼篓,收获了六条鱼。进城之后踟蹰良久,找了一家偏僻的巷口,将竹篓放下,靠在墙角处站定。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连忙将背着的斗笠套在头上,往下拉了拉,遮住脸。 这里不是县中市肆,也不是主街,而是县中某大户的院墙下,往来行人不多,就算路过,多半直接走了过去,没怎么看见顾佐。偶尔有人抬眼看一看他,也不明所以。 这是顾佐被逼无奈,头一次贩卖渔获,有几次想要放下脸皮喊一句“卖鱼”,但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最终一句都没喊出来。 也不知等了多久,终于有人路过,停下脚步。来人有些胖,叉着腰看向顾佐,顾佐识得此人,正是中肆卖肉的屠夫,他前几天还跟屠夫的肉铺上割过一块肉。 就见屠夫摇了摇头,也不知有没有认出他来,手一扬,一枚铜子凌空抛入竹篓,然后迈着步子,晃晃悠悠离去。 第三十六章 世上安得两全法 顾佐怔了怔,猛然醒悟,脸上一阵发热,只觉臊到了家。伸手入篓,将铜钱摸出,追上去将钱塞回。屠夫侧身歪着头看了看顾佐,点点头转身走了。 一直站到午时,大户家的仆妇打角门出来,见了顾佐,喝道:“怎么在这里乞讨?赶紧走啊!” 顾佐道:“我不是乞讨,我卖鱼。” “哪有在这里卖的?” “……应该去哪里?” “上肆里卖去!” “呃……”顾佐没好意思说肆里要交税。 “等等……什么时候打的鱼?我看看……” “早晨。” “我看看……怎么卖?” “两文一条。” “这鱼不行,一文钱一条,我都要了……不行?不卖你就上肆里去,别堵我们宅子门口!老爷回来剥了你的皮!卖不卖?行……收好了……下回别跟这儿卖了啊!” 顾佐背着鱼篓,揣着六文钱离开小巷,路过一家炊饼店,犹豫片刻,两文钱买了个热乎的夹肉炊饼,几口塞进嘴里。 填了肚子,继续去衙门前打探,门房的小吏仍旧笑脸相迎,说是宋刑曹回来了,但今日太忙,让他明日再来。 有消息比没有消息强,顾佐很是振奋,走前犹豫了一忽,这回终于没有舍得再拿钱出来打赏,在门吏期待的目光中逃也似的快步离去。 隔过天来,顾佐终于见到了宋刑曹,宋刑曹继续推搪,道:“你的文书,几个书办都看过的,慢慢走流程吧,我这里一时半会儿也开不了出籍文书。” “您上回不是说先料理完田亩,再出文书么?” “我说的是首先归还官中的田产,完成了这一步,再谈文书。你是修行宗门子弟,又是有道牒的,与常人还不一样,归由法司和道宫当管。先报县尉、县令批准,然后呈送郡中法司,禀过太守,再到龙瑞宫复核,这一层一层,得有多难!” “需要多久?” “快则三五个月,慢则一年半载。有这点时间,何不静下心来潜修?再者,县里张县尉,郡中文参军他们,对你们怀仙馆可是十分看重的,将来前途还是明朗的。舍却故土,背井离乡,这日子你以为是好过的?要不你再好好考虑考虑?” 顾佐沉默片刻,道:“可我在县里已经修行无继了,再这么耗下去,何时能有出头之日?馆中已经没有余产,我修行又浅,县里又无征召……” 宋刑曹道:“县中太平,当然没有征召,莫非你还盼着天下大乱?这样吧,你先回去,我这里一边给你尽量办,你那里也想想办法,克服克服,好不好?” 话说到这个地步,顾佐只能躬身道谢:“有劳刑曹!” 顾佐没奈何,只能继续打鱼换钱,然后隔三岔五去衙门探听消息,他是打定主意要缠死对方了。 听说他去了中肆卖鱼,宋刑曹知道顾佐开始为银钱困扰,于是叮嘱户房的税吏,不可难为顾佐,但也要注意分寸,总之就是掌握好一个度,既让顾佐能够靠卖鱼勉强糊口,又不能让他赚出足够的钱来当路费,这其中的度,几个税吏自是掌握得极到火候。 宋刑曹将顾佐卖鱼的事情告知张磨,张磨叹道:“堂堂修士,落到这步田地,当真是悲哀。” 宋刑曹偷偷翻了个白眼,道:“郡里法司要脸面,不想让他离开,让他一个年轻人怎么办?说实话我都看不下去了!保护郡里的宗门传承是这么保护的吗?好歹给人家指条活路吧?其实收了他的牌票,让他身无负担去南疆奔个大好前程,对谁都好。” 张磨摇头道:“你也别琢磨他的牌票了,保护宗门传承,这是文参军的原话,也是薛太守的意思。” 宋刑曹叹了口气,满腔懊恼:“早知道给他个高价就好了。” 关于如何处理顾佐和怀仙馆,张磨很头疼,一方面他希望顾佐能够早日离开山阴,别在眼前晃来晃去碍眼,否则说不定哪天就会给他捅出篓子来。一方面,又要为文参军保护宗门传承的要求而烦恼,思虑多日,都没能寻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路过中肆的时候,张磨看见了接下来的一幕,让他想明白了,两全其美的法子怕是难以在短期内找到了,再不做决断,恐怕就会给自己惹上一身麻烦。 顾佐正在中肆角落里的铺面上卖鱼,左边是个肉铺,右边是个果子摊。夹在其中的顾佐,单从外相上看,已经完全融入贩夫走卒之中,丝毫看不出是一名修士了,就是一个动作熟练的卖鱼小贩。 一个月的劳作,已经让顾佐学会了如何熟练的剖鱼。他剖鱼的动作干净利落,有如行云流水,牛角尖刀在手中滴溜溜转上几圈,一条鱼就完成了去鳞、除脏、剔骨等各个环节,非常好看。也因此,他的摊位前总是站着很多人,都在围观他剖鱼的过程。 刚刚剖完两条鱼,引水冲净鱼台,顾佐抬头,看见了一男一女,两个都是认识的熟人,男的来自独山宗,女的出自流林宗。 修士几乎从不来中肆,很显然,人家就是奔着他来的。顾佐和他们对视片刻,低下头继续清洗鱼台,问道:“罗师姐……你来买鱼?” 罗先娣皱眉道:“顾佐,我听人家说的时候还不信,没想到……” 顾佐低着头,从旁边鱼篓中取出一条鱼,几个转手间便将鱼剖好,鱼脏、鱼骨掏出,剩下的鱼身保持原形,几乎看不出变化。将鱼肉和骨脏一股脑铲起,凌空飞出,送入买者的篮子中,手腕翻转,牛角尖刀插在砧板上,嗡的一声,震得鱼台微微轻颤,顿时引得旁观者一片叫好声。 顾佐开业一月,已经成了中肆的一景。 罗先娣旁边的独山宗修士便是李满,李满冷冷道:“顾佐,罗师姐好好跟你说话,你怎么这个态度?” 顾佐冲洗着砧板,轻声道:“我得做生意啊。” 李满道:“我们今日过来,说的就是你这件事!堂堂修士,跑来肆中卖鱼,传出去怎么了得?不是给我山阴修行界抹黑么?外县人怎么看我们?” 第三十七章 来时四天,回时一天 顾佐道:“我靠卖鱼吃饭,不觉得丢人,就算丢人,也是丢我自己的人,与几位无干。” 李满大声道:“怎么无干?你以为人家外乡人会说怀仙馆卖鱼?会说你顾佐卖鱼?人家知道你是谁?人家只会说,山阴县修士不务正业,在肆里卖鱼!我们昨日去诸暨,仙云门的赵元他们都在笑话我们,罗师姐都被指着鼻子骂了还没法还口!” 顾佐道:“可是我得谋生啊……” 李满道:“怎么谋生是你自己的事,但坏我山阴修士的名声,我们就不答应!” 顾佐问罗先娣:“罗师姐,你是不让我卖鱼了么?” 罗先娣犹豫着没说话,李满在旁边道:“顾佐,来时我得了老师许可,你拜入我门下吧。我独山宗是山阴首屈一指的大宗门,在整个会稽郡都是有脸面的,拜入我门下,不亏了你。” 顾佐默然片刻,道:“我想为山阴县百姓做事,降妖除鬼,你们不答应,我捣鼓出一台织布机,也不知被什么人偷入我怀仙馆烧毁了,上月县中组织快班搜寻鼠妖,不让我参加,我应该怎么办?如今只剩一个怀仙馆的牌匾了,这个牌匾,我不想卖。” 李满讥讽道:“你自家不会经营,又怪得谁来?由此也表明,你这怀仙馆做不下去,做不下去就该散了。” 顾佐道:“的确是我不会经营,我认了,山阴待不下去,我走还不行吗?可是县里的文书就是办不下来......我就想攒一点路费,也败坏了你们的名声?” 李师兄道:“刚才不是指给你一条明路了么?拜在我门下,以后我便是你老师,我这做老师的当然会关照着你,还用得着过苦日子?别说什么山阴待不下去之类的混账话,好似我们故意欺负你一般,是你自己不走正道,怪得谁来?总之今日起,你不许在这厮里摆摊卖鱼,丢人!赶紧撤了!” 顾佐道:“不如我们打一场,你赢了,我拜你为师,你若输了,拜我为师?” 李满立刻冲罗先娣叫屈:“罗师姐,你看他什么态度,不识好人心!” 旁边围观者都纷纷摇头,一个孩子仰头道:“娘亲,他们欺负......”话没说完,被母亲捂着嘴抱出了人群。 李满冷笑着环顾四周:“修行宗门办事,看什么看?都散了!快点儿!”围观人群立刻作鸟兽散。 李满又冲顾佐道:“赶紧收拾东西,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罗师姐拦住道:“算了,让他今日先把鱼卖完吧,下不为例。顾佐,我们都是为了你好,修行之人一定要爱惜自己的名声,否则就会堕入魔道,你现在不理解,将来就明白了。听说你家王道长在南疆出事了,大家都很痛惜的,独山宗才答应收你入门,至于师父……我去独山宗见郑师伯,请他收你如何?” 几人转身离去,临走时,李满回头道:“再给你提个醒,你得罪了县中张县尉,若不托庇于我独山宗,哪里会有好日子过?收你入门,这也是看在罗师姐颜面上,我独山宗才答应的,你不要不识好歹。明天不许再来,否则打断你的双腿!” 顾佐一言不发,从罐子中浇了几瓢水冲洗鱼台,牛角尖刀在砧板上反反复复刮来刮去,将砧板刮得干干净净。 旁边肉铺的屠夫走过来,问:“还有几条?” 顾佐回答:“五条。” 屠夫扔出十个铜钱:“我全要了,剖干净。” 张磨一直等到顾佐卖完鱼,收拾好鱼篓,走出中肆的街口,这才挡住他:“小顾,跟我来。” 顾佐跟上去,走在他的侧后方,一起向城外行去,走了片刻,顾佐道:“张县尉,您放我走吧。” 张磨没有说话,直到出了城门,忽问:“你这手解鱼的本事,哪里学的?” “王道长的搜灵诀有指刀术,我日日习练。” 张磨点了点头,心里暗叹“好苗子”,继续前行,走了不知多久,又道:“能不能不迁宗门?” 顾佐不解其意,只是跟着。 张磨道:“怀仙馆还留在会稽郡,留在山阴,小孤山上的两亩地、三间房,依旧是怀仙馆的,你的修行档籍,还是落在山阴。至于外出云游,你想去,你就去,将来想回来了,就回来。” 顾佐问:“云游?” 张磨点头:“云游,由县里刑曹给你开具云游修行文书,在外面遇到什么事,也是清清白白,会省去很多麻烦,路上也能挣些干净钱。” “牌票呢?” “你自己留着,有县里的文书报备,就不算无主,三年后不会注销。但丑话说在前面,你之前交过三年馆赋,第四年起,要把每年的钱交给郡里,或者送到我这里,我帮你交,否则还是会注销。” 顾佐想了很久,一直到了若耶溪畔,终于点头:“多谢刑曹。” 第二天,顾佐没有再去中肆卖鱼,也令很多想来看景的百姓感到遗憾。 他去了县衙,在刑房拿到了云游修行文书。回去之后,顾佐将买来的米都在锅里炒熟了,装在背篓中,篓中还有水葫,两套换洗衣裳,两双新买的草鞋,一张防雨的毛毡,铜铃、罗盘等杂物,以及卖鱼和积存的所有钱——共五百一十二文。 顾佐背着竹篓,戴着斗笠,袖中藏着老师的桃木剑,腰上别好自己擅用的鱼线,腿上绑了剖鱼的牛角尖刀,于某个清晨出发。 他先进了县城,站在县衙门口等候,见到张磨的时候,隔着三丈宽的街道躬身行礼。 张磨冲他缓缓点了点头,目送顾佐向南门而去,出城沿着河道前行。 消息传到独山宗的时候,李满恨恨道:“姓顾的小子果然不识好歹,辜负了罗师姐的殷切厚望。” 罗先娣正在和他商量约战外县宗门一事,闻言沉默片刻,道:“只望他一路顺遂吧,把精力用在修行上。” 李满笑道:“师姐气度恢宏,师弟我钦佩之至。您看,那我明日便向景岚谷下书,替您约战姓袁的......” 顾佐一路慢慢前行,花两天时间才走到漓渚镇,又用了一天时间抵达兰亭,再一天至枫桥。这是顾佐走得最远的地方。 横跨枫溪的石桥上,北望山阴方向,顾佐伫立良久。 如今尚在春时,溪水不深,岸边是绿柳成荫。 顾佐下桥,漫无目的走在人烟如织的街巷上,听着嘈杂喧嚣的各种叫卖声、说笑声,忽然转身,越走越快,出了枫桥镇后向山阴急奔。 来时四天,回时一天。 第三十八章 念头略为通达 独山宗位于山阴西南六里外的独山,同属于会稽山,是会稽郡首屈一指的大宗门,宗门上下数百人,入室弟子和外门弟子加起来也有近百,遥望山腰,亭阁飞檐隐现,好一片宏大的基业。 月夜之际,顾佐在黑暗中摸索着,来到独山的半山道上,寻了个转角处,藏身于树后的灌木中。 偶有独山宗弟子上山下山,或是三三两两,或是单独成行,顾佐都没有任何举动,就这么趴在灌木中默默守候,守到了半夜,他悄然离去,于山中寻个偏僻隐秘的所在,一待就是一个白天。 到了夜晚,他重新返回山道拐角处,继续等待合适的时机、合适的人。 如此三天,夜晚子时,顾佐终于见到了李满。 夜风袭袭,吹得人沉醉。李满提着灯笼,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沿着山道上行,转到拐角处时,身前丈许处的一颗小树忽然倒了下来,把他吓了一跳。举起灯笼靠近小树查看时,一道呜咽的剑鸣声在耳后响起,后脑勺忽然袭来劲锐的凉风。 有人以兵刃在身后偷袭! 遇此险境,李满体内真气流动,贯注全身,身子向前猛然扑出,躲避后方来袭的兵刃。 却冷不防被不见踪迹的绳索绊了一下,摔了个狗啃泥,双处膝盖上方,顿时勒出两条血口。 好在他及时刹住,否则两条腿怕是要废了。惊慌之下还待喝骂,咽喉处却顶在了一柄看不见的短刀上,脑后的兵刃也赶到了,正正压住了自己的脖颈。 李满吓得魂魄出窍,暗道我命休矣! 但他等来的却非身首分离、一命呜呼,短刀和飞剑将他压在中间,没有进一步刺入,只是令他不敢动弹分毫。 李满忍痛哀求:“哪位仁兄和李某开玩笑?是缺钱还是有别的要求,尽管道来,李某最喜交友......” 话未说完,脑后遭受重击,顿时眼前一黑,当场晕厥。 顾佐将他绑了,衣服鞋袜全部除去,不留一块布条,就这么吊在山道旁的大树上。 手中牛角尖刀转动,顾佐盯着他的某处思索良久,终于还是放过了,却忍不住噼里啪啦一阵耳光,扇得李满脸上肿了半边。 李满袖袋中掉落两块银饼,顾佐揣入怀中,每个银饼重逾五两,两块加起来差不多能值十贯,一万钱! 除了银饼,还有一张景岚谷某弟子写的欠条,欠李满三万钱,此外就是些乱七八糟的小物件,比如讨好女人用的胭脂盒之类,其中还有一条女人的汗巾。 顾佐拿着这条汗巾思索片刻,收了起来。 寻了个背风之处点火,将衣服和杂物都烧了,那张欠条他看了片刻,也扔进了火堆。 可惜的是李满没有带着灵石,这让顾佐很是遗憾。但遗憾归遗憾,念头终于通达了。 顾佐趁夜摸进城中,县城那座不高的土墙根本挡不住此时的顾佐。沿着街巷来到宋刑曹宅子外头,越墙而入,潜伏在黑暗中。 听着主屋内的鼾声,等了小半个时辰,确认里面的人睡熟了,顾佐托起窗棂,如灵猫般钻了进去。 宋刑曹不是修行中人,毫无警觉,和自家老婆正呼呼大睡。 顾佐将汗巾塞到他手边,宋刑曹砸吧砸吧嘴,抓住汗巾,翻了个身,将汗巾贴在脸上,继续大睡。 吐了口长气,顾佐转身离开,很快翻出了城外。 当晚,宋刑曹睡得很香。 天亮之后,李满被宗门发现,当场被十多人围观,他的丑样又传了开去,成为整个宗门的笑柄。李满认为是景岚谷做的手脚,拉上本门几位师兄出头,和景岚谷弟子狠斗了两场,伤了好几个人。 此事惊动了双方的宗门长老,寻根溯源,牵扯出三万钱的欠条——这是李满怀疑景岚谷弟子的重要原因。欠条的事情一扯出来后,两边当场偃旗息鼓,这件事就好似从没发生一般,究竟内情如何,外边看热闹的各家宗门都无人得知。 但很长一段时间,李满和那位景岚谷弟子都没有出现,也不知去了哪里。 宋刑曹家中则一片大乱,汗巾上绣的有女方名姓,宋夫人是临县大户之女,哪受得了自家夫君在外偷人,哭闹着四处宣扬要捉奸,谁知却是陆县令的一房小妾。 张磨听说这两件事后,思索片刻,不禁笑着摇了摇头,那小妾不知陆县令如何处置,但宋刑曹却被张磨趁机从衙门里除名了。 惹出一场纷争的顾佐,对这些事情完全不知情,他一路向南,只觉神清气爽,天地间从未如此开阔,大好的修行前程正在向自己招手! 此刻,他已到了南边五百里外的括州,正站在括苍山下,望着一份告示发呆。括苍派准备于三日后发卖灵石,但凡有意者,届时均可前来议价。 灵石是最基本的修行资源,括苍派有灵石矿,是江南东道宗门之首。顾佐现在有钱了,有万钱!按照行价,应该能买到十块灵石,够他修炼很长一段时间! 括苍山西坡有个凝真洞,洞中就是江南东道最著名的灵石矿坑,可年产灵石数万,是括苍派的立派之基,括苍派也因之而雄踞江南,为天下公认的十二名门之一。 扩苍派好大一副家业,几十个院子内外相套,占住了凝真洞周遭千亩方圆,将凝真洞遮护得严严实实。亭台自山上迤逦而下,山门一直立到了山脚下的永安溪畔,十六名弟子守住山门,就在牌坊下查验身份。 如此气象,顾佐从所未见,山阴县的流林宗和独山宗与之相比,完全摆不上台面。他远远站定,观望多时,等了几拨外客上山,搞明白了路数,这才凑了过去。 “贵客从何而来?” “会稽郡山阴县,怀仙馆顾佐,欲入贵山求购灵石。” 对方思索片刻,似乎对怀仙馆没有印象,道:“还请贵客出示信物。”这是要顾佐拿出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凭据,没有凭据,又是陌生面孔,扩苍派很可能不会放他上山。 顾佐连忙取出山阴县刑曹开具的云游文书,以及自家的怀仙馆凭牌和道牒,对方接过来验看之后,走到领头的一名中年修士处核实,那修士打怀里掏出本崭新的册子,手指在舌头上沾了沾,翻到中间某页,又从上往下滑到某处,点了点头。 顾佐依稀看见,册子封页上写着“天下宗派簿”,却是去年岁末崇玄署下发的最新一版。 此时此刻,顾佐不禁要感谢自己的坚持,虽然是个只剩单传且失了基业的宗门,但怀仙馆依旧属于名门正派,被崇玄署列入正册,也因为这本宗派簿,自己才是个有根脚的清白修士! 对方指点他上山路径时,山门处又到了一位公子哥,一身锦衣绸缎,腰坠美玉,比顾佐潇洒阔气了不知多少,却因出身不在宗派簿上,险些不得其门而入。 顾佐在旁边听了几句,那公子哥费尽唇舌,最后在山门处押了佩剑,这才被放了进来。剑鞘以金丝紫檀木打造,镶以翡翠,连收押佩剑的扩苍派弟子都忍不住拔剑把玩了片刻,可知其贵。 扩苍派弟子指着已经登阶的顾佐,向公子哥道:“跟着他上山,不要乱跑。” 那公子哥三步并作两步赶到顾佐身侧,拱手道:“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顾佐侧身回礼:“怀仙馆顾佐。” 公子哥笑着自我介绍:“久仰久仰……在下藏剑山庄刘玄机。” 见顾佐一脸愕然,又补充道:“婺州东阳,藏剑山庄。” 第三十九章 我们合伙吧 顾佐回过神来,抱拳客气:“原来是刘兄,久仰久仰。刘兄可曾去过山阴?” 刘玄机道:“山阴?去过的,顾贤弟是山阴修士?哈哈,可识得岱岳馆魏馆主?” 顾佐点头:“当然识得。” 刘玄机哈哈笑道:“那就是一家人了,还请贤弟多多指教。” 所谓指教,无非就是引路,顾佐当先上山,刘玄机稍稍居后,沿着山道向上。其实也无需怎么引路,途中有两条岔道,都有扩苍派修士值守,一路沿阶而上便是。 途中,顾佐问刘玄机,有没有听魏长秋提起过怀仙馆,刘玄机满脸笑容着回应:“当然!当然” 口中说着久慕大名的恭维话,刘玄机却偷空摸出本小册子,同样是《天下宗派簿》,有意无意的翻了半天,翻完以后又塞了回去,可能是想跟顾佐套套近乎,但没查到什么资料,只能放弃。 瞧这样子,怕是真没听魏长秋说过。狸猫的事情已经过了,顾佐也不想再过多提起,否则心情不好。 只是不知那只妖猫最终如何了,被龙瑞宫收了之后,是不是处死了?妖猫虽然是妖,但对顾佐却很亲热,回想起来,它并没有做过什么伤人性命的事,反是有些人、有些人干的事,令人心悸且恶心。 最新一版的《天下宗派簿》中,一共认证了八百一十二家宗门。 其中会稽郡有三十六家,怀仙馆忝居其末,上面只有一句话:怀仙馆,居会稽山东南小孤山,功法《搜灵诀》,传自尹祖,擅追摄、指刀、丹符之术。 因此,刘玄机看了也白看,实在没什么可以上去攀谈的。但无论如何,怀仙馆能够登列名门正宗之列,已经足够刘玄机敬仰的了。 括苍派发卖灵石的地点位于半山腰一座气势恢宏的大殿,顾佐和刘玄机入殿时,里面已经三三两两聚集了数十人,顾佐一个都不认识,于是寻了个角落待着。 刚在蒲团上坐下,刘玄机就跟了过来,坐在他的身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谈着。 至午时,殿中已经挤进百余人,喧哗吵闹得人头疼。 括苍派没再继续等待,开始发卖灵石。出来主持的执事长老当场宣布了规则,今日共卖六千块,按照一百块一个批次发卖,想要竞买的,须先缴纳十贯为质,以防拍到了又赖账。 听完之后,顾佐顿时泄气了,这么大宗的拍卖方式,他身上的两块银饼完全不够看,仅仅只够缴纳押金,这可如何是好? 正苦思无计,就看见旁边坐着的刘玄机往外掏钱,从一沓飞票中挑选十贯的出来,准备缴纳押金。那种土豪的样子,令顾佐又是羡慕又是可气。 狗大户! 顾佐凑过头去低声道:“刘兄,来的人有点多啊。” 刘玄机皱眉:“也不知怎么的,比往常多了一倍。” “刘兄,你有把握买到么?” 刘玄机有点紧张:“不好说。” 顾佐叹了口气:“我也觉得不把稳。” 刘玄机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只能尽力而为了。” 顾佐道:“刘兄有没有兴趣合作?” 刘玄机当然感兴趣:“贤弟请说。” “我们合伙吧,互相在对方的灵石中占股,我准备拿出一百二十贯,其中一成让给刘兄……刘兄这边,我也占一成,若是刘兄手头拮据,可以只出一百贯,九十贯也行,我无所谓的,不差钱。都能拍到的话当然好,若是只能拍到一批,另外一方也不至于空手而归。” 刘玄机眼前一亮:“好主意!我也拿出一百二十贯来、一百三十贯也行,我也不差这点,关健是要买到!” 顾佐大赞:“爽快人!兄弟我就喜欢和爽快人打交道!” 于是掏出纸笔,飞速写了个简单的文契:“请刘兄签押,一式两份。” 刘玄机疑惑道:“还用签吗?你我都是爽快人……” 顾佐道:“亲兄弟,明算帐,这才是真爽快!” 等刘玄机签罢,顾佐道:“刘兄安坐,兄弟去缴纳质押,要不,你的押金我替你出?” 刘玄机道:“怎好如此?”连忙拣出张十贯的飞票交给顾佐,顾佐前去交钱。 执事长老身边跟着两名弟子,一男一女,男弟子立在盛满了灵石的大木箱旁,女弟子执笔调墨,身边放着钱箱。 顾佐取出十贯飞票和自家的两个银饼,换来两块木牌。 “刘兄,这是你的号牌。” “顾贤弟如此熟稔,是不是经常参加拍卖?” “呵呵,还好吧。” “那就请贤弟帮我竞买,可好?” 顾佐很大气:“那行,既然刘兄信得过,兄弟我就尽力而为,但我保证,无论如何先拍刘兄这一批,确保刘兄拿到灵石。我的放到后面!” “这怎么好意思?要不,我这一批里头,先分一半给贤弟?” 一瞬间,顾佐确实有些心动的赶脚,但理智还是重占上风,一点小便宜可以有的,搞大了就变质了,闹不好会出人命的。 于是遗憾的婉拒了,刘玄机咧着嘴不知说什么好了,只剩感动而已。 执事长老宣布:“第一批灵石,请诸位开价。” 第一批百块灵石从八十贯叫到八十八贯,由一位缙云山的修士买入,第二批和第三批被乐成府的修士拍下,价格涨到九十五贯。此后的十多个批次,都在九十贯以上。 刘玄机在顾佐身边皱眉道:“今年的灵石价格要大涨了。” 顾佐点了点头,压着没有参与,只说看看风色,摸摸底。再往后,灵石价格逐渐涨到了每批九十八贯、九十九贯,到第二十批的时候,甚至突破了一百贯。 顾佐试着报了两次价,一次是九十八贯,一次一百贯,都没有抢到,被人分别以一百零六贯和一百零九贯的价格抢走。 刘玄机在旁有些着急了,顾佐却沉住气缓了缓,这一缓,果然等到了价格的回落。 卖到第五十批的时候,竞价又降回到了一百贯左右,无论从批次上还是价格上,都是出手的良机,顾佐将价格抬到一百零四贯,终于抢到一批。 刘玄机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替顾佐担心起来:“贤弟,你的还没拍到,抓紧!” 顾佐一脸凝重,攥着拳头努力点头:“好!” 为恒立羽大大白银盟立传 记不清是第几次为恒大开单章立传了,恒大之形象,有高山仰之那么高,大爱无疆那么大,在八宝道人心中恒久流传。 恒大的事迹,不再赘述,道门里多有。说说本书,原是想有所突破和创新的,但难度很大,毕竟岁数大了,思维有了一定局限,想要破去鸿隙的虐,结果还是让道友们心情不舒畅,想要打开道门的规则框架,但故事中总有束缚。 这段日子有点艰难,和编辑北河、好友特别白多次交流,一直在总结修改中。 值此彷徨之际,恒大自天外一道白银霞光照射而下,照得八宝道人浑身暖洋洋。脑子一片空白!心一横,爱咋咋地,写自己的书,让别人去虐吧! 感谢恒大,感恩恒大,祝恒大全家安康,人畜兴旺! 第四十章 不差钱(为恒立羽大大白银盟加更) 最后的几批灵石,价格又重新抬了上去,顾佐提心吊胆的报了几次价,都没有抢到。 到了最后一批,价格居然抬到了一百二十三贯! 顾佐沉默的看着一位海州来的大户将最后一批灵石吃了下去,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些忧虑。 按照这个趋势,至少今年江南东道的单块灵石价格,将上涨到每块一千二百钱以上,或许会达到一千三百钱,甚至更多,比去年上涨三成! 到底出了什么问题,顾佐不清楚,但他知道,自己今后的修炼将更加困难。 发卖会结束,顾佐向刘玄机道:“刘兄,质押的钱是我去交的,还得我去办,钱给我。” 接过对方递来的飞票,顾佐点验了一下,一张是九十九贯的,一张是五贯的,不由奇道:“九十九贯?这却少见。” 快步挤到括苍派女弟子身边,呈上刘玄机给的通达钱庄飞票。 这女修长得眉清目秀,双眼仿佛会说话一般,很是好看。她随手挑了两张十贯的飞票还给顾佐——这是押金,然后拾起那张大额飞票。 长长的眼睫毛一眨一眨,盯着飞票看了良久...... 顾佐心里一紧,如果刘玄机这张飞票有问题,后果可不大妙,括苍派是天下十二名门之一,在人家的地盘上弄虚作假,可绝对不是闹着玩的。 继续等待了片刻,直到那女修将飞票收了,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收了飞票,那女修又注视了顾佐片刻,然后冲另一边点了点头,顾佐走到木箱旁,守着灵石的括苍派男弟子取出一个袋子,交给顾佐,顾佐打开,当场查验,对上了数目,这才下去。 一百块灵石到手,顾佐回到刘玄机身边,先将质押飞票还给他:“你的十贯押金!” 数出十块灵石揣怀里:“这是兄弟我的一成。” 刘玄机点头:“该当的。” 剩下的交给刘玄机:“点点,别少了!” 刘玄机笑道:“哪有信不过贤弟的?”还是打开袋子点清楚。 顾佐问:“没错吧?那就两清了?” 刘玄机道:“清了……清了?” 顾佐忽然叹了口气,一脸落寞:“可惜我没拍到灵石……恭贺刘兄了……” 刘玄机讪讪道:“贤弟勿恼,还有下次嘛。那个,贤弟似乎还差十贯,那四百文就免了……” “什么十贯?”顾佐惊讶道。 “那一成股子啊……定了契的……” 顾佐道:“对啊,定了契的,你的灵石,我占十个,我的灵石,你占十个,这不是扯平了?” 掏出文契,顾佐指给他:“看这里,刘氏竞购之灵石,让与顾氏一成,顾氏竞购之灵石,同此办理,双方协商一致,不得反悔。” 刘玄机恍然:“这么个让啊……” “要不然呢?” “那……你的灵石……没买到,所以不用给我?” “对啊,你终于会抢答了。” 刘玄机有点懵,挠着头半天说不出话来,顾佐也不怕,拍了拍他肩膀:“都是爽快人,纠结这点就不爽快了啊!这是钱的事儿么?这是契约!不差钱!” 刘玄机喃喃道:“我想想啊……” 一份契约,两种解释,顾佐打算先顶着,哪怕最后实在被逼不过,大不了还他十贯,也不吃亏。十块灵石而已,就看这狗大户有没有勇气大庭广众之下豁出脸来闹一场了! 灵石发卖结束,括苍派备了便宴招待各方修士,顾佐和他们不熟,就在角落中独自吃吃喝喝。他多少年没有见过这么丰富的宴席了,这一顿当真是大快朵颐。 吃喝之时,顾佐不忘观察刘玄机的动静,小心翼翼的防范着他会不会闹事,见他有些走神发呆,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于是加快了吃喝的速度。 觑见刘玄机宴中出门小解的机会,赶忙溜了,溜走前还顺了一大包吃食扔进背篓中。 下了山门,加快脚步,沿着永安溪曲曲折折前行。这一趟白饶了十块灵石,可谓春风得意。果然是树挪死、人挪活,离开山阴,自己立马转运了不是?莫非自己命克山阴? 走到夜半时分,顾佐寻了个背风的丘陵下,点起篝火。他一万钱没花出去,还凭空多了十块灵石,但在山阴过贯了穷日子,依旧省字当头,不舍得进镇子住店,今晚就打算在这里凑活了。 取出一块灵石捏着掌心,继续修行搜灵诀,将灵石中蕴含的灵气导入经脉,就这么修行了也不知多少时候,忽然感受到气海中刺入异种真气,这是有修士近身。顾佐连忙收了功法,将王道长那柄恒翊剑抽了出来,凝神戒备。 衣袂的摆动声中,两条人影自丘陵上跃下,篝火映照间,瞧装扮当是括苍派修士。两名修士年岁比顾佐大得多,观其下跃的身法,修为上也比顾佐强出不少,也不知是炼气后期,亦或是已经入了筑基。 “你是何人?荒郊野岭,为何在此?我们是括苍派的。” 顾佐回答:“晚辈是会稽郡怀仙馆顾佐,今日上山采买灵石,下山晚了,错过宿头,就在此间暂歇。” 对方立刻追问:“今日山上售出多少灵石?” 这是在盘底了,顾佐回道:“六千灵石。” “你可曾买到?” 顾佐将掌中恒翊剑握紧,问:“二位何意?” 其中一人道:“你放心,我们括苍派的人,不会觊觎你的东西。你若不想说也行,就告诉我,今日灵石价值几何?” 顾佐道:“各批不同,有八十、九十贯的,有百二十贯的。” 两个括苍派修士点了点头,忽然又问:“既是上了山的,可见过此人?” 说着,递过一副画像,画得甚是潦草简单,应当是成稿比较急切。但作画之人是个高手,几笔中便将相貌特点勾勒出来,顾佐一望便知。 顾佐心中咯噔了一下,斟酌语句,硬着头皮道:“山上见过,似乎是刘玄机?藏剑山庄?” 两个括苍派修士眼睛一亮,问道:“你认识?知道他去了何处么?” 顾佐摇头:“上山时相识的,只是知晓名姓,贵派安排晚宴时就见不到他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两个括苍派修士一脸失望,叮嘱道:“若是有此人行踪,立刻告知我们,去山门也可,去前面镇子中也行,不拘是哪里,整个括州都有我括苍派的人。若找到此人,定予厚赏!” 果然还是出事了,顾佐试着问:“两位前辈,刘玄机出了什么事?” 对方道:“是我扩苍派的事,不方便告知,你若查到此人行踪,只管报来,必少不了你的好处。” 个子稍矮的那个又道:“你还在练气初期?怀仙馆的?怎么发现我们的?你家这门心法果有独到之处。” 顾佐抱拳:“前辈过誉。” 四下里打量片刻,两个扩苍派前辈便双双离去,留下顾佐在篝火旁细细思索。望着跳动的火焰,顾佐觉得还是尽快离开的好,虽然不知扩苍派寻找刘玄机是因为什么,但他不想被卷进去,如果是好事,和他没什么关系,若是坏事,他和刘玄机之间有过纠葛,总是会麻烦一些。 将篝火用土填平,撒了泡尿浇灭,顾佐背上竹篓继续前行。 今夜月光皎皎,照得丘陵间依稀荧白,走起夜路来还算脚顺,只是总觉得身后似乎有凉风吹过,又好似有双眼睛一直盯着他的脖子。 莫非自己刚做了亏心事的缘故? 顾佐想起以前王道长说过,一个人走夜路的时候,如果感觉身后有人,最好不要回头,很有可能那是野鬼在招魂,一回头,三魂就被摄去一魂,人就废了,遇到这种情况,只管往前快行就是。因此,顾佐脚步越发快了起来。 这一加快步子,果然就感觉好了很多,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脚下的野路上,刚才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四十一章 对不住了刘兄 行到天色发白之际,辨别方位,似乎走出了山岭,远处已经能看到一片房屋林立的集镇,那里便是朱溪镇了。 顾佐回过头来,连绵的括苍山已经被甩在远处,山峰逐渐为早间升起的薄雾笼罩,鸟啼声中,一片空旷之意。 脚下踏上了官道,这条官道北接天台,过朱溪,穿岩坦,再向南便是繁华的永嘉了。 听说永嘉东北是雁荡山,正北又有楠溪江,是个游赏的好去处——这原本是在他行旅计划中的,仗剑天涯,登临名山大川,求访仙人隐士,这样的日子不要太潇洒。 果然是有了钱,才有诗与远方! 在朱溪镇略事休整,寻了家茶水店喝了口热水,歇上一个时辰,买了些干粮,顾佐继续前行,就在荒郊野岭中一直走到夜晚。 点燃篝火,顾佐定定注视着跳动的火焰,良久...... 恒翊剑横陈于膝上,左手不动声色间轻抚而过,拇指扳动鞘簧,法剑出鞘,一道寒光闪出,顾佐身影已在两丈之外,剑光笼罩住一棵大樟树。 枝叶扑簌落下,当啷一声响起,顾佐自树上倒卷而下,连退几步才稳住身形。 树上飘落一位黑衣女修,身段婀娜,又单薄得好似弱不禁风,但顾佐在刚才的一剑之下却已然试出,对方修为比自己高得太多,怕不是个筑基? 再仔细看去,虽然至鼻梁处蒙着青纱,但那双眼睛,分明就是之前括苍派灵石发卖会上收钱的女修。 完全不是人家对手,怎么打?顾佐大大方方将剑收了,抱拳:“呵呵,误会误会,原来是括苍派师姐。” 女修问:“你认得我?” 顾佐试探:“应该认得......还是不认得?” 女修沉声道:“认得就是认得,不认得就是不认得。” 顾佐想了想,道:“昨日大殿中见过,敢问师姐贵姓?” 女修道:“那就是不认得?” 顾佐道:“嗯,确实不识。” “你是哪家子弟?” “会稽郡怀仙馆,顾佐。” 女修走到火堆边坐下,过了片刻,忽问:“飞票,哪儿来的?” “啊?” “你那张飞票。” “飞票......有问题?” “没问题,就是问问。” 顾佐心道坏了,果然还是飞票的问题,这种事情当然不能自己担着,于是立马交代:“是藏剑山庄的刘玄机。” “刘玄机?什么人?” 顾佐便将自己如何上山,如何遇到刘玄机,两人如何商量的,毫不犹豫把刘玄机卖了个干净。合伙的事情只含糊说了,末了道:“飞票若是有问题,却与我无关,但那两个银饼绝无问题,冤有头债有主,听刘玄机说,他们藏剑山庄在婺州东阳。” 女修皱眉:“婺州东阳的藏剑山庄?没听说过......” 顾佐叫屈:“昨日上山时,是贵派值守的师兄让我给他带路的,师姐若是不信,大可对质。” 篝火开始减弱,女修就着顾佐打来的柴堆往里添了两根树枝,顾佐也不敢乱动,就跟旁边站着,同时也在打量这女修,琢磨着对方刚才挡剑所用的法器究竟是什么,藏在身上何处了? 隔了良久,女修挥动手中的树枝,指了指旁边:“坐。” 顾佐坐下,小心翼翼问:“师姐如何称呼?” 女修没有回答,反是将顾佐的来历又详细问了一遍,问完之后眉头皱得更深了。 “你和这个刘玄机,有没有约定再次相见?” “没有,宴席上就见不着人影了,也不知去哪儿了。昨晚我在山下时,你们括苍派两位前辈就找我问过他。他出了什么事?” 女修没有回答顾佐的问题,反而让顾佐描述了那两位括苍派前辈的模样,然后点了点头,继续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佐正琢磨什么时候这位才能离开时,女修开口了:“你刚才怎么发现我的?” 顾佐只能道:“我师门心法擅长追摄,被别人盯梢时,也敏感一些。” 女修点了点头,歪着头琢磨片刻,又道:“这些天......我跟着你走。” 顾佐张了张嘴:“这......您是打算等刘玄机?我和他真的没有更多瓜葛了。” 女修道:“无所谓等谁,你只管走你的路,无论去哪儿都行。” 顾佐无语道:“......我要去南疆......” “可以。” 顾佐很是为难:“师姐,我是怀仙馆的馆主。” “什么意思?” “我们怀仙馆是要开门做生意的啊,你这么跟着我,我怎么开张?还望师姐体谅。” “你的生意我做了,只要顺利,一天一块灵石。” 一天一块灵石,也就是一天一贯多,这么大的好处,实为顾佐平生仅见,赶忙证实:“当真?” “当真。” “需要几天?” “我也不知道。” “怎么判断是否顺利?什么时候给?” “只要我好好的,就是顺利,等我离开那天,一并付给你。” “刘玄机会来找我?” “别问那么多。” 顾佐是亲眼见过她大手笔收钱的,括苍派的信誉也摆在那里,不愁她没有灵石支付,还能结识正宗的括苍派弟子,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没有理由拒绝。 对不住了刘兄,我也不想的,奈何你我交情不深啊! 顾佐当即抓住机会:“成交!” “记住了,不要跟旁人瞎说我的身份,从现在开始,我是你师姐,记住了?” “......那,能否告诉我您贵姓?我总该知道自己师姐姓什么吧?” “你自己编吧。”女修指了指顾佐背篓里的斗笠:“给我。” 顾佐将斗笠交过去,女修戴在头上试了试,满意的点点头。 对方成了自己的大主顾,顾佐立刻开始小心伺候着,听见对方肚子轻轻一声叽咕,顾佐连忙将竹篓中的干粮和前晚在括苍山宴席中打包的卤鸭给取出来,都用树枝串了,在篝火上加热之后递过去,自己也串了一根大嚼。 女修——如今暂时成了顾佐的便宜师姐,接过来慢慢撕着,一边小口往嘴里送一边想着心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便宜师姐吃完后道了句:“若是察觉有异......有人靠近,立刻告知我。” “放心吧。”顾佐开始盘算起这门生意能做几天。 刘兄,你可慢点来吧…… 第四十二章 分手 当晚,便宜师姐跃上一棵樟树,在浓密的枝叶中隐去身形,顾佐则取出灵石,在篝火边继续修炼。 这个冬天直到开春,因为灵石的缺乏,顾佐落下了太多的功课,整整数月,修为没有丝毫进展,一直在炼气士初期徘徊,如今有了灵石,自是要加倍努力的。 天亮之后,便宜师姐从树上飘然而下,顾佐问:“去前面镇上用早饭?吃口热乎的?” 便宜师姐想了想,点头:“好。” 赶到镇子时,镇上的街道已经热闹起来,寻了个干净些的小店,点了些热汤热饼,店家把东西送上来,便宜师姐才坐到顾佐对面,慢条斯理的吃起来。 顾佐现在把便宜师姐当大客户对待,充满了主动服务的精神:“师姐是打算等姓刘的?我认为应当往人多的地方走。刚才问了店家,出门向南,过二道桥向东,就是集上。” 便宜师姐点了点头,于是吃完后,顾佐唤店家过来会账,店家笑着道:“承惠,八文。” 看了看桌子对面坐着的师姐,人家一动不动,并没有掏钱的意思,顾佐只得从怀里摸出八个制钱,放在桌上。 在镇子最繁华的市集上来来回回绕了好几圈,一无所获。 他闲逛的时候,师姐就在他身后隔着不远,默默跟着。走到午时,顾佐离开市集,在一条偏僻的小巷询问:“现在怎么办?刘玄机应该没往这个方向走。” 师姐沉吟片刻,道:“去永嘉。” 赶到永嘉时,已是傍晚,城门险些关闭了,顾佐寻找客栈投宿,王字老店,师姐摇头,说不干净;又寻了家干净的福如栈,师姐皱眉不进,嫌寒碜;最后在一家华丽的九龙楼前停下,将错身而过的顾佐又唤了回来。 “你去开一间上房,把窗户打开,我自会进去。” 没等顾佐说话,自己继续向前,走到拐角处消失。顾佐进店后问:“有上房么?多少钱?” 那店家笑呵呵将他引到柜上,回道:“您来得巧,就剩最后一间了,一百五十文。” 顾佐倒吸了一口凉气,硬着头皮要了下来。 九龙楼的上房在二层,宽敞阔气,分为内外两间,外间会客、内间休息,摆设非常讲究,顾佐打定主意让便宜师姐会钞,干脆要了桌二百文的席面,八菜两汤。 将临街的内间窗棂支起来,探身看了看,下面便是会昌渠,对面则是东山书院。等店家在外间布好席面,便宜师姐已经坐在了内间的床边。 吃完师姐就重回了内间,将屏风拉开,吹灭烛火,把顾佐隔在了外间。 顾佐跟墙边腾出个空地来,照例偃卧修炼,炼了多时,感知内间有异,推开屏风,已经人去房空,窗户依然关闭,唯有窗棂未曾支应上。 第二天天亮前,便宜师姐又返回房中,向顾佐道:“他们还在找刘玄机。” “他们?谁?” “我们括苍派的人。说是有人在往婺州去的官道上见过刘玄机,但他们赶到婺州东阳时,藏剑山庄空无一人。” 顾佐有点吃惊:“一个人都没有?这刘玄机......果然不是好人......哎?师姐刚才说他们?您不是括苍派的么?” 便宜师姐道:“我当然是括苍派的。” “什么意思?您和括苍派那些人不是一路?您找刘玄机的目的,和他们不一样?” “别问那么多。你再想想,刘玄机给过你什么暗示么?他会去什么地方?” 顾佐仔细回忆,终于还是摇头:“没有。我和他也只是一面之缘,哪里会跟我说实话……” 师姐叹了口气,道:“今日你在城中多逛逛吧。” “还逛?” “你去逛就是了!” “还是市集,热闹些的店铺,茶楼吧?对了,还有赌坊......像刘玄机这种人,很有可能会去赌钱!师姐,有个事儿得跟你商量。” “什么事儿?” “您让我去的这些地方,都花钱,很多钱,可是我没钱。” 师姐皱眉:“你没钱?” 顾佐道:“确实手头紧,包括这间上房,住一天就得一百五十文,昨晚吃的那顿,两百文,这些钱先得劳烦师姐会账,否则咱们今天就得被扫地出门。” 师姐眉头微蹙:“我下山比较急,没[]工夫带钱……” 摸出一块灵石交给顾佐:“灵石给你,你去会账。” 顾佐满心欢喜的接过,正要道谢,忽然食指在嘴边一竖,师姐立时会意,身形一动,进了内间。 顾佐刚坐下沏了杯茶,房门猛然被撞开,进来两个圆领青衫的衙门公人,一个在顾佐身边站着,眼睛滴溜溜扫视房间,另一个则直闯内间。 “你们是谁?怎的擅闯我屋?”顾佐勃然变色。 闯入内间者打量一番,出来向外头的高个子摇了摇头,高个子掏出块腰牌向顾佐出示:“法司办案,有话问你。” 这是块永嘉郡法司供奉的腰牌,一般能坐到郡中法司供奉者,差不多都是筑基修士。如顾佐这般还在初期的炼气士,在人家眼里不过是条咸鱼,任捏任搓。 两位法司供奉的问话基本还是那一套,先问来历,查验云游文书,再问有没有看见可疑者。 关于可疑者,两位供奉的目标也相当明确,当即掏出刘玄机的画像让顾佐辨认。同时,他们还描述了一个女修的形貌和特点,比如容貌姣好、身段消瘦、个头约莫至顾佐耳间、修为在筑基境等等,让顾佐回忆有没有见过此人。 顾佐认真听着、仔细回忆着,最后告知没有印象,两位供奉也没再多说什么,就此离去。 便宜师姐刚才躲在房顶,此刻又从窗户中翻身跃入,顾佐当即道:“要不咱们还是各走各的道吧,这生意我不接了。” 师姐盯着顾佐道:“一天一块灵石的生意,你不接了?” 顾佐叹了口气:“连法司都在查找师姐你的下落,这事儿哪里是我能掺乎的。” 师姐道:“你放心,这两位供奉是我括苍派的师兄,受永嘉郡法司礼聘而已,他们借着身份找寻我,非是法司办案。” 顾佐道:“你们到底是在干什么?不能告诉我么?” “你真想知道?” “......算了,我不想知道......您走您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可不可以?” “报酬你不要了?” “想要,但我怕有命挣没命花,我只想好好修行,不想惹麻烦。” “可以。” “......您就饶了我吧......什么?可以?” “可以。这是给你的,两天的酬劳。”说着,师姐弹出两块灵石,顾佐接到手中,愣了片刻,迟疑道:“那......我走了?” 师姐点头:“走吧。” 生意只做了两天,顾佐也很痛心,看着手中的两块灵石,叹了口气道:“我去会账。” 第四十三章 再远些 收拾好行装,顾佐又看了一眼坐在床边的师姐,抱拳告辞。 蹬蹬下楼,在柜上结算了房钱,共计三百五十文,一下子将他的零钱掏空了一大半。店小二躬身送到门口时,他也没舍得打赏,以至于身后遭了白眼。 永嘉是个销金窟,顾佐没打算在这里待下去,出城向南,走了小半个时辰,顾佐停下脚步转身回望,身后数十丈外,师姐戴着斗笠远远吊着。 他停下来,师姐也停了下来,两人就在田埂边相互看着。顾佐转身继续走,师姐也跟着继续前行,始终保持着五六十丈的距离。 行到傍晚,一条大河横亘于前,河水奔流甚急,这便是永嘉有名的瓯江了。 顾佐立于河边,向着对岸一只小船招手,那艄公挥动船桨响应,慢慢划着小船过来接人,师姐走到岸边,和顾佐并立等候。顾佐想说一句“您能不跟着我么”,但还是忍住了没说,这种话说出来通常会被打脸的。 吊着就吊着吧,他追求的是撇清关系,从法理上站住脚。嗯,顾佐始终认为,这一点很重要。 艄公撑着小船来到岸边,道:“一人三文。”二人登船,艄公划桨,将他们送到对岸。 顾佐付了三文,师姐则掏出一块灵石欲抵船资,顾佐心疼不已,当即伸手制止:“这块灵石我买了,先付定金三文。” 师姐将灵石给了顾佐,拿这三文付了船资, 下了船,顾佐把灵石还给她:“不买了,退货。”顿了顿,又道:“您能离我再远一点么?” 师姐微微一笑,没有勉强,和顾佐的距离拉到了百丈之外,一前一后慢慢走着。 日头西斜,红彤彤的太阳落在顾佐的右前方,将田埂间农夫扎束的草人拉出长长的倒影,顾佐望着脚下,自己的影子也越来越长、越来越淡。身后远处的师姐也化作一个小黑点,几乎就要淹入夜幕之中。 猛地一声唿哨自身后远处响起,顾佐顿足回望,两条身影自来路上急速追来,身后百丈外的师姐则下了田埂,向着东北方奔去,追来的两人也跟着纵掠过去,正是今日来九龙楼中搜寻的两位永嘉法司供奉。 转眼之间,三人便钻入东北方的丘陵中,只剩下顾佐一人伫立于原地。 还好今日和这位括苍派师姐分道扬镳,否则自己岂不是也要加入逃跑的行列了?想到这里,顾佐庆幸着,转身继续自己的旅程,一边走,一边扭头向着三人消逝的丘陵处不时张望。 又行片刻,顾佐长叹一声,拔脚下了田埂,追了过去。 追入丘陵,眼前林木密集,已如黑夜,不辨路径,顾佐自有看家本事,于三人入林处伸指触地,法力扩散出丈许,三道不同的真气反馈回气海,于是顾佐顺着方向追摄下去,小心翼翼的跟着。 翻过两座山丘之后,顾佐停下脚步,悄无声息上了一棵大树,凝神屏息,听着远处依稀传来的低语:“找到了么?” “没有,我这边没看见。” “她中了你的飞石,应该跑不远,再去刚才摔落处查一查。” “周师兄,我是不是下手太狠了些......” “无妨,掌门说了,宁可下死手,决不能让沈师妹跑了。” “唉......掌门这心肠也当真硬得下来,亲孙女啊。” “是沈师妹心肠硬,掌门也无法......” 果然和永嘉郡法司无关,乃属括苍派内部恩怨,但顾佐精神头却绷得更紧了。被卷入公门固然要吃大苦头,但轻易不会致死,而宗门内部私仇就不一样了,有可能拍拍手谈笑而过,也有可能眨眼间埋骨荒坡。 顾佐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完全不是人家两位筑基的对手,若非师门独特的追摄功法和附带的隐匿效用,在人家面前连藏都藏不住,故此不敢轻举妄动,心法流转,收缩一切外溢的法力,收抑到了极致,甚至连自己的视线和听力都模糊了。 在顾佐的感知中,两位永嘉郡法司供奉向西北方逐渐搜索着离去,与正北方七八丈外一道孱弱的真气错身而过。 又等了片刻,确认安全,顾佐小心翼翼向着那道真气摸索过去。 这里是处两丈高的小山崖,崖上空无一物,崖下同样无人,顾佐再次施法感知,跃上对面的大树,回头一望,就见距顶部丈许处的崖壁上有条裂缝,裂缝里依稀有道黑影。 天色已黑,若非顾佐早已预知方位,就算见到了这处裂缝,也很难察觉这道黑影。 顾佐掏出鱼线,绑了根树杈,抛过去后向回一拉,那道黑影动了动,从裂缝中翻滚下来。 他一跃而下,衣袖凌空卷住黑影,在她落地前拦腰抱住。抱住后再瞧面容,鼻尖下依旧罩着青纱,眉心紧蹙,两只长长的睫毛闭合着双眼,确认是沈师姐本人无疑。 顾佐横抱沈师姐,向着两位筑基供奉离去的反方向逃走。逃至丘陵边缘时,他不敢下到田埂中了,沿着山丘边缘,以林木为掩护向西奔行。 温香软玉,但顾佐没这份心思,累了就靠在树下调息片刻,法力恢复一些就接着逃,逃了整整一夜,天光大亮时,估摸着应当跑出去二三十里山路了,实在累到无法坚持,这才寻到一处小山坳喘气,开始察看沈师姐的情况。 拍了拍沈师姐的脸蛋,没有反应。顾佐将她脸上的青纱一把扯了下来,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如今紧闭着。 探了探鼻息,呼吸轻微,伸手把脉,脉象极为虚弱。 顾佐伸手环住沈师姐的腰肢,心口砰的荡了一下,好软。将沈师姐转了过去,后腰处的黑衣上明显有块将破未破的痕迹。 按理说飞石不同飞剑,伤人通常是隔着衣裳,能将此处的绸料打坏,其中的劲道可说是极为古怪的。 顾佐不是专门的医士,但跟在王道长身边半年,多多少少懂一些药性,对部分草药的功效和伤病的治疗办法也算明白,知道这种伤势需要内外调理,外则敷以草药,内则舒活经络。 将背篓中的竹筒取过来,撬开沈师姐的牙关,灌了些清水,沈师姐昏迷中咽了下去,还呛了一口,连连咳嗽。 顾佐在左近搜寻良久,找到两味约莫对症的草药,塞在嘴里嚼碎,用树叶盛了,又赶回去。 取出随身携带的牛角小刀,将沈师姐后腰上的绸缎挑开巴掌大的一块,眼前露出雪白的腰身,以及婴儿拳头般大的淤斑。 这瘀斑红得发紫,其状可怖,看得顾佐浑身一激灵,什么旖旎的想法都没了。 第四十四章 狗血 将盛满了药末的树叶盖在了瘀伤处,取出鱼线从腰前一直绑到腰后,缠了好几圈。 外药敷好,顾佐抓住沈师姐的右手,将自己那点不多的法力顺着劳宫穴输入进去,直抵凌乱的气海,助她重新调匀梳理。 一个多时辰以后,沈师姐忽然咳嗽起来,双眼缓缓睁开,挣扎着要起身。顾佐小心的将她放平,她怔怔的看了一会儿顾佐,虚弱无力的问:“他们呢?” “他们没找到你,我就偷空把你捡回来了。” “这是哪儿?” “我也不知道,但应该是暂时安全了,离那边几十里。” “我伤在腰上了......” “我帮你敷药了。” 沈师姐闻言一惊,伸手去摸自己的衣服,发现衣服好生生穿着,但腰后的伤处却感觉有些发热,手又伸到后腰处,算是摸明白了,也不知说什么好,望向顾佐,希望顾佐给个解释。 但顾佐没什么好解释的,只是道:“江湖儿女......那什么,都是修行中人,性命要紧,别拘泥小节......能自己调理了么?” 沈师姐咬了会儿牙,终于点头:“我要起来。” 顾佐将她扶起,沈师姐忍着疼痛盘腿趺坐,开始自行修炼。 能够自行修炼,基本上就没什么危险了,剩下的只是恢复快慢而已。 到了夜半时分,顾佐正在抓紧吸纳灵石,沈师姐睁眼道:“咱们继续赶路。” 顾佐问:“能走了么?” 沈师姐道:“差不多。”手扶岩壁站起身来,眉头微蹙。 顾佐道:“不要勉强,否则路上受不住......” “走!” “还是一天一块灵石?” “你......当然!” 顾佐削了根树枝充作木杖,沈师姐拄着木杖跟在他身后,二人趁着月光继续赶路。括苍派是天下大宗,人多势众,就算是出了江东,也不把稳,当然是抓紧一切时机往南走,走得越远越好。 在山中磕磕绊绊走了不知几里,“啪”的一声响处,沈师姐拄着的木杖断裂,顿时跌倒。 顾佐回头看时,沈师姐已经晕厥过去,探手触碰额头,明显发起了高烧。这就是伤势未好,强行赶路的恶果了。 上前抓住沈师姐的双臂,把竹篓背在她身上,将她整个身子背起来继续前行,身后是温香满肩,似乎有些旖旎之感。 深吸了口气,顾佐咕哝了一句:“要不要那么狗血啊!” 在荒山野岭中夜行,是一件很痛苦的事,若不是顾佐身负修行,连路都看不清,更遑论枯藤树枝挡在前方,不时要以桃木剑砍出通道。 今日的天色亮得特别晚,日头始终没有升上来,等淅淅沥沥的春雨洒下来,他才看清了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一道悬崖边,左侧是山腰,右侧丈许外便是十多丈的深谷,好在悬崖边有大量树木遮挡,否则他或许昨夜就坠崖了。 小雨不大,被上方的树叶遮挡,落下来的没有多少,但顾佐背着个受伤发烧的病号,就只能找地方避雨。 寻了处略微向上倾斜的山壁,砍了两棵小树打入泥土里为桩,在上方同样以小树架起梁柱,再寻找阔叶覆盖其上,一个简易的庇护所就搭建了起来。 能在半个时辰内完成这间棚屋,顾佐掌中的桃木剑立下了大功。这是王道长留下的恒翊剑,与普通兵刃不同,是真真正正的法剑。 顾佐气海内的搜灵真气可以毫无阻滞的灌注进去,令整个剑身连带剑锋都充满灵气,如臂使指而又削铁如泥。将来筑基成功,能够驭物之后,就可以将恒翊剑化为飞剑,指哪打哪了。 要不要走“剑仙”这条路子呢?顾佐一边干活,一边美滋滋的憧憬着。 沈师姐全身湿漉漉的,身姿纤毫毕现,但顾佐没工夫欣赏,在棚屋前生了个火堆,烟雾渐渐升腾而起,整座简易木棚都笼罩在了青烟中。 他自己也钻棚屋躲雨,熏烤片刻,身上衣物都干了,顾佐赶紧灭火,再烤下去,他和沈师姐就要熟了。 顾佐戴上斗笠,出了棚屋,找到两味清火的野药,剁碎了给沈师姐换药,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不过在他想来,沈师姐堂堂筑基修士,只要好好修整那么几天,这点伤病不算什么。 雨势渐大,顾佐出去又弄了些大叶子盖在棚顶上,然后坐在棚屋里看着淅淅沥沥的雨滴串成了线。除了雨滴声和风吹树叶的悉悉索索声,这片荒山中格外宁静,静谧得让人有些心慌。 傍晚的时候,沈师姐终于苏醒过来,喝了些水,烧退了不少,重新趺坐修行调息。 一夜过去,雨依旧在下,沈师姐不再修炼,抱膝而坐,下巴落在膝上,望着屋外的雨滴发呆。 顾佐也在发呆,呆了一会儿,自觉应该找点话打破当前的沉闷,于是问:“头还烫么?” “好多了。”沈师姐轻声回答。 “伤口疼么?” “缓解了很多。” 一堆有用没用的话说完,顾佐迟疑片刻,道:“听说你是括苍派掌门的亲孙女?” 沈师姐瞟了他一眼:“你听谁说的?” “那两个法司供奉,你的同门,追杀你的时候,我跟在后面偷听了两句。” “你胆子很大,敢跟在后面偷听,还能活得好好的,不容易。你师门传承的确不错......怀仙馆?我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过?” “这个......以前叫恒翊馆。” “没听过。” “好吧,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师姐究竟怎么了?贵派掌门连祖孙之情都不顾了?” 提到祖孙之情,沈师姐幽幽道:“祖孙之情......他有三个孙女、四个孙子,少一个又算什么?” “话不能这么说,祖孙之间,有什么不可化解的?” “若是三年前还好说,可现在......总之这次下山,我是[]绝不回去了。” “三年前怎么了?” “我太师叔祖一直在冀州,三年前忽然失了联系,自那以后,我祖父就变了,暴躁易怒,不近人情。” “这也是正常,老人家嘛,多体谅,别拧着来......算了,看你也听不进去,那你究竟想去哪儿?” 对这个问题,沈师姐没有回答,沉默片刻,忽问:“我门中那两位师兄,有没有见到你?” “没有,他们不知道我跟在后面。” “我这伤势比想的要严重一些,你帮我下山买两味药,下山后向南走,应该是柳铺镇。” “什么药?” “郁金子、姜黄离,小些的药铺或许没有,但大药铺应该有。”说着,沈师姐抛出两块灵石:“拿这两块灵石去换,大药铺通常都收灵石作价的。” 顾佐接过灵石,又见沈师姐自手镯上一抹,取出张粉色素笺。 顾佐羡慕的看着手镯,问:“储物法器?” 沈师姐点了点头,将素笺交给顾佐:“镇子上有家青楼,名润玉坊,将这两句交给她们,征求后半阙。” 素笺上是两句诗:冥离香回首,魂梦绕高楼。 “沈师姐,这是要联络谁?” 沈师姐没有回答,隔了半天,轻声道:“希望能联络上吧......” 顾佐将斗笠戴在头上,冒雨下山。 第四十五章 为了理想 山下的小镇上最大的药铺是柳记,郁金子和姜黄离这两味稀罕药,铺中刚好有,只是价格很贵。顾佐用一块灵石抵了药价,又将另一块灵石换成一贯钱,抓紧时间赶去润玉坊。 这家青楼的老鸨十分敬业,对这种雅事不太感兴趣,顾佐被鄙视得毫无脾气,只得忍痛掏了刚才药铺换的一贯钱,这才让老鸨勉强答应。 办完之后,顾佐带了些熟食,冒雨重新上山。 棚屋中,沈师姐修长的十指变幻交替,将顾佐带回来的两味草药飞快处理完毕,按比例分成十份,投入储物手镯中取出的小丹炉中。 丹炉的底部垫着六块灵石,被炉子的机窍引发,燃烧升腾,将炉内烧得通红。 十份药材在炉子中翻转腾挪,慢慢融化,渐渐成型。 这是顾佐头一回见识修士炼丹,惊羡之余,在旁看得也是心里哇凉哇凉。 以灵石为火,如此豪奢的炼丹手法,实在令人震撼且无语。 如此一天之后,六块灵石燃尽,丹炉中悬浮着三枚泛着红光的丹丸。 十份材料,得了三枚丹丸,沈师姐一脸欣喜:“虽是病中,似乎炼丹之法更见增益了。” “师姐这是炼的什么灵丹?” 沈师姐仰脖服下一枚,闭目调息片刻,又将剩余两枚取在掌心中滴溜溜打转,然后收入储物手镯,向顾佐道:“哪里敢称灵丹?不过是丹药而已,灵丹可没那么容易炼制的。” “也不是普通丹药吧?” “以炼丹之法炼制的丹药,功效差不多有灵丹的两成,主要还是对症于我这伤情。”本想吐嘈两句顾佐给她抹的药草,还是厚道的没提。 见顾佐好奇,沈师姐问:“你师门没有传下炼丹之法?” 顾佐叹了口气:“前任馆主前往南疆,听说凶多吉少,许多修行法门都没有,如今的怀仙馆,只有我自家一人勉力支撑......” 于是将王道长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这番经历他说过不知多少回,整个故事虽然简单,却充斥着一股淡淡的伤感,最能搏人同情,尤其肆中卖鱼那段,顾佐也兴致勃勃的讲述一番,还将牛角尖刀取出来,似模似样的教授沈师姐如何剖鱼,沈师姐当时就听得心中一阵酸楚。 微微沉吟,她取出一份《妙素丹经》,让顾佐誊录。这相当于传授炼丹之法了,既有可怜顾佐之情,也有报答顾佐之恩的意思。 可怜人顾佐也不矫情,连忙从背篓中取出纸张笔墨,就在这棚屋中抄录起来。 沈师姐坐在旁边,顾佐抄录一句,她便解释一句,顾佐连带着将她的解释原句也记了下来。薄薄的一本《妙素丹经》,抄录出厚厚一份复本,比原先厚三倍不止,顾佐背篓中携带的纸张耗尽之后,沈师姐又从储物手镯中取了一些出来,才满足了抄录所需。 这本《妙素丹经》是括苍派的炼丹秘法,只有一种手法、一套流程,但却可以炼制如今天下七八成已知的灵丹,可以说是“大道至简”的最好诠释,端的是高明异常,不负天下十二大宗之名。 各家宗门都有内外之分,不论在哪一家宗门,炼丹术、炼气术、灵植术等等,都是内门中的不传之秘。 能够学到如此秘传,真是了不起的机缘,可以说有这么一本《妙素丹经》,有沈师姐的注解,怀仙馆如今便有了一门功法、四门道术,《搜灵诀》和追摄术、指刀术、丹符以及炼丹术,而顾佐此番冒险搭救之举,完全值得了,不是区区灵石能够估量的。 沈师姐等他抄录完毕,郑重叮嘱:“先修功法,再习丹术,次序不要错了……此为我括苍秘要,不可轻易外泄。” 顾佐也郑重答应:“多谢师姐,顾佐记住了。” 将镇子上买来的吃食取出,让沈师姐饱餐一顿,顾佐又讲述了自己去润玉坊的经过,问道:“我和坊中的老鸨约好了,后日再去,若是有人联出诗句的下半阙,应该怎么办?什么句子才是正确的?” “没有什么是正确的句子,如果我们运道足够的话,会有人来找你。” “如果没有人来找我呢?” “会有的。” 顾佐想了想,问:“如果有人来找我,会是什么人?” 沈师姐出了会儿神,忘了回答顾佐的问题。 持续了两日的春雨终于停了下来,山林间、树丛中升起一团团薄雾,这些薄雾升上半空,聚合为一条条有如生命的玉带,在山腰间、山头上游来游去,灵动之极。 沈师姐眼望这一切,不知想起了什么,怔怔出神,良久忽问:“顾佐,你知道我是怎么找上你的么?” 顾佐回答:“刘玄机给我的那张飞票?” 沈师姐喃喃道:“通达钱庄,九十九贯......” 顾佐点头:“果然如此,是和谁的联络暗号?” 沈师姐缓缓道:“三年,整整三年,我被祖父拘禁在山三年,足不出户,就在一间长一丈五、宽九尺的屋子中度过。竖着走是十三步半,横着走是八步,除了我括苍开派苏祖的神像,什么都没有。三年之中,我就在这间屋子里走来走去......” 说到这里,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会儿心情,道:“直到上个月,祖父才将我放出来,但依旧勒令不得下山半步。这次若是逃不出去,回山后或许难逃一死。” 顾佐眨着眼睛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安慰道:“总不至于,毕竟是亲孙女。” 沈师姐凄然道:“如果他真记着祖孙之情,怎么会关我三年?我那两位师兄怎么敢下此狠手?” 顾佐默然良久,转换话题:“究竟为什么啊?这......祖孙之间,能有多大仇?” 沈师姐道:“他要拿我联姻赤城派,我誓死不从,就这样了。” 赤城派与括苍派同列天下十二正宗,近百年声势犹在其上,顾佐一听就明白了,这是豪门恩怨。 顾佐越看沈师姐越觉得好,沈师姐优点一大堆,比如相貌上佳——两只眼睛水汪汪的会说话,身段也舒适趁手,好吧这些太肤浅了,说点有内涵的。 沈师姐修为很高——比自己高出不知多少,人品也不赖——说赠功法就赠功法,关键还灵石充足——储物手镯中不知藏了多少...... 至于年龄,虽然不太方便询问,但瞧上去或许只比自己大不了三岁,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这不挺好么?修行中人普遍长寿,二三十岁的女修,正是芳华。 但这种豪门恩怨,不是顾佐能够掺合的,自己一个小小的怀仙馆独苗,完全无法承受括苍派的怒火,或许还要加上赤城派的反噬。 可惜......为了怀仙馆,为了宗门传承,为了远大的修行理想,顾佐只能忍痛割舍这段感情,想到这里,忽然间竟有了一丝悲壮之意。 恨恨跺足起身,顾佐抄起斗笠罩在头上,头也不回往山下走去。 沈师姐在身后追问:“你去哪儿?” 顾佐心中一酸:“我去润玉坊找老鸨。” 第四十六章 我要等的是他 “迷离香回首,魂梦绕高楼。素手轻玉盏,为解相思愁。” 润玉坊中,娇娘手挥五弦,浅吟低唱。 檀木案前,觥筹交错,青衫修士合拍卧酌。 酒到酣处,笑问对面佳人:“阿娇又得了哪个雅士的酬句?” 阿娇嬉笑:“常郎只说这几句好不好?” “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 “母亲吩咐了,哪间姐妹应和得好,便赏悬头牌花绸一月,张郎给出出主意,奴家感激不尽。” “哦?你家鸨娘也开诗会?” “有个外乡的落魄公子,拿着头两句来坊中征询下半阙,母亲觉得有趣,便应了,也算柳铺的一桩雅事。张郎快些帮帮奴家。” 时人擅诗,应和两句不是问题,青衫修士正斟酌词句,忽听楼下又是曲声响起,同样唱的这头两句,只下半阙不同,这一下子,倒将他的思绪打乱。 正悠哉悠哉,有个小厮匆匆上楼,递来一封书函,青衫修士拆开看罢,摇了摇头:“阿娇莫急,我还有事要办,上灯时再来寻你。” 娇娘撅着嘴问:“你真回来?” 青衫修士托着她的脸,深深一嗅:“果然是迷离香回首,我必回首的!” 笑闹了一番,阿娇忽然指着楼下:“常郎,就是楼下这位落魄公子征诗。” 青衫修士随意从栏杆处探头看了一眼,见是个其貌不扬的,戴着斗笠,身上的衣裳也发旧了,还有几处破损的地方,果然是个落魄之人,正和鸨娘说着什么。 多半是为了出名,能想出这个办法,也是动了心思的。 青衫修士名叫常无迹,身为括苍派弟子,自也有他的交游圈子,等办完急事回来,且共饮两杯,谈上几句,若此人值得结识,便助其一臂之力,否则的话,就当看个笑话便是。 匆匆下楼,出了润玉坊,直奔镇上的药铺。顺路先去了两家小铺子,都没有收获,然后交代了一番,接着就来到最大的柳记药铺。 常无迹姓常,本名却非无迹,他隐身遁术在括苍派中是出了名的,行走无迹,久而久之,修行中人都称他一声“常无迹”,他自己也就干脆以此为名了。 这两年,括苍派负责周边三镇事务的联络人便是他,镇子上但凡有点头脸的,都认识。药铺柳掌柜见了,便恭恭敬敬唤一声:“无迹仙师。” 常无迹靠着柜台,一边琢磨着下半阙诗句,一边问:“老柳,你家铺子近日可收过郁金子和姜黄离?” 柳掌柜回道:“前些时日刚进了少许,无迹仙师要用么?我这就给您抓药。” 常无迹摆手:“不是我要。就是过来问一声,可有人买过这两味药材?” “五天,还是六天前有人买过。” “那行,你要谨记,若有人来买药,一定记住形貌,打听好住在何处,然后速速报我,我这两日都在润玉坊。” 说罢,常无迹继续琢磨着诗句,转身离开药铺。 刚走出去没多远,忽然惊醒,一阵风似的闪身回到柜前:“老柳,你刚才说什么?有人买过这两味药?” “正是。” “把药单取来我过目!” 柳掌柜去翻了片刻,扯着张皱皱巴巴的药单过来,被常无迹一把抢过,眼光扫过后,一掌拍在柜上,留出个浅浅的掌印。他却浑然不觉,追问买药之人的形貌特征和去向,思索片刻,急忙赶回润玉坊。 征诗的落魄公子却已经走了,老鸨笑问:“无迹仙师也有了好句子?先给奴家品赏可好?” 常无迹嘿嘿笑着推却,只说想当面向征诗之人请教,老鸨凑在常无迹身前,几乎半个身子压了上来,神神秘秘道:“奴家也不知那位公子居于何处,但瞧着,约莫也是个仙师,神龙见首不见尾。” 常无迹取出一块银饼,顺着老鸨胸前的深沟塞进去,却卡在一半处,再也塞不进去了,拍了拍银饼往下硬挤,道:“常某是很想结识一番的,还请鸨娘行个方便。” 老鸨笑容灿烂:“说实话,那位公子住在何处,我也不知,但每日必回来的,无迹仙师在我这坊中再等等就好。” 柳铺没几家客栈,常无迹转了一圈便获知,他想找的人并不在其中,只得耐心等候,同时也写信给永嘉的两位师弟,告知他们有了线索,只是不敢确定,请他们速至柳铺查访。 常无迹写信的时候,顾佐正和沈师姐商量:“这次去润玉坊,那老鸨态度大变,忽然热心起来了,还给了我十多首,有客人写的,也有姑娘们写的,那鸨娘说,这件雅事在柳铺镇引起了不小的反响,说是如果再等几日,或许还有远地的客人会来,因为坊中已经张贴了告示,献出诗作最佳的姑娘,可以拿头牌,这些姑娘都在想办法拉拢恩客......我就觉着,动静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沈师姐道:“你在担心被我括苍派的人找过来?” “难道师姐你不担心?” “我当然担心,但现在我想赌一次,看看谁先找过来,是我的同门,还是我要等的人。” “这么搞,风险很大啊。” “我愿意承受这么大的风险。” “你就那么确定,你要等的人有办法从括苍派手中把你救出去?照我看,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咱俩继续隐匿踪迹,我记得师姐你之前曾经说过,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咱们逃去南疆,贵派的势力,总不至于能在南疆一手遮天……” 沈师姐打断道:“我要等的人……是他……” 顾佐怔怔和他对视良久,笑了笑道:“明白了……” 沈师姐沉默片刻,道:“如果你担心……你就先走吧……我没事……我想送你一个物件……” 说着,从镯子里取出个丹炉,正是她前几日炼丹所用。 沈师姐将丹炉塞在他手上,顾佐下意识接过来,见上面镌刻着两个古朴的篆字——凝真。 丹炉属于法器,而且是法器中最难炼制的,最基本、最普通的,价值都在百贯! 沈师姐塞过来的丹炉不仅以括苍派著名的凝真洞为名,底部还有十多个印章,什么“九阳”、“珍炉”、“万辛”等等,一时间也看不全。这样一座丹炉,又该值多少? 一天一块灵石的薪俸,在这座丹炉面前,已经毫无意义。 “太贵重了……”顾佐一惊。 话没说完,一枚扳指被沈师姐亲手套在了他的拇指上:“快收起来吧……带着它,出门方便。” 储物法器!顾佐忍不住真气探入,一个衣橱大小的空间呈现于脑海中。 又是件梦寐以求的宝贝!价值百贯! “我正好有个多的,也没什么用得上的地方。” “太贵重了……”顾佐不知说什么好,喃喃着重复道。 “再贵重,有我的命贵重?我……无以为报,只能送你一点外物,望你不要嫌弃。” 见顾佐还站在原地,轻轻推了他一把:“如果你要走,就走吧……” 顾佐没动,良久,道:“......再多陪你两天......” 沈师姐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眼眶微红,忽然指着旁边一处简陋的棚屋,小声道:“你下山的时候,我抽空给你搭了个歇宿的地方,这两日你就住进去吧,别像以前那般露宿了。” 顾佐望着不知何时出现的棚屋挤出笑容:“师姐动作还挺利索。” 呆立片刻,缓缓道:“我去柳铺再看看有没有消息。”转身下山。 沈师姐望着他下山的背影,咬着嘴唇叮嘱:“要小心。” 顾佐冲身后摆了摆手:“知道了!师姐自己也要留神!” 第四十七章 初生牛犊很头铁 顾佐全身绷紧了,顺着自己这些天踩出来的山径,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去,一步一个脚印,走得极稳,但搜灵诀在经脉中疯狂运转,整个身心意识都投注于气海之中,等待着随时可能出现危险。 进入密林中时,跟一棵老树处顿了顿,折了根树枝做拐杖,试了试,还很合手。 暗地里,追摄之术已经不经意间展开,搜灵真气由树根下扩散出去,没有在地上发现异常,却在树丫上探查到一丝气息。 继续向前,采了枚野果,走不多远,又顺手摘了束花,把玩片刻,随手扔了,又摘了另外一朵野花......然后捡了一块石子,向着上方的鸟巢打了过去,可惜没打中...... 与平日里下山的路径倒也区别不大,只不过这次贪玩,途中稍微绕了几次路而已。 这么悠哉悠哉下山,到了镇子时,已经入夜了,顾佐寻了个农家,给了十文钱,央求借宿一宿,当夜就在农家的柴房中过夜。 等到夜半时分,顾佐忽然起身,悄然出了柴房,于黑暗中返回。上山的路他走过多次了,就算是夜里,也熟得不能再熟。 这些时日,顾佐整晚整晚的吸纳灵石,修为进益极多,追摄之术也提升特别快,虽然追摄的范围并没有显著增加,但对灵力、真气和活物气息的敏感大幅上升。 一片漆黑中,他将追摄之术施展到极致,在山上兜了个圈子,缓缓接近了一片小山坳。这是山势的一处转角,也是继续上山的必经之路。 这里地方不大,因为地形所致,周围没有大树,视野非常好,从这里可以看到四周很多地方,因此,这些天来,顾佐每一次上山都会在这里休息观察片刻,防止后面跟上人来。 围着这处山坳转了两个圈,追摄之术探查了几遍,终于确认,白天下山时的搜寻结果无误,一共四道残留的气息,都曾经汇聚于此。 但他想找的这些人,却并不在这里,也不知这几天栖身于何处。 慢慢步入山坳,追摄之术一圈一圈扩散出去,此刻虽然一片黑暗,但在顾佐的气海中,却感知十分敏锐,渐渐勾勒出一幅图卷。 左手边的大树根下,埋着一面三角小旗;右边山壁岩石下,插入第二面三角小旗;东北方位的泥土中,是第三面;西北方位的灌木下方,藏着第四面;最后一面在他脚下。 正是白天发现的五道灵动气息,应该是这两天才被人布上的,最早不会超过前天午时,因为那个时候,自己在这里施展过一次追摄之术,用来查验路上是否安全。 五面小旗插得都很深,入地尺许,上面覆盖泥土,填得也很结实。如果没有追摄之术,顾佐完全看不出来地下有古怪,也感知不到,但此刻法术全力施展,这五面小旗如同五盏明灯一般,在他气海中闪耀,蕴含着极为充沛的灵力。 就算以顾佐那点可怜的见识,也大概猜想到了,这里被人布置了一座法阵,这五面小旗,就是阵盘! 至此,顾佐终于证实,沈师姐要等的人已经到了。再将沈师姐白天说的话重新回忆一番,大概也明白了不少东西。 “原来如此……”顾佐一屁股坐在地上,这回真有点心塞了。 这两天自己由此而过,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的控制之下,自己与危险每每擦身却毫不自知。 明天下山,自己的行踪应该会暴露了吧?等到自己不知不觉把括苍派的人引入法阵之内的时候,是不是法阵就要启动了?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能不能从法阵中逃出来? 感谢沈师姐,不论她有意还是无意,总是引起了自己的警觉,但顾佐仍然感受到了浓浓的憋屈。 不管你是谁,既然来了,就不能坦诚相见么?真要让我去诱敌,只要谈妥了,我就一定会拒绝么?何必如此呢? 万一自己被括苍派抓住之后顶住了严刑逼供呢?没有把人带上山来,你们不是白活了?你们就不想想这种可能性的存在吗? 顾佐不知道沈师姐要等的人是什么人,但既然沈师姐白天劝自己离开,就说明此人对自己不是很友善。或者,很大可能还会对自己不利? 伤心了! 没有见过面的这位朋友,我救过你意中人的命啊!怎能如此对我? 顾佐很伤心,何以解忧?唯有拔旗。 现在还是一个死阵,尚未发动,顾佐朝脚下的第一面旗开始拔起。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换个方式形容就是无知且头铁,他居然就这么开始挖土、拔旗了! 挖土倒是没事,等挖出坑来见到小旗的时候,他更是展现了自己一往而前的无畏勇气,直接伸手拔旗! 拔了两下没拔动,小旗开始泛起点点白光,顾佐气海感知中,其他四面小旗似乎也开始异动。顾佐有点着急,怕不是触动了什么机关?这可得赶紧想办法。 老子用真气拔! 用真气拔…… 真气拔…… 老天爷看着某人作死…… 顾佐将真气注入小旗中,小旗剧烈的震颤起来,顾佐一见不好,连忙加大输入,真气卷入小旗,游走一圈,旗上的白光居然黯淡下去,渐渐平息! 顾佐往上一拽,居然如同拔萝卜一样,顺顺利利收入掌心! 老天爷目瞪口呆…… 如此操作,五面小旗全部落进顾佐的扳指中。 浑不知自己在鬼门关上溜了个弯儿的顾佐松了口气,打算当场跑路。但忽然间一个念头涌上心间,他很想看看后面的结局,很想见一见这位素未谋面的朋友,当然,或许更想证实的,是自己有没有想多了。 非常非常想。 于是他又开始填坑,恢复原貌。 ...... 润玉坊中,鸨娘接过常无迹的一张诗笺,笑道:“这几日,坊中来了不少恩客,都是冲着那位公子的诗作而来,您说我若单独让您去见那位公子,别人不得骂我……” 常无迹又摸出个银饼,往老鸨胸口塞,老鸨挺胸接住,这才透露:“那位公子让人带了话来,谁的诗作上佳,就请谁去相见。依我看,您这诗句当是最好的……” “什么地方?” “后山,从老洼口上去,有棵大歪脖子树。” 常无迹忽然变了脸,手指顶在老鸨的胸口上,指尖轻轻一转,面带寒霜:“这个消息,我们括苍派不希望再有别人知道,懂了么?” 老鸨顿时浑身酥麻,颤栗着道:“懂……懂了……” …… 顾佐骑在歪脖子树高高的树叉上,居高临下俯视来路,等候了差不多一盏茶时分,依稀见到了几条身影,在斑驳的树叶缝隙中一晃而过。 终于到了么? 第四十八章 一道剑光 几条身影沿着山道向上,从敏捷的身手可以分辨,果然都是修士。 又过了片刻,离得近了些,顾佐吸了口凉气。 一共四个人,其中两个顾佐刚好认得,正是永嘉法司的那两个供奉,也就是伤了沈师姐的括苍派两位修士! 此时相距已经不远,虽然彼此被树木山石阻隔,但其实也就是四、五十丈。 这四人配合默契,最前方是名青衫修士,牵着条大獒;在永嘉法司任职的两位供奉各居左右,手持法器全神戒备;最后则是个其貌不扬的老头,佝偻着身子,身材十分短小。 有狗就麻烦了,顾佐心念电转,将自己的斗笠摘下来,匆忙间憋出几滴尿淋在上面,向身后扔出,抛在继续上山的路上,他自己迅速跃下大树,往身边密密麻麻的灌木丛中钻了进去。 灌木之下是条深涧,宽四丈,深达十余丈,因为灌木枝条遮盖的原因,不留神根本看不出来。 顾佐坠入深涧后,双手一拉事先系好的鱼线,直接荡过深涧,赶往不远处的一座山头。 这是顾佐为自己准备的逃生之路! …… 李俶坐在山坳上方的一块大石上,嘴里嚼着根马尾草,认真注视着山下的林中,似笑非笑。 林子虽然茂密,但这处山坳的位置非常好,正好可以看清下面发生的一切。 程三斜倚在石边,同样看得见下方发生的一切,看见了正在追踪的括苍派诸人,也看见了躲在树上的顾佐。 程三细声道:“应该没有人了,两个在永嘉做供奉的交给老七和老八,我先捉了姓常的,再合击沈炼,用不了一柱香......” “看看再说。”李俶说完,扭头望向身旁的沈珍珠,问:“珍珠,你猜他会不会把你的藏身地招出来?” 沈珍珠咬着嘴唇,轻声道:“何必做这种无谓的考验?” 李俶拢了拢她的秀发:“不好好看看,怎么知道是忠是奸?” 沈珍珠摇头:“与忠奸何干?我出灵石,他助我脱身,仅此而已。再说,你请来的刘玄机把银票给了他,我不跟着他,还能跟着谁?” 顿了顿,又坚定道:“不要动法阵,几位师兄都只是筑基……如果有人死了,我会自刎相谢!” 李俶笑着点了点头。 树林中,就见顾佐从树上落下来,然后向旁边纵身跃去。 此处正好有树冠遮蔽,看不清楚,几人的目光都绕过树冠去看另一边,但顾佐的身影却没有从那边出现,沈珍珠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括苍派的人已经上到了顾佐刚才藏身之处,那大獒猛然冲了出去,四名括苍派修士紧跟在后,沈珍珠咬着嘴唇探头使劲张望,却被树冠当着,看不真切。 李俶眼中越来越亮,身子前倾,目不转睛的盯着。 过不多时,大獒已经冲上了山坳,嘴上叼着个斗笠,正是顾佐所戴。 忽然一阵风起,沈珍珠一跃而下。 随着沈珍珠的现身,两个大胡子的修士也自藏匿之处出来,一个手持左右紫玉金锤,一个亮出天虹尺,封住扩苍派修士的退路,正是李俶手下两员悍将:冯不七和魏八风。 李俶扭脸向程三叹道:“珍珠一点都没变,性子还是那么急。”叹息已毕,和程三双双飘然而下。 “炼叔,顾佐呢?”沈珍珠眼睛红了。 老头沈炼没理睬沈珍珠,见了李俶足?飞剑而来,讶异道:“居然结丹了?”又看见踩着红索凌空飞至的程三,更是皱眉:“这位道友高姓大名?为何插手括苍派的事?” 程三尖声道:“在下平平常常一个小修,不过是随我家主人来接夫人,今日能得前辈赐教,荣幸之至!” 沈炼是扩苍派十三丹山之一,修行界声名不小,哪怕今日以一敌二,面对两位金丹,也是夷然不惧,点头道:“天下英杰倍出,是老朽孤陋寡闻了,许久不曾动手,今日便松泛松泛。” 随着话音刚落,程三脚下环绕的红索便倏然飞出,索头如灵蛇般扭动,向着沈炼缠了上去。 沈炼双手虚点,在红索上凌空弹出一连串叮叮咚咚的响声,索头随着响声微微偏转,忽左忽右,程三一时间竟有难以操控之感。 这一合交手,程三顿觉自己托大了,括苍乃天下大宗,果然名不虚传。 单手一招,红索倒转而回,程三飞身而起,双腿在索头上连踢两记,手中同时掐诀,索头顿时欢畅起来,忽然上下一分,形若巨蟒之口,向着沈炼当头咬来。 沈炼眉宇间终于凝重了三分,双掌交错,掌心中迸发一团光华,向着如蟒般的红索迎了上去。 光芒辉映,晃得人睁不开眼,周围十数丈内忽然刮起狂风,卷着泥土、碎石、树枝、残叶四处飞舞,割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沈炼毕竟是括苍派老资格的丹修,过不多时,程三明显落于下风。李俶却没有上去帮忙,而是向着括苍派其余三人下手,他是金丹修士,括苍派三位筑基如何是他对手,在冯不七、魏八风的相助下,很快就一一成擒。 李俶一脚踩在常无迹身上,向沈炼道:“沈前辈,束手吧,否则我要杀人了。” 顾佐此刻身处更高的一处山顶,这里视线不是很好,只能从树枝交错中瞧个大概,依稀看着李俶等人的身影。 一开始他无法判断谁是沈师姐的意中人,但看了片刻便看懂了——所有人对李俶都带着些恭敬,哪怕是括苍派的人也如此。 斗法已近尾声,在同门三位师侄都失陷于敌的情况下,沈炼无论如何斗不下去了,当李俶亮出飞剑,准备削断常无迹手指时,沈炼终于长叹一声,束手就缚。 将沈炼制住之后,李俶笑得很是畅快:“三年前我上山时,低三下四,苦苦哀求,沈掌门当时说什么来着,高攀不上?当真莫名其妙,笑死人!这几年我越想越不是滋味,和我家结亲,究竟碍着你家什么了?今日我堂堂正正前来,非要把珍珠娶回家!” 常无迹在旁插口道:“果然堂堂正正?为何不上括苍山?将沈师妹诱下山门,又在此地鬼鬼祟祟设伏,这就出息了?” 李俶哈哈一笑:“兵不厌诈,懂不懂?难道要和你们硬拼么?沈掌门是炼虚宗师,我父又不愿相助,不能力敌,只好智取了。今日将你们请来,也是想请诸位送我们一程,否则回去这一路打打杀杀太过麻烦,等我们回了京城,请沈前辈参加完我和珍珠的大礼,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哈哈!” 沈珍珠在旁追问:“顾佐呢?” 沈炼怒火正盛,撇过头没理睬。 李俶笑了笑:“快说,不会被你们杀了吧?还想邀他回京为我家供奉呢。” 正笑时,忽听远处传来一声清越之音:“回京可以,珍珠留下!” 山巅上的顾佐被这声音震得耳晕目眩,险些从树上摔了下来,正骇异间,就见一道剑光自天边划过,整座山坳被剑光斩了下来,山坳中的所有人都被抛上半空。 剑光将括苍派的众人一一接住,正要去抢李俶四人,山后却蓦然飞出一片遮天蔽日的黄袍,将李俶四人卷了过去。 半座山都塌了! 还考虑着事后能不能捡着便宜的顾佐终于从树上被震了下来,一俟落地,飞也似的逃了。 怕了怕了,咱跑路还不成吗! 第四十九章 要努力啊 枝叶在身旁穿梭,沟壑一跃而过,顾佐越走越快,眼中只剩下这崎岖的山路,真气在体内流转,于头顶蒸腾出氤氲之气,浓而不散。 一口气就奔到了天黑,忽然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脚步放缓,顾佐寻了个干燥处,一屁股坐了下来,就这么在黑暗中的山林中静静发呆…… 那一剑的光芒,那遮天蔽日的黄袍,在顾佐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直到一只夜鸮扑簌簌不知从何处飞起,落于林中某处,这才将他惊醒,重新清点家产。 从树上被震落之时,他的背篓也不知落到了何处,假罗盘、假铜铃和一大堆各种吃食、换洗衣衫,都没了。储物扳指里空间不大,顾佐便将这些不值钱又占地方的杂物都扔在背篓里,重要的东西才存放扳指中,如今想起来,也是可惜。 好在恒翊剑、《搜灵诀》、《妙素丹经》、凝真丹炉、五面小旗、积存的十多块灵石、十贯飞票、少许铜子和道馆的牌票、道牒、牛角短刀、鱼线等等都安静的躺在扳指中,不然亏大发了。 天明时,顾佐已经感到腹中饥饿了。都说修行中人能辟谷,未免有些夸大其辞,真正长期辟谷的,是结丹高修。 与常人相比,修士对食物的需求更大,因为他们的消耗更大,只有在吸纳灵石的时候,才会暂时不需摄入食材,因为灵石中的灵力可以顶一部分食材所需。只有到了金丹境,体内结成可以源源不断供给全身所需的金丹时,才能做到长期不进饮食。 他修行小有成就,所习搜灵真气尤擅追摄,比起过去强上百倍,法术施展开来,不久便追摄到一些野物的踪迹,顺着踪迹找到一处地洞,耐心等候多时,便捕了只肥硕的山兔。 剥皮去脏,生火烤熟,顾佐大吃一顿。吃饱喝足,继续在山林中穿行,有些人,躲得远远的最好。 就这么连续穿行了七天,也不知走了多远,渴饮山泉、饿吃野味,听上去逍遥自在,但这种日子偶尔过过可以,却不是长久之计,除非他不想继续修行。 未到辟谷之境,就离不开生活琐事,每天都花上大半工夫解决温饱,还怎么修行? 因此,七天之后,他开始寻找下山的道路。 以他的修为,这些中原腹地的小山小岭绝不是什么问题,认准一个方向,逢崖则攀,遇沟则跃,没多久便找到了潺潺溪流,顺着溪流而下,日头落山前便见着了人烟。 从半山腰望下去,是一座村庄,百来户人家散落在田亩中,其中近半围聚在一起,拱卫着正中的大宅子。 这样的村子,通常是一个姓氏,正中的大宅子,应当便是本村的族长家了。 顾佐站在高处俯视那座大宅子,隐隐见到宅院内人影晃动,只是瞧不真切,但宅子的规模和格局,却明白无误的表明了主人的富庶。 找户人家落脚,解决基本的生活之需,安安心心修行一段日子,整理一下心情,这是顾佐现在最需要的。 低头瞅瞅自家这身装扮,顾佐轻轻叹了口气,此时又开始痛惜起那个丢失的背篓了,若是罗盘、铜铃还在,在大宅前摆个摊算个卦,会更像那么回事,可如今就连身上的衣裳都多有破损,实在是汗颜了些。 但再大的困难,顾佐也不能畏惧,俗语说人不可貌相,一个修士有没有真本事,是不能只看穿着打扮的,太过肤浅!没有了山阴县上上下下滞肘,顾佐不敢说能混出广阔天地,但解决温饱应当不是难事。 下到山脚下,顾佐寻了些草茎编成绳索,将自己有些褴褛的衣衫从腰上扎紧,再把恒翊剑取出来系上,显得干净利索了不少。 跟一处水洼中掬了把清水略微净了净面,看着自己的倒影,觉得整个人都精神了。 扬了扬胳膊,勉励自己:“要努力啊!” 顾佐以雄赳赳之势迈过一道道田垄,左手仗剑,右手叉腰,气宇轩昂的闯入村庄。 一阵鸡飞狗跳! 只是怎么没啥人呢? 炊烟袅袅,阵阵饭香袭来,催发得顾佐肚中咕咕直叫,原来是村中各户人家都在烧饭。 顾佐喉咙转动,把口水咽回去,开始寻找目标。 跟村子里转了半天,也没见到几个人影,他自己也意识到,进村的时辰怕是不对,忍不住有些失望。 一帮扎着垂髫的顽童忽然从某处草房后跑出来,各持木剑、木棍、木刀,相互追逐,围在他身边转了两个圈。 顾佐脸上堆出和蔼可亲的笑容,刚弯下腰,这帮顽童又绕着圈跑了。 眼见着再过片刻日头就要完全落下去,到时候各家关门闭户,就只能等明日了,顾佐不禁有些焦躁。 正好看到拐角处有座半人高的大石头,石上是个四五岁的小丫头,正撅着嘴一脸不高兴,顾佐连忙凑上去。 “小朋友?” “?” “唔,你这孩子,为何不开心呢?” “他们不带我玩。” 这个顾佐没有办法,只能掏出一枚铜子:“想不想买糖果吃?” “想!” “但是你要答应叔叔一个条件,好不好?” “什么?” “你家里最近有没有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情?告诉叔叔,叔叔就给你。” 顾佐这是准备从小女孩家入手,先把名头打响,然后去大宅中稳稳享受高人待遇。 小丫头想了想,告诉顾佐,她爹昨日耕田时歪伤了脚,还冲她发了火,她很不开心。 顾佐又问了几句丫头家里的情况,心里有底了,哄小丫头:“好孩子,你先回家,就说外面来了个奇怪的人,懂法术,把你娘亲,或者家里别的长辈,唔,最好是爷爷奶奶之类拉过来,我在这里等着。” 想了想,又补充道:“他们如果不来,你就哭,吐口水……” 小丫头捏着铜钱道:“我要去水娘子家买糖果吃。” 顾佐伸手掐着小丫头粉嫩的小脸,吓唬她:“先答应叔叔,不然叔叔把钱收回来!快去!” 小丫头连忙跑了,一边跑一边回头,顾佐冲她挥挥手,示意快去,自己坐在了大石上,摆了个趺坐的姿势。 想了想,又将腰间的恒翊剑摘下来,横置于双腿上,剑鞘弹开三寸,露出了里头一截剑身,然后双目微闭,静静等待着自己的第一个客户上门。 第五十章 扬名立万 在大石上高深莫测的趺坐不久,顾佐便看见小丫头回来了。她被一个老头抱在怀中,小手还指着顾佐,老头被她引着,来到顾佐跟前。 正好刚才玩闹的一帮孩子又从身边经过,小丫头耐不住了,从老头怀里挣脱,跟在孩子们屁股后头追了上去,转眼跑得没影没踪。 顾佐心里更轻松了一些,这下子说话便更不用隐晦,不怕孩子听懂了戳穿。 老头围着顾佐转来转去,不停打量,顾佐半闭着眼睛,等待老头开口。 只见老头终于停下脚步,负手身后,微微前倾:“客人从何而来?这是要去何处?” 顾佐缓缓睁眼,不动声色道:“从来处来,向去处去。” 这句话玄妙得紧,老头琢磨着眨了眨眼,迟疑片刻,又盯着顾佐膝前的恒翊剑,问:“这剑,是贵客的?” 顾佐淡淡道:“剑在我心,我在剑心,你说剑是我的,亦或我是剑的?” 老头被震住了,半天没说话,良久方道:“客人的功夫,想必是极好的了?” 顾佐见他三句话说不到点子上,干脆亮明身份:“功夫?呵呵,我乃修行中人,云游天下,今日初到此地,你说的功夫,那是强身健体的拳脚罢了,与我们修士的道法手段不可同日而语。” 老头上下打量着顾佐,满是狐疑:“你是仙师?” 顾佐微笑道:“我们修行中人,最擅算命卜卦、消灾解厄,我见你印堂晦暗,可是有什么难处?” 老头正要开口,顾佐摆手制止,开玩笑呢,你自己说出来,那我还怎么尽显高人风范? 五指掐诀,若有所思,向老头道:“老人家,你家中可是有人崴了腿脚?此为老人家命中一个小小劫数,我可施法,为老人家消灾解厄,放心,我不收你一文……” 话没说完就被老头打断:“我儿的确脚伤了,却非崴脚,那是家里哄骗我那小孙孙的。” 顾佐脸色微红,正努力琢磨词句把话圆回来,就听老头又道:“我那小孙孙说,庄里来了个乞丐,很是古怪,小老儿便过来瞧瞧,原来不仅是个乞丐,还是个骗子。”老头一脸失望。 顾佐一口气好悬没喘上来,再次强调:“老人家,我真是修行中人!”从怀中取出牌票展示:“老人家,这是我道馆的牌票!” 老头道:“我不认得什么牌票,你说你是仙师,小老儿却从未见过哪个仙师会如此落魄,衣衫都破破烂烂的。你说你会给人算命卜卦、消灾解厄,你的幌子呢?铃铛呢?罗盘呢?” “老人家,那些都是身外之物!重要的是道法!” “连身外之物都备不齐全,你这道法能信?怕连样子货都不是!” 为了自家清白,顾佐不得不当场演示,拇指和中指打了个响指,指尖窜出一朵三寸高的火苗。 老头好奇的咧着嘴围观片刻,终于眉开眼笑,连声道:“果然是仙师!果然是仙师!恕小老儿眼拙!小老儿言语莽撞,还望仙师恕罪!” 好不容易扳回了局面,顾佐连忙趁热打铁:“老人家肉眼凡胎,不识也属寻常。今日贫道行至此地,与尔等也算结个善缘,村中有何难处,尽可道来。” 老头道:“有的,有的,既是仙师,想必您的功夫必是好的。” 顾佐道:“适才贫道已经说了,功夫是拳脚之术,于道法而言,不过微末之技。”忽然警觉,这老头三句话离不开功夫,莫不是村子里真有什么妖魔鬼怪?那自己可真是走了背运了,忙问:“村中有妖?” 老头满脸堆着笑容:“这却没有,只是我家庄主喜好交游,尤其对修行仙师、江湖豪客最是仰慕,若是仙师愿意,小老儿可向庄主禀告,延请仙师登门受奉。” 原来是此间庄主要请供奉?顾佐顿时又好气又好笑,早知如此,折腾个甚? 他既不愿也不屑去干那剪径的勾当,本就打算于此地停留些时日,好好休整一番,至少先把积存的十多块灵石修炼了,也好长些功力。然后再研究一下妙素丹经,看看能不能炼几枚灵丹。若是做了庄主供奉,不仅吃喝不愁,还能额外赚些盘缠,当然是愿意的。 只是不知薪俸几何? 见顾佐低头思量,老头似乎猜到他的想法,道:“我家庄主姓张,出自清河张氏,老庄主故去前曾为徐州别驾,家中产业不小,这左近万亩山林都是我家庄主的,若是仙师真有本事......必然是有本事的,呵呵,供奉上绝不会少的。” 顾佐心动了,清河张氏似乎是世家大族,话说做这种豪门的供奉最是安逸,每月拿着高薪却殊少任事,顶多在出了麻烦的时候往前边站个台面——这种麻烦通常几年也遇不到一次。 “也罢,那就去见见庄主?”顾佐下定了决心,在此间逗留上数月,最多不超过半年,提升了修为、攒够了盘缠就辞馆。 老头殷勤引路,带着顾佐来到庄子正中的高墙大宅前,一见这雕花大门,一进富丽堂皇的花厅,顾佐就确定了,主家果然不缺钱!虽说比不上山阴贺家老宅,但顾佐自己也不是筑基以上,主家的财富和自己的修为还是匹配的。 ——好吧,顾佐又飘了。 花厅上,老头在一旁低头弯腰:“老爷,这位顾仙师今日初至本庄,道法最是神通,小老儿有幸,亲眼目睹过。” 庄主是个儒雅之士,礼数上十分周到,又是奉茶又是客气寒暄,这让顾佐对他充满了好感。 一盏茶后,自报了家门来路,出具了怀仙馆的牌票和自己的道牒,这就算验过明路了。庄主点头,小心问询:“我府上也延揽了几位供奉,想请仙师和大家见见面,不知可否?” 顾佐知道这是面试环节了,约略有些紧张,随着庄主来到一处宽阔的演武场,等了片刻,便有三位供奉齐至。 一个肥头大耳,胖得没边,姓赵;一个身材瘦小的,却满脸横肉,头和身体不成比例,也是个胖子,小胖子,姓钱;最后一个普普通通,太阳穴高高鼓起,好吧,也是个胖子,姓李。 顾佐眼光扫过,搜灵诀功法运转,气海中立刻感知,这三位都不是修行人士,感受不到真气,当下心中大大松了口气。 以顾佐目下的修为,又怎会惧怕这偏僻庄子上的三个小拳师呢? 这场比试,就是他在此间扬名立万的良机! 第五十一章 你们不讲规矩 张庄主事先言明不动兵刃,只比拳脚,顾佐颔首同意了——用法剑欺负人算不得英雄,顾佐不屑为之。 肥头大耳的赵拳师首先上场,往场中站定,肥硕的身躯左右一拧,浑身响起一阵噼里啪啦之声,如同水溅沸油一般,听得顾佐眼皮一跳。 这位拳师不简单啊。 赵拳师拱手道:“听闻有位顾仙师大驾光临,赵某不才,特向顾仙师请教,还望顾仙师手下留情。” 顾佐下场回了礼,赵拳师两只大掌使了个双风惯耳,如两片门板一样扇了上来。 顾佐就没怎么和江湖拳师斗过,此刻见了赵拳师的双掌,只觉对方动作慢了许多,心中大定,气海中的搜灵真气灌注双臂,向外硬挡。 四臂相交,一声闷响,顾佐毫无动静,赵拳师大吼一声,向后连退数步,满脸通红。 江湖中也是藏龙卧虎的,有着不少好手能和炼气士硬碰硬,顾佐见到这样的高手也不一定能打赢。 炼气初期的修士往往和武林高手之间的差别分际并不是很大,到了炼气后期才会慢慢体现出明显的分别,到了驭使飞剑的地步时,修士对上武林高手才会彻底体现出碾压优势——隔着好几丈远和人斗,闹着玩呢?这还怎么打? 眼前的赵拳师显然不是武林高手,但也绝对不算差,否则也顶不住顾佐的真气。露出败象之后,这厮双脚一蹬地,整个身子凌空扑至,如同一座肉山压来。 这是用的摔法了,也是赵拳师吃饭的看家本事。 真要被这座肉山扑上来,顾佐也吃不准自己能不能挣脱,到时候一不小心露怯可就不妙了。因此真气直通脚底,向上平地拔起,这一跃就是丈许多高,且风轻云淡,潇洒无比。 跃起之后,刚好超过赵拳师这座肉山一尺多高,赵拳师空中变招,双臂向内一环,想要抱住顾佐的双脚。 顾佐脚踝微收,让过赵拳师的巨掌,在掌沿处轻轻一点,再次向上拔起三尺,落下时踩在赵拳师的脖颈上,翻了个身,稳稳站定。 这一下已然分出胜负,顾佐要是有心伤人,赵拳师脖子立刻就会受伤。 张庄主和一边旁观的老头儿叫了声好,老头儿还拼命鼓掌,顾佐向他们微微抱拳,不骄不狂,风度极佳。 赵拳师却没有顾佐的风度气量,怒吼一声再次扑了上来,顾佐心中暗叹,对方如此不晓事,自己也只能下点重手了,看来今日果然是自己扬名之时! 赵拳师故技重施使用摔法,顾佐也故技重施再次跃起,正琢磨跃起后是踩着对方背下来,还是干脆踩着脸的时候,半空中忽觉脚腕一紧,却是被正好站在这个位置的钱拳师偷袭了。 身材瘦小却一脸横肉的小胖子钱拳师以身法见长,随着顾佐跃起,他动作敏捷之极,伸手抓住了顾佐的脚踝,向下发力一带...... 顾佐上跃之势当即终止,被硬生生扯下来三尺,紧接着两只胳膊环了上来,牢牢扣住顾佐胸背,却是赵拳师施展摔法,将顾佐抱住了。 这还带一起上的?简直耍赖! 顾佐没来得及严辞斥责,危急之间,气海中的真气灌满全身,腰腹发力,胳膊奋力向外撑开,赵拳师肉山般的身子随之晃动,眼见就要被顾佐脱出身去。 忽然腰眼处一痛,被一只拳头捣了上来,这是太阳穴鼓起的李拳师出手了。 李拳师练的是内家拳,功力精湛,这一拳当真厉害,顾佐的真气差点就没挡住。 居然是个高手!走眼了! 顾佐被揍得憋了口气,半天没缓过来。 李拳师被顾佐真气反震,如针刺入,也是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但他没有罢手,强忍着真气的反刺继续出拳。 赵拳师以摔法抱住顾佐,钱拳师以关节技拿住顾佐四肢,李拳师以内家拳痛殴顾佐,三人合一,环环相扣,配合异常精妙。 顾佐本想骂一句“你们不按规矩来”,但他只是个初期的炼气士,又从没学过拳法招式,被缠住之后只能挨打,全力以搜灵真气硬扛,哪里有余力出声。唯一的反击——就是依据作用力和反作用力原理。 “快......快......快......”这是张庄主在紧张的催促。 “啪......啪......啪......”这是旁观的老头儿在拼命鼓掌。 “哼......哼......哼......”这是顾佐在忍痛闷哼。 “嘶......嘶......嘶......”这是内家拳的李拳师在倒吸凉气。 “唔......唔......唔......”这是肉山赵拳师在憋劲儿。 “啊......啊......啊......”这是瘦小的钱拳师在拼命发力。 僵持了一炷香时分,或者说顾佐被痛殴了一炷香时分,三位拳师精疲力尽,各自停手,顾佐终于挣出困笼——他也同样累得不轻。 顾佐奋起余力,还想报复回来,却听张庄主高呼:“好了,不打了,不打了,停!” 三位拳师也各自瘫坐在顾佐身边,大汗淋漓,抱拳认输:“输了输了,顾仙师好本事,我等服了!” 顾佐捏着拳头,也不知是该放下,还是不管不顾抡上去出口气,犹豫之间,只听张庄主向老头儿道:“四叔这次找的人很好,去账房领赏吧。” 老头儿大喜:“还是一吊钱?” 张庄主笑道:“这位仙师如此扛揍,一吊钱哪里好意思?两吊!” 老头儿欢天喜地的去了,看得顾佐一愣一愣。 敢情老子挨一顿揍,成全你拿两吊钱? 张庄主快步上前,亲自扶起顾佐,深施一礼:“本庄欲请顾仙师为供奉,不知仙师可愿赏脸?月俸两贯!” 这年头为富家供奉待遇如何,顾佐没有研究,但他知道贺家的待遇。当日陈、白二位供奉都是二十贯,金供奉则是六贯,远比两贯多得多。但一则贺家是豪门大族,非张家可以相比,二来陈、白是金丹,金供奉是筑基,非自己可以相比,这么一算下来,两贯之资还算中肯。 低眼瞄了瞄地上躺着的三位拳师,张庄主善解人意,当即伸出一只手掌在顾佐眼前一晃。 三位拳师都是月俸五吊钱,比顾佐差远了,顾佐轻轻点头。 气顺了。 顾佐忽然想起了沈师姐给他的酬劳,每天一块灵石,心中不禁怅惘难平。可惜这种生意只属于特定时间、特定人物、特定事件,抓到一桩都是运气,绝非长久之计,此时能够踏踏实实挣些盘缠,不容易了。 于是顾佐颔首,和张庄主成交,顾仙师摇身一变,成了顾供奉。 成为张家庄顾供奉后好吃好住歇息了一天,顾佐便正式履职了,在张庄主的亲自陪伴下,来到后宅之中。 正在左右打量庭院景致,忽觉气海中有真气入刺,顾佐当即警觉,这院中竟藏着一位修士! 第五十二章 太短了 感知到后宅中有修士存在,顾佐问道:“庄主,不知庄中是何方高士?” 张庄主道:“仙师果然好本事,不敢当高士之称,那是吾儿。” 顾佐怔了怔,恭维道:“原来是贵府公子,庄主好福气。” 张庄主叹了口气,脸上发苦:“此事一言难尽,请顾仙师随我来。” 穿过游廊,于绿树掩映中进了一扇月门,月门内是个小院,孤零零一栋黑漆大屋,呼喝打斗之声立刻自屋中传来。顾佐还待询问,猛听一声震响,大屋的木门向两边晃荡开去,一条人影打里边飞了出来,重重落在地上,哀嚎半晌。 顾佐眨了眨眼睛,发现是肥头大耳的赵拳师,此刻他的脸庞更见肥硕了。 赵拳师挣扎着爬起来,双手捂脸,哼哼了几声,院中立着的两个婢女连忙上前,从木桶中抓出一条热水浸泡的面巾拧干,递了上去。 赵拳师接过散着热气的巾帕往脸上一敷,支支吾吾的向张庄主和顾佐打招呼:“言过张主、悟仙师......” 却是脸肿得厉害,字都吐不清了。 一股药味自巾帕上传来,苦得顾佐微微皱眉。 张庄主上前安慰了片刻,等赵拳师敷着药巾离去后,问两个婢女:“钱师傅和李师傅呢?” 婢女回道:“早间已经打完,回屋歇着了。” 顾佐一脸问号,随同庄主进了大屋,就见屋中铺着厚厚的绒毯,两边墙壁上、柱子上也包着锦缎,一位年轻的修士站在正中央,一袭白衣胜雪,双目炯炯,盯着进来的顾佐,满脸凝重。 张庄主轻咳了一声,介绍:“富贵,这是新入宗门的顾师弟,下一场就和顾师弟比试,你先歇息片刻。” 白衣修士点了点头,来到墙边一个蒲团处坐定,双眼微闭,手中掐诀,开始趺坐调息。 张庄主将顾佐拉到另一侧的蒲团处坐下,叹了口气小声解释:“这是吾儿富贵,因修行天赋卓越,拜入云梦宗修行道法。年初时,云梦宗选拔内门弟子,富贵运道不佳,连遇门中强手,最后真元不支落败,错失良机。他心里憋着口气......唉,宗门长老发话,让我把他接回家歇息一段日子......” 云梦宗可是天下闻名的大宗,被内门所拒,其所受打击可想而知,顾佐大约明白了:“想不开?” 张庄主点头:“有点......他心中郁郁,犯了癫症,只有斗过几场,才会好些、才愿吃饭,否则就......家里请来过不少拳师,甚至修行的仙师也有,但都走了,只有赵拳师他们三位是进庄多年的,一直忍着、陪着,今日也跟顾仙师说实话,请你来就是为了和富贵比试的,两贯薪俸照给,比斗一场多加一吊钱,可好?” 说到最后,张庄主语气已经近乎哀求了。 “每天比一场?” “是......啊?不是,赵师傅他们三、五天才能比一场,顾仙师也可照此......当然,如果能每天比一场,我是求之不得,主要还是看仙师的意思。” “富贵公子是什么境界?” “宗门长老说,他进境还是极快的,再有一年便可达成炼气圆满。” 顾佐大致盘算了一番,富贵的修为比自己深厚或许是有的,但估摸着应该强得不是太多,何况脑子还出了问题,自己应该不至于如张家三位拳师那么不扛揍,每天打一场问题不大,一个月下来,这笔钱可就不少了! 再者斗法本身就是提升修为的重要手段,又能拿钱又能修行,似乎不赖。 人心都是肉长的,顾佐也不例外,面对一个疼爱儿子的父亲,谁又忍心拒绝? “动法器兵刃么?”顾佐最后再确定一下。 “他们云梦宗选拔内门弟子斗法时是不用的,就按照那个规矩来。”张庄主连忙摆手,他也怕自家宝贝儿子受伤。 “成!那现在就试试?”顾佐慨然应允。 张庄主感激的拉着顾佐的手晃来晃去:“多谢了!”又迟疑道:“若是......还请顾仙师手下留情。” 顾佐点头:“放心就是,我尽量收着些,不伤他!” 张庄主起身,来到场中,理了理衣冠,肃容道:“云梦宗,内门弟子选拔,今日第四场,外门弟子顾佐挑战外门弟子张富贵,不可杀伤,点到为止——” 张富贵豁然起身,进至场中。 敢情演戏还带全套的?顾佐哭笑不得,在张庄主哀求的目光中,也装模作样走到他跟前。 “请顾师弟赐教!” “请张师兄出招!” 反正也是演戏,就不跟傻子计较称呼了。 眼见斗法开始,张庄主连忙贴着墙根儿溜了,出去时关上大门,他可不是修行中人,吃不住两位修士一划拉。 出来之后叮嘱两个婢女:“都打起精神来仔细留意着,若是富贵败了,赶紧送上药巾,不可懈怠!” 婢女敛衽道:“是。”又捂着嘴轻笑:“还没见少爷败过呢。” 张庄主郑重道:“不要玩笑!这次请来的是正经的仙师,可不是普通武林拳师,更不是野修,人家是怀仙馆的馆主,道法精湛,绝非......” “砰”的一声,大门向左右分开,来回晃荡,屋子里飞出一位,正正摔落院中,正是道法精湛的顾仙师。 顾佐揉了揉眼眶,此处已经肿了一块,摸上去立刻呲牙咧嘴。 起身见到张庄主,尴尬的笑了笑:“抱歉抱歉,失误失误。” 张庄主脸色有些不好,但还是撑住了面皮:“啊......没事......顾......仙师,还能再战么?” 顾佐想了想,问:“这算一场么?” 张庄主一脑门官司,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旁边的婢女看不下去了:“这也太短了!” 顾佐咳嗽一声:“那行,我再进去,这回认真了。” 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而入,张庄主跟到门边,探头进去看了看,然后把门关上。转过头来看见掩嘴轻笑的两个婢女,斥道:“准备好了,不许笑!” 两个婢女低头:“是。”在药桶中将巾帕又淘了淘。 张庄主不放心,还想附耳到门前听听动静,大门猛然又被撞开,他躲闪不及,顿时被木门撞中额头,疼得一口气没喘上来。 只见一条人影又飞了出来,还是顾仙师! 这回顾佐的右脸颊上青了一块,他也顾不得和庄主打招呼,口中发狠:“我去!拼了!”埋头又冲进了屋中。 两个婢女面面相觑片刻,提着木桶凑到门前,将大木重新关上,露出了门后的张庄主,小心翼翼的将巾帕敷在他的额头上:“老爷,小心点,肿了。” 第五十三章 行 新来的顾仙师斗法水平似乎有些出人意料,着实打了不少人的眼,庄子里的婢女仆役们都有些看不太懂,为何在富贵少爷面前,顾仙师支撑的时间会如此之短。 只不过顾仙师为人着实和蔼可亲,和他相处,毫无身份上的贵贱之别,就好像一个朋友般,总能和你聊到一处,大伙儿反而愈发喜欢他了。 日子久了,传言便到了外头,将顾仙师引介入庄的四叔难免心中忐忑,一方面暗自埋怨顾仙师“名不符实”,另一方面也避着主家的上上下下,生怕张庄主说他寻了个水货来,让他赔钱。 这天,四叔去山里砍了柴禾回来,刚进村子,就见到了溜达闲逛的李拳师,这下子躲闪不及,只好将背上的柴禾放下,立于道旁,陪着笑脸打招呼。 “李师傅这是出来消食?” “四叔啊,去打柴了?” “是,呵呵。” 见李拳师没说什么,四叔松了口气,想要蒙混过去,但背着柴禾走了几步,还是叹了口气,与其整天提心吊胆,不如趁机打听打听庄主是怎么想的。 “李师傅!” “啊?四叔有事?” “那位顾仙师,顾供奉……” “怎么了?” “小老儿当初引他去见庄主时,也不知道他有多少本事,只因琢磨着是个仙师,故而……” “四叔眼光准,人找得不错!“ “啊?人不错?” “当然!” “……不是前两日还听说,您几位供奉先生对他不太满意吗?似乎是他坚持的太短了,太快……” “哈哈,确实短了些,不过这两日我们看明白了,什么坚持的时辰短啊,每次完事都快啊,这些都不叫事儿!短是短了些,快是快了点,但挡不住他次数多啊,每天能来十好几次,真是扛揍啊!有他在,我们几个都舒坦了,我也有时间出来走动走动了。” 四叔不禁愕然:“这么说,他……能行?” 李拳师爽朗一笑:“怎么不行?行!” 被评价为“行”的顾佐打了个喷嚏,牵扯着脸颊上的瘀伤,疼的一咧嘴:“嘶......” 稍事歇息,白衣胜雪的张富贵又来到场***手:“顾师兄,请!” 顾佐咬着牙重新起身,小心翼翼下场,于是一场斗法再次展开...... 成为张家庄供奉刚过几天时,他就已经搞明白了一个问题,赵钱李三位拳师是怎么成为胖子的——好吧,对于赵拳师来说,应该是“更胖”。因为顾佐自己也开始向着胖子的趋势转变了。 富贵公子斗法时不地道,打人专打脸,这是一个相当无耻的习惯。 因此,刚开始的头几天,顾佐是斗出了真火的,他发现自家搜灵真气的护体功能异常了得,扛揍能力相当强悍,属于越揍越坚挺的类型,不会如三位拳师那般斗一场歇息两三天,只要真气没有耗尽,就可以持之以恒的斗下去,且受伤之后的复原能力也超强。 斗得多了,招法技巧、真气收放都在不知不觉中有所提升,每一场坚持的时间也缓慢变长。 等到两个月后,当他被揍的场次突破千场大关时,忽然间顿悟了一般,每一场坚持的时辰大幅增长到了半柱香。每天挨揍的次数,也相应缩减到了七八回。 顾佐没去考虑过,和一个云梦宗外门顶尖弟子比试时坚持半柱香意味着什么,他也没工夫再去计较每场能拿多少贴补了,一门心思钻进了牛角尖,拼命想要报复回去,在对方脸上也狠狠来上一记! 可惜至今未能如愿。 斗到后来,他虽然依旧没有钻出牛角尖,但斗法之际也冷静了下来,因为他意识到这是个长期而艰巨的目标,不是一蹴而就的过程。 他认真观察张富贵的出手招数、闪避身法,在每一次真气交锋中用心感受对方收放的尺度,琢磨对真气的运用与拿捏。每天夜晚他都沉浸在回忆和体悟中,甚至半夜起来不停练习。 张富贵展现出来的斗法技能是独到的,或者说云梦宗的斗法技能是非常与众不同的,和他见识过的所有修士都不一样,不是大开大阖,而是小门小户,不是堂堂正正,而是阴险诡谲,完全谈不上修仙气度,只有狡诈狠辣。 但,非常实用。 举个例子,张富贵拳风隔着丈许袭到时,看上去磅礴浩大,但其实没啥用,轻易就能抵挡,但抵挡的时候一不留神,他的一脚飞踢会忽然揣向裆下。等你愤怒的去封堵这种下三滥招数之时,真正的后手拳才会蓦然出现在眼前,然后就是脸上中招...... 换言之,张富贵斗法的时候下三滥招数太多了,踢裆、抓眼、锁喉,甚至揪头发,完全没有修德可言,但这些下三滥的招数并不会实打,真正击败你的招数都是“健康”的招数。 可就算搞明白了对方的套路,知道对方的下三滥招法属于虚招,却又不敢不去封堵,谁敢拿自己的关键部位去赌对方的风度呢?万一这次是真的呢? 这只是招数上的变化,其余真气的偷袭、道术的隐匿等等,莫不如此。 对此,顾佐至今无解。 最好的学习方法就是亲身实践,是有高手亲自下场指教的实践,对于顾佐这个完全不懂招数的修士来说,收获非常巨大。 每天的斗法场次减少了,但每一场坚持的时间却久了,到了第三个月结束,顾佐的斗法总次数突破一千两百次时,他已经可以撑过一炷香了,这就是巨大的进步。 再一次被张富贵轰出大门,两个婢女熟练的递上药巾,早已等候多时的一群木匠蜂拥而上。 “快,快换上。” “木榫接口坏了,赶紧更换!” “扶着,扶着!” “上钉!” “往左一些......” 片刻工夫,新的木门重新装好,一群木匠告辞离去,张富贵在屋内定定站着,望向屋外的顾佐。 这一次斗法,屋中的燃香早已成灰多时,顾佐首次撑过一炷香! 但真气已经耗尽,实在不能坚持了,他冲屋内摇了摇头,张富贵默不作声,慢慢走了出来,一如既往折向院外,脚步声渐杳,出了月门。 两个婢女给顾佐敷好药巾,道:“适才账房来人,请顾仙师去领月俸。” “不知不觉,又是一个月了啊......”顾佐仰望天际,遐思远飞。 敷了一阵后,将药巾递还婢女,其中一个接过时偷偷掐了掐他的胳膊。顾佐微微一笑,装作不知,云淡风轻的转身离去。 他不是圣人,也不是君子,那婢女容颜清秀可人,对他也很是关照,一起暖床是极好的,但他只能故作不知。 他是个修士,终究要离开此间,不可能带着对方浪迹天涯,他的未来是诗和远方,占有了对方的身体,痛快是痛快了,等他走了以后,对方又怎么办? 于他而言,这是一念之间、一时之欢,于对方而言,却是艰难的一生。 潇洒而决绝的转身离开,前往账房领钱,留给对方无限怅惘。 喜欢上我不是你的错,一切罪过都在我! …… “怎么样怎么样?” “和咱们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啊……” “那为什么这么扛揍?” “不知道啊……我下回试试他的脸!” 第五十四章 重要转折点 去账房领取了当月的薪俸,到手一共五贯,其中两贯是约定的月俸,另外三贯则是他“挨揍”的贴补。 和赵钱李三位拳师不同,顾佐的贴补不是按下场次数计算的,只能按天数计算,每天一百文,或者说将每天的所有下场次数合计为一场,否则庄子上根本支应不起。 就算如此,一个月三贯的贴补也着实不少了。账房先生支应的时候一脸不舍,虽然这钱也不是他的,但他依然肉疼不已,或许这是所有账房先生的通病。 庄主跟在旁边想解释两句,顾佐打了个哈哈,就此揭过,凭自己的本事,该拿多少贯他自己心里有数,五贯可以了。 手握五贯余财,比当初设想得要多,这是他努力“挨揍”换来的血汗钱,顾佐希望把这笔血汗钱尽快兑换成灵石——在不停挨揍的过程中,他严重感觉本领恐慌。 庄子上是有兑换门路的,毕竟富贵公子便是云梦宗弟子,虽然被宗门长老打发回家休整,但弟子的身份并未开革。正好年初从云梦宗购回的灵石将要耗尽,疼爱儿子的张庄主便亲自去了一趟云梦谷,顺道也带上了顾佐委托的五贯购石之资。 半个月后,张庄主顺利回来,带给顾佐四块灵石,均价一千二百五十文。 灵石价格上涨,顾佐是早有预料的,当日在括苍山上,刘玄机就跟他谈论过。说到刘玄机,也不知这厮去了哪里,顾佐经历过的两次大变故居然都与这厮有关,有时候他真想逮住对方,好好问问,“你到底为什么那么能作”! 灵石到手后,顾佐更忙了,白天和富贵公子拼上个五六场,夜晚就躺在床榻上吸纳灵石,增进修为。 此时日子更加充实,每天吸纳灵石的修炼时间是三个时辰,一块灵石便可吸纳十二天。剩下的时间,除了陪富贵公子斗法外,还开始翻阅《妙素丹经》,揣摩炼丹之法。 修行《妙素丹经》,要从功法练起,可惜顾佐试了多次,都无法入门,修行不出第二重气海虚影,灵力无法转换成妙素真气。料想或许是炼丹法的独特差异所致,但因为没有老师指点,只能暂且搁置。 有时候,顾佐在夜间修炼的过程中,被脸上的伤势拖累,无法入静,于是便会起身,在庄园中走来走去,想一想白天斗法的心得和教训,考虑考虑自己将来的出路。 总不能一辈子就在这座庄子上了却吧? 偶尔,顾佐会见到白衣胜雪的富贵公子,他会站立在庄子后花园的假山上,于满天繁星里,一动不动的望向不知名的远方。 见了几次之后,顾佐也很好奇,这位云梦宗的外门弟子究竟出了什么状况,他的病还能不能治好?亦或是永远如此?对于爱子如命的张庄主来说,这样的结局岂不是太过残忍了? 这天晚间,顾佐又溜达到了后园,再次见到了立于星空之下的富贵公子。 望着这位持续不停揍了自己几十天的家伙,顾佐忍不住开口:“富贵儿,你到底有多少身这样的衣裳?你就没想过换点别的款式么?” 张富贵木然的低头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重新望向远方。 顾佐见他不回话,忍不住继续刺激:“富贵儿,你总是这样,想过乃父么?” 张富贵默然片刻,终于动了,衣袂飘飘,自假山上落地,望向顾佐。 这是顾佐头一次见他除了斗法之外有所异动,大为惊讶,正琢磨着是不是加点料,说不定能让他恢复清醒,到时候张庄主会给自己多少酬劳呢? 十贯? 二十贯? 或者百贯? 唔,百贯不太现实,但三十贯似乎可以作为预期目标? 正在考虑放点什么狠话,就见张富贵忽然拱手:“顾师弟,请赐教!” 顾佐掩面败退...... 在张家庄一待数月,酷暑渐渐消散,枝叶慢慢变黄,转眼就到了庄稼收获的时候。 村外的稻田已经成熟,沉甸甸的稻穗压得杆子弯了腰,压出了农人们踏踏实实的满足。 今年是个丰收年,顾佐和三位拳师义不容辞,操起镰刀下场收割。新谷堆满了晒场,每个人的脸上都喜气洋洋。欣喜之余,张庄主却叹着气,依旧担忧着自家如同中了邪的儿子。 收成不错,财力丰厚,张庄主也开始体恤供奉们了,主动询问大家要不要再请一位来挨揍。三位拳师都说极好,顾佐则无所谓:“一切依照庄主的意思就是。请新人来,的确可以让大伙儿多一些时间调整休息,如果没有合适的人选,我也可以帮三位拳师多分担些。” 顾佐继续着“挨揍”的修行生涯,但变化也十分明显,他现在一天只用挨三顿揍了,每场斗法都能熬过小半个时辰,只不过每次都气喘吁吁,需要调息很长时间。 需要调息的不止是他,也包括张富贵。而今天,顾佐终于没有被轰出大门,虽然鼻子上挨了一记充盈着真气的重拳,虽然眼泪止不住的稀里哗啦,他还是一边流泪一边大笑起来。 张富贵静静的看着顾佐莫名其妙大笑,一言不发,但顾佐却能看清他双腿在微微发颤,于是笑得更欢了。 正笑时,大门开了条缝,探进个脑袋来,正是内家拳的李拳师。 顾佐问:“李师傅准备上场?” 李拳师摇头表示拒绝:“非也非也,李某之前的伤势还未复原,尚需时日。” 近月以来,赵钱李三位拳师下场“挨揍”的间隔越来越长,一来他们自己实在是吃不住了,二来也有顾佐能够保证一人“顶缸”有关。 “不知顾仙师何时比完?” “今日就到此为止吧,已经打了三场了。”顾佐转头征询张富贵的意思:“富贵儿,明天再比如何?” 张富贵没有回答,却板着脸当先出屋,这是他头一回先行离场,连李拳师都看呆了。 顾佐拍拍屁股起身,伸手擦干眼泪鼻涕,出门又拍在李拳师的肩膀上:“今天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啊?” “呵呵……李师傅有事?” 李拳师道:“今日来了一位仙师,登门求俸,老爷还算满意,想请咱们过去验一验他的本事。” 顾佐点了点头,问:“什么来头?” 赵拳师回道:“我也不知,还没见着人。” 第五十五章 十二 不知不觉间,顾仙师已经成了张庄供奉之首,无关年岁,无关资历,只因他最能扛揍——这其实也是修为的直接反映,无论任何时候、任何地方,自身的实力都是硬杠杆。 李拳师对顾佐的态度也愈发恭敬。 一路往演武场走着,顾佐忍不住向他道:“李师傅不用如此,咱们就当交个朋友,可好?” 李拳师笑道:“顾仙师抬爱了。” 顾佐问:“和李师傅也试过几次手,你的内家拳还是很了得的,感觉似乎有真气的影子,李师傅以前是修行中人?怎么转了拳师的路子?为何不继续下去?” 李拳师摇头道:“天赋是有的,但太差了,以前投过几家宗门,都被拒辞了。后来入了一家道馆,跟着馆主修行了半年,没什么太大进展,馆主说我实在不适合修行,干脆走了拳师这条路。没那个命,认命!” 顾佐修为不够,做不到帮人查验天赋,但料想连着几家宗门和道馆都下过定论,那就必定是真的了,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还是当初顾佐初来乍到时“面试”的那个演武场,赵、钱两位拳师已经站在场边,见了顾佐,立刻凑了上来。 钱拳师介绍:“人刚到,被庄主接入书房奉茶,可能马上就要过来了。” 赵拳师补充:“听管家说,此人风仪俊美,不可直视。” 顾佐问:“是修行的还是习武的?” 三位一起摇头表示不知,但不妨碍他们哥仨向顾佐表明心迹:“甭管是修士还是拳师,这场演示我们哥仨先上,顾仙师稳坐看戏就是,实在不行,您再下场。” 如果是修士,修为到了筑基的,几乎不可能来张家庄这种偏僻庄子应幕,就连炼气圆满的都少,一般的炼气士,他们哥仨也有底气应付——大不了三人齐上,当初合斗顾佐的时候,不也差点就成功了么? 至于一般的武林人士,那就更不用说了。 如果他们哥仨不行,自己再下场就是,这段时日的苦修,自觉于斗法一道上提升很大,想来足以应对。 顾佐含笑答应了:“那就仰仗三位了,也不要大意,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为了让顾佐稳坐看戏,孙拳师还特意跟场边的石凳上用袖子掸了掸灰,请顾佐落座。顾佐也不客气,大马金刀过去坐了下来。 不多时,张庄主带着人过来了,一看面相,果然风仪俊美,不可直视。为何不可直视?活脱脱就是女扮男装!而且是个妙龄女修! 只听张庄主道:“这是李仙师,名十二,愿来庄中受奉,先和几位供奉见个面,大家熟悉一下。” 这就是试招的场面话了,几人都是精神一振。 仙不仙师的并不重要,关键是看能不能打,或者说至少要看能不能扛揍——正如顾佐当初在这里展现出来的本事。让顾佐他们过来试手也正是为此。 李十二没有丝毫扭捏,落落大方的坦白身份:“诸位可以唤我十二娘。” 钱拳师当先下场,他吃饭的本事就是擒拿手,纵身而上,双掌成爪,去拿这位李仙师的手腕。 李十二向左微微一侧,双手以兰花指轻弹,点出两道真气,点得又准又快,钱拳师抓过来的双掌顿时一滞,被弹了开去。 很显然,李十二是精通斗法的,修为至少在炼气后期。 赵钱李三位是一体的,长期为庄中供奉,早有了默契,剩下两位当即下场,就跟当初试手顾佐一样,呈鼎足之势了围住李十二。 三位拳师合斗一位精通斗法的炼气后期修士,这事儿说出去并不丢人。 赵拳师依旧是摔法,肉山一样的身子骨撞上去,搂、抱、靠、缠,浑不顾忌对方是女儿身。事实上无论修行界还是江湖绿林,打起来是不会顾忌男女之别的,敢出来斗的女子,谁会顾忌?谁又敢顾忌? 李拳师也是拳拳带风,奔着这位本家李仙师一拳一拳捣去,可惜他的内家拳没到通透的地步,做不到隔山打牛,完全碰不到对方一丝一毫,所有拳招尽数落空。 李十二如穿花蝴蝶般在三人的包围圈中辗转腾挪,身姿曼妙,举手投足间尽显轻盈空灵,好似翩翩起舞,看得顾佐目瞪口呆,心旷神怡,忍不住暗道,世上竟有如此好看的舞姿,啊不,身手! 可惜他只能欣赏极为短暂的片刻,李十二抓住个机会,单足撑地,双臂舒展,左右分指钱、李二人,身子同时前倾放平,右足向后高高踹起,足尖正正点在赵拳师胸口。 时光好似忽然凝滞了这么一瞬间...... 三位拳师同时倒地,李十二缓缓收回双臂和右腿,拢了拢发髻,如同仙鹤梳翎。 顾佐忍不住击掌喝彩:“美!” 话音刚落,就收到了三道充满哀怨的目光。 尴尬的笑了笑,顾佐咳了一嗓子:“那什么,客观的说啊,人家这招法,的确好看,就事论事而已。” 张庄主望向顾佐:“顾仙师,你看......”他也觉得好看,也觉得这李十二果然有几分本事,但还需顾佐这位修行界业内人士的专业评定。 顾佐点头道:“我看不用打了,完全可以。” 张庄主点头,正要开口,李十二却盯着顾佐,拱手道:“顾仙师是么?请指教。” “这......不用了吧?”顾佐犹豫着,说实话,这位女修的修为比他强,招法上更甚一筹,贸然上场,很有可能贻笑大方。 三位拳师在旁边起哄:“顾仙师,你可不能堕了咱张庄的名头啊。” 张庄有名头么?顾佐翻了个白眼,还想再推,对面的女修再次拱手:“请顾仙师指教!” 形势如此,不打不行了,顾佐只得振作精神,来到场***手抱拳之际,也在给自己打气:“每天挨富贵儿那么多揍不都挺过来了?问题不大。” 下场见礼之后,李十二等待顾佐出招,顾佐却没有动,过了片刻,李十二忍不住道:“莫非让我先动手?” 顾佐和富贵公子斗了三个月,早习惯了后发挨揍,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出招,故此道:“十二娘先请。” 李仙师哼了一句:“好!” 话音未落,顾佐眼前蓦然出现了一条长腿,来速极快。他真气引动,灌注双臂,迎着这条腿挡了上去,结结实实挡个正着。猛觉双臂巨震,对方腿上传来异种真气,有如万针攒刺。 顾佐真气在双臂间来回刷了一道,将这些真气化解,紧跟着飞起一脚,直踹对方裆下。 好吧,这招的确有点下三滥,但效果却很好,踢裆是虚招,后面的转身右手掌刀才是真正的杀招,正是学自富[]贵公子。 顾佐本人被这一招阴过多次,看上去似乎简简单单,但带着真气施展却威力极强,后来顾佐也学着用搜灵真气去施展,熟练之后,也能使得像模像样。 话说这一脚飞踹刚刚踢出,顾佐眼角便看见了同样部位的另一侧位置,对方踢出了相同的一脚,双腿相交,虚招变成实招,又是一记硬生生的闷响——那是真气相接的气劲之声。 ps:请各位道友帮忙给些推荐票,想了解一下,目前为止本书真正追读的有多少人,谢谢大家! 第五十六章 从三贯到一贯五 招法被对方阻断,顾佐后撤两步,抬手虚按,真气自掌心吐出,袭向对方胸口。 李十二单臂圈转,划出一道气劲,将门户封住,脚腕微微一抖,凌空踢出,身子如登云梯,已至丈许高处,顺势向下一踩,如踩水上浮萍,几乎就要踩到顾佐头顶。 一切都极快,顾佐来不及思考,下意识间转身托掌,刚巧抵住十二娘的足心,左手不假思索便去环对方足踝,同时借着托举之力向下狠拽,整个人几乎倒立过来,双腿向上扫出数重腿影,分击十二娘喉骨、腰眼、小腹等处。 十二娘在空中变向,身子扭了一圈半,刚好闪过顾佐的腿影,又迅捷无论的反转回来,带出来的真气如旋风般罩住顾佐。 顾佐继续以搜灵真气硬扛,却忽觉对方法力骤然加大,绵绵密密来势不尽,扛了几个呼吸便支撑不住,被震退三尺。 招法上顾佐不落下风,却输在了法力的浑厚上,对手的法力至少比自己雄浑一倍,几乎快赶上张富贵了! 这几下兔起鹘落,斗得极快,十二娘固然招法玄妙,顾佐也毫不逊色,且出招之间就如同门师兄妹一般,配合得极有默契。 十二娘收了手没再斗下去,而是疑惑道:“三环月、剑指星、卷银河,你也是云梦宗的?怎么没见过你?” 顾佐答道:“我不是云梦宗的,我是怀仙馆的。” 十二娘摇头:“可你这些招法明明就是云梦宗的灵飞经。” 顾佐道:“我和富贵儿……公子,嗯,切磋比试时学的。” 十二娘更是不信:“怎么可能?没有灵飞经真气,你这些招法根本使不出来,使出来也不过徒具其形而已。张师兄教给你的?” 顾佐模仿偷师张富贵的时候,只是记忆、揣摩、演练后窃为己有,还真没考虑过功法支撑的问题,如今被十二娘提醒,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修行不同于练武,招法都是明面上的,如果只是单纯模仿招式,根本练不出效果来。就好像搜灵诀配套的追摄之法、短刀之法,以及丹符术,没有搜灵诀功法做底,这三种实用道法别人施展出来就没什么意义。 要想发挥招法的威力,唯有以相应的功法做支撑,否则练出来的东西不过是无根之萍,斗法时便似是而非,毫无威力可言。 他是个修行才一年多的新丁,而且是没有老师指点的新丁,很多修炼常识哪怕清楚,却很少会有意识的去思考、去指导自己,现在醒悟之后,发现自己以搜灵真气运转对方所说的灵飞经招法,还真是畅行无碍。 或许与《搜灵诀》有关?这个问题暂时无法验证,只能容后再去深究了。 “总之顾某修炼的是自家的秘诀。” “什么功法?” “本门之秘,十二娘就不要打听了。这套招法叫灵飞经?” “化拳、化剑、化刀,化各种法器均可,将来筑基后,也可以此招法化用飞剑,一法通而百法通,乃云梦宗五绝之一!” “十二娘知之甚详啊……咦,你刚才说张师兄?莫非十二娘也是云梦宗的?” “要不然呢?” 这下子张庄主也忍不住动容了,上前深施一礼:“李仙师是吾儿同门?是宗里邢长老请仙师过来的?对吾儿是个什么章程?可有救治之法?” 李十二道:“我自己来的,与宗门无关。张伯父,我可以做供奉了么?” “这个当然,就是委屈了……月俸……”刚想开个高价,忽然想起勤勉如顾佐也只是两贯,不免犹豫了一下,瞄了瞄顾佐,不知怎生开口。 李十二却一口回绝了:“不用什么薪俸!我去看看张师兄。” 张庄主殷勤在前引路,边走边道:“要的,要的,月俸上定不亏待李仙师。”暗中打定主意,至少三贯起步! 顾佐和赵钱李三位拳师跟在后面,那三位眼神激烈碰撞之后,李拳师扯了扯顾佐衣袖,悄声道:“顾仙师,我们哥仨还是听你的。” “啊?”顾佐一时间没听明白。 四人和前面落得又远了一些,李拳师低声道:“云梦是大宗,这位李仙师又是富贵公子的同门师妹,庄主必是要郑重相待的,顾仙师切莫胡思乱想。但我们哥仨对顾仙师一直是敬佩的,定唯顾仙师马首是瞻。” 见赵钱两人也凑在旁边如小鸡啄米般的点头,顾佐不禁哑然失笑,他是真没有宅斗的心思。 但人家都围上来表明心迹了,当然不能说什么“我无意于此”、“你们爱听谁的随意”,这种话虽然是实话,此时此刻说出来就成了冠冕堂皇的套话,拒人于千里之外,伤人面皮还伤人心。 因此呵呵着挨个拍了拍三位拳师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三位拳师大感振奋,跟在顾佐身后,涌入后宅。 张富贵正于后花园的假山上趺坐,掌心握着块灵石,睁眼看着进来的众人,依旧默然无语。 张庄主冲假山顶上呼喊:“富贵,你同门李师妹来看你了!” 李十二螓首仰望,轻声道:“师兄何苦如此?” 张富贵沉默片刻,忽然纵身而下,站在李十二身前。 张庄主又是紧张又是期盼,顾佐、赵钱李三位拳师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张富贵,痴呆半年,莫不是有了转机? 只见张富贵拱手抱拳:“李师妹,请赐教!” 园中传来一片叹息…… 李十二的本事比顾佐强,却依旧不是张富贵的对手,而张富贵比试之时也丝毫没有顾念同门之情的意思,更没有任何怜香惜玉之举,反是李十二下不了狠手,不仅下不了狠手,还在斗法中不停的唠叨,想要开解对方,结局可想而知,她支撑的时辰比顾佐还短! 揍完李十二后,张庄主赶紧宣布:“今日比试到此为止!”心里琢磨,要不还是别给三贯了,勉强给个两贯……一贯五吧? 张富贵转身就走,只留下捂着脸颊的李师妹一脸幽怨。 李十二的到来,于张富贵的病情并无多大缓解,却分担了顾佐挨揍的次数,让他更轻松了一些。 对顾佐而言,最大的好处却非如此,而是有更好的机会观摩这两位同门师兄妹的斗法,更深入的揣摩这套灵飞经。每当师兄妹二人斗法时,他就缩在屋角,努力的学习。 斗法水平是修行的保障,对此,顾佐体会极深。没有老师传授,一切只能靠自学。 第五十七章 想不想长生 这些天,顾佐自感学到了许多,但从学懂弄通再到做实,之间还有一个适应的问题,着急施展反而效果更差,在今日实战运用时一不留神,招法没有衔接好,比往日挨得更重。 敷了药巾、真气调息后都没有彻底消除伤势,晚上疼得静不下心来,在后园中溜达。 气海中忽感真气刺入,顾佐于树下驻足停步。山石后的池榭处,走来了十二娘。 四目相对,顾佐微微颔首示意,准备转身离去。十二娘入庄已经半月,除了在斗法时和张富贵唠叨以外,很少和别人说话,见了面也不过是点个头而已。 但顾佐刚转过半个身子,十二娘开口了:“顾供奉留步。” 顾佐停步,眼神询问对方何意。 十二娘走近,道:“这些日子我仔细想过了,这么下去恐怕不行,想让张师兄恢复如常,必须得下点狠手。” 顾佐点头:“同意,光挨揍是不行的,得反过来,狠狠揍他一顿!不加点料刺激一下,他醒不过来。” 十二娘眼睛一亮:“顾供奉也想到了?” 顾佐笑了:“多新鲜!我都跟他打了好几个月了,他就是欠抽。” 十二娘皱了皱眉,对顾佐的说法不是很爽,但此刻非计较之时,于是道:“既然想到了,为何不早点说?” 顾佐伸出两根手指头:“两个问题。其一,想了白想,没用,打不过他,加上赵钱李三位供奉也没戏......” 十二娘立刻道:“你我联手!” 顾佐道:“联手当然可行,但这就涉及我说的第二个问题,这么干,我有什么好处?” “你是庄子的供奉啊,这么耗下去,你又有什么好处?天天挨揍感觉很好么?” “虽然每天挨揍,但能学到东西。而且,我和十二娘一见如故,也不怕摊开来说。我的薪俸是每月两贯,除此之外,每天和富贵儿打一场,还能加一百文,如果将来不能打了,这么大的损失谁来弥补?” 十二娘面容古怪的问:“你为什么要称呼张师兄‘富贵儿’?” “啊?这个......富贵儿,富贵儿,贵后面带儿话音,连读,嗯,北方......我们家乡那边的土话,见笑了。” “北方?我就是长安人,我怎么没听说过?而且你说的也不是连读,你是分开读的,虽然有些含糊不清。” “幽州,幽州!不是,十二娘,你怎么纠缠这个,咱们能关注点正事么?” “那就说正事,你要是不愿意帮忙也行,我跟张伯父言语一声,再叫两位师姐妹过来。” “那你叫啊,顾某会怕吗?” “你真以为我叫不来吗?” “叫啊!” “我真叫了啊!” “你可拉倒吧……半个月了,你要叫人早就叫了,对不对?你来庄子里的事儿,恐怕也没敢跟宗门里的师长说吧?不然为何女扮男装掩人耳目?不是我说你,十二娘,你想掩人耳目也稍微尽点心好不好?这事办的,粗糙!” 十二娘挽了挽发髻:“这不是都进了庄子么?只要不出门,谁知道......这身装扮不像?” 顾佐道:“脸太过白皙,容颜太过秀美,腰肢太过纤细,双腿太过修长,胸......额,也没束好......” “着打!” “抱歉抱歉,说点实话而已,最关键的是,你这一开口就像银铃般的嗓音,请问,您老人家觉得自己扮得很像么?” 十二娘瞪着顾佐:“不许胡说八道!” 顾佐连连点头,连连叹气:“行行行,是我口不择言......你说你生成这样了,还怪别人说么......” 十二娘美目流转,原地兜了个圈,挨了片刻方转身回来,忍着笑轻轻咳了一声,道:“说正事。” 顾佐抬手:“请讲。” 十二娘问:“你在此庄打算做多少年供奉?一年?两年?三年?或者十年?” 顾佐没有说话,十二娘续道:“你是修行中人,和赵师傅他们这些普通拳师不同,他们可以窝在这山沟沟里自在一世,可你呢?你不想求长生了?” “长生?谈何容易......先求生吧……” “的确艰难,但无论如何艰难,总有一线之机。修为想要提升,光靠灵石是不够的。功法、名师、灵石、灵丹、法器,甚至感悟,这些东西,不会自己跑来张庄,必须走出去才能看见。” “你就直说吧。” “我可以引介你加入云梦宗!” 天下十二大宗,云梦宗忝列其中,与括苍派一样,除了具备大宗门的各类优势外,还占有一条灵石矿脉,是天下修行弟子梦寐以求的修行圣地。 加入宗门修行,不用考虑灵石的供应,能够得到师长的指点,可以和同门切磋交流,必要时还有灵丹辅助,更有机缘得到宝贵的法器,这是顾佐早就清楚的。 当年在山阴的时候,顾佐也很想加入流林宗和独山宗,可惜出面招揽的李满想要的只是怀仙馆,是他的牌票和道牒,而且还大言不惭准备收他为徒,顾佐自然不会答允。 可流林宗和独山宗毕竟没法和云梦宗相比,两宗的掌门不过是金丹后期,云梦宗的掌门可是天下间有数的高手,炼虚! 比前者足足高出两个层次! 这样的宗门,顾佐怎能不想加入? “你虽是云梦宗的弟子,恐怕也不能随意引介旁人入门吧?”顾佐求证。 十二娘一笑:“我不仅是云梦宗的弟子,还是内门入室弟子,我老师复姓公孙,西河剑法名动天下,我引介你入门,你说有没有资格?” 竟然是公孙大剑师! 顾佐在贺家的时候,就曾听过这位公孙大剑师的名头,在长安可是家喻户晓的人物,少爷贺孚就是公孙大剑师的小迷弟,没想到原是出自云梦宗。如此一来,顾佐就再没什么可怀疑的了。 唯一要考虑的是...... “我是怀仙馆的馆主,是有牌票、有道籍的怀仙馆,位列崇玄署八百一十二家宗门名录之中......”顾佐斟酌着词句。 “舍不得了?” “这是老馆主留下的基业,为了这个,顾某还遭过刑狱之灾,千辛万苦,勉力支撑啊......” “你可要想清楚,引介你入门可以,但我观你悟性很高,极有入内门希望的,将来拜在某位长老门下为徒,这道馆必然是保不住的。” 第五十八章 一个门派,两种身份 这是一个令人极其为难的抉择。 顾佐当然清楚,崇玄署三年更换一次宗门名录,如果顾佐的名字既出现于怀仙馆,又出现在云梦宗,那人家就要撤销怀仙馆的牌票了。 或许可以打一点擦边球,看看能不能钻空子两边都保留,比如更换加入云梦宗的乡籍、名讳等等,但这种做法的后果很严重,一旦查实,崇玄署肯定要重重惩处,就连云梦宗也难免要吃挂落。 加入云梦宗,还是继续当馆主? 正拼命权衡时,就听十二娘续道:“......否则的话,你就永远只能在外门。宗门的规矩,外门弟子每月只有两块灵石,入了内门,才能涨到五块,跟着老师还能得到不少贴补,差别极大......最主要的是,宗门最上乘的功法,只在内门传授……” 顾佐当即打断:“十二娘,入外门......不需要放弃道馆?” 十二娘道:“不需要,外门中还有很多别家宗门相互交换的弟子,短则三五个月,长则三五年,都是常有的事,功法概由传功长老指点,将来回归本宗,也没有背离师门一说。但这样的情况很少,除少数几家宗门外,鲜有人愿意离开云梦。”话语间满满的自信。 居然可以两全其美? “传功长老指点?”顾佐最看重的是这一项。修行路上,有没有老师指点,差别很大。很多时候,自己琢磨三年五载没搞明白,只不过是老师一句话的事。 “当然!” 顾佐继续追问:“两块灵石?” “两块,但是丹药、法器之类的,则要自己争取,没有老师贴补。” 两块灵石,够了! 两块灵石不算多,但确实长期而稳定的饭票。顾佐有时能一次挣够很多灵石,有时却又连吃饭都成问题,更别谈什么灵石了,可谓朝不保夕。 如果加入云梦宗,就不必再东奔西跑,更不会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只需要安安心心修行即可。每月两块,每年就是二十四块,何况还可以勤恳一些、辛苦一些,争取别的贴补。 当然,加入外门也不是只享受好处的,门中有事,外门弟子也需“服其劳”,如果宗门不同意,也不能随意破门而出,否则跑到天边,也是门中弟子。 就好比顾佐现在是怀仙馆的人,只要怀仙馆同意,就能加入云梦宗。在云梦宗外门学艺期间,怀仙馆的身份会做保留,但一切行事需要听从云梦宗的安排。艺成之后想重新回怀仙馆,也需要云梦宗同意才能离开。 怀仙馆由顾佐说了算,这些问题便都不是问题。想到这里,顾佐不再犹豫,当即下了决心。 最后的问题就是,十二娘承诺得很痛快,反悔了或者说她以为自己可以,结果却无法控制怎么办? “不是顾某不信十二娘……哎?这是怎么说的……这怎么好意思……” “五十贯飞票,如果成了,你还给我,不成,就归你。” “哦……押的啊……” 顾佐放心了,可放心之余,却又再次摇摆起来…… 应该会有一个应试招录吧?到时要不要故意放水呢? 真是左右为难啊…… “明日便联手下场,希望能打醒张师兄,但在此之前,你我需要练一些配合的招法。” “请十二娘指教。” “张师兄在年前的宗门大比中失利,未入内门,作为外门弟子,我云梦宗传授的是灵飞经,这门功法最是机变......嗯,顾供奉应该是了解的......对了,说起来我一直很好奇,顾供奉真的没有修习过灵飞经么?”十二娘追问。 既然准备联手,顾佐就得说实话了:“我修行的是原本老馆主留下的搜灵诀,的确和灵飞经无关。” 十二娘当即道:“咱们再试两招。你就用这些日子从张师兄那里偷......看来的招法。” 在她的配合下,顾佐从三环月、剑指星、卷银河开始一招招演起,一直到抱云天,共计十三式,全部演练了一遍。 演练完毕,十二娘又传授了另外三式,给他补足了十六式,这套灵飞经的招法才算齐全了。 传完之后,十二娘思忖片刻,道:“你的起承转合、真气收发,的确与灵飞经略有不同,但若不仔细揣摩,还真看不出来差异,就算我如今看出来了,却也说不上来究竟差在了何处,当真奇怪之极。咱们先不比招法,纯以真气过手。” 顾佐伸出一掌,和十二娘的手掌交会,各催真气发力攻守,这一次比拼法力修为,顾佐算是真正领教了十二娘身为内门弟子的厉害之处,十二娘的法力十分绵密醇厚,抛开真气的特质不谈,单论雄浑程度,远远强于顾佐。当日初见之时两人交手,十二娘明显留力了。 顾佐也不觉有异,身为云梦宗的内门弟子,公孙大剑师的高徒,比他弱才叫奇怪。 既无老师指点,也无同门切磋的顾佐抓住一切机会请教:“十二娘,你的修为到了这个地步,距炼气圆满也差不多了吧?” 十二娘摇头:“差得远呢,还得辛苦半年。我是前年刚入的后期,宗门大比中侥幸胜了两场,才被老师相中的。” 顾佐顿时感觉不是很好,炼气士三个小关口,初期、后期、圆满,如果以十二娘如此雄浑的法力都只是后期,那他自己岂不是初期中的初期了?算下来,他吸纳的灵石差不多也有五六十块了,相当于别的炼气士两三年之功,怎么还差那么多? “富贵儿......你张师兄他,似乎比你......” “他比我厉害。”十二娘坦承:“在外门的时候,就是门中排在前十之列的高手,八百八十六名外门弟子中的前十!但他被人算计,最后几阵连斗强敌,没有支撑下来。我虽然在宗门中排不进前十,甚至排不进前二十,但我在女修中排第一,我老师这一脉只收女弟子,所以我入了内门。” 说到这里,她不禁叹了口气:“至于张师兄,只能等三年后了。” 听到这里,顾佐也听明白了,苦笑:“就我这水平,八百八十六名外门弟子中,怕是没什么希望进入内门吧,十二娘刚才诓我......” 十二娘抿嘴笑道:“只要努力,希望总是会有的。再者,顾供奉自己不愿入内门的,又担心什么?好了,说回正题,你就用搜灵真气运使灵飞经的拳法吧。” “怎么配合?” “明日下场时,你我联手以二对一,这在宗门师兄弟之间是经常的,张师兄不会不答允。由我正面接招,你在旁侧游击,都用灵飞经拳法,重点在于出招的时机。时间太短,我们先练一招......” 月色下,顾佐认真倾听着十二娘的讲解,在她的指点下配合演练,直到完全练熟,已经是后半夜了。 虽然只是一招,但却非常微妙,顾佐询问是不是公孙大剑师所授,十二娘却道:“是我昨天想了一晚上琢磨出来的,试试吧,也不知行不行,不行再改。” 看她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顾佐唯有高山仰止。 第二天巳时,顾佐和十二娘来到演武厅,面对张富贵的时候,提出了以二对一的要求,张富贵毫不畏惧,当场答应:“顾师弟、李师妹,请赐教!” 按照计划,十二娘拦住正面,接下了张富贵的主要招法,顾佐于侧面配合游斗,看准时机下手,一击不中便跳出战圈。 这次斗法,十二娘和顾佐这边存了取胜的心思,目的再非之前的陪练,如此一来,激烈程度自是要比以往强出许多,真气控制越来越难,也愈发外溢。 第五十九章 三人杀 斗了两柱香时分,三人的消耗比以往都要大,十二娘香汗淋漓,顾佐也气喘吁吁,包括张富贵,鼻尖上都起了汗珠。 演武厅中充斥着化作掌风、拳风的真气,两边的小桌在真气的狂风巨浪中咔吱咔吱不停摇晃,地上铺着的厚毯、墙柱悬挂的软毡如被利刃滑过般卷起了残边,可见这一场斗法之烈。 换做赵钱李三位供奉,进来就得受伤! 顾佐也收了伤,不是以前那种鼻青脸肿的小伤。他的肋下被拳风扫到,一大块乌青,只是现在斗得忘乎所以,浑没顾及。 与十二娘昨夜演练的配合“绝杀”依旧没有施展出来,因为十二娘尚未发出预示,他一直在按照自己的理解进行配合。 又斗片刻,忽见十二娘左臂划了个半圆,腰身一颤,顾佐终于等来了信号。 十二娘的身子就着刚才的势头斜向后倾,双臂舒展回环架在胸前,顾佐直接捣向右手位的无人处,真气灌注拳风,猛然击了过去。 击拳时无人,拳到时,张富贵的左肩窝出现在了这里,迅速填满这处空隙,仿若主动撞上来一般。 这是十二娘筹算了多时的结果,也是她连试几次之后的预判。 张富贵在最后关头竭力一拧肩膀,避过了柔软的肩窝。 但已无力完全避过,顾佐的拳头正正砸在张富贵的肩胛上,带着搜灵真气狠狠冲击过去。 一声闷哼,顾佐倒飞出去,撞在墙上,反震摔落于地。 与此同时,十二娘脸颊被张富贵一脚踢中,直接踢出门外。 演武厅的大门一开一合、一开一合,来回晃荡…… 今日的比试只进行了这一场,三人都打不下去了,顾佐和十二娘固然无法坚持,获胜的张富贵同样需要休整。 顾佐在自己房中调息养伤,直到晚间才将凌乱的真气调理顺畅,终于恢复了右臂的知觉。 下了床榻略为走动片刻,只觉浑身疼痛不已,不得已又坐了回去。 敲门声响起,却是十二娘来了。她用一方锦帕捂着左颊进了门,踢了张椅子过来,坐在顾佐对面。 顾佐抱歉道:“对不住,枉费了你的信任。” 十二娘摇了摇头:“怪不着谁,你的真元太浅。” 顾佐很郁闷,这句话说出来,比直接责怪还要令人沮丧。 “我看看你的伤。”李十二关切道。 顾佐举起右臂,将袖口向上高高挽起,整条胳膊都是红肿的。 “我好像看见你肋下中招了?” “哦,没事……” “都是修行之士,怎么还扭扭捏捏的?” 顾佐只得掀起一半衣裳,将泪下的乌青露了出来:“真没什么大事儿,你脸上如何了?” 十二娘将锦帕从脸颊上松开,脸颊上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只是仍旧鼓着个包,还没完全消下去。 两人相视,各自一笑。 十二娘将锦帕取过来,随意一抹,掌心处一颗乌黑发光的药丸滴溜溜乱转:“这是我宗门的十八草丹,炼制这种丹药,需要十八种草药,其中包含三种灵药,还算珍贵,治疗外伤效果很好,你试试。” 顾佐问:“这么珍贵的丹药,怎么舍得拿出来?市价几何?” 十二娘道:“只要能治好张师兄,这又算得什么?丹药贩售的事情我不清楚,听说一粒差不多有几贯?其实也没什么新鲜的,你加入宗门后就能学到炼制之法。” 顾佐忽问:“你很着急?为什么?” 十二娘叹了口气:“没时间了,陛下相招,请我老师去长安,我要随老师进京。” 这种大人物之间的往来,顾佐压根儿插不上话,只能再次对着十二娘高山仰止了。 在她的指点下,顾佐将十八草丹置于肋下,贴在伤处轻轻揉动,催发真气化开,丹药的效力随真气渗入肌肤,片刻之后便感疼痛消解了许多。 顾佐一边疗伤,一边和十二娘商议,由于顾佐的真元和张富贵相差太大,在斗法时就算击中所谓的要害,也很难讨得便宜,因此,原先设想的招法需要重新考虑。 这回,十二娘需要设计的合击套路难度就很大了,不仅需要诱使张富贵卖出破绽,还要尽力引导张富贵卖出的破绽正好处于真气衔接的空点上,以保证顾佐能用较弱的真气破开张富贵的防御,避免被真气反噬。 好在十二娘对灵飞经了若指掌,兼且聪明绝顶,经过一晚的商议,竟然给她想出来三招。顾佐在旁边也出了不少主意,算是做出了少许贡献。 这些建议包括:十二娘先出手、出拳之际喊一句你去死吧、打赢之后跟张庄主要多少钱合适等等。除了第一条,其他的都被十二娘否决了。 治完肋下又治右臂,一粒十八草丹用完后,两处伤势明显好转了大半,淤青消除,只余肿胀,只要再以真气调息,用不了一两天便可康复如初。 顾佐对十八草丹便很是上心,想询问炼制之法,加入他从沈师姐那里得来的《丹经》之列,可惜十二娘对炼丹什么的不感兴趣,没有学过此法,顾佐只能等将来加入云梦宗后再考虑了。 让赵钱李三位拳师重新披挂上阵,顶了几天之后,顾佐和十二娘的三招合击之法终于练得差不多了,于是再次来到演武厅试招。 这一次,张富贵明显对顾佐这边的侧击做了更多的防范,和十二娘斗得激烈之时,也没忘了顾佐,时不时主动找一找顾佐的麻烦,一度迫得顾佐狼狈不堪。好在十二娘全力以赴相救,顾佐才没有提前下场。 一炷香、两炷香、三炷香...... 今日的斗法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漫长,顾佐法力消耗了大半,却依旧没有等来十二娘的合击暗示。 直到第四柱香将要燃尽,李拳师冒险入厅准备插上第五炷时…… 张富贵已经近身十二娘,两人进入贴身短打之际,十二娘忽然沉了沉左肩。 顾佐毫不迟疑,立刻施展出灵飞经拳法的一招半,卷星河续接七星手的天璇、天玑二星手,当张富贵追击十二娘时,忽然发现自己胸口钻进了顾佐的伏击圈,百忙之中向旁抽身而退,同时全身真气疯狂涌向腹部。 十二娘足尖忽然立起,轻轻向上挑高三寸...... 张富贵感知敏锐,立刻分出一股真气至足底,向上硬生生跃起...... 顾佐的七星手终于发出了摇光一星! “砰”! 一声闷响,张富贵的左颊被结结实实的击中,击中他的是顾佐凝聚了全部真气的一拳。 仓促间,张富贵下意识调来护身的少许真气终于落了下风,一颗牙齿带着鲜血飞出,比牙齿飞得更快的是他的身影。 张富贵结结实实将演武厅大门撞开,落在了门外的台阶下。 顾佐和十二娘准备的三式招法没有用全,一招便告功成! 第六十章 云梦谷 两个婢女惊呆了,愣愣看着跟前地上摔落的自家公子,一时间忘了去搀扶。 自从富贵公子从云梦宗回来后,她们就在演武厅外伺候着,这一伺候就是大半年,八个月,她们见过不知多少人从演武厅中被打出来,潜意识中公子无敌,从没想过无敌的富贵公子竟然也有这一天。 顾佐和十二娘望着门外仰天躺倒的张富贵,也是好一阵感触。感触归感触,最重要的还是看疗效!两人不约而同盯着地上的张富贵,期盼而又忐忑的等待着张富贵的反应。 张富贵呆呆躺在地上,两个婢女终于醒悟,手忙脚乱的上前想要搀扶,搀了半天却没有搀动。 顾佐跨过门槛,向她们摇手示意,这两个婢女才迟疑着退开几步,给张富贵留出了上方广阔晴朗的天空。 也不知过了多久,恍如数个时辰,又好似只有几息,张富贵忽然动了动,极其缓慢的站了起来,望着十二娘和顾佐怔怔片刻,开口了:“李师妹,当年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何苦在我这里费那么大的工夫?顾供奉......你的法力真的......要好生修炼了,招法只是点缀,真元的深厚与否,才是根本。” 闻听此言,顾佐望向十二娘,笑了笑。 十二娘眼眶红了...... 月门外响起嘈杂凌乱的脚步声,张庄主和赵钱李三位供奉已经得了消息赶来,他们身后还有更多的人。 张富贵望向他们,轻声道:“父亲,三位师傅,这几个月,让你们挂心了。四叔、姜伯、三婶,还有诸位,都受累了。” 院中顿时爆起一片欢腾,张庄主老泪纵横,傻了一般站在原地,哽咽着不知说什么好。 当夜,全庄上下喜气洋洋,张庄主排开百桌宴,宴请庄内庄外的乡亲们,他还搬出两万钱,满满装了两大筐,当场向所有人撒放,满地都是铜钱滚动的叮咚声。 立下殊勋的顾佐被奖励十贯,他没要钱,全部兑换了灵石,将张庄主留存的七块灵石全部兑走。 张庄主还想按市价补他些钱,却被顾佐婉谢了:“在庄主这里大半年,钱已经拿了不少,能有灵石修炼才是最重要的。庄主待顾某不薄,有这些灵石就足够了,不过是一贯多点,再要斤斤计较,那就显得生分了。” 于是张庄主又给凑了两贯整数,顾佐推辞不得,只能惭愧的收了。 在张家庄的日子,顾佐十分惬意,每月稳定的供奉和贴补,每天不间断的斗法学习,庄子上下对他的尊敬和照顾,这一切都令他倍觉温暖。如果不是修行的道路永无止境,在张家庄上就这么过下去其实是相当惬意的。 当然,富贵的病治好了,即将返回宗门,按照约定,十二娘也要举荐他加入云梦宗,三人已经做好了前往云梦谷的准备。 冬天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三人在漫天飞雪中出发,地上留下一串足迹,身后是依依不舍的送别人群。 张庄主站在最前方,脖子扬得老长,右手在身前举了又放,放了又举,目送着三人拐进了群山。 云梦宗的山门立于云梦谷,在虔州龙山之中,此地距张家庄四百余里,一路上都是绵延起伏的山岭,鲜有平地,七山二水一分田。 好在三人都是炼气士,张富贵的路头又熟,翻山越岭毫无困难,脚程极快,普通人用七八天才能走完的路,他们仅仅三天便抵达了。 往龙山的深处走了半天,便来到谷口。谷口外有一片房舍,是云梦宗开设的云水堂,专司接待外来的客人。 十二娘和张富贵要先回宗门,便让顾佐在云水堂中暂住,等了一日后,十二娘便重新出现在顾佐面前。 “昨日回山,老师带着我去见了庶务堂邢长老,已经和他说过了,只是还要让你多等两天,到时候会有一次招录,具体日子还没确定。” 来的路上,十二娘和张富贵已经跟顾佐介绍过云梦宗招人的规矩。云梦宗招录弟子的大门常年敞开,只要报名者聚集到三十人以上,便安排一次招录。 顾佐感激道:“劳动公孙大剑师出面,实在是心中不安。到时候我需要注意些什么?” “无妨,不过是些常项,你安心等候,到时一项项照做便是,我已经替你在执事房报过名了。” “张师兄怎么样了?”既然要加入云梦宗,就不好再喊他“富贵儿”,顾佐已经改口“张师兄”。 十二娘叹息一声:“他被关起来了。” 顾佐一惊,忙问究竟,却是张富贵刚回山,就有几名同门出言讽刺,唤他“张傻子”,于是张富贵果断出手,打伤了两个。这事儿本是他站理,奈何出手太重,被关进了后山石洞中反思四十九日。 “张师兄在同门中有嫌隙的不少,上次大比就吃了亏,这次回山又发生这种事,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十二娘很是忧心忡忡。 顾佐很好奇:“张师兄人缘怎么这么......宗门中为何那么多人难为他?” 十二娘摇了摇头:“他和人比斗之时,总爱打脸......那些气度不够的,就记恨上了。” 张富贵的打脸术是真打脸,非是言辞打脸,对此顾佐是深有体会的,但他一直以为是张富贵犯心症时候的毛病,没想到居然一贯如此。别说气度不够的会记恨了,恐怕气度再宏大,被打脸打多了也是吃不住的。 “张师兄这毛病......”顾佐也跟着摇了摇头,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略谈了些闲话,十二娘就回山门了,顾佐则继续在云水堂等候。 云梦宗的云水堂建得相当不错,一则龙山景色本就极美,有奇山异石,有瀑布飞泉,还常常云雾缭绕——云梦谷乃至云梦宗便由此得名。二则云梦宗家大业大,着实投了不少财力,因此顾佐住得很是舒坦。 他现在积存了十来块灵石,刚好趁此机会抓紧吸纳,也好补一补真元羸弱的缺陷。 闲暇之余,也会出了房门,在云水堂以及周边转悠一番,看看美景。 第六十一章 招录 这几天,就顾佐的观察,在云水堂中等候参加招录的已经达到至少三十人以上了,既有身负修为的散修,也有什么都不会的富家少年,还有几个是别家宗门前来交流的修士,按照云梦宗的规矩,统统都要参加招录测试。 其中有两位老兄属于自来熟,多次敲响顾佐的房门,邀请他一起参加谈法会。顾佐参加了两次,之后便找借口婉拒了。 这两位自来熟很热心,自行组织的谈法会邀请来不少人,都是云水堂中等待招录的散修,大家坐而论道的感觉还算不错,谈论的内容也很有用。除了修行心得和道法感悟外,还有各种见闻,当然也包括云梦宗招录弟子的做法和传言。对于顾佐这种孑然一身的单修者非常有用。 可惜顾佐参加的两次谈法会上,都有修士提到了云梦宗招录弟子存在的“内幕操作”,并引起了众人的一阵愤慨。顾佐就不好再参加下去了,免得和他们熟识之后,自己的“内幕”不小心曝光。 如他这样的“内定选手”,之前之后都要尽量低调再低调,太过张扬只会害人害己。 在云水堂住了六七天,终于有云梦宗的庶务执事前来宣布招录开开始。云梦宗招录外门弟子并无名额,只要符合宗门条件,就能顺利入门。当然,由此从也另一个角度表明,其招录条件必然十分严苛。 顾佐拿到了甲组第十七号,这个组都是有修为的散修,共四十余人,他的排序在里面不前不后,毫不起眼。 除了甲组外,还有乙组和丙组,乙组是从未接触过修行的二十余名少年,人人抱着仗剑天涯的梦想,丙组则是其他宗门前来交流学法的弟子,有七位。 整个招录过程一共持续三天,但于每个人而言,其实也就是小半天工夫。 顾佐是招录的第二天辰时入谷的,被云梦宗弟子引入山门,一路上并未见到其他应试散修,完全分割开来,看起来云梦宗的招录准备做得很细、很实。 入谷之后,顾佐在一间竹亭中见到了负责第一关的两位云梦宗执事。这两位执事毫无表情,让他出示能够证明身份的材料,于是顾佐将自家的怀仙馆牌票和道牒呈上。 顾佐是有原属宗门的,这就需要怀仙馆出具书面文书,同意他加入云梦宗,声明成为云梦宗弟子后,原怀仙馆身份保留封存,此后一切行止听凭云梦宗安排。 这样的文书顾佐随便就能写个七八十张,落款署名也是他自己。看着这个落款署名,两位执事也笑了,馆主亲自投拜宗门的事情不是绝对没有,但真心稀罕,两位执事也是第一次遇到,都忍不住和顾佐多谈了几句。 验看所有文书的真伪之后登录在册,又简单询问了几句他从山阴过来的经历,便放行了。 馆主投拜,说出去也是云梦宗的骄傲,能办成当然要尽力办成。 “沿溪流上行,去下一座亭子。”执事指了指方向。 “我这一关算过了?”顾佐求证。 按照他在云水堂听来的传言,第一关验校身份这里,十个人中会有一半被当场卡住,也不知云梦宗在这一关秉承的究竟是什么标准。 其中一位执事笑道:“崇玄署录入天下宗派簿的道馆馆主,没什么好查验的了,等你被招录之后,还会有人前往龙瑞宫复核。” 顾佐惭愧道:“虽然身为馆主,却是个孤家寡人,没有尽到传承之责,实在有愧。” “哪家宗门没有难处呢?感谢顾馆主对云梦宗的厚爱,你一定不会失望的。”执事笑着鼓励。 馆主投效的确是件好事,但于宗门而言,其实意义也没有那么大,说到底,还是外门弟子。 外门弟子并非严格意义上的弟子,只具有“储备弟子”的身份。通过大规模流程化的培养,在这些外门弟子中选拔能够真正传承宗门的弟子,这是外门存在的重要意义。 通过长时间的考察,可以看出一个人的修行天赋和品德心性,最大程度保证选拔出来的弟子能够真正背负起宗门的未来。 同时,外门弟子也带有“门客”的性质。宗门往往安排外门弟子承担大量庶务,因为没有明确的老师,他们万一闯出祸事来,还可以通过逐出门墙或者赔偿银钱来减轻责任。 两句话下来,顾佐终于实锤断定,自己担忧的怀仙馆馆主问题,人家真不在意。 于是他很愉快的前往下一个应试点。 这是谷内深处山涧旁的石亭,亭子的样式很古老,令顾佐很是打量了几眼。 亭中有三位执事,领头的姓卢,据十二娘提前透露的消息,是个筑基圆满境的高手,可惜一直未能破境金丹。卢执事的胡子很长,几乎要拖到了地上,看上去似乎有六、七十的样子。 三位执事分天地人三才而坐,围住了石亭正中的一个石墩。卢长老捻着大胡子冲顾佐点头:“山阴县顾佐?坐吧。” 顾佐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坐在石墩上。 哪怕是内定人选,此刻他也有些紧张。传言第二关是云梦宗招录弟子中最难的关卡,据说这一关十不存一! 见顾佐坐定,卢执事打出一张符箓,淡黄色的符纸缓缓上升,升至顶部石梁处无风自燃。 顾佐顿时感到一股威压弥漫开来,几乎要被压得喘不过气。 与此同时,座下石墩处也平生一道吸力,这吸力直接侵入气海,拼命将顾佐气海中的搜灵真气往外吸扯。 虽然早有耳闻,但顾佐还是下意识想要逃出石亭,屁股刚刚抬起,就被卢长老喝止:“不要动,全力施法相抗便好!” 顾佐迟疑了这一忽儿,再想走已然来不及了,巨大的吸力将他牢牢吸扯在石墩上,四处弥漫的威压也将他死死压着无法走脱。 顾佐被迫全力相抗,脸色渐渐煞白,额角、鼻尖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卢执事一指点在顾佐胸口,另外两位执事也同时伸指,分别点在顾佐两腋之下,三道柔和的真气透进顾佐经脉,在经脉间反复游走。 卢执事包下了顾佐的手三阳经、手三阴经,两位执事则分别承担了足三阳经、足三阴经。 顾佐苦苦支撑,就在真气即将耗竭,再无余力相抗,似乎要被这石亭压得骨肉碎裂,要被这石墩吸入无尽深渊之际,这股威压和吸力猛然一收,消失得无影无踪。 凉风伴着山涧中溪水的清冽吹入亭内,轻拂于身,顾佐长舒了一口气,心有余悸。 第六十二章 害人 三位执事收功,卢执事望向左右。 左边执事道:“静脉张阔,表里相合,间合谷藏,阳溪温溜,上廉下廉长超三里。” 右侧执事回应:“曲池迎五里半,天鼎浮突,迎香只得十八止。” 卢执事捻须道:“隐白先走外侧,商丘直上三阴,清灵少海灵道皆全,少泽先行中指之末。” 这是三位执事在汇总顾佐的经脉详情,看是否贴合修行。正常情况,或者普通人的通常情形,他们三人都略过不提,此刻说出来的都是顾佐“不正常”之处,这些术语都很晦涩,不是修行中人很难搞明白。 经过汇总,卢执事点头道:“迥异常人,天赋上佳。” 另外两位执事均表示同意:“可去天溪亭。” 顾佐顺利过关,这是头一次有人给他验看修行天赋,得出来的结论果然符合他之前的猜想——天赋上佳。非如此,怎么解释他三天就能吸纳完一块灵石呢? 向三位执事郑重道谢,顾佐继续沿着溪流上溯,走了片刻,前方山岩转角处传来飞瀑轰鸣之声,又是一座亭子,正立在瀑布旁突起的巨岩上。 一位青衣长者于亭中注视着顾佐。 顾佐连忙紧走几步,越过溪流,纵身上到亭中,躬身施礼:“可是邢长老当面?山阴顾佐拜见长老。” 邢长老颔首,问道:“前面两关如何?” 顾佐是他这次招录内定的人选,因此向前面测试的几位执事都打过招呼,顾佐能够通关是必然的,但真实情况还是要了解一下。 顾佐把情况讲述一遍,尤其是刚才的第二关,卢执事等三人的评语他都如实转述。 听罢,邢长老微笑,轻轻点头赞许。 天下能够修行者芸芸,以云梦宗的地位,非天赋卓绝之辈是绝不招录的,否则怕不是弟子数万、十数万了?怎么养得起! 因此,顾佐的天赋上佳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只是上佳而非卓绝,这样的弟子在云梦宗遍地都是,他没放在心上——原本就算不上佳,他也是打算捏着鼻子招的。 到了他这一关,已经是最后一关了,他也没什么心思再考核,只是道:“你且在一旁等着,今日招完之后,便随我入门。” 顾佐深施一礼:“多谢邢长老,可要弟子相助?” 邢长老道:“等着就是。” 百无聊赖的在亭中等候多时,就见飞瀑下方顺着溪流又上来一位,正好是在云水堂中的两位自来熟之一。 那自来熟抬头仰望,立时看见了趺坐亭中的邢长老,以及邢长老身后恭敬肃立的顾佐,于是赶忙上亭。 能够通过第二关的,都是天赋拔尖的,邢长老没兴趣再问这位自来熟刚才一关的情形,而是递过去一块灵石,让他于亭中坐下,当场修炼。 邢长老凌空一点,亭柱上斜插着的一支燃香升起袅袅青烟,这是开始计算时辰了。紧接着隔空甩出根若隐若现的软丝,也不知是什么材料,软丝环绕在自来熟的身周,又生出十数条分叉,轻轻搭在自来熟的各处要穴。 软丝的末端被邢长老捏在掌中,不时转动着。 随着邢长老的转动,两人之间连接的这十数道透明丝绦开始显现色泽,青、黄、赤、白、黑,五色轮番显现。 顾佐在后面仔细看着,也看不懂究竟什么意思。 一炷香燃尽,邢长老将丝绦收回袖中,轻轻摇了摇头:“云梦宗不适合你,你下山去吧。” 自来熟顿时着急:“不知弟子哪里不合适?适才竹亭之处,几位执事都说弟子天赋绝佳。” 邢长老道:“天赋固然不错,于灵力的感应也极强,但五行之中弱水,我派功法以水为重,你在别处或有大道,可在云梦宗,修行之路只会越走越窄。言尽于此,请出谷吧!” 自来熟应试没有过关,哭丧着脸离开了,毕竟曾是相识,打过几次交道,顾佐在旁边看着,顿生恻隐之心。前几日还意气飞扬,指点江山,满腔都是豪情壮志,现在离去时却背影萧索、脚步沉重,修行之路大为不易啊。 稍事感慨片刻,顾佐连忙过去亭柱下,换上一根新香,壮着狗胆问:“邢长老,弟子也想试试能否与咱们宗门相合,不知方便不方便?” 虽说已经内定过关,但顾佐来云梦宗不是玩的,他是真想好好修行,提前知道一下自己的五行状况,总是有备无患,将来也有方向。 下一个能过第二关的应试者还没出现,也不知多久能出现,左右不过一炷香的时辰而已,邢长老也无可无不可,便点头答应了。 于是,顾佐得了一块邢长老抛来的灵石,开始修炼。搜灵诀的修炼方法是偃卧法,顾佐躺在亭廊的木椅边,开始吸纳灵石。 一炷香很快燃尽,顾佐听到了邢长老的叫停声,睁眼起身,见邢长老一脸惊讶的望着自己,心头一跳,等着邢长老公布答案。 “五行均纯,不偏不倚,道持守中,罕见之才,可评绝佳!只是为何与灵力的融合会如此之低?” 顾佐没太听懂,于是连忙求解。 邢长老解释:“你之五行极为均衡,金木水火土,每一行都与其余四行灵性相同,几乎找不到分毫差矣,老夫修行八十年,从所未见。除了五行均衡外,还精纯无垢,实在是极佳之状。” 顾佐追问:“这应该是好事吧?弟子修行本宗功法应该无碍?” 邢长老道:“当然是好事,既均且纯,无论哪一种道法,于你而言都可轻易上手,本宗道法也是一样。” 顾佐又问:“那您老人家说的融合很低是什么意思?” 邢长老皱眉思索着,没有立刻回应,重新燃起一炷香,让顾佐再行吸纳灵石。 顾佐刚要开始,邢长老喊停,将他刚才测试的那块灵石收了,重新取出一块新的灵石。 燃香焚尽,邢长老又掏出一块新灵石给顾佐,告诉他这回吸纳三炷香。 顾佐便在亭中偃卧修行,其间来了一位散修应试,被邢长老随意打发了,那散修连解释都没得到一句,欲哭无泪的被轰了出去。 连试多次,邢长老让顾佐起身,痛心疾首道:“你这功法谁传授的?这不是害人么!” 第六十三章 赔钱货 害人的功法! 被邢长老来了这么一句,顾佐顿时呆住了:“邢长老,您这是......什么意思?” 邢长老当即询问顾佐《搜灵诀》的由来,一直问到怀仙馆的诸般往事,他不关心其中的曲曲折折,只是一个劲捶胸顿足:“如此良才美玉,被这个王恒翊给耽误了......若是见到此人,我非好好教训教训他不可!唉......算了,是老夫气急了,这么说也是不应当的,毕竟人已经故去......” 顾佐插话:“尚未确认。” 邢长老一甩袖子:“差不多了!总之......气煞老夫!” 顾佐听邢长老光在这里抱怨斥责,却没提正事,自家忍不住着急:“邢长老,到底怎么回事?” 于是,邢长老一脸忿忿的解释起来。 邢长老的这件法器名为五行天蚕丝,对灵力的感触最是敏锐,云梦宗以此查验弟子天赋,最是精准。顾佐被查验出来的天赋极佳,这原本令邢长老大为欣喜的事情,暗自琢磨着,怕是宗门又要出一位天纵之才了。 可查验的过程中发现了问题,顾佐吸纳灵石的时候,吸纳速度固然极快,可吸一分就挥霍一分,一块灵石他只能吸纳一半,另一半会被同时耗尽却又不知所终,按照邢长老的解释,怕是消散于天地之中了! 说白了,顾佐的修炼过程就是快速浪费灵石的过程,这是一个巨大的黑洞,他消耗的灵石将是别人的两倍,现在还好说,将来到了筑基、金丹、元婴乃至炼虚,浪费的灵石将成千上万。 问题出在《搜灵诀》上,正是这门功法与灵力难以融合,才造成了灵石的巨大浪费,故此邢长老深恶痛绝。 难怪他吸纳一块灵石只要三天,因为他浪费了灵石中的另一半灵力。 如果仅仅只是浪费灵石的话,冲着顾佐的这份天赋,云梦宗也可以忍了,大不了事倍功半,用灵石把顾佐的修为堆起来,反正云梦宗有灵石矿脉,不缺这个。 可问题是,《搜灵诀》浪费灵石只是表象,无数例子表明,这种低效功法对以灵力为基础的道法“感应迟钝”,学什么都难! 同时,必然会伴随着其他副作用,比如同样浪费灵丹妙药的功效——将来修行到关键时刻,价值连城的一枚灵丹直接被坑去一半灵效,咋弄?那就是不是一半的问题,而是服下之后起不到作用的问题。 又比如破境之时,忽然来了机缘难得的感悟,结果感悟只能体会一半,哭不哭?再比如弄来了一件合适的法器,可用的时候,自己只能发挥法器的一半效力,斗法的时候死不死? “不要再修习《搜灵诀》了,立刻废弃!入门之后转修《灵飞经》!你本来入修行就太晚,又被这门功法耽搁了快两年,再要耽搁下去,就过了而立之年,你看天下宗门还有谁愿收你?”老头气呼呼的颁下令谕。 顾佐又是哀叹于自家的被坑,又是感动于邢长老的爱护,诚心诚意受教:“一切听您老人家的安排。” 三天的招录期很快过去,本次招录,云梦宗只招收到两名弟子,一个是顾佐,另外一个是名炼气士后期的修士,不远千里而来的茅山派修士。但这位茅山派弟子只是来云梦谷学习三年的,三年之后便要返回茅山,和云梦宗无关,故此,真正意义上招录的本宗弟子只有顾佐。 至于那些未入修行的少年,绝大部份都没有修行天赋,两个有修行天赋的,资质却太过平常,经脉无“迥异于常人”之相。或许在别家小宗小派中可以获得机会,但于云梦宗来说,并不值得培养。 这样的招录,云梦宗一年要搞五、六回,能够招到两位弟子已经算是难得了,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也招不到。 顾佐正式成了一名云梦宗的外门弟子,虽说是外门,却也足以叉着腰跟外头吹嘘炫耀了,如果他此时回到山阴县,流林宗和独山宗的筑基长老也是要接见的,就连县尉张磨,恐怕也不好再对他有别样心思,更不敢于压制他了。 顾佐领到了两身新衣,本月的两块灵石,一小瓶辅助修行的定心丹,被邢长老亲自送往下院。 云梦宗外门分为上院、中院和下院,分别应对不同修行阶段的弟子。 上院也是云梦宗的庶务院;中院为炼气后期和已经圆满的弟子——宗门主要从他们当中选拔内门弟子,因此修行最为刻苦,竞争也十分激烈。 下院则是炼气初期的弟子,这些弟子大多是入门五年以内的新人,若是超过五年还在炼气初期徘徊,宗们就要和他们协商将来的出路,要么给一笔钱,让他们离山自己闯荡,要么转入上院做事。 负责下院日常庶务打理的执事见是邢长老出面带人,立刻将顾佐安排进了有夕晒的小楼,任其挑选了一间窗景上佳的房间。云梦谷中常年云雾缭绕,四周皆为山峦,能够偶尔晒到太阳,可见这栋小楼地势之佳。 顾佐推开窗棂,望着窗外的山巅和楼下的水潭,立感心旷神怡! 安排好顾佐后,邢长老便走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不可能把心里都花在顾佐身上,只是叮嘱顾佐好生修行云梦宗的功法,千万不可辜负这身“好皮囊”,并表示自己会随时关注顾佐的修行情况,让他万万不可懈怠。 外门采取大课方式传授功法,会有若干传功执事前来授课,各人依据自己的修行进度或者喜好选择听讲,除了传法之外,还有专门的道术课,传授实用道术,此外还有定期的斗法比试,每月依照斗法胜负排出名次等等。 顾佐拿着发给他的本月授课安排研究了半天,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一位传功执事,专门讲灵飞经起步阶段的修行,正是给他这类初入宗门之人安排的。这位执事每三天讲授一次,两天后就能去听讲了。 正在考虑要不要出门认一认同门,混个脸熟的时候,十二娘已经出现在了他的房门外。 “如何?” “感觉良好,嗯。邢长老很好。” “走,我引你在谷中转转,你也认认路。” “那就有劳了,等我穿上鞋。” 沿着溪流闲逛,十二娘问了问顾佐招录应试的情况,等听完《搜灵诀》的副作用后,她很是惋惜:“如果是这样的话,当真遗憾了,你这功法能够施展灵飞经,相当奇妙,我还考虑跟你学一学呢。” 顾佐野只能苦笑:“赔钱货,有什么好学的。” 第六十四章 日子还能过吗? 这世上的道法功效不同,对灵力的融合度也不尽相同,但凡顶尖宗门,都有一两套顶尖功法,融合度在九成以上。 比如十二娘修行的西河剑经,与灵力的融合度就达到九成五左右,吸纳一块灵石,只有半成会浪费。这样的功法,除非进入内门,否则是向不外传的。 云梦宗也有普通一些的功法,比如灵飞经,灵力融合度在八成五左右,放在别家宗门也属于上乘功法,但在云梦宗却是可以拿出来传给诸弟子的。 这些外门功法也不怕泄给其他宗门,真想学得好,还是得来虔州龙山云梦宗。 别小看这一成的差距,意味着对功法的感悟、对灵丹灵药的吸收、对法器的操控,都要比别人高出一成,长此以往,区别会越来越大。 比如西河剑经让人有望元婴,甚至佼佼者可入炼虚,灵飞经就只敢说有望金丹,功法的差别可想而知。 普通宗门的高级功法,融合度大致也在八成以上,有些偏门的可能会低一些,因为具备独特功效,在灵力融合度上令人不尽满意,会降到七成半左右。但无论哪种功法,从未听说只有五成的,搜灵诀在这方面可谓拔得头筹,独树一帜了! 十二娘安慰道:“搜灵诀能施展灵飞经的法术,或许也能施展别的法术......嗯,这个可能性比较大,回头我偷偷传你一招,验证一番,这门功法也算很有特点了,低一些是正常的。” 顾佐这两天使劲钻研功法的基础知识,在这方面入了门,当即苦笑:“十二娘就不要安慰我了,所得暂时不知,但所失实在太大,我要是一辈子修行搜灵诀,先不提长生与否,恐怕连金丹都结不出来。” 顾佐下定决心,更改功法,就让搜灵诀成为怀仙馆的“古老传承”吧,这是一家道馆的立馆之基,没有还不行,至于自己,当然要人往高处走了。 不走不行,自己已经浪费了近两年时间,不能再耽搁了。 十二娘道:“既然如此,等张师兄从后山出来,让他多指点你一些,他在灵飞经上钻研极深,诸弟子中都是名列前茅的。” 顾佐问:“能去探望一下么?” 十二娘道:“正是来请你同去的。” 云梦宗占据着整条云梦谷,延绵九瀑,无数亭台楼阁嵌于山谷之中,却又毫不突兀,与周围的山峦、飞瀑、溪涧相映成趣,彰显大宗气度。 下院处于整个宗门的最南侧,出了下院,沿着欢快跳荡的溪流向上,绕过第二瀑,十二娘指着左手的一条山谷岔道介绍:“这里是中院,张师兄住在这里,原本我也在这里,但现在搬到二谷了。” 顾佐放眼过去,岔道中顺着山麓同样是片庭院。 过了第三瀑,右手侧的一处山间凹地里,是上院,这里进进出出人员较多,不仅是筑基以上外门弟子的居所,同时也是云梦宗的庶务中心。三大庶务堂云集于此,庶务长老、执法长老和传功长老都在这里办事。 十二娘道:“虽说外门弟子进不得内门,但有一些机缘巧合、或者努力修行的,也能筑基,甚至能到金丹,他们就在这里修行。还有一些内门弟子中无法更进一步的,大多数也会来这里为宗门做事。这些人其实也是宗门认可的真正弟子,将来一生都要仰赖宗门。但我老师说,其实宗门更仰赖于他们。” 顾佐点头,的确是这个理。 过了第四瀑,便是后山,十二娘带着顾佐拐上一条小道,曲折蜿蜒了几回,前方见到一座石山,山上凿着几十个洞窟,其中有几个洞中,隐约可见人影。 两位当值弟子守在小路上,挡住了十二娘和顾佐。 按照规矩,被罚入此间面壁思过者,是不得探望的,但十二娘打着她老师公孙大剑师的名头说要替师问话,又热热乎乎的“好师兄”了几句,两个当值弟子便匆匆放行了。 这就是内门弟子和女修身份加于一身的特权了。 石山上那么多洞窟,实际只关了寥寥数人,张富贵在山背后角落中的一座石窟里趺坐修行。 十二娘带着顾佐进了洞窟,在张富贵对面坐下,手上一抹,从储物锦帕中摸出个篮子,将四盘菜、一壶酒放下,酒杯、筷箸布好,道:“张师兄,顾佐已经顺利加入宗门,我们过来看看你。” 张富贵点了点头,抄起一杯酒仰脖灌入,重重出了口气:“畅快!” 十二娘也不知该聊什么好,就把顾佐功法上的问题说了,都是老熟人了,顾佐也不客气:“等我修行灵飞经后,还请师兄指点。” 张富贵什么都没说,只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菜,顾佐和十二娘也就陪着他意思意思。 吃到一半,张富贵忽问:“你们两个,在宗门中的交情有没有露出去?” 十二娘道:“有什么可怕的?” 张富贵道:“李师妹,你和我交好,大家都知道。入门时,顾佐肯定报过他的经历,在我家庄上这大半年,不能不提。如果那几个混账子因为你的缘故去查顾佐的卷宗,就能查到这一段。” 十二娘冷冷道:“他们敢来,我就揍!” 张富贵道:“你打算天天跟顾佐身边看着?” 十二娘顿时语塞,又道:“只要他们敢动手,动顾佐一次,我打回去两次!” 张富贵摇了摇头:“上官、蔡胖子、臭虫,你打得过哪个?论师承,你们二谷固然厉害,三谷和四谷却也不差多少。再说,你要跟公孙长老进京了吧?你一走,顾佐怎么办?” 十二娘默然。 顾佐听得一脸发懵,心说这是哪儿跟哪儿啊?刚进宗门就要挨揍吗?赶紧询问究竟。 张富贵道:“我以为自己疯魔了一年,过去那些事应该过去了,谁知道我是过去了,他们却不打算过去。刚回山门,就给我来了一个下马威,嘿嘿!以为我怕了吗?” 一提这件事,十二娘满眼放光,立即向顾佐炫耀:“张师兄可厉害,蔡胖子和臭虫找了外门一帮弟子故意挑衅,上来五个,全部被张师兄揍趴下了,现在还有三个躺着起不来!” 顾佐一边鼓掌,一边暗自叫苦,他此刻就已经算出八个同门和自己这边不对付,甭管张富贵厉害不厉害,树敌如此之众,将来日子还能不能好好过了? 第六十五章 我做供奉我骄傲 说起来,张富贵在宗门中结下的仇怨,始于三年前,当时他刚刚入门没有多久,修为尚浅,在一次同门较技中被上官师兄击败。但他骨子里有一股执拗劲,被打倒一次又一次,却不肯认输。 上官师兄被他这股死缠烂打劲弄得火起,直接开始扇他的脸,左一记、右一记,扇在脸上,也扇在了心里。 两人之间就此结仇。 从此以后,张富贵拼命修行,修为奋起直追,渐渐赶了上来,对阵上官一伙的时候,每次斗法比试,他拼着自己受伤,也要打对方的脸。 包括上官、蔡胖子和绰号臭虫的仇师弟,这伙人都被他打过脸,还不止一次。当然,他自家为此也受过不少伤。 两边仇隙越来越打,终于在正月间的内门弟子招录大比上达到极致。张富贵被人家结结实实算计了一次,名落孙山,那三位则全都顺利被召入内门。 三年一次的内门招录,统共招收五个,仇家就在里面占了三个,说起来他也真是太难了...... 张富贵的意思,让顾佐这段时间一定要低调,能退让的就退让,等他禁闭之期结束,出来以后再有仇报仇。 顾佐对此完全同意,十二娘也被说得有些紧张,让顾佐有事一定来二谷找她。 回到下院后,顾佐也不敢乱跑,留神提防着,没事基本不出房门半步,三天之后,终于捱到了他的第一次修行课。 讲课的是上院传功堂的辛执事,筑基后期修为,地点是下院的一间普通法堂,听讲的弟子大猫小猫加起来统共只有六只,都是今年以来招录的弟子。 顾佐和那位来自茅山的交流弟子“葛师兄”都是新人,比不得其余四位上半年加入的老人,老老实实坐在后面听讲。 辛执事很有经验,先带着大伙儿从头到尾读一遍灵飞经,然后让顾佐和茅山葛师兄背诵,其余四人则分别按照进度讲解。 灵飞经全文一千余字,其中四百字是功法口诀,剩下的又分三篇,讲述的是拳脚、法器和一些实用小窍门。这样一门功法,是经过云梦宗千百年锤炼而来,若是放在外头,普通宗门中妥妥的内门秘法,但在云梦宗,则是大张旗鼓教授外门弟子的通法。 宗门气度、传承底蕴由此可知。 能够学到这种上乘功法,顾佐是极为珍惜的,立刻埋头背诵起来。 背诵的同时,遇到难解的词句,辛执事便当场解释,理解之后再背,事半功倍。 这一天的课程到此为止,顾佐相当上心,这是他走上全新修行之路的第一天,接下来将打开崭新的征程。 三天之后的课程,顾佐和茅山葛师兄都完成了背诵任务,辛执事表示满意,然后分段给他们讲解。 到了第三次课程结束,整部灵飞经便讲完了,顾佐的经卷夹缝上,记满了密密麻麻的注释。 辛执事宣布,下一次课程准备带着他们起步,进入正式的修行环节,在此之前,让他们把经文和注释重头缕一遍。这些都是关乎自身修行的基础,其他人学习是否刻苦,顾佐不知道也管不了,但他本人是打定了主意痛下苦功的。 回想当日自行摸索修炼的经历,顾佐感动得想哭。看着前面坐着的四位年轻师弟,他咬牙发誓,一定要把时间追回来! 出了讲法堂,后面有人打了个招呼:“顾师兄。” 因为没有师承的先后关系,外门的相互称呼以年岁区分,因此除了茅山葛师兄这位交流弟子外,顾佐是其余四人的师兄,其实不仅是这四人的师兄,恐怕顾佐能当得起下院大多数人的师兄。 “丁师弟有事?”这是下院头一个和自己打招呼的同门,顾佐很是客气。 这位丁师弟看上去怕是只有十五六岁,一副怯生生的样子,向顾佐道:“顾师兄是否知晓下院藏书楼的所在?我还一直没去过,我听说关于灵飞经的解释,宗门有许多前辈的著述心得都可在藏书楼中寻到,想要去查阅一番。” 顾佐心道,入门那么久不知道藏书楼的位置,也是奇葩一朵。于是,站在讲法堂外,把藏书楼的方位指给对方。 丁师弟问:“顾师兄不想去么?” 顾佐摇头:“我改日再去吧。” 丁师弟道:“师兄现在要去哪儿?” 顾佐回答:“我回房,再好好看一遍经文。” 丁师弟快步离去,顾佐也向自己住的小楼行去。快到楼下时,便感几道真气刺入气海,有人从身后靠近。云梦宗是修行宗门,修士遍地都是,这种情况他已经完全习惯了,没有在意,只是向下意识向旁闪出几个身位,让路慢行。 三名修士从后面追了上来,经过顾佐身边时却不越过去,而是停下来将他围住。 “你就是顾佐?”领头的卡在顾佐前方,眼神有些不善。 “这位师弟是?” “这是我们蒋师兄,你还是称一声师兄的好。”旁边两人道。 顾佐没在言语称呼上斗嘴,拱手问:“阁下有何指教?” “听说你以前是张家的供奉?张家.....你知道是哪个张家,张富贵......别装!” “的确做过。” “认了就好。你是新来的,有些话问你,答得好了,今后宗门内我们关照你,答得不好,你知道什么下场!” “阁下要问什么?” “你既在张家为供奉,想必对张富贵的情形比较了解,李十二这半年是不是也在张家?” 顾佐问:“我不清楚阁下想做什么,我们当供奉的有一条规矩,哪怕是曾经的东家,府上发生了什么,都不能随意传出去,就算法司刑曹来问,也是这话,这是律法定过的规矩。” 对方冷笑:“当供奉很光彩是不是?给张家当狗很值得炫耀?你以为你不说,我们就不知道?李十二消失了半年,回来的时候,和张富贵前后脚,不是偷偷摸摸跑去张家会情郎,还能是什么?” 这就涉及李十二的令名了,顾佐肯定不能让他们得逞,言辞否认:“我真不知道阁下在说什么,你要是想问十二娘的行踪,大可去二谷寻她,何必来我这里滋扰?至于供奉值不值得炫耀,我也不清楚,但我听说,咱们万年宫的监院公远先生,年轻时曾为陛下潜邸供奉,不知他是不是阁下说的当狗?” 崇玄署驻江南西道的道宫名万年宫,监院是罗公远,他也是本朝所有供奉中做得最出色的,东家成了天子,他也成了一道监院,这是天下共知的佳话。 姓蒋的这位当场语塞。 第六十六章 潜力学霸的幸福生活 顾佐抓住姓蒋的话语中的漏洞,搬出罗公远这尊大神,当即噎得对方没法再谈下去了。 说到底,他们都是云梦宗的弟子,云梦宗是天下有数的宗门,去年罗公远就曾至宗门拜山,他还在围观人群中亲眼见过这位天下知名的高道,当时宗主和几位长老亲迎入山,场面盛况空前。 若是那些烂大街的小宗小馆也就罢了,跳着脚的骂罗公远的老娘一百年,也传不到人家耳朵里。自己若是也这么干,万一真传过去可怎么办? ”我说的是你,不要胡乱牵扯旁人!看来我说的话你是听不进去了,这样吧,老规矩,道法上见真章!你我打一场,你若胜了,我二话不说扭头就走,今后不找你麻烦,你若败了,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不得隐瞒。” “阁下是想比试斗法?” “不错!” “不比。” “那好,我们现在就......你说什么?”三人瞪圆了眼珠子:“你......居然不敢应战?你还是不是修行中人?是不是我云梦子弟?你简直是宗门之耻!” “我是说现在不去。” “那什么时候?” “阁下姓蒋?不知名讳是?” “知雨!” “蒋知雨?你爹取的这名还不错。你是我们下院的?” “中院的。” “阁下来自中院,居然挑战我一个初入宗门的,当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你是带艺入门,不是还做过供奉么?怎么,怕了?当然,你若是怕了,也可以和刘、黄两位师弟比试,他们都是你们下院的。” “两位名讳是?” “刘子昭!” “黄芦生!” “好的,蒋知雨、刘子昭、黄芦生,记下了......三位,我先去禀明辛执事,辛执事同意后,便和三位比试,请三位在此稍待。” 顾佐说话,转身往回走。这三人都愣住了,迟疑片刻,紧跟在后,一边跟着一边还小声嘀咕:“他是想跑?” “怎么跑?能跑哪儿去?” “嗯?不对啊,他不会真是去辛执事那里告状吧?” “怎么会?做人还得要脸......” “坏了,他是真不要脸了......“ 就见辛执事正往外走,顾佐一点弯都不拐的迎了上去,这三位当即惊呆了。 顾佐来到辛执事面前,恭敬肃立,问好:“见过辛师。” 辛执事问:“是顾佐啊,有事?” 顾佐道:“辛师,弟子想请教,咱们云梦宗里,若是弟子之间私下斗法,门规会做处置么?” 辛执事道:“约定比试切磋是可以的,但好勇斗狠则为禁行之列,且不论如何,都只可点到为止,不许伤人性命、毁人修行。怎么?你刚入门就要和人比试斗法?” 顾佐挠了挠头:“不是弟子要与人比试,有人要挑战弟子,就在那边......”说着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三人:“中院的蒋知雨他们。弟子已经应战,但怕坏了门规,故此先问一问辛师。” 辛执事皱了皱眉,看着远处犯傻了也似的三人,问:“他们为何要约斗于你?” 顾佐一脸委屈:“说是谁输了,以后就离十二娘,嗯,就是内门二谷的李十二远一些,弟子也很是莫名其妙。弟子和李师姐虽然相识,却并不相熟,谈不上离得远离得近......” 辛执事脸色顿时黑了,他是受过传功长老特意叮嘱的,顾佐是个少见的五行均纯之才,也就是不管哪种功法都能修炼,并且修炼起来都很好的那类天才。顾佐的境界被判定为炼气初期,可以说是被原来修炼的野法给耽误了。 刘、黄二人他不认识,但蒋知雨却是知晓的,炼气后期的中院弟子,修行上很有些天赋的。一个炼气后期的跑来挑战一个刚入门啥也不懂的炼气初期,而且是为了内门的一个女弟子,真是无耻之尤! 辛执事决定了,此风不可涨! 伸手将三人招到面前,好一通臭骂,言明若有再犯,必当严惩云云,骂得三人夹着尾巴灰溜溜逃开了。 辛执事骂完人后,向顾佐道:“你之修行,前途可期,切切不可卷入这等无聊的纷争之中,辜负了自己这身好皮囊,否则将来悔之不及。” 顾佐连连点头应是,又当场提了两个对灵飞经吃得不透之处,开了个小灶,这才心满意足回到自家房舍。 山门中清修,是真的清修,没什么趣事可言,一旦冒出点八卦来,就会立刻传得飞快,再加上有人刻意传导,顾佐被同门约斗而不敢应战,反是去长辈那里告状的流言很快便在下院中传开了,顾佐感知力很是敏锐,去吃饭、上藏书楼的时候便偶尔听闻。 他也毫不放在心上,自己是准备开启人生新篇章,从此步入修行快车道的,岂会轻易因外事而扰了道心? 转眼就是第四次课时,顾佐满心期待的进了讲法堂,却见那个茅山葛师兄不再和自己“点头之交”了,刻意将蒲团搬得离自己又远了一些,甚至都不看自己,于是暗地里撇撇嘴,也同样不搭理对方。 见到前方就坐的丁师弟,顾佐主动上去打招呼:“丁师弟,上次找着藏书楼了没?” 丁师弟点头感谢:“找着了,多谢顾师兄。” 顾佐笑了笑,道:“找着就好,蒋师兄他们今日还去藏书楼么?要不要我亲自带路?” 丁师弟面色一变:“顾师兄说的什么?什么蒋师兄,我不认得。” 顾佐道:“不认得好啊,最好不认得!” 身为宗门大力培养的潜力学霸,顾佐完全不用谨小慎微,山阴的那些日子,远去了…… 说话间,辛执事到了,他先布置前排的四人打坐,然后来到顾佐和茅山葛师兄这边:“今日要带你们试修灵飞经......葛元山,离那么远作甚,坐近一些!” 示范了一个平坐之姿,又纠正了顾佐和茅山葛师兄的错漏,辛执事道:“灵飞经以三元真一之法吸纳灵力,依照经文开始......平坐,闭气,手握灵石,固于双膝之上,开始第一步,守寸之法。遥想眉间,其有黄阙紫户、洚台青房,前入三分,中通明堂,开四分为道,真灵由此道而入......” “葛元山!怎么握的灵石?如握铃守卫!你要是不懂,回去找个铃铛来!你看看顾佐,一遍就会......“ “睁眼!现在告诉我,感知是何种色泽?” 茅山葛师兄道:“如火之色。” 顾佐道:“左青而右紫。” “葛元山,知道你为什么看出来是火么?” “弟子不知。” “因为你快走火入魔了!顾佐,告诉他!” “额......守寸为守一,有一方可生二,弟子以为,可能问题便在于此。” “葛元山,听见没有?” “听见了......” “再来一次!” 第六十七章 不到三分钟 道法课上,顾佐展现了良好的修行天赋,被辛执事多次点名,用来作为后进分子茅山葛师兄的表率,茅山葛师兄苦着脸一次又一次向顾佐学习,境况比较凄凉。 连前面四位早入宗门的“老人”都频频回头注目,心道莫非又一次见证了所谓“宗门百年一出人才”的诞生? 只有顾佐心里很是不安,原因无他,他的前面的一切步骤都顺利实现,偏生最关键之处无法完成。 气海无法出现二次虚化! 一般修士更换功法后,按照新法所炼的灵气会于气海中凝结,感应到新的真气后,原有气海会虚化出另一个气海,位在同源可以互补,相互重叠却又相隔分明,老功法所炼真气储存于老的气海,新功法所炼真气储存于新气海,需要时可在不同的气海中互相转化。 若是修行第三种功法,就会三次虚化,形成三重气海。 修炼两种功法时,面临的最大难处是修士意识中的自我错乱,这是因为不适应的缘故,只需有明师在旁看顾,基本就能顺利过关。当然,也有极少数功法之间有冲突的,也会出现反噬,这就是魔修形成原因中的一种,比如顾佐在山阴县大牢中遇到的钱藏真。 但问题是,从来没听说过气海无法二次虚化的情况。 等到后进分子茅山葛师兄二次虚化成功,宣布成功进入灵飞经的修行时,顾佐依旧未能成功。 这是赤果果的打脸啊,打的还是辛执事的脸! “辛师,弟子......” 辛执事眼光下意识扫了扫法堂中的其余弟子,微微摇头,示意顾佐不要说话,沉吟片刻,道:“今日讲法就到此吧,尔等回去好生修炼,三日后继续。顾佐,留一下。” 顾佐被留堂了,在五位离去的弟子们羡慕的眼神中,强作镇定。但当法堂人去楼空、辛执事甩袖将门封上后,他就镇定不起来了。 “辛师,弟子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始终无法虚化气海......” “不要急,慢慢来。灵飞经真诀运行是否有碍?” “无碍的,很通畅。” “能否感应灵力?” “可以,吸纳灵力也没问题,但吸不进气海,到气海边缘便就此终止,绕开了。” “绕开?” “顺着经脉又出去了,散于空中。” 辛执事伸出手指,点住顾佐膻中:“再来!” 顾佐依法操持,重新运行一遍,还是如此。 “再来!” 顾佐继续施法...... “再来!” 顾佐继续...... 如是几次,辛执事收回手指,皱眉苦思良久,方道:“你先回去,此事待我禀知本堂莫长老,再做计较。” 顾佐很焦躁,追问:“不知何时?是否明日再来法堂?” 辛执事道:“莫长老和刑长老都不在宗门,大约两三日便归,你这两日不要四处乱跑,就在屋里候着。” 顾佐想了想,道:“弟子想查阅一些典籍。” 辛执事答应了:“可以。再不要去别处了,两位长老一回来,我们就找你。” 顾佐怏怏而回,试着修炼妙素丹经,同样如此,果然,以前在张庄没有炼成,不是没人指点的问题。 于是蒙头大睡一觉,等睡醒了,已是夜深。一骨碌爬起来,重新运行灵飞经...... 半个时辰之后,颓然收功。 原来,关机重启并不是万能的,该怎样还是怎样...... 在房中枯坐良久,当谷外晨雾渐生之时,顾佐霍然起身,赶往藏书楼。 藏书楼的值守弟子打着哈欠,刚刚将门开了,顾佐一阵风似的就冲了进去,搞得他在后面骂了句:“投胎呢?” 顾佐冲到二楼的靠西角落中,这里存放的都是关于灵飞经的典籍,顾佐也不找地方坐,就站在书橱边一本一本的翻阅,重点寻找前辈祖师关于灵飞经修行时的问题记述,找到一条就用旁边的纸笔记录一条。 这么翻了半天,翻到一册《灵飞经解疑》,刚才记录的十多条问题都在里面,于是连忙认真阅读。 修行一门功法肯定会遇到难处,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问题,《灵飞经解疑》记述汇总得非常齐全,林林总总罗列的八十三条疑难,但顾佐遇到的气海无法虚化问题,其中并无记述。 翻到最后一页,他心里越来越沉,情绪越来越低落,莫非自己崭新的大道之路,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 望着窗外云雾缭绕的宗门景致,他拼命给自己打气:“不要慌,不要慌,或许只是哪里卡壳了。” 强行冷静片刻,他想起另一条查阅的途径,又一阵风的赶到楼下,好悬没撞到上楼的某人,对方怒道:“走路不长眼睛的么?” 顾佐一边抱歉,一边冲到楼下东侧,这里码放着修行起步阶段遇到的所有难题和解决办法。 夜深之后,顾佐最后一个离开,依依不舍的看着值守弟子锁上房门。 第二天,他又是第一个赶到藏书楼的,继续着昨日翻阅的典籍书卷...... 第三天,依然如此。但剩下的书籍越来越少,他查阅的速度也越来越慢,每翻过一页,都是那么留恋...... 晚间,一无所获的顾佐走在回房的小路上,今夜的云梦谷,少有烟云,漫天星斗清晰的展现在顾佐眼前,如此静谧,如此开阔。 但顾佐的心情却难以平静起来,满腔郁闷也难以扫除。连续三天翻阅书籍记录,每个夜晚都枯坐修炼,气海的二次虚化却始终没有出现,该死的搜灵真气就在那里优哉游哉的独霸着气海,拒绝一切异种真气的安家落户。 转过前面的山涧就是自己居住的小楼了,顾佐却没什么兴致回去,立足涧边,望着下方繁星点映的汩汩溪水出神。 忽然,气海中感受到一股异种真气侵入,顾佐后脖子上一阵发冷,连忙向右斜斜挪开半步。 转身,身后无人。 然后继续转身——他听见一声“哎哟”响起,有人从身旁冲了过去,从山涧底部传来重物入水之声。 噗通,有人落涧! 紧接着,气海内再次出现侵入的一缕异种真气,顾佐全力戒备,搜灵真气灌注全身,迅速向一旁斜闪。 一道黑衣身影自黑暗中突兀出现,出现的同时,带出条横扫而来的胳膊。 顾佐向后再退半步,双臂挡在面门处,黑衣人飞腿上踹,直踢顾佐膝盖,同时左手成勾,勾向顾佐的咽喉。 非常熟悉的套路,这是灵飞经在拳法上的运用,顾佐应对了大半年,每天都在和这样的套路拆招,可说如数家珍。对方招法呆滞、无力,既无张富贵那般灵动迅捷,其中所带的灵飞真气又很是孱弱,简直提不上台面。 何况这一套路早为顾佐熟悉,知道对方的杀招在哪里,下意识抬肘向着左前方一顶,正正顶在对方偷袭过来的右肩胛上。 搜灵真气向前一送,对方腾云驾雾而起,涧底响起第二声“噗通”。 第六十八章 教不了 蒋知雨是半夜被吵醒的,望着屋中两个湿漉漉的师弟,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你们两个蠢材,半夜偷袭,结果自己失了手?” “蒋师兄,姓顾的有所防范啊,与其说是我们偷袭,不如说是我们被偷袭,非战之罪啊。” 蒋知雨琢磨着刘子昭和黄芦生禀告的细节,想了良久,问:“这么说,他是早有预料?” 刘、黄二人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必然是的,否则没道理啊!” 蒋知雨进一步落实细节:“姓顾的法力如何?” 刘子昭道:“有些修为,但也就是个初期,我和他交手几招,已经占了上风的,但他甚是狡诈,占了地利之便,我踩滑了......若是光明正大斗法,他绝非我的对手,可惜他不敢,鼠辈!” 旁边黄芦生不知该如何说起,他一招没出就直接掉涧里了,不好意思承认如此丢脸之事,于是跟风道:“他修为确实不行,只那条山涧在他居住之处,故此地形熟悉。唉,现在想起来,我们这是中计了,他半夜站在涧边,就是等着我们前去啊。姓顾的诡计多端,不可不妨。” 蒋知雨看着对方淅沥沥滴水的衣裳,皱了皱眉。 两人这才想起来,赶紧施法,准备烘干衣物,却被蒋知雨阻拦。 “慢着,别施法!身上还有受伤之处么?” 刘子昭道:“后背疼得厉害,拍在水上了。”脱去衣物后,只见满背的红肿。 黄芦生捋了捋发髻,露出开了道血口子的额角:“水下撞在一块石头上。” 刘师弟的伤势,蒋知雨很满意,黄师弟的伤口却已经开始愈合——毕竟是修士,真气运转几次,好得快。 蒋知雨伸出二指抚上黄师弟额角的伤口,上下分张,疼得黄芦生痛呼一声“呀”!伤口再次破口,渗出鲜血。 蒋知雨挥手:“跟我来,去找姓顾的!无故将同门推落山涧,看他如何狡辩,非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三人先去了上院,请了一位上院在执法堂当值的师兄,四人急冲冲赶往下院。 到了顾佐住的小楼前,一眼望见顾佐的房间亮着光,隐约似有几条人影晃动,刘子昭有些迟疑:“怎的有人?没听说顾佐有什么朋友啊?难道是张富贵和内门李十二?” 蒋知雨却笑了,低声道:“张富贵还关着呢,当是李十二无疑,正好上官师兄想收拾李十二,这不是现成的帮凶么?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看看他们这拨人还有谁,一勺荟了!” 向执法弟子拱手道:“今日有劳师兄了!” 执法弟子点了点头:“进屋拿人吧。” 刘子昭和黄芦生更是嗷嗷叫唤着,直接冲到门前,两只脚同时伸出,整整齐齐踹了上去,房门砰然踹开,执法堂师兄和蒋知雨昂首而入。 “顾佐!你的事发了!” 刘、黄二人紧随其后,却冷不丁前面的执法弟子和蒋知雨猛然停下来,这两位猝不及防,顿时一鼻子撞上了前面的后背,又痛又酸,眼泪都流出来了,各自捂着鼻子弯腰强忍。 等缓过劲来再放眼望出去,这回清晰的见到了屋子里的人,既不是张富贵,也不是李十二,更不是别的什么同伙帮凶。 顾佐满脸青紫,趺坐于榻上,身前一位老者正伸指点在他额上,正是传功堂莫长老。 床榻边还站着个老者,是庶务堂邢长老。 对过上陪站的是辛执事。 执法弟子看着屋中的几人,瞠目结舌,不知说什么好,却听辛执事道:“我刚才听屋子外边有人说什么,上官师兄?要收拾李十二?” 蒋知雨咽了口唾沫,艰难道:“辛执事,可能听岔了......” 邢长老扭过头来挥了挥手,辛执事点头,将四人招出屋子,道:“出来说,不要搅了两位长老,他们在帮顾佐行功。” 四人灰溜溜跟着辛执事来到屋外,执法弟子开始推锅:“执事容禀,弟子也是听了蒋师弟的禀告,特来问话。” 辛执事瞟了一眼蒋知雨等人:“又是你们?”又回头问:“他们告发什么?” 刘子昭抢先道:“弟子和黄师弟路过此间时......” 执法弟子打断道:“已经查清了,他二人路过时,不慎失足落涧,与旁人无干,弟子已经核实清楚了。” 刘子昭和黄芦生扭头望过来,一脸惊愕。 辛执事默默盯着那执法弟子,良久不语,气氛近乎凝滞。 执法弟子低头道:“辛执事,我叔父是中院的陈管院......” 过了片刻,辛执事问蒋知雨:“是这么回事么?” 蒋知雨道:“是......” 辛执事一挥袍袖:“以后走路小心些!” 回到房中,辛执事继续在旁守候,莫长老满头白雾升腾,终于收手,转由邢长老出手,继续助顾佐行功。 屋外响起一声紧似一声的鸡鸣,眼看天就要亮了。 邢长老和莫长老已经互换了三次,此刻终于罢手。 片刻之后,顾佐脸上的青色消去,恢复原貌,睁眼,目光呆滞,一语不发。 两位长老各自轻叹一口气,起身,叮嘱顾佐好生修习搜灵诀,不要灰心丧气,便离开了。 辛执事暗道,一个天才,就此废了。 顾佐的气海犹如坚固的硬石,死死封住了外间汹涌拍击而来的巨浪,就是不动如山。身为云梦宗长老,邢、莫二位都是天下修士仰望的高手,邢长老元婴初期,莫长老更是元婴后期,他二位却拿顾佐的气海毫无办法,这得有多难! 再要加力,气海就要破碎,到时候就得死人! 与其身死,不如认命,搜灵诀就搜灵诀吧,哪怕功效比常人慢上许多,好歹也是功法,以顾佐之天赋,还是有望筑基的,只是金丹就不要抱什么希望了。 白瞎了这么好的天赋,搜灵诀可恶!那个什么王道长更可恶! 辛执事也离开了,却没说什么,他见过很多天才,一样半途而废,这不是什么稀奇事,但顾佐这种废法,还真是少见,修行的功法和云梦宗完全不同,这该怎么教? 总之他是教不了的。 第六十九章 功法体系 顾佐在屋中静坐了一宿,天亮之后,传来敲门声。 过来看他的是十二娘:“顾师弟,这几天忙着准备进京的事情,来得少了些。今日......准备走了,一会儿就走。” 顾佐怔怔道:“这就走了?” 十二娘点头:“是,已经耽搁了两天,再过半个月,就是娘娘的寿诞,要赶过去......你在下院过得如何?那帮子混账东西有没有找上门来为难你?” 顾佐勉强笑道:“还好,没什么事。” 十二娘又道:“那就好,已经开始学灵飞经了吧?如何?” 顾佐继续强笑:“还好,邢长老、莫长老,还有辛师,他们都很关照我。” 十二娘点着头,不停的点着头,却没说话。 最后,顾佐道了句:“珍重。” 十二娘点着头回道:“你也是。” 将十二娘送出门,送出下院,送过第二瀑......第三瀑...... 到了第四瀑到时候,十二娘摆了摆手,示意顾佐不要送了,于是顾佐停步,看着十二娘慢慢的转过山道。 回到屋中,顾佐忽然自失一笑。当日十二娘劝他来投云梦宗时,他压根儿也没想着学什么灵飞经,不过是奔着每月的两块灵石而来,如今算下来,其实不过是回到了原点而已,何必纠结烦恼?来到这个世上,身具天赋,得入修行,这就够了,怎能还不知足?就当是做了半个多月的梦吧。 只是梦醒的时候,总是有些苦涩啊...... 既然梦中注定了要修行搜灵诀,那就继续,再说了,搜灵诀也有搜灵诀的好处,除了灵石浪费严重外,算下来,其实修行速度还是要快上许多的,至于两位长老所说的什么修行艰难,他是绝对的不到黄河心不死! 对修行的感应迟缓?对法器的操控迟缓?服用灵丹效果不佳?都没试过,凭什么那么武断? 搜灵诀反倒是有一桩好处,对灵飞经招法也能运使自如,如果这不是个例的话,对其他招法是不是也能通用?单只这桩好处,便足够了! 于是顾佐掏出灵石,重新回到了修行搜灵诀的轨道上来。还是熟悉的法门、熟悉的真气、熟悉的味道,也许,这就是他的宿命吧。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顾佐修行上的问题,很快就传遍了宗门。 经过庶务、传功两大长老的认定,顾佐的修行之路将事倍功半,他头上顶着天才光环招录进来,不到一个月便光环落地,堪称云梦宗史上最快坠落的流星。 顾佐也由此火了一把,大名传遍宗门,甚至连周围的几家宗门、道馆都知道了。传言也从筑基有望变为筑基艰难,又变为炼气难以圆满,最后沦落为难入修行门槛。 顾佐就在这样的传言中继续着他在云梦宗下院的生活,在各种异样的目光中前往讲法堂听课,在不时传来的指指点点中前往藏书楼翻阅经卷,又在屋中独处时遇到各种不认识的师兄师弟敲门,听着他们送上两句言不由衷的祝福。 这些人主动登门,只是想亲眼看一看自己这个变为废物的天才,满足他们的八卦心理,对此,顾佐心知肚明。 讲法堂的课,顾佐还在坚持,他虽然不能修行灵飞经功法,但以搜灵真气为底,依然可以施展灵飞经的道术。 而且系统性的学习灵飞经后,他发现,以搜灵真气施展灵飞经,真气的运行法门颇有独到之处,七分神似中藏着三分变化,很有意思。 于是屡屡向辛师询问灵飞经的拳法、剑法和符法。辛师一开始还耐心的回答几句,问多了,便也不耐了,谁会对一个不能修行宗门功法的弟子耐心呢? 顾佐便渐渐从辛师的课堂上消失了,辛师讲的主要还是初步的功法修行阶段,既然不愿费心思为他答疑解惑,当然不能在此浪费时间。于是顾佐便开始旁听别的传功执事的课程,学习灵飞经的实用道术,钻研搜灵真气更好的运用之道。 他打算把灵飞经也完全理解记录下来,成为搜灵诀功法下面的第五门道术。 追摄术、指刀术、丹符术、丹经,再加上灵飞经! 他已经失去了学习上乘功法的机会,既然如此,不如把自家的法术库多充实充实,或许将来也能在怀仙馆中建一个藏书楼,陈列上怀仙门的全套功法体系。 一想到“功法体系”这四个字,他钻研得更加勤奋了。他甚至动起了心思,等灵飞经总结归纳成功后,再看看云梦宗别的修行绝技,有没有可以纳入搜灵诀功法体系的。 当不了云梦宗高徒,做一个怀仙馆祖师也是不错的选择。 他知道自己恐怕是不受待见的,因此总是躲在角落里,就这么听着、记着,有了疑惑就写下来,也不提问,耐心等待着别的师兄师弟们提出来,认真倾听着传功执事们的答疑解惑。 短短一个月的苦学,让他对灵飞经的理解更加深刻,晚上自己习练的时候,掌握的精髓越来越多。 这是他在云梦宗最为安静的一段时光,十二娘走了,张富贵还关在后山,那些想要找十二娘和张富贵麻烦的闲人暂时失去了目标,又或者自己已经成了废物,不再受宗门长辈的瞩目和关照,因此也不再成为了他们的目标,总之,顾佐就这么一个人在喧闹的云梦宗安静的苦学了一个月。 又到了下院弟子们领取灵石的日子,顾佐一直等到午后才前往上院庶务堂。这时候人已经少了,遭受的各种目光和非议也会少上许多。但少是少了,并不代表着没有,尤其是正好碰见刘子昭和黄芦生的时候。 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初被邢长老、莫长老齐至顾佐屋中助力行功所震慑的两个人,看出顾佐似乎已经不在长老们的法眼之中,终于又开始对他冷嘲热讽。 这两人也没有什么语言天赋,大例无非是“怎么还有脸领取灵石”、“若是我,早就自己一头撞死了”之类,顾佐懒得和他们斗嘴,拿到灵石就走。 这时候,谷外云水堂的一位执事也正好领取灵石,认得顾佐这位声名鹊起的新人,当即告诉他:“云水堂来了个人,说是中院张富贵家的,要见他,还有你。张富贵还在后山闭关思过,是见不着的了,原本我还打算前往下院告知,既然你在这里,也省得我跑一趟。这个人你见不见?” 第七十章 李拳师 听说是张庄的人,顾佐问:“是胖的还是矮的?” 云水堂的弟子回答:“都不是,叫李大壮。” 李大壮就是张家庄的李拳师,擅长内家拳的那个,在张家庄的三个拳师中,和顾佐关系最好,总是要“唯顾仙师马首是瞻”的那个,顾佐当然要见。 等每月的灵石到手,两人便一起出了云梦谷,来到云水堂。 见到李大壮,顾佐如见亲人,使劲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李师傅,你怎么来了?来了就好,多住两日,我看能不能寻个机会带你进谷转转。” 李大壮呵呵道:“顾仙师,别再叫我李师傅了,叫我大壮就好,能进谷吗?上回我过来的时候,公子就说外人不能进去的。” 顾佐道:“我去打听打听,看看行不行再说,就算不行,也要带李师傅在周边转转,不单是谷里,外头景色也不错。” 李大壮道:“顾仙师,真的别叫我李师傅了,愧煞死人,我年岁还比顾仙师小,怎么当得起。” 顾佐有点惊讶,看了看他一脸的老头纹:“你怕不是开玩笑,哈哈。” 李大壮无奈:“我是真的比顾仙师小,我才二十二岁。” 寒暄几句,问起来意,李大壮喜气洋洋道:“二娘生了,家里又添了一位公子,庄主让我来向富贵少爷报喜,顺道给富贵少爷和顾仙师带些开销来。” 顾佐他们临行前,庄主的妾室已经孕期八个月,算一算正是时候,不禁笑了:“应该是我给庄主贺喜,怎么还给我带礼物了。” 一番推辞,顾佐还是收了,李大壮带来了两张飞票,给顾佐的飞票是五贯,给张富贵的是十贯。 张富贵还要过上几天才能放出来,顾佐便让李大壮先等等。当天下午,便陪着李大壮在山中闲转,招待他在山下农户中吃了些野味。 虽然没有进入云梦谷,但周边山色也同样带有“仙气仙味”,李大壮不知多少次贪看景色,顿足停步,很是欢喜,又很是惆怅,顾佐了看出他的心思,也只能为他叹息。 但凡有点修行天赋的,谁又不会对修行抱有期盼呢?天下芸芸,但有天赋者十不到一,而有天赋的人里面,又大多数是天赋较差的,换句话说,不具备培养价值。 当日在庄上时,顾佐就问过李大壮,他自己承认修行天赋很低,吃不上这碗饭,很是失落。 对于顾佐来说,他在云梦宗就处于这种状况,一个只能筑基有望的弟子,虽然谈不上没有培养价值,但至少是没有重点培养价值。 游玩一圈,两个人情绪反倒不是很好了。 当夜,李大壮宿于云水堂,顾佐则返回宗门,他准备去上院庶务堂询问一下,家里有人探亲,能否引入门中参观。 第二天去询问,结果自然被拒了,回答的执事弟子用了“如无特殊情形”、“一般”、“基本上”等等词汇,这让顾佐明白,如果是李十二在,应该就属于特殊情况,而自己,恐怕就不在其列了。 好在龙山很大,云梦谷只占了其中的不到十分之一,顾佐向庶务堂的人打听了几处可以游赏的胜景,便去了云水堂。 刚入云水堂,就见庭院中一片吵吵嚷嚷,围着廊柱边站满了看热闹的围观者,有几个是云水堂的庶务弟子,更多的是拜山的外客,或者等待下一次宗门招录的应试散修和少年。 顾佐听出里面有人在大声分辨:“你们怎能平白污蔑我!” 这是李大壮的声音,他当即挤了进去,就见李大壮被人用绳索绑了,拴在庭院中的一方假山石上,情绪异常激动。 旁边围着四个人,其中三个顾佐都认识,蒋知雨、刘子昭、黄芦生!蒋知雨旁边的廊柱下还坐着个梨花带雨的女修,应该没在下院见过,正手拿锦帕,跟脸上擦着泪水。 蒋知雨轻轻拍着她的肩头,小声的安慰着,头都快贴一起了。 刘子昭和黄芦生则在李大壮身边冷声训斥,同时向围观者大声讲述李大壮的“卑劣行径”。 刘子昭转着圈宣布:“诸位,此人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对陈师姐行非礼之举,被我们捉了现行!大家都是明辨是非的,此等禽兽,应该怎么处置?” 李大壮被绑得动弹不得,此刻须发皆张,奋力反驳:“你们胡说!我是被陷害的!“ 黄芦生讥笑:”陷害你?你是什么东西?值得我云梦宗陷害?你也配?“ 刘子昭道:“诸位,此人不仅言语无耻,还想动手动脚,所幸我们见机得快,立刻制止了,诸位说,应该怎么办?” 李大壮怒道:“你们血口喷人!她过来向我兜售灵石,说是可以便宜一些让给我,正在谈价,忽然就诬赖我,你们,你们几个就冲了出来......” 刘子昭道:“胡说八道!陈师姐是我云梦宗天仙一般的人物,最是洁身自好,向你兜售灵石?你做梦呢?” 黄芦生在旁道:“照我看,不仅说过污言秽语的舌头要拔了,哪只手无礼,还要砍了哪只手!” 顾佐在人群中听了几句,便听懂了。这帮人折腾张富贵和自己,究竟要折腾到什么时候?李大壮算是张富贵的家人,拿别人的家人来折腾,他们做事的底线又低到了什么程度? 刘子昭和黄芦生几乎同时看见了人群中的顾佐,指着顾佐道:“姓顾的,出来!这是不是你的同伙?诸位听真,顾佐曾与这无赖子昨日同游龙山,这无赖子行事如此下作,姓顾的又能是什么好人?一丘之貉!” 不用他们嚷嚷,顾佐已经踱到场中,李大壮含泪悲愤道:“顾仙师,他们血口喷人啊!” 顾佐点头:“大壮,他们想要害的,是我和张师兄,我清楚你的为人,断不至于做下这种事。” 伸手去解李大壮身上的绳索,刘子昭大怒:“姓顾的,你敢乱动?撒手!” 黄芦生也嚷嚷:“坐实了,坐实了!必是同伙无疑,一起绑了!” 蒋知雨在后面也生气了,他气的是刘、黄二人光在旁边跳着脚嚷嚷,却没有动手。 其实上次深夜落涧之事,这两位虽然一个劲表白,说是中了顾佐诡计,但自个儿私下里思量,都觉得姓顾的怕是有点难惹,此刻下意识就不敢上前。 见他们两个还是动口不动手,陈师姐又哭了起来:“蒋师弟,我这命好苦……” 蒋知雨立刻怒吼:“拿人!” 第七十一章 违戒 刘、黄二人被催促得无奈,方才硬着头皮动手,刘子昭去抓顾佐衣襟,黄芦生则去点他肋下,手上还带着几分犹豫。 都动手了,怎么还能犹豫?只能说这两位一入修行就在云梦宗这等大派的呵护下,完全没有生死斗法的经验。 这么一迟误,顾佐已经将李大壮的绳索解开了,解开之后掌心真气吐出,将他送到场边,护在自己身侧。 顾佐动作猛然加快,向后飞起一脚,直踢刘子昭腹部。这一脚后踢的招法来自灵飞经,但运转真气却是搜灵诀,以搜灵诀运行灵飞经招法,看上去极其相似,但内中又有少许区别,真气的开合交叠有三分不同。 刘子昭对这一招也非常熟悉,见招拆招,灵飞真气流转,双臂拱架,准备等架住之后,重点防范顾佐的斜身摆拳,后边这一拳才是真正杀招。 只可惜刚刚架住这一腿,便感袭来的真气和往常师兄弟们拆招时不太一样,飘乎不定,引得他向前冲出一步,真气泄了大半,而后被紧随而来的惊涛骇浪给击在胸前,顿时腾云驾雾。 这是顾佐在云梦宗下院一个月以来辛苦钻研的成果,如何更好的以搜灵真气运转灵飞经的招法,他已经研究出了不少名堂。 这一招对付别家宗门修士或许没什么太过出奇之处,但对于熟悉灵飞经套路的云梦宗弟子,则显得诡谲异常。 今日初试,当场收到奇效! 顾佐一脚踹飞刘子昭,半个身子借力移至黄芦生跟前,单臂挡开他抓来的手掌,两指去掐黄芦生咽喉。 黄芦生习惯性的见招拆招,同样中了搜灵真气的暗算,但他反应稍快,正要向后逃跑,却见顾佐指尖光芒闪耀,一柄头尾都开了锋的短刃已经顶在了自己喉前。 指刀术! 顾佐突袭建功,将黄芦生抓在了手上。 黄芦生不敢稍动,狠一点的或许还会赌一下,试试顾佐敢不敢当场杀人,但他咽喉处的短刀却在顾佐五指间飞来飞去,转出了一团团银光,就没停下来过。 这要是再敢乱动,就不是赌了,是奔着送命去的。 “顾佐,你不要乱来,都是同门师兄弟,有话好好商量。”黄芦生颤着声哀求。 “今天的事,是不是你们设的局?”顾佐问。 “什么局?”黄芦生脑子有点发懵。 “圈套啊!是不是你们搞得鬼?”顾佐语气有点不耐烦了。 “我不知道啊,蒋师兄让我和刘师弟过来帮忙......”黄芦生乖乖回答。 刘子昭捂着胸口爬起来,却站在远处不敢靠近,喊道:“黄师弟,你不要乱说啊!有点骨气好不好?” 黄芦生闭嘴了,但心里却在咒骂,敢情不是你在刀光下? 蒋知雨顾不得安慰陈师姐,上前两步,缓缓道:“顾佐,包庇淫贼,以刀挟持同门,你还真是胆大包天啊。你到底想干什么,真以为门中执法堂是摆设么?” 顾佐没搭理他,只是向旁边惊得目瞪口呆的围观者道:“公道自在人心,这位李大壮是我的好友,一个未入修行的普通人,此来只是看望我的,却被他们诬陷说向一位女修非礼,诸位以为可能么?” 说到这里,扭头向已经梨花不带雨的女修道:“陈师姐是吧?敢问境界如何?我似乎没在下院见过陈师姐吧?那么就应当是中院的师姐了?你的修为至少应当是炼气后期吧?被一个没有修行的普通人动手动脚?玩儿呢?” 又大声向云水堂的几个执事弟子道:“敢请云水堂哪位师兄去上院禀告一声,请执法堂袁长老来,秉公明断,该是我顾佐的罪责,我绝不推脱,只求执法堂给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弟子们一个公正申诉的机会!” 围观者中面面相觑,一片嗡嗡声重又响起,有云水堂的两个弟子撒丫子飞奔而出,似乎得了顾佐提醒,他们才想起应当赶紧上报执法堂。 蒋知雨冷笑:”当然要报执法堂,但何必劳动袁长老大驾?我将你擒了去,不是一样么?” 说着,上前一步,紧接着是第二步:“顾佐,我可告诫你,手上不要乱动,若是不小心伤了黄师弟,你百死莫赎!” 说完,又上前第三步。 一看蒋知雨这幅毫不顾忌的样子,顾佐顿时难办了,真要是一不留神伤了黄芦生的性命,恐怕蒋知雨不但不会难过,反而会高兴欢喜吧? 第四步、第五步,眼见蒋知雨距自己已经不到一丈,转眼就要出手,顾佐飞快权衡,指刀一收,反掌拍在黄芦生玉枕上,将他拍晕。 蒋知雨立刻动手了,嘴里同时高喊:“顾佐了杀人——” “了”字尚未出口,一条身影从围观者身后跃出,其速极快,顾佐只看见一丝残影,蒋知雨当场被撞飞出去,将庭院中的假山撞塌了一角! 蒋知雨滚落地上,双手双脚往边上爬,爬到廊柱边吐了口血,抱住惊呆了的陈师姐双腿,还在往上爬。 陈师姐急着逃出去,一脚将他踢开,往后连退几步,退入人群之中。她旁边的围观者们自动向两旁散开,又将她露了出来。 来人正是张富贵。 李大壮在角落里喊了句:“富贵少爷!” 张富贵瞄了他一眼,见没受伤,又转头瞄了顾佐一眼。 顾佐无奈道:“张师兄,你就这么出来了......还有三天啊......” 张富贵道:“怕甚?今日跟他们拼了!”扫了一圈楼上,喝道:“上官小儿、蔡胖子,还有那条臭虫,别藏着了,如尔等所愿,你家富贵爷爷来了!” 楼上窗户开处,落下三条身影,一个风度翩翩的锦衣公子,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还有一个又瘦又细的竹竿,三个人鼎足而立,将张富贵、顾佐围在当中。 这三位正是上次内门招录大比中,被三谷、四谷招录入门的上官云生、蔡胖子、仇冲。 蔡胖子冲几个云水堂的执事弟子道:“还请各位帮个忙,将闲杂人等请出去。”那几个执事弟子连忙动手,将围观众人往外赶。 有两个弟子过去架起李大壮往外走,李大壮还待挣扎,被张富贵制止。这里马上就要开打了,李大壮留下帮不上忙,还是拖累。 蔡胖子还连连作揖,赔笑:“向诸位赔罪了,云梦宗抓捕违戒逆徒,烦劳诸位避一避,得罪了。” 第七十二章 揍 等云水堂中清净了之后,上官云生道:“富贵,看来你修为大进,真的炼气圆满了,可喜可贺。只不过修为大进了,脾气却没改,还是那么冲动啊,居然真就来了。说说吧,顾佐小儿持刃胁迫同门,当论何罪?你于禁期违戒出山,又当论何罪?” 张富贵冷冷道:“不提陈天真被非礼了?也是,她是什么出身,以为旁人不知?跟你们三个床上每日轮值,还用得着非礼?” 上官云生扭头问陈师妹:“天真,你被非礼了么?” 陈天真底气又足了,骂道:“张富贵,你诬我这话还有没有新的?每次都是这几句,真以为别人会信?” 又冷笑道:“什么非礼不非礼的,他也配?不过是和那厮开个玩笑,呵呵。” 上官云生阴阴笑道:“如此说来,又是一条谤言之罪,毁同门师妹的清誉,嘿嘿,不知道执法堂的人来了以后,会怎么处置你?再关个三年五载,还是直接赶出宗门?” 张富贵问:“执法堂什么时候来人?” 蔡胖子道:“快了,最多半柱香就到,你也别想着逃,你觉着我们都到了,还能让你逃出去?” 张富贵点了点头,道了句:“够了。” 望向身边的顾佐:“能打么?” 顾佐道:“不能打也得上啊。” 两人说完,张富贵立刻动手了,虽然还是灵飞经的实用拳法,但气象更加恢宏、法度更加森严、真气更加充沛。 顾佐和他打过半年时间,几乎每天都要打几场,对张富贵的招法极其熟稔。之前是和张富贵打,如今和他并肩作战,很自然的便将角色转换,自己还是自己,张富贵却成了李十二。 无需顾佐提醒,张富贵果然成了李十二,两人从没练过合击之法,但顾佐感觉,配合起来比和李十二还要强。 李十二用的毕竟是西河剑经,张富贵用的则是顾佐这段时间研究最多的灵飞经。 一个当正面,一个辅侧面,一个主攻,一个就阴人,一个诱敌,一个就蓄势侧击,威力大了不知多少。 上官云生、蔡胖子、仇冲都是刚入了内门的弟子,不到一年就纷纷进入圆满,等待筑基。按理来说,每一个拿出来都不比张富贵差,上官云生还要更强许多。 但刚斗在一处,上官云生就挨了顾佐几记阴招,背心中了一拳,足踝被踩了一脚。可惜顾佐真元不够,虽然都击中了,却只是小伤,仅仅让上官云生吃痛,没能造成更大的伤害。 但这么打下去,中招多了,小伤累积起来,那也受不住。 蔡胖子道了句:“以二对一,卑鄙无耻!”纵身跃入战团。 于是二对二战在一处。 斗法之时,讲究一个勇字,张富贵连后山闭关的禁令都不顾了,顾佐连刀都亮了,自是悍勇异常。 反观对面,几人打的都是拦住张富贵和顾佐,不让他们逃跑的算盘,指望着执法堂来人,哪里会有张富贵和顾佐这般拼命? 再加上两人使用的配合招法,上官云生和蔡胖子就算联手,也依然落了下风,不多时,蔡胖子也中了顾佐一记手刀,正斩在他大腿根上,吓得蔡胖子大叫:“想让老子断子绝孙不成!仇师弟,你也上,这不是同门比试,是处置宗门叛逆,没什么道义可言!” 于是仇冲也加入了战团,以三敌二。 再然后,是被蔡胖子怒斥着拖入战团的陈天真,以四敌二。 连蒋知雨也被召唤了:“蒋师弟!蒋师弟呢?蒋师弟,你干坐着是什么意思?看戏啊?” 蒋知雨强忍伤势,颤抖着双腿站起来,又吐了口血跌倒在地,张富贵那一脚飞踹下了死手,带足了真气,他是真的重伤了。 只有两个炼气初期的刘子昭和黄芦生没被召唤,这种层次的斗法,他俩是真凑不上去。 面对双眼通红的张富贵,刚上来的陈天真首先被吓住了——这混球是真想杀人! 这是陈天真的第一个念头,因为这个念头,陈天真被张富贵一记拳风轻易逼退,招架之时极为狼狈。 等她刚把身形稳住,一只如鹰抓般的手已经出现在了她的咽喉前。 这一瞬间,她看见了对面顾佐眼中冰冷的目光——姓顾的也想杀人? 陈天真最想加入的就是公孙大剑师的二谷,西河剑经身法曼妙,华丽一如起舞,这是爱美的她最为倾慕的,因此平日演练中各种揣摩,也形成了自己独有的道术风格。 好看! 可毕竟未入内门,没有习练过西河剑经,没有西河剑气支撑,只得了三分形似,在行家眼中,不过东施效颦而已。 此刻勉力以真气带出,双袖对半如扇打开,挡住咽喉,望之有似花蝶。 顾佐的鹰抓探进来,搜灵真气与陈天真的灵飞真气交锋,只探出三寸便凝滞了。这记探喉本是顾佐虚招,实招在脚下,但他立刻感知到了陈天真招法中的虚浮,虽然比自己深厚,但远逊于其余三人,当即虚招变实招,全力捣入。 一瞬间,两种真气隔着双袖交锋数次,陈天真终于体验到了以搜灵真气施展灵飞招法是什么效果。 各种不循常理,各种匪夷所思,与平日和同门拆解时的熟悉路数完全不同,想要抓却抓不住,想要挡却无从挡起,几个来回就吃了大亏。 受人摆布的无力感油然而生,她心里顿时慌了。 顾佐继续进击,追着陈天真下手,对上官等人向自己打来的招法毫不理睬。 这是配合的要诀,他只管揪着陈天真这个最为薄弱的环节死命的突突,防护的问题全部交给张富贵。 和顾佐打过不知道多少场,对顾佐斗法时的特点、路数和脾性最为了解的就是张富贵,他们俩人谁撅下屁股,另外一人立刻就能明白是什么意思,在这一点上,十二娘也甘拜下风。 张富贵极为默契的弃攻为守,将上官、蔡胖子和仇冲的主动解围全部揽下,陷入****中而毫不退缩,一时间背部、腿部连续挨了几下重手。 但他死命护着顾佐,全力不让顾佐分心。顾佐也确实没有分心,尽管张富贵以一敌三,漏过来不少对手的拳脚,尽管这些拳脚结结实实打在了顾佐身上,这些真气在顾佐身上留下了一处处伤痕,但顾佐却头都没有回过,拼命缠住陈天真,将她逼到假石山的角落处狂攻。 顾佐只是炼气初期,修为距陈天真这个后期尚远,但他完全采取了两败俱伤的打法,不去招架,只是埋头下狠手。 你在我头上打一掌,我拼着再挨一掌也要给你一拳;你在我身上踢两脚,老子强忍着再挨几脚也要骑到你身上去! 疼么?疼! 受得住么?受得住! 被张富贵揍了半年,什么疼受不住? 到了最后,两人头上全是血,陈天真已经彻底躺下了,顾佐也终于骑在了她的身上,却还是在揍她。 一拳又一拳,拳拳到肉,拳拳见血。 不仅为的是这女人诬陷李大壮,更为的是把这个月的憋屈和难受发泄出来! 第七十三章 狠人 当顾佐满头是血的从陈天真身上起来时,这个女人已经瘫软如泥。 上官、蔡胖子、仇冲一边和张富贵交手,一边各自心中惊惧,气势矮了不知多少分。 顾佐往地上唾了一口血沫子,袖子擦了擦额前、眼角的鲜血,重新加入战团,和张富贵一起奋战。 几招之后,顾佐寻了个机会,将目标瞄准了蔡胖子。蔡胖子是炼气圆满,比陈天真高了不知多少,顾佐照着打陈天真的方法进攻蔡胖子。 说实话,顾佐自己都有点打木了,打不打得过,他此刻压根儿没考虑那么多,上就是了。 张富贵也一如刚才,等顾佐一抓到战机,立刻全力守护。 但,这次顾佐却没揍到蔡胖子,这个胖子一见顾佐浑身是血的专门冲着自己下手,当场崩溃了,大叫大喊着“姓顾的疯了”,几个纵跃逃之夭夭。 上官也想逃,但没能逃走,抓住他痛揍的是张富贵,同样一拳一拳,拳拳到肉,专门朝着脸去的。 顾佐下意识配合,想助张富贵抵挡仇冲的解救,但转了几个圈子,没能找到仇冲的人影——这厮也不知去向了。 顾佐有些木然的站在张富贵身边,看着他跪压住上官云飞,扬起的每一拳都带着血。 然后他感觉视线有些模糊,被一片红色的阴影遮住,于是再次伸袖擦了擦眼睛。 忽然想起蒋知雨、刘子昭和黄芦生三个瘪三,于是跟廊下四处踅摸,又挨个将云水堂的房间一脚一脚踹开,口中念叨着三个人名。 “姓蒋的,出来!” “刘子昭、黄芦生,你们两条狗,躲哪儿了?” 一路走过,地上都是他踩出来的一个个血印。 忽听隔壁房中窗户破裂之声,云水堂下的小湖里响起“噗通”、“噗通”两声,于是冲到窗户处朝外看去,正好看见刘子昭和黄芦生正向湖岸奋力游去,其速极快,溅起两道冲天的水花。 顾佐又返回来继续跟各屋寻找:“姓蒋的,出来……” 几个云水堂的执事跟在顾佐身后数丈远,口中劝着:“别打了,会出人命的!”却不敢靠近,个个侧着身子,随时准备逃跑。 顾佐还在搜寻,已经找到了二楼去,却听见院中忽然爆出一片嘈杂声,扭头出屋往下看时,见到了执法堂袁长老,袁长老身边围着一圈执法堂的执事。 一名执事看见了楼上的顾佐,手[]指虚空点出,顾佐眼前一黑,软绵绵倒了下去…… 云水堂事件顿时引爆了整个云梦宗,宗门上下两千余人,个个交口议论,热度持续火爆。 两名外门弟子合斗七名同门,其中还有三个是内门的,不仅没有输了阵势,而且还大获全胜,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令大家更觉刺激的是,这场斗法和日常的同门比试完全不同,几乎带有死战的意味,就算不是死战,至少也是血战了。 “刘师兄,听说上官师兄脸都被打变样了,一只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 “罗师弟言过其实了,不至于,我去看望过,虽说脸上绑着布看不真实,但两只眼睛还是好的。” “刘师兄怕是不知,那是三谷的席长老施展大回春术,给刘师兄接回去的!” “白师弟亲眼见了?” “这倒没有……” “听说陈师妹很惨,至今没有苏醒,我还想去探望一二……” “探望什么?你这鬼心思我还不知道?就算她那个……比较容易,也是内门那三位的,你消了这念头吧,先入了内门再说!” “师兄误会了……” “再说现在去了也没用,我刚从中院回来,她还没醒。听上院的春娘子说,全身骨头断了九处,没个百来天复原不了。” “原来师兄已经去过了……春娘子的医术也要百来天?那可真是……张师兄够狠的……” “是顾佐干的!” “啊?不是说他废了么?” “废了也比你狠……杀过人的!” “什么?说来听听!” “快说说!” “执法堂派执事去了一趟山阴,据说当时顾佐还在山阴……” 顾佐忽然打了个喷嚏,张富贵法随心动,一道真气于眼前闪了一闪,这才避免了口水淋头的窘境。 顾佐连忙抱歉:“对不住啊张师兄,我都两年没打过喷嚏了,不知怎么搞的。咱们继续。” 眼前是一座岩石嶙峋的洞窟,大约丈许方圆,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蒲团。若无这蒲团,要在洞窟中常住,那可真是遭了老罪了。 这里就是云梦宗的石山,专供违规弟子闭关思过的地方,从入门开始算,顾佐用了四十三天便在这里享有了单间待遇,也算是刷新了云梦宗的纪录。 在上院春娘子等几位医家圣手的努力下,顾佐和张富贵只花了三天便康复了七七八八。此刻,张富贵离开了他的禁闭石窟过来过来串门,正在跟顾佐闲谈。这同样是违规之举,但两人已经不在乎了。 张富贵继续道:“你也别怪宋执事,当日在云水堂将你一指点晕,实则是救了你一命,那时你已经真气枯竭,全靠一口气支撑,若是再晚一些,你就有性命之忧。春娘子给你施法的时候还说,你这口气吊得真长,实乃平生罕见。” 顾佐笑了笑:“真的假的啊?就跟你当时在旁边看着一样......“ 张富贵道:“我就在旁边啊,就在左边三尺处那个位置。” “你没晕过去?” “我为什么要晕过去,我的伤都是皮肉伤,又没你那么重。” “不公平啊......算了,这都半个月了,有没有消息?执法堂准备怎么处置?” 张富贵无所谓道:“陈天真伤得很重,她是关键人证,执法堂要等她的证言。” 顾佐道:“她肯定不认的。” 张富贵道:“由他吧,我是闭关思过期间违规出山,单这一条就跑不了,我已经想明白了,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大罪,处死是不可能的,大不了将我逐出宗门,反正我也不想在这里呆着了。” 顾佐点了点头:“我也是,只是可惜,藏书楼里那么多功法,还没看过......“ 张富贵不以为然:“修行之道,贵在精一,贪多嚼不烂,没什么可惜的。再者,外门的功法,顶了天的还得是灵飞经,其他的都是鸡肋。” 顾佐问:“会不会把我们逐出门墙之前,先废了修为?” 张富贵想了想,道:“不会,还是那句话,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至于。何况执法堂也明白,这事儿不能完全怪咱们。” 第七十四章 执杖 关于是否废了修为,执法堂中也一度争论过,但很快就被否决了。各大宗门向来只有废内门弟子修为一事,极少会针对外门弟子下此狠手。说到底,张富贵和顾佐并没有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要是明白人,都清楚这点。 但明白人不等于毫无私心,执掌三谷的席长老、执掌四谷的杨长老都闹到了执法堂,要求执法堂袁长老秉公处断,重重惩处张富贵和顾佐。 席长老还当真提出了废去修为、逐出宗门的要求。刚刚收入门下的上官云生被打得如此之惨,整个脸都几乎变形,张富贵不念同门之情,竟然下此狠手,说明品行歹毒,这样的弟子将来必成宗门之祸,早先下手,可以防止将来为祸更烈。 杨长老收的蔡胖子和仇冲二人虽然没有挨揍,但几乎吓破了胆,这些时日连谷口都没敢出去半步,不好好静养个数月,恐怕念头都无法通达,将来修为会受很大影响。 袁长老掌执法堂多年,对两位师弟的要求不是很赞同,他认为,此事起因在于外门弟子陈天真的故意挑衅,这是内门三位弟子设的圈套,若是如此重惩张富贵和顾佐,恐于外门士气不利。 席长老道:“什么故意挑衅?陈天真自己都说了,不过是和张家那个供奉开个玩笑......” 袁长老黑着脸道:“玩笑?平白污蔑人家调戏自己,这是玩笑?好吧,也许对陈天真是个玩笑,但于李大壮,这就是一辈子的大事。” 杨长老从旁相劝:“袁师兄,李大壮并未受伤,也没有任何证言和证物表明,陈天真不是开玩笑。反倒是张富贵禁闭期间违规出谷,这是实打实的罪责,还有那个顾佐,同门斗法切磋,他却朝死里打,这不是狼是什么?” 袁长老道:“我们不是官府,执掌的不是朝廷法度,而是宗门规矩,宗门规矩更重问心!你我皆清楚上官他们的用心,如果废了张富贵和顾佐的修为,下院人心难安啊。” 席长老问:“云梦宗是靠内门弟子支撑门户、永续传承,还是依靠外门弟子?下院人心难安?那又如何?隔上几月,谁还会记得?” 云梦宗上下近两千人,除去上院执事部的修士和凡人,外门弟子八百余,内门弟子不到一百,外门弟子远别内门弟子多得多。 但席长老的话没错,支撑云梦宗门户的,永远是内门弟子,严格意义上而言,外门弟子就不算云梦宗的人! 偏向内门弟子,这才是宗门长辈们最应该做的事。 但…… “顾佐和张富贵的天赋,都不亚于那三个小辈……” “如今的形势,他们之间已成生死大仇,若是不想将来门中闯出大祸,其中一方必须离开!我门下弟子任性妄为,袁师兄可以重处,我也赞同重处,但另一方不能再留于门中……何况顾佐的天赋,还是天赋么?” “邢师兄和莫师弟已经前往长安,向崇玄署求助,或有挽回的余地……” “你以为,崇玄署现在还有工夫操心一个炼气小辈的修行天赋?” “护国天师……” “护国天师查访天下各道,此刻不在长安!” 袁长老顿时沉默了,的确如对方所言,自从宗主不知所踪后,崇玄署根本没时间关注这种小事,两位长老去长安,怕是连崇玄署各位高道的面都难以见到。 执法堂执法,执的是谁的法?为谁而执法?这是个执法者永远要面对的问题。扪心自问,也许是平日执法太多,反而钻进了法条的牛角尖了吧? 思索片刻,袁长老提出了处置方案:“张富贵违戒出谷,致同门重伤,执百仗,逐出宗门!顾佐以兵刃胁迫同门,并致同门重伤,执五十杖,逐出宗门!” 他没有提废除修为之事,这是最后的底线了。 关于上官等人,袁长老道:“上官云飞、蔡无咎、仇冲擅自出谷,不得执法堂明令而出手,有扰乱宗门法度之嫌,念其初犯,着石山思过半年。陈天真为人轻浮,罚二十贯,赔付李大壮,着石山思过一年。蒋知雨、刘子昭、黄芦生三人不辨是非,处事孟浪,各执五十杖。” 对于修士而言,被逐出宗门是件很大的丑事,就算在小宗小派中,也足够让人灰头土脸了,除了宗门的修行资源再也无法享受外,名声也非常不好听,将来再想加入其他宗门,也会困难重重。 而对于云梦宗这样的天下大宗来说,被逐出门墙是更可怕的事,意味着没有机会获得更加上乘的功法,再没有每月两块灵石的坐享其成,没有了名师的指点,没有了同门之间的交流切磋,没有了灵丹灵药,没有了宗门的遮护...... 席长老和杨长老也没有再行逼迫,这件事的根由他们心知肚明。但作为老师,在外面又必须维护自家弟子的声誉,袁长老给出的处置方案应该还算合意。只不过他们各自也下定决心,回谷之后,要重重惩处门下几个惹事的徒弟,让他们吃个教训,将来不至于张狂。 两位长老表示同意,当然,他们不同意,袁长老也不打算做大的变更了,除非他不再担任执法堂长老。 而要想让他不再担任执法堂长老,除非宗主亲自召集长老议事,撤销他的职司,可惜宗主已经三年没有归山,如今也不知身在何方。 执法堂弟子将处置文书誊写好,交袁长老签押,然后直送一谷,那里是宗主所居之谷,就算宗主不在谷中,依旧是要呈上案头的。 七天后,张富贵和顾佐被拖到了执法堂前,这里有一处高台,是惩治违戒弟子之处。 高台上是板着脸的袁长老,他的身边坐着三谷的席长老、四谷的杨长老,还有赶回来的庶务堂邢长老、传功堂莫长老,他们的身后,雁翅排开十多位执法堂执事和弟子,台子正中是五张长长的条凳。 两人对视一眼,顾佐苦笑:“没想到我也有挨板子的一天。” 张富贵轻蔑的扫了一眼同样被带到高台下的上官一行,抬头望天,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水堂事件实在太过血腥、太过轰动,宗门中的大部分人闻讯后都赶了过来,围观执法。 上官的头上依旧缠满了白布绷带,看不清脸色,蔡胖子和仇冲站在他身边,一个在微笑,一个在盯着顾佐和张富贵。 陈天真梨花带雨,小声的啜泣着,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惹得不少弟子心猿意马——自从知道了她的传言后,许多弟子觉得她更诱人了。蒋知雨和刘、黄三人则望着高台上的长条凳发慌。 执法堂一位金丹执事起身,于高台上当场宣布了对各人的惩处,当即引起台下一片嗡嗡声。 云梦宗已经多少年没有执杖惩治了?大多数弟子们都没见过,这热闹可得好好瞧瞧,错过这一出难有下一出啊! 宣布完后,便是当场执法。 顾佐和张富贵被押上了高台,摁倒在条凳上,倒是没有扒去裤子,保存了身为修士的颜面。 蒋知雨、刘子昭和黄芦生同样被押了上来,三人瑟瑟发抖,身子瘫软如泥。 张富贵冲他们骂了一声:“软蛋!” 执法堂执事上前,挨个在五人尾椎处封了一道真气,确保他们无法以修为抵挡杖击。又各自嘴里塞了粒丹药,保证他们始终清醒。 十名执法堂弟子各持木杖,两人一组,将五人围上。 顾佐笑着看了看张富贵,张富贵冲他点了点头,互相鼓劲的话还没出口,第一道板子就下来了。 “啪!” 顾佐顿时一个激灵,冲身边的张富贵瞪大了眼睛——张富贵同样瞪着眼睛回望顾佐? 真特娘的......疼啊! 疼得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第七十五章 相逢即是有缘 一顿板子打完,顾佐和张富贵被抬下了高台,有位丰韵的美妇上前,在台下给他们上药,正是云梦宗的医家圣手春娘子。 这是要脱裤子的,就不允许围观了,外头瞧热闹的弟子们都兴奋的离去,一路上不停议论,在山谷中洒下各种笑声。 春娘子疗伤的时候,顾佐眼角余光瞟见一位同门,手中拿着半个馒头,一边啃一边垫着脚尖往里挤,把他吓了一跳,屁股上顿时挨了春娘子一巴掌:“老实点,别乱动!” 春娘子调制的伤药很好,顾佐不用看——他暂时也看不见,都知道自己的伤势有多严重,但伤药一敷上来,只觉臀后凉爽如风,深入骨髓的胀痛酸辣之感顿时去了大半。 稍微缓过劲来,再看张富贵,哪怕提前服了药,这厮也已经晕过去了,他挨了足足一百杖! 至于蒋知雨他们三个,依旧在旁边嚎啕大哭,哭声凄惨之极。 顾佐捏了捏拳头,给自己打气:老子是最硬的! 当天,顾佐和张富贵就被抬出云梦谷,送进了云水堂,一人一个房间紧挨着,从今天起,他们正式被逐出宗门了。 李大壮早就在这里等着了,一脸的不安和难过,跟顾佐和张富贵俩人的屋里窜来窜去,伤心自责:“都赖我,都赖我啊,我就不应该来啊......” 顾佐笑道:“跟你有毛线关系!你不来,这事儿一样得出,不过是换个人、换个事儿而已。” 还得说是春娘子的灵药,执法堂弟子用的木杖是特殊法杖,里头带着灵力,甚至暗含阴劲,那股又酸又辣的感觉就是这么来的。被这么一根法杖打了五十记,顾佐估摸着自己屁股上的和肉骨头都被打成酱了,可就算如此,他也只在床上趴了三天,就可以翻过来躺着了。再过两天,可以下地了。 请云水堂的人帮忙找了个铜镜来,撅着屁股照了照,完美,肌肤娇嫩更甚从前! 毕竟,执杖的目的是为了让他们记住疼,不是为了把人废掉,从这个角度看,顾佐对云梦宗并没有那么大的怨气。对他来说,逐出宗门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在内心中,他始终以怀仙馆馆主自居。 唯一让他不满的是,陈天真那个女人改口说是开个玩笑,这被执法堂接受了。可转念一想,执法堂不接受又能怎样? 好在她被自己揍得很惨,也算是出了口恶气。 张富贵的伤势要重一些,比顾佐下地晚了一天,但在云水堂住了七天,也就差不多康复了大半。 “你有什么打算?跟不跟我回庄子?我准备先回去看看老爹,然后再考虑修行的事情。”张富贵发出邀请。 顾佐婉拒了:“我要继续往西走,去南诏,一路上看看风景、逛逛各处宗门。” 接下来反邀请:“我打算去南边碰碰运气,等我立住脚跟就给你写信,咱们一起共襄盛举!”一如原道长当年所言。 离别之际,还是颇有几分不舍的,和张家相识的这一年,顾佐收获了不少,比如每月的五块灵石,比如对灵飞经的深入钻研,但或许最大的收获不是这些外物,而是对自己修行道路的重新认知。 搜灵诀废柴吗?或许吧,但真的一无是处吗?顾佐不这么认为。 盘点储物扳指,外物有恒翊剑、凝真丹炉、五面小旗、三十六块灵石、一千八百余文制钱,此外还有使用非常娴熟的牛角尖刀和鱼线,比起当日怀仙馆初立之时,家当已经颇丰了。 再看功法,搜灵诀为功法,含追摄术、指刀术、丹符术、妙素炼丹术、灵飞经法术,一法五术的修行体系初步建成。 当然还有怀仙馆的牌票、包含自己在内的三份道牒、出行云游文书,资质齐全。 怀仙馆基础已经打牢,下一步就等着自己发扬壮大! 王道长,和顾某相比,宁不愧乎? 张富贵先走了,顾佐邀请他回拜一下宗门,他摇着头没答应,顾佐目送他离开后,又回到山门前。 不管怎么说,庶务堂的邢长老、传功堂的莫长老,还有辛执事,对自己还是很好的,顾佐在山门前的牌坊下,郑重其事的叩拜一番,取出三张早已写好的帖子,请值守山门的前师兄转交。 “援引入门,不敢或忘,弟子拜辞,大恩永记。”这是写给邢长老的。 “长老苦心施法,弟子铭感五内,今日离山,恭祝长老一生安康。”这是写给莫长老的。 “辛师教诲,终生铭记,一日为师,终生为师。”这是写给辛执事的。 原本还给十二娘写了一封,但十二娘不在,为免给她惹来麻烦,这封信就没拿出来。 振作精神,回头重新看了一眼云梦宗山门,顾佐转身。 “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一边走一边朗诵着,声音在空寂的山谷中回荡。 走到龙山山口,身后传来人声:“虽受挫折,志向未消,难得。“ 这声音好似远在天外,又好似近在耳边,正是庶务堂邢长老。已经离自己如此之近了,自家气海中也没感应吗?貌似在这位元婴期的大修士面前,搜灵诀失灵了。 顾佐连忙回头,咦,没见着人? 等等,顾佐抬起头来,仰着脖子努力朝上看,正上方七八丈的高空中,正是虚空而立的邢长老,完全能看清楚他的脚底,上面似乎还粘着根草。 元婴期大修士能任意翱翔,如此仙姿,当真令顾佐好一阵羡慕。 当即拱手拜倒:“见过邢长老。” 邢长老缓缓落下,脚底的草根飘落在顾佐鼻尖上,味道有点怪,顾佐赶紧憋着气伸手扫掉。 邢长老袍袖轻拂,将顾佐托起:“你已非云梦子弟,就不需行此拜礼了。” 顾佐问:“不知您老有何事吩咐?” 邢长老随意道:“没什么,就是外出办点事情,正好见你于此明心证志。” 顾佐忙道:“惭愧,搅扰了长老,弟子就是自己在这里发疯,您不用管的,莫误了长老的事。” “无妨......”邢长老捋须沉吟着道:“相逢既是有缘,临别之际,有一言相赠。” 顾佐连忙躬身受教:“请您老指点。” 邢长老道:“搜灵诀虽然不能尽如人意,毕竟也是一门功法,老夫听说,你这功法施展灵飞经道术,还有几分神似,这也是好事。只望你坚持正道,不走邪门歪路,勇猛精进......咳,有时候,我们修行不一定求快,底子一定要扎实,稳扎稳打,将来才能厚积薄发。” 顾佐乖乖的听着,掏出个小本子记上。 邢长老又咳嗽两声,看着他在那记,一时间有些恍惚,过了片刻理顺思路,续道:“这些时日我也替你想过了,离开宗门,在外不易,既然搜灵诀可以施展灵飞经道术,或许也能施展别的道术......” 说着扔出一本册子,顾佐连忙接过,书页有些泛黄,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字《大衍神器法》。 第七十六章 拜山门 顾佐接过《大衍神器法》翻了几页,眼睛立刻就直了。 这是一本关于炼器的专著,头两页是功法——这也几乎是每本修行功法必然的结构,先有法再有术,没有专门的道法真气打底,相应的道术就运转不了。 功法篇之后,有飞剑、法印、灵网、丹炉、仙袋,共五篇道术,各举一例详细说明,还附有图谱。 比如飞剑之下,举例炼制的是普通飞剑,但却不止于飞剑,刀、枪、戟等等法器,都可用这篇道术拓展钻研。 又比如法印,很多修士常用法锤、重棍、巨斧之类,凡以镇压为特性的法器,也能炼制。 又比如最后一篇仙袋,其实就是炼制储物法器的道术,包括顾佐现有的储物扳指,也属于这一类。 这可真是宝贝啊! 邢长老语重心长道:“十八年前,老夫有位大衍门的好友将此法给我,托我为他传承下去,老夫不专炼器,故此没有修行,一直以来也没找到合适的人选。但以我观之,这本炼器功法并不逊于我云梦宗的《千机要旨》,虽然略浅,但简便易学,更适合你。大道千条,不必钻入死路,无论炼器、炼丹、灵植,钻研到极处,也能通往长生。” 顾佐恭恭敬敬再次叩拜:“多谢邢长老。” 给出这本《大衍神器谱》,邢长老忽然轻松了许多:“公孙师妹将你托付给我,说起来,是我没有教导好你,拿去好好修行吧,将来炼器有成,我也就不负所托了。” 望着邢长老,顾佐感动得稀里哗啦,已经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你准备去往何处?” 顾佐据实回答:“弟子打算再去别家宗门碰碰运气。” 邢长老叹了口气:“也罢,试试无妨,各宗各派都有自己独到之处,或许云梦宗解决不了的难题,他人门中却有奇方也未可知。” 交代完毕,邢长老大袖飘飘,再次登临半空,升至顾佐头顶七八丈处向着山外飞去,当真是潇洒无比。 顾佐望着远去的邢长老,羡慕不已,这是他头一回见元婴大修士真身飞行,被刺激得不要不要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是能飞,该多好!” 邢长老飞至远处,又兜了圈子,落回云梦宗山门,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来,忘了提醒顾佐,想要投拜宗门,江南西道就不要浪费时间了,于是又飞了出去,可惜找了几圈也没看见顾佐的身影,只能返回宗门。 此时的顾佐,正在抄近道,从龙山边缘翻过去,直奔彬州。 五天之后,已在九怀山下,山上是修行宗门云头书院。 云头书院每年开春之际,会招录一次弟子,顾佐就是奔着这个来的。 他赶到的时候,云头书院已经开始招录,顾佐排上了报名登录的队列,缀在了最尾。 今日共有八十余人前来应试,绝大部分都是少年人,顾佐在里面有些显眼。等亮出道牒、完成登名记录之后,大家便在书院的南轩场等候。 一个个少年被书院传名入内,绝大多数人最终又垂头丧气的出来,能够留下的只有寥寥数人。 顾佐是经历过云梦宗招录的,知道那些尚未出来的,不久之后也会出来,作为一家普通修行门派,一年能够招录到一位合适的弟子,就已经很不错了,更多的时候,则是一个都不合格。 但顾佐相信自己必定能够通过招录测试,在招录环节,他可是天才! 果然不出顾佐预料,前面进去的八十余位少年,最终一个不差的全部裁汰,云头书院今日的招录将是空白。 等等,还有自己呢,为何至今不传自己之名? 顾佐于书院门前高呼喊冤,顿时引得众人瞩目,书院院士喝道:“有何冤屈?不得喧哗!” “为何不传我的名讳?我等了整整一天!”顾佐怒了。 那院士皱了皱眉,问:“你是何人?” “会稽郡,顾佐!”顾佐朗声道。 那院士道:“等着,待我查之。” 过了片刻,院士出门,满脸不屑的望着顾佐:“会稽郡山阴县顾佐?前日接万年宫通报,近日,有云梦宗弟子张富贵、顾佐二人被逐出宗门,你便是其一吧?如此人物,我云头书院沾惹不起。” 说着大袖冲山道处一挥:“请回吧!” 顾佐在少年们鄙夷的目光中灰溜溜下山。 被宗门逐出一事,会令大多数宗门选择拒绝,但也有少数实力强横的宗门并不完全认这一条,顾佐这几日做了些功课后,便直奔正西二百里外的苏仙岭。 苏仙岭上古松笼翠,岗峦层叠,因仙人苏耽于此修道成仙而得名。 其传承便在此山之顶,名苏仙馆。 苏仙馆和怀仙馆都是馆,但区别实在太大了,整座苏仙岭都是人家的地盘,而且岭中还有一座灵石矿,就在馆中的一块巨石之下,为天下三十六小矿之一。 馆中修士三百余,馆主更为元婴高修! 这样一家道馆,怀仙馆拿什么跟人家比?根本不是比的问题,人家是道馆中的业界楷模,顾佐也肯定不是来比谁胳膊粗、谁底气硬的,他是诚心诚意来投拜山门的。 没错,他要报名加入苏仙馆。 如苏仙馆这样的道馆,招人是不拘时间、不分季节的,更为关键的是,人家过去曾经有过招录被逐弟子的历史。 顾佐望着眼前这片景致,不由点了点头,虽无云梦谷那般云雾缭绕的仙家气象,但也很有些古观深山的幽避静谧了。 顾佐于馆前赞叹,立刻有人前来相询:“客人从何而来,所为何事?” 顾佐差点回了句“从来处来,向去处去”,好在是忍住了,真这么烧包,怕是会挨揍。 顾佐道明来意,说是想要投入苏仙馆门下修行,这种事情,人家经历得多了,当即点头进去禀告,请顾佐在门前苍松下的石亭中奉茶。 过不多时,便有专司招录的苏仙馆执事出门,见了顾佐,向他走过来。 “我是馆中接引招录的执事,姓苏……” 顾佐拱手抱拳:“见过苏执事。” 第七十七章 应试战术 苏执事简单对顾佐表示了一下欢迎,然后问:“既是慕名而来,又是散修,应当对我苏仙馆有所了解的吧?” 这应该是开启测试第一关的场面话了,接下来肯定要进入正题,让顾佐自报履历家门。 顾佐匆匆而来,路上只是偶然得了个机缘,知道苏仙馆招募过被别家宗门逐出门墙的弟子,其余情况,不过是崇玄署印制的《天下宗派簿》中那寥寥几句——当然,要比怀仙馆的介绍多上不少。 因此,绝不能纠缠于这个问题,要把这关跳过去。 他必须首先展现出修行“天赋”,让苏仙馆惊叹于他的天赋,之后再选择性的告知他们这段黑历史,如此一来,被录入门墙的可能性就比较高了。 这就是顾佐的应试战术,其中的次序万万不可搞混了! 顾佐郑重道:“我希望先接受贵馆的测试,之后再查验身份和来历,我不希望因为别的场外因素而影响了贵馆的判断,乱了贵馆招录弟子的法度和标准。” 一席话,令苏执事不由肃然起敬。 再次打量了顾佐片刻,暗道此人莫不是哪位大修士的后辈?不愿依靠家世占了便宜?又暗自思量,难道是我馆中哪位前辈的后人? 心念电转间,已经决定为顾佐大开方便之门了。 “不知苏执事能否应允?” “请称我苏二十三执事,或者直接叫我二十三执事。请稍待!” 苏执事回去之后不到一炷香时分,便出来了,伸手向着门内一引:“请!” 顾佐随他进了苏仙馆,第一道关卡,便是测试顾佐的经脉。和云梦宗由三位执事亲自出手查验不同,苏仙馆使用的是一座法阵,按照《天下宗派簿》的介绍,法阵是苏仙馆最重要的传承——这也是顾佐前来投拜的原因。 顾佐被要求转入一处假山石中的黑洞,在洞中一直向前走,黑洞弯弯曲曲,好似怎么也走不完。顾佐的搜灵真气中清晰的昭示着三道真气,指引着他向这三道真气行进。 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一亮,他终于走了出来,却见苏二十三和其余两名执事都在赞叹,连称天赋绝佳。 就这样?完事了? 顾佐谦逊的一笑,按照指点进入一座石屋,这是测试五行偏向的法阵。他除去衣衫,迈入正中的水池。水池边的五个龙头同时吐出热泉,氤氲之气溢满石屋。 在池子中享受了多时,苏二十三和两名执事忍不住冲了进来,他们满脸笑开了花。顾佐五行均纯,不仅与苏仙馆的土系道法毫无冲突、完全契合,甚至还能修行其他偏门法阵,如此良才美玉,苏仙馆今年怕不是捡到宝了! 天赋卓绝的顾佐甚至惊动了几位金丹级别的堂主,都围过来观瞻,一俟顾佐完成招录,他们就要准备拉人了。他们甚至开始相互瞪起了眼珠子,一副争抢的架势,当然肯定不能打起来,但瞧这激烈的程度,怕是只能等馆主出面才能平息。 只是馆主并不在山上,崇玄署有位大人物察访江西,正好轮到苏仙岭,馆主亲自前往百里之外的千机门迎接了。 这时候,顾佐才道明原因:“我曾是云梦宗的外门弟子,被宗门逐出了门墙。当然,诸位前辈也请放心,我非歹人,被逐出门墙的原因也不是做了十恶不赦之事,乃是一时气不过,与同门斗法之时下手重了些。” 听他将大致经过讲述一遍,苏二十三微笑道:“这倒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只需向云梦宗核实之后便好,如果你所言无虚,我苏仙馆愿意收你入门。” 顾佐大喜,团团作揖:“我听说一个有前景的宗门道馆,行事必然大度宽广,苏仙馆如此,将来势必更上一层楼。” 于是众人皆笑。 苏二十三取出纸笔,请顾佐填写姓名和身份,顾佐挥毫而就...... 抬起头时,却见苏二十三等人一脸呆滞,几位堂主更是气色不佳。他连忙低头检查了一遍,没错字啊! 某位执事忽然拍了拍脑袋:“想起来了,你就是万年宫文书通告中所说的那个顾佐,刚被云梦宗逐出门墙的顾佐!” 苏二十三叹了口气,道:“折腾半天,原来顾朋友。请顾朋友下山吧,苏仙馆不能招录阁下。” 顾佐一阵错愕:“不是说,不计较我被逐出宗门一事么?为何出尔反尔?” 苏二十三道:“看来你是真不晓得我们苏仙馆的规矩,白白浪费了我们那么多时辰......也罢,不和你计较了。” 见几位堂主甩袖而去,顾佐也急了:“什么规矩?为何不能收我?” 苏二十三道:“你姓顾,不姓苏,跑来凑什么热闹嘛!真正岂有此理!” 顾佐顿时目瞪口呆:“你们只收姓苏的?这是什么道理?” 苏二十三哼哼道:“因为我们是苏仙馆!苏仙馆招募旁姓之人,那还是苏仙馆吗?” 另一位执事在旁补充:“天下一半姓苏的修士,都在这里了!” 因为姓氏不好,顾佐被轰下了苏仙岭,白白绕了那么一大圈,废了那么多心思,却因为出身的原因被言辞拒绝,让他心里很是搓火。 但连遭两次挫折,却并未浇灭顾佐求学之心,想要去南诏立足,就一定要把怀仙馆的基础打牢。于是他振作精神,再次翻阅起《天下宗派簿》来。 江南西道是不行了,看来只能去别的地方,于是顾佐将目光盯向了韶州。 能够学到阵法之道的宗门,并非苏仙馆一处,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你万年宫还能管到岭南去吗? 由彬州向南,越过骑田岭,就进了岭南。于武溪雇船,泛舟而下,听着艄公的船歌,一日便至玉山之畔,这里就是韶州有名的南华派。 南华派的招录日子还有七天,他便老老实实在武溪边上寻了户渔家,给了百多文钱,借住其中。他储物扳指中还有积存的二十多块灵石,每日里勤奋修行,努力提升修为,有暇时便随渔翁出船,看看鱼鹰捕鱼,听听武溪的船歌,日子倒也悠闲。 到了招录日时,顾佐乘南华派的船只上溯桃溪,来到一处三面环山的水上亭台。这里便是南华派,一座大半建立在水上的宗门。 这回顾佐老实了,不敢再玩什么战术,否则不仅耽误人家的工夫,也耽误了自己的时辰,当真是损人不利己。于是老老实实登录名姓、来历,规规矩矩等着传名唱号。 第七十八章 谁招人谁解决 作为岭南道的修行宗派,南华派并未接到万年宫的通告,顾佐当然也不会傻呵呵冲上去告诉人家,自己是云梦宗逐出山门的弃徒。 在讲述履历时,只不过轻描淡写的说了句“和内门弟子起了冲突,因此离山”,便被南华派接受了。 天下十五道,各道之间自成体系,只认本道的道宫,江西万年宫的文书,发不到岭南修行宗门。其实就算收到了,南华派也用不着顾忌云梦宗,只要顾佐不是作奸犯科,人家不在乎——当然,前提是你真的展现出了天赋。 顾佐的天赋如何,还用问吗?南华派林长老暗自窃喜,如此良才,就这么流了出来,我们是应该感谢云梦宗呢,还是应该感谢云梦宗呢? 顾佐的招录测试表现极其优异,在一百六十八名应试者中,极为突出,南华派录中的只有两人,另一位同样录取的散修,在顾佐耀眼的天赋前黯然失色,几成鸡肋。 南华派是岭南道的二流宗门,放在天下,或许应当归入三流,甚至比会稽郡的流林宗和独山宗都要逊色一分,修士合计一百余人,掌门也只不过是个金丹后期。 林长老向掌门禀告时,兴奋的感叹:“此为南华派百年未遇之大才也!” 顾佐享受到了最好的待遇、最多的关注,甚至已经被掌门提前预定了内门弟子名额,他打算亲自收徒——只需顾佐步入炼气后期! 在这样的条件下,顾佐出入藏书楼便相当顺利了,他甚至被允许去后山经堂翻阅本应属于内门弟子才能接触的派中秘要。 得到知会后,顾佐表达了他的感激之意,但却没敢去。在外门随便抄抄就好了,真要抄到内门去,不久的将来会不会被打死?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顾佐埋首于藏书楼中,饥渴的学习着南华派的道术。 南华派一个小小宗门,既无高深修行功法,也没有灵石矿脉、药园灵圃,更不会炼器、炼丹、灵植等道术,能够立于岭南修行界常年不倒,全赖其掌握的阵法之术。 虽说摆不出什么惊天大阵,但在小规模阵法流中,却很有独到之处。 他们常年向岭南乃至江东、江西等附近的小宗门、小道馆提供各种大大小小的实用阵法,同时还是二十九家宗门、十八家道馆的护山大阵提供者,并常年负责维护。 他们客户中还包括各类有钱的散修...... 除了精擅阵法外,南华派屹立不倒的另一个原因是信守然诺,只要答应的事,哪怕吃亏都要完成。 就在三年前,龙须门赖以立派的支柱——龙须药山被一群罕见的妖兽突然闯入,整座药山被毁,掌门和诸多长老纷纷战死,宗门轰然倒塌,剩余的弟子也只能改投别派。 虽然妖兽最终被三元宫召集各派修士铲除,但龙须山却已经成了无主之地。 可就在这种情况下,南华派依旧将刚刚完成的护山大阵送到,布置于被毁的龙须山,并按照之前的约定,放置了三百块灵石。至今龙须山依旧有大阵守护,外人难以进入,也许需要再过一段日子,等到灵石消耗一空,大阵才会湮灭。 这件事情,为南华派赢得了极高的声誉,备受岭南道乃至江东、江西各宗各派的敬重瞩目,阵法生意开展得更加有声有色,宗门日益繁荣。 顾佐要加入的就是这样一个宗门,他要学的,就是南华派的基础道术——乾元阵道。 顾佐入门三天,就摸清了大概情况,南华派共有两种阵术,分别代表着五行流和八卦流,其间的区分不过是以五行为主导衍生阵法,还是以八卦为主导的问题。 两种流派都需要从阵法基础开始学起,这些基础的东西,便是外门弟子修行的《乾元阵道》。 顾佐并不需要什么高深的内容,他也耗不起,只需要搞明白基础阵法就好,他的储物扳指中还存放着五面小旗,至今不知如何使用。 还是老规矩,乾元阵道包括功法和道术,有了功法,才能施展相应的道术,才能以此炼制阵盘、镌刻符文、配置启动阵诀。这部道书当然也有流传出去——天下所有宗门的外门功法,世上多多少少都会流传,崇玄署鼓励这种交流。但顾佐要想系统的学习,还是只能来南华派。 阵法之道博大庞杂,乾元阵道共有二十八册之多,摞起来有半人高。顾佐不管三七二十一,没日没夜的抄录着,他的计划是一个月抄完,并在抄录的过程中初步弄懂,否则将来遇到疑难,找不到老师。 一个月,这也是他预计自己由天才转变为废柴的时间。 至于自己抄完以后能不能顺利走人,他一点也不担心,谁会拦着废柴不让走呢? 一边抄录《乾元阵道》,他还一边疯狂向传法的几位长老和执事们提问,并将解答和释义全部记录下来,此举也赢得了派中上下一致好评。 一个有天赋的人,如果还能万分刻苦努力学习,将来的成就能小得了吗?对于顾佐的提问,连掌门都多次亲自作答,对他的期许也越来越高。 可惜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与在云梦宗的时候一样,顾佐始终无法结出第二气海的事实还是被发现了,修不出第二个气海虚影,就无法修行《乾元阵道》功法,当然也就意味着无法传承和弘扬南华派的道术。 对于南华派来说,顾佐比在云梦宗时还要废柴,废柴中的废柴! 这样的弟子,毫无用处。 所有的赞誉、欣赏和期待都成了空,上至掌门、下自弟子,对顾佐的态度也开始转变,失望、鄙夷和嘲讽开始盛行,各种压力向着顾佐排山倒海般涌来。 对此顾佐完全无视,他依旧埋首于藏书楼中,奋笔誊抄着浩如烟海的阵法知识。 南华派对顾佐的忍耐比他预想得要长上一些,顾佐抄袭完《乾元阵道》,见派中除了对自己冷嘲热讽外,并无其他动作,于是又盯着藏书楼中的其他相关道书抄录起来。 南华派硬生生又忍了一个月,实在看不出希望来,终于下定决心摊牌了。 每个月六块灵石的待遇,简直就是南华派无法忍受的!这个待遇是内门弟子中最拔尖的,是外门弟子的三倍!刚招录顾佐入门的时候,掌门甚至还准备给顾佐开出十块灵石的高价,想起来就后怕。 灵石倒还其次,打破了南华派的薪酬规则,后果会很严重。 这个问题必须解决! 这天晚上,顾佐依旧在藏书楼中抄书,掌管藏书楼的执事将少数依旧逗留于此的弟子赶走,然后将大门轻轻掩上。 藏书楼中只剩下一个人,林长老。 谁负责招的人,谁负责解决,这是掌门的原话。 第七十九章 好人卡之林长老 顾佐依旧在灯下抄书,感觉到藏书楼渐渐人去楼空,于是头也不回的向身后道:“吴执事稍待,我这里马上就好了,耽误您的时间了,万分抱歉。” 林长老站在顾佐身后,望着顾佐于墙上奋笔疾书的倒影叹了口气,这一幕让他想起了少年的自己。曾几何时,自己也同样如此刻苦,但随着南华派的日益富庶,现在门中的弟子们,已经很少有这样的修行劲头了。 “小顾,你如此的努力,作为长辈,我是非常欣慰的,但......” 顾佐连忙转身,将笔放下行礼:“原来是林长老。” 林长老顿了顿,招呼顾佐坐下,自己坐到了他的对面,斟酌着语气道:“但再努力、再用心,方向若是没有选择好,也不过是浪费了韶华。” 顾佐静静听着劝,却有些神不守舍,眼睛的余光瞄着桌案上,这本阵法解析的道书,上册还有三页没有抄完呢。 林长老不由万分遗憾:“现在很少有年轻人能如小顾你这般,沉下心来钻研这些易理了,大家都在憧憬着飞天遁地、移山倒海,嘿嘿,殊不知我南华派的立身之道,正在这些枯燥的易理之中啊。只是可惜......” 说着,终于下定了决心,哪怕不忍伤害这个年轻人,该说的话也得说出来。 “有时候,钻了牛角尖并不是什么好事,你的气海无法修行乾元阵道心法,哪怕你再日夜苦读,也是没用的。你不适合阵法之道,这是先天所定,非后天努力可为。取舍之间有大道,什么该争,什么该弃,你自己心里要有数啊。” 终于摊牌了啊,顾佐心想,两个月,也算是不容易了。 但...... 他瞟了一眼桌案上没有抄完的上册,以及旁边放着的下册,再看了看藏书楼中别的更多的书籍,很是不甘心啊。 “林长老,我还想再试试......” “顾佐!”林长老一拍桌子,期望能够振聋发聩:“醒醒吧!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顾佐呆了呆,问道:“林长老,这是准备逐我出门了吗?” 林长老刻意板起了脸,道:“你请辞吧,自己离开南华派。” 顾佐道:“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 林长老心里略虚,不敢直视顾佐,口气生硬:“你若是不辞,那就只能将你逐出山门了!” 顾佐想了想,问:“林长老,请问,弟子犯了哪条门规?” 林长老干咳一嗓子,道:“不是门规的事,你实在不适合阵法之道,赖在南华,于你有何益处?你的天赋也不一定就是有问题,或许只是不适合我门中道法,换一家也许就好了,只要你请辞,我可以修书一封,将你引荐出去,放眼整个岭南道,我南华派还是有些脸面的。你放心,我会写清楚原委的,也让别家宗门的高修们给你诊治一二。” 可别这么干,云梦宗两位元婴联手都没办法,别人还能有办法?真要把这事说出来,顾佐去了人家那里,不过就是个被诊治的材料,哪里还有机会成为外门弟子,学习道法呢? 顾佐当即拒绝:“林长老,我不希望这样......” 话未说完,林长老拍案而起:“顾佐,老夫是为了你好,你不要如此固执!也罢,真以为我南华派不会将你开革出门么?” 顾佐呆了呆,再问:“弟子犯了何错?” 一句话,林长老顿时泄气了,因为人家资质差就开革出门,南华派干不出这种事来,从掌门到长老,再到各位执事,都很爱惜羽毛。 一名努力修行的弟子,没有犯过任何过错,只是因为天赋鲁钝,就被逐出门墙,传出去太难听了,也太势利了! 理了理思路,林长老道:“三条路给你选,一,将你开革出门;二,你自家请辞......你选吧。” 他原本还准备了第三条路,将顾佐每月的供奉将为最差一档,也就是每月一块灵石,权当白养他了。但厚道的林长老决定将这条路堵死,真要这么干的话,顾佐这辈子就废了,老人家于心不忍。 想了想,道:“如果你自家请辞,我可以做主,给你些补偿。” 顾佐知道这一天还是来了,虽然不舍,但主要目的达成,便也不再坚持,当下低头:“是,弟子明白了......嗯?补偿?” 他是真没想到居然还有补偿,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感动,立刻发给林长老一张好人卡,准备记在小本上,以图后报。 林长老给的补偿是一套五雷水火阵的阵盘,属于小型法阵,攻守兼备,是许多有钱的散修出门旅行的好伴侣。 这样一套阵盘,价值几何呢? 对于顾佐的疑问,林长老捋须微笑:“南华所制,件件精品!上月刚售出一套五雷水火阵,作价四十块灵石,那姓刘的还不停感激呢,呵呵。” 这个补偿相当不错了,体现了南华派的满满诚意,顾佐也打算接受,但他更想换成灵石。五雷水火阵的炼制方法他已经抄录在册,出去后未尝不能以搜灵真气自行炼制,至于材料,这两天恶补了不少阵法知识,知道南华派拿出来炼制阵盘的材料虽也不错,但绝对比不上自己扳指中那五面三角小旗。 自己已经有了初步预案,准备以五面小旗为主材料,再加点别的东西,炼制一套威力强大的法阵,因此,五雷水火阵对他来说就显得鸡肋了。 “林长老,弟子灵石不多,支撑不起阵法……” 话没说完,林长老已经笑呵呵的打断:“放心,我做主,再给你配十块灵石,够你用上一年的了,呵呵……” 正笑着,只听顾佐道:“林长老误会了,弟子的意思是,阵盘在弟子手上难以用到,不如把阵盘折算成灵石给弟子,就按这价格来,不知行么?只要长老同意,弟子现在就写书请辞。” 林长老顿时脸色很不好,上月卖出四十块灵石不假,但这阵盘的成本无论如何超不过三十块去,以目前的行价,也就是二十来块灵石。 好嘛,这一转眼,等于把阵盘按市价卖给了自己。 但对林长老来说,多给十多、二十块灵石并不算什么,重要的是顾佐自己请辞,未免旁生枝节,他还是很痛快的答应了:“好,就给你四十块灵石!” 顾佐想了想,道:“刚才长老说,再补弟子十块灵石?” 林长老:“……” 第八十章 鼎湖 林长老最终还是和顾佐达成了协议,在补偿顾佐五十块灵石后,由顾佐当场写了个辞呈,言明自己不适合南华派功法,自愿离开山门,从此和南华派没有任何瓜葛。 林长老向掌门禀告了自己的成果,掌门也舒了口气,宗门再有钱,也不能养一个闲人啊。 虽然算上顾佐两个月的弟子薪俸,南华派一共损失了六十二块灵石,市价几近八十贯,但至少保住了宗门厚道的声誉,没有留下无缘无故将弟子逐出门墙的污点和劣迹,也算是件好事。 “林师兄,咱们以后要吸取教训啊,吃一堑长一智,若是将来再跟这上头栽了跟头,可就不好了。关于招录弟子,你有什么好主意么?” 林长老点头道:“这个问题我的确想过,但其实也没想好,倒是顾佐临走前给了一个建议,我还在考虑。” 掌门很好奇:“顾佐?他提了什么建议?” 林长老道:“顾佐说,其实所有的外门弟子,都可以签个文契,先试修,定个半年试修期,言明试修期若是不满意,双方可以协商解除宗门关系。半年试修期满后,新招录弟子才算正式转为外门弟子,这一步叫做转正。而转正也可以将期限明确,比如三年、五年或者八年,过了年头以后,双方再行协商,重新议定薪俸和待遇,明确义务和职司等等。我一直在考虑这个建议,还没考虑成熟。” 听了林长老的话,掌门陷入沉思,良久道:“主意倒是个好主意,就是此中分寸,要拿捏好才是,似乎可以鞭策和激励弟子们更努力一些,但这么做,又怕弟子们对宗门失了归属心......还有,大家都已经习惯了以前的方式,忽然要做这么大的改变,难啊.....“ 林长老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关于掌门师弟你说的后面这个问题,顾佐也有个建议,叫做老人老办法,新人新办法。” 掌门再次陷入沉思,摇着头又点着头:“这个......需要慎重,再想想......让各位师兄弟们也都议一议。” 不管最后会不会采纳顾佐的建议,掌门和林长老都一致认为,这个建议已经足够抵偿给顾佐的赔付了,几十块灵石而已,再卖一、两套阵盘就回来了。 “林师兄,下个月就要交付双虹响水阵和天龙飞湖阵了,这两套鼎湖门定制的阵盘,费了很多心血。咱们原先打算作价六百二十贯,但既然鼎湖门至今尚未提过作价之事,咱们是不是可以稍微提一提价,也不算违了约定。” 林长老当即点头:“我本就是这么想的,鼎湖门富冠岭南,所植灵药直供长安,不差这几十贯,他们求的是好东西,既然之前没有约定,又何来提价一说?咱们就定六百八十贯,把损失补回来。” 一个半月后,两套阵盘终于炼制完成,林长老亲自带着,赶赴鼎湖山。 鼎湖山由鼎湖门占据,十多座山峰层峦叠嶂,山中沟壑纵横、溪水不竭,正是种植灵药的绝佳所在。 林长老被鼎湖门的田堂主迎了进去,两人都是各自门中主管庶务的高修,几百贯的生意,各自都能做得了主,林长老一报价,田堂主就答应了,当场结付飞票。 在鼎湖门住了三天,帮助田堂主将两座法阵布设完成,罩住了新开辟的药园,林长老便辞谢了田堂主的挽留,准备返回南华派。 但在走之前,林长老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低着头,匆匆进入鼎湖门的留香书屋。望着这个身影,他怔怔了好一会儿。 田堂主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看到了匆匆进入书屋的那道身影,叹了口气:“林师兄,看见那个弟子了?师兄眼光果然极准,一眼就能看出他天赋迥异常人,只可惜啊......是个废天赋。” 林长老问道:“修不了你家的阴阳和合功?” 田堂主诧异道:“林师兄怎么知道的?当真是料事如神啊!”又遗憾道:“入门一个月了,至今无法结出第二气海,掌门和各位堂主都在争论,现在也不知该怎么办。可能大伙儿还想再看看吧。” 林长老想了想,问道:“你们给他开了多少月俸?” 田堂主不由敬佩道:“凡事不出林师兄所料,当初见到这弟子时,都很兴奋,你是知道的,不论阵法也好、灵植也罢,或者炼器、炼丹,咱们这些辅助宗门,想遇到一个天赋卓越的好苗子是多难。天底下的好苗子是不少,可人家都奔着十二正宗去的,都奔着剑仙、大符师去的,咱们这种苦力活愿意干的人少......” “给了多少?灵石还是钱?”林长老直奔主题。 “月俸十二贯。”田堂主嘴角有些苦涩。 林长老“嘶”的一声,道:“你们还真敢给!” 田堂主苦笑:“谁能想到?这种废天赋的弟子,一百年未必碰得上一个。你说怎么办才好?关键这弟子修行起来还尤其刻苦,远甚旁人,真是让人进退两难。” 林长老想了想,道:“别等了,一个月修炼不出来,再给多少个月也一样。” 田堂主苦笑:“师兄倒是意志决绝。” 林长老摇着头解释:“不是我心狠,这样的弟子,在旁的宗门或许还有出路,跟咱们这样的宗门里,会被废了的。正因为此,我们南华派才让他写了辞呈,叫他另寻门路,不想却寻到你们这里了。” 田堂主呆了呆,忙问:“贵派曾经收录过他?” 林长老道:“当然收过,顾佐嘛,还是我亲自招录的,在外门苦修两月,实在修不出来啊。但此人向道之心极坚,也从不怕吃苦,修行起来如疯魔一般,如此珍惜时光的弟子,很少见了。可惜啊……” 见田堂主还在发呆,又道:“还是那句话,既然你家功法也不适合他,就放他去别处吧,不要耽误了人家。” 田堂主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客气的邀请林长老在鼎湖山多待两天,过两日鼎湖门就要发售一批最新收取的灵药,希望林长老能捧个场。 林长老笑道:“的确是件好事,但可惜我要赶回去,元真护国天师即将抵达岭南,听说这次要重点察访咱们这种辅助修行宗门,我们南华派的法阵,你们鼎湖门的灵药,都在天师走访之列,我得回去协助掌门。” 田堂主惊讶道:“叶天师来岭南我知道,却不知要察访咱们,林师兄从哪里听说的?” 林长老道:“消息还没确凿,但有备无患,不是么?” 第八十一章 玩砸了 林长老本着好意的劝谏,被鼎湖门听进去了,但看问题的角度不同,理解上就有偏差。尤其他最后唠叨了一句,说为了让顾佐递上辞呈,补偿了他五十块灵石,当即令田堂主意识到了后果的严重性。 在鼎湖门看来,这样的弟子实在可恶,纯属骗子,他们决定不再等待,赶在元真护国天师察访鼎湖山之前和顾佐摊牌。 顾佐当然不愿意离开鼎湖门,他才抄录了一个月,哪里够?于是坚决不愿请辞,为此,他甚至愿意把自己的月俸降到每月八贯。 就算是每月八贯,鼎湖门依旧不同意,于是顾佐又提出了四贯、两贯,后来干脆不要一文。 谈到后来,鼎湖门已经觉得顾佐碍眼了,哪怕他一文不要,也不想看着他在书屋和药园中来回乱窜。 “你若再不请辞,就只好将你革出山门了,到时候上报三元宫,整个岭南道你都呆不下去!”田堂主彻底失去了耐心。 “我犯了什么错?违了哪条规?”顾佐故技重施。 “你的错,就是天赋太低,纯属废柴!” “天赋不够,就可以随意将弟子开革出门?” “别处我不清楚,在鼎湖门,这就足够了!” 顾佐没想争辩,他只想多延缓几天,于是退让道:“再给我一个月。” 田堂主摇头不允。 “十五天?” “十天?” “五天?” 田堂主冷笑:“一天都是多的!不要再废话了,收拾东西,今天就滚!” 顾佐有点惊了,堂堂宗门长辈,竟然如此恶语相向,实在是闻所未闻。 “田堂主,有什么事情不可以好好商量吗?为何口出恶言……” “商量?有什么好商量的?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是打算赖上我们鼎湖门了吧?打算吃大户呢?我今天把话放在这里,你要是不滚,别怪我们不客气!” 鼎湖门说到做到,他们比南华派行事要狠厉得多,对名声什么的,也不是很看重,于是在顾佐入门后的第四十五天,决定不再跟他多废口舌。 顾佐不想当恶客,于是乖乖收拾东西,于第二天上午离开了房间,桌上留下了一份辞呈。虽说田堂主态度恶劣,但他还是发自内心感激鼎湖门对自己一个多月的照顾。 直到他路过留香书屋外的轩场…… 一张逐出宗门的告示张贴在了留香书屋外的告示墙上,或许是为了出上一口看走眼了的恶气,理由也堂而皇之写在了上面,就是指明顾佐修行天赋“极为鲁钝”、“不堪造就”、有骗吃骗喝之嫌,于是两名执法堂弟子现场将他拦下,要将他驱赶出去。 在百余道各种复杂目光的注视下,顾佐上前将告示揭下,折好收起,被执法弟子推推搡搡赶出了鼎湖门。 将弟子逐出山门是件很严重的事情,意味着被驱逐的弟子犯了大过,必须要报知崇玄署在本地的道宫,知会本地各家宗门道馆,对于被逐弟子来说影响很大。 就算如此,顾佐本来也想认了的,哪怕写的是打架斗殴、寻衅滋事这些理由也不是不行。 但天赋太差混吃混喝而被逐出宗门是什么鬼理由?这张告示一出,顾佐将成为天下修士的笑柄! 在云梦宗的时候,他是真的把人家陈天真打到了半死,因此这个处罚他能够接受,但在鼎湖门,他啥错也没犯,顶多是利用各家宗门招录弟子的规则漏洞捡点小便宜,因此,鼎湖门的惩罚,他无法接受。 和鼎湖门相比,顾佐只是个小鱼小虾,他没本事直接和人家干仗,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就是去广州。 天下十五道,崇玄署都设有道宫,分掌本道修行事务,三元宫就是崇玄署在岭南道设立的道宫。 原则上,但凡岭南道的所有修行事务,三元宫都有权过问,当然这只是原则,这个原则很虚。 顾佐不知道自己这件事情,人家会不会管,但他不能让自己成为修行界的笑柄,必须在三元宫将这件事通报整个岭南道之前,向他们进行申诉,要求鼎湖门撤回处罚,哪怕退一步,至少不能将这条处罚令对外公布。 当年在山阴的时候,他向龙瑞宫写过申诉信,以申请迁馆为名,变相把山阴县刑曹和独山宗给告了。没告成的原因,一则缺乏证据,二则他不敢硬告,顶多算是发发牢骚,因此龙瑞宫当年没管。 但今非昔比,岭南道不是山阴,他没打算在这里长驻谋生,所以也就不会有什么顾忌,正所谓破罐子破摔是也,同时他手上拿着鼎湖门的告示,这是盖了章的明证,看看三元宫怎么说! 三元宫坐落于广州城北的尧山南麓,好大一派森严气象。由于广州的繁华,这座道宫周边已经渐渐与市井相接,据顾佐所知,应当是崇玄署最接地气的道宫了,或许只有长安的崇玄署本司比他更近闹市——人家就在城里。 顾佐先写了个诉状前去叩门,侧门轻开,出来个客堂的道士,年纪不大,和顾佐相仿。 这道士身上穿着正经的青色道袍,道袍上没有缀饰,干净利落,清清爽爽,但底料隐约泛光,属于标准的低调奢华。 当年在山阴县,最爱穿道袍的有两位,一个是平泰馆的原道长,一个是自家恒翊馆的王道长,都是假道长。 原道长喜欢在道袍上缀以各种饰件,比如玉佩,比如貂毛坎肩,比如大金链子,显得很是豪奢。但顾佐听自家王道长说过,那是原道长为了做生意方便,其实都是些假货。 自家王道长穿上道袍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意,可惜太穷,顾佐就没见他穿过什么好料子,显得有些寒酸。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除了当初来考核功法的两位龙瑞宫道士外,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穿道袍的道士了,如今又见道袍,睹物思人,不免有些唏嘘。 向那道士说明来意,道士皱了皱眉:“这种小事,我们三元宫是不管的,谁将你逐出宗门,你就找谁去。” 顾佐立刻诘问:“既然不管,鼎湖门的处罚呈文送上来后,三元宫是不是也不管?还会不会将之昭告岭南各宗?” 那道士随口一句,就被顾佐驳了回来,当即支吾着无法回答。 打了一棒,需要立刻送上甜枣,顾佐袖中摸出块灵石,去拉对方的手,却被那道士看清,一巴掌打开:“这是作甚?” 顾佐讪讪道:“劳驾,还请道长行个方便,帮忙通禀。” 那道士摇了摇头,虽没受礼,脸色倒是和缓了三分:“且等着。” 过了片刻又转了出来,将顾佐引入宫门,顺着中道向左一拐,进入一间厢房。 “我家客堂于门头答应见你一面,抓紧时间,不要耽搁太久,于门头忙着呢。” 顾佐拱手道谢,敲门而入。 第八十二章 得讲规矩 道宫负责接待外客的是客堂,掌管客堂的是知客,知客下面又分出几个管事的,叫门头,这位于门头就是今日当值的客堂管事。 顾佐进屋之后,于门头站在书案之后,也没什么堆积成山的卷宗,只有铺开的纸张笔墨,以及画了一半的老枯藤,如果真要说忙,也许就是忙着作画。 但人家到底忙不忙,和顾佐没什么关系,于门头放下笔,坐回椅子上,指了指窗棂边的一张立式供桌,上面一炷燃香还剩三寸。 顾佐明白,这是人家告诉自己,就那么点时间,有话快讲。 于是顾佐长话短说,道明来意,将自己写的申诉状子呈上。 于门头接过状子,抬眼扫了上去,顿时心中不喜,皱着眉头折上,道:“要好好练字啊。” 顾佐顿时一阵尴尬,尴尬之余,忍不住一阵气馁。要不说衙门要建得高呢,一进高大的衙门,一听两句冷淡的话语,自己来时的心理预期就会自行下调两个等次。 只听于门头道:“听说你要申告鼎湖门,适才也看了你的状子,老实说,这种事情,我们三元宫是不好插手的,招录,或者革出门中弟子,是各家宗门自己的事务,三元宫凭什么干涉呢?” 顾佐解释:“如果是为非作歹、违背门规,鼎湖门将我逐出门墙,我唯有认真反思、虚心接受,但认为我资质鲁钝就是骗吃骗喝,并以此为由将我革出宗门,我绝不接受。鼎湖门的门规里没有这一条,天下任何宗门的门规里,都没有这一条!” 说完,加重语气:“凡事得按规矩办事,我要申诉的就是这个!嫌我资质鲁钝,大可让我请辞,为何要行此惩处?说骗吃骗喝,那我没日没夜苦修是为了什么?我甚至愿意一文钱不要,只求能给我一个学习的机会,这一点,我是跟田堂主反映过的。” 顿了顿,满是悲愤道:“资质鲁钝是大罪吗?资质鲁钝碍着别人了吗?行,鼎湖门不要我,我走还不行吗?我辞呈都递上去了,也准备走人了,可他们还是要行如此惩处,我怎能接受?资质鲁钝就不让修行了吗?我就是小小的底层修士,我真的想修行啊!” 于门头沉默片刻,道:“这件事情,还是要你自家去和宗门交涉,低个头、认个错,不就好了么?三元宫管的是整个岭南修行界的大事,哪里有工夫料理这些琐务?再跟你说一次,这是宗门内部事务,三元宫不管的。” 顾佐道:“既是不管,能否都不要管?一碗水端平。” “什么一碗水?” “鼎湖门将我开革,我认了,上报道宫,我也认了,但也请宫里不要向各家宗门发文告知,既然是内部事务,不管我,也别管鼎湖门。” 于门头道:“转达各家宗门上呈的重要文告,这是三元宫的规矩。” 顾佐道:“我要申诉的,就是鼎湖门不讲规矩,讲不讲规矩,这是大事,难道也不在三元宫的管辖之内?” 于门头想了想,道:“你的事情,的确有些不同,与作奸犯科无干,我可以向典造房转述,是否下发鼎湖门的呈文,还要他们定。” 顾佐连忙躬身,感激道:“多谢门头!” 燃香刚好烧尽,顾佐离开三元宫,就在左近找了个地方待着,想等等消息。 于门头当值结束后,正要转回内院继续修行,忽然想起顾佐那张申状,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将申状带了前往典造房。典造房是处理文书档籍之处,若有转往各宗门的文书告示,都在典造房办理。 在典造房一问,果然收到了来自鼎湖门的呈文,典造房正打算发文转知各方。于门头当即将顾佐的申状递了过去,也没多说什么便离开了。 但客堂门头亲自转递的东西,自是和别的不同,典造房的执事殿主还是很重视的,当即禀告宫中的孙典造,于是孙典造便将几位执事殿主召集过来,共议此事。 议来议去,议出来的结果却和原先没什么区别:各家宗门是否开革弟子,是人家的家务,三元宫不好插手,而转发宗门重大消息,是三元宫的惯例,似乎也不好更改。 孙典造还是很尊重于门头的,特意在最后处置之前,将这一结果告知于门头,并征询他的意见。于门头当然没什么意见,将申状交给典造房,他就不想管这件事了——麻烦! 于是典造房循例办理,依旧将鼎湖门革出弟子顾佐的消息,转发岭南各家宗门。 顾佐心情忐忑的等待了几天,每天都上三元宫打探消息,到了第五天时,客堂轮值的道士也烦了,将结果告知了顾佐,让他别再来搅扰道宫。 等来这么个结果,顾佐很是无奈,想来想去,他决定再试试。 ...... 第二天,又该着于门头轮值客堂,站在书案后,将画纸铺开,研好磨、调好色,于门头开始琢磨,今天这幅枯藤当从何处下手。 思考多时,正要落笔,忽然叹了口气,将笔重新搁回笔架,坐等有人上门。 果然响起了敲门声,却是轮值道士前来通禀:“于门头,有人在外边闹事。” 于门头好奇道:“居然还有人敢来三元宫闹事?是我听错了,还是你说错了?若是闹事,知会方堂,让他们出面抓了就是。” 方堂、客堂、典造房同为道宫八大执事房,和客堂、典造房不同的是,方堂是道宫里的武力凭恃,抓捕闹事的修士,这种活儿他们干得很熟。 轮值道士连忙纠正自己的语病:“也不是闹事,其实是来喊冤的......” 于门头更奇怪了:“喊冤怎么跑来三元宫了?让他去法司不就成了?” 轮值道士挠了挠头:“其实也不是喊冤......怎么说呢?就是前几天来宫中申告鼎湖门的那个散修。要不门头出来看看吧,我是说不好该怎么处置了。” 于门头随着轮值道士出来,只见斜对面十余丈外围拢了数十人,有前来烧香的信客,有路过的贩夫走卒,当然也有三元宫自己的道士。 既无喊冤声,也没有打闹的动静,更离着宫门这么远的距离,难怪轮值道士说不是喊冤。 但,不是喊冤,这上头挑的旗幌又写的什么呢? “资质鲁钝吾之过,革出宗门认倒霉?” “底层修士无修权,斩断大道无人问!” “天下之大无处去,打渔贩卖为生计。” “一条鱼、两文钱,对面的道长看过来!” 词句粗鄙,却通俗易懂,没有控诉,却满是血泪。 于门头走到旗幌下,挤进人群,就见顾佐不知何时弄来一个板车,车上放着几篓鲜鱼,摆着个宰鱼的砧板,还有一块白布撑在身边,白布上用丹墨写了自己的遭遇,只是陈述事实,表明自己当街卖鱼的迫不得已,恳求大家行行好,许他以此谋生。 一个修士去卖鱼,说出来能信? 那值守道士指着里面,向于门头道:“这是真不要脸了啊。” 可人家就真这么干了,就这么不怕丢人,就那么不要脸! 这该怎么办? 于门头却和值守道士的想法不同,怔怔良久,叹了口气:“谋生不易,修行艰难啊……” 第八十三章 净街 顾佐的生意非常火爆,修士卖鱼,本身就是件稀罕事,更何况是在三元宫的大门对面,其中的含义,有点脑子的人都懂。 修士卖鱼果然与众不同,极其麻溜利索的剖鱼手段,浑然天成的解骨刀法,看得所有围观者如痴如醉,摊子前的人越聚越多,甚至不少散修、包括三元宫的道士都出来看风景了。 买鱼的人也很多,顾佐弄来的鱼虽不少,却很快就要见底了。为了拖延时辰,不得不拖长了每一次剖鱼的步骤,表演的时间更持久、手法更精细。 一阵阵喝彩声传入三元宫,顿时搅得满宫皆知。 顾佐卖鱼,让三元宫很不好办。摆摊的地方,原本就有些小商小贩在这里营生,道宫本着上天有好生之德的宗旨,任他们在这里操持生计,向来不管的。 你要说他拉横幅讥讽道宫,人家只是讲述自己的遭遇,字里行间又没有提及三元宫,这却如何是好? 方堂中有位堂头提议,元真护国天师不是听说已经离开江西万年宫,马上就要驾临岭南了么?干脆借机清理一下三元宫门前的街道,一个月不得在此摆摊。 这是断了小商小贩们一个月的生路,三元宫还是非常注重维护形象的,特地将账房的执事请来说明此事,账房执事也同意拿出笔钱来聊作补偿,以免伤民。 在这个问题上,大伙的看法是一致的,维护好岭南道欣欣向荣的修行局面,务必不能在崇玄署叶天师的眼中留下不好的印象。 方堂和账房的联合行动非常快,当天就在宫门前清点摊贩数量,劝说大家换地方,每家发放补偿金一贯。 顾佐身份特殊,方堂和账房向他提出的要求也高。别的商贩只是不许在三元宫前摆摊,对顾佐的要求是一个月内彻底歇业,不仅是三元宫,在整个广州范围内都不能摆摊。 要求高,补偿当然也高,考虑到顾佐的修士身份,三元宫给出的补偿是五贯。 顾佐心知肚明,别家都是一贯,他自家拿五贯,很明显,这次三元宫净街行动就是冲着他来的,其他商贩不过是顺带沾了光而已。 他心中很纠结,说实话,摆了两天鱼摊,他快要认命了,已经开始琢磨着要不要知难而退了。如今再有这五贯补偿,几乎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然,五贯钱确实不少,但如果是灵石就更好了。 于是试着讨价还价:“能不能把钱换成灵石?” 不要钱而要灵石,这也是身为修士的合理诉求,那账房当值也落得大方:“那行,给你四块灵石。如今的行价,一块灵石一千二百八十文,你多赚了一百二十文,满意了?” 从三元宫拿到补偿,甭管多少,说出去也是少有的荣耀了,顾佐还是满意的。毕竟就是个混迹底层的小修士,一切只是为了挣扎求存。硬杠三元宫和鼎湖门,太难了,难到无从着手。 谈妥之后,灵石到手,那账房当值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记得,一个月,不得在广州做任何营生!” 不提醒还好,提醒这一句,顾佐忽然心生疑惑:“道长,为何是一个月?一个月后我还能回来么?” 账房当值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他当然不会告诉顾佐,崇玄令、元真护国天师将要驾临三元宫,察访岭南修行局面,这是要营造良好氛围的举措。 一时间也想不到合理的解释措辞,只得道:“一个月后也不行,你就不要回来了!” 顾佐佯怒:“四块灵石,就要断小修我的生计?三元宫各位道长就是如此悲天悯人的吗?还有一点慈悲之心吗?” 被当头扣了一顶大帽子,那账房当值连忙改口,含糊其辞的支吾道:“不是这个意思,宫里是希望你永远不要摆摊卖鱼的,你堂堂修士去当贩夫走卒,难道很有志气?” 他越含糊,顾佐越疑惑,直指要害:“道长就明确告诉我,一个月后再回来可以吗?” “那随你意吧……” “一个月内不行,一个月后就可以,是因为出了什么事吗?” 正说着,三元宫有人小跑着出来知会:“刘执事,李都管召集客堂、方堂、账房、巡照房、典造房紧急议事,快去!” 账房执事回头问了句:“紧急议事?怎么了?” “护国天师来得很快,已过韶州,张监院已经赶去接驾了!” 闻听此言,顾佐顿时眼前一亮,那账房当值则心道要糟,此刻却也顾不得搭理他,先回去议事要紧。 三元宫由洞微先生张虚真为监院,下设都管、都讲、都厨,分掌八大执事房事务,迎驾之事,主要由李都管分担。 账房执事进了议事堂,先听了李都管的布置,议事结束前,当李都管询问有没有什么遗漏之处时,他还是决定把顾佐的事情报告出来。 刚起了个头,李都管没那么多时间,打断道:“这是哪家宗门的修士?让宗门赶紧来领走!” “他原是怀仙馆的人,一个月前加入了鼎湖门……” “让黄云鹤过来把人领走!” “……前两日刚被鼎湖门逐出宗门……” “怀仙馆是哪的道馆?赶紧知会他们馆主,把人领走!” “额……他本人就是馆主,似乎道馆只有他一个人。” 李都管斥道:“说话就不能说全了?快,说清楚些!” 那当值赶紧加快语速从头讲起,等他讲完,方堂、客堂也都作了补充介绍,李都管脸色严肃起来。 “这不是一件小事,搞不好,咱们三元宫精心安排的举措都要大打折扣!你们的处置目前来说还是稳妥的,但也出了瑕疵。” 想了想,李都管又道:“现在的问题,是要防止这个顾佐拦驾告状。能不能把人先控制起来?” 方堂堂主犹豫片刻,道:“可以倒是可以,但此人毕竟没有犯错,这么做,对三元宫清誉有损。而且,万一叶天师知道……” “能不能让广州府法司出面?客堂,你们谁去把法司郑参军请来?快!” 客堂于门头临危受命,赶往府衙,府衙这边也忙得团团转。三元宫相招,郑参军再忙也得来,不仅他来了,常知府也来了。 第八十四章 补偿 对于李都管的要求,常知府和郑参军都感到很棘手。 常知府道:“叶天师此行是带着刑部颜侍郎来的,我们听说,在江西道时,颜侍郎查阅了很多违法修士的卷宗,还提审了其中一些人。毫无根据将这顾佐抓了,到时候出了事,恐怕不好办。” 郑参军问:“顾佐因资质鲁钝而被鼎湖门开革,此事确凿么?会不会是他信口雌黄?” 最初接触顾佐的于门头不得不出面澄清:“的确真有其事,开革的告示他都带来了,是鼎湖门的印鉴,没错的。” 典造房也证实,鼎湖门报上来的呈文也是这么写的。 李都管问:“你们转发各宗了吗?” “按规矩发了……” “你们不看看内容就发吗?”李都管拍了桌子。 典造房埋头不敢吭气,张监院没有签发过,他们也不可能发出去,但这种话可不敢说,李都管的邪火他们只能委屈的受了。 因资质鲁钝被逐出宗门,这件事确实很罕见,站在宗门的角度,这是人家内部事务,但从个人的角度看,顾佐伸冤也同样无可厚非——鼎湖门这么干,的确不讲规矩,什么叫资质鲁钝?这是无法衡量的,如果所有宗门都加以效仿,将来会不会出问题? 逐出宗门是大过错,要通报全岭南,因为天赋资质的原因,把人家的修行之路断了,不来喊冤反而不正常了。 如果放在平日,三元宫还可以慢慢琢磨、慢慢研究,但此刻就不行了,那么多人都在望着李都管,等他给一个妥善解决的章程。 李都管也意识到自己冲典造房发火不对,因此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黑着脸道了句:“这个鼎湖门,简直胡闹!” 沉吟片刻,决定快刀斩乱麻:“把鼎湖门的黄云鹤叫来,快!” 议事过程中,前方传来好消息,叶天师一行决定在韶州停留一天,之后再来广州,监院张虚真将留在韶州陪同。 三元宫立刻抓紧时间,由李都管亲自挂帅,解决顾佐问题。 当天下午,顾佐就被三元宫方堂的两位巡查堵在了钱记纸铺,不愧是执掌岭南修行界的道宫,两名小小巡查都是筑基修为,软硬兼施下,顾佐被半请半拖的带回了三元宫。 他们向李都管禀告,带走顾佐的时候,这厮刚看好一刀上好的宣州纸,还没来得及付钱。 李都管当即出言赞许,鼓励他们继续将顾佐看牢、看紧。 顾佐被安排在了客堂的一间公事房中,屋子里有茶水、有面点,吃喝不愁,只是不许他出门。 顾佐发现门没有上闩,试着推了几下,却被一股柔和的真气弹了回来,无奈之下只得耐心等待。 等到夜深的时候,房门才终于开启,涌进来一群人,其中有两个没穿道袍的,顾佐却十分熟悉。 鼎湖门掌门黄云鹤、庶务堂田堂主! 鼎湖山距尧山将近二百里,这两位就算踩着飞剑过来,也是够快的了,何况还要刨除三元宫派金丹道士去请人的时辰。 一群人进屋之后,李都管坐在了主位上,旁边的几张椅子不够,就安排道宫的两个大执事和鼎湖门这两位当事人坐了,其他人都站着。 顾佐也没敢坐,屋子里一帮人个顶个都是高修,这点觉悟他还是具备的。 但还空着把椅子,李都管直接招呼了:“顾佐,坐下吧,不要拘谨!” 于是顾佐斜着签沾了半个屁股。 李都管简单讲了两句,没提什么叶天师的事情,只是说这一桩案子比较特殊,之前从所未见。本着和气修行的原则,将双方请来三元宫,就这个问题一起谈谈,最好能够达成一个妥帖的解决办法。 讲完之后,李都管便出去忙了,带走了一大半道士,只剩下方堂和客堂各留了一个执事旁听,当然也做个证人。 和顾佐对话的依旧是田堂主,黄掌门不怎么说话,但脸色明显很不好。两边说来说去就是谈不拢,鼎湖门坚持他们开革弟子的权力,顾佐则坚持自己没犯错。谈判状态无外乎如下形式: 将你开革出门是宗门的权力...... 我没错,宗门不能滥权惩处...... 你的错就是资质鲁钝,不堪造就...... 那是天生的,不是错,你们没权力以此处置我...... 怎么处置你是宗门的权力...... 我没错,宗门不能滥权惩处...... 你的错就是...... 无限循环...... 谈到半夜,两个三元宫的执事听不下去了,这还有完没完?于是中断谈话,去禀告李都管。 李都管当即拍了桌子,将黄掌门、田堂主以及顾佐分别叫去了他屋子,放了一堆狠话,严令他们鸡鸣之前必须谈妥! 这下子,情况终于有所进展,双方各退一步。 鼎湖门的告示已经发出,三元宫也已经转发,因此都不想纠结开革出山的问题,提出了一个补偿方案。 顾佐同意围绕补偿方案展开谈判。 鼎湖门提出,愿意补偿顾佐两个月的薪俸,按照每月十二贯统算,是二十四贯,加上顾佐之前应领却未领的一个月薪俸,相当于三十六贯。 其实也不错了,如果鼎湖门早这么干,顾佐肯定屁颠屁颠拿钱走人,但如今形势不同,造成的后果不同,顾佐算账的方法自然也就不同了。 “两千八百贯!”这是顾佐的开价。 “你疯了?”田堂主忍不住叫起来,黄掌门也不敢置信的瞪着顾佐,如果不是旁边有三元宫的执事,保不齐直接伸掌拍死顾佐。 于门头正是这两位执事之一,当即提醒顾佐:“不要乱讲价,务实一些。”他也是好意,拿到手的才是自己的,漫天要价有时候反而会起到坏作用。 顾佐的遭遇,让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自己,因此他对顾佐抱有同情,而且顾佐的申状是他第一个报进去的,事情到了这般地步,能够引起道宫上下的一致重视,也从侧面表明他看问题很机警。 “敏锐、洞悉事机!”这是李都管白天给他的评语。 因此,于门头还是偏向顾佐的。 顾佐却道:“我要这笔钱是乱来的么?肯定不是,我是有依据的。” 田堂主都快被气乐了:“来来来,我听听你的依据是什么!” 第八十五章 第一桶金 讲到依据,顾佐不慌不忙:“贵派给我开出的薪俸是每月十二贯吧?” 田堂主哼了一句:“看走眼了!你哪里值得了十二贯?一贯也不值!” 顾佐没搭理他的讥讽,笑了笑道:“走不走眼,那是你们的事,当时约定就是十二贯。刚才你们开出来的赔付,也是按照十二贯算的,那咱们就按照这个数算。” 他掰着手指头道:“每月十二贯,一年十二个月,这就是一百四十四贯。咱们按二十年算,这就是两千八百八十贯,给你们免一个零头,就按两千八百贯算好了。” 话音刚落,黄掌门就翻了个白眼,身子向后一倒,向三元宫两位执事发笑,那意思:你们看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两位执事也很不高兴,顾佐这么狮子大开口,让他们也很难办。 田堂主则指着顾佐大笑:“你是想钱想疯了吧?凭什么按二十年算?你是赖上我鼎湖门了?我们还得养你一辈子?哈哈......” 在他的笑声中,顾佐一脸严肃:“就凭你们毁了我的求道之路!资质鲁钝被革出宗门?骗吃骗喝?这句话的伤害有多大,你们想过吗?你们以为这句话的伤害比作奸犯科要小?对一个想要修行上进的人来说,伤害更大!这句话如今被你们传遍了岭南道,用不了多久,也必将传遍天下!你们断了我的路,让我无法再入宗门学道,你们就该养我一辈子!” 愤怒的指控在堂上回荡,顿时压住了田堂主的笑声,连同黄掌门,二人望着顾佐良久,却怔怔着说不出话来。 顾佐对自己修行之路的预测完全是有可能发生的,哪怕他们再不喜顾佐,也不能昧着良心矢口否认这一点。以前之所以没有想过,是因为他们从来不会站在顾佐的角度去考虑这个问题,也不会给顾佐一个公平谈判的机会,以前的顾佐无论说什么,他们都听不进去。 而现在,顾佐的话需要他们面对,所以他们听进去了,听进去之后才发现,人家说的这种状况很有可能发生。 他们很有可能毁了顾佐的修行之路! 毁了人家的一辈子,拿什么补偿才够? 二十年,真的不算多。 说到后来,顾佐喃喃道:“黄掌门、田堂主,我当时说过的,我一文钱也不要,我也的确没要,走的时候,辞呈也是写好了的……” 黄掌门不再一脸不屑了,田堂主也不再笑话了,两人面面相觑。 黄掌门扭头询问三元宫两位执事:“这份呈文,宫里转发各宗了吗?” 于门头轻轻点了点头。 黄掌门再问:“能否追回来?要不,我们鼎湖门再出一个更正?” 顾佐摇头:“追不回来了,再发什么更正也没有用的,天下修士都会知道,我顾佐是个废柴,是个四处骗吃骗喝的家伙......” 众人默然。 这时候,房门被人推开,李都管再次进来,他刚办完手头上的事情,准备过来催促一下双方加快进度,正好在门口听到了顾佐的话,于是叹了口气,走进来坐下。 重新看了一会儿顾佐,李都管扭头向黄掌门道:“云鹤,现在还认为老道是小题大做么?” 黄掌门低头:“老都管......” 李都管沉吟片刻,道:“原本这件事情,我是只关注结果,而不关注过程的,但刚才听了顾佐的话,老道我是深有感触,这件事情目前只是个例,但却有可能引发各宗门跟风。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这个前车之鉴,每一家宗门都群起效仿,他们对门中哪位弟子随随便便来一个资质鲁钝,甚而其他更无法评估的理由,将人革出宗门,我们修行界会是什么样子?” 众人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李都管环顾左右:“你们有什么建议,说来听听。” 于门头当即道:“顾佐的话,给我震动很大,我认为,都管的顾虑是完全有可能出现的,如何应对这种局面,我倒是有点想法。我依旧认为,是否开革弟子,是宗门的权力,但凡事要有一定之规,要么违背宗门戒律,要么协商解决——比如让弟子自行辞道,如果两者都不符合而强行开革,就必须给予补偿,而且这种补偿必须让宗门不愿轻易选择这条路。另外,三元宫以后也当对此类惩处予以斟酌,不是说要干预,而是要斟酌是否转发岭南所有宗门周知。” 众道士都点了点头,李都管也点了点头,此言甚合其意,于是问黄云鹤:“怎么样?” 黄掌门和田堂主在纸上用笔交流片刻,道:“老都管,我们商量了两个补救之法。其一,重新将顾佐收回宗门,每月薪俸三贯,只要顾佐没有违背门规,就永不革出......” 这是答应养顾佐一辈子了,也算真心实意,李都管点了点头:“说第二个。”他估计顾佐不能同意,裂缝一旦出现就很难愈合。 黄掌门续道:“其二,按照鼎湖山外门弟子最高薪俸水平,一次性支付顾佐二十年,作为补偿。” 李都管敲了敲桌子:“外门弟子最高薪俸是多少?” 黄掌门道:“每月六贯。” 李都管笑了笑:“你们鼎湖门还真是富庶啊。” 黄掌门拱手:“全赖各位道长看顾。” 李都管问顾佐:“小顾,觉得行不行?” 每月六贯,二十年就是一千四百四十贯,相当于将顾佐提出的补偿方案打了个对折。 顾佐原则上接受了这个方案,但提出了一点变通:“能否将这些钱以灵石的方式补偿给我?我虽然资质鲁钝,却不想就此放弃,还是想要继续修行。只是我缺乏购买如此大量灵石的路子,希望黄掌门能够体谅。” 李都管赞了句:“道心甚坚!”又扭头等黄掌门回话。 黄掌门和田堂主又交流了一会儿,然后道:“一次掏出上千灵石,宗门里也有困难。不如我们补偿顾佐五百块灵石,再开出八百贯飞票吧。” 顾佐同意了,于是在三元宫现场签署了和解契文,李都管为防迟则生变,当场要求鼎湖门支付补偿。八百贯的飞票,田堂主身上的确能够凑出来,但五百块灵石则必须回山门去取。 李都管也爽快,当即让三元宫代付五百块灵石,之后再由鼎湖门还上来。欠三元宫的钱,还真没哪家宗门敢赖账不还。 拿到了钱和灵石,李都管问顾佐:“下一步打算去哪里?听说你是会稽郡的人?回去么?” 顾佐摇了摇头:“晚辈还想在外云游几年,多学些东西,多长长见识......下一步打算去南诏看看。对了李都管,道宫里有没有驿站投递的门路?眼看到了要缴纳馆赋的时候了,我打算再缴纳三年。” 李都管看了看于门头,于门头当即道:“写封信,把飞票夹在里面,用驿路传过去就是。这件事我来办。” 顾佐储物扳指里的零散飞票还有不少,当即掏出来交给于门头。 向在场的诸位前辈告辞之后,顾佐出了三元宫,快步走在街道上,望着行色匆匆的路人,看着奔行而过的车马,听着各种嘈杂的声音,又慢慢收住脚步。来到道旁,远眺山麓下繁华的广州城。看着看着,视线渐渐有些模糊了…… 五百灵石、八百贯飞票,这是顾佐用自己在岭南道、甚至有可能是整个中原的修行前途换来的补偿。或许在鼎湖门这种富庶的宗门看来,这点资财并不算什么,但顾佐回首在山阴的往昔,回想一路而来的艰辛,眼前浮现的各种鄙夷和嘲讽,当真是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只想大哭一场。 前方驶来一队马车。四辆马车装饰都很简朴,其速甚快。 就听三元宫中一阵磬音响起,中门大开,一群道士蜂拥而出,列于阶前。 元真护国天师驾临广州。 第八十六章 规划 在道旁静静伫立片刻,望着元真护国天师一行所乘马车径直驶入三元宫,顾佐正要离去,却见于门头落在了迎接的人群后面,没有随道士们返回宫中,想了想,快步赶了过去。 “于门头!”顾佐笑着招呼:“天师来了,您不进去?是要出去办事么?” 崇玄署的道士们应当是天底下最顶尖的一个群体了,无论是权势还是修为,随便拿出一个来,都比顾佐强得太多,可惜他们很少插手世俗间的事务,难得机缘结识。 当年在山阴的时候,他便只见过两个龙瑞宫的道士,但核查完他的传承功法后,便没再搭理他。 今日既然有这机会,不试着深入结识一番还等什么? 于门头见是顾佐,笑道:“天师来了,当然是大喜事,这下子道友们就要忙了。贫道是个喜欢偷懒的,受不得这些琐事,故此找了个差事出去躲清净,哈哈。这不是正要去龙瑞宫,顺便把你的馆费带过去。” 顾佐连忙道谢:“辛苦于门头了。这次的事情,多谢门头,我心中一直是感念的,不知门头是否有暇,在下想请门头寻个酒家坐坐,也好略尽心意。” 放在之前,又或者是换个人,于门头肯定是没空的,但顾佐一笔拿回巨额补偿的整个过程,于门头都看在眼里,包括最后的谈判和签字,他都在场,因此对顾佐也有几分同情和好奇,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 顾佐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于门头也没客气,在一处偏僻的山岭下寻了个名叫“百草酿”的村中酒家,点了几个小菜,要了招牌陈酿,就此对酌起来。 于门头询问顾佐,说是见他解鱼的手段很是利索,是怎么来的。顾佐便告知他,以前自己真卖过鱼,惹得于门头大笑。 关系有所拉近,顾佐终于知道了于门头的名讳,姓于名远志,而且这位三元宫的门头,只比顾佐大了十二岁,竟然便已经是位金丹! “去年九月刚结的丹,不值一提。”在顾佐崇慕的眼神下,于远志谦虚的摆了摆手,又问起顾佐在鼎湖门的旧事。于是顾佐便干脆将云梦宗那一段也说了出来,将自己一路投拜宗门,最后状告鼎湖门的一桩桩经历讲述一遍。 到了后来,于远志忽道:“其实你想过没有,或许你的搜灵诀才是最适合你的功法?世上没有绝对的好和坏,与灵力的融合度如此之低,很可能在某个方面会让你大吃一惊。不要再去求拜宗门了,回过头看一看自己已经得到的东西,这些才是你应该下苦功的地方。” 顾佐点了点头,他现在也没机会再去拜宗门了。 “你字怀仙,以后我便叫你怀仙吧。下一步准备去哪里?” “正如我在宫中和李都管说的,准备离开岭南了......我打算去南诏。如果顺利的话,我想在那边重新把怀仙馆开起来,修自己的道,做自己的营生。” “想好做什么了吗?” “听说南疆那边,修士们受伤比较频繁,我打算先以炼丹为主,打开局面。” 于远志道:“南诏会炼丹的宗门和道馆不少,你这种丹药到底如何?要是没有把握,还是要慎重。” 顾佐点头:“有一定把握的。” 顾佐准备用来打响第一炮的,是十八草丹,也就是当初在张富贵家,李十二用来给他治疗外伤的那种灵丹,他亲身体验过,效果非常好。在云梦宗时,也将关于十八草丹的丹方给抄录了,还偷空炼制过一次,完全没有问题。 之所以选择从十八草丹入手,一则他以搜灵真气施展妙素丹经,再以妙素丹经炼制出来的十八草丹,已经和云梦宗的十八草丹有了很多迥然不同之处,疗效上也有所偏差。 云梦宗擅长水系道术,炼制出来的十八草丹对水、木二行道法造成的伤害疗效更好,搜灵真气炼制的丹药,则更为平均,于水、木二行没有那么突出,但其他三行却又强上许多。 有此差别,再改个名字,就是怀仙馆的灵丹,和云梦宗没什么关系。 听顾佐讲完,于远志点头赞许:“并不追求独出心裁,以普通的丹药入手,说起来也算踏实。” 一顿酒后,顾佐从扳指中取出一个小纸包,塞到于远志怀里:“若无门头相助,晚辈哪里能够伸冤?等我去了南诏,可能将来也很难见到门头,这一点心意,请门头无论如何都要收下。受人之恩,涌泉相报,这是晚辈的处事之道,门头若是不收,今后晚辈必将寝食难安!” 于门头笑了笑,也不再客气,将纸包收了。 顾佐这一年真是攒下了不少灵石,从沈师姐开始,到张家庄,再到南华派,最后是鼎湖门,而且在最近的这半年里,他都忙于抄录道书,难得有空吸纳灵石,因此扳指里存了五百七十多块,家产相当丰厚。 送给于门头的纸包里,是三十块灵石,也是他咬牙拿出来的,算得上一份厚礼了。 于远志也没在意,和顾佐分别后,驾驭飞剑往北而行。走了片刻,还是将纸包取出来清点,发现竟是三十块灵石,心里便很是不安。 鼎湖门补偿顾佐五百块灵石、八百贯飞票,固然不少,但这是顾佐一辈子修行之路换来的,按于远志的理解,应当算是顾佐的养老钱,一下子收了人家三十块灵石,这如何能够心安? 于是掉头回去,寻找顾佐的身影。 找了半个时辰,终于见到了顾佐,连忙降下剑光,把顾佐拦住。 有这半个时辰,他其实也想清楚了,要么全部退回去,肯定会让顾佐胡思乱想;要么退一半,可收了以后再退,而且只退一半,这叫什么事? 因此,他也就不打算退这笔灵石,他拦住顾佐,是想给顾佐行个方便。 “怀仙,适才我忽然想起,当年我在长安太清宫为念经道童时,有位师弟与我同窗甚笃,交情莫逆,正好在南诏龙泉道院修道。这是我的名帖,去了南诏之后,只管去寻他,提我的名字,必然会关照你的。他姓吴,名善经。” 顾佐接过了名帖,记下了这个名字,去往人生地不熟的南诏,的确需要这么一位熟人关照,哪怕只是介绍一下当地的情况,也要比向陌生人打听更可靠、更让人安心。 何况还是崇玄署的人。 再次和于远志道别,顾佐继续踏上去往南诏的征程。 由广州而至端州,由端州而至浔州,顾佐老老实实,没再去投拜什么宗门。阵法术、灵植术、炼器术、炼丹术以及斗法之术都有了,怀仙馆的功法体系基本补足,重新开馆的基础已经打牢,没必要再生事端。 现在唯一欠缺的,就是修为不够,至今还在炼气初期。 在云梦宗、南海派、鼎湖门的时候,他对各派炼气后期的弟子做过一定量的调查统计,这些宗门之中,云梦宗弟子进入炼气后期的平均年限在三年左右,消耗灵石的中值是七十六块;南华派的两个数值分别是四年、九十六块;鼎湖门则是四年半、一百零八块。 顾佐决定先试着突破炼气后期再说,看看自己需要多少,更是要验证一下搜灵诀的功效。再者,身为一馆之主,炼气初期的修为境界实在是不相匹配。 第八十七章 修行不知岁月 修行年份先不去管他,顾佐认为灵石的吸纳量在其中占有更重要的作用,如果取三个门派的平均值,这个数是九十块左右,如果保守一点取低值,就应该是一百一十块。 算下来,自己修行也有两年半了,吸纳的灵石总数也达到了九十块,按照效率计算,约等于别人的四十五块,也就是说,自己还要吸纳大约九十到一百三十块灵石,才能突破到炼气后期。 当然,前提是搜灵诀功法不会在突破感悟这一关给他制造太大的麻烦。这也是顾佐最想验证的问题。 以自己三天吸纳一块灵石的速度来看,每修炼三天留出四个时辰吃饭、调整,每月吸纳九块,大概是一年。 之前的两年半,耽误了太多的时间啊,这就是自己一个人打拼的苦果,能够做到这份上,其实已经很不容易了。 想来想去,还是要寻一处所在好好修炼一番,最好是有人伺候吃喝拉撒、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那种,如此才不用把时间和精力无谓的浪费在生活琐事上。 如果去给人做供奉,就不能找那种容易出麻烦的主家,但这种事谁能预先知晓?连贺家都能遇到麻烦,更别说旁人。 因此,最好去找一家小门小户,稍微殷实些,有空闲房屋就成,当然最好再带一个后园可以试手。找到之后,自己可以付给房租和饭钱,一年下来也就花个七、八贯足矣。 想到就做,顾佐干脆就在浔州停步,向牙行打听有什么合适的房屋可以租住。浔州不大,牙行的人听了顾佐的要求,当即便说了一家人,而且只有这么一家人符合条件。 这是一个临河的两进院落,后边围着个半亩地大小的花园。前面两进不必多说,转到这个花园时,顾佐一眼就相中了。园子就在郁水河边上,栽种的花草都很普通,显见是没有人精心料理,花草虽然茂盛,却长得很是凌乱混杂,角落里还有一棵柳树。 最关键的是,花园东北角上,是一间瓦房,可以住人。 出面接洽的是个三十多岁的黑脸汉子,牙人呼其薛管家,顾佐相中之后,当即询价,薛管家问明是顾佐本人要租住之后,起先还不同意,直到牙人在旁说了不少好话,又听说顾佐租住的是这处花园,并非前院的空屋,这才犹豫着应承下来。 谈好的价格是每月六百文,花园连带这间瓦房都归顾佐暂住,主家负责清扫,除此之外不擅进花园。至于饭食,顾佐要求按每顿饭结算,需要吃的时候会提前告知,主人家吃什么,他便吃什么,只是要管饱。 谈妥之后,牙行帮着立了文契,顾佐当场交付了牙行的六百文过中钱,支付给管家三个月房钱,便正式迁入了。 从花园的后门出来,沿着郁水边上闲走了半个时辰,再回来时,管家已经带着个仆妇,将瓦房和花园都清扫了一遍。问及顾佐今日是否吃饭,顾佐摇头,只是预定了三天后的晚饭,预付了五十文钱,指明要吃饱,还要有鸡、鱼等等菜肴。 当管家带着仆妇退出花园,将连通前院的小门关上后,整个园子忽然间清净下来。顾佐坐在园子中,望着绿柳、花草,看着眼前生机勃勃而又寂静安谧的一切,心里渐感安宁,这大半年奔波于旅途所带来的那股疲惫和烦躁,都慢慢发散了出来,被风中轻微摆动的柳条和绿叶消融了。 静坐多时,顾佐心绪调整妥贴,进入瓦房,将门掩上,窗棂收起,上了木床,掌心握着一块灵石,开始偃卧修行。 一丝灵力自石中抽出,围着顾佐绕了两圈,被吞吐吸纳进了气海。接着是一丝又一丝,然后连贯接续起来...... 这一晃,就是三天。 三天之后,掌心的灵石失去光泽,再也吸纳不出丝毫灵力,顾佐起身,推开房门。此刻日头正在向西倾斜,在天上拖出一片片红彤彤的火烧云,景象大为可观。 贪看片刻,顾佐推开连接前院的小门,只见管家和仆妇已经按照约定在门前等候了。顾佐点了点头,请他们进园,园子里立刻开始清扫起来。两人动作很快,不多时便打扫完毕,又将檐角刚刚结出的小半个蛛网卷了,甚至将蜘蛛也找到清理掉。 那仆妇进了屋子,擦洗了落灰之处,将床榻上的布单换了个新的,这才带着顾佐的一桶五谷遗物出门。 不久,饭菜便送了过来,一盆米饭、两盘素菜,一碗鱼、一碗盛满了鸡块的鲜鸡汤,都按照顾佐的要求准备好的。 三天没有吃饭,顾佐此刻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当即大快朵颐。吃了饭、喝了汤,仆妇进来收拾碗筷,还将顾佐换下的旧衣也带了出去清洗。 顾佐又预定了三天后的晚饭,同样给了五十文,等仆妇走后,于园中疏散疏散筋骨,打了一套灵飞拳法,于是回房,继续偃卧修炼,吸纳第二块灵石...... 每三天一个循环,顾佐就在这里闭起了长关。 宅院的主人会弹琵琶,有时候顾佐偃卧修行时,能听到前院隐隐约约传来的琵琶音。虽说琵琶声传到屋中时已经很小,并不会搅扰到他修炼,但他还是向主家借了两床被子,垂在了窗棂和门上,将所有声响全部挡住。 他也没有对主人的弹奏提出抗议,因为有时候闭关出来,吃罢饭食后坐在园中纳凉时,一边泡着大碗的茶水,一边听着琵琶曲,也是桩说不出的美事,相当惬意。 眼看三个月过去,顾佐的功课进度按时完成,二十七块灵石的灵力进入气海,显著增强着他的真元厚度。 只是可惜,其中的一半都消散了,真正能够融入气海的,只有十三块半。 冬天很快就到了,顾佐依旧在足不出户的修行,他的修炼进度已经完成了一半,吸纳的灵石达到五十多块,修为更进一步,很多灵飞经中的招法,以前用不出来的地方,也忽然就能运转如意了。 第八十八章 强迫症 顾佐再一次掀开棉被,推开房门的时候,扑面而来的是一片冷风,外面不知何时,已经厚厚一层积雪。 踏足雪地,嘎吱嘎吱的踩雪声在园中响起,再看那柳树上,枝桠间已经结出了晶莹的冰挂。 如此大雪,在岭南可不多见,顾佐兴致勃勃的堆了个雪人。 管家和仆妇都穿着厚衣,如约等在了门外,积雪不必清扫,只需整理房屋即可,倒是省了不少事。但今日的晚饭却没送过来,管家走到顾佐面前发出了邀请:“今日是年三十,我家主人请贵客至前院,一起用年饭、守岁,不知贵客是否有暇?” 这就过年了啊。 想了想,顾佐掏出一百文,倒给管家:“那就却之不恭了,还请管家多买些食材,算是顾某一点心意。” 岭南的雪来得突然,化得也快,顾佐抓紧时间从后门出了花园,来到河边,欣赏了一番雪后的河景,等到天色快黑的时候,移步前院。 前院主屋的正厅中已经摆上了大桌,各种菜肴摞在一起,足有三层。堂屋周围插了几支高烛,边上烧着个火炉,火上还架着铜壶,壶嘴滋滋冒着热气。大红的春联、福对都已经贴好,一片热闹喜庆。 顾佐望着眼前的一切,有些迟疑着不敢踏入,那么久没有过年守岁,他已经不太适应这种热闹的氛围,生怕自己走进去后,会显得格格不入,破坏了主人的兴致。 主人从桌前起身,向顾佐道了个万福,请他入座:“贵客来了半年,小女子却一直不曾拜见,实在失礼了。今日请贵客入宴,一来守岁、二来赔罪,还请贵客海涵。” 顾佐怔了怔,原来自己租了半年的园子,主人家竟然是个女的,而且还是位年轻貌美的女子。除了女主人外,旁边还有个十五六岁的丫鬟,再加上管家和仆妇,便是这个宅子的全部人。 入座之后,主人又指着管家等人解释:“我与他们虽名为主仆,实为家人,今日一起享用年饭,不知贵客是否介意?” 顾佐当然不介意,于是坐下,和主人用餐。 一边饮酒、一边叙谈,顾佐只说自己来自会稽郡,准备前往南诏做点生意,没提修行的事。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半年来的相处,主人家对顾佐相当满意,给钱大方,从来不提乱七八糟的要求,这样的租客去哪里找? 女主人也毫不隐瞒,大大方方将自己的身世道出,却原来曾在长安为妓,攒够家财后为自己赎身,迁到遥远的岭南来,重新开始新的人生。席间,还即兴弹了几支琵琶曲子,唱了几首京中盛行的诗词。 大家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相互敬着酒,说着拜年的话,过了一个不算热闹也不算冷清的除夕。 顾佐只记得,管家他们称呼主人为“红姑”。 和主人家吃了一次年夜饭后,日子又回复到了以前,顾佐继续埋头苦修,勇猛精进。 其他宗门的修士,每月吸纳灵石大概在两块左右,顾佐则是八块以上,除去一半的无谓消耗,其速为两倍,如果不计灵石消耗的话,其实是相当快的。主要原因就在于修行搜灵诀时可以连轴转,别人可做不到这一点。 顾佐拼命的补课,沉浸在无休无止的修炼中,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冬去春来,很快又到了春末,转眼一年过去,顾佐已经消耗了一百一十块灵石,折半计算,相当于别人吸纳五十五快。至此,他吸纳的灵石总数已经达到了两百块,折算效率的话,等于别人的一百块! 云梦宗弟子是七十六,南华派弟子是九十六,鼎湖门弟子是一百零八。 单从灵力吸纳量上,他已经超过了三派的平均值,为何还是没有突破的迹象? 顾佐花了一天时间,在园中静静思索,同时翻阅储物扳指中抄录的各种功法,专门察看灵飞经、妙素丹经、大衍神器法、乾元阵法、阴阳和合术中,关于功法修为进阶的内容。 经过研读,顾佐认为,三家宗门弟子吸纳灵石的不同数据,应当是功法融合力的差距,而不是吸纳总量的差距。 如果在修行基础阶段,云梦宗弟子吸纳的灵力总量比南华派、鼎湖门少,那他们还谈什么天下十二正宗?之所以显得少,是因为他们融合力高,吸纳时浪费的灵力较少,他们用灵力转换的真气量,应该是更纯、更多才对。 比照云梦宗,顾佐已经吸纳的灵力、转换的真气量已经远远超出,为何气海内却没有动静呢? 搜灵诀对修为提升至炼气后期的描述是,“真元如蜜”,也就是说,在气海中,当真气的状态如同蜜一样,那就是进入炼气后期了。 可顾佐却至今没有看到这一迹象,难道真的如云梦宗邢长老和莫长老所言,搜灵诀不堪造就吗? 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什么好的办法,他只能一条路走到黑,继续吸纳灵石。 于是顾佐继续努力,又修了三个月,灵石吸纳总数突破二百二十七块...... 接着又是三个月,灵石吸纳总数突破二百五十四块...... 别家宗门的弟子,真元到达一定量后,通常便无法再行吸纳半分,接下来要么破境后期,要么原地不前,就此蹉跎一生。 顾佐气海内的真元量却继续堆积储存,或许已经比云梦宗弟子多出七成,比南华派、鼎湖门弟子多出八成,可他依旧没有看到突破的迹象,却也没有止步不前。 或许我将成为修仙界真元最为浑厚的炼气初期修士吧?永远的炼气初期? 顾佐有点绝望。 总数二百五十四块灵石,有一百六十四块都是这次修炼耗费的,储物扳指中还剩三百八十块,也不知能够撑到什么时候。 眼看着气海如同无底洞一般吸纳着灵力,顾佐咬了咬牙,再坚持三个月,如果还是不行,就结束闭关离开此地吧,到南诏或者南疆去,看看有没有机缘可以解决自己突破的问题。 二百八十一块!这是顾佐三个月后的总成绩,修为却依旧没有突破。 在郁水河边绕了一圈,顾佐起了离去的心思,可怎么想都不甘心,他真的很想知道答案,近似于强迫症一般的想知道答案。 等回到花园,他捏了捏拳头,决定再给自己一个月。 二百九十块! 强迫症再次发作——不如修到三百块? 又是一个月...... 第八十九章 最后一步 终于到了告别的时候,顾佐心里很不是滋味,整整三百块灵石,还是没有冲到尽头,他打算离开了。 管家取出个包袱,里面赫然是六百枚黄澄澄的制钱,将钱推到顾佐面前:“这是最后一个月的房钱,既然顾公子要离开浔州,我家红姑让把钱退给公子。” 顾佐摇手制止:“已经付了的,哪里有退回来的道理,再者我也没有提前告知,是我的不是。” 管家也没再说什么,把钱重新包好,想了想,道:“顾公子能否多住几天?” 顾佐问:“有事?” 管家道:“五月十五,是红姑生辰,原本是想请公子一起吃个酒的。” 顾佐心里生起的第一个念头,不是主人家的庆生宴,而是琢磨着,四天之后......四天......还可以再修炼一块灵石...... 他有点魔怔了,心有所感,忍不住就叨咕了出来:“再试最后一次?” “......公子要试什么?” “啊......没事,我自己的事情,那行,等吃完贵主人的庆生宴我再走。” 管家很是欣喜:“太好了,我赶紧报知红姑。对了,这次请公子一定不要再出钱了。” 顾佐无可无不可,住了一年零十一个月,付给他家的房钱将近十四贯,饭食钱也有六贯,加起来二十贯,可不算少了。顾佐不知这家子是不是靠着红姑当年存下的体己过日子,还是有别的门路挣钱,但如果不愁吃喝的话,也不会将园子租给自己。 甚至可以说,这两年是顾佐在养着他们。 跟储物扳指里扒拉了一下,随手挑出一块灵石,摊在掌心上打量片刻,灵石散发着晶莹而内敛的光芒。 就是你了,第三百零一块。 顾佐掌心握紧,躺了下去...... 灵力被一条环绕身体的无形轨道带了出来,透入经脉,按照搜灵诀的运行路线和顺序进入气海,转化为搜灵真气。一丝一丝,最后连成一线。 也不知修行了多少时候,顾佐只觉浑身一震,这条平日顺畅无比的通道好似拥塞了一般,渐渐迟缓起来,开始变得难以运转。到了最后,灵石中所剩的一半灵力再也进入不了,消散在了虚空之中。 顾佐睁眼起身,长舒了一口气,只觉气海中的搜灵真气似乎在自行旋转,好似将要有所变化,却又总是差着那么一点。 原来自己的气海不是一个无底洞,也有溢满的时候! 将手掌摊开,看了看掌中的灵石,用去了约莫一半。 三百块零半块!减去一半耗散的,是一百五十块出头,差不多相当于云梦宗弟子均值的两倍。 这就是炼气初期,自己气海的灵气积存量。 顾佐不由一阵苦笑,自己真是吃灵石的大户啊,别人吃一块能进阶,自己要吃四块,浪费两块存两块,这怎么吃得起? 吃不吃得起是今后的事,眼前面临的问题,是如何度过从初期到后期这一小关。 关于修为层次的突破,顾佐手上的各种功法都没有做出具体而微的指引,只是含糊的表示,这是个人机缘,需要一种玄之又玄的感悟。感悟是什么,因人而异。 至此,闭关只差最后一步。顾佐打算趁热打铁,去前院知会一声,表明自己打算再续一个月,想来主人家也不会拒绝。 推开房门,却发现已是深夜,此时显然不是去搅扰的时候,干脆便等庆生宴上再说。 趁着夜色,顾佐打算去河边走走,也梳理梳理自己的修行心得,琢磨琢磨这个玄之又玄的感悟,应该从何处着手。 于是走到通往河边的后门,准备摘下门闩。 双手刚摸到门闩上,就感觉墙外有动静,衣袂飘飘声响起,一条黑影自墙外跃入,在顾佐头上潇洒的转了两个圈,落在他身后。 顾佐愕然,回头看去,此人腰佩长剑,背对着顾佐,正四处张望,唯独没有看一看身后是什么情况。 只见黑衣剑客将手指伸到嘴边,学了声猫叫,从墙外又接二连三跃入两人,身着白衣者单手在墙头轻轻一点,举重若轻,青衣者身子旋转,身法飘逸,两人尽数落在园中,立于黑衣剑客身旁。 顾佐站在他们身后,三人却毫不知情,且顾佐气海中也未察知真气侵入,这三人无疑是没入修行门槛的武林人士。 三名剑客?三个小贼? 只见三人气定神闲,正要迈腿阔步向前,花园连接前院的小门忽然开了,管家和仆妇从门里出现,站在了三人对面。管家提着柄劈柴的斧子,仆妇握着根擀面棍,面色凝重的望着对面三人..... 然后,两人又看见了对面三人身后的顾佐,一脸的惊疑不定。 管家和仆妇的出现,令三名剑客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动作整齐划一。 正中间的黑衣剑客发出一阵怪笑:“劈山客、红花女,以为躲在这里就安生了?没想到吧,我们哥仨还是找来了,嘿嘿!” 管家沉声道:“华岳三神剑,有什么事,尽管冲我们来,不要为难了不相干的普通人。” 黑衣剑客大笑:“冲你们来作甚?我们要的是红姑!把红姑交出来,饶你们不死,各断一臂,逃生去吧!” 管家不动声色,手指向内一招:“有本事过来打,不要站在那里说风凉话!” 仆妇也有些紧张,将手中的擀面杖舞了个花,道:“有胆子过来吃打,躲那么远逞口舌之能么?” 华岳三神剑放声大笑,中间的黑衣剑客道:“既然找死,就不妖怪我兄弟不仁义......” “砰”的一身闷响,黑衣剑客忽然倒地。 黑暗之中,旁边的白衣剑客没看明白,正要蹲下察看,又是一声闷响,他也躺下了。 右手边的青衣剑客叫了声:“汝乃......” 无声无息间,一根粗大的门闩瞬间在眼前放大,来速之快、来势之猛、来路之怪,竟是无处躲闪。他头上一痛,眼前一黑,顿时晕了过去。 顾佐将门闩当啷扔在地上,弯着腰挨个用脚踢了踢,口中道:“华岳三神剑?什么玩意儿?” 管家和仆妇惊呆了,两张嘴愣愣着好半天无法合拢。 顾佐忽然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没想到自家机缘就在这里,见了三个小贼,就这么突破了! 机缘二字当真玄之又玄,宛若天际划过的流星,你捉到了,便是你的,没来得及,便与你无干。既然是流星,同时也就意味着毫无道理可言,可以从任何角度一闪而过,带给不同的人以不同的启迪。 顾佐的机缘来自“华岳三神剑”这个绰号,听到这个绰号,他忽然感慨万千,很多不可名状的东西在眼前一晃而过,想要大笑的同时,又感到无限怅惘,在这种情绪的勾动之下,气海内开始异动,一直处于旋转状态下的搜灵真气越转越快,开始撕扯、纠结、绞成一团。 瞬息之间,真气浓稠如蜜,完成了这一个小关的突破,进入炼气后期。 第九十章 三年零三个月 成就炼气后期的顾佐修为大进,真气运转愈发随心如意,不仅更加充沛,也更加不可察知,这才有了三记门闩落下时,不带起一丝波澜的精彩。 不可否认,能够施展轻功的武林人士,也得确称得上高手,被顾佐轻易撂倒,也带有不太走运的成分,不过这些都不再重要,失手了就是失手了,没什么可说的。 “贵客……这可是三神剑,就这么,打了?” 面对管家和仆妇惊疑的目光,顾佐也没什么想要解释的,懒得废这许多唇舌,只是敷衍道:“不经主人同意而擅入,不打他们打谁?” 这种赤果果的敷衍,反倒令两人不敢多问,只是将三个剑客点了穴道,拖到前院了事。 顾佐自家也无意于打听中间的来龙去脉,他没心思关心其中的恩怨情仇,他是修行中人,是突破到后期的炼气士,将天底下五成修士甩在了身后,迈入了修行界上半区,这样的成就,用得着跟一帮武林人士解释么? 蝼蚁而已! 好吧,顾佐又飘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 管家和仆妇以前也多次听顾佐问过这个问题,当时都没想太多,但今日听了,这两位才终于醒悟过来,敢情眼前的顾公子是位仙师,人家这是在闭关呢! 两位连忙再次拜倒相谢。 “今日是五月十二,唔,已过子时,应该是五月十三了。” 离红姑的生日还有两天,顾佐点了点头:“后边还会不会再来小贼?” “应当是不会了,华岳三神剑便是我家红姑最大的仇家。” “那行,你们回去歇着吧,我也回屋了,庆生宴的时候再见面吧。有没有热水?我想沐浴。” 仆妇迅速烧了桶热水送过来,顾佐回屋,迫不及待的跳进桶里。刚才的突破,让他浑身黏糊糊的难受,在水中一搓,大量污垢就洗了下来,水桶底部沉了一层。 这种情况没有任何功法记载过,但顾佐感觉身上极为清爽,肌肤也越发带有光泽了。只是……低着头看来看去,砸吧砸吧嘴,这却如何是好? 伸了伸手,又缩了回来,丢人! 一时间无计可施。 还是修炼吧,顾佐挑了块灵石,继续卧倒,他很想试试,炼气后期修行灵石有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不知不觉中,一块灵石吸罢,结果也出来了,和初期相比,大致上没啥区别。这也和他在云梦宗等三家宗门所做的调查一样,后期所需灵力和初期差不多。这也就意味着,自己想要过度到炼气圆满,还是需要三百零一块灵石。 顾佐出门,见了满天星斗,猛然想起来,拍了拍脑门,自己这是修炼起来就过了日子,一块灵石修行三天,按时间算,怕是错过了红姑的生辰,放了人家鸽子。于是只能回房继续修炼,等着天亮再去道歉。 第二天天亮,顾佐出屋,低头看看,还在!这形象可不是很好,想来想去,只能回屋做了个高强度健身运动,满头大汗之后,总算是恢复正常。 打开连通前院的小门,管家和仆妇都没有在门口蹲守,于是顾佐缓步而入,唤了一声:“有人吗?” 正屋的木门被轻轻推开,红姑倚门而立,盘了个高髻,身着露肩长裙,披着大袖纱罗衫,怀中抱了个琵琶,将胸口前遮了小半边,道不尽的风流妩媚。 顾佐直勾勾的盯着她的琵琶,看得红姑向后微微侧了侧身子,一脸红晕:“顾仙师......” 顾佐浑不自觉,还盯着看,看了半天,道:“琴弦断了一根。” 红姑“啊”了一声,小声道:“是,正在换弦。” 顾佐问:“他们人呢?” 红姑回答:“出门采买食材了,今晚不是请顾仙师赏面吃饭么?” 顾佐呆了呆,忙问:“现在几日了?” 红姑道:“五月十五。” 顾佐重重挥了挥手:“妙啊!” 说罢,转身就走,把红姑仍在门前莫名其妙。 顾佐欣喜异常,修为进入后期,一块灵石的吸纳时辰,从三天缩减到了两天,这是一个重大的进步,意味着只要灵石充足,他在炼气后期的修行上,所花时间也将大大缩减! 顾佐现在还有二百四十块灵石、八百贯飞票,足够他修行到炼气圆满,但能不能突破筑基,无法预料。他的修行需要大量的灵石,想要获得修为上的进阶,比云梦宗弟子要多花四倍的灵石。一旦他在这里把灵石和钱财全部耗尽,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只是大略犹豫了片刻,顾佐便放弃了继续修行的念头,这些灵石和飞票,是他获取更多灵石和飞票的资本,不管不顾花光了,下面就艰难了。 如果用一块灵石赚一百块,难度算成一百倍的话,用一百块灵石赚一千块,所得是前者的十倍,难度却只是前者的十分之一。 红姑的庆生宴十分丰盛,席间还多次弹曲唱词,频频为顾佐斟酒、劝酒。除了红姑外,管家、仆妇和丫鬟都纷纷上场,轮着劝他饮酒。 顾佐心情舒畅,可谓来者不拒,人敬他一杯,他喝下之后必定反劝一杯。几人都知他是修行的仙师,又是为他们挡住了强敌、消弭了灾祸的恩人,顾佐劝酒,谁敢不喝?别人教他行令,他教别人猜拳,别人跟他比诗词,他跟别人掰手腕,总之自己喝一杯,对方也必然不会只喝半杯。 开玩笑呢?酒桌上,还真没怕过谁! 先是丫鬟不支,接着是仆妇歪倒,然后管家喝吐,最后是醉眼迷离的红姑,想要伸手去扶顾佐,却终于人事不省,被顾佐抱回内屋床榻。 顾佐除去她的鞋袜,闪去她的大罗衫...... 将被子拉过来给她盖上,看着酣然入睡的红姑,傲然一笑:想灌我?门儿都没有!给你们全干趴下! 再将其余几人各自扶上床后,潇洒的昂首离去。 第二天午时,红姑姗姗苏醒,梳洗已毕,正琢磨着去怎生寻个理由去花园看望顾仙师,却听管家和仆妇进来禀告,说是顾仙师留了个字条,已经告辞了。 红姑捏着这张字条,定定看着窗外,紧紧咬着嘴唇,不发一言。 顾佐此时已经踏上了前往南诏的旅程。由浔州而至横山,再至归乐州,穿过黔中而入剑南,来到了剑南道南部重镇——益宁。 益宁是进入南诏的关口,也是南诏进入中原的重要通道。从南诏运来的各种灵药、灵兽、灵矿,大部分都会由此输入剑南道,然后一批一批被分发到中原各州,供应天下修士所需。 走在益宁的大街小巷中,顾佐见到了比中原多出数倍的修士,他们携带着发掘或是采购自南诏和南疆的大量出产,由此前往天下各地。 顾佐在益宁稍事休整了两天后,走出了益宁的西城门,隔着城门三十丈远,立着块界碑,顾佐在界碑前顿了顿,然后迈了过去。 南诏,我来了! 从山阴到南诏,顾佐整整走了三年零三个月! 第九十一章 南诏,我来了! 三十年前,南诏大地依旧属于南疆,是南疆毗邻剑南道的北部区域,妖兽横行、瘴气如云,裂谷、毒潭遍布,没有任何人烟。 崇玄署多次号召并组织大规模开发后,才终于将这片土地征服。三十年的大开发,不知死伤了多少人,堪称一部血淋淋的南进史,但收获也同样巨大,不仅拓地千里,还收获了大量修行资源。 事实上,近三十年来,南诏一共发现过十二条灵石矿脉,虽然其中九条是只有少许储量的“假脉”,但真脉有三条,着实令无数修士为之疯狂。 虽然持续开发了三十年,但这片土地依旧满是危险,并不适宜普通人居住,迄今为止,定居的普通百姓刚过六十万,不到天下人口百一,其中多有武林人士;真正行走于此的,大多是修士,据说在二十万以上,天下修士十占其一! 按照当年崇玄署和朝廷联合发布的开发诏令,开发南疆的进程中,有六大修行宗门和帮会立功最著,受诏封国,因此被称为六诏,又合成南诏。 除每年向朝廷纳贡、向崇玄署上缴灵石外,其余一切事务,本诏自行处置,权势极大。由此,更加剧了中原修士南下寻梦的热情和脚步。 谁不想着有一天能够拥有自己说了算的国土呢? 顾佐只不过是几十年来成千上万南下寻梦的小小修士中最普通的一员。 南诏大地,六诏呈北二南四的格局,北部两诏开发较早,相对成熟,为青城诏和罗浮诏。顾名思义,这是天下十二正宗中的青城派和罗浮派的封国。两派占据地利优势,响应崇玄署号召较早,故此得享数百里封地。 等其他大宗门反应过来时,这里已成了开拓的热土,四大修行帮派聚集成势,他们就算强势介入,也已经晚了,难以和这些地头蛇相争。 丽水派、永昌门、黑山会、通海帮,这四大帮派由西北向东南一字排开,各自封国。 顾佐是来寻梦的,不是来享受生活的,最佳的寻梦之地当然是尚在开拓中的南疆一线,但梦不是白寻的,是要承受风险的,否则就是做梦。他修为浅薄、无权无势,又有惜命的小毛病,既不敢上一线,也不愿躲在后面,最佳目的地,当然是南方的四诏。 就在一线的后面,既有机会,又不用直面危险,最是建馆的合适之处! 从益宁西门而出,他就站在了罗浮派的封国之上,现在面临的就是三个方向,向正南是通海诏,向西南是黑山诏,向正西永昌诏和丽水诏。 他在益宁的这两天也大致打听了些南四诏的情况,但太模糊、太笼统,于是直奔罗浮诏的郡城——罗浮郡而去。 崇玄署没有在南诏设立道宫,而是委托剑南道代管,这是历史原因形成的,当初开拓南诏的时候,就是由剑南道上清宫代崇玄署具体部署,等南诏成型之后,总不好过河拆桥,于是便请上清宫派驻了一个龙泉道院分管南诏修行事务。 当然,由于南诏以修士主导,龙泉道院的管辖力度要更实一些。 顾佐现在就奔着龙泉道院去的,三元宫于门头的同窗小师弟就在龙泉道院司职,不说求他做些什么,打听打听情况总是可以的。 罗浮郡说是郡城,但却与中原迥然而异,顾佐刚一入城,就被深深吸引住了。 除了一条主街外,其余的所有殿宇房舍都立在起伏不定的缓丘之上,各自分散点缀,间以湖泊水榭,连以石桥竹廊,到处是绿树成荫,遍地是野花青草。也不知罗浮派下了多大工夫,花了多少本钱,当真是人间仙境! 顾佐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忍不住眼眶红了——我也好想有一栋啊! 做了半天梦,顾佐问着路找到了龙泉道院。 龙泉道院的门前是一片池塘,两边苍松翠柏,不知是南疆哪座大山里挖出来的古怪石头立在门前,高达丈许,天然是个老道趺坐的模样,当真是自然的鬼斧神工。 顾佐欣赏多时,上前叩门,说是想拜见吴善经道长。 客堂的道士出来,接了他递上的名帖,见了三元宫客堂门头于远志的字样,当即客气了许多,却告知他,吴善经道长不在,去黑山诏查账去了。 黑山郡距罗浮郡六百里,且路途不太好走,没有个把月回不来。 顾佐可没闲心等上个把月,闻言不由失望,看来这一趟是白跑了,只得道:“那我是否可以留封书信?” 道长很客气:“当然可以。” 于是,顾佐当场写了个简短的信件,留在龙泉道院,央请转呈。 那道士满口答应:“吴账房的事,必然不会延误的,放心就是。”随意低头浏览了一下信封上的落款,忽然笑了笑,又抬起头来重新打量了顾佐一番,点了点头。 顾佐被他笑得有点莫名其妙,出了龙泉道院,连忙低头转着圈看了一下穿着打扮,暗自嘀咕,没什么出格的地方啊? 没有见到吴善经,顾佐只能在郡城的主街上寻了家客栈住下,然后每日游走于茶楼、酒肆、青楼场所,消费点小钱,向茶博士、店小二、老鸨等人打探南四诏的情形,再跟几个逛酒楼、青楼的客人结交应酬了两次。 顾佐还想找机会,看看能不能巴结上罗浮派的人,只是暂时未能如愿。 住了几天便有些肉疼了,罗浮郡物价太贵,客栈一晚百钱,酒肆中点个四菜一汤六十钱,青楼里叫个花酒席面一贯起步! 呆了三天,顾佐花了三贯,他有再多钱也不敢这么花,觉得情形打探得差不多了,便离开了这座令他很有感触的郡城,向着初步选出来的目的地进发。 目标——丽水诏,丽水郡。 天色刚刚放亮,顾佐便来到南拓镖局的大门前,等待出行。南拓镖局的名头很有特色,一望便知于当年开拓南诏离不开关系,事实上,南拓镖局的总镖头,便是罗浮派本门的一位执事,说是辞道下山,其实依旧与罗浮派关联极深,受到罗浮派的关照和支持,是罗浮诏首屈一指的大镖局。 为了这趟出行,顾佐掏了整整三贯钱! 第九十二章 跟镖 哪怕是已经开发了三十年,南诏的大部分地方,依旧不是低阶修士可以随意走动的,南拓镖局的主要营生手段,就是往来交通、押运大宗物资、保护行旅商贾。 当然,他们的收费也很高,不是一般的普通人能够承受的。初来乍到,顾佐自己肯定不敢独行,一路八百里,全是险峻的山岭,妖兽毒虫瘴气迷谷所在多有,无论遇到哪种情况,都可能丧命,唯有跟着镖局这帮识途的老马走,才可能避过大部分危险。 押镖的镖头姓成,修为筑基后期,副镖头姓周,筑基前期,此外还有四名镖师,一个炼气圆满、三个炼气后期。 另有三名趟子手,两女一男,虽然没有修行,但行动之间十分利索,举手投足都带着英武之气,当是有功夫的拳师。 顾佐抵达的时候,趟子手们正在往一辆独轮车上绑东西,装的是帐篷、被褥、灶具、绳索、干粮等物,用绳子绑紧之后还放了几件铁斧、铜锤和长枪。 镖师们还没到,却已经来了五六个如顾佐一般等着走镖的旅人。 一位肤色略黑的女趟子手走过来,手中拿着一份名单,挨个核对,顾佐当场交了三贯钱。女趟子手问顾佐是不是第一次跟镖,顾佐老老实实承认了,对方提醒他:“越是向西,吃穿之物就越贵,不知贵客是否有所准备,若是没有,不如在镖行采买一些,只是需要贵客自带。” 顾佐也听说过那边物价要贵一些,原本没太在意,此刻得了提醒,盘算着要不还是采买一些。于是跟着女趟子手去了旁边一间厢房,采买了两匹布、几刀纸、一筒笔和十多块老墨,六身换洗衣裳以及八双鞋,全都塞进了储物扳指中,将扳指填满。 东西买完,花了一贯半,顾佐见这女趟子手相貌身段都符合自己的品味,导购也非常细心,于是顺手打赏了一把,差不多有二十来文。女趟子手见他出手大方,当即自我介绍,说是名叫丁九姑,路上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 等出来时,外面人已经齐了。六名镖师、三名趟子手、十八名跟镖客,夹着几辆独轮车,从罗浮郡城鱼贯而出。 出城的时候,年逾五旬的成镖头高呼了一声:“南拓万里——合吾!” 周副镖头则将一面青色的三角旗子绑在了趟子手推着的独轮车上,旗子在微风中缓缓摇摆。 旅行的开始,都很有精神,但走上半天,就开始枯燥了,于是顾佐开始挨个打量这些人。自从修为大进后,他对真气——或者说灵力的感知越来越敏锐,队伍中哪些是修士,气海感知中一目了然。甚至大家身上是否带着法器,都能察觉出来。 其中成、周两位镖头的法器,顾佐猜测是他们腰上悬着的锦囊,除此之外一无所有,估计好东西都在这件储物法器中,顾佐看不透。 此外,顾佐还能探知到他们身上的灵石,或多或少,在顾佐气海中如同亮晶晶的银沙。 只是追摄术在精准度上依旧有缺陷,搞不清具体方位,这些人落单的时候,他能判断出对方身上是否有法器或者灵石,一聚在一起,就无法辨认这些亮点分别属于谁。 探查完他们身上的法器,顾佐又开始算账。十八名跟镖客,每人三贯,这就是五十四贯,镖局还要管大伙儿一路上七天的吃喝,赚肯定是有赚的,只是没有想象中那么多,除非一个人押镖才算得上大赚。 顾佐是怀仙馆的馆主,也同样具备行镖的资格,于是开始认真观察,看看这一行能不能进。刚才大方打赏丁九姑,其实也是为了套话方便,此刻当然也就走在了丁九姑她们三个趟子手的身边。 这一天都是男趟子手推车,丁九姑和另外一个杨氏在旁照应。出城的这一段路很好走,队伍里不是修士便是武林中人,走起来快得很,到了午时便走出二十多里地。 午休的时候,队伍来到路边的一间茶水铺,这里立刻送上了茶水和干粮,每个人都吃了个饱。休整一个时辰,队伍继续上路,分成两段脚程,第一段脚程走了十多里,来到山口处略事休息,第二段就直接进山了。 到了晚间时分,就在山中一处背风的山坳里搭起帐篷,堆起篝火。男趟子手忙着卸车搭帐篷,丁九姑和杨氏女则开始烹煮食物。 吃完饭后,大家就围坐在篝火边,天南海北的闲谈着,倒也让顾佐大涨学问。他偷空和丁九姑打听:“九姑,这一趟镖,你们能挣多少?” 他路上和九姑已经混熟了的,九姑也很爽快,大大方方告知:“我们三个挣得少,跑一趟镖拿一贯贴补,镖师们就多了,成镖头八贯,周副镖头六贯,其他的四位都是三贯。” 这个账很好算,一趟下来,南拓镖局能拿走镖钱的一半! 顾佐感叹:“镖行拿二十八贯?真不错啊......” 丁九姑哼了一声:“何止?他们六个镖师,都带着储物法器,帮丽水郡的荣记绸庄带货,这笔钱也是镖局的。” 顾佐小声问:“那是多少钱?” 丁九姑道:“押货的行价是货值的一成。” 这姑娘在南诏行镖六年,对里面的门道很清楚,却也很有底线,说出来的都是大家周知的,不能说的,则守口如瓶,哪怕顾佐以打赏为诱惑,她也依旧不吐口。 尽管如此,走了两天之后,顾佐也对镖局的生意门道有了比较清醒的认知。 走镖确实挣钱,如果连人带货一起走,行镖的费用中能拿到超过六成,不过,他们投入也多,要给镖师配备斗法的法器、储物法器以及各种疗伤的灵药,有时候还要为镖师准备灵丹,以助力修行。 除此之外,还要向所在的诏国缴纳税钱,顾佐不知道南拓镖局的税额定的是多少,但每年十贯、二十贯怕是少不了。 当然,还有一笔钱是镖局必须准备出来的,镖师和趟子手出现了伤亡,就要赔偿一大笔抚恤,这笔钱很是不少。比如九姑,她自己的抚恤就是三十贯。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镖局会把这笔钱派人送到我双亲手上。”望着篝火,丁九姑喃喃道。 第三天的时候,轮到丁九姑当趟子手,她在脖子处垫上一块软巾,将独轮车的两条系带背在脖子上,双臂发力,架起车子就往前走,丝毫不比男趟子手走得慢。 队伍在山谷中沿着小径前行,前方听到奔流的水声,这是罗浮诏和永昌诏之间的诏界——沧水。再走片刻,转出了山路,一条湍急的河流出现在顾佐眼前。 沧水两岸是险峻的高山,他们正处于半山腰间只有两尺宽的山道上,脚下十多丈深处是河道,河道中有暗滩礁石,数不清有多少漩涡在打着转,浪花四溅、水声轰鸣,气势迫人。 周副镖头喊道:“打起精神来,留意脚下,别落进水里就不好救了!” 话音刚落,一条黑蛇自岩缝中突然钻出来,向着丁九姑咬来。丁九姑反应迅捷,头向下一埋,自车绳下钻出,寒光闪处,已将腰刀拔出,黑蛇顿时被斩成两半,落入沧水。 但因为脚下发力,丁九姑踩着的地方忽然塌了一块,她身子一歪,整个人向着崖下坠去。 坠落的瞬间,丁九姑看了一眼顾佐,眼神中仿佛透着一股解脱后的安详。 第九十三章 螟蛉花 顾佐望着下坠中的丁九姑...... 抱歉,他什么也没想,压根儿来不及,储物扳指中的鱼线飞出,刚好卷住丁九姑的足踝,向上一拽,丁九姑重回人间! 怔怔看着顾佐,丁九姑只是道了句:“多谢!” 顾佐没有说话,笑了笑,看着她重新将独轮车的绳索套在脖子上。 队伍停顿了片刻,前后几名跟镖客蹦出几个间短的词: “好险......” “救上来就好。” “不错!” 队伍最前面的成镖头踩着旁边的崖壁,横着身子赶过来看了两眼,冲丁九姑道了声:“小心些!” 丁九姑抿嘴轻声道:“知道了。” 成镖头又向顾佐点了点头,然后返回前列。 顾佐望着成镖头在悬崖上横着漫步,不禁暗道,这就是筑基么? 再行片刻,来到河流悬崖最窄之处,一条铁索连着两岸,这便是渡河的索桥了。独轮车上取出个铁环,扣在铁索上,在镖师们的指点下,跟镖客一个一个凌空飞渡,踏上了永昌诏的土地。 晚间宿于一座山洞,丁九姑侧头向顾佐道:“跟我来。” 顾佐跟着她出了山洞,来到洞外的一处石台后。 丁九姑低着头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还请顾仙师不要嫌弃。”说着,将腰间紧系的丝绦拉开,继续去解中衣,露出了里面的肚兜。 顾佐心里很不是滋味,拦住她的手,将她衣服合上,系上丝绦,系好之后捋了捋她的发髻:“我如果掉下去,你也会救我的吧?” 丁九姑点点头,于是顾佐笑道:“那不就扯平了?” 第四天下午,队伍行走在一道山口处,顾佐忽然感觉很不好,气海中一股异样的真气侵入。 他仔细观察四周,沒发现任何状况,心中很是疑惑。 在场的二十来名修士,气海中都能感知到他们的真气,这股忽然侵袭而来的真气并不在其中。于是单指点地,搜灵真气随着追摄术蔓延出去。 如今修为大涨,已非当初可比,追摄术的探知范围已经达到十五丈之外,同时对于地下,探知的深度也大大加强。当年挖掘五面小旗的时候,能够探知三尺深,如今已经能达到七尺还多。 一道追摄术打出,当即有所发现。顾佐不敢耽搁,连忙赶到最前,向成镖头道:“前面有危险!” 周镖头在旁问:“你怎么知道?” 顾佐道:“我们怀仙馆以追摄擅长,当年在会稽郡时大大有名,你翻《天下宗派簿》就知道了!” 百忙中不忘打个广告。 天下间修行法门万千、奇人奇事万千,顾佐哪怕说他天生的,人家也不敢不慎重——在南疆乃至南诏,不慎重的人容易送命。 成镖头打了个手势,队伍停下,各自散开,镖师、跟镖客们都取出了趁手的法器、符箓、兵刃,全神戒备着。 周镖头取出条绳索,三丈多长,法诀掐动之下,索头如灵蛇般向周围探去。 成镖头则低声询问:“能知晓方位么?” 顾佐指了指右前方七八丈远的一片荒草地,周镖头的绳索立刻探了过去,本人也小心翼翼的向那边接近。 片刻之后忽然停步,既不向前也不向后,只是回头比了几个手势。 周镖头脸色一变,向身后低声道:“全都坐下,不许稍动,谁动谁死!” 顾佐低声问:“什么东西?” 周镖头道:“沼泽,有螟蛉花。”然后示意顾佐不要再发声。 顾佐没敢再说,却听见身后有数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整个队伍就这么停了下来,慢慢等待着,周、成两位镖头都没动,所有人也都不敢动。 时辰一点一点过去,等了小半个时辰,那片沼泽中忽然搅起一阵泥水响动声,一只小牛般大的蛤蟆跳了出来,背上密密麻麻的疙瘩,望之令人头皮发麻。 蛤蟆转着头,两只灯笼般的眼睛鼓突出来,四处张望,眼睑忽开忽合。 成镖头知道顾佐是头一回入南诏,左手扯住他的衣服,防他乱跑,右手一分一分将法剑鞘簧弹开,随时准备杀人。 顾佐当然不敢乱动,蛤蟆的两只眼睛转动过来,对着顾佐这边上下翻了几次,又挪到了别处,瞧那模样,似乎很是疑惑。 又等了片刻,蛤蟆“咕”了一声,猛然跳起,从最前方沼泽边周副镖头的头顶上跃过,蹦跳着消失在林后。 周副镖头绳索向前一卷,从沼泽中卷起一丛黑花,连根带朵全部卷了回来。成镖头手一招:“快走!” 队伍连忙起身,慌慌张张逃出谷口。 事后,丁九姑向顾佐讲述了蛤蟆的来历,这是一只极为罕见的妖兽,叫做螟蛉毒蛤,最喜螟蛉花,凡野地中有螟蛉花时,多半就会出现螟蛉毒蛤。 今天非常凶险,真要被毒蛤发现并锁定了气息,他们一行势必全灭,唯有金丹后期修士方可与之放对。 这种妖兽,在崇玄署的分类中,位于第二等,属上灵级妖兽,仅次于天灵级大妖。 当然这种妖兽也有弱点,只要不乱动,就不会被其锁定气息,它就看不见你。 顾佐询问妖兽分类的详细内容有没有成书,丁九姑道:“每年龙泉道院都会修订一次,到了永昌郡,我帮顾仙师买一本来。” 当晚露营,成镖头找到顾佐,低声道:“跟我来。” 顾佐怔了怔,看了看身边的丁九姑,暗道昨夜没答应她,这帮家伙不会有什么误会吧?心惊胆战硬着头皮道:“不……不用了吧……” 成镖头皱眉,沉声道:“快一些!” 来到远处,成镖头伸手摸向腰带,顾佐连忙阻止:“真的不要了,顾某不是那种人……要是实在不行,不如让丁……” 却见成镖头在腰带上一抹,掌中出现两朵连着根须的黑色小花。 “什么丁?九姑?她怎么了?” “啊……丁……九姑跟我介绍过螟蛉毒蛤了……嗯……” “那我就不多说了,在沼泽边一共找到四朵,按规矩,顾道友是发现者,两朵归顾道友,另外两朵,我和小周一人一朵,不知顾道友意下如何?” “这怎么好意思,哈哈……那顾某就却之不恭了。” 接过螟蛉花,送入储物扳指。 想了想,追问一句:“一朵螟蛉花市价多少钱?” 成镖头道:“这种花很罕见,建议顾道友拿去竞卖。若是顾道友急需钱财……我和小周可以凑一凑,按一朵八十贯买下。” 第九十四章 丽水 成镖头很实诚,等于明告诉顾佐,我买你这两朵花可以,但肯定低于你去竞卖。这也就说明,一朵螟蛉花的价格绝不会少于八十贯。 两位镖头肯将如此一笔大额财富送给顾佐,除了有“南诏的规矩”和“镖局”的规矩外,也是在感谢顾佐的救命之恩,只不过大恩不言谢,他们只能隐晦的表示了。 顾佐现在不缺钱,扳指里还放着两张大额飞票,一张是鼎湖门赔偿的八百贯,一张是李十二当时用作顾佐入门保证金的五十贯,因此也就无意卖花。 成镖头还有一个想法,就是询问顾佐是否有意加入南拓镖局,他认为顾佐今天的表现非常优秀,就凭这一门手艺,吃一辈子饭没问题。 顾佐则表示,自己对危险的感知时灵时不灵,怕是当不起成镖头如此看重。 成镖头并不是南拓镖局的东家,表达了举荐的心意后,便没有再穷追不舍。 躲过了螟蛉毒蛤这一险关后,路上再无阻难,不久就来到永昌郡。永昌郡城和罗浮郡城风格不同,罗浮郡城属于花园式城池,永昌郡城则是雄关型城池。 一片大湖之畔,是绵延起伏的苍山十九峰,峰顶白雪皑皑,峰下苍松翠柏,十八条溪流自山中蜿蜒而下,汇入大湖之中。 无数宫殿楼群在山高三分之二处延成一线,每处山峰的弯道处,都有石桥相连,从左至右,十余里长,如长龙在云雾中穿梭。 丁九姑指着山上这座城道:“云在山间,如玉带环绕,名玉带路,永昌郡城又被称为玉带城。” 由于要赶路,镖局众人只在山下湖边稍停,没有上山进城,而是找了家茶楼打尖。湖边也有座集市,丁九姑去逛了一趟,回来就抱着厚厚两卷《妖兽图鉴》。 手中的《妖兽图鉴》分上下卷,近三百页,每页一幅素描插图,以详略不等的文字记述了每一种妖兽的特性。总计二百八十六种妖兽被分为四个等次,天灵阶八种、上灵阶三十二种、中灵阶六十九种,剩下的都在下卷,全部是下灵阶。 翻到第二十三页的时候,果然见到了螟蛉毒蛤的图谱,其中一项习性就是“常伴螟蛉花”。 顾佐将图卷收了,准备将三百二十文书钱付给丁九姑,丁九姑一开始还不要,直到顾佐冲她瞪了眼珠子,这才讪讪收了。 “你家里困难,有个要修行的弟弟,我不缺这点钱,你就不要推辞了。” 丁九姑默默点了点头。 在山下湖边看了一个时辰永昌郡这座“玉带城”的风景,队伍继续向西前进。一路上偶有小磨难,却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这条路是相对安全的路,众镖师们都经验丰富,终于顺顺利利抵达丽水郡。 丽水郡属于丽水派,丽水派成形于二十三年前,当时闯荡南疆的三位金丹高手得了奇缘,各自晋升元婴,为了受诏奉国,干脆将手下势力捏合在一起,便有了今日的丽水派。 这三位元婴都是女修,在六诏中独树一帜。 雪山高耸,雪水化为河水,被称为丽水,可以说先有丽水,再有丽水派,最后才有了丽水诏。 丽水郡就在雪山脚下,一栋栋殿宇都围着丽水而建,雪山、小河、铺满了花的草原,以及散落在丽水河边的数百栋小楼,望之而心旷神怡。 进了城,镖师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挨个让跟镖客们签字画押,表示已经顺利抵达,众人便做星散。 毕竟是一路同行了七天,顾佐也结交了几名同行者,相互间留了名帖,都说在丽水郡这段日子,要聚一聚。 见顾佐没有亲友投靠,成镖头便邀请他前往城中如意客栈。南拓镖局是这家客栈的熟客,进店按半价折算,每天只收五十文,倒让顾佐沾了个光。 趁着晚霞,顾佐出了客栈,在城中闲逛。一座座庭院、每隔数十步的小桥、无处不在草甸和鲜花,以及抬眼就能看见的雪山,这样的日子,正是他向往的。相比起来,山阴小孤山那座山坳,简直就是穷山恶水! 顾佐决定为自己建一个家,当然,首先要拿下一块地。 第二天,顾佐前往郡守府,郡守府实际上就是丽水派的庶务堂,三位元婴修士都住在高高的雪山之上,顾佐是没资格前往拜见的,就连拜见郡守都没资格,他要拜见的是司户参军。 六诏治政都没什么创意,沿用的是内地州郡官制,郡守之下设别驾,再下设六司。不同之处在于,这里的修士和武林中人占了相当大的比例,就不能如内地那般,由法司专责修士的一应事务,而是修士与普通人同等待遇,由六司分判。 像他这种要置地建馆的事务,就归户司管。 门房将拜帖收了进去,让他在外头候着,然后转入户房,户房一名书吏接了帖子,翘着二郎腿,靠在椅背上看来看去,总觉得这名字似曾相识,于是问对面的几个书吏:“有个叫顾佐的,兄弟们有谁听说过么?” 果然有人立刻回应:“老张,你说的顾佐,是哪里人?是不是江东山阴县......那个叫什么馆来着?” 又有人接茬:“怀仙馆?不会真是他吧?有那么巧?被鼎湖门开革的那个弟子?” 张书吏拍了一下脑门,顿时叫了起来:“果然是他,我说这名字怎么看着眼熟呢,山阴县怀仙馆顾佐,天下第一个因为资质鲁钝被革除宗门的,哈哈哈......” 众书吏立刻围拢过来,藏起了春宫图卷,扔下了叶子牌,来到张麻子身边一起看这拜帖。 “没错了,不可能有第二个山阴怀仙馆顾佐!” “其实他最早是被云梦宗开革的,说是什么违戒斗殴,实则就是资质鲁钝。” “还有还有,南华派他也待过的,说是自家递的辞呈,实则是南华派赔了他一笔灵石,让他主动走人的。笑笑生的《修行奇闻录》里说得很透彻!” “乖乖,这资质得鲁钝到什么程度,才会让三家宗门都忍受不了?” “此人现在何处?就在衙门外?走,见识见识!” “同去同去!” 一帮户司书吏嘻嘻哈哈簇拥着跑了出来。 第九十五章 旧人 顾佐没想到,自己的大名居然传到了遥远的南诏,成为了丽水派弟子,也是丽水郡守府“书吏”们围观的笑柄。 好在一帮书吏还算有些底线,没有羞辱顾佐——他们对此纯属好奇,和顾佐无仇无怨,因此,顾佐也没法翻脸。 在人家的地盘上,面对一帮全是炼气期的地主修士,他也没那个底气翻脸。 放狠话容易,收回来就难了。 “小顾是吧?你是那个因为资质鲁钝被多家宗门开革的小顾吗?真的是你吗?你好你好,哈哈!” “顾兄弟,传说鼎湖门因为此事给了你大笔补偿?” “顾老弟,有人说你是因为斗殴致伤而被云梦宗开革的?真的假的?” “说说,南华派是真辞道吗?” 各种问题纷至沓来,吵得顾佐一阵头晕脑胀,心里也不禁有些悲凉——我的名声啊! 这个必须得解释! “因为所谓资质鲁钝将我革出宗门的只有鼎湖门,黄掌门和田堂主后来向我道歉了......” “被云梦宗开革的确是因为和几个内门弟子发生了一点冲突,双方都受到了惩戒,并不单单是我……其实云梦宗庶务堂、传功堂几位长老和前辈们,对我还是很关照的......” “岭南道三元宫李都管对我的事也很关心,亲自帮我和鼎湖门商谈......他还叮嘱我,条条大路通正道……”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顾某不想困于过去,打算放眼将来,所以我来了,来到了丽水诏,想要于此地立馆,有劳各位挂心,不知能否让顾某拜见参军?” 几个书吏笑了,都说“参军在呢,快些进来”,把顾佐热情的招呼进去。 顾佐也被他们的热情给闹蒙圈了,实在无法分辨这种热情里面究竟有几分是为了满足好奇心,还是说就是纯粹为了看笑话? 司户参军王如虎人如其名,外相威猛如虎,笑起来的时候,额上的皱纹还真就折出了个“王”字,见了顾佐以后,先捂着嘴乐呵了半天,然后吩咐给顾佐看茶。 雪山云雾茶除了苦以外,没什么味道,但能够在司户参军的公事房中喝到,却很不容易。等顾佐喝了几口,提出想要在丽水郡开设怀仙馆分馆的时候,却被王如虎笑着打断。 “先不说这个,我听说你是因为资质鲁钝被开革的,哈哈......当真是天下奇闻,说来听听?” 顾佐简直无奈了,强忍着火气敷衍了几句,再次提出开设分馆的事,却被王如虎继续岔开,将内容重新引回了资质鲁钝这个话题上。 顾佐强打精神,少许满足了一点王如虎的好奇心,再次回到分馆的设立问题上,这次,王如虎才终于忍住了笑,向顾佐道:“沿着丽水,往下游走,都可以找块地方盖你的院子。” 顾佐道:“晚辈需要的地方约略有些大。” 王如虎摆手道:“这就不好办了,都按规矩来,一家一亩地,和左邻右舍间隔一亩……” 这可同顾佐的预期不太相符,顾佐忙道:“我是特意来丽水开设道馆的,和正常人家买房定居还不一样。在罗浮郡的时候便听说丽水郡对开办宗门、道馆有诸多便利,故此不远千里......” 王如虎打了个哈哈:“现在很多宗门道馆都在丽水诏拿地,可地方就这么大,总不能变出来吧?照我说,顾老弟先在此地定居,建个家,后面的事情慢慢再议也不迟嘛。” 顾佐想了想,摸出几块灵石就想往上递,却被王如虎一把拦了回去:“不是灵石的事......哎?也不是钱的事啊......好了好了,你要真想定居于此,去外面找他们几个书办,我还要上雪山一趟,就不招待了,呵呵......” 顾佐很是无语,就这么被轰了出来。司户参军是什么态度,外面的几个户司书办时刻关注着,顾佐出来后,他们当即一哄而散,顾佐走过他们身边,他们也跟没见着一样,该干嘛干嘛。 怏怏回到如意客栈,正好见到成镖头、周副镖头在客栈门口的花园中和人叙话,点了点头,准备进屋。 和两位镖头闲聊的人转过头来,正好看见顾佐,伸手招呼:“小顾!”话语中带着几分惊喜。 顾佐回头看去,也不由惊喜莫名,赶紧过去:“原道长!你怎么在这里?” 正是当年在山阴卖了平泰馆,说是要来南诏开创一片新天地的原道长。 原道长当年不还恒翊馆八百文钱,对此顾佐其实并没有多少怨言。一来恒翊馆不是他的,王道长自家都跑路了,他去要债不过是想碰碰运气,没拿到也在意料之中;二来当时大家都困难,他对此表示理解。 再说他现在也不缺这点小钱,他乡遇故知,自然是要好好亲热一番的。 “原道长,你......不穿道袍了?” “哈哈,不穿了,太上于心,常怀道祖,又何须道袍?你看我这身如何?” 看着原道长一身珠光宝气,脖子上缀着的一串灵石闪闪发光,顾佐忙竖起大拇指:“原道长越发有富贵之气了,来南诏几年,发大财了吧?” 原道长谦虚的笑着:“谋生,谋生而已!不值一提!” 成镖头和周副镖头也笑了:“当真巧了,都是熟人,一起坐吧。” 换了新茶、上了茶点,互道别后之情,顾佐得知,原道长三年前抵达南疆后,有了番奇遇,发现一种新的灵草,入药炼丹之后,对修行颇有几分好处,可壮精元。 他连忙东拼西凑,不惜借贷高息,将出产灵草的山头整片买了过去,如今做起了培植灵草的生意,将平泰馆又重新开张了。 “只是可惜,我向龙泉道院申请了两次,都没有拿到道馆牌票,目前只能以平泰灵植山庄的名目对外营生。”对此,原道长一直耿耿于怀。 顾佐的怀仙馆重立,原道长走的时候并不知情,顾佐本来也没打算当面炫耀,但他没想到的是,怀仙馆的大名,居然也隔着万水千山传到了原道长耳朵里。 “小顾,有个怀仙馆是不是你办的?” “啊?原道长您也听说了?” “果然是你,我翻看天下宗派簿的时候就琢磨,山阴何时有了家怀仙馆。后来更听说……嗯,你是怎么得罪了鼎湖门?此事传得天下皆知啊。” 顾佐无奈,简单解释了几句,对面的两位镖头却没听说过,此刻得知后,一边安慰顾佐,一边忍着没有笑出声来。 第九十六章 水晶宫 闲谈之间问及顾佐的打算,顾佐便将今日被户司所拒的事说了。 两位镖头连连皱眉:“不应该啊,南诏对开设道馆商铺一向是欢迎鼓励的,怎么还有拒绝一说?回头我们去打听打听,看看丽水诏是不是在治策上有所调整?” 原道长捋着自己脖子上的灵石链子道:“不会是因为鼎湖门的事情吧?” 顾佐还在偷瞄原道长灵石链子的真假,想以此判断对方是不是真发了,听闻此言,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如果两位镖头能够得到更确切的消息,当然最好,顾某多谢了。” 他也不是非丽水不可,主要还是想知道,是不是南诏的治策发生了改变。 原道长此行丽水,也是来这边办事,如今事情办完,便说是打算晚上做东,邀请成镖头和顾佐一起相聚。 先回了房间,就见丁九姑站在房门外等着。 “九姑有事?”顾佐问。 “顾仙师,我们准备走了。”丁九姑低着头。 “没听成镖头他们说要走啊?”顾佐有些诧异。 “周镖头带我们先回去,成镖头明日再追上我们。” “好的,那......一路小心。” 丁九姑点点头,迟疑着离去了。 她的心思,顾佐是大约明白的,可能一路上攀谈中知道自己要开道馆,起了过来帮忙的心思。这么一位功夫底子扎实,熟识南诏风土的女拳师,哪怕没有修行,对初来乍到的顾佐而言,也是个顶好的帮手。 但顾佐的分馆还没立起来,暂时谈不上招人,更何况丁九姑说过,她要挣钱贴补家里,帮家中的弟弟修行。 这种话不说还好,说了反而引起顾佐一些不好的联想。因为这话顾佐很是耳熟,保不准是真是假。如果当真要招丁九姑入道馆帮忙,还是要去亲自查访才好。 到了晚间,成镖头前来叩门,邀请顾佐同去赴宴。 顾佐跟着他出了如意客栈,顺着丽水向东南走,然后穿过一片松林,拐到一座庄园中。 庄园里大大小小十余座庭院都高挂着明亮的灯笼,以画廊相连,庭院中布满了桌子,早已高朋满座,都在猜枚行令、往来敬酒。 沿着画廊曲曲折折往里走,有一座假山,门口站着两个精壮的大汉。成镖头报了名姓,一个大汉在前方引路,直接钻进了假山上的一个洞窟中。 成镖头冲顾佐笑了笑,跟着钻了进去。 顾佐很是好奇,莫非这假山里还别有洞天?那原道长这次请客可就下了血本了。 假山内果然别有洞天,顾佐跟着来到一条分叉的地道,进去之后,有一道屏风挡着,仔细看去,竟是整块的石质屏风,纹路是幅天然的山水画,足见主人之豪奢! 转过屏风,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个巨大的溶洞! 洞高十余丈,阔三十余丈,依着天生的熔岩分割为一个个半隐秘的包厢,各种颜色的彩灯、夜明珠琳琅满目,将溶洞映照得如梦如幻。 溶洞正中有个高台,十几名乐伎正弹奏曲子,不时能见到一队队妙龄女郎在各处弯道拐角间往来穿梭。 嬉笑声、行令声、击掌声此起彼伏,但声量刚刚好,既不觉得吵人,又不觉得冷清,也不知此间主人设置了什么法阵。 进了一处半开的包厢时,原道长已经起身相迎,领路的大汉见人没错,便抱拳告退了。原道长和成镖头都连忙回身相送,顾佐也搞不明白这看门的大汉是何身份,在后头跟着施礼。 入座之后,原道长笑道:“来丽水已经多日,一直抽不出空闲来这水晶宫吃饭,今日能请到成镖头和小顾,干脆就一起小聚,也算是借了你们的光。” 成镖头道:“此处我也来得少,还要多谢原庄主殷勤招待,否则我们这些行镖的,哪里有本事到水晶宫来消遣,真是羡慕原庄主啊。” 又转头向顾佐道:“顾馆主以前没来过,这里最是丽水诏头一等的天上人间之所在,有原道长做东,不要客气,好好宰他一刀,哈哈!” 刚进溶洞,见到那些走来走去的女郎时,顾佐就已经大致明白了,这里其实就是个青楼,只不过这青楼办得别具一格,很费了些心思的。 于是赞道:“这家主人真是有想法,把青楼开在溶洞里,厉害!” 原道长笑着接话:“这家青楼属于百花门,掌门是位金丹高修,去年我来时,还专程过来陪我喝了几杯,很是有心计的人。青楼办在此处,除了构思精妙外,也可避过丽水派的巡查耳目,除了熟客,一般人进不来。就刚才送你们进来的那位,筑基修士!筑基修士看门,你去哪家青楼有这待遇?” 顾佐大奇:“怎么还要避开丽水派的巡查?” 成镖头解释:“在丽水诏,严禁青楼......”手指头向上一指,“你明白的,嘿嘿。” 顾佐恍然,丽水诏的三位国主都是女修,座下很多骨干也是女子,连顾佐最初不了解情况准备拜访的法司孙参军,听说也是位金丹女修,而且是金丹圆满的大高手。这样一个诏国,你能指望青楼合法? 原道长笑着安抚:“不要怕,百花门很有些门道,此处又极隐秘,那些不知情的食客,都在外边给咱们打掩护呢,哈哈。好了,咱们赶紧入席吧!” 击掌之下,立刻赶来一位花枝招展的鸨娘,身后跟着一排妙龄女郎,穿着不同款式的肚兜,披着青纱。 老鸨笑着道:“原道长,好久没来了,都忘了奴家!这是新来的外门弟子,看看几位贵客要不要大开宗门、广纳门徒?” 一排妙龄女郎齐齐道了个万福:“见过诸位长老!” 原道长豪爽的一摆手:“顾馆主是头一次来丽水,我等要收内门弟子双修!” 老鸨坐在原道长腿上恭维:“原道长发大财了,就等着您疼惜呢!”笑吟吟的将女郎们带下去。 什么长老?什么外门弟子?什么内门弟子?顾佐听得一头雾水。 旁边的成镖头介绍说,水晶宫将女妓分为三类,普通女子是外门弟子,炼气期女修是内门弟子,除此之外,还有最高的一等,便是筑基女修,找这种女妓也有个名目,叫做拜老师。 顾佐听得大笑,笑完之后也忍不住好奇,还真有女修干这个啊? 在他期待兼好奇的目光中,鸨娘又带了六位女郎过来,依旧是肚兜配薄纱,但外头却套着宽大的霞帔,更显雍容尊贵。 顾佐顿时惊了,用不着鸨娘介绍,他气海内已经明显感知,这六位都是修士! 在原道长的催促中,顾佐指了位苗条个高的女修,那女修微微一笑,道了声:“拜见老师。”便大大方方坐在顾佐身边,帮他斟酒。 成镖头比顾佐直接,将选中的女修拉到腿上嘬了一口,搂着让他上菜,原道长那边却已经相互开始喂酒了。 让女修陪喝花酒,这阵势他在中原真没见识过! 第九十七章 外门、内门和拜师 顾佐小心翼翼的问:“姑娘芳名?” 身边的女修笑道:“老师女弟子太多了,都不记得了,我是玉娘啊。”将酒杯送到顾佐嘴边:“老师,徒儿玉娘敬老师一杯。” 顾佐被灌了一杯之后,忍不住又问:“玉娘什么修为?” 玉娘抬起胳膊,搭在顾佐肩头:“老师帮徒儿看看吧?” 顾佐握住玉娘的手腕,真气探进去游走一遍,讪讪的退了出来,这玉娘竟是个炼气圆满的,修为比自己还高? 你一个比自己修为还高的女修,称呼自己“老师”,任由自己以真气探入等各种方式摆布,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顾佐瞬间道心不稳! 揽着玉娘的腰肢,顾佐像个好奇宝宝似的问个不停,玉娘也一边给他喂酒布菜,一边满足他的好奇心。 “我们这些天赋一般的修士,想要继续提升修为,能怎么办?原来的宗门可不会管的,每月该几块就是几块,哪里够?” “想要灵丹,那得先紧着内门弟子......” “有啊,我当然有过靠自己的想法,要不然来南疆做什么?但是没办法,这里实在太危险了,我还想活命......” “你看,我胸口上这处,是不是有个红点?金步虚蛇咬的,差点死了,能活过来算我走运......” “老师可怜可怜徒儿吧,有没有什么灵丹妙药帮徒儿擦一擦,这伤口可疼了,到了晚上特别疼......” 等三个女弟子去涂脂补粉,顾佐抓紧机会询问价格,原道长笑道:“小顾不需担忧,说了贫道......本庄主做东,不过是一人一贯而已,当然,只是酒钱。这些内门弟子和外门可不同,想要春宵一刻,除了银钱和灵石外,还要看人家愿不愿意,这就要你自己谈了,哈哈。” 成镖头道:“成某已经谈妥了,晚上双修,顾馆主也要抓紧啊,嘿嘿!” 顾佐忙问:“多少钱?” 成镖头伸出三根手指,顾佐动容:“三贯?” 成镖头道:“三贯。” 三贯差不多两块半灵石,还真是挺贵的,就连云梦宗的外门弟子,一个月也不过是两块灵石,人家一晚上就到手了。但想一想,这是一位女修啊,三贯还算贵吗? “她们自己能得多少?” “花酒的打点,她们拿一半,双修的钱,她们拿三分之二。” 顾佐大致算了算,如果每天都有一次生意,她们的收入将会高达七十五贯,这还不算遇到修士中的阔佬。当然这是极端情况,只要不是大红大紫的那种,是到不了每天都有生意做的地步的,但一个月估摸着能拿二十五贯左右也应该问题不大。 只要能舍得出去,每月拿二十五贯以上,至少二十块灵石,甚至三十块,修行路上最大的财之一关就不再是难关了。干个五六年,积攒上千块灵石,找个偏僻安静的小镇,一口气直冲筑基,甚至可以冲击金丹! 关键就是能舍得出去,这也就是在南诏,见惯了生死之后,对有些事情看得就没那么重了,换做中原内地修行界,哪个女修能舍得出去? 玉娘她们很快就回来了,把顾佐伺候得非常惬意,一口一个老师,叫得顾佐心里天人交战。 一个声音说:“还在想什么?赶紧谈价啊!” 另一个声音说:“顾佐你可要想清楚,不能这么干啊!你不能犯错!” 一个声音说:“原道长和成镖头都谈妥了,你要是没谈好,会被他们鄙视的!这可是女修啊,比你自家修为还高的女修!若非身在南诏,哪里敢这么想?再说了,原道长都付了一贯了,你自己只要再掏三贯便可,如果不干,原道长那一贯岂不是白付了?” 另一个声音说:“这可是三贯啊,以前在山阴,最艰难的时候,一个月都挣不了三贯,就这么一晚上扔了?两块灵石还带出头,够你修行五天!这是败家子的行为,决不能干!” 内心在天人交战,洞窟中高台上又有变化,几块南疆特有的五彩石陡然迸射出光华,乐师们的演奏也忽然急促起来,就在光华和音鼓声中,一位身着紧身道袍的美貌道姑自上方不知何处飘然而下,宛若仙女下凡! 原道长和成镖头一下子呼吸急促了,盯着那道姑猛看,眼都不带眨的。 说实话,这道姑的容颜未必便比身旁的玉娘更好,但这身穿扮,真是别出心裁,迥然不同,让人眼前一亮。 忽听成镖头侧过头来向顾佐耳语:“这位是筑基!” 顾佐顿时也震住了! 这打扮、这修为,哪怕长相一般,那也是挡不住的风情啊! 道姑在台上以道术演示了几手,顾佐看得直犯牙疼,就这么几手随意展示出来的招法,顾佐上去完全白给,怕是几个呼吸间就得身陨道消。 也正因为如此,才让人想入非非...... 这就是每天晚上,水晶宫上演的压轴节目——拜老师。 规则也简单,想要拜师学习双修道术,就得缴纳束脩,谁的束脩合了老师的心意,谁就能成为老师的弟子,得到整整一晚双修指点。 顾佐缺老师吗?当然缺,他自入修行以来,最缺的就是老师的指点! 可需要老师指点的修士不止他一个人,整座水晶宫中,立刻掀起了此起彼伏的拜师浪潮。 顾佐起先还抱有一点小心思,等人家拜师的呼喊声开始,他就把那点幻想抛开了。 “十贯!” “二十贯!” “三十贯!” 一路攀升,最后被一名不知哪里来的修士拿到了拜师权——整整五十块灵石! 五十块灵石顾佐也有,但一个连双修一夜出价三贯都天人交战的家伙,怎么舍得花五十块灵石?出五十块灵石让这筑基指点他一年可以,一夜?还是算了吧,心疼! 旁边玉娘等女修个个羡慕嫉妒得要死,没办法,不管在哪一行,永远是最顶尖的一小撮人吃大头。 热闹过去,继续觥筹交错,成镖头忽然想起来,向顾佐交底:“你的事我打听到了,司户参军王如虎的意思是,你的名声……嗯,不太适合丽水,说是你在本郡开立道馆的事若传出去,他们户司不好跟上头解释,毕竟那三位的性子,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所以购宅居住可以,但户司不能给你办理各项开馆的手续,请你去别处试试。” 第九十八章 烈焰红唇女刀侠 顾佐默然,他相信王如虎的原话肯定没那么委婉,怕是说的时候连挖苦带讽刺,看来自家在丽水诏是没法混下去了。 原道长在旁道:“小顾,我说个意思,你看行不行?鼎湖门干的事不地道,这不是害人么?但人家事情已经做下来了,谁都改变不了,那就只能想别的办法。记得那年我离开山阴的时候,就跟你说过,等我混出点模样来,就请你过来帮我,还记得么?” 顾佐点点头。 原道长续道:“如今我也算是站住脚跟了,不敢说有什么大成就,但好歹有了一点基业,不如你过来帮我?都是山阴出道的乡里乡亲,知根知底,合起来做事我也放心。” 顾佐问:“原道长什么章程?” “两个办法,你愿意来帮我,我那个山庄给你两成股子,你把怀仙馆的牌票拿出来,咱们一起打江山!” “第二个呢?” “你要是有别的想法,我也不怪你,人各有志嘛。但我想出价,把你的怀仙馆盘过来,二百贯,你看怎么样? 原道长的出价还算有气魄,至少说明人家是真的阔起来了,但顾佐肯定不卖的,或许这就是原道长今晚做东请客的主要目的吧。 正想着用什么话委婉拒绝时,忽然一声爆响,置于溶洞入口处的那块天然石质屏风整个崩塌,碎石四处飞散,溅落满地。 数十人闯了进来,打头的赫然是位高挑的红唇女刀侠,踩在一柄大环刀上,那刀一直滴溜溜转个不停,带着烈焰,在她脚下飞速盘旋,如同风火轮。 这是位金丹! 这位金丹后边,还跟着三十几个修士,男女都有,好大的阵仗。 顾佐一阵发懵,心道这是遇上寻仇的了? 水晶宫中顿时一阵大乱,当即有人惊呼:“三娘子!” 那女刀侠胳膊一抬,脚下盘旋的烈焰大环刀转到手中,往肩上一扛,她手下几名修士异口同声高喝:“法司办案,都不许乱动!” 说是不许乱动,可水晶宫中一片大哗,客人、鸨娘、龟公、护院、乐师、女妓们顿时作鸟兽散,四处奔逃。 顾佐心道原来不是寻仇的,是法司办案,也不知躲进来的逃犯闯了什么祸事,让丽水诏法司出动那么大阵仗。 忽然袖子被成镖头一扯,拉着他就往包厢后边跑,边跑边道:“孙参军扫青,快跑啊!” “扫......扫青?青楼的青?” “快跟上啊!” 顾佐终于琢磨过味儿来了,这特么真是让人欲哭无泪了,谁听说过还带扫青的?忽然想起来,之前原道长和成镖头似乎说过,在别处光明正大、有些甚至是官府开办的教坊青楼,在丽水诏不合法,因为人家三位国主都是女修! 这下子也不用成镖头拉着了,脚下真气流转,一个起落就和成镖头并肩而行。跑在最前面的原道长被他刚才搂着的小云挡住了去路,伸手一拽,就把小云给拽了个趔趄,开出一条通道,跑得更加顺畅。 水晶宫在这方面还是有应急机制的,修建之时便做了准备,在各个方向都有密道出逃,三人小分队顺着原道长开出的通道拼命奔逃,最前方带路的正是顾佐的徒儿玉娘。 玉娘是炼气圆满境,修炼的功法很是灵巧,在拐来拐去的狭窄密道中有如灵猫,丝毫不阻碍在她身后已经入了筑基的原道长,何况原道长也需要一个知晓道路的人领头,故此便踏实跟在后面,没有继续“扫清障碍”。 原道长身后是成镖头,成镖头身后是顾佐,顾佐身后是小云等几位女徒弟,再往后,是附近几个包厢的客人,此时此刻,大家真的是同道中人。 又拐了一个弯,前方见到一扇门,有个敬业的龟公守在这里,将门迅速打开,连连招手:“快!跳下去!” 玉娘一马当先冲出门,身影向下一坠,消失在顾佐视线中。 原道长紧随其后,下跳之前还不忘抛了块碎银打赏龟公:“兄弟,多谢了!” 大门外是黑漆漆的夜空,空中一轮皎皎明月,似乎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更大、更圆。 原道长冲得比较快,跳出去以后,还往上方拔高丈许,双臂舒展,身影出现在月轮之中,如鹰隼翱翔,片刻之后转翅落下。 接着是成镖头,再之后是顾佐,顾佐也没工夫考虑,冲了出去,顿时身处半空之中,低头一看,这是处悬崖的半中腰,离着下方谷底有三、四丈高。 这点高度不算什么,真气流转,轻轻巧巧就踩在了地面上。水晶宫准备充分,常年在这里厚植牧草,落地如踩棉絮,别说是修士,哪怕普通人跳崖,也不会受伤。 水晶宫各区域的所有逃跑密道,最终都汇聚于此,顾佐落地后,连忙向一旁闪开,身后一个一个身影紧随而下,都落在附近。 直起身来,就听原道长喝道:“走!”带着成镖头和顾佐就往谷外闯。 这厮没有当先逃跑,居然等了两人片刻。就冲这一点,顾佐对他的印象好到爆! 仗义啊! 紧随原道长启程,正要全力奔向自由自在的未来时,忽然间光芒大作,亮如白昼,刺得顾佐睁不开眼来,也不知都是什么法器。 无数声音在周围响起:“法司办案,都不许动!” 顾佐心一凉,知道坏了,跑不动了。 忽听一声惨叫,有人倒地,对面又有人高喊:“再敢乱动,这就是下场!” 顾佐高举双手,放到脑后,缓缓蹲下。 旁边的成镖头和原道长看了看顾佐,也有样学样抱头蹲下。 外围有人继续喊话:“都......双手抱头......蹲下,蹲下!跟中间那几个人一样,照做!” …… 丽水诏法司衙门同样在郡守府内,这是顾佐第二次来郡守府,上一次被围观,这一次则是入住。 大家都聚拢在一间厅堂中,被丽水派的修士严加看管,然后一队一队被带往旁边的判房受审。 先处理的是水晶宫的几个鸨娘,然后是一帮女妓,再之后,顾佐和其他四位不相熟的人被编做一队,前往判房过堂。 第九十九章 板子飞起 正中高坐的是法司孙参军,通常被人唤作三娘子的那位,也就是暴力破门、使用一柄烈焰大环刀的女金丹。她身边是刑曹和一干法司站班,都是丽水派的修士。 这副过审的阵势如果放到内地去,真真了不得,怕是刑部和大理寺也难见这么奢华的阵容。 孙参军只是冷冷看着,很少说话,主审的是她旁边的刑曹,还有个文吏奋笔疾书。 那刑曹瞪着眼道:“没工夫一个一个问,从左到右,挨个报名。” “空仓道人......”最左边贼眉鼠眼的一个修士回答。 “他们叫我胖大叔......”这是他旁边一个老胖子。 “我是小猪......”这是中间那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 刑曹一拍惊堂木:“谁让你们报匪号的?老实点,说乡籍、宗门、名姓!” 正中高坐的孙参军忽然开口:“先拖出去打十板子。” 站班们一拥而上,将这仨拖出了出去,三人忙不迭的重新报名,却已经迟了,门外顿时响起啪啪声,一通惊天的嚎叫响遍郡守府。 修行人士用的板子,能是普通板子?这一顿揍可着实打惨了。令顾佐不由自主想起了云梦宗挨的那顿板子,立刻与有疼焉! 不一会儿,三人被拖上来,在地上撅着屁股呻吟,刑曹也不管他们,指着第四个问:“继续报名!” “刘满仓......”这厮吓坏了,语声颤抖。 刑曹指着他喝道:“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刚才一个空仓,你就来个满仓?他属耗子的,你呢?满仓属什么的?” 此人大呼:“冤枉啊,小人就叫刘满仓......” 孙参军在堂上再次轻吐红唇:“打!” 顿时,堂外又是一阵喊冤声和板子声齐飞。 顾佐原本也想跟前边的几个老哥学,报个假名蒙混过关,比如——刘玄机,但从刘满仓这位老兄的教训来看,似乎名字怪异也不行,比如“玄机”两个字,这怕是就有些问题了。 所以说父母取名很重要,千万不要搞那些玄的、虚的。 “江南东道会稽郡山阴县怀仙馆馆主,顾佐!曾被云梦宗、鼎湖门开革,被南华派协商辞退的顾佐!绝对真名,不敢弄虚作假!” 听他报完,孙参军忍不住微微一笑,刑曹望向孙参军,见她轻轻点了点头,便没再去拍惊堂木,算是认可了顾佐的回答。 接着是第二个问题:“自己都说说,是第几次逛青楼?” 贼眉鼠眼的空仓道人下意识回答:“第一次啊,真是从来没逛过窑子,就是好奇。” 孙参军一撇嘴:“打!”于是第二轮板子声再度响起。 胖大叔见风色不好,连忙指天发誓:“第二次,绝对第二次!” “打!” 叫小猪的年轻人赶忙如实回答:“记不清了,委实记不清了。” 刑曹问:“快想!” 还没等小猪想清楚,孙参军冷哼道:“记都记不清?也不知祸害了多少女子!打!” 刘满仓想了想,多也不行、少也不行,于是道:“小人是第八次......” 孙参军连解释的兴趣都没了,摆手吩咐:“打!” 刘满仓哭喊道:“参军容禀,小人那方面不行啊,就是看热闹去的,从没祸害过一次,实在有心无力啊。” 孙参军给下了个评语:“有心无力?我看是贼心不死!打二十板!” 顾佐瑟瑟发抖,他是看出来了,这位法司参军哪里是在审案,分明是在找借口打人消遣。 顾佐脑子动得飞快,赶忙想辙:“逛过六次,但正经喝酒是头一次,之前是在江东,一家叫润玉坊的地方,去也是为了征集诗句,看有没有人联得出下半阙。” 这招叫转移注意力,用话题把孙参军打人的兴趣岔开——当然,人家如果认准了非要打,那肯定躲不开。 孙参军果然感兴趣了:“什么句子?” 顾佐连忙诵出:“冥离香回首,魂梦绕高楼。” 孙参军开始皱眉思索,口中念念有词,果然不由自主开始联句了。 顾佐松了口气,等孙参军联出来,甭管好坏,夸就是了,到时候想必就能逃过此劫。 就见孙参军在座中沉思片刻,又起身在厅中踱起步来,眉头深锁,皱得越来越紧。 顾佐内心无比期盼,心说您也甭考虑了,赶紧的吧,说出来咱就给个“绝妙”!他心里装着好多当时收上来的联句,这个着急啊,恨不得替孙参军联上十七八首。 又等了片刻,孙参军霍然转身,顾佐暗道“终于有了”! 就见孙参军气急败坏坐回椅子上,伸手指着顾佐:“打!二十板!” 顾佐还是被揍了,比别人并不见少,唯一让他心里有所安慰的是,刘满仓最惨,总计挨了五十板子,只要一想到刘满仓,顾佐屁股上的疼痛就减轻了不少,当真玄妙得紧。 最终的判决结果是,有宗门的,知会宗门领人,没人领的,罚金五贯,拘押十五日。 从判房一瘸一拐的离开,就见到了已在院外候审的原道长和成镖头,这两位被法司的人划拉在一拨里,押来过堂。 错身而过的时候,顾佐好心提醒,轻声道:“要报真名......” 话没说完,被站班衙役一巴掌拍了过来:“不要交头接耳!” 原道长转过身来,小声叮嘱成镖头:“听见了?不要报真名......” 成镖头重重点了点头。 ...... 顾佐属于没人领系列,只能接受拘押十五日、罚金五千文的处罚,这是他第三次入牢,说起来也是“狱中常客”了,老惯犯。 原道长也同样没人领,他自己就是庄主,何况山庄还在遥远的黑山诏,等自家药庄的人闻询之后再千里迢迢赶来,怕是要坐一个月的牢,不如缴纳五贯罚金。 成镖头也想缴纳罚金,只蹲半个月就可以,但他报出了南拓镖局,就只能等着镖局来领人了,直到顾佐和原道长出狱,他都没等来人。 很多狱友都在自怨自艾,若是当日紧咬牙关,不把自家的宗门报出来,如今岂不是就可以早日出去了?但又有人对此嗤之以鼻,说是三娘子还没把法司的测试法器拿出来,真拿出来,谁能紧咬牙关? 身为投资修士,受到丽水诏如此招待,不用说,这里肯定不符合顾佐的预期,难怪比起罗浮郡和永昌郡,丽水郡的房舍要稀疏得多,人也要少很多,原本高耸壮美的大雪山,如今看上去也冷冷清清的没什么意思,投资环境相当不好。 顾佐离开丽水郡时,回眼望向这处“穷山恶水”,终于忿忿然拂袖而去。 第一百章 夜宿 同日出狱的三十余人在法司门口热闹了一阵,相互留了名帖,说是将来有缘再聚,一半就在本地散了,剩下的一半结伴向东,到了永昌诏时,陆续散去七八人,过了永昌诏,又相互告别,只剩原道长、顾佐和一位姓蒋的修士南下黑山诏。 有两个熟知本地的同路人在,顾佐可以不用找镖局了。 姓蒋的是黑山诏本地人,听说家在黑山郡,和顾佐是一起过堂的。当时他第一轮报的匪号是“小猪”,挨了板子才报的真名,只是那时候外边几人都在哭喊着报名,顾佐没听清楚,后来在狱中再问起时,他却不说了。 也难怪,毕竟不是什么好事,顾佐估摸着这位怕是家教很严。 进入蒙乐山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日头落得很快,此处距黑山郡尚有三百里地,小猪想要赶夜路,原道长无所谓,但顾佐却坚持要歇宿。 原道长和顾佐的关系亲一些,小猪没办法,只能一起扎营,只要修为不是金丹,在南诏的野外夜行,都是很危险的。 有时候哪怕金丹也不行! 山中夜宿,一般要找高一些的地方,避免突如其来的洪水或者泥石流,但太高了也不行,山风太冷。因此,他们很快找到处小山洞,三人便钻了进去。 刚一进洞,顾佐便打了个手势,将原道长和小猪招过来,在地上用树枝写字。 “有人跟踪,三个。” 原道长和小猪都是一震,小猪有些不太相信,写道:“我怎么没有发现?原道长察觉么了?” 原道长写:“我信小顾,他们家擅长这个。” 顾佐续写:“午时就跟着了。”又指了指头顶,意思这三人都在山洞上方的崖顶。 原道长又写:“什么修为?” 顾佐摇头表示不知,那两位沉默了。 不管是什么修为,继续夜行肯定不合适,因为不知道前面究竟会遇到什么,这也是顾佐坚持停宿一晚的原因,三人需要认真沟通。 但停下来也同样有危险,必须想办法应对,要么逃,要么拼。 原道长想了想,写道:“金丹的可能性不大。” 顾佐和小猪也立刻醒悟了,如果是怀有恶意的金丹,完全可以直接出手,没必要鬼鬼祟祟跟在身后。 依此推测,三个人都是筑基的可能性也不高——同样可以直接杀过来。因为他们跟踪的目标中,只有原道长是筑基初期,小猪和顾佐都是炼气士。 有了这份推测打底,三个人都硬气不少。 小猪建议杀上崖顶去,顾佐建议在洞窟中设置圈套,诱他们进来。稳妥起见,原道长支持顾佐。 顾佐先将自家那根鱼线取了出来,原道长笑了笑,在地上写了王恒翊三个字,顾佐点头,表示正是王道长当时交给自己捕鱼的那根,于是原道长忍不住遥想故人片刻。 由此表明,原道长心态还是很稳的,比顾佐稳得多,也不知他最初来到南疆时,经历过多少凶险,才历练出这份沉稳。 鱼线被布置在了洞窟正中,离地三寸,距洞口五尺,距洞壁五尺,让小猪扮演假想敌试了试,正合适。 小猪掏出柄法弩,巴掌大,插在洞口内壁处,弩箭瞄向洞内。原道长看着这柄法弩,露出惊异之色,显然是件好宝贝。 原道长则掏出一套阵盘来,按照方位设置于洞窟之中。这套阵盘顾佐相当眼熟,正是在南华派时,林长老打算补偿给顾佐的五雷水火阵,属于修士个人使用的小型法阵,称得上攻守兼备。 当时顾佐没要,因为他已经抄录到了这种法阵的炼制之法,所以选择了急缺的灵石。 准备妥当之后,三人进入预定位置,开始诱敌。 “啊......”一声惨叫自洞中响起。 “原道长!你这是作甚?为什么杀了小猪?”一声惊呼传了出来。 “小顾,姓蒋的身上那么多宝贝,难道你不稀罕?嘿嘿......”有人狞笑。 “原道长,不可以!咱们乡里乡亲的,你放过我吧!”有人求饶。 “小顾,把你身上的灵石都交出来,我记得是五百块吧?交出来留你一命!” “原道长,你放过我吧,这些都是王道长留下的,给了你,我这道馆就倒了啊......” “嘿嘿,小顾......啊!小顾!你好毒辣,早就想杀人夺宝了吧?我还是看错了你!” “哈哈,发财了!原道长,你的八百贯归顾某了!啊......原道长......” “小顾,我们同归于尽吧......” 之后便是悄然无声,唯有在打斗中被破坏了的篝火堆奄奄一息燃烧着残烬,洞中一片昏暗。 荒诞狗血的脚本,拙劣至极的对白,听上去是如此的不靠谱,但在接近南疆的南诏,却又是如此正常。再加上“宝贝”、“五百块灵石”、“八百贯”等字样,引诱力顿时大增。 片刻之后,一颗脑袋自洞口上方出现,探头看了片刻,翻身落下,是个黑衣修士。 此人朝洞中瞄了片刻,一声唿哨,上面又有两人飘然而下,全都身着黑衣。 三具尸体趴在洞窟底部,其中一个腹中还插着柄长剑。尸体周围,还散落着大量铜钱、碎银,以及微微泛着荧光的灵石。 三名黑衣修士对视一眼,当先的一个回头道:“小左,你在门口守着。” 小左迟疑着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洞外,又回头盯着洞中散落的钱财和灵石,还是快步跟了过来。 “嗖”的一声,小左身子猛然一滞,不敢置信的低头望向胸口,一枝箭头从胸口穿出来两分,上面几滴鲜血滑落,露出淡青色的寒芒。 小左倒下的同时,前面二人同时感到脚踝处疼痛,其中一个当场向前栽倒,另一个修为较高,强行稳住,大叫着“中计”了,刚想倒跃回去,脚下腾起一片火焰,头顶处轰隆隆雷响,仿佛进入一片黑漆漆的火海地狱。 这是陷入了五雷水火阵。 上方空中惊雷阵阵、闪电密布,哗啦啦下落一片暴雨,雨滴如针,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取出柄木伞,向上撑开,勉强将雨滴挡住,正要设法破阵而出,腹部微凉,一柄桃木剑斜着向上,透入体内。 原道长撤去法阵,法阵之外,另一名黑衣修士已被小猪用银锤砸得脑浆迸裂,死透了。 第一百零一章 战利品 这不是顾佐第一次杀人,因此,他表现得还算正常,但小猪却有些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盯着他用银锤砸死的黑衣修士发呆。 顾佐上去安慰:“蒋老弟是第一次?顾某当年也一样,没事的,以真气冲一冲灵台,会好过很多。” 原道长更是没有任何不良反应,口中道:“一个筑基、两个炼气士,和咱们一样,怪不得偷偷摸摸的。”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摸尸体了。也顾佐赶紧过去摸了起来,上一次没经验,这一次在设伏之前就想好了。 三名黑衣人身上没带更多的东西,两名炼气士揣着些小额飞票和十多块灵石,各自有一件法器。 筑基修士的东西都在储物玉珏中,原道长破开之后倒了出来,同样是一堆灵石和几张飞票,另外还有几张法符。 从穿着打扮和随身所带,看不出他们的来路,顾佐询问要不要报官,原道长认为,其行事风格和南疆的劫匪很像,因此,剩下的就是抓紧时间分割战利品:“这里不是中原,如果报官,也等于把自己放在明路上,很有可能劫匪将来会找上门寻仇。这种事情,大家闷在心里就好。” 顾佐探知周围再无敌踪,招呼小猪:“蒋老弟,来分东西,块,抓紧。” 小猪缩在角落里发呆,虚弱的摆着手:“你们分,我不要了。” 原道长笑了笑,也不客气,和顾佐一起清点。 一枝横笛、一根短棍、一柄飞剑,这是三件法器。 原道长提议:“你先挑一件,剩下的归我。” 顾佐表示同意,原道长是筑基修士,能将对方筑基杀了,全赖他祭出的五雷水火阵,这是得胜的关键,能让自己先挑,已经很仗义了。 顾佐瞄了瞄,横笛和飞剑他无法分辨好坏,却能认出短棍的材料,整整一根水庚金,这可是好材料。 《大衍炼器谱》中,很多法器的炼制材料中,都有水庚金的需求,其特性是韧而坚,通灵性,对真气的敏感性很强,加入了水庚金后,修士和法器之间的沟通会更加顺畅。 在南华派时,炼制阵盘时,也同样对水庚金有介绍,顾佐对这种材料很熟悉。 这根短棍全用水庚金炼制,属于比较罕见的情况,以南华派的采购价格,估摸着应该在五十贯以上。 其实就算他不认识水庚金,也同样会选择这根短棍,这种纯灵矿的材料,在他气海的感知中太显眼了。 法器挑完后,九张法符被原道长扫到一边,他先把飞票和灵石堆过来:“飞票二十六贯,灵石十五块,都是穷鬼。” 说着,将飞票收起,拿出一张新的,面额三十贯,又倒出五块灵石凑成二十整数,问顾佐:“我手下一帮人,符箓和法器都不够,这几张法符大概值钱八十到九十贯,你拿钱和灵石,我占你点便宜,法符归我,小顾你看行么?” 顾佐点头,又看了看心神不宁的小猪,原道长冲那边瞟了一眼,道:“他既然说不要,就不用理他。” 战利品就这么被他和原道长分了。原道长拿了大头,却也没有压榨顾佐,顾佐得了一整根水庚金、三十贯钱和二十块灵石,总值将近百贯,算是发了笔财。 等他们俩分完,小猪起身:“此地不宜久留,走吧?” 这是必然的,在洞中挖了个深坑,将尸体掩埋,扫去痕迹,三人立刻出发。 在更改路线这方面,顾佐只能完全听凭原道长和小猪安排,他对黑山诏委实两眼一抹黑,只能在后面跟着两位地主绕行,一直走到天亮,才寻了个隐蔽的背风处稍事歇息。 歇完又走,走了又歇,第三天之后,终于抵达了黑山郡。 黑山郡不同于罗浮郡、永昌郡乃至丽水郡,更像一座内地州郡,或者说就是按照内地州郡城池的构造兴建的。高高的城墙、宽宽的护城河,吊桥、门楼一应俱全,城中也是街巷拥挤、民房并列。 按照原道长的说法,黑山会受诏封国以前,是混迹南疆的八个帮会组成,这些帮会行事亦正亦邪。受诏封国后,人人都想当官,所有法度格局甚至城池营造都比照朝廷,可以说是在整个南六诏中,最像内地的诏国。 进城后,小猪向顾佐和原道长简单告辞,便匆匆离去,消失在阡陌街巷深处。原道长也要赶回山庄,顾佐独自一人留在郡城,准备办理开立道馆的相关手续。 在黑山郡守府,顾佐得到了在丽水没有享受过的投资者待遇,办事极其顺利。司户参军姓钟,名子瑜,知道怀仙馆是天下八百正宗之一,很是热情,几乎是请他喝着茶水、吃着点心,就把文书给他填好送了过来,顾佐丝毫未受声名所累。 顾佐办完手续,打听吴善经的行踪,问他:“钟参军,不知龙泉道院吴道长还在郡中么?” 钟子瑜怔了怔道:“顾馆主识得吴道长么?他三天前刚离开我郡,在这里的一个月里,都是我专程接待的。” 顾佐道:“有位三元宫的前辈道长托我给他捎封信,去罗浮郡时就没见到,来到此处,还是跑空了。” 钟子瑜更加热情,道:“哦?信在何处?若是有事,我派人替顾馆主跑一趟?” 顾佐取出信封来给他过目,然后婉谢:“没什么事,下次去罗浮再见他也不迟。”又感叹道:“感谢钟参军,在您这里办事,比在丽水郡方便多了!” 钟子瑜见果然是三元宫执事道人签名的信封,不由笑了:“怀仙馆是崇玄署颁布天下的八百正宗,能到黑山设馆,是我们请都请不来的贵客,焉能不尽心?丽水毕竟有一条灵石矿脉,吃喝不愁,对外人就没有我们黑山上心。” 顾佐刚要告辞,钟子瑜一拍脑门:“对了,不知顾馆主选好设馆之处了么?是在城内还是城外?” 顾佐摇头:“初来乍到,尚未选到合适的。原想多看看再说,到时候还少不得叨扰钟参军。” 钟子瑜立刻道:“顾馆主若信得过我,我给你几个建议如何?” 当即让外面的书吏取出一份舆图来,铺在大桌案上,请顾佐同看。 这是一份黑山郡城及周边五十里内的详细地形图,钟子瑜指着舆图向顾佐建议了三个地方。 一处位于城中,是个两进的院子,带半亩花园;另一处位于城南二里,是一条两山夹谷,地方不小,总有二百六十亩;最后一处离城稍远,位于城池西南十六里外的一座小山,占地六百余亩。 钟参军亲自介绍的地方,顾佐相信肯定是好的,于是提出想要去看看再做决定。 钟参军满口答应:“那咱们现在就看?先看城里的,我陪顾馆主去!” 第一百零二章 选址 顾佐何时受过这样的待遇?先不提钟参军的职司和权势,人家堂堂金丹修士,陪着自己一个炼气士去看地,这在以前根本不敢想啊。 顾佐还待推辞,钟参军已经拉着顾佐往外走了。 一路上,顾佐就在琢磨,人家是看重怀仙馆呢,还是看重吴善经呢? 钟参军的马车富丽堂皇,拉车的黑马更是了不得,顾佐顿时被震了一把,竟然是匹长着尖角的妖兽。 钟参军见顾佐不上马车,而是围着黑马小心翼翼的转圈,笑道:“这是我灵兽部深耕南疆二十年,以独角灵羊为种,培育出来的良马,虽然妖力退化,已经比不得妖兽,但各方面都远胜普通战马,只是这种独角马很难驯养,至今不到三十匹,去年送了两匹进京,据说陛下很是喜爱,哈哈。” 黑山诏由八部组成,都是以前南疆横行的帮派,受诏封国后各自了划分一片地盘,成为国中之国,再叫帮会便不好听了,于是改称“部”。 八部中最大的是银生部和黑齿部,灵兽部也在其中,擅长豢养妖兽,他们的封部在黑山郡城东南三百里外的万兽山,处于南疆开拓的最前沿。 钟参军的另一个身份,就是灵兽部的长老。 顾佐诚心恭维了一番,然后随钟参军上车,往城东而去。 钟参军给顾佐推荐的第一处设馆之地就在这片坊中,紧靠市肆,属于繁华地段,原本是河北平卢军设立的会馆,因与黑山诏发生龃龉,年初时被驱逐了,这处会馆被户司收回。 事涉购房,钟参军得给顾佐交底:“放心,这院子没有发生过什么妖鬼祸乱,或者死人不详之事,平卢军的人想买我灵兽部的独角种马,我们不卖,他们就偷,被抓了个现行,因此被逐出黑山的,将来也不会再容许他们进来。” 顾佐询问开价几何,钟参军报了个五十贯。报完以后又道:“我们黑山诏一直秉承‘四海之内皆兄弟’的宗旨,最是欢迎各宗各馆过来一起发财,只要不干平卢军那种龌龊事,我们都竭诚提供一切便利。按照黑山诏的规矩,怀仙馆前期筹办的花费,可以在前十五年用于抵扣税赋!” 在南诏,各家口头上奉行的税赋和内地一样,都是十税一,但实际上很难操作,因此早已变相为按级别定额征收——同样学自内地州郡。 比如黑山诏将税额划分为四等,在《天下宗派簿》上列名的,宗派每年定额缴纳五十贯、道馆每年定额缴纳二十贯,没有列名的各地会馆、商铺一律按十贯缴纳,个人则为三贯。 听上去税额要比内地高出很多,几达一倍,但这边机会也多,赚钱容易,实质上的负担是很轻的。 关键之处在于,黑山诏对引入名门正宗有着其余五诏难以企及的偏执,按照原道长的理解,也和他们迫切想要“改邪归正”的心情有关,因此,对于《天下宗派簿》上的八百一十二家宗门道馆,专门制定了大力度的优惠措施。 凡属名门正宗,前期筹办的一应花费,可以在前十五年用于抵扣税赋!筹办花费越大,抵扣得也就越多。所谓前期筹办费用,有一个明确的时限,凡是十二月末之前、一年之内的各种花销,都算作前期筹办费用! 这种做法,折射出来的用意是对名门正宗的全方位扶持,宗派可以免税的上限为七百五十贯,道馆可以免税的上限为三百贯。 难怪原道长想出一百贯买下怀仙馆的牌票,免税二百贯或许只是开端,后面势必还有更多的好处。 顾佐对在黑山诏的前景更加期待了。 说实话,这会馆开设于如此繁华的地段,内部格局、装饰、家具一应俱全,五十贯真心便宜,但顾佐看完之后就对这里打了个叉。 他有一个梦想,在某座山的山脚下,立上一个山门牌坊,名字都想好了! 一个两进的庭院,顾佐看不上! 于是马车出城,钟参军陪着顾佐前往竹桃谷。 竹桃谷就在城南二里外,绵延群山间夹着的一条小山谷。山谷地势很好,隐蔽性较强,两边的山头高耸,将谷中挡得严严实实。 离城极近,且谷中土地肥沃,还有一条小溪,最适合种植草药,[]这也是钟参军推荐的原因。 钟参军介绍,原先盘下这里的云鹏山庄庄主欠了一屁股债,拖欠户司三年税赋,于是此地被户司强制收回。原本打算发卖给左右两边的山主,但如果顾佐想要的话,可以优先给他,开价是一亩地一贯。 二百六十亩地,盘下来需要二百六十贯,这笔钱顾佐能够拿出来,也是真心想要,但听说两边有邻居,不免有所顾虑,向钟参军询问:“旁边这两座山都有主了?” 钟参军指了一下:“都有,他们的地盘一直到山脚。” 顾佐顿时犹豫了,自家在谷里光着身子晒太阳的时候,人家在两边山上看热闹,这叫什么事儿? 想来想去,他还是打算再看看第三处。 钟参军一点都没有嫌麻烦的意思,拉着顾佐继续上车,让顾佐很是惭愧,连声道:“多谢参军了。” 钟参军在马车上摆手:“黑山受诏二十年,至今只有十五家名门正宗,你来了,就是第十六家,少啊。不珍惜顾馆主,我们还能珍惜谁呢?这些年,我们一直在帮助本地宗派申请牌票,往年还成功过两回,可这几年里,没有成功过一家。尤其是近三年,崇玄署就没新批过一家,《天下宗派簿》至今沿用的依然是三年前的版本。我们询问龙泉院,说是崇玄署卡得甚严,也不知怎么回事。” 一路闲谈着,独角马拉车如飞,绕过两道山梁,十六里地不知不觉就到了。 此处群山环抱,层层叠叠,无尽的山峰望不到头,钟参军指点周围道:“那是莲叶洞,这边山坳处是紫金山庄,那里的松林中有鸿福观,沿着这条小河过去,有飞龙门、寒沙帮、万壑谷,一共六家。如果顾馆主将宗门安置于此,就是第七家。” 马车来到小河边,钟参军告诉顾佐,官道目前只修到这里,剩下的一里路需要步行。 进去就是庚金山。 第一百零三章 庚金山 从右侧一条山谷进去,沿着汩汩的溪流向上走了一里多地,眼前出现一座山头,山上林木茂盛,一条石阶山道在树木中蜿蜒而上。 “这就是庚金山了,三年前,我黑山诏法司曾为这座山专门办过一次拍卖,当时被王屋派以五千二百贯竞得。” “钟参军不要跟顾某开玩笑,顾某可买不起......” “顾馆主不要紧张,当年这个价,如今却不是了。三年前,有修士在此山中发现水庚金,王屋派竞购之后,在山上挖了两年,只找到一处假脉,听说得了四百余斤水庚金,便发掘一空。王屋派倒是也没折本,但与他们的期望太远,终于还是在去年底撤离了,这座山也被我们户司收回。” 原来是座被废弃的矿山,顾佐甚是可惜。不过也没关系,这座小山地势很好,山峰高于旁边众山一头,山腰三分之二处和三分之一处,分别有片半山坪,如同仙人登峰的台阶。 一汪泉水自山顶而下,在半山坪上绕了几个圈,形成两个小瀑布,汇入山下的元河。 亩数的计量上,钟参军算的是占地大小,总计六百三十亩,并不将斜坡等算入其中。实际上单就两片半山坪而言,顾佐目视就不下三百亩,第一层大约二百亩,第二层大约一百亩。更别提山后还有几块大小平台,加起来也总有二、三百亩。 峰顶距山脚三十八丈,由整块巨大的花岗岩构成,废弃的水庚金矿坑就在这里。矿坑的开口位于花岗岩下的转角凹陷处,高仅五尺、宽七尺,洞口长满了灌木杂草。 由此进去,可见石阶盘旋而下,是王屋派当年采矿时所建。下旋十余丈深,便见一条山中暗河,又开始逐步向上,拐了道弯,里面是一座长八丈、高两丈、阔五丈的大型挖掘场。 四周都是坚硬的岩壁,在钟参军手中夜明珠的光照下,反射着淡蓝色的荧光,这是水庚金发掘后的残迹。 此外还有两条矿道向两侧分开,将正中的矿洞包围。 “最早的时候,矿洞长宽不过数尺,水庚金矿石只得了几百斤,王屋派向四周又深挖了近月,却再也没有了。”钟参军叹息了一声。 庚金不庚金的,顾佐压根儿没去想,但眼前这座矿洞却让他心里很亢奋。这不就是个极佳的避难所吗?万一发生了天灾、兽潮之类的祸事,又或者有仇家寻上门来,都可以往这里躲藏啊。 “这个矿坑,知道的人多么?” “这是王屋派发掘的,他们自是严守秘密,从未示人,后来移交庚金山时,才告诉了我,户司和王屋派签契约,不许他们透露这处矿坑,我听说他们已经彻底退出了南诏,还关闭了在各诏的分支,也不知派中出了什么事。至少在黑山诏,只有我们户司几个人知晓,其他几诏连庚金山在哪里怕是都不清楚,更不会关心这个矿坑了。你放心,如果真买下这里,户司会跟你签订契约,绝不透露。” 顾佐点了点头,问:“这座山,怎么卖?” 钟参军回答:“一贯十亩。” 远离黑山郡城十六里,一贯十亩并不便宜,但这座山的地形真的很好,既有群山遮护依托,又相对分隔独立,想要上山,只能老老实实从下面往上爬。 山上既有田亩又有活水,还有避难的秘洞,简直是天造地设的建宗立馆之处! 一贯十亩,六百二十亩,只要六十二贯。买下之后,这里就是怀仙馆的土地,百分之百的归属怀仙馆,就连皇帝老子来了,想要上山,也得顾佐点头同意! “成交!”顾佐没有还价,六十二贯买一座可以为道馆基业的小山,谁还好意思还价? 钟参军笑了,补充道:“下山坪的那座院子,送给你了。” 下层的半山坪中,还建有一座院子,院子占地三亩,靠山崖的一侧是座大殿,两侧还带有耳房;左、右两边各是一排三间厢房。朝南还有两间小屋,一间是厨房、一间是杂屋。 整个院子都用青砖、楠木构建,可想而知,当年王屋派还是下了很大工夫的。 进了院子,顾佐来回查看一遍,心里非常满意。这座院子新建不到三年,王屋派又是几个月前刚刚离开,院子几乎没有遭受什么损毁,只需要除掉院中的杂草,再清理一下蛛网、刷补一下漆料便可焕然一新。单就这座大院子,便不止六十二贯。 围着院落转了一圈,离崖壁之外的三个方向上,都有亩许大小的平整土地,想来原本是王屋派准备继续拓建的地基。堂堂天下十二正宗之一,办事果然大气,如今都便宜了顾佐。 这个大便宜占得顾佐有些心慌,于是连忙请教钟参军,询问自己有何效劳之处。 钟参军却笑着拍了拍顾佐:“无妨,将来肯定是要倚重顾馆主的,馆主先把道馆立下来再说。开馆之日,我是要上山讨杯酒吃的。” 关于何时开馆,顾佐也有想法,如今已是八月,离十二月末不远,此时往里投入很不划算,等明年正月之后再正式开馆比较合适,相当于把抵税期延后四个月。 但这四个月也不能耽误了,万一庚金山被别家抢了去呢? 对顾佐的担忧,钟参军早有准备,实际上他们有一套比较完整的流程。 现在不投入没关系,可以签订契约,此为意向性契约,表明怀仙馆和户司已经达成意向,定于明年正月一日正式开馆,四个月后,这份意向性契约自动转换为正式契约。 意向期间,同意顾佐开始筹备建立道馆,庚金山暂时免费租给顾佐,顾佐无需为此支付租金。为保证顾佐信守投入承诺,需要提前在黑山郡的任意钱庄中存入一笔抵押金,押金不得低于一百贯。 回到黑山郡,在户司公事房中签订了这份契约后,钟参军递给顾佐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四个字:利润钱庄。 顾佐会意,当晚便在利润钱庄存入三百贯。 第一百零四章 人 顾佐拿下了庚金山,离正式开馆还有四个月,需要做些准备,首先就是招人。 第一个要招的,就是熟悉南诏、可以放心交托办事的人,这个人,顾佐已经想好了,就是丁九姑。 顾佐跟着一个商队向北,花了半贯钱,就到了双柏镇,双柏镇属于罗浮诏,在罗浮诏最南端,和黑山诏相邻。 这里就是丁九姑留下的地址。 丁九姑父母健在,家中也算殷实,家中有两百亩田,十余家佃户,是个小地主。听顾佐自我介绍,说是一家道馆的馆主,连忙将他迎进家门,疑惑之中奉茶、闲谈,两位老人慢慢释然。 顾佐旁敲侧击,打听了一下情况,丁九姑果然有一个弟弟,具备修行天赋,如今在罗浮诏的一家小宗门修行道法。这家宗门比较拮据,发给弟子们的灵石很少,大半需要弟子们自筹。怪不得丁九姑要辛辛苦苦外出做事,光靠家里这二百亩地,想要顺顺当当培养一个修士,确实艰难了些。 看来挣钱供弟弟求学这一套,并非骗人的,这下子顾佐更放心了。 丁九姑是晚间回来的,见了顾佐,很是惊喜,赶紧回房重新换了身衣裳才出来相见。 顾佐开门见山:“愿不愿意跟我做事?” 丁九姑小鸡啄米般点头:“愿意!” 顾佐笑了:“你都不问一下薪俸?” 丁九姑道:“顾仙师都找到家里了,肯定不会亏待我。” 顾佐介绍:“我要在黑山诏开馆,需要人手帮忙,大量事务都要你来做,开馆初期恐怕不能给你太多,每月两贯,行么?” 丁九姑在镖局行镖,一次能拿一贯或者半贯,平日都是没有酬劳的,有时候镖局的镖师会给一些赏赐钱,这些钱都拿给弟弟买灵石了。就算如此,一年下来通常也就是十五、六贯,当然,这已经很不错了,但想一想走镖的凶险以及镖局中所受的委屈,付出的代价不可以道理计。 顾佐开口就是稳定的每月两贯,一年二十四贯,丁九姑自己都觉得高了,连忙摆手:“一贯就好。” 既然两贯的薪俸开出来了,顾佐当然不会降价,于是很有气度的一挥手:“就这么定了!” 丁九姑要跟顾佐去黑山诏,一去至少一年,见两位老人很关心她的薪俸问题,顾佐当即取了十贯给她,让她交给父母。 第二天,从南拓镖局辞别后,丁九姑跟着顾佐返回黑山郡。 这条三百里的道路都是熟道,行旅不少,顾佐已经走过一次,兼之有追摄道术护身,再加上熟悉各方路况的丁九姑在,这回便没有再掏钱行路。 ...... 抬眼望山,丁九姑问:“馆主,这就是庚金山?” 顾佐同样微笑着仰望:“这就是我们的庚金山!” 领着丁九姑转了一圈,除了暂时没有告诉她秘洞的事,其他地方都带她走遍了,然后问:“还有四个月,你认为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开始?” 丁九姑想了想回答:“买东西。” 顾佐递给她一张自己盖有自己印鉴的名帖:“拿着名帖去城里的利润钱庄,向他们借钱,借到钱后该买什么买什么......唔,再买两匹马。” “馆主跟利润钱庄约好的?他们能借么?” “你只管去借就是了,记得签字的时候,落款是明年的正月初一[]。” 丁九姑疑惑着下山了,顾佐则来到大殿中,张望片刻,满意的咂摸咂摸嘴,寻了个角落处开始修行。 终于在南诏落下脚跟,空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修炼了,有丁九姑跑腿,他得赶紧把时间补回来。 到了晚间,丁九姑就回来了,牵了两匹马,都安置在院内偏厢房的廊下。 将马上的东西卸下来,不用顾佐招呼,自己就去捡拾柴火、提水,生火做饭。忙到月上梢头,将大殿角落的一张废桌子搬过来,摆上了六菜一汤,还有一壶酒。 顾佐坐到桌边,准备开吃,丁九姑又忙着将刚买的新被褥铺到角落里,然后继续去收拾买回来的东西。 顾佐招呼她一起过来吃,推辞了好几回,才被顾佐硬叫过来。 对酌三杯,丁九姑汇报:“买回来的都是些吃穿用物,吃完饭,馆主您试试那两身衣服,都是成衣,不合身我再去换。花费一共十六贯,两匹马十一贯,米粮够吃一个月,八百文,两身衣服六百八十文......” 顾佐静静的听着,等她说完,道:“你明日去雇工,最好是两口子,一定要老实可靠,女的做饭、缝补、洒扫,男的干力气活,砍柴、挑水、喂马,还要帮我清理出一块地来。包吃包住,男的每月给五百文、女的三百文。” 丁九姑答应了,快速扒拉完米饭,又赶去收拾。 第二天,顾佐去了上山坪,搭建起一座简陋的茅屋,他打算仿效宗门那样,将怀仙馆分为内外门,以后自己住在上山坪,其他人住在下山坪,将来有了弟子,再迁至上山坪。 丁九姑又骑着马去城内采购了不少东西,还套回来一辆板车,车上依旧是满载的各种日用货物,除了米粮、酱菜、食盐外,还有更多的锅碗瓢盆,以及斧头、铁铲、铁耙等物。她收拾完后,擦了擦汗水,望着逐渐丰满的杂物间,满足的微笑起来。 顾佐坐在大殿门口,看着包了头巾的丁九姑手持一根鸡毛掸子,以轻身提纵术在房梁上穿梭,清理着蛛网和灰尘,道:“先别干了,这些活不是你干的,好好休息,明天还有事情要你去忙。” 丁九姑使了个海底捞月,单腿挂在房梁上,身子向前悬空一探,将一片蛛网卷落,在扬起的灰尘中咳嗽几声,道:“馆主,我今日查访了几家,都没有太合适的,明天再去城北看看。” 顾佐皱眉:“找两个仆佣那么难么?” 丁九姑摇头:“倒是有一家比较合适的,但两口子还拖着个三岁的孩子......“ 顾佐问:“人老实么?最重要的是品行。” 丁九姑道:“牙行打了保票的,说是极本分的老实人,我去他们家里看了,过得不如意,暗中问了几个街坊,都说这家子不错。男的还有功夫,以前走过镖,但是现在离不得老婆孩子,没法出远门......他们家开价还高,我就没答应。” 无论在哪个州郡,牙行的介绍通常都是非常有保证的,于是顾佐问价:“多少?” “两口子合起来一个月要一贯半,还要包吃包住。” “你明天去试试他的功夫,如果可以,就答应他们。” 第二天晚上,丁九姑骑着马,一个三十多岁、皮肤黝黑的壮汉赶着马车,车尾上倒座着个清秀的美妇,怀里抱着个瞪着眼珠子四处张望的小丫头。 两口子向顾佐拜倒,按照要求,口称“见过馆主”,丁九姑在旁捂着脸冲顾佐尴尬的笑了笑,介绍道:“这是刘大哥,刘武,这是刘嫂,丫头叫明珠。” 顾佐见她脸颊上青了一块,不用问,肯定是试手的时候被着壮汉打的。丁九姑的身手,顾佐是见过的,相当不错,姓刘的能把她赢了,说明功夫真是不赖了,顾佐很是欣喜。 将他们安置在一间厢房中,两口子立刻开始干活,小丫头明珠则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玩闹着,看着眼前的一切,顾佐感到特别幸福。 怀仙馆现在有四个,不,五个人了! ps:本书于5月22日上架,特建两个书友群, 1、娘扣三三:sy1249643306(坂田银时的草莓牛奶); 2、扣扣群请搜群1098444451。 特注明,入群需验证,粉丝级为舵主以上。希望在群里听取道友们的意见和建议。 第一百零五章 两种灵丹高低配 刘家两口子的确是相当能干,尤其是刘武,干起活儿来,一个顶仨,丁九姑立刻就从生活琐事中脱出身来,去黑山郡寻找木匠。 顾佐将刘武招到上山坪,让他把崖后一块半亩大小的土地平整出来:“犁地一定要在五寸,土要细,隔半尺为垄。” 刘武问:“馆主是准备培植灵药?我晓得了,馆主放心,这活儿我以前在别人家干过。” 顾佐看了一会儿刘武干活,确认是把好手,于是放心的进了茅屋,继续着他的修行。用两天时间吸纳完一块灵石后,丁九姑请的木匠大师傅跟着她上山了。 又过了两天,这位老师傅将他的七个徒弟都带上了山,吃住在下山坪的大殿中,从附近山中伐木,拖到大殿里打制各种家具,院子里整日都是锯木头的声音。 丁九姑跑得多了,也就对很多事情熟悉起来,做事的效率飞快。又过了三天,一支二十人的泥瓦匠队伍登上了庚金山,开始修建两座套院。这两座套院就位于主殿两旁,王屋派已经打好了地基,修起来非常方便。 由于庚金山离城较远,青砖和红瓦的运输比较麻烦,丁九姑还专门花了一贯,请人赶着板车,运送了十多次砖瓦。 下山坪一派热火朝天,在上山坪的顾佐也没闲着,刘武将半亩地犁完后,顾佐表示很满意,又从木匠里面调拨了一个上来,专门围着这半亩田打制竹篱,顾佐唯一的要求就是,一定要坚固、厚实。 顾佐下了趟山,在黑山郡城的各大药铺中采购了一番,购买了十几种药材,然后回到山上。他钻进了山顶的避难洞,以《妙素丹经》的炼丹手法,开始了他的炼丹试验。 以炼丹为第一步起家之本,是他早就想好了的,准备拿出来的产品是对五行道术伤害都有较好疗效的“五味地黄丸”,这个名字具有一定欺骗性,可以为药方披上一层迷惑性的外衣。 十八草丹需要的十八钟药材里,有三种是灵药,因此灵丹的药性很猛,同时也很昂贵,一颗灵丹价值六到八贯,很难有人用得起。顾佐用搜灵真气炼制的五味地黄丸,药方没有变化,变化的是炼制的时间和开炉的成功率。 以搜灵真气为底,使用妙素丹法,炼制云梦宗的药方,效果出奇的好。云梦宗的筑基执事用三天时间可以成功炼制一炉十八草丹,只有三粒,顾佐却可以三天内连开三炉,每炉能得六粒!就算不计修为差别,人力成本也只有云梦宗的六分之一,这是他开馆炼丹的底气所在。 但通过这两个月的实地奔波,顾佐发现,并没有一种适宜于如丁九姑、刘武之类普通拳师的疗伤丹药,甚至就连南拓镖局的成镖头和周镖头,他们也很难用得起价格昂贵的十八草丹之类灵丹,因此,他打算再炼制一种新的丹药,这种丹药其实是五味地黄丸的简易版。 顾佐这段时间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也在查阅资料。得益于他在鼎湖门两个月的苦读,储物扳指中记载了大量灵草的药性,经过认真比对,他决定将三种灵草中的两种撤下来,另外一种替换成市面上较为便宜一些的元阳草。这种元阳草,正是原道长三年前发现,有助于提高精元的灵草。 事实上,顾佐想用的也不是元阳草提高精元的好处,加入这味灵药,主要目的还是加入灵力。相对于其他灵药而言,元阳草的灵力比较纯粹或者说无害,毒副作用较少——这也是它能添加入很多灵丹的原因,加入了灵力,新的丹药应当能够具备五味地黄丸两成的疗伤效力。 药效对于许多修士来说少了些,但对活跃在南疆的几十万普通人却刚刚好,哪怕对那些筑基、炼气士来说,也是有胜于无的。顾佐打算炼制的灵丹,目标市场就是这些人,效力虽然降下来了,但价格也大幅度下降,能让普通人也用得起。 顾佐的希望是,将这种新的灵丹变成可以随时随地放在嘴里吃的疗伤型糖豆,十八草丹卖六贯,我只卖一贯,行不行?不行那就半贯,甚至三百文!他的最终目标,不是三粒、五粒的卖,而是三十粒、五十粒,甚至上百粒的卖! 一个月后,经过多批次炼制,顾佐完成了他的试验。与预想的差不多,由于只以一种灵草为主料,炼制丹药的时间大大降低。同时,搜灵真气继续高举“通用易行”的招牌,不仅炼制成功率大大提升,而且保持着可以连轴转,不需要调整休息的极佳优点。 由此一来,药材成本降低三分之二,人力成本降低九成多,折算下来,一粒丹药的成本最多不过一百文。 顾佐拿着自己炼制出来的第一炉“糖豆”,在丁九姑和刘武身上试了试(此处画面略血腥,少儿不宜),经过两天观察,不仅有疗伤之效,还有提神之功,尤其是刘武试用之后,刘嫂更满意了。 试验大功告成! 经过认真考虑,结合市场需要,顾佐打算将其取名为保精丸,以此为低端产品,以五味地黄丸为高端产品,高低相合,满足不同人群需要。 向着自己的创业之路再近一步,顾佐叮嘱丁九姑掌握好怀仙馆的建设进度,他本人则下了庚金山。 顾佐要去的地方,是黑山郡西南二百六十里外的温江。这回,顾佐通过牙行,重金聘请了一位筑基修士引路。虽然只有短短二百六十里,这位筑基修士的要价依旧达到了三块灵石,相当昂贵,但考虑到对方是冒着危险引路,顾佐还是答应了。 一路上毫不停留,连续行进了两天一夜,顾佐来到了温江上游的平泰灵植山庄。 原道长外出了,并不在山庄,但是他在山庄的师爷却得过吩咐,知道顾佐的事,当即请顾佐留下来:“大哥带着赵家弟兄去南边见庄大少了,或许三两日便能回来。” 当晚,顾佐留在了山庄,虽然原道长没在,师爷却非常热情,将山庄中的一帮管事都叫了过来,一起陪顾佐喝酒。 顾佐气海中顿时感受到一堆真气刺入,这十几个竟然全都是修士,难怪原道长当日路上曾说,他手下人多,法器不够用。 ps:本书于明天上架,特建怀仙馆书友群: 1、娘扣三三:sy1249643306(坂田银时的草莓牛奶); 2、扣扣群请搜群1098444451。 根据昨天入群情况,怀仙馆庶务长老娘扣三三等做出如下调整,粉丝级别为舵主的依旧入内门,同时放开外门,有意入怀仙馆者,只要资质为弟子,请联系娘扣三三报名,验证天赋资质。顾同学希望能在群里听取道友们的意见和建议,共谋发展大计。 第一百零六章 一口肉都没吃着 一块巨石平展如锅,被旁边堆着的篝火烧得滚烫,一头野猪被剖好后,整个放在石面上,顿时滋啦啦作响,猪油顺着石缝四处流淌下来,将篝火引得更旺了。 顾佐闻着这股肉香,忍不住口水直流,耐心等待中,有三位已经围上来了,个个端着海碗,碗中盛满了美酒。 酒呈琥珀色,香气不同寻常,顾佐眼前一亮,问师爷:“这是灵酒?” 师爷笑道:“庄中有棵老树,树坑里产的,一年能得七八坛,今日请顾馆主尝个鲜。” 顾佐小口抿了一下,比起当年在贺家喝到的御赐灵酒,蕴含的灵气要少许多,口感也不够醇美精细,却多了几分浑厚热辣,酒劲霸道。 “我兄弟的乡亲,便是我的乡亲,能够他乡遇故知,说来就是个缘字!顾馆主,我是哲别,敬你一碗!” 师爷在旁边介绍:“这是庄主的表兄,和庄主一起来南疆打天下的。” 顾佐连忙端起酒碗:“哲别前辈太客气了。”虽然气海中依旧分不清对方修为层次,但哲别的真气,明显较其他人要强上许多,顾佐便称呼一声前辈,举起碗来一饮而尽。 “顾馆主,远来就是客,我大牛不会说话,就是一个干!”这是个壮汉。 “我是小山,顾馆主喝好。”这是个精瘦的修士,话不多,两只眼睛却很有神。 顾佐连忙两碗下肚。 三碗下去,一股火热的灵力直冲大脑,顾佐忍不住浑身一激灵,有微醺之意。 石上的野猪已经开始泛黄,香味四溢,顾佐又咽了口唾沫。如此风味的野猪肉,还真是让人垂涎欲滴。 正等着吃肉的空档,又是一群“管事”围了上来,自己报名,什么军师、大夫、书生、秀才、陌刀、步重、三哥、大华等等,简单的几句交谈,一碗又一碗灵酒灌下去,顾佐也大致感受出来了,这帮人和原道长的关系,不正是黑山诏最盛行的帮派内部关系吗? 想起几年前在山阴时所见的原道长,再想想现如今的原道长,其间的变化真是大得不可思议。环境最能改变人,或许正是黑山诏独有的天时地利,才得以让原道长发生了如此改变,但也正是有了如此改变,原道长才打下了这片基业吧。 十几碗灵酒下肚,顾佐已经上头了,这帮“管事”又开始围攻顾佐请来的筑基向导,那筑基向导对别人也还罢了,不咸不淡,唯独与哲别对饮时神情凝重,倒也从侧面映证了顾佐对哲别修为的判断。 就在野猪快要烤好时,外头忽然欢声雷动,却是原道长连夜回山,他大笑着来到顾佐身边,狠狠拍了拍顾佐的肩膀,打得顾佐一个趔趄:“来了就好!今晚多喝些,明日带你看看山庄!” 又苦笑着向顾佐解释:“刚从南吴山回来,那边发现了灵石矿,本想过去看看有没有机会,但不过是自取其辱,没脸待在那头,所以赶回来了。” 顾佐好奇:“南吴山发现灵石矿了?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是南疆发现的第十三条灵石矿脉了吧?真矿假矿?储量大不大?大灵矿还是小灵矿?” 原道长点了点头:“的确是第十三次发现矿脉了,南疆真是发财的好地方啊,可惜咱们弟兄还是来晚了一些,若是早来二十年,不,十五年,拼了这条命也要去掺乎一脚,如今嘛......“颓然叹了口气:“难了。” 顾佐询问究竟,原道长苦笑:“如今不知多少宗门在南吴山转悠,就连罗浮派和青城派都有长老过去,这条矿脉有多少藏量还不清楚,但已经有宗门预估要拿出三万八千贯来竞买开采权了。三万八千贯,呵呵......” 顾佐安慰道:“六诏受封多年,灵矿的发现已经那么多次,想要浑水摸鱼是不可能的了。再者,我听说这种开矿的事情风险也是很大的,判断失误的话,连裤衩都得赔进去,和上赌桌没什么区别。咱们还是踏踏实实做咱们的营生,一步一个脚印,打牢根基,比什么都强。” 他自己刚盘下来的庚金山就属于这种情况,天下十二正宗之一的王屋派都有看走眼的时候,何况别家?虽说没有折本,但也足够让人灰头土脸的了。 原道长摆了摆手:“总之这回去南吴山,我是真的认清自己几斤几两了,还得努力才是,不然弟兄们都得喝西北风。” 师爷亲自端着一盘子野猪肉过来,放在顾佐面前,顾佐看了一眼,来不及吃,原道长的酒碗已经端了起来:“小顾,来,这灵酒可是好东西,必须多喝一些,不醉不休!” 于是顾佐赶紧饮了,刚放下酒碗,跟着原道长回来的赵氏五兄弟也端着碗围了上来。 顾佐已经明显感到头晕眼花,强忍着醉意又干了三碗,脚下一晃,最后看了一眼面前的那盘野猪肉,醉倒在地。倒下前唯一的念头是:“好想吃啊......” 第二天晌午,顾佐才睡醒,只觉酒后神清气爽,精神百倍,便跟随原道长参观了平泰灵植山庄。 原道长的这座平泰山比庚金山大得多,种植的主要是元阳草,也就是让他发起来的那种灵草。整条山谷都是,大约六十多亩地,长势十分喜人。 “一斤元阳草,如今在黑山郡可卖八百文,在罗浮郡可卖九百文,我这里发售出去是六百文。每年我可以收获八百多斤,那边的山坳还开了一百亩药田,再过两年就可以产出了。怎么样,这山庄可还使得?” 顾佐心里飞速计算,一年总收入五百贯,原道长比当年在山阴强出十倍不止,算是不错的,但要养活手下这么多弟兄,也很不容易,何况庄中还有二十多名普通农夫和仆人,这也是笔不小的开支。 原道长见顾佐光点头不说话,于是道:“如今家业有些大,养的人多,开支也大,每每睡醒睁眼,都感到身上压力百倍。故此,我还是想扩张一下,上回跟你谈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 顾佐正在考虑怎么婉拒,原道长殷切期盼的补充了一句:“我给你三成股,咱们一起干,或者四百贯,买你的牌票!” 这是比上回在丽水又重重加码了,股份多给一成,或者现钱多拿一倍! 虚伪的上架感言 将近两个月,今天新书上架了。我知道,看见这个标题,很多书友可能要变心了,原本不想写上架感言,想偷偷摸摸上了,等你一不小心点开,咦,不知不觉就花了一毛钱,于是顾佐的怀仙馆就多挣一毛。后来发现,这种想法是不切实际的,所以干脆就大大方方宣布: 本书上架了!就问你怕不怕! 你要不怕,大家就是好朋友,你要是怕了,表哥就伤心了。 小顾同学会请某位道长起课,追索你的方位,不要以为看盗版以及疑似正版的盗版,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怀仙馆群里是有真道长的,会画符,真符! 好吧,以上只是小顾在自己发狠,实际上读者姥爷非要这么做,小顾只能骂两句娘。 首订很重要,均订更重要,但表哥的书却有个特点,打赏也相当重要,据统计,上本《道门法则》,读者大大的打赏占总收入的四分之一,而新书截止目前更夸张,居然占了百分之百!是不是很神奇? 还有一项比较重要的,则是写书的情怀。这个东西没有上述三项指标重要,甚至根本无需考虑,表哥也知道自己的笔力和情怀二字搭不上边,但岁数大了,臭毛病难以改正,总是在写着写着的时候,就往情怀方面发展,而伟大的情怀,悲剧和受虐经常占据主流。 表哥知道自己错了,努力改,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做到让读者姥爷们满意,跪求姥爷们宽容。 新书曲曲折折,上本书的某些遗憾,会尽量在这本书中弥补,当然,有些设定并不能完全照搬,但尽量做到融合,或许将来,上本书的某些人物突然出现在本书中,也请大家不要被吓到。 既然上架了,当然要感谢吧啦吧啦一大堆。 比如责编北大,真的是尽心尽责、多方照顾。 比如娘扣三三等运营官,很多人问过她们拿不拿工资,表哥郑重声明,运营团队不仅自觉自愿,而且还带头打赏订阅,又花钱又花时间还花心思,有时候表哥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吸血鬼的架势。 还要感谢以恒翊道祖和佑佑道祖为代表的盟主们,每次表哥情绪沮丧或者写作卡文的时候,后台通知就会来一串零,让表哥立刻振奋起来,就跟约好了似的,神了! 当然,还要感谢追更的读者姥爷,你们的每一个帖子,每一条章说评论,在群里的每一句喧嚣吵闹,都是对表哥的莫大支持,表哥鞠躬了——160度! 回答两个问题。 其一,有读者姥爷说,表哥是不是穷疯了,开馆建群的条件一来就是弟子,书都还没卖,怎么当弟子?对此,表哥虚伪且惺惺作态的表示,表哥不缺钱,真不缺……咳、咳,那什么,这个确实是开馆开早了,按道理应该过两个月等有了订阅量再开馆建群的,考虑不周,向姥爷们道歉。姥爷们可以再等两个月,不着急。当然,粉丝级别为弟子以上的进群,也是为了防广告、防盗版,应该是大部分书的通行做法,表哥随大流。 其二,有读者姥爷说,上架前就不能多更两章,怎么那么势利呢?就缺那一毛钱?表哥真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就按正常更新的……继续虚伪的表示,人穷志不短,不……差钱!实际情况是:存稿真不多,为了上架以后多挣扎几下,营造一种爆更的假象,就原谅表哥势利一回吧。 最后,从今天中午12点开始,接下来的几天里,开始为各位盟主还更,按照时间先后来,大家入盟的先后次序都有小本本记着,不会遗漏的。 最后再叮嘱一句,那些在群里嚣张着宣称要存着不看的,我……表哥不动粗,自有三三把你们一个个拍地上!好吧,其实想说,存可以,记得点开订阅哦~如果实在舍不得,建议捂上眼睛再点开。 第一百零七章 奖励性收购 原道长一直想拿到顾佐的牌票,在南诏,尤其是在黑山诏,有正经牌票究竟意味着什么,顾佐尚没有完全摸清,但单单从目前的感受而言,的确是有很多便利之处的。 顾佐没有拖延,再不说话,万一原道长继续加码,再拒绝面子上就不好看了,于是直言:“原道长,我在户司已经签过文契了,怀仙馆将于明年正月初一,在庚金山正式设立分馆。” 原道长很失望,默然片刻,道:“那就恭贺小顾了。”他这几年在南疆变化很大,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很快将这点失落抛开,问:“庚金山?似乎有些耳熟。” 等听完顾佐的介绍后,方笑道:“若是到时没什么急事,我是一定要去讨杯酒水的。小顾这次来我平泰山庄,是专程请我的吗?” “一来是专程邀请原道长参加立馆仪典,二来也是想和原道长合作,我想和原道长签个长期合同,每年定量购买元阳草。” “大概需要多少?” “至少一百斤。” 原道长很好奇:“需要那么多吗?” 元阳草有助于强壮精元,可以添加入很多种灵丹之中,但它的定位就是辅助灵草,并非主药,再加上刚刚发现没有多久,因此总的需求量并不是很高,每年能够卖完八百斤,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如今成为了顾佐新丹药中的主药,这是原道长想不到的。 顾佐也没有挑明,只是道:“先看看吧,我准备在怀仙馆主打炼丹,需要原道长支持。我的想法是签个契约,每年我以六百文的价格采购至少一百斤,如果平泰山庄能提供两百斤,我的收购价会涨到六百一十文,同理,每多一百斤,我就多涨十文。” 按照顾佐的提议,如果平泰山庄将目前的所有产量都卖给顾佐,收购价将达到六百七十文每斤,比如今高出七十文。 原道长立刻开始盘算起来。 顾佐提出的是一种奖励性收购措施,原道长提供的元阳草越多,顾佐的收购价就越高。 他现在有这个资本至少包收一年,如果原道长真的愿意将所有产出都包给顾佐,顾佐第二年的收购钱也就肯定不会发愁出处了——已经形成垄断了,他甚至都不用炼丹,只要转手倒卖就好,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提一提价格。 如果原道长不希望被顾佐包销,又想挣个优惠价,他就需要立刻开始增加元阳草的灵植亩数,尽可能的增加产量,这同样是顾佐愿意看到的,他要炼制的是普通人都可以服用的灵丹,需要大量的元阳草。 原道长想了很久之后,和顾佐完成了契约的签订,下个月,平泰馆就要向怀仙馆首发一百斤元阳草。 解决了主药的来源问题,剩下的十来种普通草药,也要开始筹备了。顾佐返回黑山郡,开始在市面上扫购药材,购买的不仅是药方中的药,也有十余种其他种类的药,主药目的是为了防止被人推测出药方来。 多买一些药材也不怕,储备起来就是了,药材这种东西,不怕没有销路。 顾佐大规模扫荡药材,很快就将在利润钱庄的借贷额度消耗光了,于是他再次存入三百贯,小小彰显了一把土豪本色。钟参军得知这个消息,对他的评价再上一层。 到了十一月份,下山坪的营造已经完成了大半,两个套院已经建好,就差门窗、台阶和廊道等等。木匠们的活也同样进展迅速,桌椅板凳、书案立柜、床榻供台等等已经做好,现在缺的是雕梁画柱。 雕梁画柱的工作是个精细活,需要时日,也不是普通木匠们可以完成的,顾佐其实也不是很看重这一道工序,于是将泥瓦匠和木匠中的一半人留下继续收尾,另一半人请到上山坪。 顾佐打算在这里兴建内门,初步打算是盖几栋木屋,散落于上山坪的各处,这些木屋以亭台形式呈现,包括五栋住房、一栋藏经楼,这几座楼台掩藏于青草树林之间,再弄几个小亭子、石桌石椅之类,多几分自然谐趣。炼丹房和药材储藏室就不打算建了,到时候在密道里炼丹,又安全又能保密。 上山坪的工程量比较小,两个月时间可以保证完工还有富裕,顾佐同时分给他们小活儿,把刘武犁出来的半亩药田用厚实的篱墙围起来,他要在这里试种灵药。 怀仙馆的建设井然有序,原道长那边的第一批元阳草也发过来了,押送元阳草的是赵氏五兄弟,他们也是平泰山庄常年在外奔波的行商。 一百斤元阳草被顾佐收下,为他们开出了六十贯飞票——今年平泰馆只能拿出这么多货,因此,顾佐也就只能按照这个价格支付。交易达成,顾佐带着他们参观了正在大兴土木的庚金山,向他们介绍了怀仙馆五到十年规划蓝图,给他们牢牢打下了怀仙馆实力雄厚、理想宏大的印象。 当晚,顾佐在下山坪的大殿前设宴招待他们,赵大忽然道:“顾馆主,南吴山灵石矿脉的开采权,你有没有兴趣和我家庄主联手?” 顾佐笑了:“你们还在想灵石矿?” 赵大叹了口气:“谁不想呢?只要拿到开采权,兄弟们从此就专心修炼、吃喝不愁了。” 顾佐问:“怎么个联手法?” 赵大道:“我们两家联手出头,平泰山庄凑四千贯、怀仙馆凑四千贯,有这八千贯,剩下的就好办了!” 顾佐问:“四千贯,平泰山庄能拿出来么?” 赵大迟疑道:“我们会想办法。” 顾佐又问:“除了怀仙馆,你们还能找到别家联手么?” 赵大道:“当然,但还是要怀仙馆才行。” “为什么?” “怀仙馆有牌票,但凡南诏有矿脉竞售,必须是有牌票的宗门道馆方有资格。” 顾佐笑而不语,过了片刻,赵大也笑着摇头了。 怀仙馆又出牌票又出资金,才能占到一半,凭什么和平泰馆联手呢?但要赵大松口只占小股,他既不甘心也没点头的权力。 这件事情当然只能不了了之,顾佐有牌票,但绝没有那份实力,别说四千贯,一千贯都拿不出来。就算两家凑出来八千贯,谁能保证后面的几万贯能凑出来?就算天上掉馅饼,竞买成功了,买到的也只是南吴山,灵石矿脉储量有多少,从何处开采,怎么开采,都需要无穷无尽的往里花钱。 买矿就是上赌桌,赌赢了赚一生,赌输了赔掉底裤。就目前情况来看,顾佐自觉没有上赌桌的本钱。 第一百零八章 准备收徒 元阳草到手之后,顾佐在山顶上的秘洞中开始炼制灵丹,怀仙馆马上就要开馆了,他要抓紧时间拿出主打产品。 首先炼制的是五味地黄丸。这种怀仙馆的高端灵丹,顾佐可以一天开一炉,每炉得六粒左右,每一粒的草药成本折算大概在五百文,给自己开了每粒五百文的人工费,加起来成本就是一贯。 顾佐炼制了六天,最终炼制成功三十六粒,黑山郡市面上同类型的疗伤灵丹有五种,最贵的是云梦宗的十八草丹和括苍派的神瑛丹,都是八贯,最便宜的是黑山诏本地万草园的乌木灵丹,价格是五贯。顾佐打算定价五贯,在不扰乱市场的情况下先试试水。 接下来是保精丸。这种灵丹更易炼制,顾佐一天开三炉,每炉可以保证九粒,成功率达到九成,这就是二十七粒左右。顾佐一口气炼制了十五天,得了四百粒。 市面上暂时没有这种类型的灵丹,这是填补市场空白,也不太会对别家的灵丹造成冲击,相当于在蛋糕外面加一层,当然也没有成熟的定价模式,于是询问丁九姑:“咱们的保精丸,定价多少九姑会买?” 丁九姑想了想,道:“五百文?六百文?” 顾佐看了看她犹豫的表情,于是决定将价格定在三百文,每一粒可以净赚两百文。 顾佐估摸着,开业头三个月的灵丹份量差不多了,如果全部卖出,总收益将达到三百贯,净赚二百余贯。 如果只卖出一半,也能净赚一百贯,够了! 其实对于顾佐本人来说,炼制保精丸是不合算的,五味地黄丸耗时六天,净赚一百四十余贯,保精丸耗时十五天,却只能净赚八十贯。因此,他打算将保精丸交给别人来炼制,自己每个月或者每三个月炼制一次五位地黄丸,以保证修炼时间——前提是销路畅通。 把保精丸交给谁来炼制呢?顾佐决定开馆收徒! 保精丸只有一种灵草,炼气初期修士就可以炼制,以搜灵真气施展妙素丹经,就算达不到自己那么高的效率,只要达到三分之一,一个月压榨十五天,就能净赚二十五到三十贯,拿出五贯来作为薪俸,留给自己的净收益至少还有二十贯,啧啧,不错! 五贯月俸,哪怕放在云梦宗,其实也相当高了,唯一的区别是,自己招收的徒弟不以修行为主,而是以炼丹赚钱为主。 当然,除了徒弟外,还可以招一两个散修,主要用来做事情,再充充门面,毕竟一家名列《天下宗派簿》的道馆,只有一名修士,说起来还是很惭愧的。 但是顾佐现在面临着一个难题,他没到筑基,看不出人的修行天赋。假设某少年要投拜怀仙馆,顾佐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吃这碗饭的天赋,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搜灵诀传给该少年,试上几天。但这种办法,操作起来太难。 首先要花时间讲解搜灵诀,然后再指点对方吸纳灵石,这个过程没有七、八天是难以完成的。搜灵诀再简单易学,他当年也是提前花了很长时间慢慢揣摩琢磨出来的,拿着功法就开始修炼,那不是修士,那是神仙。 其次,如果对方不适合修行——这是大概率事件,接下来怎么办?把搜灵诀从对方脑海中抹除么?这个真做不到啊。 另外,如果要招散修的话,顾佐能感受到对方的真气,但无法从真气的浓厚程度分辨对方的境界,不同的修为代表着不同的薪俸,横不能对方说自己是筑基,就真按筑基开价吧? 顾佐的解决之道,就是去找人借法器。 钟参军没想到顾佐竟然会来找他借法器,一般来说,大部分修士都会等自己修为至筑基以后才开始收徒,哪怕有少数提前收徒的,背后也有筑基以上的宗门前辈帮忙支撑,如顾佐这种情况,实在是少见。 顾佐当然不会告诉钟参军,他收徒的目的不是为了传艺,而是为了赚钱,只是说自家情况特殊,要赶紧“传宗接代”。 都说到这份上了,钟参军也不好再过于深入询问,于是笑问:“你莫不是想让我帮你去法司借东西?” 顾佐无奈道:“罗浮派、青城派这些大宗,我肯定是借不出法器来的,其他小宗门也很少有这种昂贵的法器,我以前听说各州郡法司有套可以测出人犯修为境界的法器,只能央请参军帮忙了。” “你想借法司的那套东西?” “没办法,有总比没有强,参军如果认识哪家宗门有这个东西,而且愿意借的,我当然巴之不得,哪怕出点钱也可以。” “这个......还真是没有,也罢,我去给你跑一趟。” 一个户司参军向同衙门的人借东西,无论什么东西,成功率都要比外人大得多,钟参军还真把东西借着了,只不过现在还拿不到。 “陈大麻子不在法司,出门办事了,法司的典曹说问题不大,只不过要陈大麻子同意才行。放心,他也没有出远门,等他回来我跟他说一声,断不至于驳了我面子的,到时候我派人给你送到庚金山去。” “哪里好意思,钟参军派人知会一声,我自己来取就是了。” “有那工夫派人去知会你,不如直接给你送过去了。对了,那套法器你会用么?” “我哪里会用,以前不过是听说而已,见都没见过,还要劳烦钟参军一下,派个会用的人来,到时候指点我们一下。” 事情办妥,顾佐向钟参军道谢告辞:“那我就先回去,欢迎参军有空来庚金山做客。最后想问一下,怀仙馆招人,可不可以在咱们郡守府门口的白璧上写个告示?我可以付钱。” 钟参军道:“用不着,每年底,都是你们那片元河附近宗门找人的时间,除了鸿福观,莲叶洞、古池山庄、香炉门、寒山派、万壑谷都是这个时候招人,你把宗门的牌子和招人的告示放在路口,自然会有人上山应试。今日是十一月二十五,你先准备着,据我所知,十二月初一就开始了。” 顾佐拱手:“多谢钟参军,那我们怀仙馆就凑个热闹,一起招人吧。” 钟参军看着顾佐道:“我了解过你的过去,能将怀仙馆撑到现在,不容易啊。只要你好好干,黑山诏会是你的家!” 顾佐怔了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躬到底。 出了户司的门,顾佐挥了挥拳头:“要努力啊!” 将他送出门的钟参军不由受了感染,下意识的在台阶上也捏了捏拳头:“努力!” 第一百零九章 拿钱砸人(为佑佑道祖白银盟加更之二) 顾佐在下山坪认真检查了一遍工程进度,两个套院已经全部完成,所有家具全部配齐,外门的一应设施都可以使用了。 主殿取名尹祖殿,用于祭拜祖师爷——按照怀仙馆在《天下宗派簿》的记述,顾佐让人制作了尹祖的神像,尹祖的左侧,是王恒翊。虽然顾佐一直强迫自己认为,王道长依然存活于世,但已经时隔多年而无音讯,还是决定把他的神像搬上供台。 顾佐同时也给自己留了个位置,就在尹祖的右侧,将来有一天,他希望自己的神像也立在供台上,成为怀仙馆后辈弟子门人祭拜的对象。 尹祖称为始祖,那么王道长应该称“太祖”还是“二祖”?到时候,自己是不是应该被称为“高祖”?还是“三祖”? 顾佐心里纠结着这个称呼,良久之后,还是没想明白,于是暂时放弃了考虑这个问题。 大殿除了祭拜外,还兼具议事堂的功能,这一点无需多言。两侧的两个耳房,作为公事房,一间是对内的,一间则对外。 院子两侧的六间厢房,暂时先作为库房,拨出一间来打了些空架子,顾佐将来打算弄一个怀仙馆历史陈列室。 两边的套院,一个用来给丁九姑、刘武一家这类没有修行的普通人居住,他们也同时承担大量道馆需要的庶务,另外一个准备给新招募的修士居住,他们也同样需要承担庶务,但主要对外。 至于新招募的徒弟,都将直入内门,住到上山坪去,顾佐的计划是先招一到两个,至于天赋是否绝佳,顾佐不太考虑,招来的徒弟只要能修炼搜灵诀就行,来了以后先修行个半年,喂上几十块灵石,巩固了炼气初期修为,就可以放手炼丹了。他们后面能否提升修为,就要依据贡献来决定了,做得好的,多给几块灵石,做得不好的,不发贴补。 在顾佐的心里,这批弟子实则是没什么前途的,修行搜灵诀需要消耗的灵石太多了,顾佐自己都不够,哪儿有多余的灵石给他们玩。真想要培养传承,等自己筑基以后再说吧。 丁九姑扛着块大木牌子,跟在顾佐身后下了庚金山,在山脚下的台阶尽头,是规划中的山门,这里如今已经平整好了,一间竹屋作为将来值守的门房,门楼牌子也早就支应了起来,高达一丈八尺,只是门匾还在黑山郡的石坊中雕琢,请了钟参军出面,求到了黑山诏吕别驾的大字,顾佐为此支付了六贯润笔! 满意的在山门牌坊下驻足多时,顾佐想起了以前在山阴县流林宗山门前自己恭立等候的一幕,不由感慨万千,谁能想到五年之后,自己竟然真的把山门立起来了! 沿着溪流向外约莫里许,便见到了奔腾的元河,溪流与元河的交汇处,立着块巨石,上面刻着“怀仙馆”三字。 顾佐本想让工匠师傅在这三个字的下面加一行批注:由此向内一里。但被老师傅们言辞拒绝,最后的解决办法是在巨石上方架了块箭头状的木制方向牌。 顾佐对这块巨石标识很满意,满意的不是字刻得好不好,而是有了这块石头的存在,无形间便将怀仙馆的控制范围扩大到了元河岸边。 沿着元河向下游走了二里多地,来到了一片开阔地,这里已经有了两块牌子,分别张贴着飞龙门和寒沙谷的招录弟子公告,写明了招录的时辰和报名的条件、地点等等,请有意着沿河而入云云。 顾佐感慨道:“都是同道,回头咱们正式开馆前,一定要挨家挨户拜山门,营造元河系宗门道馆欢乐和谐的修仙氛围。记得提醒我!” 等丁九姑应了,他大手一挥,豪迈道:“把咱们的牌子插上,立起来!” 怀仙馆招录的告示牌与飞龙门和寒沙谷的牌子并立,插在了一起,顾佐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笑问丁九姑:“如何?” 丁九姑道:“一切写得明明白白,明日开始,想必应试者们首先应试庚金山了。” 顾佐点着头道:“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明日咱们就等着应试者上山吧。” 正在这是,又有一家宗门过来插牌,领头的老头看了几眼顾佐,问:“敢问是哪家道友?面生得紧。” 顾佐抱拳:“在下怀仙馆馆主顾佐,不知阁下是?” 老头“哦”了一声:“原来是庚金山上新开的道馆,前些时日老朽还专程上山拜望顾馆主,可惜顾馆主没在......这么快就要开馆了?” 顾佐道:“惭愧,近来筹备开馆,忙碌了一些,尚未准备妥帖,没来得及向诸位近邻拜山,顾某的错,还请恕罪。正月初一,怀仙馆正式开馆,到时顾某必亲自前来投送拜帖,邀请各位上山饮酒。不知您老是......” 说话间,对方弟子已将牌子插了上去,顾佐瞄了一眼,正是万壑谷。 那弟子插完牌子,向顾佐介绍:“顾馆主,这是我家庶务长老,筑基修为。”提到筑基两个字,特意家重了语气。 那老头才微笑捋须,一边去看几家的牌子,一边道:“老朽姓万,讳上云下槐......小顾馆主的开馆盛宴,必是要到场恭贺。只是老朽有一事不解,听说小顾馆主还不曾筑基吧?年轻人,还是要将底子打牢才好......” 话未说完,脸色微变,盯着怀仙馆的牌子发愣。 其他的倒也没什么,关键是这几句话让他很难适应:“......长期招录外门弟子一名,视修为定月俸,炼气初期每月三贯,炼气后期每月五贯,炼气圆满每月六贯,筑基面议,保证不低于十贯!另招录亲传弟子两名,录取后一个月,外门直升内门,保底月俸两贯,随境界增长而增长,每次增长幅度不低于百分之三十,年底核算绩效等次,视等次发放年终奖,三贯起步......” 顾佐见他发呆,云淡风轻的打了招呼,和丁九姑转身离去。 将条款名列于公示牌上,这就是顾佐招录弟子时开出的优渥待遇,就连拥有灵石矿脉的云梦宗也不敢说比怀仙馆强。据他打听的消息,这个待遇比整个黑山诏平均水准高出五成,比元河附近几家宗门高出七成。 这就是他敢于以炼气后期修为招收弟子的底气,顾某修为比不上你们,只能拿钱砸人! 第一百一十章 场面已达白热化(为恒翊道祖白银盟加更之二) 十二月初一早上,怀仙馆就开始忙活起来,所有的泥瓦匠和木匠都被顾佐调到上山坪,继续营建内门,外门这边,他亲自领头做起了招录前的准备工作。 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钟参军答应帮借的那套法器,这套东西直到现在还没有送过来,当真令人着急。他现在就在做这方面的补救工作,等到应试的人陆续上山后,顾佐打算用些小花招来拖住他们的时间。 比如要不要在散修中间搞一个擂台比武?比如要不要让那些少年读一遍道书,看看他们的识字水平?又比如他正在让刘嫂赶紧准备些糕点吃食,招待应试者吃顿午餐等等。 如果到了中午,法器还没送达庚金山,他就打算亲自去郡城找钟参军了。 忙碌筹备了一番,天光已经大亮了,可依旧无人上山。顾佐正打算到山下看看情况,就见安排在山下指引应试者的丁九姑急匆匆赶来,气喘吁吁道:“馆主,要不您还是下山看看吧。” “怎么了?” “元河各家宗门都来了,就在立牌子那儿,他们直接就在那里测试招录,根本不用人上山,都在那里截住了。有不少想来咱们山上试试的,也被他们花言巧语给拦了下来,他们还打出很多招牌,总之写得让人生气。可我一个普通武师,也没办法和他们闹......” 顾佐连忙和扛了张书桌的丁九姑下山,赶到元河边上时,就见这里热闹异常,数百人围拢在这里观看招牌,不时交头接耳。 到了这里,才搞明白丁九姑为何扛着张书桌下山:那五家招人的门派各自准备充分,自家的告示牌下摆好了书案,案上笔墨纸砚齐全,书案前都排着长龙...... 再看他们身后,许多旗面、横幅迎风招展,写着各种招录弟子的欢迎词。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不如近门前!”——这是香炉门。 “元河岸边寒山派,别等夜半先上船!”——这是寒山派,他们在岸边还真就准备了一艘小船。 还有一首诗是这样的:“园院风烟古,池台松槚春。云疑神仙客,月似修行人。”顾佐看完没反应过来,沉思良久,才搞明白和古池派有什么关系。 此外,莲叶洞、万壑谷也都有诗词标语,满满都是诚意。相比之下,怀仙馆的告示牌实在太俗了些。 当然,问题的症结还不在是雅是俗,这五家门派的旗幌上还都有更加致命的标语。 “筑基后期、莲叶洞洞主莲叶散人恭祝各方求道者心想事成!” “筑基圆满、万壑谷谷主万云风将于明日现场答疑!” “离金丹只差临门一脚、鸿福观主沈鸿福为各位乡梓免费算卦!”连向不对外招人的鸿福观也跑来插了一脚,顾佐暗骂,这是专门显示存在感的吗? 丁九姑还在那里着急诗句的事,她都快哭了:“馆主,我实在想不出来,咱们怀仙馆应该改哪句诗才贴切啊,我只念过三年书......” 顾佐喃喃安慰着她:“先别着急,改诗不是重点,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加......加......” 心一横,从储物扳指中取出笔墨,在自家那块告示牌上开始涂抹。 炼气初期每月三贯的“三”字划掉——只斜着划一笔,划多了就挡住原字了,改为“四”;后期和圆满也分别加了一贯;直入内门的亲传弟子那里,每月两贯起步的“两”字同样划掉,改为“三”,后面的绩效考核年终奖改为不低于“四贯”。 顾佐拼不过修为,拼不过改诗,那就加钱! 不得不说,他这手“加”字妙法相当有效,不多时,便有三十余人挤到了顾佐的书桌前。虽说应试者本人还在其他门派前排队,来的都是爷爷奶奶、姥爷姥姥之流,但至少这是个可喜的变化。 丁九姑转悲为喜,在顾佐的催促下,立刻开始接受报名登记,顾佐则热情且极具耐心的解释怀仙馆招录弟子的相关待遇问题。 眼见报名者已经过了两位数,测试资质的法器还没到,顾佐开始着急了。这种关键时刻赶往郡城,显然不是好办法,这该怎么办? 正五内如焚之际,一匹快马杀到,正是钟参军手下一名心腹,顾佐很熟的库使,姓关。 关库使满身酒气,笑着赔礼道歉:“对不住了顾馆主,昨日多饮了几杯,来晚了,不迟吧?” 顾佐一把抱住他,都快哭了:“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啊......” 关库使是炼气圆满修为,说不定哪天就破境筑基的,顾佐可不敢有什么抱怨,连声询问法器带来没有。 关库使从储物腰带中取出套法器,将下面的两条折叠钢叉支撑起来,一个半圆形椅背向上一立,法器如同条凳一般立在了地上,与条凳不同的是,其中一端还有个椅背。接着,关库使又掏出来一块一块如板砖似的东西,整整齐齐摞在旁边。 “顾馆主,需要一块灵石。” 顾佐连忙将灵石递上,看着他安置在下面一处卡槽中。 顾佐从没见过这东西,还在研究时,就听关库使介绍:“我们都管这个叫老虎凳,测试修为的同时,还兼具刑罚之用。把人犯绑了,坐在上面,两条腿在前面放平,腰部靠直,像这样......然后启动灵石,你看......没有修为的,绝对坐不住,但有天赋的,却可以坚持一寸香,坚持得越久,天赋越是上佳。如果是测修士,就得在脚下垫这种灵板,灵板厚三寸,卡在这个凹槽中,与法器的核心阵盘想通,能垫一块灵板的,就是炼气初期,垫两块的,是后期和圆满,垫到三块,就是筑基初期,四块是筑基后期和圆满。一共只有四块灵板,金丹修士用不着这东西来测。” 顾佐顿时呆了...... 关库使见他没说话,便道:“的确有些复杂,算了,顾馆主想测谁,我来弄就是了。” 顾佐能说不用吗?他这边相对人少,登记得快,已经有不少老头老太太去别家门派队列中排队了,把自家儿孙子侄换了出来,准备先接受怀仙馆测试,这时候说测不了,以后怀仙馆怎么混? 于是咬牙向丁九姑示意开始。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大弟子(为原紫添盟主加更) 第一名接受测试的少年不明所以的坐了上去,忽然之间,一声惨叫响起,如同杀猪! 整个招录现场顿时安静了,无数双目光望了过来。 顾佐只能当看不见,额上冒汗的询问关库使,关库使摇头,于是宣布:“下一个!” 眼见冷场,下一个少年胆战心惊的不敢上来,顾佐只能将告示牌翻转过来,在背后奋笔疾书:“怀仙馆——天下八百名门正宗之一,信誉的保证!接受测试,对自己负责;拒绝测试,害人害己!” 写完,将牌子交给丁九姑,让她高高举在头顶上。 这一下,疑惑减消,秩序恢复正常。 “啊......”第二名少年再次惨叫,却没人再质疑了,顾佐在杀猪声中继续狂擦额上的冷汗。 眼见怀仙馆人气逐渐回暖,那五家宗门忽然亮出杀招,身后再立一面旗幌。 “莲叶洞承诺,绝不因弟子资质鲁钝而逐出宗门!” “万壑谷新到著名修行界纪实文豪笑笑生《修行奇闻录》,供各方求道者免费阅览。” “某馆馆主因资质鲁钝而被多家宗门开革一事,寒山派从未听说过!” “香炉门郑重承诺,门主赵香炉修行履历清白,求道历程中,没有任何被革除山门的不良记录!” “古池派郑重承诺,我派功法与灵力融合度绝不会低于八成,更不会如某灵诀一般,低至五成......” “鸿福观主再赠算卦项目,可测资质是否愚钝......” 顾佐眼前一黑,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很快,顾佐的黑历史就被传播开来,之前还有些人鼓足勇气坐上那件令人望而生畏的老虎凳,此刻却一个人都没了,怀仙馆的招录点前,不多时便走得干干净净,门可罗雀。 丁九姑眼圈再次红了,顾佐安慰道:“九姑别哭,咱们是新来的,新人嘛,免不了要被排斥一下,正常。只是带累着关老哥落了面子,实在是抱歉得很了。”说着,掏出两块灵石塞给关库使。 关库使皱着眉,撸起袖子就到那六家宗门前理论去了,毕竟是郡守府的管库大使,面子还是有的,真要发起火来,这些小宗门还真得受着。 过不多时,关于顾佐黑历史的旗幌就撤了下来,关库使踱着步子转回来,冷笑道:“无法无天了!” 关库使亲自出面,把人家旗幌给撤了,也让那些宗门一个个冷静下来,意识到了顾佐和郡中户司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也因此,很自觉的将带有过分词句的几条标语也擦去,更有几家坐镇的长老一级人物赶来打圆场,和缓气氛。 一片片哈哈声中,此事暂时揭过。 毕竟都是邻居,同在元河边上讨饭吃,抬头不见低头见,顾佐既然没办法把人家整死,见好就收便是常理。 可剑拔弩张的氛围消失了,之前的影响却还在,顾佐知道今日是无法招人了,干脆提前离场,等待明日再说。 关库使也没更多闲心留下来为顾佐撑腰到底,见顾佐掌握了老虎凳的使用方法,便告辞回了郡城。 很可惜,这件事情的影响并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哪怕顾佐亲自举着牌匾,一个一个走过去陪着笑脸询问人家是否愿意加入怀仙馆,得到的也都是拒绝,坚定的拒绝,或者委婉的拒绝。 七天后,元河系宗门弟子招录正式结束,顾佐脸都快笑酸了,眉毛都快笑弯了,怀仙馆依旧一无所获。 顾佐将丁九姑叫到大殿中,道:“我想去一趟你们双柏镇,明日就出发,看看能不能找到人。你知不知道你们双柏镇,谁是具备修行天赋的?” 丁九姑想了想,问:“修行天赋不高的,行不行?” 顾佐的要求很低,只要能修行到炼气初期,他都愿意收,当即表态:“只要不是那种实在低到无可理喻的就行。” “岁数大一点的呢?二十多的那种。” “可以,你有知道的?” “女的行不行?” 顾佐明白了,问:“九姑你说的不会是自己吧?” 丁九姑道:“我和家中的小弟都是有修行天赋的,但我的没他那么好,差远了。当初求拜师门的时候,说我筑基都难......后来家中考虑到,如果两个人都修行,实在是无力负担,所以......如果馆主觉得我可以的话,能不能收下我?” 一边说着,一边来到老虎凳前,毫不犹豫坐了上去,目光望向顾佐,满是坚定。 刘武挑着刚砍完的柴禾回来,刚进院子,忽听一阵奇怪的呼痛声从尹祖殿中传了出来,抛下担子,抽出斧头就往尹祖殿上闯,却被刘氏一把拽住:“你去做甚?” 刘武急道:“你没听九姑在叫吗?也不知被哪个混账子欺负呢......” 刘氏低声道:“别闹,刚才是顾馆主把九姑喊进去的。” 刘武又是恍然又是不安:“这......顾馆主这么做,怕是不妥吧。” 刘氏飞了他一个白眼:“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管得着么?” 愿挨的丁九姑满身香汗从老虎凳上下来,衣服都湿透了,顾佐则很是满意,啧啧道:“不错不错,虽说没那么好,但也不是特别差,难怪你功夫那么好,这方面还是有天赋的。” 丁九姑喘着气,满是期望的问:“馆主,您看我还行么?” 顾佐重重的点头:“真是灯下黑啊,光顾着在外头找了,没想到身边就有一位。对了,你把刘武叫进来,我看看他行不行。” 过了一会儿,丁九姑撅着嘴回来禀高:“我刚跟刘武说,让他来见馆主,他立刻就跑了,说什么还有一捆柴没打......” 顾佐摇了摇头:“懦夫!人各有志,不必勉强。行了,你去端茶吧。” 受了丁九姑敬的茶,顾佐收下了他的第一个弟子,也不用在外门“考察一个月”了,直接擢入内门。 这是顾佐收的第一个徒弟,但说实话,他也没怎么过多的指点。 一来丁九姑天赋很普通,其实说普通已经是好评了,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差很远,别说云梦宗这样的大宗门,去任何一家二流宗门,妥妥被拒的命,或许只有三流宗门,丁九姑才能立得住脚。 二来顾佐收徒的目的不纯,说好听点,叫做收徒方向不同,不求传承,只求有用。 第一百一十二章 授徒(为芊寻道童盟主加更) 一本修行功法,不可能把书扔给弟子,就等着弟子入门,这不是教弟子,而是害弟子。因此,顾佐也必须口对口传授。 他原本计划花两天时间给丁九姑讲解《搜灵诀》,但实际却花了整整四天,原因也很简单,他对《搜灵诀》的理解,早已不是当初在山阴时那么简单,讲解的时候越说越多,一边说,一边自己琢磨,忽然感觉自己升华了。 又让丁九姑用两天时间反复背诵,直到背得烂熟了,便开始手把手传功。在床榻边看着丁九姑躺下去,把她的姿势调整正确,顾佐边在旁边默默注视着,心里也在进行时间规划。 自己是连云梦宗都惊叹的修行天才,当年自己吸纳第一块灵石的时候,一遍就能成功。他心里盘算,丁九姑和自己肯定没法相提并论,也不知躺一个晚上能不能感应到灵石中的灵力,用多久才能建立起灵力和气海之间的循环? 自己用三天时间达成这一目标,丁九姑吸纳完一块灵石需要几天呢?比照那些天赋普通者,再减去一半,初步预估是六天,也就是说三个月后,就能吸纳十五块灵石,有效灵力为一半。到时候,就可以让她试行炼丹了,到时候每年可以为自己挣两百贯...... 正遐想之际,忽见丁九姑睁开眼,直勾勾望着自己,顾佐当即斥责:“不要胡思乱想,静下心来,感应灵力成功再......” 丁九姑小心翼翼道:“老师,我感应到了。” 顾佐呆了呆,立刻询问丁九姑的感受,问明之后很是欣慰:“没错,这就是灵力,你能那么快进入状态,为师心里高兴啊。接下来,按照功法将这股灵力纳入气海......” 丁九姑道:“我已经纳入了。” 顾佐皱了皱眉:“九姑啊,不要为了哄为师开心就胡言乱语,感受到了灵力并不代表你就能顺畅的吸纳灵力......你真吸纳成功了?” 见丁九姑似乎有些委屈,于是道:“也罢,我试试。现在放松身体......放松,不要紧张,我要进入了......放松,你看,一点都不疼......” 顾佐手指搭在丁九姑手腕上,真气顺着脉络刺入。丁九姑是初学者,猛然进去她肯定受不了,于是试探着进入,进去一分,停片刻,再入一分,再停片刻,慢慢开拓着她的经脉。等他的真气彻底进入丁九姑气海后,终于感受到了那一丝空旷中的清凉,这是丁九姑的真气,她真的做到了。 顾佐慢慢将真气从对方经脉中抽回:“疼么?” 丁九姑点头又摇头:“刚开始很疼,后来就适应了。”见顾佐沉思,于是问:“老师,有什么不妥吗?” 顾佐道:“你的修行天赋,没有想象中那么差,挺好的,继续吧。你现在全力吸纳这块灵石,什么时候吸完了,什么时候来找我,这个过程差不多需要六天。” 将丁九姑留在屋中修炼,自家出来,继续到上山坪督工,督工的同时,也开始给各方发送请帖,邀请他们出席怀仙馆的开馆大典。 不几天工夫,丁九姑就出来了,捏着那块已经色泽灰败的灵石问:“老师,您不是说六天吗?我刚修炼了两天,灵石就这样了......是不是我哪里错了?还是说这块灵石有问题?” 顾佐盯着自家这个大弟子,好半天没缓过劲来,自己进入炼气后期才刚刚做到两天吸纳一块灵石,丁九姑第一次就做到了,她是怎么做到的? 自己可是修行天才,丁九姑怎么能跟自己比?眼前这是那个天赋不高的丁九姑吗?是不是换人了? 丁九姑见顾佐眼神怪异,很是不安的去拉顾佐的手:“老师,是不是出问题了?要不您再进来试试?” 于是顾佐进去了,出来后确认毫无问题。 这个问题他暂时无法回答,只能等将来找到已然被崇玄署列为“长期失踪人员”的王恒翊后,再去求证,到底是丁九姑天赋太强,还是说其实是自己的天赋很烂? 稍微抑郁了片刻,顾佐很快做好了心理调节,不管怎么说,丁九姑能够投产的日子应当会更快了! 于是交给丁九姑四块灵石,叮嘱她:“一口气修炼完,否则不要出来见我。” 在顾佐的督工下,上山坪的营造进度再次加速,就在工匠们日以继夜的时候,顾佐收到了钟参军的回帖,钟参军告诉顾佐,他过几天就要去一趟南边,有很重要的事情,不能参加顾佐的开馆大典了,请他见谅。 钟参军是顾佐的头号嘉宾,他如果不来,这个开馆庆典就少了一半意义,为此,顾佐专程去了趟郡守府。 “钟参军,我也不是来问您要去哪里,要办什么事的,只是想打听一下,您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好,早一些的话,明年正月底,晚的话,可能要二月中。” “那行,我改日期,等您回来再开馆!” “这如何使得?你开馆就是了,不要因为我的事情耽误了。” “只要您还有意愿参加我的开馆仪典,再等一年也没关系。您是最重要的客人,不等您还能等谁呢?” 钟参军哑然失笑:“那行,回来之后,我知会你,一定去!” 敲定了这桩事,顾佐又忙着改请帖,把开业时间往后推迟。好在他认识的熟人不多,否则还真是麻烦了。 九天之后,丁九姑出关了,四块灵石全部吸纳完毕,效率相当高。 顾佐又掏出五块灵石:“啥也别说了,继续修炼吧,不用担心开馆仪典的事,已经推迟了。” 丁九姑望着掌中的五块灵石,眼圈红了:“老师,这么修炼,弟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顾佐奇道:“怎么了这是?” 丁九姑哽咽道:“为了栽培弟子,老师给了那么多灵石,我一年才能挣那么多,可老师不到一个月就都给我了,我是不是很没用?” 顾佐揉着她的秀发叹道:“不是你没用,是咱们这一门......太快了......吃灵石的大户啊。你要努力啊,将来才能做一个对师门有贡献的人。” 丁九姑重重点头:“老师放心,想要九姑做什么,九姑都会努力的。老师,要不要再进来试试?” 第一百一十三章 因祸得福(为特别白盟主加更) 这一等待,就过了年。正月的时候,刘武两口子做了顿丰盛的年夜饭,在山上砍了些竹子放在火堆里烧得啪啪响,小丫头围着火堆蹦蹦跳跳的击掌喝彩,山上算是有了些过年的味道。 吃过年饭,丁九姑又被顾佐赶回房里继续修行,她的时间就是顾佐的时间,多吸纳一块灵石,将来正式开工炼丹后的产能就能多提升一分。 半个月后,回家过年的泥瓦匠和木匠们重新回来,准备用一个月的时间进行最后的收尾。其间,还要配合顾佐弄几件陈设。 叮叮咚咚的敲击声在大殿中再次响起,丫头捂着耳朵好奇的探头去看,刘嫂皱着眉心痛的抱怨:“怎么又开始挖了,那么好的地面,打磨过的啊!” …… 整个正月,顾佐都没收到钟参军回来的消息,他能做的就是在督工的同时,和丁九姑一道修炼。这是顾佐花费灵石最多的一个月,二十块灵石,丁九姑用去了十二块,他自己用掉了八块。 进入二月后,丁九姑吸纳的灵石总数达到了二十四块,相当于别家修士十二块的真气量,顾佐再次进入她的体内探查了一次,感觉差不多相当于修行了半年的炼气初期修士,于是叫停。 修行了半年的炼气士能够炼丹么?顾佐决定试一试。 丁九姑已经是自己的徒弟了,在任何宗门,这都是法理上的自己人,顾佐将山顶的秘洞向她交底。带着她进入洞窟后,取出一尊小丹炉:“这是为师专门去郡城给你购置的丹炉,可以炼丹的法器丹炉,不是样子货,买这尊丹炉,花了为师八十六贯!” 丁九姑正在好奇的四处张望着这个王屋派留下来的矿洞,忽然听见八十六贯这个数字,顿时被震住了,颤抖着手接过来:“这是……我的?” 顾佐鼓励道:“通过近两个月对你修炼情况的探查,我认为你比较擅长炼丹,可以往这方面发展。” 说罢,将一本《丹经》取了出来,正是被他从文字上进行过删改的《妙素丹经》:“这是基于搜灵真气的本门秘法,现在传授给你,要用心揣摩。” 听说是本门秘法,丁九姑当即郑重表态:“弟子一定严守本门秘密!” 有搜灵真气打底,学什么都快,因为用不着从功法开始修炼,直接就能上手。顾佐认真给她讲解了炼丹的要诀和过程中可能遇到的问题,就开始让她上手了。 保精丸本身也不是什么难以炼制的灵丹,只含有元阳草一种灵草,属于最低等级的灵丹,以丁九姑的真元厚度,操控丹炉、凝合药材应该问题不大。 十份药材投入进去,一块灵石置于炉底,丁九姑神情略微有些紧张,开始掐诀引动。 顾佐全程在旁紧盯着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步骤、每一次结果,时不时出言提醒纠正。 一块灵石可以炼三炉保精丸,从时间上来说,一炉丹药需要两个时辰左右,只要是以搜灵真气施展妙素丹经的炼制方法,元婴来了也和炼气士没什么分别,否则火候不足。 头一个时辰,炼制过程还算顺利,虽然有些磕磕绊绊,但十份药材都已经凝合完成,剩下的就是火候问题,需要不停炼制,将药性融合,并去掉杂质。 又过了半个时辰,顾佐从气孔中仔细观察,十粒丹丸中,有一半都开始泛起了蓝光。顾佐一炉丹药能出九粒甚至十粒,也不知丁九姑能做的什么程度。但只要她能炼出三粒,顾佐就能保本,四粒就有钱赚。 正在此时,丁九姑的额头上已经出现了豆大的汗珠,脸色通红,再过片刻,终于忍不住喘息:“老师,我……我不行了……” 顾佐心里叹息,看来她真元厚度还是支撑不了两个时辰的持续炼丹,恐怕需要再喂两个月才把稳,自己还是急于求成了些。 “我来接手,你慢慢退,我慢慢进,不要急……” “老师,我实在不行了……” “再忍一会儿,马上就好了……坚持住!” 最后三个字还是喊晚了,其实就算喊早了也没用,问题出在顾佐进入的时间晚了,或者说是丁九姑喊晚了。 丁九姑的真气猛然一泄,顾佐的真气却没来得及补上缺口,两股真气强弱变换没有协调好,顿时引发真气乱流。 丹炉平衡被打破,向着一侧倾斜过去,内部顿时燃起了白色火焰,接着引爆了底座上的灵石,整座炉子向着倾斜的方向轰了出去,一阵巨响,撞在岩壁上,炸成了碎片。 丹炉是件法器,又有灵石“浇油”,破坏力可想而知,当即在岩壁上炸出一个三尺深的爆坑,炉子的碎片、炉中的药材四散飞溅,顾佐以大袖遮在身前,才让自己和丁九姑免于受伤。 顾佐很是无语,转头见丁九姑身子瑟瑟发抖,嘴唇哆嗦,于是强压着心里那份痛惜,安慰道:“九姑不要难过,这不是你的错,是为师急躁了,唔,咱们再修炼两个月,这种问题就能避免了。” 顾佐走过去。从岩壁处炸开的孔洞中收拾残局,望着残碎的丹炉,忍不住叹了口气。 八十多贯买来的宝贝,就这么报销了,当真心痛啊! 丁九丹看着顾佐掏出来的丹炉碎片,忽然间大哭了起来,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反复哭着“对不起”。她是经历过苦日子的人,弄坏了八十多贯的东西,跟丢了命也差不多了。 顾佐正想说点什么化解她的内疚,忽然间发现气海中感知有异,于是手掌覆着岩壁,追摄术打了出去。 随着追摄术的反馈,被炸出来的石坑中,隐约有件东西,散发出来的灵力在气海中犹如明灯般闪烁。 这是追摄术感知到了宝贝结果,一如他当年发现的五面阵旗。 这件宝贝就藏在石坑后面,顾佐掏出恒翊剑,当即开挖。 丁九姑哭了一会儿,见顾佐钻进了炸坑中,不时有碎石飞溅而出,好奇之下,止住悲声,来到坑前,就见顾佐正在奋力刨石。 挖了三尺多深,顾佐下手慢了起来,岩壁上渐渐露出少许深黑色,与普通石壁的色泽形成鲜明对比。 又挖了半个多时辰,一块黑中带着点点荧光,牛头大小的石头呈现在两人眼前,望之深邃,犹如闪耀着繁星的夜空! 顾佐呼吸急促了,这玩意儿是真宝贝啊! 庚金云母! 第一百一十四章 庚金云母(叩拜恒立羽大大百万打赏) 但凡灵矿的形成,必有云母,灵石矿脉有灵石云母,庚金矿脉有庚金云母,其他灵矿同样如此。 云母具备同化性,能将周围属性相同的石头逐渐衍化为矿石,继而形成大规模的矿脉。但这个衍化过程是漫长的,动辄成千上万年。 庚金山上的这块庚金云母,同样具备衍化能力,这才是王屋派能在这座山顶挖到水庚金的原因。可惜他们没有继续朝这个方向深掘下去,只需要再坚持五尺,就能见到这块云母。 顾佐重新审视王屋派的挖掘,正中的主矿洞是他们发掘出四百余斤水庚金的地方,由于这里再没有余矿,他们又向两个方向另挖了两条矿道,依旧没有找到更多的矿石,于是就此放弃。 这块庚金云母所在的位置,正好是主矿洞和左侧矿道之间的夹壁中,被完美错过。 顾佐以追摄术沿着两侧矿道反复探查多次,甚至花了三天时间,随机选择了几个位置,向外再扩出几条丈许深的小洞,钻进去用追摄术查找,却再无所获。 据此推测,这是一个成型不过百年的庚金矿,如果再给云母千年、万年,或许整座山都会被衍化成大型矿脉,但很不幸的是,庚金云母衍化的矿石很少,已经被王屋派发掘一空了。 至于这块庚金云母如何成型,没人能说清,只能说是天地之灵。 顾佐没有成千上万年去等待,因此破坏性的发掘就是他唯一能做的,将这块庚金云母收入储物扳指后,心中很是舒畅,损毁的丹炉在云母的面前,不值一提。 庚金云母究竟价值几何,顾佐不知,但他听说过别的云母在竞卖时的价格,离火云母似乎是六千贯,好像还有种玄英土笋的云母价值更高,记不清是八千贯还是九千贯成交的,当然,与大小也有关,出去后可以问一问。 就算不拿出去卖,也是炼制法宝的材料,是法宝而非法器! 这块云母,丁九姑是完全不懂的,顾佐解释:“既然此洞已经成型,干脆就挖深一点,你将来炼丹累了,也可以歇一歇。” 丁九姑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岩壁上那个深洞,补充了一句:“够睡两个人。” 得了好处的顾佐也不计较丹炉被毁之事了,重新去黑山郡又给买了一个回来,但这次他没有让丁九姑炼丹,而是抛给她二十块灵石,叮嘱她继续修炼。 丁九姑接过丹炉,捧着晶莹剔透的灵石,眼泪汪汪的望向顾佐,哽咽着道:“实不知该如何报答老师。” 顾佐温言道:“何须如此,不过是为师的责任罢了,你只需努力修行,尽快学会炼丹,这就是对为师最好的报答。” 丁九姑重重点了点头,咬着嘴唇答应了:“弟子明白了。”将泪水抹去,打怀里掏出张单子:”老师,这是营造账目,烦请老师会账。” 顾佐取过来扫了一眼,长长一列,他骤得宝物,忽然失去了也挨个去琢磨的兴趣,目光直接落到左下角,上面写着:计七十六贯,只是问了句是否确实,便大大方方掏钱了,充分体现了对丁九姑的信任。 重新盘点身家,顾佐目前还余两百块灵石、三百五十贯,这半年用去了五十块灵石、近五百贯,当真是从没有过的大手笔。这些花费都可以算在前期筹办费用中,用于抵扣怀仙馆头十五年的税赋。 因为已经超过了总上限,实际上相当于免税十五年。 到了二月中旬时,顾佐终于等到了钟参军的回信,他从南边回来了,于是双方约定,于三月初一正式开馆。 开馆这一天,顾佐在山门下等候着,他旁边是丁九姑和刘武,只有寥寥三人。见怀仙馆人手略微寒酸,提前三天赶到的原道长很仗义,不仅自己站在顾佐身边一道接客,还让同来的赵氏兄弟统一着装,在山门下站成一排。 这五兄弟器宇轩昂,精神抖擞,人人腰上扎着顾佐让刘嫂连夜裁剪的红腰带,很有排面。 顾佐还很遗憾,一时间也找不来舞狮的,否则就更热闹了。 不过他还是让丁九姑找了几名民间乐手,打着锣鼓、吹着唢呐,看上去也还不错。 最先抵达的都是黑山郡城中的各大药铺掌柜,无论哪家宗门道馆,都是他们努力巴结的大客户,何况顾佐这种开馆之前就大肆采购的土豪,收到请帖,怎能不来?顾佐很客气的请他们在山门下的椅中就坐,一边喝茶一边吃糕点。 接着是利润钱庄、春秋典当的两位东家,这两位可不是一般的商贾,是司户参军钟子瑜的人,说白了,这两家都是灵兽部的产业。他们二位的到来,当即令一干药铺掌柜们激动起来,立刻围拢上去,端茶的端茶、上点心的上点心,各个殷勤万分。 接着抵达的是顾佐和原道长的生死之交——小猪。说实话,虽然是一起逛过青楼、一起坐过牢、一起蹲过山洞、一起杀过人,但至今顾佐也不知到小猪的名讳,只知道他姓蒋。 对于自己的身份,小猪很有些遮遮掩掩,也正因为如此,原道长不是很喜欢他,反倒是顾佐和他关系要更铁一些。 小猪跟着两位修士一起来的,介绍说是他的长辈,顾佐也赶忙一并邀请就坐。 小猪从怀中掏出张皱皱巴巴的飞票,塞给顾佐:“也不知随什么贺仪好,干脆俗一点,想必你也不会介意。” 顾佐笑呵呵的接了:“大俗即大雅,兄弟我就笑纳了。对了小猪,你那两位前辈有什么需要关照之处,我好安排。” 小猪摆了摆手:“他们两位随性,不用管。” 顾佐将小猪安顿好,偷看瞄了眼飞票,乖乖,五十贯!于是赶忙吩咐山门下帮忙的刘嫂:“给我蒋兄弟,刚才来的那个,上最好的茶!” 很快,唢呐声再次响起,元河边上的六家宗门都来人了,顾佐上前迎候,大多是打理庶务的执事,之前还发生过不愉快,因此人家能来就是给面子,顾佐堆着笑脸,热情周到的迎了过来,挨个安排好。 最给怀仙馆面子的是万壑谷的庶务长老万云槐,在他的张罗下,各家都取了些薄礼出来,顾佐都一一笑纳,甭管价值三贯、五贯,这是心意。 就见利润钱庄和春秋典当的两位东家忽然起身,来到路边翘首以盼,顾佐知道必是钟参军要到了,连忙跟了上去。 独角马车疾驰而来,稳稳停在了顾佐身边,钟参军移步下车,抱拳笑道:“来晚了,来晚了,顾馆主见谅!”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发展目标 钟参军的到来,令全场瞩目,众人一起抱拳见礼,钟参军也很客气,挨个回礼,哪怕是小猪这样的陌生修士,他也丝毫没有端着架子。 元河六家宗门的那些长老和执事,钟参军都没有漏过,甚至能挨个点名,连顾佐都在旁边表示钦佩,真不知钟参军是怎么做到的。 “云槐长老,多日不见了,呵呵,万谷主有事没来么?那就请云槐长老代钟某转达问候。” “哎呀呀,不是,我们万谷主这两日闭关,迟误了,马上就到,马上就到......” “我记得你姓李,是寒山派的?你家掌门最近还好么?正打算此间事了,就上贵派登门拜望。” “钟参军太客气了,哈哈,我家掌门昨日还说有空要来拜访钟参军,他今早来前忽然闹肚子,也不知是修炼走岔了哪根经脉,一会儿就到,一会儿必到的!” 钟参军来到香炉门前,刚说了句:“小赵……” 对方立刻道:“我家掌门正在挑选贺仪,打算随送一份厚礼,故此来迟,钟参军稍待,马上……” 挨个见完礼,元河诸派观礼的贺客便少了许多,都撒丫子飞奔而出了。 钟参军自失一笑:“看来钟某没来晚,反是来早了。也罢,那就再等等。” 顾佐刚到黑山诏,就获得了钟参军的热情接待,原本没想太多,直到今日,方知钟参军有偌大威风,心里对他的评价连升数级。 钟参军看着山门的牌坊上被红色的幕布遮盖,问:“牌坊上写的什么?” 顾佐笑道:“正是我怀仙馆驻南诏分馆的馆名,且容顾某卖个小关子,届时还请钟参军和顾某一道为山门掲幕。” 钟参军颔首同意,又去和各大药铺的东家和掌柜们闲谈。 原道长觑了个机会,拉着顾佐小声问:“这位参军可是黑山诏的财神爷,小顾你是怎么巴结上的?算了,他对你重视也是正常,此人最看重名门正宗,但凡在《天下宗派簿》上的,只要到黑山设馆的,都是他亲自出面。其实我那平泰山庄挺好的,可就是没入人家法眼啊……” 正闲聊之际,元河各家掌门都急匆匆赶到了,到来之后忙不迭的过来向钟参军赔罪,又各自将贺仪呈上,礼单唱给钟参军听,就好似开馆的是钟参军一般。这些贺仪加起来也有近百贯之多了。 眼见人都齐了,顾佐邀请钟参军揭幕,两人站在牌坊下,各自拉住红布的一头,将幕布揭开,只见横匾上写的是“怀仙馆南诏分馆”,右侧竖匾是“天上人间”,左侧竖匾则写着“恒灵国际”。 钟参军对前两块匾额都没什么可说道的,对“恒灵国际”却很好奇。 顾佐解释:“怀仙馆前身名恒翊馆,是我家二祖王恒翊道长承继,馆中独门秘笈为搜灵诀,在江东那边,还算享有盛誉……” 说到这里,瞄了原道长两眼,续道:“各取一字,也是怀念之意。” 钟参军又问:“不知国际二字何解?” 顾佐道:“这是我们怀仙馆分馆的目标,立足黑山,拓展五诏。” 来到下山坪,入大殿,原道长却没戳穿他,而是在旁帮衬:“当年在山阴时,我便与王道长相交莫逆,搜灵诀当真是会稽郡一绝,追摄天下万物无往而不利……王道长收纳顾馆主入门时,我也是亲眼见证的……” 钟参军“哦”了一声:“原庄主竟是顾馆主同乡?以后倒要好好亲近一番。来人,将我名帖赠予原庄主。” 原道长高高兴兴接了,暗道此番真是来对了! 众人开始上山,钟参军继续刚才的话题:“这么说来,恒灵二字,是顾馆主纪念师长之意,此心可感天地。” 顾佐又解释了一番王恒翊的行踪,表示王道长只是长期失踪,钟参军当即允诺请人留意打探。 顾佐当然希望能找到王道长,就算找不到人,能找到搜灵诀下半部功法也是好的。 进入下山坪大殿,众人一道向供台上的神像敬香,王恒翊的神像已经立了上去,虽然是个无名之辈,但既然身为怀仙馆二祖,又“长期失踪”,大家都还是诚心诚意上了香,毕竟,失踪者为大嘛。 但尹祖为怀仙馆始祖,却着实让人深受震动,有些从没好好研究过怀仙馆的元河宗门,私下里找出《天下宗派簿》一查,见果然有“传自尹祖”之语,不由对顾佐刮目相看。 这可是崇玄署认证的,假不来! 开馆仪典中比较重要的一个环节,就是展示立馆之基,什么是怀仙馆拿手的东西?换句话说,怀仙馆凭什么在黑山诏立足?怎么养活宗门? 顾佐拍了拍手,丁九姑和刘武将殿门合上,又去吹灭了殿中的烛灯,大殿内顿时一片黑暗。 就听他打了个响指,掐动法诀,光滑的水磨石地板忽然裂开一道口子,尺许大小的一方铜镜自裂缝中缓缓升起,上面覆盖着红绸。铜镜背面嵌着颗夜明珠,藏在后面隐隐放光,将罩着红绸的铜镜映衬得既神秘又尊贵。 头顶梁柱上的一颗夜明珠忽然闪烁起来,打下一道光束,光束之中,一名白衣剑客都戴斗笠、身负长剑,出现在众人眼前。就见他原地转了一圈,然后抬起脚步向前,慢慢走着,一步、又一步,时间仿佛变慢了...... 顾佐沉了陈嗓子,自胸腔中发声:“假如你行走在危机四伏之中......” 一柄飞刀自虚空中激射而来,白衣剑客惨叫一声“啊——”,倒地。 “假如你不幸中招......” 倒地的白衣剑客身下开始流血。 “假如你身边没有道友......” 白衣剑客在地上挣扎,双手指向四周,似乎想要求救,却只能无力垂下。 “假如你快死去......” 白衣剑客不停叫唤:“哎呀!要死了要死了!” 顾佐旁白的嗓门忽然变大:“请记住庚金山上怀仙馆,怀仙馆中有灵丹!” 又一道光束打下来,一个垂髫小童蹦蹦跳跳出现在白衣剑客身边,蹲下来瞄了一眼,冲黑暗中道:“妈妈,有人受伤了,好像快死了!” 她的母亲自黑暗中出现,笑道:“孩子,不用担心,他死不了。” 垂髫小童仰起脸来,奶声奶气的问:“为什么?” 母亲慈祥的抱起她,面向观众,微笑道:“因为我们有五味地黄丸!” 说话间,铜镜上的绸布滑落,露出了镜光反射中的一粒黄澄澄的灵丹,灵丹自铜镜上飞起,落入地上白衣剑客的口中,白衣剑客一骨碌爬了起来,走到母子身边,向着观众道:“自从服用了五味地黄丸,我的伤势不仅痊愈,而且找到了理想的妻子和孩子,从此过上了幸福美满的日子!” 三人同时喜笑颜开:“只要四千九百九十八文,一点也不贵哦!”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两位大掌柜(为书山的男爵盟主加更) 追光送着一家人离去,白衣剑客忽然折返回来,悄声道:“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如果觉得四千九百九十八文太贵,也可以采购保精丸,一粒只要二百九十八文,你没听错,一粒灵丹二百九十八文,同样疗效不俗哦!” 烛火重新燃起,殿中恢复了明亮,打钟参军开始,原道长、小猪、各家掌门、各大掌柜,全都面面相觑,一时间场面很是冷清。 顾佐有些尴尬,看来大众的接受度还没到那个时候,自己怕是有些超前了。为了今天这一出戏,他专门炼制了小型简易法阵,再购买了三颗夜明珠,花费着实不菲,结果却不如预期。 殿后的刘武一家子则在相互抱怨,刘嫂指摘自家夫君:“顾馆主都说过很多次了,最后那个哦子向上走,你非往下降,能好听得了吗?你看,效果不好了吧?” 刘武一瞪眼:“光说我,四千九百九十八文,你非说成四千九百九十八贯,如果不是我以内劲压住,你这声报价非把人吓走不可!” 又把小丫头拽过来批评:“爹爹受伤了,你只蹲下来看了一眼,就说我要死了,合理吗?能认真一点吗?” 小丫头撅着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丁九姑是做幕后技术支持的,法阵中的展示镜升降、夜明珠追光、飞刀等等,都是她在控制,此刻过来把人往外轰:“刘大哥、刘嫂,赶紧出去吧,前面都快听见了。” 刘嫂问:“那丹药,卖得怎么样?” 丁九姑叹了口气道:“不是很好,五味地黄丸卖了十二粒,倒是保精丸价格便宜,卖得不错,几家大药铺都采购了一些,差不多有一百多粒。” 刘嫂转悲为喜:“那也不错了,加起来有一百贯了。” 能卖一百贯,可以说是钟参军给了面子,他以户司名义带头购买,这才令众人跟随下单。 原道长和小猪也下了单,但更多是出于友情赞助的原因。 顾佐也不着急,走低价竞争的策略在这里摆着,只要试用之后发现疗效不错,肯定不愁销路,实在不行,还可以继续降价! 灵丹发布会结束,贺客们相继告辞,顾佐先送钟参军离去,然后是元河各宗、郡城各大药铺,接着和小猪、原道长闲聊几句,他们也离山了。 不知不觉间,庚金山又恢复了清净,顾佐回头一看,只剩利润钱庄掌柜钟大先生和春秋典当掌柜钟二先生。 正琢磨着这两位因何不走,就听钟大先生小声道:“有点事情,咱们谈谈。” 顾佐会意,邀请他们两位在山中树林里散步,边走边说。 钟大先生道:“记得顾馆主是去年八月到的黑山诏,听三长老说......” “三长老?” “哦,钟参军,他在灵兽部排位第三,都称呼他三长老。” “原来如此,冒昧问一句,大先生和二先生,你们两位在灵兽部中是什么位置?” 钟二先生道:“灵兽部三位大长老,六位香主,我们两个是香主,都是三长老的族亲。” 这么一说,顾佐就明白了,灵兽部三足鼎力,钟参军在其中算是一极。 钟大先生续道:“听三长老说,顾馆主认识龙泉院吴善经道长?” 顾佐早就有预感,这位司户参军之所以对自己那么关照,多半和吴善经有关。 他和吴道长压根儿没见过,当日在钟参军跟前炫耀了一嘴,也是为了得到更好的关照。但钟参军给的关照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而且从来没有为此事提过要求,顾佐如饮醇酒,越喝越陶醉,差一点就以为自己和钟参军真的很铁了。 直到这一刻,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此时此刻,更要硬起来,气势上决不能虚弱半分。但也不能随便乱硬,话说得越满,气泡就显得越大,看上去就越虚浮。 顾佐微笑着点点头,啥也没说。 钟大先生当即道:“吴道长是在去年七月抵达黑山诏,八月初七离开,和顾馆主刚好错过。” 顾佐点头:“是,未能得见,好生遗憾。原本还想去罗浮郡登门,但一直忙于道馆筹备,始终未能如愿。但愿他不要怪我,呵呵。” 钟大先生道:“如今道馆已立,顾馆主应当有时间了吧?” 顾佐反问:“大先生,是有事情要求到吴道长么?” 钟大先生道:“世人都羡慕我们南疆得以受诏封国,看上去风光无限,实则压力极大,不说旁的,单就一个税赋,每年如同沉甸甸的巨石,压在我们头上,令人难以喘息。五年前,朝廷和崇玄署第三次厘定六诏税赋,我们黑山诏居于第四,每年向朝廷入缴三十万贯,向龙泉院纳赋二十万灵石。落在每个人头上,是三贯和两块灵石,是内地州郡的近三倍。” 钟二先生插了一句:“都知道南诏毗邻南疆,容易发财,可这财也不是好发的,每年得死多少人?” 钟大先生道:“六年前,南疆爆发兽潮,我们黑山诏位在最南,首当其冲,损失最大。五年前,朝廷和龙泉道院都核减了黑山五成的税赋,去年吴道长查访黑山,准备将灵石缴纳额恢复到二十万。这是个极为沉重的负担,黑山诏无力支付啊。” 顾佐心念电转,不敢答应,又不敢拒绝,拼命琢磨应该怎么办,一边思考一边问:“大先生的意思是?” 钟大先生道:“不是我的意思,是钟参军的意思,也是整个黑山诏的意思,希望吴道长能减一减。依旧按之前的减半缴纳,我们也知道不可能,也不合情理,但忽然间恢复原样,黑山诏毕竟尚未从损失中恢复元气,有涸泽而渔之嫌。我们希望能够按十五万缴纳。” 顾佐叹了口气道:“如此大事,怎么就指望于我了呢?” 钟大先生两手一摊:“没办法,吴道长很难接触,我们想过很多办法,后来又多次去罗浮郡拜访,希望他能够通融,但他连我们的面都不见。我听说不只是我们黑山,六年前受灾的永昌、通海二诏,他也没有丝毫通融,听说永昌的段别驾亲自赶去罗浮郡,想要拜会他,他提前知道消息,愣是躲起来了。那可是元婴高修啊,见他一个筑基都见不到。”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最难还的是人情(为母猪催情专家盟主加更) 顾佐想了想,道:“吴道长此人呢,公事归公事,私交归私交,公私分明。我去见他可以,但想关说如此大事,怕是也难。” 钟大先生道:“其中的困难我们都知道,也不能勉强你,勉强也没用,只希望顾馆主能够尽量在其中转圜,至少帮我们约见到吴道长。顾馆主,我也不怕给你透个底,只要这件事情能成,自有好处!” 究竟是什么好处,钟大、钟二两位先生没有明说,但照顾佐想来,就算没有好处,这事儿也难以推脱。 不过说实话,减免灵石这种事,顾佐是压根儿没抱什么指望的!自己几斤几两他心里有数,凭着一封于远志的书信,见个面喝杯茶可以,甚至小事情上请人家关照一下也没问题,要让吴道长接见两位大掌柜他就没把握了,更遑论其余。 但是,这一趟是必须得跑的,甭管能不能办成,首先要有帮忙的态度!天下最难还的是人情,钟参军给了他天大的人情,助他在黑山诏立稳脚跟,这个人情,说什么都要还上。 只要能助两位掌柜见到吴善经,将来他在黑山诏的日子将更加安稳! 于是慨然应允:“那我就跑一趟罗浮?这件事情急不急?” 钟大先生道:“每年四月就是最后的缴纳时限,时日不多了。” 顾佐点头:“那我明天就走一趟。” 钟大先生道:“我和老二陪你去。” “钟参军不去?” “以吴道长的为人,钟参军若是去了,必然不见,反是我们两个还好说些。放心,有些事情,我们两个可以做主的。” 当晚,顾佐将自己手下两员大将招来,说了自己要去罗浮的事情,给丁九姑十块灵石,嘱咐她继续闭关,争取早日把修为提升上去,又把怀仙馆的事情交待给刘武,让他暂时先掌着庚金山上下事宜。 一家修行道馆交给一名普通武夫执掌,说起来也是奇葩,但怀仙馆就是这么个情况,至少比起以前一个背篓走天下也算强出百倍了。 第二天早上,顾佐下得山来,就见山门外已经停了三辆马车,虽说不是独角马车,却也是雄壮的骏马了。顾佐上了后面那辆,进去之后,只觉里面装饰豪华,乘坐起来当真舒适无比。 此行有钟大和钟二先生两位筑基,三名车夫也都是灵兽部的炼气士豢兽师,已经无需再找镖局护卫,车队就这么一路向北飞驰。 路上行走了三天,顾佐就抓紧修炼了三天,尽量弥补他忙于庶务落下的功课。 到了罗浮郡城后,马车直入城北的黑山诏驿馆。 由于罗浮郡城相当分散,黑山诏驿馆也非常大,馆中甚至还有一座方圆数十丈的假山,山上有飞瀑而下。 顾佐站在自己的房前出神,望着不远处的飞瀑,却只能依稀听见少许瀑布隆隆声,这是静音法阵的效果。 一路上,他除了吸纳灵石提升修为外,思考最多的问题,就是如何能把吴善经请出来谈事。这个问题处理不好,于远志那封引荐书信就白瞎了,甚至还有可能给对方带来坏印象。 两位大掌柜没有逼迫顾佐立刻行动,让他住下后就离开了。他们住的屋子斜对着顾佐,此刻站在窗前看着顾佐的房间。 “你说,他能把人请出来么?” “难......难啊......” “希望他能成......” “他最好能成!” 在窗前伫立良久,见对面房门开启,顾佐打屋中走了出来,背着手,围着假山瀑布转圈,转了一圈又一圈。 “要不要催一催?” “不催了,日子就在那里摆着,他自己也明白,催了也没用......实在不行,咱们也只能答应崂山派了。” “崂山要价太狠了,他们要占六成!总是不甘心啊。” “谁让人家是名门正宗呢?也只能从此下策了。笑笑生去年更新的宗派排名,崂山第二十二位!” “这个笑笑生,也不知何许人物,崇玄署的《天下宗派簿》都四年未换了,他编撰的《百家说》反倒越来越红火。若是咱们灵兽部也参加排名,难道就会比崂山派差么?就是没牌票闹的!” “当年崇玄署说了,给牌票还是受诏,让各家自己选,咱们自己做了选择,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牌票和受诏,还用问吗?当然是受诏了......嗯?那小子去哪了?” 顾佐已经顺着假山背后的林荫道出了驿馆,前往龙泉院。此刻,他就站在龙泉道院门房处等候着。 和去年一样,手持三元宫于远志名帖的顾佐并没有被客堂道士挡驾,而是得到了当场等候的资格。吴善经是龙泉道院八大执事之一,而且是从崇玄署直接调来的年轻英杰,刚刚三十,便已是筑基圆满,据说破境之后便要返回崇玄署重用的。因此,吴道长在龙泉道院地位很特殊,在他分司的账房这一块,几乎有着说一不二的权力,连监院和三都也轻易不愿驳他。 要见这么一位道长,没有于远志的名帖,顾佐再努力十年不知有没有希望。 很快,客堂道士就出来了,引着顾佐进入道院,几经周折,来到了吴善经的公事房。 吴道长果然很年轻,顾佐和他差不多的年岁,但两人之间的境遇有若天壤之别,见了这位南诏的大人物,顾佐连忙上前拜见。 他的面容有点僵硬,也不知是功法的原因,还是长期手握大权造成的,冲顾佐点了点头,请他入座,自己也来到旁边,端起刚刚泡好的一壶茶,亲自给顾佐满上。 顾佐连忙诚惶诚恐的接了,略略意思一下,赶紧放下。 吴善经将于远志的名帖还给顾佐,道:“我在太清宫时,便常受于师兄指点,我和他相交莫逆。前年也收到了他的书信,让我关照一下你,没想到你去年才来,而且很是不巧,当时我查访黑山诏去了。” 顾佐忙道:“当日和于道长告别之后,心中忽有所感,便在来的半路上寻了处所在闭关,也是我资质鲁钝,没想到一闭关就是近两年,这才破境后期......” 说到这里,就听吴善经打断道:“你的事情于师兄已经告诉我了,那些传言,我也听过。天赋不好、资质鲁钝什么的,不用为此羞愧,能够于逆境中坚持不懈,这才是最可贵的品质。” 顾佐连忙躬身:“吴道长谬赞了。” 吴善经道:“你或许不知道,我和于师兄当年为了求道,都曾经一路乞讨进京,途中不知受过多少屈辱折难,若没有坚持下去的坚毅之心,哪里能有今日。于师兄说,你当日被逼入了绝境,差点断了修行门路,却为了争那一线之机,不惜充当贩夫走卒,去做卖鱼的营生。他还说,看过你剖鱼的手法,想必入修行之前,是真的做过这一行......” 第一百一十八章 只求一餐饭(为暗之堕天使盟主加更) 顾佐很是感动,他贩卖渔获的经历,终于可以拿出来炫耀了:“多谢吴道长的理解......当年我在山阴时,走投无路,身无分文,不得不在肆中杀鱼,曾被山阴各家宗门嘲笑,他们当时来到我的摊子前,说不准我再干,说我丢了山阴的人......” 当日情景历历在目,顾佐一边说一边感慨万千,听得吴善经也如有同感,跟着唏嘘不已。 “正是看了你在三元宫门前杀鱼,于师兄感同身受,这才对你多有关照。” 这番话真的是出乎顾佐的预料,只能不停表示感谢,接着将自己在黑山诏立馆的事情简要说了。 吴善经又勉励了顾佐两句,说是如果怀仙馆遇到了什么难处,可以来找自己,自己会尽力帮助他。 但这番话,顾佐也只能听着,不可能直接就把要求提出来,让吴善经减免黑山诏的税赋,那就太难看了。当然也不能就此打住,还得找个由头把吴善经往这件事上扯。 他在黑山诏驿馆围着假山瀑布转圈的时候,倒是想出来一个,就是不知道效果如何,此刻只能拿出来试试。 “吴道长,我还真有一桩事情,想请您帮忙。” “哦?什么事情?”吴善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面无表情。 这幅面瘫的表情让顾佐心中打了个突,语气弱了三分:“我这怀仙馆,是老馆主留下来的,当年在山阴的时候,当真是举步维艰,后来他到了南疆,打算为道馆搏一条出路……” 吴善经的面瘫脸上终于动了动:“你老师出事了?” 顾佐也没工夫纠正“老师”这两个字的歧义——虽然他其实已经认命了,续道:“六年前的春天,我去若耶溪打鱼,回来的时候,郡里的文参军,文阳雨,他把这柄桃木剑带给我,说是老馆主遇到了兽潮,为了掩护同道,第一个冲了上去……” 说着,将恒翊剑取出,递给吴善经,吴善经接过剑,低头辨认:“恒翊……” “姓王,名恒翊。文参军说,事后只见到这柄剑,他还说,并不一定就表明人肯定没了,他会向龙瑞宫禀告,请崇玄署帮忙打听,只是这么些年过去了,始终了无音讯。我到南诏设馆,也是为了查访他的下落,总之没见到人,我不死心!” 吴善经摩挲着恒翊剑默然良久,将剑还给顾佐,点头道:“我帮你打听。” 顾佐起身,向他深鞠一躬:“大恩不言谢。” 吴善经连忙将他扶起:“切莫如此,这是正事,我必尽力的!这柄剑是在哪里找到的?” 顾佐道:“当日文参军语焉不详,只说是南渡河,但谁拾到的剑已不可考。我到黑山诏后也打听过,南渡河是条大河,在黑山诏的境内就有二百余里,深入南疆密林中更长……” 吴善经沉吟道:“知道是南渡河总要好一些,可以找人打听……南渡河位于永昌诏东南、黑山诏西南……但我说句实话,你不要抱太大希望,就算是我,也只能找这两诏的人出面打探。” 顾佐立刻道:“我在黑山诏立馆,多得钟参军关照,利润钱庄和春秋典当的两位大掌柜也和我多有来往,我们这次也是同路来的罗浮郡,住在黑山驿馆。” 吴善经点头:“他们是黑山地主,请他们帮忙,或许更方便一些。” 顾佐苦着脸道:“原本是想请两位大掌柜帮忙的,可我没敢贸然开口,琢磨着先问问您的意思。两位大掌柜这次是来求见吴道长您的,想请我引荐一二,我若开口,他们必然要让我帮忙,请您出去吃个宴席……” 吴善经面容不变,但语气忽然冷了下来:“你把认识我的事告诉他们了?” 顾佐老老实实回答:“实在抱歉得紧,去年我来道院时,听说您去了黑山诏,因此到了那边的时候,跟钟参军打听您在不在,当时不明情形……谁知道他们一直想着。” “他们当然会想着!” “所以我不敢请他们帮忙,只能叨扰您了。” “他们想见我,你知道是为什么?” “听说是减免赋税的事情,具体我也没问。但我知道帮他们说了也没用,如此大事,怎么可能用来交易呢?” 说完,等着吴善经宣判,人家要是真来一句“你做得对”,那顾佐就真的进退维谷了。 “你做得对,这种大事不是可以交易的。让他们恢复每年的灵石上缴数额,不是不体恤他们,而是真的很重要。为天下苍生计,崇玄署需要灵石,额定的数额必须缴出来,这也是崇玄署的意思。这些话你听了就好,不要出去多说……” 顾佐越听心里越凉,只能期盼着吴善经来一句“但是”。 但是,顾佐的但是来了,吴善经的但是却没有等来。 “这件事情你不要插手。” 被拒了,虽然顾佐已经做好了这种心理准备,但对方这句话当真说出来时,他还是感到了不甘和无奈,怔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语气艰难道:“我也正想请您出去坐一坐的……” “你老师的事情,我会问一问的,但难度很大,不要抱什么希望……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么?”吴善经端起了茶盏,盖子在上面反复摩擦着,这是端茶送客了。 顾佐知道自己引起了对方的反感,连查找王恒翊踪迹的事情,对方也开始敷衍,恐怕也没什么“将来”可说了,事已至此,反而更坚定了他选择“短视”的决心,于是委婉道:“如您所说,老馆主的事情,难度很大,希望实在渺茫,请您出面打探,确实是不情之请,窃以为,此事若是由黑山诏两位掌柜出面,更方便一些……” 吴善经不耐烦了:“你想说什么?” 顾佐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道:“两位大掌柜答应,只要能请您出来吃一顿饭,就可以帮我……” 吴善经冷冷道:“我不去!”就想逐客。 顾佐深深鞠躬:“吴道长,您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答应,只求您出来吃顿饭……” 见吴善经不答,顾佐深施一礼,头低到了膝盖处,不敢起身:“吴道长,求您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代价 见顾佐卑微至此,吴善经忽然一阵恍惚,好似看见了年少时的自己,也拿着残碗,卑微的在别人家门前讨一口吃食,讨一碗水喝。 良久,方道:“你想清楚,今日若是答应你,于师兄的情面,便算我还完了,将来你不要再登我的门。若是你就此回去,将来一切都好说。你自己选吧!” 顾佐哀叹一声,又要选啊…… 内心激烈挣扎片刻,他还是决定抓住眼前,开弓没有回头箭,吴善经无法站在他的角度考虑问题,话都说出来了,怎么收回去? 再者,一顿饭重不重要?不管对别人重不重要,至少对目前的他来说,很重要。他要还钟参军的人情,这是迫在眉睫的当务之急,这个人情不还,他既无法心安,将来更难以在黑山立足。 至于两位大掌柜能不能把事情谈成,那就和他无关了。人约出来了,我也尽力了! 只是这一顿饭的代价,大了些…… 其实转过头来细想,今天这顿饭不抓住,将来还有机会登门么?恐怕也没这机会了。 “请吴道长成全!”顾佐再次深深鞠躬。 吴善经盯着顾佐,一直盯到顾佐头皮发麻,盯到他怀疑人生,这才缓缓道:“今晚在翠云崖吧,我吃素。这顿饭不许他们掏钱,我来会账!” 顾佐一瞬间有种脱力之感,出了龙泉道院的大门,一阵风袭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浑身上下被汗湿透了。 先打听了翠云崖的所在,赶去订了晚上的酒席,付出的定金就是三贯!吴善经说不许两位掌柜掏钱,还说他要自己掏钱,顾佐对此的理解是必须照做,只不过自己稍微变通一下而已。 他已经顾不得计较饭钱是否昂贵了,又匆匆回到黑山诏驿馆。 刚进门,外头就响起了敲门声。 钟大先生探头进来:“顾馆主出门了?”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顾佐知道他想问什么,于是道:“是啊,去了趟龙泉道院。” 钟二先生的头也探了进来:“如何?见着吴道长了么?” 顾佐连忙招呼:“二位怎么站门口说话呢?快进来快进来,坐……坐……我给二位烧茶,刚回来,谁都没喝两口,渴死了……” 这关子卖的,恨不能把两位大掌柜急死,钟二先生见了顾佐慢吞吞找茶叶的样子,干脆把这活抢了过去,手脚利索的把茶叶找出来塞进壶里,再想出门要热水时,钟大先生已经抱着一壶热气腾腾的开水进屋了,也不知他怎么就那么快。 三杯茶水沏上,顾佐吹了吹自家手中的茶水,啜了几口,发出一阵舒爽的满足声:“好茶啊,还是咱们黑山诏驿馆的茶好,比龙泉道院强上不少。” 钟大先生喜道:“莫不是见着了?” 顾佐奇道:“若见不着,那还去作什么?” 别看吴善经只是剑南道上清宫下派道院的一名执事,但他这个账房执事不简单,手握大权,六诏每年的灵石上缴数额,哪些是可以酌情减免的,哪些是要如数补上来的,哪些是恶意逃漏而需处罚的,都在他的裁定权责之内。 因此,吴道长几乎从不私下与六诏的人接触,想要和他吃饭,比和龙泉院监院、三都吃饭都难。 听说顾佐把吴道长约出来了,两位大掌柜都相视一笑,钟二先生当即道:“那我立刻着手安排,嗯,来驿馆怕是不妥,我立刻去雅清小筑,那里的灵果出自南疆天龙山......” 顾佐打断他:“翠云崖,这是吴道长的意思......” 一听是吴道长点名的地方,钟二先生立刻改口:“那就翠云崖,我亲自去一趟......” 请人吃饭,人家应承了,这是一种境界,对方如果指明地点,那就说明双方的关系上升到了第二个境界,绝对升华了。 钟大先生也很振奋:“我也去翠云崖看看,尽量周到些......” 顾佐继续打断:“不用了,吴道长说他做东,请咱们吃饭。” 两位大掌柜顿时惊呆了,钟大先生不敢置信:“什么......” 顾佐两手一摊:“这不是很清楚了吗?” 翠云崖在罗浮郡城东北的翠云山,山顶有一块天然巨石,向外突出了三分之一,罗浮派于此建立翠云山庄,将吃饭的地方放在了巨石凌空的突出部,颇有一种“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的意境。 吴善经已经在这里等候了,顾佐上前向他介绍了两位大掌柜,吴善经点头表示,在黑山诏是见过的,于是两位大掌柜诚惶诚恐步入崖上一间竹亭,在大桌上落座。 能和吴善经坐在酒桌旁谈事,这种机会可不多,两位大掌柜也没心思欣赏亭外的风景,将黑山诏的请求和盘托出。 六年前的南疆兽潮,首当其冲便是黑山、永昌二诏,永昌不提,光是黑山诏,便被兽潮几乎祸害全境,近百个宗门被毁,死伤修士上千! 正因为损失如此重大,崇玄署才同意免除黑山诏一半的贡赋,从二十万灵石减免到十万,一减就减五年。五年之后,龙泉道院重新厘定贡赋,陈善经在黑山郡扯皮近月,终于还是下定了恢复二十万灵石的决心。 酒桌上,两位大掌柜多次提及此事,吴善经则面无表情的一一回应,最后他总结道:“我去年在黑山郡看了一个月,但其实不止,我前年、大前年,都去过你们黑山诏,除了郡城外,还去了许多地方,我知道你们黑山诏的确没有恢复原貌,大约是兽潮前的八成,但刚才大先生说,可以缴纳十五万、甚至十八万,我只能硬着心肠告诉你们,不行!言尽于此,不是我不通融、不讲理,而是崇玄署需要这些灵石。有些话,只能讲到这一步,而且我还要叮嘱你们,不能把我的话拿出去乱讲,出了这座亭子,这些话我是不认的。” 两位掌柜对视一眼,只好作罢。 顾佐也没说什么,他能把吴善经请出来,已经耗尽了三元宫于远志的情面,再想出力也是没用了。 酒席散前,顾佐悄悄去会账,一顿没什么滋味的饭,吃了他六贯! 第一百二十章 元河系的应酬 三辆马车从罗浮返回了黑山,两位大掌柜一无所得,顾佐也耗去了自己的人情,当然,他也算是勉强还上了钟参军的人情,但是总感觉有些失落。 三人都默不作声,到了黑山郡后,各自返回。事情没有办成,顾佐也就不去考虑钟参军答应的好处了,上了庚金山,见了刘武两口子,相互道了声好,掏出一包在罗浮郡买来的糖果,哄了哄小丫头明珠,看着刘武去劈柴,看着刘嫂去做饭,心里那股失落感平息了不少,有个家真好! 到了上山坪,在丁九姑的茅草房前伫立片刻,感知丁九姑还在里面修炼,心里很是满意,于是也回到自己的茅屋中,取出灵石修炼。从去年七月到如今,已经过去了八个多月,自己吸纳到灵石统共加起来才三十块,想要完成炼气后期的进度,十步里还剩九步。 顾佐计划着,等五味地黄丸和保精丸的售卖逐步正常,丁九姑再修炼一到两个月,修为可以独自完成炼丹之后,差不多就该是自己闭关的时候了。 当然,如果能再收一个徒弟,应该会更好一些,哪怕不是徒弟,招一个散修来帮忙支撑道馆,也是好的。 顾佐修行半个月后,就被刘武上来打断了:“馆主,香炉门举办元河宗门修行论道会,送来了请帖。” 沉吟片刻,顾佐决定去看看,一来是查看元河六家宗门的修行状况,二来也想看看能不能长点见识,如果这个交流会上当真交流出什么有意思的功法,倒是不妨学了过来,丰富怀仙馆的藏经楼。 上山坪的藏书楼中,目前有一门道法、八门主修道术,其中追摄术、指刀术、丹符术是老三样,属于顾佐敝帚自珍的密法,还有妙素炼丹术、灵飞经道术、大衍神器法、乾元阵道、阴阳和合灵植术五套主修道书,从云梦宗、南华派、鼎湖门抄录而来的其余相关衍生道术有九种,此外,还有包括灵兽谱、奇花异草录在内的修行常识、道法注释、道术解疑、高修体悟等等辅助道书二十一卷,算是体系已成。 在道馆的传承和底蕴建设方面,顾佐费了相当大的心思,方有如今的怀仙馆藏书楼。但这远远不够,传承建设永远在路上,不停的积累道馆的底蕴,是他这个馆主义不容辞的责任。 顾佐带着虚心学习的心思来到香炉门,可结果却令人很是失望,所谓的论道会,压根儿不论什么道,论的是姻缘。各家宗门长辈带着适龄弟子前来参会,弟子们上场后,各种吟诗作赋、各种琴棋书画、各种舞刀弄剑,展示的是风流潇洒,体现的是魅力内涵,就是和论道搭不上边。 顾佐也是单身青年,你要说也给他介绍两个瞅瞅也算不虚此行啊,可问题是他坐在高台上,挤在一群长辈当中,看着下面的同龄人谈笑风月,还得面带笑容,还得不停赞赏,你说无聊不无聊?这就相当尴尬了。 可他身为元河七大派之一的宗主,又是钟参军力挺的人物,人家有这种事情不能不请他,不请就是不尊重太排外,而他也不好不来,不来就是不谦虚不合群,这怎么破? 好不容易挺到散场,顾佐满脸晦气的回到庚金山,刚修炼没两天,刘武又来了。 “馆主,鸿福观的沈观主后日六十大寿,恭请馆主前去吃酒。” 像这种宗门名字里带“观”的,观主通常都是出家的真道长,也就是崇玄署的在家居士,沈观主就挂在龙泉道院。其实道长不道长的,顾佐也不在乎,他自家就有道牒,也是个道长,关键人家六十大寿,这么重要的日子,你好意思不去?去了好意思不带贺礼? 于是顾佐只能再次下山,去喝了一顿酒,送上三粒五味地黄丸。 过了五六天,莲叶洞举办道法交流会,顾佐疑神疑鬼的去了,这回是真的道法交流了,但却是各家杰出弟子较技,顾佐唯一弟子还在闭关之中,他在台上同样尴尬,总不能自己下场吧?自己可是一门之主啊。 再说了,各家下场的弟子都是炼气圆满的,修为境界都比自己高,这还怎么下场?他提心吊胆坐立不安了一天,好在没有哪家弟子向他挑战,算是挨过一劫。 再过七八天,刘武继续到上山坪骚扰顾佐,这回顾佐还不能不去应酬,黑山郡一家药铺的掌柜亲自登门,要批量采购保精丸,一次需要一百粒,总值三十贯。这么大批量的生意,刘武可不敢做主,还是得顾佐来,于是顾佐谈完了生意,又跑去炼丹补货了。 这么搞下去,真的别修炼了,顾佐终于下定决心,招一个散修来帮自己。 但招人真不是那么容易的,怀仙馆的名声,在左近十里八乡真不算好,都是上回集中招录闹的。虽说现在元河系修行宗门终于接纳他了,可当时造成的影响却非短期能够消除,甚至在郡城中,也有不少人拿怀仙馆当茶余饭后的笑话。 可人还是得招,顾佐还是拿出了当日应承的高薪:炼气初期每月四贯,炼气后期每月六贯,炼气圆满每月七贯,筑基面议,保证不低于十贯!比同等水平高出五成。而且顾佐还打算拿出怀仙馆长老的高职,授予其代表怀仙馆参加各种应酬的资格! 多么厚道,多么良心,顾佐也是拼了。 举着“怀仙馆招录内门长老”的牌子,刘武站在郡城南门外,像根木头一样杵在那里。其实顾佐引诱过他,希望他跟自己去黑山诏法司测一下天赋,只要能够修行,就立马收入内门。 很多练功夫的武师,其实都是有修行天赋的,只不过大多数天赋不好,比如丁九姑,又比如张家庄的李拳师李大壮,这种人对其他宗门来说没什么培养前途,但于顾佐而言,却是有用的,炼气士初期,这就是他培养弟子的终极目标。 可这刘武不知道怎么回事,打死也不去,视修道为恶途,当真令顾佐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如此,那就惩罚他吧,不愿修行,那就当木头好了。 顾佐现在是馆主了,不用抛头露面,于是坐在后面三丈外的大榕树下乘凉。 刘武站了一个上午,就是等不来人,指点的多,询问的少,询问完毕后过来应试的更少。好在刘武是武人,有很强的功夫底子,倒也没什么站不住一说,只不过频频回头去看顾佐,显示了他对自己被人说三道四的不满。 第一百二十一章 十文钱和十个蹄膀(为天明道长盟主加更) 确实有两个被刘武的告示牌吸引的,来到顾佐面前等候测试,但顾佐没有测试法器,他这次只能招确定有修行天赋的,再问了问这俩的年岁,便婉拒了。 眼见到了下午,确实没什么成效,顾佐只好让刘武收摊。刘武如释重负的把牌子放下来,让顾佐收到储物扳指里,然后道:“馆主,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天黑了,咱们还得买些盐和酱菜回去,内人说了,厨下快用完了。” 顾佐挥了挥手,示意刘武自己进城去买,他口渴了,准备去不远处的茶摊喝口茶。 踱着步子挪过去,刚走到茶摊前,又转回来几步,看着茶摊旁的老树下发愣。 一个乞丐坐在树下,蓬头垢面、衣裳褴褛,身前是个木碗,碗中落了几枚散钱。 顾佐缓缓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那乞丐两眼微闭,始终没有睁开。于是顾佐掏出几枚铜子,一枚一枚扔进碗里,溅起叮叮咚咚的声响。 乞丐睁开了眼,看着顾佐,一言不发。 良久,顾佐方叹了口气:“以前是我眼瞎了,没看出来,掌柜的竟是同道中人,你这修的什么法门,我家追摄术都难以察觉。” 乞丐沉默良久,道:“小顾,你家追摄术果有独到之处,居然能察知到我。但你这修为长得也太慢了,六年前你就是炼气初期,六年后,你才入了后期。” 顾佐叹了口气:“世道艰难,想要静下心来修行,哪有那么容易?你以为我是大宗弟子,可以无忧无虑修炼么?要过日子的啊,油盐酱醋茶,缺了哪项都不行,何况还要挣灵石......不说我了,掌柜的,这是怎么回事啊?我居然在这里见着你了。” 乞丐自失一笑:“落魄了吧,这又有什么奇怪的,一路颠沛流离,沦落至此,原想着没人认识了,可以了却残生,谁想还遇到熟人了。” 顾佐将他的碗和竹杖收起:“走吧,别跟这儿待着了……咱们先喝晚茶……” 乞丐摇头:“小顾,你何必如此?” 顾佐笑了笑:“当年我最落魄的时候,你不是施以援手了?如今你落难了,我能袖手吗?” “只买过一次鱼,统共不过十文钱,你要真可怜我,把钱还给我就是了,管我作甚?” “当年独山宗的李满不许我摆摊,是你过来把我的鱼买走,那不是十文钱,那是照在我心里的一片阳光。” “小顾,其实我想说,买你的鱼,是因为你碍着我卖肉,我想让你早点收摊……” “哈哈!那我今天也让你早点收摊!”说罢,拽着当年的屠夫、如今的乞丐来到茶水摊。 “想吃什么?” “蹄膀,来五个,不十个!” “你这两天吃饭没?” “放心吧,乞讨虽然丢人,但至少饿不死,顿顿有吃,几个蹄膀而已,不会撑坏的。” 虽说是茶水摊,但顺道还卖茶点,甚至还有红烧蹄膀,屠夫连啃了三个,才终于能缓出嘴来,感叹道:“当年杀猪卖肉,自家毫无食欲,发誓这一辈子都不吃,如今才发现,这是好东西啊!真好吃!” 等他又啃了两个,顾佐真怕他吃出事儿来,赶紧叫人用纸包了,不给他吃了。 “掌柜的,说起来惭愧,一直不知高姓大名。” 屠夫沉默片刻,叹口气道:“别问了,丢不起这人啊……” “那我就当你姓屠了。到底怎么回事?不是顾某自吹自擂,我家的功法,少有人能瞒过的,以前在山阴竟然没发现掌柜的是同道,你这功夫了不起啊。就算刚才,也是偶然才发现的……你到底什么修为?” 屠夫沉默良久,惨然道:“筑基圆满,放在以前,你还是发现不了……我现在废了……” “什么意思?” “出了错,被人废了。” “仇人?” 屠夫摇头。 “贵宗门?” 屠夫接着摇头:“不要问了,总之我犯了错,该受的,不怨天不尤人,就怪我自己。” “可我还是能察觉到你体内的真元。” “气海残破,真元憋在里面,无法溢出经脉,使用不了。” “没想过去疗伤?” “修复气海?听说只有崇玄署几位真人、天师方能做到,且需大耗真元。我这种……哪一个会出手帮我?” “你这是惹上什么仇家了?” “都说了不是仇家,否则我还能活下来?” “掌柜的,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看看能不能帮你。” 屠夫将碗中的茶水一口喝干,将桌上裹着蹄膀的大纸包夹在腋下,取过竹杖和木碗,起身就走:“放过我吧小顾。” 顾佐跟在他身后,忽然大声问:“掌柜的,有笔生意,你感不感兴趣?” 屠夫身子一僵,头也不回继续向前,一只手在后脑勺处晃了晃,示意自己不感兴趣。 顾佐追了上去,跟在他身边,屠夫无奈道:“别闹了小顾,我什么都没有,谈什么生意?我知道你是记着当年那几文钱,你这十个蹄膀已经还给我了,两清了,我还赚了。” 顾佐道:“把你的气海卖给我,我掏钱。” “什么意思?” “我最近在琢磨恢复气海的疗伤之法,如果成功,肯定大赚,就是没有试行的伤者……” “别捣乱,就凭你?” “一个月两贯,干不干?” “我怕你一辈子都研究不出来!” “那就研究一辈子咯。” 屠夫不说话了,忽然伸袖去擦眼睛:“这风吹的,进沙子了……” 顾佐大笑:“大老爷们,磨磨唧唧的……” “不是,真进沙子了……” “哎,你能劈柴么?” “当然,气海废了,又不是经脉断了,挑水劈柴,都能干!” “先说好啊,我是真要拿你试炼的,没跟你开玩笑。” “反正这一百多斤扔给你了,你看着办吧。” 刘武赶着板车从城里出来了,见自家馆主跟一个乞丐有说有笑,不禁很是诧异。 顾佐招呼他:“老刘,这是我老乡,当年对我有大恩的,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喜事啊,以后咱们道馆又添新人了,今晚回去让刘嫂做顿好的,咱们给屠掌柜的接风洗尘!” 顾佐没说假话,他是真打算让屠夫试试自家的搜灵诀。一般来说,气海破了,是无法虚化出第二气海的——本体不在,谈何虚化? 但搜灵诀不能虚化第二气海,这本身就是件很难解释的事情,而且顾佐已经尝到了这门功法的各种甜头,说不定就有万一呢? 他将想法告诉屠夫,屠夫一开始还不在意,但顾佐语气非常认真,逐渐也就引起了他的重视。 反正死马当活马医,不缺这一遭,于是,屠夫来到大殿,叩拜了尹祖和二祖王恒翊的神像,正式加入了怀仙馆,开始听顾佐讲解搜灵诀。 一百二十二章 送你一笔生意(为AD先生盟主加更) 对于屠夫这种曾经修行至筑基圆满的修士来说,搜灵诀功法其实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是很容易上手,顾佐只是给屠夫讲了一天,屠夫便完全理解了,在不抱太大希望的情况下,就开始修炼起来。顾佐在他身旁陪了一会儿,便也自己回了房中继续修行。 两天之后,当他吸纳完一块灵石,自茅屋中走出来的时候,见到了在门外树下负手沉思的屠夫。屠夫已经换上了刘嫂裁剪的衣裳,让顾佐依稀见到了当年那个在山阴中肆里挥刀剁肉的大汉。 见顾佐出门,屠夫转过身来,怔怔看着顾佐一言不发。 见了他这个样子,顾佐连忙安慰:“不要多想,气海被毁,那么大的伤,怎么可能一天就见效,神仙来了怕是也做不到......” “再给我一块灵石。” “啊?” “灵石啊,再给我一块。” “什么意思?掌柜的,你是说,你又能修炼了?” “气海能吸纳灵力了。” “气海修复了?” “没有修复,还是那样,但是能吸纳灵力了,我也不知道......再来一块!” 屠夫接过顾佐递来的灵石,转身就去了分给他的茅屋。顾佐连忙跟了过去,见屠夫进门躺在床榻上,按照搜灵诀的法门立刻开始偃卧修行,只得又退出来,跟门口傻站着。 不会是真的有效果吧?但一切疑问,都得等屠夫出来再说。 在门口琢磨多时,意识到自己干等是没用到,只得回房继续修行,但这次心里有所挂碍,便没有完全沉浸其中,修行上两个时辰,就出来看看,第三次出来时,就见到了门外等屠夫。 顾佐吸纳一块灵石需要两天,屠夫只要半天,六个时辰! “怎么样?”对于屠夫的伤势,顾佐的关心程度丝毫不亚于其本人。 屠夫道:“还有吗?再来一块。” 顾佐完全理解,很多时候,功法的效果是需要堆量才能判断出来的,于是直接给了他八块。 屠夫继续没日没夜的苦修,顾佐也没心思去忙道馆的事务,就在上山坪盯着,一边自己修炼,一边等候结果。 又是整整四天,当屠夫吸纳完第十块灵石,结果就出来了。 当气海破损,无法修行任何功法的时候,搜灵诀却不受影响,就好像这股真气暂时借用了一处并不存在的气海,可以保证屠夫能够先行修炼起来。修炼出来的搜灵真气,会缓缓融入在破损气海中游荡且无处逃逸的北隐真气——屠夫自家的功法,融入之后不是转化为北隐真气,而是将北隐真气转化成搜灵真气! 转化的同时,气海破损的那些“碎片”开始重新在搜灵真气的滋润下回归本位,只是因为搜灵真气太少,故此愈合归位的“碎片”也极少。 换句话说,有效!但想要治愈,还不知要耗掉多少灵石,这就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了。 能不能施展道术呢?目前还是不能,屠夫的计划是,继续修行下去,先将沟连其中一条经脉的部分气海修复正常,大概是他气海的十二分之一,当然,需要转化的北隐真气也是十二分之一。 修复十二分之一,屠夫的预测是十天内完成这一目标,为此所需灵石二十块。 顾佐万分肉疼的掏了二十块灵石,屠夫没提一个“谢”字,直接收入袖口中。 这回屠夫没那么着急了,和顾佐简单谈了谈,询问搜灵诀的来历。顾佐能知道什么?当然是一切都推给王道长,倒引得屠夫对王道长多了几分敬佩之意。 顾佐本人对王道长的敬佩也逐渐升温,只可惜找不到人,无法询问关于搜灵诀的问题。 这两日,又有宗门投送拜帖,却不是元河系的了,而是更远的霄云山修行宗门,邀揽元河诸宗。顾佐自己不太想去的,如今有了屠夫,自然要好好使用了。 “这个事情,还请掌柜的参加。” “我是什么身份,我去能行?” “当然,现在就聘请老兄担任怀仙馆长老,不知尊意如何?” 收到顾佐的聘任契文,屠夫也没看内容,直接签了。于是,怀仙馆长老新鲜出炉,前往霄云山应酬往来。 顾佐将屠夫送到山下,与元河系诸派长老汇合,向他们介绍了屠夫的身份,看着他骑上马,和这些长老们一起消失在河道拐角处,心里很是轻松,这些烂七八糟的事情,今后终于有人代替他去了。 如今的自己,离着真正的大馆之主越来越近了。 刚要上山,就见远处来了两驾马车,这两驾马车他瞧着也特别熟悉,正是利润钱庄的钟大先生、春秋典当的钟二先生。 不会是还要让自己去求吴善经吧?顾佐立刻开始打腹稿准备回绝的措辞,等两驾马车赶到山门下时,已经得了一篇。 见顾佐在山门下等候,两位掌柜略显意外,钟二先生问:“顾馆主知道我们今日要过来?” 顾佐微笑,神神秘秘道:“略知一二。” 这两位立刻紧张了,钟大先生十分严肃的问道:“顾馆主,不知是何人告知馆主的?这一点非常重要,务必如实告知我们。” 高人风范没有扮成,顾佐很是扫兴,只得如实相告,说自己送人下山,正好等着了,那两位才松了口气。 钟大先生环顾四周,将顾佐拽入车内,两驾马车立刻驶入山门,沿着盘山道进抵下山坪。 虽说下山坪只有刘武一家三口,但钟大先生还不满意,表示一定要寂静绝密,顾佐只能将他们又带到了上山坪,在一处竹亭中。 “两位大掌柜,此处是我怀仙馆绝密之处了,有什么要事,请说吧。” 钟二先生也不拐弯抹角,上来就问:“不知顾馆主对灵石矿脉怎么看?” 顾佐认真思索片刻,回答:“灵石矿脉,就是灵石的集中地,由灵石云母通过成千上万年的滋养,在周围衍生灵力,运用法阵开出坑口,以法器将之凝入石中......” 钟二先生翻了个白眼,干咳了一声,将顾佐打断:“顾馆主,嗯,我的意思是,顾馆主对开发灵矿有没有兴趣?” 顾佐哈哈一笑:“抱歉啊,没领会好君意。开发灵石矿脉当然愿意,但这恐怕不是我能参与的,两位大掌柜就莫开玩笑了。” 钟二先生道:“顾馆主,哪怕你对此真没什么兴趣,也最好在这段时期表现得有些兴趣才好。” 顾佐愕然:“二先生什么意思?” 钟二先生笑道:“送你一笔生意!” 第一百二十三章 南吴州(为恒翊道祖白银盟加更之三) 由黑山郡向西南二百里,有十二峰绵延环抱,是天下十二正宗——洞庭派在黑山的飞地。因洞庭派本山位于吴山,故此将这片飞地命名为南吴山。 当年开拓南疆时,洞庭派到得比较晚,投入也较为保守,等到南疆受诏时,他们所据之地不足以封国,又不愿和黑山八部联合,故此各诏中便没有他们这一号。 但毕竟是天下大宗,在他们积极运作下,朝廷和崇玄署没有将这十二峰纳入黑山诏,而是单独辟出来,给了个南吴州的名义。 南吴州都督由朝中亲王遥领,但掌事的司马以下等职司交由洞庭派自行任命,每年核定缴税一万贯、纳灵石五千,实质上是黑山诏范围内的国中之国。 只不过这片地方实在没什么人气,除了洞庭本山往这里派人以外,再无其余百姓,因此洞庭派也没搞什么司马、别驾、六曹那一套,只是把这里当作灵药种植园来运作。 由于南疆得天独厚的条件,洞庭派在山中开辟的药园还是能种植出不少好药材的,贩卖药材的收益也能让他们完成赋税的一半,但六年前的大兽潮爆发后,让洞庭派维持这片飞地的信心严重动摇了。 钟二先生取出一份舆图,摊开铺在竹亭中的木桌上,三个人围在桌边仔细看图。 钟二先生指着黑山郡向南一尺三寸处的地方,在上面用指头划了个圈:“就是这里!” 顾佐看见上面写着“南吴州”三个字,询问:“这片地方有多大?” 钟二先生道:“长六十里、阔五十里,占地一百一十万亩。” 顾佐琢一想就明白了:“是不合算。” 顾佐按照十亩一贯买下的庚金山,这是临黑山郡十六里地的价格,当然其中也有钟参军打了折的因素在内;原道长买下出产元阳草的平泰山庄,则是五十亩一贯的价格,南吴州距离黑山郡二百余里,比庚金山远,却比平泰山近,这个价格又是多少? 如果这片土地属于黑山诏,洞庭派假设以三十亩一贯的价格盘下来,一次性也只需要缴纳三万多贯,仅仅相当于他们两年的税赋。 把地盘下来之后的税赋应该怎么缴纳呢?按照黑山诏的规矩,每年缴纳五十贯!而且可以用前期筹办费抵扣十五年。 如果按照这个办法经营飞地,洞庭派每年就能赚到税赋的一半,也就是将近一万贯! 其中的差别就在于,一个是按照州郡来经营,另一个是按照宗门来经营。 因此,经历过兽潮冲击后的洞庭派,选择转让这座南吴山就是必然的了,他们在二十年里长期得不到收益,预想中的南吴州空有其名,不转让出去又该如何? 钟二先生道:“洞庭派想要出手南吴山已经很久了,但是没有人愿意接手,这个账很容易算,谁接手谁血亏。” 顾佐问:“连黑山诏也不愿意接手吗?” 钟二先生道:“平白背上一万贯又五千灵石的税赋,谁要?至于土地,黑山诏到处都是,在这里,土地不值什么钱。” 黑山诏的土地的确不怎么值钱,对此,顾佐完全同意。 只听钟二先生顿了顿,续道:“但现在不同了,那里发现了灵石矿脉。” 实际上,自打第一次从原道长嘴里听说了南吴山发现灵石矿脉之后,这大半年来,南吴山这个地名就不时出现在他耳边,就连元河系宗门交流时,也多次有人提及,但顾佐从来没有对之产生过任何想法,也就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件事。 他听得最多的,就是灵石矿脉的采矿权价格,今天这家准备了两万贯,明天那家宣布要投入三万贯,过几天又是某派要豪入三万五千贯种种,大家谈论起来的时候,关注点都在羡慕嫉妒恨上,顾佐也只是听完后一笑而过。 没想到的是,两位大掌柜居然会找到他的头上,十分认真的讨论这件事情。 “你们是认真的吗?”顾佐向他们求证:“你们不会是想让我去竞买吧?” “当然,我们兄弟也很忙的好吗?”两位掌柜笑吟吟的回复。 于是顾佐更没好气了:“二位,不要开玩笑了,我真没那么多家底,这种生意,顾某玩不起啊。” 钟二先生道:“好了,说正事,我们希望顾馆主能帮灵兽部一个忙。” 顾佐道:“只要力所能及,顾某绝不推辞!” “我们灵兽部打算竞买南吴州,希望怀仙馆能成为我们的第二合作者。” “第二合作者?什么意思?” “当我们与第一合作者谈不拢的时候,希望怀仙馆能够顶上来。” “可我刚才说了,我没那么多家底往里扔。” “钱我们有,怀仙馆只需出面就好。” “两位大掌柜的意思是,你们出钱,我去竞买?” “具体的再详谈,大致上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顾佐顿时呆住了,有点不敢置信。拥有一条灵石矿脉意味着什么,是个修士都知道,无需赘言,哪怕是备胎,这也是个一步登天的机会——虽然听上去机会不大! 顾佐心里“咚咚”打起鼓来,忽然间生起一股热血沸腾的冲动,这股热血冲得他有点头晕目眩,难以平静。 他强迫自己冷静再冷静,趴在桌上仔细查阅舆图,但什么都没看进去,只是在不停提醒自己,一定要冷静! 当然,他也在不停提醒自己,备胎而已,别想太多。 但就算是当备胎,有些问题也要搞清楚。冷静片刻,顾佐整理思路,一边琢磨,一边发问:“几个问题,希望两位大掌柜为我解惑。” 钟二先生抬手示意:“顾馆主请讲。” 顾佐的第一个问题是,既然发现了灵石矿脉,为何洞庭派还要把南吴山拿出来竞卖? 钟二先生回答:“灵石矿脉的发现,到目前为止已经八个月,我们灵兽部经过多方求证,已经证实,洞庭派准备收缩回吴,这是他们的筹谋了多年的计划,不会因为一条灵石矿脉而改变,他们在自家林屋山中就有一条大矿脉。” 顾佐追问:“收缩?为什么?” 钟二先生摇头:“他们的解释是投入太大,收获太少,是否还有别的隐情,这就不知道了。” 钟大先生补充道:“同时需要说明的是,目前能够确定的是,南吴山发现了一处灵石矿脉,是大是小,还无从得知,只有真正开始采掘,才能搞清楚矿脉的规模。每一次矿脉的发现,都是一场豪赌,洞庭派不想赌,因此他们将矿脉封存了,准备将其连同整个南吴州一起打包竞卖出去。” 顾佐明白了:“也就是说,他们想把南吴州趁此机会脱手?这么一来,这条矿脉事实上是背着债务的——每年一万贯的税赋,如果药园经营得不好,这个债务就是一万贯外加五千灵石?” 第一百二十四章 第二合作者(为王萌新周岁加更) 顾佐提出的问题,实际上就是洞庭派权衡是否保留南吴州所需要考虑的问题,即灵石矿脉的大小问题——同样是所有准备竞买南吴州的各方需要考虑的问题。 钟二先生道:“不错,一条灵石矿脉,产量从大到小,目前天下各条矿脉,最少的每年出产两千多块,最大的,比如终南山的灵石矿脉,每年出产二十六万!现在的问题就是赌一赌,这条矿脉是大是小。” 除去崇玄署自有矿脉外,天下各宗各派占据的灵石矿脉都要向其纳赋,崇玄署会派专人对灵石矿脉进行探查以确认大小,并将其核定为五个上缴等次,每年上缴灵石五万、三万、一万、五千、一千。 前两者为大矿,一万为中矿,后两者为小矿,按照这个层次来衡量,只有达到中矿以上的规模,竞购南吴州才有利可图,否则就很有可能是赔本生意,负担不起作为军州应该另行缴纳的一万贯外加五千块灵石。 第一个问题回答完,顾佐的第二个问题实际上也获得了解答,他道:“也就是说,灵兽部已经确定,这条矿脉至少是中矿?” 钟二先生道:“去年我们就派人过去看了三次,今年正月,三位大长老又一起去南吴州待了近月,我们的推测是,这条矿脉是大矿脉的可能性超过六成。” 顾佐问:“只有六成吗?” 钟二先生笑道:“达到六成,就已经可以下注了,如果我们错了,最后证明南吴山矿脉只是小矿脉,将来每年的负担,也不会超过五千灵石,赔得起。和赔的可能相比,赚的可能性更大,而且是赚到手软!这种情况下,你认为该不该赌一把?除非那是个假脉,但三位长老都认为可能性极小。” 顾佐眼皮一跳:“还有这种可能?” 钟二先生道:“世事无绝对,银生部就认为,这条矿脉出假矿的可能性比较大,所以他们退出了,这也更坚定了我们灵兽部参与的决心。” 好吧,顾佐暂时不去纠结假矿的问题,他继续发问:“为什么让我参与其中?” 钟二先生回答得很是光明磊落:“但凡灵石矿脉的竞卖都要由崇玄署监控,以求有序平稳,不出现波折,乃至将来不出现扯皮推诿甚至抵赖税赋。崇玄署要求,参与竞买的必须是《天下宗派簿》中列名的宗门,遗憾的是,包括我们灵兽部在内,黑山诏八部当年为了受诏封国,放弃了取得牌票的机会,我们要想参与,必须和怀仙馆这样的宗门或者道馆合作。” 顾佐又问:“第一合作者是谁?” 钟二先生笑道:“其实,在最开始选择合作者的时候,我们灵兽部三位长老各自举荐了一家,三长老举荐的是你,二长老举荐的是天门派,大长老举荐的是崂山派,后来天门派退出了,他们要和参星部合作,剩下就是你们两家。” 《天下宗派簿》里不做排名,列举的顺序依照道来划分,但近两年大火的一本排名录中,崂山派被放在第二十二的位置,顾佐也翻过这本书,怀仙馆被放在第八百一十的位置上。 这两年,有两家宗门消亡了,《天下宗派簿》尚未修订,但笑笑生的《百家说》中却有记载,因此,怀仙馆目前排序倒数第一。 “也就是说,我排在合作的第二顺位,当贵部和崂山派没有谈成,就轮到我了?” “昨日部中议事,大家一致同意,崂山派作为灵兽部这次参与竞买的优先合作者,如果没有谈成,我们才会选择和怀仙馆合作。” 顾佐想了想,问:“贵部和崂山派谈到什么程度了?我要求知道这一点,请二位放心,我发誓不会乱说。” 钟二先生道:“本来也应该让你知道的,目前来说,进展不是很顺利。崂山派要价太高,令我们很为难。说句实话,我们灵兽部自己,就有实力单独吃下南吴州,选择合作,是为了借用他们的身份,当然,崂山派很有实力,如果能合作,拿下南吴州的胜算更大一些。” 顾佐立刻追问:“他们要求什么?” “他们愿意分担所有投入的五成,相应的占据五成收益,但是,他们还提出,只要灵矿不要南吴州,南吴州的土地和每年的税赋甩出来,交给我们灵兽派。换句话说,他们只想占好处,不想担风险。” “这……”顾佐有些无语了:“凭什么?” 钟二先生叹了口气:“凭[]人家不仅有牌票,而且有望气术。” 崂山派的望气术天下闻名,凭借此术,他在勘探矿脉上具备较强的优势,不仅在灵石矿脉的搜寻上,就算其他矿脉,他们也能以最短的时间将矿脉的大致走向找出来,迅速确定开坑点。 开坑点确定得好,可以降低大量开掘损耗,其间的出入,大的会达到每年上千块灵石。 假设同时打下三个坑点,如果是崂山派出手的话,或许能让矿主每年相当于多出三千块灵石! 这就是崂山派的底气之所在。 顾佐接着问:“轮到我的可能性有多大?” 两位大掌柜对视一眼,钟二先生回答:“老实说,轮到你的可能性不大。” 顾佐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有这么谈生意的吗?没好气的道:“那还搞什么第二合作者?没意思。” 钟二先生道:“虽然是第二合作者,但我们打算按第一合作者的方式跟怀仙馆优先签约。当然,顾馆主先签,我们灵兽部后签。” 顾佐恍然:“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啊,明白了,害顾某白白激动一场。帮忙倒是可以,但你们确定这样做有用?怀仙馆能吓唬到他们?” 钟二先生道:“首先,怀仙馆有资格参与竞买;其次,你和龙泉道院吴道长相熟,吴道长很有可能是这次竞卖的监控者,有你在,可以最大程度减少洞庭派不讲规矩暗箱操作的风险。有这两条,顾馆主何必妄自菲薄?” 顾佐苦笑:“吴道长……此人我早说过,不会因私废公,咱们上回去见他,不是就没谈成么?” 钟二先生道:“顾馆主怕是不知,这一点其实很重要。从罗浮郡回来后,当我们告诉大家,吴道长约我们在翠云崖吃饭,而且主动掏钱,大伙都是什么表情么?呵呵,精彩啊……” 当然精彩,这是顾佐卖光了于远志所有人情换来的一餐饭,如何能不精彩? 顾佐没好意思就这一点讨论下去,风轻云淡的赶紧把话题扯回到双方的合作条件上。 既然涉及契约,当然需要一个有用的契约,钟二先生的条件是:“前期你家去竞买,所有事项,都由你家筹办,开支两家均摊。拿下南吴州后,所有投入我家全包,同时保证灵石矿脉的安全,南吴州每年的税赋都由我家承担,你不用担心丝毫风险。灵石产出后,你家占百分之五。” 这是表明文章,真正有效的条款在另一张契约上体现:“一旦双方无法达成合作,灵兽部愿意赔偿顾佐五百贯!” 第一百二十五章 盘算 顾佐没有和两位大掌柜深谈下去,他需要时间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灵兽部的表现很是光明磊落,虽然没有明说,但用很容易理解的方式告诉了顾佐他们的想法。为什么需要怀仙馆,需要怀仙馆在其中做些什么,怀仙馆能得到什么,都谈得很透彻。 现在,顾佐需要考虑的问题就是,帮不帮灵兽部。 这两天,顾佐一直在向人打听关于灵石矿脉的相关消息,包括南诏发现的三条真脉,当年是怎么决定归属的,龙泉道院是怎么核定缴纳等次的。 这天从香炉门回来,顾佐看见了屠夫,这位怀仙馆新任长老顺利归来,不负顾佐所托,而且还带来了惊喜。 “馆主,咱们还有多少保精丸?” “怎么了?” “这次去霄云山,那边有家神丹楼,听说在各诏都开有药铺,那掌门跟我说,要一次采购三百粒,要的时间比较着急,一个月就要拿货。我跟他们谈了个大概,因为量太大,就把价格抬到了每粒三百五十文。不过我担心没那么多,暂时没有答应。” 这是个好消息,表明怀仙馆的伤药逐渐打开了黑山诏的市场,也说明自家灵丹的疗伤效果得到了认可。 “五味地黄丸呢?有没有预订?” “只说的是保精丸。” “没事,五味地黄丸毕竟昂贵一些,需要时间得到认同。” 顾佐炼制的保精丸是四百粒,开馆当日售出一百二十粒,后来又发售出一百粒,现在还有一百八十粒。 这种简易版灵丹的炼制比较简单,顾佐一天可以开三炉,每炉差不多九粒左右,七天时间就能完成。但他是馆主,必须培养团队,因此,立刻将丁九姑从修炼状态中提溜出来。 丁九姑消耗的灵石总数已经达到四十块,比起之前炸炉那次又增加了六成,真元厚度相当于修行一年的普通炼气士,顾佐认为,是到了她为道馆产出的时候了。 丁九姑没日没夜的辛苦修炼,如今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牙还没刷、澡还没洗、衣服没换,就被顾佐心急火燎的拉到了山洞里。 在顾佐的注视下,丁九姑开始炼丹,有了上一回的教训,她这次更加谨小慎微。前面的步骤都很顺利,最关键的是后面,这也是顾佐最担心的地方。 当一炉灵丹终于炼制完成后,两个人都喘起了大气! 一炉十份材料,丁九姑成功了五粒,同时需要时间恢复真元,差不多一天也就只能炼一炉。 顾佐将一百八十粒的炼丹任务交给她,明确了交货时间:一个月。这就需要丁九姑从两个方面着手,要么提高每炉的出丹率,要么减少每炉之间的恢复时间。 屠夫按照顾佐的授意,答应了神丹楼的要求,先期给付一百粒,一个月后再付二百粒,总价一百零五贯。 完成了这桩买卖,顾佐正式拉着屠夫讨论是否出面充当灵兽部第二合作者的问题。 把这件事情跟屠夫原原本本讲明之后,顾佐道:“我仔细回想过,其实从去年刚刚立足黑山诏的时候,钟参军就有此意向了,否则无法解释他为什么一直向我们卖好。” 屠夫想了想,道:“我琢磨着,咱们馆小势弱、便于控制,这也是选择我们的重要原因。” 顾佐表示同意:“谁说不是呢?这就是小道馆的无奈。你是馆里的长老,你得帮我想想,要不要答应?” 屠夫低着头负手踱步,围着顾佐转圈子,转上两圈问一个问题。 “馆主以前似乎提过,能在此间立足,灵兽部帮过咱们大忙?” “庚金山是他们给找的,购山的支出,他们给打了折。一开始我人生地不熟,灵兽部帮忙介绍了很多关系。开馆的时候,钟参军亲自过来撑场面,帮忙打销路。” “不答应,会不会得罪他们?” “我不敢冒这个险。” “馆主和崂山派有旧么?” “从没打过任何交道。” “这件事,会不会得罪崂山派?” “我们和灵兽部按照正式契约办事,我们是光明正大的竞争者。得罪是有可能的,但两害相权取其轻,宁罪崂山不罪灵兽。” “有没有可能,我们从第二合作者变成第一合作者?” “我当然希望能够如此,哪怕按照灵兽部开出的条件,我们只获得百分之五,我也希望能够转正。但……不过是奢望吧……” 屠夫又转了两个圈子,问:“最后一个问题,馆主,你认为,咱们怀仙馆值不值这百分之五?” 顾佐道:“其一,我们有牌票;其二,我们在钱财上有一定实力;其三,我们势弱,不会对灵兽部造成威胁;其四,我认识龙泉道院吴道长,他很可能会出任这次竞卖会的监督,遭受不公待遇的风险会大大降低。我认为是值的。” 见屠夫还在琢磨,顾佐郑重叮嘱:“我不希望破坏和灵兽部的关系,一点都不希望,因此,不要动別的脑筋,我们老老实实当第二合作者,做好我们的本分,拿我们可以拿的钱。” 屠夫听罢,长叹一口气,点头:“馆主,那我就不说什么了,你说的对,拿我们能拿的钱,比什么都强。” 竞买灵矿的主导权在灵兽部,相对于怀仙馆,灵兽部就是个庞然大物,配合他们一下,吃点他们嘴边的残羹剩饭可以,真要去抢肉,无异于虎口夺食,将来会出大问题。 其实就算只有五百贯,对顾佐来说也已经知足了,打个配合就能捞五百贯,灵兽部对怀仙馆可谓仁至义尽。 “你的伤势如何?还需多少灵石修复气海?” “馆主再给我一百块灵石,我保证能恢复修为。” “这笔钱赚到手,不仅要恢复老兄的气海,还要力挺老兄结丹!对了……老兄对灵矿熟悉么?” “以前当过监工,没什么好说的,但里面的门道,可以帮着馆主参详。” “哟,经历丰富啊,怀仙馆是挖到宝了!接下来,咱们演戏要演全套,按照灵兽部的要求,去一趟南吴州。” “听凭馆主安排。” 第一百二十六章 探山 南吴州就是南吴山,山势连绵起伏,东西长六十里,南北阔五十里,比顾佐想象中还要大。 钟二先生陪着顾佐和屠夫抵达后,按洞庭派的规矩,自北口而入,于一排长廊处等候。 有洞庭派弟子上来询问,顾佐当即大声道:“我是怀仙馆的馆主,我家道馆有意竞购南吴州!” 那弟子立刻作了登记,请他们稍候。顾佐仰望上空,不时有剑光飞过,那是前来考察的各派金丹修士们在查探地势。 等了一会儿,一位白胡子的金丹踩着柄飞剑落在亭外,卸下一位修士,那修士向金丹拱了拱手后退入廊亭中,当即被一群人围了上去。 适才给顾佐他们登记的洞庭派修士来到面前,问:“我家尚执事得空了,你们要不要上去看看?每人一贯。” 顾佐当即掏钱,钟二先生已经来过多次,摆摆手示意自己不去了,于是顾佐和屠夫来到那金丹修士面前,拱手道:“见过尚前辈,我们是怀仙馆的!” 老头翻了个白眼,敷衍着点了点头,驾驭剑光起飞,带着二人至七八十丈高处俯瞰南吴山。 南吴山十二峰,北七峰、南五峰,尚执事驾驭剑光,带着顾佐和屠夫挨个飞临,口中介绍:“这是一座风水极佳的宝地,北七峰看上去像什么?像不像七星倒转?从这个角度看,有没有?哎,对咯……南五峰呢?像不像五行之位?有没有?有没有……布上阵图事半功倍……” 顾佐大声附和,满嘴都是溢美之词,夸得老头性质越来越高。 尚执事一个俯冲,剑光落在南五峰中的第二峰上,顾佐和屠夫下了飞剑,随尚执事来到一处山崖下。 崖高四丈,覆盖着浓绿的藤蔓,只在二人头顶三尺处,有一块破碎的凹洞,洞中漆黑一团。 “去年,我洞庭派小师叔于此练剑,无意中打出这么个洞穴来,小师叔顺着洞穴入内探查,这处灵脉才得显真容。”金丹老头捋着白胡子向顾佐和屠夫微笑介绍。 有几位不知哪家宗门的修士,正对着凹洞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 尚执事道:“那几位是洛阳北邙派的,他们也准备投书竞买。”又悄声道:“送你们个消息,北邙派探查后认为,这处灵矿是大矿脉的可能性在六成,年产灵石十万的可能性至少有一成半!” 透露完后又连忙叮嘱:“别说出去啊,我是不认的,不信你们可以找他们打听打听,不过我估计他们也不会认的。” 见他如此,顾佐脸色严肃,郑重拱手:“多谢前辈!”心中鄙夷,这糟老头怕是坏得很! 又凑到北邙派几人身边自我介绍:“几位道友请了,在下是怀仙馆馆主,有意竞购南吴州,回头大伙儿亲近亲近。” 几位北邙派修士满脑子都是问号,如看傻子般看着顾佐。 顾佐哈哈笑着冲他们挥挥手,随老头深入洞穴,里面是个天然溶洞,向下不知拐了多少个弯,洞窟已到尽头,眼前出现一道岩壁,岩壁下是座水潭。 潭边站着几个修士,正拿着类似阵盘的法器在潭边摆弄,其中一个还打出张法符,符纸在水潭上方徐徐燃烧。 顾佐不知他们的境界,但瞧年岁、观气度,再对比气海中感受到的异种真气,肯定比自己厉害就是了。 于是又冲了上去:“几位前辈请了……” 顾佐到处宣扬自家要竞购南吴州,对于洞庭派来说也是好事,绝佳的助攻,尚执事的情绪也被顾佐带动起来,在身旁手舞足蹈:“感受到了么?一股洪荒之气扑面而来,你们试着运转真气,是不是有种窒息之感?没错,这就是灵矿存在的重要表象!” 顾佐点了点头,果然如尚执事所言,体内真气有阻滞之感,运转不太流畅,于是手掌搭在了身旁岩壁上,追摄术打了出去。 顾佐气海中猛然一震,立刻感应到了浩瀚的灵气。 对于法器,顾佐感应到的是一点点的亮光,如同星星;发掘庚金云母的时候,他感应到的是耀眼的一团灯火,形如满月;而在这汪水潭边,他的气海如同晨时日头初升的天空,沐浴在淡淡的白雾之中,再无一丝空隙和黑暗! 如果非要仔细分辨的话,或许可以看出,左下角位置的灵力白光更强一些,好似一轮旭日。 这是搜灵诀中追摄道术的特性,顾佐转头看向屠夫,可惜屠夫刚刚开始修行搜灵真气,还没有将气海修复,更没炼追摄之术,无法从他这里得到验证。 尚执事还在滔滔不绝的描述着这股窒息感有多么强烈,对比其他灵矿是如何了不起,顾佐忍不住询问:“依前辈高见,当从何处开坑为好?” 尚执事微笑:“这如何说得好?开坑如同寻龙点穴,一个失误,就将事倍功半,老夫也不好随便乱说。” 顾佐是真心想要对比求证,于是送上一箩筐好话再加两块灵石,尚执事也被勾起了兴趣,干脆带着他们二人出了洞穴,在上空指点方位。 什么“龙头遥望”,什么“三回首”,什么“龙身横渡”,什么“爪护龙心”…… 一大堆话说完,降落在山崖之后半里处的山谷中,指着座缓坡:“据老夫研究,这里当为龙尾之椎位,乃龙筋之末,由此开坑,等于抽取龙筋!” 屠夫在旁质疑:“老人家这套寻龙点穴之术,我听说是掘墓之法,也能用在寻找矿脉上?” 尚执事不悦道:“这里面的道理是相通的,老夫钻研了一辈子,莫非还比不过你这娃娃?” 屠夫人已中年,但在尚执事的花白胡子前,也只能自认“娃娃”,兼之修为不济,也没底气反驳,这句质疑不过是提醒顾佐,不要被这老头糊弄了。 顾佐心知肚明,但不妨碍他施展追摄术查探一番。果然,十丈之内、七八尺深的范围里,都没有感受到一丝灵力。 但他知道自家的追摄术有覆盖范围,下地仅止七尺有余,只要灵脉藏在七尺以下,他发现不了就很正常。 沿着山坡前行,走出二十丈,继续以追摄之法探查,如此几次,出了山坡的范围,依旧没有感受到灵力。 尚执事在旁和屠夫争论:“照老夫的想法,就不应该售卖南吴山,这是一条超大矿脉,卖了得亏死!” “将来由此开坑,如果找不到灵石,前辈负不负责?” “老夫说了,过了此时、离开此地,说过的话是不认的!” “老前辈,既然不认,您还随意开口?开一个坑需要花费多少,前辈不会不知吧?” ”总之有七成的可能性,七成还少吗?我跟掌门说过,就应该由此开一个坑瞧瞧,可掌门和长老们不听,非要卖出去,我有什么办法?” 站在坡顶,顾佐心里隐隐有所感应,总觉得刚才似乎有一道灵力构成的长线自气海中一闪而过,但反反复复走来走去,却又没能察觉到那丝长线,也不知是不是听了这老头的“龙筋”之说,先入为主产生的幻觉。 探查多时依旧毫无所得,便打断了两人的争论,返回了山口。 在山口处告别时,尚执事还气呼呼的冲屠夫道:“你这小辈,若非是我洞庭派的客人,老夫必定不和你善罢甘休!什么修为,竟然也和老夫一个金丹争辩灵力的感应?” 屠夫笑着没再说话,目送尚执事驾驭剑光飞远,回头向顾佐道:“老前辈有些想法。” 等候于此的钟二先生迎上来,笑道:“那咱们就回去,准备签约?” 第一百二十七章 签约(为四豌豆大人盟主加更) 黑山诏东南有座万兽山,山中鸡呜犬吠、鸟语花香,成群的独角马在山坡上奔驰而过,一只只锐金牛、龙须羊在草地上悠闲踱步。 偶尔,不知何处还会传来一声虎啸,震动山林。 天上飞过几只黑鹤,落在一处潭边,优雅的梳洗翎羽,灵兽部的一名弟子向顾佐介绍:“这种黑翎斑鹤是由南疆的毒吻鹤培育,化掉了戾气,极通灵性,我们灵兽部的目标是在三年后可以彻底将之驯化,到时一个炼气士便可控鹤飞行。” 顾佐由衷赞叹:“若真能实现,此必为贵部之无边功德!到时,我怀仙馆第一个下单!” 正参观时,远处有位灵兽部弟子骑着独角马飞驰而来:“顾馆主,三长老请您前往御兽殿!” 顾佐骑着一匹独角马,随那弟子上了主峰,于一座大殿前下马。这座大殿如同虎口一般,矗立于三十丈的半山腰上,虎视着这片群山。 殿中,是一大群等候的修士,既有灵兽部本部的,也有崂山派的,顾佐进殿后,人人瞩目。 钟大先生、钟二先生也在其中,向顾佐解释:“顾馆主,长老们在内殿与崂山派道友会商,三长老特意吩咐,不可怠慢了顾馆主,请顾馆主于此奉茶。” 顾佐道:“是我当了恶客,不请自来。听说今日灵兽部和崂山派有可能达成协议,晚辈年轻,沉不住气,特意赶来看看。不知情况如何?” 钟二先生为难的看了看身后崂山派的修士,向顾佐道:“里面正在谈。” 顾佐立刻重申:“我知道怀仙馆势单力薄,但还是希望以我们的诚意感动灵兽部诸位前辈,给我们一个机会……” 崂山派修士那边立刻传来几声冷笑,顾佐也没搭理他们,继续道:“经过我和馆中长老协商,我们愿意进一步将灵矿的收益减到百分之三,前期的筹办费用承担八成,我们不求别的,只求能与贵部合作,怀仙馆上上下下一致认为,这是个宝贵的实践学习机会。” 钟二先生叹了口气:“顾馆主的诚意,我灵兽部已经感受到了,只是里面已经谈完了九成条款,怕是不会轻易改变。” 顾佐语气十分坚定:“那就还有一成没有谈妥?我愿意等,就在这里等。” 钟二先生感动不已,跺足道:“也罢,我将顾馆主到来的消息告知三位长老,看他们怎么说。顾馆主请先入座吧。” 顾佐眼角余光看见有崂山派弟子悄悄转入内殿,便不再多费唇舌,坐下喝茶,心情轻松的将自己准备的契约取出来,悠哉悠哉慢慢浏览。 契约中规定,怀仙馆申报竞买,竞买后交由灵兽部掌管,灵兽部按产出拔付怀仙馆百分之三的灵石,每月拨付一次。 至于双方的责任,怀仙馆不用承担之后的采掘支出,规避了南吴州的巨额税赋,竞买灵矿的费用也由灵兽部承担,只需要支付前期筹备的八成费用。 只要拿到灵矿,就能坐享每年百分之三的收益。 如果竞买失败,损失大概会在三百贯上下,这是综合之前各种灵矿竞买的前期投入上限所得。 其实哪怕真的失败导致了损失,顾佐认为也是值得的,用三百贯换来与灵兽部的紧密合作,将怀仙馆绑在灵兽部的战车上,三百贯贵吗? 审视完后,心中叹了口气,如果这份契约是真的,那该多好? 正思考时,从崂山派修士中缓步走来一位宽袖大袍的道士,来到顾佐对面:“顾馆主?” 顾佐抬眼看了看,这道士长得普普通通,也没什么起眼之处,于是伸手延请:“道长请坐。” 那道士笑了笑,坐下,婉拒了顾佐送上的茶盏:“贫道方清和,说两句就走。” “请说?” “我能先看看贵馆准备的文契么?” “请!” “顾馆主倒是大方。” “卑微至此,已无遮羞的必要。” 方清和翻开文契,问:“顾馆主就不怕得罪我崂山派么?” 顾佐反问:“崂山派会因此报复怀仙馆么?” 方清和笑道:“当然不可能……但,若是怀仙馆将来有求于崂山,想必派中不少人会介意。” 顾佐沉默道:“这就是小宗小门的悲哀,怀仙馆想走出一条路来,只能尽量在夹缝中生存,我们希望、我们也相信,崂山派这样天下有名的豪门,不会为此难为怀仙馆。” 方清和笑了笑:“豪门?哪里敢称豪门?” 顾佐道:“崂山派一直有此底蕴的,拿下这条矿脉,就实至名归了。” 方清和一边看文契,一边道:“那就借顾馆主吉言了……唉,如此卑微的条件,贵馆也愿意?” 顾佐叹道:“能够和灵兽部合作,参与如此大项目的竞买,怀仙馆已经知足,我们求的不是财,我们求的是经验。” 方清和琢磨着“经验”两个字,点了点头,将文契交还顾佐:“顾馆主一番苦心,贫道钦佩之至。” 从椅子上起身,凑到顾佐身边:“送顾馆主一个消息,参星部那边,听说谈得也很艰难,有机会!” 说罢,笑着离去。 过不多时,内殿中涌出一群人来,顾佐在其中看见了三长老、黑山诏户司参军钟子谕。 钟参军微笑的看着顾佐,点了点头,顾佐明白,灵兽部和崂山派签约了。 契约签订完毕,灵兽部摆酒设宴,早已准备好的美酒佳肴流水介传了上来。 灵兽部大长老匪号虎散人,真名是什么,就连二长老熊有斤和三长老钟子瑜也不知,据说三兄弟当年结拜时,他自称已然忘记了。这是顾佐头一回见到这两位,但这两位却好似没见到他一样。在场的还有六位香主,其中就包括钟大先生和钟二先生。 崂山派这边,则是庶务长老、元婴修士罗神功领头,后面跟着两个金丹、六名筑基、十余炼气士。 望着双方谈笑风生,顾佐心里隐隐涌上一丝失落,挤出笑容。 这样的酒宴,顾佐肯定没法参加、也不想参加的,他已经从某种程度上得罪了崂山派的道士们,再留下就太不识相了。 顾佐向钟参军抱拳告辞,转身离去,包括崂山派修士在内,大家都很默契的没有注意到顾佐的辞别,只有钟二先生追了上来,将他送出万兽山。 顾佐独自骑马,走在返回的路上,良久方叹了口气,将钟二先生塞进怀里的信封打开。 一张利润钱庄的千贯飞票! 比原先约定的多了一倍,可见灵兽部对顾佐配合的满意,当然也可知,崂山派必然做出了让步。 将飞票收好,顾佐望着身边的群山,思绪万千。 第一百二十八章 形势不由人 顾佐回到庚金山,来到上云坪,一头扎进了自家的茅屋中,独坐了半个时辰,干脆取出灵石修炼。自打在浔州突破炼气后期,至今已快一年了,他一直没有时间静下心来好好修炼,几乎都是在各种繁忙的事务中插空吸纳灵石。 修为境界、真元厚度,这些才是修行的根本,他也深深知道这一点,所以也强迫自己养成了随时随地调整心态的良好习惯。 这一年来,零零散散也吸纳了三十多块灵石,按说也不少了,但如果将突破后期所需的总量拿出来比较,他的修行进度才达到一成,长此以往,怕不是要十年才能进阶圆满? 顾佐也暗暗下定决心,这次的事情完结之后,就好好修行个三五月,把落下的功课补回来。 但一块灵石刚吸纳了一半,差不多也就是一天的工夫,顾佐就只能收工了,屠夫结束了修炼,在茅屋外等着他。 出门后,屠夫看了看他的神态,问道:“馆主此行不顺?” 顾佐道:“非常顺利,灵兽部和崂山派成功签约,咱们拿到了约定的好处,而且还比原来多。” “那为何馆主闷闷不乐?” “的确是应当高兴才是......但,不知道......我也说不好......” 屠夫笑道:“人哪,当推开了一扇窗,看到了外面的光景,就想着爬出去。我当年也如此,怎么样?被人废了气海。馆主也想重蹈覆辙?” 顾佐自失一笑:“说得好有道理,这碗鸡汤我喝了。”又道:“老兄的故事我也不好问,但你自家总拿着开导我,勾得我好奇得很。” 屠夫道:“到了我这个地步,都混成大长老了,也就只有靠着过去的感悟卖弄一下了。” 顾佐掏出一把灵石抛过去:“上次的用完了,接着,赶紧把你的气海修补妥当,否则本馆主和你没完!” 屠夫接过来:“效果非常好,快了。怎么,这回去万兽山受被人家鄙夷了?” 叹了口气,顾佐摇头:“没有,灵兽部对我客气得紧,崂山派当我不存在,什么羞辱都没遭过。可你是没看见那场面,一群元婴、金丹围在中间,一帮筑基只能跟边上站着陪笑,炼气士们凑都凑不上去,只能端茶递水,唉......怀仙馆何日才能有如此光景?就希望老兄你赶紧恢复吧,有一个筑基圆满的大长老,我这做馆主的心里才能有点底啊。” 屠夫想了想,道:“你走的这几天,我又签了几个单子,郡城里的几家药铺,总共四百粒保精丸,一百二十贯,九姑现在一炉可以出六粒了,但每天只能开一炉,还是跟不上销量。” 顾佐道:“那也不错了,也不能压榨他太狠。你这个当长老的,要多关心弟子们。” “压榨九姑的好像是馆主吧?她是你的弟子,怎么用我来关心?” “我是培养她,年轻人不吃些苦头,将来怎么成长?” “行,你是馆主,怎么说都有理。这两天我仔细想过了,道馆如今也走上正轨了,我打算闭关一个月,赶紧把气海补好,馆主你也赶制一批保精丸出来。等我恢复了修为,炼制丹药的事情就可以接手了,到时候馆主可以闭关,把修为提上去。怀仙馆的领头羊,无论如何不能还在炼气期厮混,你才是我们这些人的最大底气和保障。” “怎么又是保精丸?销路那么好么?五味地黄丸呢?卖不出去?” “馆主,我说的是修为,别总是钻在这些小事里,修为才是根本。” “知道了,等我试试,看看有没有机会再做一单,完事了就闭关苦修。” ”再做一单?什么意思?” 于是顾佐将崂山派道士方清和的话转述一遍,道:“这个方清和不是好人,蔫坏蔫坏的,不过呢,咱们不能以人品论是非,凡事还要就事论事,他给的这个消息还是可以考虑的。” 屠夫一听就笑了:“果如馆主所言,这个方道长心思很坏。天门派在泰山,和崂山派一样,都是天下排名前三十的大宗门。两家宗门在河南道修行界是出了名的不对付,姓方的想撺掇馆主去祸害天门派。” 顾佐道:“我猜就是这么回事,果然......你说,咱们有没有希望再捞一笔?” 屠夫问:“馆主已经得罪了崂山派,莫非真不怕再加上个天门派?” 顾佐道:“咱们按规矩寻找合作者,他们会不按规矩杀上庚金山来灭门么?我从来没听说过有哪家宗门敢这么干。感谢崇玄署的各位道长们,有他们在,才有我们这些小门小派的活路。” 屠夫道:“灭门倒不至于,但被人家盯着处处为难咱们,可也受不了。再说了,馆主不要以为大家就真那么讲规矩,只要咱们捞过分了,把人家惹急了,天底下的刺客那么多,很难找吗?” 顾佐悚然而惊:“这是老成某馆之言,受教受教。刚和平了几天,就险些忘了世上还有刀。” 经过一番长谈,顾佐决定接受屠夫的建议,踏踏实实提炼内功。屠夫以一天两块灵石的速度飞快的修补着他的气海,丁九姑依旧披头散发的苦炼灵丹,顾佐见她实在辛苦,给了她十块灵石,让她好好修炼修炼,自己则接过了炼丹的工作。 屠夫的确去关心了一下丁九姑,他安抚和激励这位怀仙馆唯一弟子的话很简单:“九姑你可以去天底下任意一家宗门打听打听,看看有哪家给弟子发灵石是十块十块给的,如果有,我给你磕头!” 于是,丁九姑愈发感恩戴德,修炼起来愈发拼命了。 顾佐连续炼丹七日,完成了一百八十余粒保精丸,这才从炼丹房出来,刚出来没多久,就见到了门口等候的屠夫。 “你老兄不是闭关了么?怎么我每回出门都能看见你?” 屠夫无奈道:“没办法,九姑也在修行中,只能我出面接待了。” “接待?接待谁?” “你上次说的参星部,他们来人了。” 参星部是黑山八部之一,也是准备和天门派合作竞购灵石矿脉的黑山诏本地地头蛇,就好比灵兽部之于崂山派。七天前,顾佐和屠夫商议之后决定不掺合他们和天门派的合作,没想到自家放下了,人家却找上门来了。 下山坪的尹祖殿中,顾佐坐于主位,侧方是大长老屠夫,来的宾客只有一位,但分量很重,正是参星部长老之一、黑山诏法司参军陈大麻子,一位地地道道的金丹后期高修。 陈大麻子也不客气,直接道:“常听钟老弟提起顾馆主,可惜顾馆主不怎么踏我法司的门槛,没怎么见过,陈某人不才,只好主动登门了。” 顾佐顿时吓了一跳,连忙躬身:“顾某的错,给陈参军赔罪了。” 陈大麻子伸手虚扶:“无妨。放遍整个黑山诏打听打听,大家都知道,陈某是个粗人,说话不爱拐弯抹角,今日就直说了。那天偶遇崂山派的方道长,他跟陈某说,怀仙馆也很想参与灵矿的竞买,而且还一度成为灵兽部的第二合作者,不知是真是假?” 顾佐支支吾吾解释了几句,却被陈大麻子打断:“顾馆主就说,有没有这回事?” 顾佐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有的,只是怀仙馆不入灵兽部法眼......” 陈大麻子再次将他打断:“我们参星部希望顾馆主也能做我们的第二合作者,不知行不行?” 顾佐和屠夫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什么情况 黑山诏大名鼎鼎的法司参军亲自登门,询问你要不要当他的第二合作者,这该怎么办? 如果说钟参军是送财童子,那陈参军就是索命的无常,哪个敢得罪?顾佐连半个不字都不敢吭,当场点头答应了。 陈大麻子道:“听说你们怀仙馆还有一份合作条款,给我看看?” 这份条款虽然已经失效,但顾佐一直舍不得撕去,如今还躺在他的储物扳指中,赶忙掏了出来。 看罢条款,陈大麻子点头:“那就照这个单子再来一份,我跟这儿等着......钟子瑜给了你们多少?” 顾佐无语了,这是上菜吗?忙道:“什么钱不钱的,咱们就正常合作,能成为参星部的第二合作者,这是我们怀仙馆的荣幸。” 陈大麻子挥手催促顾佐赶紧重新拟定一份文契,拟定完毕看了一遍,揣入怀中,啪的一声,在书案上拍下一张飞票:“我不管钟子瑜有没有给你们,给了你们多少,总之我参星部没他们灵兽部那么有钱,这里是三百贯,是多是少就它了。” 顾佐拼命拒辞:“怀仙馆是真心诚意想要加入灵矿的开发,不收钱,只求合作的机会......” 陈大麻子笑着出门:“行,这三百贯跟合作没关系,是我们参星部下的订单,买你们那个什么丸,什么时候交货没关系,交不交货也没关系,哈哈。对了,回头去南吴山看看,必须去!” 顾佐和屠夫跟在陈大麻子身后,一路将他送出大殿,陈大麻子抛出一对铜锤,两只脚各踩一只,眨眼飞出山去。 顾佐仰望陈大麻子消失的方向:“庚金山是茅房吗,来去自由啊......” 屠夫同时道:“咱们怀仙馆该考虑布一座护山大阵了......” 按照参星部的要求,怀仙馆必须前往参星部所在星宿海,公开拜见两次,前往南吴州再次考察一回。 前者,顾佐没有意见,但再去南吴州一趟,顾佐真没兴趣,可惜陈参军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风轻云淡的替顾佐安排了行程,顾佐只能重新投入的再次演绎一回。 第二天,参星部的马车就驶到了庚金山下,顾佐临走时叮嘱屠夫:“怀仙馆太缺人了,你是大长老,应该多为馆里推荐人才,回头找找有没有什么好苗子,赶紧招进来。” 顾佐之前交办屠夫的很多事情,屠夫从来没有拒绝过,可这次他却甩袖而去,用后脑勺抛给顾佐一句话:“这种事情最烦人了,有那么容易的话早就招募了,这事儿我管不了,馆主你自己想办法吧。” 气得顾佐跺脚,随即又笑骂着上了车。 再次来到南吴州,一切流程照旧,参星部陪同的一位执事带着他进山,然后顾佐开始大声宣布:“顾某是怀仙馆馆主,这次特意前来......” 巧的是,又遇到了白胡子尚执事带他飞翔,尚执事愣了愣,顾佐笑了笑,然后履行义务:“我是怀仙馆......” 尚执事打断他:“顾佐嘛,上次不是说过了,怎么又来了?是哪里没有看明白,还想再看一次?” 顾佐拱手:“都没看清,麻烦尚执事再按照上次的流程再来一回。” 尚执事也没说什么,收了顾佐一块灵石,再次转了一圈,最后落到那片缓坡,然后神神秘秘道:“老夫我就估摸着你会回来,这次想看的其实是这里吧?” 这就是老头上回说的龙尾之椎位,号称由此开坑,可抽龙筋。 也不等顾佐解释,便滔滔不绝的又搬出了他那套寻龙探穴之道。老头说得兴起,但顾佐可没工夫听他扯闲篇,一边“哦哦呀呀哈哈”,一边皱眉思索。 老头见他苦思,便说得更加唾液横飞,顾佐不得不将真气流转,在脸前罩了一层,才免受雨水之殃。 顾佐的确是在思索,和上次一样,他又感受到了那股天外飞来般的灵力之光,如一丝长线掠过气海,又好似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瞬息无踪。 可当他走来走去,四处查看,刻意寻找时,就是感受不到这股灵力,拔出恒翊剑,向地下插去。 “你干什么!”尚执事连忙上来阻止,将他强行拉走:“你这小子不懂规矩,整座南吴山,现在不许乱动一草一木!” 顾佐被赶出了南吴山,没奈何,接着又按要求去了两趟星宿海,第一次是正式拜见,投递合作意向书,第二次是目睹参星部和天门派签约。 但这次签约,顾佐没有像上回在万兽山那么容易过关,天门派的十几名修士,上自金丹、下至炼气士,人人向着顾佐射来杀人的目光,只有天门派主持签约的元婴长老没有这么做,人家是高人,顾佐还放不进人家眼里。 顾佐灰溜溜的从星宿海逃回庚金山,开始认真思考山门防护大阵的事情。 以庚金山的规模,要想炼制一套覆盖整座庚金山的大阵,光是材料钱,就得掏空顾佐的家底,更别提每年近百块灵石的维持消耗,因此,顾佐打算购买一套小规模的法阵,覆盖范围包括下山坪到山顶,约占整座庚金山的四分之一。 从南华派乾元阵道中翻来翻去,终于找到一种基础护山阵,名为三才鹤鸣阵。 这座法阵以警示为主,兼顾简单防护,每年的灵石消耗控制在二十块以内——这是不遭受大敌入侵的情况,怀仙馆能够用得起。 顾佐通晓炼制阵盘的手法,就算炼制中出了什么问题,也能在大量抄录的南华派阵法道书中查询到解决办法,他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修为太低。 炼制一件简单的个人法器,最起步的修为是筑基,如果要炼制阵盘,筑基只能打下手,合成各件阵盘所需的最低修为层次,是金丹。这也是顾佐在庚金山安家落户后,却一直没有动手炼制阵盘的原因,他存放在扳指中的那五面小旗一直处于封存状态,法阵的炼制计划都差不多拟好了,就等着修为提升。 但前有陈大麻子的自由出入,后有天门派修士们的恶意目光,着实刺激了顾佐一把,令他不得不提前将这个问题摆上桌面。 三才鹤鸣阵哪怕是再简单,也是护山大阵,顾佐记得南华派对外售价大致在四百贯到五百贯之间,顾佐估算了一番材料钱,估出一个大概的数字,一百五十贯到两百贯。转眼就是翻倍的利润,真是令人向往。 南华派太远,顾佐没时间去,而且也不用去,黑山诏就有一家专门炼制阵盘的宗门,平都八阵门,本山在剑南道平都山,同为天下名门正宗,笑笑生的《百家录》中,排名天下第六十六位。这家宗门进入南诏较早,在六诏之中均有分舵,生意做得很是红火。 顾佐站在平都八阵门黑山分舵前,向门口管事的递上拜帖。 那管事的急奔入内,过不多时,分舵的大门敞开,十余人蜂拥而出,人人目光注视着顾佐,满是警惕,可谓严阵以待。 顾佐眨了眨眼睛,这是什么情况? 第一百三十章 对等生意(为蓝墨水的上游盟主加更) 旁边有平都八阵门的人介绍:“顾馆主,这是我们本山的卢长老,特来黑山诏坐镇的。” 顾佐气海中能感知到这位卢长老的真气,说明对方不是元婴。但天下排名前一百的宗门,能做到长老一级的,至少都是金丹修为,这位卢长老极有可能是金丹后期、甚至金丹圆满也说不定。如此人物,专门来到门口迎接自己? 这是什么情况? 顾佐连连拱手:“惭愧惭愧,顾某何德何能,劳卢长老亲迎......” 卢长老伸手向内:“请!” 随卢长老进了院子,直入花厅,顾佐诚惶诚恐的坐在了主宾位上,旁边是卢长老,下面一群也不知是筑基还是炼气士,感觉至少一大半人修为比自己高。 顾佐沉住气,向卢长老,也向下首坐着的一帮平都八阵门修士们道:“贵门是南诏数一数二的阵法大宗,天下有名,顾某早就想前来拜会,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见这帮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认认真真的听着自家说话,顾佐一时有些适应不能,心里百念急转,口中依旧道:“嗯,那个,如今也是有一桩生意,想和贵门谈谈......” 刚说到这里,就听花厅中“嗡”的一声,平都八阵门的修士们纷纷交头接耳,顾佐顿时被打乱了话头,一时间说不下去了。 就见卢长老伸手压了呀,厅中的议论声渐渐停息,卢长老向顾佐道:“有什么生意,请顾馆主明言。” 顾佐仔细想了想,没想明白到底怎么了,还是接着话头道:“我怀仙馆缺一座护山法阵,这次来,是想向贵门购入一座,布设在庚金山上。”于是把所需要求简略说了一遍,着重强调需要类似于南华派三才鹤鸣阵那样的简易法阵就好。 卢长老耐心听他说完,迟疑着追问了一句:“就这个?” 顾佐道:“就这桩生意,不知贵门是否接得?” 花厅中又是一片大哗,刚才那种严肃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许多人都轻笑了起来。 不仅下面的人在笑,卢长老脸上也露出笑容,顾佐无语,起身道:“若是贵门有什么不便之处,顾某就告辞了。” 卢长老连忙挽留,笑道:“不是,顾馆主不要误会,是我门中同道过度紧张了......南华派的三才鹤鸣阵,说实话,我们平都八阵门是不太瞧得上眼的,我们有一座水天玄元阵,布设范围比三才鹤鸣阵更广,不仅警示之效更强,还特别注重了防护力,没有筑基修为,根本打不开......” 顾佐道:“惭愧,只不知这水天玄元阵,价值几何?” 卢长老向下方询问,坐在下方首位的黑山分舵舵主当即回答:“在黑山,这套法阵售出过两套,都在四百五十贯以上。” 顾佐正要开口谈价,就听卢长老道:“顾馆主,我们平都门也有一桩生意想和怀仙馆谈。” 顾佐心道是要买我们的药么?却听卢长老问:“不知顾馆主是否和百花门有往来?” 这是顾佐第二次听到百花门的名头,上一次是在丽水郡,水晶宫就是百花门开办的。这段经历属于黑历史,顾佐不太想提,因此干咳了一嗓子,坚决否认:“百花门?没听说过......” 他否认得越坚决,卢长老却越觉有异,望了望下首,那位舵主嘴唇轻轻动了动。这一幕被顾佐看见了,这才知晓,原来这位舵主也是金丹,大宗门的底蕴就是深厚啊。传音入密,这是金丹修士才有的本事! 顾佐羡慕对方底蕴的时候,那舵主正跟卢长老禀告:“百花门没听说过?整个南诏,是个爷们儿都知道,别说修行中人,就连普通人也一样。姓顾的不承认,心里有鬼!” 卢长老深以为然,他从本山来了没多久,昨晚才去过百花门开设的一家妓馆,只觉赛过活神仙,顾佐身为一馆之主,居然说不知道百花门,这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 这下子更坚定了卢长老要把苗头消灭在萌芽中的决心! “顾馆主,明人不说暗话,我们平都门准备和百花门合作,共同竞购南吴州,合约即将签订,我们不希望中间再出任何波折,因此,我们要求,怀仙馆能给我们一个承诺,不出面充当百花门的第二合作者。” 顾佐张大了嘴,顿时合不拢,目光有些呆滞,耳中继续传来卢长老的声音:“为此,这座水天玄元阵,我们平都门愿意赠予顾馆主。” 顾佐下意识回了一句:“不用啊,这不行的......” 卢长老沉吟了一忽儿,立刻改口:“要不这样,初次和怀仙馆打交道,这座阵盘我们作价三百贯卖给怀仙馆,同时,我平都门向怀仙馆购入三百贯保精丸,当然,也不用急着交货,我们买来只是储备不时之需,顾馆主什么时候炼制完成,什么时候给我们送货......过个三年五载没关系......只需馆主答应,我们五日,不,三日后就上门为贵馆布设法阵......” 顾佐在一种恍惚的状态中完成了这桩交易,在卢长老等一干修士的恭送下,离开了黑山分舵,走的时候,他感觉对方好像在送瘟神。 近乎白赚了一个功效更佳的护山大阵,顾佐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心事重重的返回了庚金山。 来到下山坪,还没进院门,气海中便感知到了五股异种真气,其中两股比较熟悉,另外三股也不知是谁,于是赶忙进去。 就见屠夫和九姑都在尹祖殿中,也没去修行,正陪着三个修士喝茶,其中一人顾佐认识,正是去年自己去丽水时,一路护送的成镖头。 再会故人,心情自然大好,顾佐连忙吩咐刘嫂去准备酒宴,要宴请这位和自己一起蹲过大牢的狱友。 “顾老弟,顾馆主,一别经年,你这生意红红火火,怀仙馆可算闯出名头了!” “哪里哪里,成老兄客气了,怎么样,走镖还顺利么?这趟是行镖,走的是黑山?完事了没?咱们晚上好好喝一顿!” 成镖头大笑:“敢不从命!” 第一百三十一章 算账 成镖头大名成山虎,跟他一起来的两位,一个眉清目秀的俊雅修士名叫苏三,另外一个叫李谷生,脸色黝黑,不怎么说话。 成山虎是筑基后期,苏三是筑基初期,李谷生则是炼气圆满,这三位登门,顾佐用了“蓬荜生辉”来欢迎,大家在席上推杯换盏,很是热闹。 双方互道别后之情,酒到半酣时,顾佐讲完了自己在黑山诏立馆的一应经过,开始询问成山虎,成山虎叹了口气,忽然闷闷不乐起来。 顾佐问:“成镖头莫非这一年过得不顺?” 丁九姑在旁插了一嘴:“成镖头被南拓镖局辞退了。” 顾佐有些诧异:“以成镖头的修为和经验,南拓镖局应当倚重才是,我记得当日也是如此,成镖头一直负责丽水方向的行镖路线,怎么就辞退了?” 成山虎接过话来:“不瞒顾馆主,还是上回水晶宫那档子事儿闹的。” 顾佐更是奇怪:“南拓镖局有脑子吗?还能为这点事把手下大将辞退?” 成山虎道:“去年底,丽水诏打通了神龙河,将那里盘踞的一条三头蟒妖杀了。神龙河流域尚未开发,到处都是天材地宝,南拓镖局打算和丽水诏商谈,独家承揽自丽水郡城至神龙河四百里的行镖权。本来差不多都谈好了,在丽水郡设立分局,可分局人手名册报上去后,被丽水户司和法司打了回来,说是不予通过,原因就是成某人的大名在上面,为副总镖头。人家说了,成某属于在法司有案底的,决不能出现在分局名单中。” 顾佐听着着实想笑,道:“这意思,以后怀仙馆在丽水也不能做生意了?” 成山虎道:“总之馆主你自家别去就是了,有案底。” 本来成山虎从分局名单里退出来也就罢了,但他实在气不过,晚上喝了顿酒,跑去法司申诉,言语间很不冷静,正好被外出巡夜回来的法司参军三娘子撞上,当即伸手拿下,让南拓镖局来领人。 三娘子是丽水诏公认的第四号人物,比上面的郡守和别驾说话还有分量——那两位都是男修,她指着南拓镖局总镖头的鼻子骂了一通,总镖头当场表示,将成山虎革出镖局,于是,成山虎离开了他干了十年的岗位。 这下子,顾佐无语了,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安慰:“以后少喝点酒吧。” 屠夫忍不住道:“成老兄,咱们今天头一回见,按理不该多说什么,但你跑去法司吵架,这可真的是......厉害了!丽水的三娘子我听说过,金丹近乎圆满,只差一步就元婴的人物,你就这么冲上去跟人吵?” 成山虎分辨:“我哪儿跟她吵啊?我是吵的时候被她巡夜回来撞见的。”又低着头叹气:“算了,总之认倒霉,以酒浇愁不是什么好事啊。不过原道长那酒是真好,喝了一坛子居然也能醉,果然不愧是灵酒。” 顾佐感兴趣:“原道长的灵酒扩大产量了?卖到丽水去了?” 于是成山虎眉飞色舞和顾佐聊起了原道长的灵酒,东拉西扯半个时辰,才回到正题。 “接着说,后来呢?”顾佐问。 “离开南拓镖局后,受好友之邀,进了天威镖局,我那好友请我担任副总镖头,这是大概年初的时候吧。镖局不大,生意也少,薪俸也不多,但还算勉强能够维持修行,可惜我那好友上月行镖之时不幸身故......天威镖局欠着钱庄二百三十贯,弟兄们凑了凑,把这笔钱填上了,还给置办了些良田,好歹让他剩下的孤儿寡母能有个活下去的基业。” 几个镖师凑出二百三十贯帮助主家还债,真的是不容易了,顾佐很是赞许,问:“成兄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成山虎看了看旁边的苏三和李谷生,向顾佐道:“修行总要继续,我们三个从罗浮郡一路南下,想看看黑山有没有什么出路,正巧听了怀仙馆的大名,成某人便自作主张,带着他们哥俩过来拜一拜山门,下一步该当如何不知道,先见见故友。” 虽然没有明言,但实际上就是在询问顾佐,怀仙馆是否需要人手。顾佐当然需要人手,但一下子进三位修士,需要评估一下承受能力,而且成山虎还有些不同,他不好当场回答,便岔开话题,转而谦虚道:“怀仙馆哪里有什么大名,成兄抬举了......这样,几位兄台先在庚金山盘桓两日,看看我这里的山景,如何?” 成山虎知道顾佐需要时间考虑,也不催促,道:“苏贤弟和小李都有家眷,我们还是下山......” 顾佐不答应:“家眷在哪里?” 丁九姑道:“就在山下,让他们一起上山,他们说不愿给山上添乱。” 顾佐瞪眼了:“这怎么可以?不行,必须把家眷请上山,这里那么多空屋,没道理让人家在山下吹风。小丁,你亲自去,快!” 苏三和李谷生两家共计十三口人,老老小小,安排进一个套院,酒宴也散了,顾佐让他们安顿家眷的同时,将屠夫请过来商议。 “怎么样?你觉得成么?” “我只能说,我和他们不熟,还得看你。比如,行事怎么样?” 顾佐想了想,道:“成山虎还算靠谱,手段也果决。当年我第一次跟他走镖,途中观其处事,比较机敏的。也不乱来,讲规矩。而且我们还有过同窗之谊,关系比较铁。” “你们以前在同家宗门修行?哪家?” “铁窗的窗!” “好吧......你自己盘算盘算,养得起么?” “我一直在算账。老兄你的气海还有多久修复?” “再来一个半月。” “等你修复了,按照大长老的待遇,我打算先每月给你支应十二贯,或者十块灵石,行么?你也知道咱们馆小。” “这个你定,薪俸什么的,我也不考虑。” “那就初步这样,他们三个,就从外门做起,给个执事头衔,归你管,成山虎是筑基后期,每月八贯,苏三是筑基前期,每月六贯,李谷生是炼气圆满,每月四贯。九姑我打算涨一涨,每月三贯。那两家的家眷我打算各吸收两位,跟着刘武两口子干,每月五百钱,如此一来,怀仙馆每月薪俸三十八贯,如果年节再给些贴补,一年五百贯薪俸。伙食费每月十五贯,再加上每人每年一套衣裳鞋袜,这是两百贯。” ”不搞你那套高薪招人了?“ “还是稳当一些吧......再说,这是他们自己投上门来的......” “现在家底是多少?” 顾佐继续掰着手指头算账:“灵兽部给了一千,参星部三百,销售五味地黄丸和保精丸的回款三百贯,加上以前的存底,咱们还有一千八百贯,留下四百贯应急,假设什么都不干,可以支撑两年。”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三位执事 听顾佐一笔一笔算完,屠夫觑着他道:“你这账目不是算得挺好吗?还问我?” 顾佐笑道:“你是大长老啊,不跟你通气哪儿行?” 屠夫背着手走了:“你的道馆你做主。” 顾佐喊了一句:“也是你的道馆!” 目送屠夫远去,顾佐又重新算了一遍,觉得没什么遗漏了,这才去找丁九姑,路上还在感慨,开一家道馆可真费钱啊,这才三个筑基、两个炼气士、十多个普通人,一年的基本人员开支就在七百贯,自己还没拿馆主薪资。 那些大宗大派,动辄就是几百上千人,真不知道他们一年开支在多少! 忽然又想,自己当年为了吃顿饭几乎愁白了头发,如今也是动辄以百贯安排开支,是不是也算成功人士了呢? 念及于此,不禁沾沾自喜。 丁九姑刚刚帮助成山虎他们安顿好家小,回到上山坪茅屋中还没喘口气,顾佐就敲门了。 赶紧将顾佐让进房中,问:“老师怎么来了?” 顾佐道:“有个事,想征询一下你的意思。” “老师请说。” “成镖头他们加入怀仙馆,你是怎么考虑的?” “这不是全看老师的意思么?” “先说你的想法,我来就是听你的意见的。” “若是可以,请老师收下他们吧,如果馆里不敷开支,弟子愿意不眠不休,多炼些丹药。” “真心话?” “是。” 顾佐想了想,斟酌言辞:“当年你想必是受过很多委屈的,你家里的事情,我不好多说,南拓镖局里,受没受过欺负?” 丁九姑咬着嘴唇不说话。 顾佐叹了口气:“有没有特别想要出气的人?将来怀仙馆壮大了,为师想办法给你出头。” 丁九姑迟疑片刻,摇了摇头:“受过欺负,但真要说恨谁,却又说不上来......整个镖局、整个镖行都是这样,大势如此,不是我的个人恩怨。弟子不知道该恨谁,南拓镖局中,也没有人专门针对弟子,或者对弟子特别不好,因为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 说到这里,低头道:“老师,是你把我救了出来,还让我走上了修行的道路,弟子万死不能报答老师的恩情,无论您让我做什么,弟子都心中欢喜。” 顾佐摩挲着她的秀发,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丁九姑又道:“南拓镖局中,我不知道该恨谁,但我知道该感谢谁,那么多镖师中,成镖头算是对我最为照拂的了,对我们这些没入修行的趟子手,他一直都很维护,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但当年在镖局中,我们这些趟子手都愿意跟成镖头出镖。” 顾佐点头:“我原本是怕你心里有疙瘩,既然这样,那咱就收下他们!” 第二天,顾佐将成山虎、苏三和李谷生请到尹祖殿,正式谈了对他们入馆的考虑。 “怀仙馆能请到三位,顾某很欢喜,如果三位能够加入怀仙馆,将是怀仙馆向前发展的关键一步,很重要,顾某正式邀请三位出任怀仙馆外门执事。但有些现实情况,必须事先告知三位。” 于是将怀仙馆的薪俸等次告知了他们。 顾佐开出来的薪俸水平,相当于二等宗门靠后的档次,不算特别好,也不算坏,当然比他们在镖行中厮混要舒服得多,最大的好处就是风险不那么大了,不用整天在崇山峻岭中提心吊胆。尤其对苏三和李谷生来说更是如此,他们都是有家小的,越是有家室的人,越是向往安定稳妥。 于是,三位修士在顾佐的引导下,向着尹祖和二祖王道长的神像叩拜下去,正式签订了文契,成为怀仙馆外门执事。 苏三和李谷生的家人中,也有几位拿上了怀仙馆的薪俸,帮着刘氏两口子干些最基本的庶务。 一时间,怀仙馆热闹了起来,整座山上似乎都充斥着欢声笑语。 平都门的水天玄元阵盘很快就准备好了,他们赶到庚金山布设护山法阵,这件事,顾佐安排给了屠夫,他自己则在尹祖殿中接见客,来的两位客人是金甲门的修士。 金甲门是剑南道的修行宗门,擅长炼制甲胄,如果斗法的时候穿戴他们炼制的甲胄,自身防护上都能得到很大提高。这家宗门在笑笑生的《百家说》中排名在二百到三百之间,之所以没有进入前列,和甲胄法器炼制的难度相关。虽然每一件甲胄法器都很昂贵,价值通常在百贯以上,但产量太低,金甲门每年的所得总额并不高,养不起更多的修士、收不起更多的弟子,因而产量也就很难升上去。 来的是两位筑基修士,顾佐将他们请入殿中坐下的同时,他的身边下首位也同坐了三名修士:成山虎、苏三和李谷生。从今天起,自家会见外客的时候,终于可以有点馆主的气势了。 金甲门的两位筑基修士话不多,直接开出飞票采购保精丸,五百粒,总值一百五十贯。 顾佐高兴之余,也很为难:“不瞒二位,最近保精丸供不应求,怕是很难尽快到货,恐怕需要贵门多等待些时日。贵门如果需要,可以预交两成定金。” 对方没有二话,直接将飞票取出,顾佐向李谷生点头,李谷生起身接了过来,看了一眼,向顾佐展示。 见是一百五十贯全款,顾佐连忙跟储物扳指中搜取飞票,准备找零。 对方很爽快:“无妨,我们金甲门先把钱付齐了,免得将来还惦记。怀仙馆何时炼制完成,我金甲门就何时收货,哪怕三年五载也是一样,绝不催促。” 一听这话很是耳熟,顾佐不禁迟疑起来:“贵门是什么意思?” 对方笑道:“顾馆主是聪明人,应当晓得我们的意思。”说罢,两人起身告辞。 将他们送下山去,顾佐脸色很不好,向成山虎道:“劳烦成老哥去打听打听,金甲门是不是准备竞购南吴州?他们是打算和谁合作?” 成山虎直接回道:“薛河部,黑山八部之一的薛河部。我们哥仨能找到怀仙馆,就是在茶楼听了这件事,当时有人提及,说是也不知怀仙馆会不会充当薛河部的第二合作者,满茶楼都在笑。” 顾佐拔脚追出山门,那两位金甲门的筑基已经去得远了。其实就算追上,顾佐也不好退还的,这种事情,无根无据,你越是不接人家的生意,人家就越会怀疑,反而更加得罪人。 这下子,顾佐真是头皮发麻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记名(为星汉浮槎盟主加更) 成山虎对整个事件的起因经过不太了解,还在夸赞顾佐:“馆主当真好计较,放出点风声去,生意便滚滚而来......” 顾佐却怕了,忧心忡忡回到尹祖殿,立刻召集议事,将监工布设法阵的屠夫、正在修炼中的丁九姑都叫了过来。 “别看我们现在收订单收得欢实,但这钱不是好挣的。别看星宿部、平都门、金甲门都宣称可以等个三年五载收货不迟,但咱们自己一定要有危机意识,不能等下去,以我的想法,必须尽快交货,绝不能落人口实!” 甭管老师说什么,丁九姑必然第一个支持:“我现在就去炼丹,我现在一个月能炼二百粒保精丸,就是不知来不来得及?” 顾佐道:“之前正常拖欠药铺的保精丸暂时不要供货了,全力以赴还几家宗门,星宿部一千粒,平都门一千粒,金甲门五百粒。挨个还不行,必须一起还,争取一个月内先付三分之一。至少从账面上看,我们是真的卖出了灵丹。” 顾佐的炼丹水平,可以保证每月八百粒保精丸,加上丁九姑的,怀仙馆的保精丸产量是一千粒,一个月供货三分之一是可以完成的,只是不知道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子,会不会给怀仙馆一个月? 屠夫道:“我准备再闭关半个月,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气海就能完全修复好,到时候我也加入。” 此言一出,成山虎等三人立感震惊,他们刚知道屠夫气海破损,更是头一次听说自家闭关就能把气海修复好的,连忙询问究竟。 屠夫将自己的情况讲述一遍,将这三位震得久久无法言语,李谷生忽道:“馆主,能不能将搜灵诀传授于我?” 丁九姑在旁小声道:“这是内门之密。” 李谷生毫不犹豫就向顾佐跪了下去,大礼参拜:“恳请馆主收我为徒。” 顾佐连忙去搀扶李谷生,李谷生却坚持不肯起身,成山虎在旁叹道:“李老弟十三岁入修行,十六岁便得炼气圆满,只是不知为何,竟然就在这一关里停了整整十年。成某刚入怀仙馆几天,按理,有些话说出来不太合适,但此刻馆中有急难,故此僭越了。李老弟的人品,我这半年是看在眼里的,我敢担保,必不会给馆主添麻烦的。” 顾佐道:“就是不知,我家搜灵诀对李执事是否管用啊。” 李谷生道:“总是一条路,望馆主成全。就算李某真的与大道无缘,也是自己资质所限,绝不怨怪馆主。”头抬起来后,再次叩了下去,表明了他的坚决。 顾佐冲屠夫招了招手,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来到后殿。 屠夫问:“怎么了?” 顾佐道:“我一个炼气后期,怎么收一个炼气圆满为徒?” “虽说他自家愿意,但这种事情确实不太合适……你说实话,想不想传他搜灵诀?” “我是那种敝帚自珍的人么?我巴不得把道馆传承发扬光大,但我一个做老师的,修为不如弟子,说出去没脸啊。” 屠夫想了想道:“可以代师收徒,让他当你师弟……或者你有没有师兄弟?代师兄弟收徒,让他当你师侄?” 顾佐挠了挠头:“我不是王道长的徒弟,他从来没有收我为徒,到目前为止,我也只是他的童子,也没听说王道长有别的徒弟。你也是山阴的老人,我们怀仙馆当年的事情,你想必是知道的。” 屠夫道:“没有师徒之名,确实不好胡来,但你这身本事,缘起于王道长,这是事实......干脆,你当王道长的师弟好了。” 顾佐瞪大了眼睛:“还能这样?” 屠夫无所谓道:“反正王道长也回不来......行行行,能回来,那你就当他的记名师弟好了,就跟记名弟子一样,辈份还高,还没有冒认师父的罪名。” 顾佐想了想,忽觉此言有理,于是道:“那就记名师弟?” 屠夫道:“赶紧回去吧,人家还在那儿跪着呢。” 两人匆匆返回,顾佐咳嗽一声,向李谷生道:“也罢,以李执事的修为,我是不好收徒的,干脆便代二祖收徒,我是二祖的师弟,你我今后可以师叔师侄相称。” 当下,便让李谷生在尹祖殿中跪拜王恒翊,给王道长神像敬了三炷香,然后给顾佐端茶,顾佐饮完后,两人便算同门了。 李谷生恭敬道:“见过师叔。” 顾佐笑答:“师侄好!” 按照顾佐的要求,平都门的人将大阵布设完毕后,庚金山便立刻封山不见外客,由成山虎和苏三照看道馆。屠夫立刻闭关修复气海,争取半个月后能够加入炼制灵丹的行列,丁九姑则立刻全力炼丹。 顾佐将李谷生叫到上云坪,立刻开始讲解传授搜灵诀。李谷生是炼气圆满,修为境界比顾佐还高,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得过“天才”的美誉,对搜灵诀对接受非常快,强过丁九姑不知多少,一天时间便领悟理解了搜灵诀对修炼之法,立刻开始吸纳灵石。 一天半后,李谷生完成了第一块灵石的吸纳,和顾佐讨论心得。按照常理,修炼第二种功法,会虚化出第二气海,但李谷生修炼搜灵诀却没有发生这种变化,新的搜灵真气融入气海,将他原先功法所炼制的真气慢慢吞噬转化,一如屠夫当日。 讨论完毕,又向顾佐请教了几处修炼中的疑点,李谷生回去继续修行。 顾佐从他的修行情况来看,心中也印证了一直以来的猜想。自己在炼气初期时,吸纳一块灵石需要三天,到了后期,时间压缩为两天,通过对比李谷生、屠夫的修行时辰,几乎可以确定,修为越深,后面吸纳灵石所需时辰就越短。 顾佐放下心思,开始进入没日没夜的炼丹之中。 半个月后,他从浑浑噩噩的炼丹状态中退了出来,屠夫已经等候在了门外。 “完成了?”顾佐有些担心的求证。 “完成了。”屠夫点头。 “太好了!”顾佐挥动拳头:“应该庆祝一下的!恭贺老兄恢复修行!” 第一百三十四章 药走偏锋 屠夫笑了笑,之前一直缠绕在额头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看上去心情舒畅了许多,道:“没时间喝酒了,我是过来向你学习炼丹的。” 顾佐拍了拍脑门:“忘了给你购置丹炉。” 屠夫从身后取出一个丹炉:“昨晚我去了一趟黑山郡,自作主张购买了两座丹炉,一百六十贯,挂了利润钱庄的账目,你不会怪我擅作主张吧?” 顾佐大笑:“连我李师侄的丹炉都买来了,老兄对他那么有信心?” 屠夫道:“我对搜灵诀很有信心,没想到当年王道长传给你的是这么一门奇妙的功法。” 顾佐叹道:“我也一样没想到,当年在云梦宗的时候,这门功法差点把我修行的信心打没了,好在我坚持了下来。” 屠夫点头:“不容易。” 顾佐道:“搜灵诀虽然好,但的确是个坑货,灵石无底洞啊,将来你就知道了,当年我只是养自己,如今还要把你、李师侄、九姑都算上,也不知要挣多少灵石才够。” 简单聊了两句,顾佐抓紧时间向屠夫传授妙素炼丹法,传授完毕,开始炼制第一炉保精丸之前,屠夫问:“你不怕我将来学会了,叛处怀仙馆?” 顾佐反问:“你的意思呢?” 屠夫想了想,道:“要不我也拜王道长为师吧?你算代师传艺?” 顾佐问:“要不你也当王道长的记名师弟?” 屠夫想笑:“会不会有点多?” 顾佐道:“没事,你当记名二师兄,我是记名小师弟,就这么定了。” 屠夫不愧是记名二师兄,使用一尊普通丹炉,炼制效率堪比顾佐使用的括苍派宝贝丹炉——凝真炉,同样做到了每日二十七粒左右,和顾佐不同的是,他一天能开四炉,每炉成丹七粒左右。有他加盟,怀仙馆的炼丹效率大涨,到了月底,共得保精丸一千八百粒。 顾佐不敢耽搁,立刻让成山虎和苏三赶去送货,由于炼制数量超出预期,顾佐便将参星部的一千粒、金甲门的五百粒还清,平都八阵门归还三百粒,依旧欠着三百粒。 又过了两天,李谷生来找顾佐了,他体内的真气已经全部转化为了搜灵诀真气,彻底成了怀仙馆的人。屠夫是筑基圆满,用了三个月时间修补气海并转化真气,他只是炼气圆满,只用一个月完成,倒也在顾佐的预料之中。 于是顾佐连忙将妙素炼丹法也传授给他,李谷生没有屠夫那么强的修为,每天只能开两炉,每炉成丹五粒。 第一炉保精丸炼成之后,李谷生没顾得上查看丹药的色泽,忽然掏出块灵石握在掌心,皱着眉头憋了口气,弄得一旁的顾佐莫名其妙,但修行的事情,顾佐也不好打扰,只能在旁耐心等待,寻思着,自己这位师侄是不是忽然领悟到了什么。 等了约莫一盏茶工夫,就见他从闭目中醒来,皱眉道:“师叔,我好像修为退步了。” “怎么退步了?” “气海没满,又开始吸纳灵气了。” 顾佐笑道:“不用发愁,不是你退步了,是你的气海变大了,哈哈。” 怀仙馆炼丹队伍再次壮大,苦战半个月,成丹一千粒,不仅将平都八阵门的欠账还清,还将黑山郡几家药铺的订单也还了大半。 成山虎和苏三也没闲着,他们除了熟悉和掌握水天玄元阵的使用外,也在黑山郡城继续采购顾佐清单上的大量药材。 保精丸的销售非常好,不仅在黑山诏本地很火爆,还远销罗浮、青城、永昌、通海和丽水,成山虎他和苏三采购药材的时候,各大药铺都反过来向他们购买保精丸。 按照顾佐的要求,他们只能确认药铺方面的订单,各家宗门的需求一概婉拒,以确保对方的采购目的单纯,不含图谋。 但就算如此,两人手上的订单总数也超过了两千粒,收取定金一百二十贯。 成山虎喜笑颜开,连连感慨:“以前真没想到,灵丹这一行那么挣钱,做镖局哪里比得过?对了馆主,咱能不能降点价啊?保精丸的用量很大,但限于价格太高,采购量上不去啊。” 顾佐道:“保精丸的用量被你高估了,整个南诏,我估计一年总数在五千到六千粒之间就差不多了,也就是个一两千贯的市场,再多卖不出去。” 成山虎摇头反驳:“怎么可能?光是南诏,假设五十个男子中只有一个服用保精丸,每月只服用一粒,这就是每年六十万粒!阻碍我们扩大规模的问题只有两个,一是我们自己的炼制能力,二就是价格。如果我们能把这种灵丹的价格大幅度下降,甚至能卖到长安去!” 顾佐见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忍不住给他泼凉水:“老成,你怕是没算对。南诏每五十个男子就有一个使用我们的灵丹,这当然是个很激励人心的目标,但每人每月用一次,这是怎么来的?谁会每个月都受一次伤?自己拿刀割着玩呢?” 成山虎怔了怔,顿时大笑:“馆主,看来不是我的算法有误,是你到现在没搞清楚保精丸为什么那么火啊,哈哈!保精丸的确有疗伤之效,但与其保精壮神之效相比,不值一提!一个月一次我都算得少了,这个数再添三倍也不嫌多!” 顾佐发愣之际,苏三在旁深表赞同:“馆主,蒋氏药铺的掌柜问过我,保精丸能不能降到一百文一粒?如果可以,他准备下一万粒的大单,直接往长安发货!” 成山虎拍了拍脑门道:“险些忘了,馆主还记得空仓道人么?” 顾佐想了想,道:“当年的狱友?水晶宫那个茶壶龟公?” 成山虎道:“就是这位,他现在是百花门的茶壶博士,龟公总管!前几日在黑山郡找到我了,说是之前来拜过山门,见咱们闭山,便没上来,一直在郡城里等我。我问他什么事,他说代表百花门谈保精丸的事,打算每月跟咱们订五百粒,让咱们常年供货……” 顾佐拒绝:“百花门可不能沾,他们是要竞购灵矿的,咱们可是答应过平都八阵门的!” 成山虎叹息:“所以我暂时没答应他,但我感觉,人家就真的是为了灵丹来的,跟灵矿无关啊!” 顾佐有点晕,一边理着思路一边道:“我想想,你们别急。” 第一百三十五章 攻守同盟 天地良心,顾佐炼制保精丸的目的,的确是奔着疗伤这一块的低端市场去的,为炼气士、武林中人、甚至普通百姓们提供一种符合他们修为层次和身体状况、副作用不强且价格相对而言不那么昂贵的伤药,这是顾佐的初衷。 至于壮神,那是为了促进伤势加快痊愈的附带效果而已。但谁知偏偏是这种附带效果,令保精丸持续火爆了起来。这让顾佐瞬间想到些往事,不由一阵恍惚。 如果立刻调整目标市场,将价格降下来,很有可能将销量扩展到每年十万以上! 保精丸的药材成本是五十文,加上炼制的机会成本——含修士人工、灵石和丹炉,每一粒绝对不会超过一百文,目前的批发售价是三百文,市面上零售的价格在五百文到六百文。这个价格,的确将大量潜在用户拒之门外了。 但现在要考虑的不仅是价格,还有产量。先不说元阳草够不够,怀仙馆能炼制保精丸的修士有四个,全力开工,每月也就是两千粒出头,何况这是不可能的,顾佐自己就没时间全力投入进去,因此,每月产量五百粒是个合适的数目。 其中,自己每月炼丹三天,屠夫每月炼丹七天、李谷生和丁九姑每月炼丹十五天,再多就影响大家提升修为了。 一年六千粒,这是个适合怀仙馆的数字。这个数字和目前掌握的市场需求差距较大,降价是没有用的,根据供需关系,让利的部分只能便宜了中间商。 “涨价!每粒四百文!”顾佐决定试探一下,哪怕为此造成销量下降也没关系,正好可以缓解怀仙馆的炼制强度。 何况,涨价一百文,市面零售的时候,差不多也就是加一百五十文左右。吃得起五六百文一粒的用户,他们在乎多掏一百五十文么?或许在乎,但顾佐觉得问题不大。 对于保精丸涨价,成山虎和苏三也很遗憾,但顾佐一解释,他们也清醒过来,怀仙馆产量摆在这里,降价对馆里没什么好处。 其实顾佐是希望这两位也加入搜灵诀修行队伍的,但搜灵诀和别的功法不同,太霸道,占有欲太强,修了搜灵诀,这两位原本的功法就废了,这需要他们自己考虑清楚,顾佐连劝上一句都不可以,谁知道人家将来会不会为此怨恨呢? 保精丸的价格上涨,并没有影响到销路,成山虎终于和空仓道人达成协议,每月定量向百花门提供一批保精丸,但不是五百粒,而是二百粒。 有这么一个长约,保精丸的销量就不会跌下来了。只要炼制稳定,每年妥妥的一千八百贯净收益! 保精丸现在是怀仙馆第一大收益,元阳草的供应绝不能出问题,虽然他和原道长做过一个奖励性收购的口头协议,但还是不把稳,顾佐打算再去一趟平泰山庄,把口头协议改为书面协议,落在文字上。 另外,是不是该和原道长谈谈,向平泰山庄入股的事情了?这是怀仙馆进一步发展的重大战略问题,绝不能轻忽,向上游供应商入股,形成捆绑关系,顾佐才能睡得好。 就在顾佐即将成行的前一天,春秋典当行来了位小厮,在山下叫门,要求拜见顾佐。 按理来说,庚金山封山,怀仙馆是不见外客的,但来人是春秋典当行的,顾佐赶紧让成山虎把法阵打开,将小厮接上山来。 这小厮十四五岁,口齿伶俐,是钟二先生身边的长随,见了顾佐当即躬身施礼:“小人见过顾馆主,这次来庚金山,我家主人有句话想要告知馆主。” “请说。” “我家主人从来没有和怀仙馆达成过关于竞购南吴州的任何协议,也没有为此支付过馆主任何费用,如果外头有什么风言风语,请馆主一定不要自乱阵脚。” 顾佐顿时严肃起来,想了想,问:“是谁在放这些风言风语?” 小厮摇头道:“我家主人再没有别的话了,小人不知该怎么回答馆主的问题。” 顾佐又问:“再过几日,是......是顾某来到黑山一周年日,想邀约几个好友一起饮酒,不知钟二先生可有空暇?” 小厮道:“小人会将馆主的邀请转告我家主人,能不能来,由主人定。但小人以为,最近我家主人很忙,昨日,龙泉道院的吴道长突然驾临黑山郡,南吴州竞买即将开始。这几日,几位道长在我们春秋典当行和大先生那边的利润钱庄盘桓,还要逐一问话,我家主人忙着接待他们,多半是无法抽身的。” 顾佐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心说难道是自家充当第二合作者的事情,被龙泉道院知晓了,故此过来查核? 将小厮送下山,顾佐仔细思索着。吴善经来到黑山郡,南吴州竞买终于要开始了,在竞买开始之前查核这件事情,不知是为人举报,还是被道院听闻后的主动之举。 想要从账目记录上入手,其实什么都查不到,钟二先生既然派人来提醒自己,想必那一千贯飞票的事情,春秋典当行是不会留下证据的,自己这边同样如此,怀仙馆到现在都还没设立账房,想要寻找纸面证据显然是不可能的。 因此,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逐个问话,顾佐也同样不怕,因为钟二先生已经事实上过来通气了,明确告诉顾佐,咬死不能动摇。 而怀仙馆这边,知情者只有屠夫一人,于是顾佐连忙将屠夫请来,告知了他这件事。屠夫感到很庆幸:“幸亏你坚持炼丹还账,这一步实在太英明了。” 顾佐后怕道:“我当时也是胆小,没想到还真是未雨绸缪了。” 屠夫道:“你放心吧,龙泉道院的道长如果真要上山问话,我是不知情的,我只知道咱们是真心实意想要竞购灵石矿脉。” 有了屠夫这句话,顾佐心里踏实多了,这种事情,只要提前定好攻守同盟,大家都不认账,龙泉道院一点办法都没有。当然,这种时候,钟二先生能把身边的长随小厮派出来提醒顾佐,也从侧面反应,道院对这件事的认真程度,或许并没有那么严重。 可就在顾佐准备派成山虎和苏三去黑山郡进一步打听消息的时候,两位龙泉院的道长来到了山门下,正式约见顾佐。 第一百三十六章 问询(为下午要喝茶盟主加更) 龙泉道院来的两位道长,只是炼气士修为,岁数都不到十八,脸上稚嫩之气未脱,但庚金山上无人敢于轻视。 顾佐当场被带走了,并且要求山上的所有人暂时不得下山,等候问话。当然,两位小道士也明言,仅仅是问话,请大家不要惊惧,问到什么说什么就好。 一位小道士留在山上逐一问话,顾佐则跟着另一位小道长赶到黑山郡。吴善经带队抵达黑山,作为南吴州竞卖的监督者和仲裁者,驻地就是去年钟参军最先推荐给顾佐的那套小院,前卢龙军黑山会馆。 灵石矿脉在整个南诏都是大事,无论哪家宗门竞得矿脉,都要向龙泉道院缴纳灵石,因此,道院将全程掌控矿脉的竞卖过程。前期的筹备工作,由账房牵头,等发卖会正式开始后,监院和三都也将亲临,乃至共同议定新矿每年的上缴额。 吴善经便是前期的主事者,除了账房的道士外,还有方堂一位执事堂头、典造房一位执事殿主配备给他作为副手,在执法和文卷上协助他。 向顾佐问话的,就是他们三个人组成的问询组,和法司过堂会审不同,仅仅是一次问话,没有刑枷和板子,更没有老虎凳,顾佐甚至还有座、有茶。 但问话刚一开始,顾佐便感受到了很大压力,没有刑罚不代表没有惩罚,龙泉道院不会对顾佐用刑,但这次调查问话之后,将决定是否向崇玄署行文,取消怀仙馆的牌票和道籍! 顾佐问:“是有人举报我们怀仙馆吗?不知是哪家?我可以和他们对质。” 吴善经坐在正中位认真听着,很少说话,典造房的殿主负责记录,问话的主要还是方堂的堂头,他提醒顾佐:“是谁举报,你就不要打听了,不仅举报,坊间、各宗多有传言,影响很不好。你现在回答我的如下问题,最好如实回答,道院会最终做出评判。” 顾佐点头:“请诸位道长问吧。” 那堂头道:“向灵兽部提出合作申请失败后,灵兽部有没有向你和怀仙馆支付报酬,或者补偿?” 第一个问题就如平地惊雷,炸得顾佐外焦里嫩,如果不是提前和钟二先生通气,这个问题简直要命——因为你不知道钟二先生那边是怎么说的。只要但凡有一丝犹豫,或者半分模棱两可,后面就麻烦了。 顾佐一边心有余悸,一边断然否认道:“没有的事,是否合作属于自愿,人家凭什么给我补偿?” 殿主执笔如飞,堂头和吴善经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继续问:“听闻,其后你向参星部提出合作被拒,参星部向怀仙馆订购大量灵丹?” 顾佐当即道:“向敝馆订购灵丹的还有很多宗门道馆,甚至包括郡里的各大药铺,我们怀仙馆最主要的立馆之基就是炼制灵丹,这很正常。” “说说,都有哪些向你们订购灵丹?” “郡城里几乎所有药铺,元河周边六家宗门,金甲门、平都八阵门等等,对了,最新一单是百花门的常供订单,因为订单太多,我们实在忙不过来,所以没敢再接了。” “这些订单,你们都供货了?” “有些供完了,有些供了一半,馆里正在全力炼制,争取尽快完成订单。” “金甲门和平都八阵门的订单完成了么?” “这两家都是崇玄署认定的玄门正宗,故此,怀仙馆将他们列入优先供货名单,已经完成了供货。这方面,道长们可以了解一下,每一家的供货情况,我们都有对方的签字底单备查。道长们也可以同时去对方那边看看,我相信他们手中一定还有我们炼制的灵丹。” 一边回答,心里愈发感动于自己的先见之明,若无这两个月的没日没夜,今天怎么过关? 顾佐对答如流,三位道长冷了一会儿场,堂头道:“向灵兽部和参星部提交的合作条款,你还有备份么?如果没有,能否逐一告知我们?尽量不要遗漏。” 顾佐立刻从储物扳指中将协议取了出来,递上去。 三位道长传阅片刻,堂头继续提问:“如此卑微的条款,顾馆主是怎么考虑的?有人说,这是一种损人不利己的条款,严重影响到了正常的合作,也会最终损害灵石矿脉的开发采掘。” 顾佐回答:“如果说这种话的人,去了解一下顾某和怀仙馆的过去,就不会说这种话了。怀仙馆以前在江东的时候,连我自己都养不活,一圈竹篱、三间草屋,顾某迫于生计,曾经在肆中卖鱼为生。为了修行、为了活出个修士的样子,顾某辞乡万里,来到南诏,追寻一个修士的梦想。这一路上磕磕绊绊,一走就走了三年……” 低沉的声音在堂中回荡,顾佐的遭遇委实令人动容,哪怕是重听一次的吴善经也忍不住轻声叹息,更何况其他两位。 “……直到进入南诏,我才发现,这里的确就是我要寻找的地方,一个可以让任何修士寻找梦想的地方。在龙泉道院大力扶植宗门、大力开发南疆的英明政策下,在道院诸位道长们营造的良好修行氛围中,怀仙馆终于找到了一条出路,真正将山门立了起来,有了将传承延续下去的底气……” 狠夸了一通龙泉道院,顾佐将话题拉回来:“怀仙馆是经历过苦难的,一路走来,也有着对如何发展下去的不同理解。我们认为,得到参与发掘灵石矿脉的资格和经验,这是怀仙馆最大、也是最需要的收获,甚至前期竞买的各种筹备事务,也是我们非常看重的。收益固然重要,但绝不是怀仙馆近期的目标,说实话,只要能让怀仙馆加入,别说没有收益,哪怕贴钱我们都愿意!可以说,我们怀仙馆是在龙泉道院的帮助和支持下站稳脚跟的,虽然我们还弱、还小,但我们可以毫不犹豫的保证,我们愿意尽自己的微薄之力,为南诏的发展添砖加瓦!” 一番大义凛然,令堂上顿时沉默下来,半晌之后,始终不曾开口的吴善经忽道:“顾馆主的志向,令人钦佩,那我们就预祝怀仙馆在这次灵矿竞购中大有收获。” 顾佐毫不犹豫道:“怀仙馆已经做好准备,就算无法找到合作者,我们也将完成申报,独自参加竞购。” 第一百三十七章 登高的代价 这几个月耳中听到、身边接触到的,全是南吴州竞买的事情,竞买南吴州需要做些什么,顾佐也算是不大不小的半个行家了。 南吴州竞购不是说参加就参加的,光是前期的竞购报名,就没那么简单。 按照龙泉道院的规矩,想要参加竞购,必须是崇玄署认证的玄门正宗,也就是《天下宗派簿》中列名的宗门道馆,怀仙馆有牌票,这一点没有问题。 但光有牌票只是第一步,剩下一系列问题,才是令人挠头的! 按照龙泉道院的通行规则,需要缴纳竞购保证金,这笔钱是竞购标的价值的百分之二,在实际执行中,灵矿在开采前很难估量,一般按照八十万钱计算,也就是八百贯。这笔钱存入龙泉道院指定的钱庄,竞卖完成后再退还。 南吴州是和灵石矿脉打包一起竞卖的,因此还要算上这块占地一百一十万亩的土地钱,目前洞庭派还没有为这片土地开出竞买底价,但哪怕是以一贯三十亩计算,这笔保证金也在七百三十贯左右,两者相加,这笔钱就是一千五百三十贯,抵押之后的这段时间,怀仙馆不能动用分毫。 这笔钱怀仙馆也能拿得出来,但拿出来后,流动资金就被卡住了。 接着是申报手续,需要购买洞庭派放出来的南吴州舆图,舆图上对南吴州一百一十万亩山林河流都有详细记录,标明灵石矿脉的发现点,说明洞庭派对这里蕴藏矿脉的预判储量和判断依据。这份舆图,尤其是洞庭派的对矿脉的说明,都经过龙泉道院的审核,是各方竞购者形成自己判断的重要参考依据,同时还会在后面附着竞买文契。 按照顾佐的理解,就是一份标书。 这样一份标书,参照以往的经验,可能在一百贯左右。 流动资金被卡,再加上购买舆图开支,这就是让顾佐一直不愿参与的申报成本。如果怀仙馆真有底气去拼一拼也就罢了,但本来就没希望的事情,非要往里砸这份冤枉钱,他肯定不乐意。只不过事已至此,不乐意也得乐意,因此他毫不犹豫的向吴善经等人表明了心迹。 之前的伟光正让自己占据了道义的高点,但既然上了山顶,就不是那么容易下来的,必须在上面多站一会儿。 当然,也就是多站一会儿,站到了合适的时机,就得赶紧下来。风景虽然独好,但门票价格实在太高! 顾佐的表现堪称出色,令龙泉道院以吴善经为首的问询组比较满意,当然,接下来他们还会核实,但通常情况下,被问话的人还很少敢于说瞎话,证实的可能性高达九成。 谈话至此,差不多也就结束了,双方都轻松了许多。 那堂头笑着和顾佐聊了两句,忽然想起来,问:“刚才说到灵丹,贵馆同时向那么多宗门供货,你们炼制了多少灵丹?” “上月的炼制量是一千八百粒,当然,这是拼订单的极限情况,将来不会那么多了,我们打算把炼制量将为每月五百粒。” 就算是五百粒,也让人非常震惊,那堂头疑惑道:“怎么会炼制那么多?你们怎么做到的?” 于是顾佐将简易版疗伤丹药保精丸的情况介绍了一遍,那堂头很感兴趣:“这种灵丹市面上怎么需要那么多?很便宜么?功效好么?” 顾佐只能硬着头皮道:“疗效不错,价格是普通灵丹的十分之一,且对普通人而言也无毒副作用。” 那堂头当即向吴善经道:“吴账房,道院是否可以拨款,给方堂同道们采购一批试试?” 吴善经点头:“那就先采购二百粒,何时送来?” 顾佐硬着头皮道:“半个月内送来,也不好让道院出钱,纯粹是怀仙馆敬佩方堂道长们守护南诏的辛苦,自愿出一份力。” 吴善经拒绝了,这笔钱肯定要从龙泉道院出,他们最多接受打个八折,顾佐想要白送,那绝无可能。 提出购买保精丸,其实也就意味着怀仙馆暂时渡过了这一关,但把保精丸卖给龙泉道院的道长们,顾佐也是无奈了,赶紧岔开话题:“竞购一事,不知何时可以申报?自去年九月听说之后,如今也快一年了,怀仙馆是家小道馆,需要提前准备,不知道长们能否相告?”顾佐问。 吴善经点头道:“快了,就在月内,及早准备吧。” 顾佐进了龙泉道院的临时办事处仅仅一个时辰,就全须全尾出来了,出来的时候,他看见钟二先生那位长随小厮在远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盯着,于是微微冲那个方向眨了眨眼睛,那小厮立刻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街巷拐角处。 回到庚金山,怀仙馆所有修士都围了上来,顾佐表示自己已经过关,又问及屠夫,屠夫也表示毫无压力,于是顾佐宣布:“大家做好准备吧,今日在吴道长面前,我承诺了,正式参加南吴州的竞买。” 众人都有些意外:“真参加?” 顾佐道:“参加,能走到哪一步,就走到哪一步,走不下去了,咱们再退下来就是,但这个态度必须明确。” 于是众人了然。 现在怀仙馆有两千一百贯可调拨资金,灵石还剩一百块左右,这笔钱原本不算少,但要参加竞买,就显得很是捉襟见肘。 需要预留的保证金差不多一千八百贯,购买舆图需要预留一百贯。成山虎和苏三已经提前购买了大量炼丹所需的药材,暂时不用添加,但下一批元阳草就要送到了,这笔钱是六十贯到一百贯,如此一来,怀仙馆剩下的,就只有一百贯了。 屠夫和丁九姑首先表示,自己的薪俸暂时不用考虑,成山虎等三人也立刻表态,说是等道馆渡过难关之后再行补发就是,大家不着急。 顾佐向屠夫、丁九姑和李谷生万分抱歉道:“原本想让大伙儿歇一歇的,但眼下看来,这个月诸位还是得再咬牙坚持坚持,尽快炼制一批灵丹出来,缓解咱们的资金压力。” 于是,顾佐带头炼丹,屠夫等人也同时加入,无法炼丹的成山虎和苏三则在黑山郡轮值盯着,等待消息。 半个月后,当怀仙馆成丹一千粒,回款四百贯时,龙泉道院终于发布公告,正式接受各方竞购者申报。 第一百三十八章 买标书 八月十五,时当中秋,原卢龙军会馆、龙泉道院临时公事房立刻热闹了起来,顾佐赶到的时候,已经车水马龙。 等了多时,这才排到,顾佐和成山虎进入前院,向洞庭派修士缴纳了一百贯飞票,拿到了一个厚厚的信封。信封中有南吴州舆图和灵石矿脉的说明,除此之外,还有一份洞庭派掌门亲笔签名的文契范本。打开验明无误,于是收入储物扳指。 不买舆图,就没有文契范本,想省这笔钱的宗门,对不起,没资格竞买。 再来到另外一头,这里是龙泉道院指定的保证金缴纳处——通达钱庄的临时代办点。 将一摞飞票交上去,换成了通达钱庄的存入凭证——不是飞票也无法支付,共一千三百五十贯,比原先预计的少,南吴州的土地竞买价格,底价按照每贯四十亩起拍。 顾佐拿着凭证走进里屋,得到一个编号:乙卯。这个号表明,怀仙馆是前来登记申报的第十六家。 出了门,见外头依然排着长龙,南六诏不知多少宗门赶来了。成山虎感慨道:“馆主,居然会有这么多,单是卖舆图就能收个好几千贯!” 顾佐道:“这是灵石矿脉啊,一般谁会把灵石矿脉拿出来拍卖?这也就是洞庭派情况特殊,但凡有这个资格的宗门道馆,当然要围上来碰碰运气。洞庭派借此机会发笔横财,很正常。” 正往外走时,忽然有人笑着招呼:“这不是怀仙馆小顾么?” 顾佐循声望去,就见对面屋檐下站着几个人,出声招呼他的,却是一年前在丽水诏见过的户司参军王如虎。 说实话,顾佐不是很想和王如虎打交道,当年怀着满腔热情赶到了丽水,却被王如虎推三阻四,不予接纳,心里还是相当不爽的。但也没必要当街撕破脸,于是冲对面拱了拱手:“见过王参军。” 客气也客气完了,顾佐想走,还是被王参军喊住了:“小顾是来申报的?” 顾佐点头:“是。” 王参军问:“怀仙馆打算和哪家合作?” 顾佐道:“王参军也打算竞买么?” 王参军指了指队伍里面也不知是谁,道:“对,有人在排着呢。” 见顾佐还在迈步往外,王参军笑了笑,没说什么,冲旁边努了努嘴,一个相貌不起眼的修士从他身后闪了出来,紧跟在顾佐身后。 顾佐转过街角,准备出城,那修士赶上几步,和顾佐并行,眼睛望着前方,口中却对顾佐道:“顾馆主,有桩买卖想不想做?” 顾佐早就注意到他了,问:“王参军让你来的?” 那修士笑了笑:“也甭管谁让我来的,在下只是自己,跟谁都无关。” 顾佐继续行进,没有停下来,那修士便也在旁边跟着。 “你想谈什么?” “顾馆主想必是打算浑水摸鱼吧?在下不信怀仙馆会走到最后。” 顾佐瞄了他一眼,没说话,那修士又道:“既然如此,什么时候收手,怎么收手才能保证怀仙馆有所收获,这就很重要了。我们愿意和怀仙馆合作,支付怀仙馆三百贯,怀仙馆的竞买由我们主导,怀仙馆撒手,只出个名分,如何?如此,怀仙馆能赚二百贯,不错了。” “你到底是哪儿的?代表谁?” “在下是个中人,只代表自己。只要顾馆主同意,将合作的事托付给在下,在下愿意先行垫付三百贯,之后自然会找到一家愿意跟怀仙馆合作的宗门!”说着,那修士取出一张利润钱庄的大额飞票,正是三百贯。 “你是王参军的人么?王参军身后几位,是谁?” “虽然我不是王参军的人,也不认识王参军,但他身后那几位高修,在下还是知道的,青城派的余道长,不知顾馆主有没有听说过?其实像怀仙馆这样的小馆,完全没必要冲上去碰个头破血流,何苦呢?灵石矿脉不是小家小户能觊觎的,趁早发笔小财,比什么都强,话糙理不糙,顾馆主深思。” 顾佐问:“我需要考虑......你住在何处?有名帖么?怎么找你?” 那修士将名帖递了过来,顾佐看了看,写的是查六。 查六道:“还请顾馆主尽快,查某给顾馆主三天时间,若是顾馆主到时还没考虑好,这桩生意查某就不做了。当然,如果顾馆主要去龙泉道院举报查某,查某也只能受着,但有些人、有些宗门,顾馆主是惹不起的。只要查某不死,怀仙馆的日子就不会好过,查某就算被龙泉道院捉了去,会死么?显然不会。” 顾佐点头:“我举报你做什么?我只是要考虑考虑而已。” 出了城门,查六就离开了,成山虎重重吐了口浊气,道:“这厮就是王如虎的人,至少是帮他做事的。三百贯就想让咱们出局,简直异想天开......” 顾佐道:“成老兄放心,这件事我不会考虑的。” 两人都受过丽水派的窝囊气,因此,此刻的顾佐绝不会屈服,区区两百贯而已,真是门缝里看人了! 成山虎在丽水诏受创之深,还在顾佐之上,忍不住就出主意:“要不,咱们去把他举报了......”旋即又叹了口气:“算了,以后找机会吧。” 顾佐拍了拍成山虎的肩膀,两人回到庚金山,有这么一个插曲,两人之间的交情更铁了一些。 过了两天,钟二先生来了一趟庚金山,他的出现也更加表明,顾佐“讹诈宗门”的嫌疑应该是彻底洗白了。 钟二先生开门见山,直接询问顾佐:“怀仙馆申报了?” 顾佐坦然承认:“我们也没办法,不如此,无法自证清白。二先生也知道,之前顾某是被传唤去询问的。” 说起来,这件事请的始作俑者还是灵兽部,因此,钟二先生关心的其实是怀仙馆背后有没有人。 “我家三长老希望顾馆主给个实话,怀仙馆有没有和某家宗门合作?” 顾佐当即澄清:“二先生请务必转告钟参军,怀仙馆背后没有任何宗门,我们是独自申报,而且预计很快将无以为继。” 钟二先生道:“我家并不是不允许怀仙馆参与,只是希望如果将来有什么变化,最好能够让我家知道。” 顾佐表态:“怀仙馆还要仰仗钟参军扶持,我们一定及时向贵部通报消息,当然,如果二先生有什么消息,也请及时告知我们,多多沟通。” 其实顾佐并不是很关心这些细节,他真正关心的,是这次竞卖大会什么时候能够开起来,赶紧结束中间的各种程序,也好将怀仙馆的保证金取回来。 但有些事情,不是自己想怎样就怎样的,顾佐不想操心灵石矿脉的问题,吴道长却没打算让他置身事外。 这天,龙泉道院转来了一张纸条,是吴善经亲笔所书,让顾佐于明日卯时三刻去见他,有事相商。 第一百三十九章 止损 看着这张两寸长的小纸条,顾佐颇多猜测,也没想明白,如此敏感的时候,吴善经让自己去商量什么事,但他还是做了比较充分的准备。 脸上蒙了面巾,头上戴了个大大的斗笠,换了件平日不怎么穿的衣裳。储物扳指中也放了两个信封,一个里头装了三十块灵石,另一个里面封了张五十贯的飞票。 准备妥当,顾佐天不亮便出发了,赶到原卢龙军会馆时,提前了半个时辰,城中许多人还没起来,大街上冷冷清清,应当没有多少人发现。 见了值守的门房道士,顾佐小心翼翼的摘下面巾,将斗笠往上抬了抬,小声道:“我是怀仙馆顾佐,吴道长让我来的。” 那门房道士好奇的看了看顾佐的打扮,点头道了个“请”字,顾佐从他身旁猫着腰迅速钻了进去,抬起头来时,就见院子里面已经站了十多人,个个头戴斗笠、脸上蒙巾。 顾佐怔了怔,和大家面面相觑,然后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当然他的笑容没人看得见。 顾佐略带尴尬道:“这两天风干物燥,有点上火,咳嗽......咳、咳、咳......” 院子里立刻响起一片咳嗽声兼对天气的抱怨声。 “没错,咳......这天太干了,也不知怎么回事,最近嗓子不舒服......” “确实比往年要差很多,今年雨水也少......咳......” “咳、咳、咳......听说最近南疆那边也有点反常,妖兽比较活跃了......” “谁有水?咳得不行,润润嗓子......” 一位道士打里面出来:“平都八阵门卢长老来了么?吴道长有请!” 卢长老扯下斗笠和面巾,也不看两旁,快步进屋,等他进去后,众人陆陆续续摘下了斗笠和面巾,摇着斗笠扇风。 顾佐是倒数第三个放进去的,吴善经已经谈得有些疲倦了,让他坐下后,闭着眼调息片刻,方才开口:“请你们这些宗门过来,是想要了解一下情况。据我们所知,如今有些参与竞买的宗门和道馆,已经在实质上将资格转手卖出去了,卖给了谁,我也就不明说了,想必你也应该有所耳闻。我就想问问,怀仙馆有没有转让出去?” “您放心,这种事情,我们怀仙馆决然不会去做的,我们不是那种贪图小利、没有长远规划的道馆。” 吴善经点了点头,面无表情道:“那就好。我想听一下各方的意见,尤其是你们这些尚未转让资格的宗门和道馆的意见。” 顾佐考虑片刻,问:“吴道长,如果将参与竞买的资格以这种方式转手,是否违反龙泉道院的规矩?” 吴善经道:“无法界定。” 顾佐点了点头,这与他预想的一样,这种事情和他被指控“讹诈”别家宗门还有所不同,很难追究,也没法追究——很多宗门都合伙竞购南吴州,凭什么不让别人合伙? 因此,站在龙泉道院的立场上,要解决的不是合伙问题,而是有些合伙形式,会不会影响到本次南吴州的竞卖。 既然龙泉道院无法界定这种行为是否违规,顾佐也就没必要将查六供出来,供出来吴善经也不一定会去抓。 站在龙泉道院和洞庭派的立场去考虑这个问题,顾佐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会对他们有什么影响。 对于洞庭派来说,他们的舆图和空白文契卖出去了,这就大赚了一笔,少几个实力不济的宗门竞买,也不会降低最终成交价,只要真心实意且具备实力的大宗留着就足够了。 对龙泉道院来说,如丽水派和青城派这样的巨无霸提前将弱小的宗门踢出局,反而可以降低将来的风险,能够保证灵石的缴纳不会有意外。 因此,顾佐真不知道吴善经让大家提什么意见,就算提了,他会采纳么?于是也不说话,就这么闷头等着,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 场面冷了一会儿,就听吴善经道:“这次竞卖,有那么多宗门踊跃参与,说实话我也没想到,小顾你知道有几家么?” 顾佐摇头,示意不知。 吴善经道:“四十三家!” 顾佐无话可说,暗道若不是你老人家,其实应该是四十二家的,我们怀仙馆是被你硬拖上马的。 “正显示了南诏修行宗门的欣欣向荣和深厚积累,这是中原同道们难以企及的,由另一个角度说明,龙泉道院对于修行宗门的宽容和博爱,对南诏修行界发展的顶层设计是绝对正确的,吴道长您在里面功不可没……” 顾佐没营养的马屁显然没被吴善经听进去,他打断顾佐,或者说压根儿没听清顾佐在说什么,继续道:“这个数字,太多了。不是说参与者众多不好,而是说……再参与下去,对普通宗门而言,毫无意义的负担太多了,不值得。顾佐,你认为多少家合适?不用怕,说出你的想法……” “有个五六家、七八家就差不多了。” “没错,其实你们这样的宗门参与进来,是要吃大亏的,这两日,贫道为此深感不安。小顾……如果能卖,你也把这次的参与资格卖了吧,你们怀仙馆贴了一百贯,这笔损失不小的。” 这下子顾佐终于明白了,吴善经把他们召集过来谈话,哪里是问什么意见,人家是在挨个提醒和劝说如怀仙馆这样几乎没有希望的宗门道馆:你们赶紧止损吧! 顾佐怔了怔,这还真是他没想到的,于是忙问:“吴道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吴善经道:“也不瞒你,这次竞卖,我们打算将每年缴纳灵石的数额,也作为竞买条件,让各家自己报。我们打算,哪家宗门竞购成功,就立刻预收第一年的灵石。” “为何前几日不说呢?” “……我们也是刚刚决定……” 以往的方式,是在灵石开采之后,由龙泉道院确定每年上交额,并于年底前上缴龙泉道院。也就是说,这部分税赋是已知的,而且是采掘了灵石之后再缴税,如果竞买到的是小矿、假矿,甚至有可能不用缴税分毫。 改变之后,宗门就要担负这一块的风险,一俟拿下南吴州,哪怕是个假矿,也要先把灵石缴了再说。 很显然,龙泉道院这是不忍众多宗门道馆继续往里加大投入,故此一家家谈话,提前告知,防止将来闹事。 挨个谈话,这番水磨工夫,令顾佐对吴善经增加了几分敬佩。 但顾佐的关注点不在这上面,他好奇的是,龙泉道院为什么那么着急需要灵石。但吴善经没有给他揭秘的想法,只是再次重申,让顾佐卖了参与资格,以减小损失。 第一百四十章 不甘心? 下山坪尹祖殿旁的套院内,灯火通明,三张饭桌旁坐满了人。 头一张桌子旁是屠夫、丁九姑、成山虎、苏三和李谷生,第二张坐着的是刘武和各家亲眷中的男子,第三张是剩下的女眷,二十一个人,十分热闹。 刘家的小丫头已经六岁了,主动帮着刘嫂从厨房中往外端菜递碗,很懂事。 “九姑,听说你现在一炉可以成丹八粒了?”屠夫问。 丁九姑道:“昨天这炉丹成了八粒,但我觉得还不够,要更努力些才是,争取到九粒。” 李谷生道:“丁师姐,我以为,八粒差不多了,几乎已到炼气初期的极致,剩下的问题,应当是修为的问题,等师姐突破到后期时,自然而然就能继续提升,此时急不得,心态一定要平稳。” 丁九姑叹道:“我也知道提升修为是根本,但分身乏术啊。” 屠夫安慰:“快了,馆主这次回来不是说了么,竞购南吴州的事情告一段落了,只等将竞购资格脱手出去,大家就不必如此辛苦炼丹。馆主允诺,这次一口气让九姑和谷生一口气破境,九姑到炼气后期,谷生直接筑基。” 李谷生是曾经在道上混过十年的苦哈哈,于此很是兴奋:“以前就没敢想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灵石管够、修炼还快,哪家宗门也遇不到这种好事,也就只有咱们怀仙馆。每每想到馆主师叔当年被各家宗门认定是资质鲁钝,我就不可思议!” 屠夫微笑:“你们两个是碰上好时候了,怀仙馆基业已起。” 成山虎和苏三很是羡慕,但他们和李谷生不同,目前修行无碍,又都是过了筑基的,让他们重修搜灵诀,一时间还难以下定决心。 刘嫂浑身冒着热气打厨房中出来,端着一大盆子红烧肉,重重墩在几人桌前,笑道:“馆主让老刘去银生部采购的山行猪,说是慰劳慰劳你们,这是灵兽,一头猪十五贯,你们几个有口福了!” 一股香味四散飘溢,小丫头挤过来:“娘,我也要。” 刘嫂道:“这肉可不是你吃的,吃了闹肚子!回头等你长成了,让几位仙师看看,若是有资质天赋,也能修行了,娘把家底掏空,也给你买了吃!快回去,别搅扰几位仙师吃饭。” 成山虎笑着招呼:“刘嫂别弄了,菜够了,快歇着,一起吃。” 刘嫂转身回去:“马上就得了,还有个汤!” 山行猪的香味确实勾人,屠夫将酒坛拍开,给众人盛满,然后大家面面相觑。 顾佐人呢?怎么还不来? 屠夫吩咐:“九姑,去看看。” 丁九姑离席而去,片刻后下来:“老师在上山坪操弄那块地,说是准备种点灵药,马上就下来,让咱们先动筷子。”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要不,师伯去?” 屠夫叹了口气,亲自去叫顾佐,这才将顾佐叫了下来,大家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吃了一顿。 饭毕,顾佐又去了上山坪,继续捣鼓那块地,成山虎跟上去,见他挥动着桃木剑,在地里一行一行的犁,犁出垄来,然后将里面的碎石子挑飞。 成山虎也拔出自家的法剑帮忙,一边捯饬一边问:“馆主要种什么?” “螟蛉花。” “去年那两朵螟蛉花?” “对。” “馆主还没卖?” “嗯。” “我的已经卖了,不然倒是可以一起种下来。” “没事。” 又干了半个时辰,明月高悬,成山虎道:“差不多了,休息吧,明日再弄。” 顾佐道:“你先回,我再看看。” 成山虎来到屠夫的茅屋前,刚站定,屠夫就开门出来了。 成山虎摇头道:“还在弄。” 屠夫沉默片刻,道:“我去看看。” 屠夫来到这块地旁,见顾佐还在折腾,看了一会儿,又转身走了,回去后向成山虎道:“让他折腾两天。” 如此一连几日,成山虎来找屠夫:“大长老,又来了一家,万丹门的,出价二百八十贯,收购咱们的竞购资格。” 屠夫想了想,问:“万丹门......永昌诏的门派?背后是哪家大宗?” 成山虎道:“我推测可能是罗浮派,当年在南拓镖局时,我们和万丹门的银钱往来就很频繁,我们......南拓的总镖头以前是罗浮派的执事,我听他曾经管万丹门掌门叫师兄。” 屠夫问:“馆主什么意思?” 成山虎叹道:“还是那句,再比对比对。已经是第五家开价的宗门了,差不多就是这个价了,二百贯到三百贯之间,再拖下去,可能还得跌。毕竟有实力继续下去并且愿意收购资格的大宗就这么几家,想要卖出去的倒有三十多家。” 屠夫点了点头,让成山虎将那一摞求购意向书找来,自己揣了,去找顾佐。 上山坪没找到人,于是继续登高,来到庚金山的山顶,在那块巨岩上,见到了孑然伫立的顾佐。 时已傍晚,红霞满天,顾佐站在上面一动不动,任轻风拂过,带动衣袂飘飘。 屠夫吭吭哧哧开始攀爬这块岩石,岩石光滑陡峭,费了半天劲,却连续摔下去两回,不由拄着老腰连声哀叹:“老了,不中用了。” 顾佐终于把目光放了下来,无语道:“很好玩吗?一点都不好笑。有什么话上来说!” 屠夫嘿嘿了一声,轻飘飘上了岩顶,环顾四周,赞道:“头一回上来,没想到这里风光如此之妙。” 顾佐淡淡道:“是啊,最近喜欢看景了,所以经常上来待会儿。” 看了片刻,屠夫忽道:“是不是很不甘心?” 顾佐笑了:“不甘心?师兄这话说的,有什么不甘心的?” 屠夫“哦”了一声,问:“这可是灵石矿脉啊,你真的甘心?” 顾佐笑得越发厉害了,笑得弯下腰几乎喘不过气来,摇头道:“师兄,人心不足蛇吞象,这句话我是知道的,现在怀仙馆都这样了,我还求什么?再不甘心就太不知足了!” “怀仙馆现在很厉害么?” “虽然不敢说很厉害,但比起过去,强一千倍吧?我过去什么样子,师兄难道不知道?记得我第一次摆摊卖鱼,师兄把我当乞丐了吧?哈哈!” “嗯,当时还真以为你落魄成乞丐了,很疑惑。” “也差不多了,满打满算,身上也就半贯,灵石一块没有,整整一个冬天,没有修炼过一天!当时干什么都不行,独山宗搞破坏,那孙子李满,不停给我制造麻烦,县尉和刑曹也把我所有的门给堵上,绝望啊!” “现在确实还可以。” “这叫还可以吗?难道不是非常好吗?一年流水几千贯、净收益两千贯......流水不懂?没事,不是重点,关键是爷现在有钱了!特么有钱了!” “的确很有钱......” “除了钱,咱还有人!连上我,六名修士,里头还有三个筑基!跟你说个秘密,王道长跑路的时候,怀仙馆一个修士都没有,哈哈,连我自己都不是!” “这......” “我们现在还养了十六张嘴,每天吃喝不愁!我们还有这座庚金山!还有畅销灵丹!师兄,你说我混得怎么样?我有什么不甘心的?有么?” 屠夫听着顾佐指点江山,口沫横飞,忽然将那摞购买南吴州竞购资格的意向文书掏了出来,将笔递过去:“既然知足了,挺好......那就找一份签了吧。” 顾佐忽然泄了气,愣愣看着这摞文书,却不敢接。 第一百四十一章 今天卖了么? 顾佐和屠夫站在岩石顶端,一个伸手递,一个身子往后躲,僵持了也不知多久。 一阵微风吹来,屠夫手上的文书随风而去,在山崖顶上四处飘扬...... 屠夫道:“扯那么多有用吗?你就是不甘心!我也不甘心,既然如此,那咱们就等着,等到你死心为止!不过是两三百贯,这笔钱咱不要了!行么?” 顾佐牙疼:“两三百贯啊,真不要了?” 屠夫大手一挥:“不要了!” 不论出于什么心情,用两三百贯来换一个死心,代价还是相当昂贵的。 某一天晚上,丁九姑忽然敲响了屠夫的房门,带着他来到山顶,就见满天繁星下,一个身影在山顶的灌木中猫着腰纵跃不停,正在寻找着前两天屠夫抛弃的那些意向文书。 屠夫大怒,冲了上去,将此人手上紧攥着的几张纸抢了过来,在掌心一把火烧了,于是某人立时放出一声长长的哀嚎,嚎得丁九姑在旁心酸不已。 虽说以几百贯的代价了延缓几日,但该来的依旧要来,终结怀仙馆参与竞购的布告还是到了。 龙泉道院黑山郡临时代办点的小院里,人满为患,顾佐挤在人堆里,望着墙上张贴的告示,心情复杂。 前面是一串冠冕堂皇的理由,将龙泉道院急需灵石的内因勉强掩饰住了,关键是告示中的三条事项,令在场的各家掌门馆主议论纷纷。 其一,十月初一至初五,凡参与竞购者,向龙泉道院申请资质复核,复核内容为,是否具备探矿、开坑、炼化灵石的能力。若不上报,视为自动放弃最终竞买资格。 其二,审核通过后,立即向通达钱庄增加抵押,押金为一千灵石、两千贯钱。 其三,最终竞买日为十一月初一,所投递契约应包含两部分出价:每年承诺上缴灵石数和竞买报价。一旦中选,应于当月底缴纳第一年灵石数,并向洞庭派支付竞购价,否则视同放弃,押金不予退回。 议论声此起彼伏,不久便喧嚣而起。 “江掌门,你们家的卖了吗?” “是刘馆主啊,我家卖了,还好还好,若是不卖,真是亏了。” “是啊,原想着中了之后再去采办开坑所需的法符、法阵和法器,谁想到要提前准备?若是不中,这笔钱岂非白白浪费了?也不知龙泉道院怎么想的!” “吴道长还是秉公办事的,提前知会了我等,也不好说人家的不是……” “吴道长自然是好的,我说的是龙泉道院!” “嘘,这话更不敢乱说了……” “赵长老,你家收了几份舆图和文契?” “没收什么,我有事,先告辞了!” 告示一出,受打击最大的是前期收购别家竞购资格的大宗,比如青城派和丽水派联合竞购方,他们收购了七家宗门舆图文契,除了扫清乱局者外,就是想投递的时候,能多出七个机会,多制定七套竞购方案——无论你洞庭派想要什么,总有一款适合你。 如今倒好,想要多七个机会,就要多准备七套探矿开坑的法阵法器法符,实在有点得不偿失。要知道,满足最低要求的这套东西,至少都在七八千贯以上! 但他们也无从抱怨,自己干的虽然谈不上违规,但至少无法过明路,这口气也只能自己憋着了,就当用两千贯减少竞购对手了。 顾佐看了看四周,看见了一双双紧盯着告示墙的目光,有炼气士、有筑基、有金丹,无论修为差别多大,在如此大的一笔生意面前,此刻专注的神情都是一样的。 顾佐看见了丽水派的王如虎,看见了灵兽部的钟参军,看见了参星部的陈大麻子,看见了利润钱庄和春秋典当的两位大掌柜,看见了平都八阵门的卢长老…… 他不想再看了,于是往后退出了人群,退到门口时,碰见了同样退出来的卢长老,两人相对拱手? “卖了吗?”两人用如今最时髦开场白同时向对方打招呼。 “卖了。” “还没有。” 双方同时都很惊讶,卢长老问:“怎么还没卖?” 顾佐则问:“连你们家都要卖吗?” “我家思虑再三,还是算了,灵石矿脉太烫手,不是拿得下的。”这是卢长老的回答。 “我家原本想再坚持坚持,等等机会,如今看来,什么都没等到。”这是顾佐在叹气。 “对了,今日正好见到顾馆主,你们家的保精丸,我们想再来三百粒。” “没问题,回头我们道馆的成执事会登门拜访。” 于是双方告辞,各自消失在相对的方向。 顾佐刚转过街角,迎面就撞上了屠夫和成山虎。 “师兄怎么也来了?” “告示说了些什么?” 于是,顾佐向他们解释半天,屠夫这才点头:“死心了?” “唉……赖我,白白损失了那么多。” “现在清醒了?” “清醒了。” “行,清醒了就好,跟我们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菡翘楼,二楼最里的包厢,顾佐刚刚进屋,就见到了里面案几前坐着的熟人,正是在丽水诏一起坐过牢的空仓道人。 空仓道人大笑着起身,给了顾佐和成山虎一个熊抱,又和屠夫抱拳见礼,邀请三人坐下。 酒水、小菜和果子送了上来,空仓道人解释:“姑娘们刚刚歇息,就不让她们过来伺候了,晚上再好好招待顾兄,咱们比翼双飞!哈哈!” 自打丽水一别后,空仓道人也不知是立了什么功劳,忽然就从一个茶壶龟公升为百花门茶壶博士,上个月刚从永昌郡跳回本山,也算是小有成就。 他是今日早间前往庚金山拜山的,和顾佐下山赶了个前后脚,这次约见顾佐,也是为了灵矿竞购的事,百花门是最后一家还愿意购买竞购资格的宗门了。成山虎和他也是狱友,因此,便会齐了屠夫,一块儿下山来寻顾佐。 顾佐问:“你有没有看到今日龙泉道院出的告示?” 空仓道人回答:“我家张执事已经去了,等回来后再详谈。” 于是几人开始饮酒,互道别后之情,同时慢慢等着那位百花门的红花执事。 第一百四十二章 有那么多钱吗? 百花门的执事去看龙泉道院张贴的告示,顾佐不知道人家看完了以后还有没有兴趣,不过他早就当这两三百贯打水漂了,权当给自己的固执买单吧,谁没有过年轻任性的时候呢? 因此也没抱什么希望,只是把精神头放在空仓道人身上,相互闲谈。 正说话间,外头来了一位白衣胜雪的年轻修士,空仓道人连忙起身介绍:“这是我家南坛双花执事,姓张,大名富贵。” 张富贵站在门前,向顾佐笑道:“顾师弟,一别经年,[]可还好么?” 顾佐“哎呀”一声,疾步起身,来到张富贵面前,四臂相交,满心欢喜:“张师兄,没想到是你!” 空仓道人击掌赞道:“原来是旧识?张执事也没告诉我,这下可好,都是熟人,来来来,快坐,坐下谈。” 坐下之后,张富贵讲述了自己这几年的经历。自打和顾佐分别后,他就和李大壮回了老宅,跟父亲身边待了几个月,便启程南下。到了南疆后一开始很是困难,后来在一次危险中展露身手,被百花门南坛的坛主相中,延请他入门。 入了百花门后,上面有人力挺,外面又四处斗法,这种环境实在是太适合张富贵了,短短三年,便由炼气圆满突破筑基初期,再由筑基初期突破至筑基后期,大小数十战,胜率超过九成! 因此,他被南坛由南疆调回黑山诏本山,成了一名专司斗法的双花执事,更兼得坛主信重,在南坛中地位很高。 “我上月回来后,听说了你的怀仙馆,原本想去拜山,可惜一直太忙,如果不是为了办正事,恐怕要想见你还得再缓一个月。” 顾佐知道正题来了,连忙端坐恭听。 “怀仙馆的竞购资格,顾师弟你还想不想卖?” “张师兄想买?” “有这个打算。” “看来百花门是下定决心要介入灵石矿脉了,我听说你们是和平都八阵门合作,怎么还需要买怀仙馆的竞购资格?你们真准备了两套法阵、法器?百花门那么有钱么?” “你我的关系,就不瞒你了,平都八阵门把他们的竞购资格卖了。我们出局了。” “这.....”顾佐有些意外:“我刚才还看见卢长老。” “那只老狐狸,瞒着我们,他把竞购资格卖给了青城派!也难怪,他家本来就是剑南的宗门,听命于青城派就很好理解了。我们甚至认为,这是当初就预设好了的,青城派忌惮我们百花门的实力,因此用平都八阵门吊着我们,然后突然出手......我家掌门都说,这件事实在大意了。” 百花门是个比较特殊的帮会,掌门青山道人只是个金丹圆满境的修士,但下面势力却非常雄厚,南坛和北坛的坛主也都是金丹圆满,其下十多名香主,也同样各个金丹以上,此外,更有大批筑基实力派修士为中坚,可以说,距天下大宗只差一个元婴,以及一张牌票。 鉴于他们谋生手段的特殊性,牌票是不要想了,但很有可能在某个时候,会突然冒出三大元婴来。再加上银钱不愁,如此宗门,如果参与竞购南吴州,对于青城派来说,会有相当威胁。 百花门自己分析的时候,甚至认为,算计他们的不止青城派,很有可能还包括罗浮派,因为平都八阵门赔偿他们的违约金,分成了两张飞票,每张都是五百贯,一张来自于青城郡的钱庄,另一张来自于罗浮郡的钱庄。 再想得更多一些,人家这是在隐晦的向百花门示威,两大宗门联手施压,你们百花门乖乖退出吧! 但百花门咽得下这口气吗?肯定不能,如果忍气吞声了,他们这家帮会也就散伙儿了,因此,他们多方打听,了解到怀仙馆尚未卖出竞购资格,张富贵便自告奋勇,请缨来见。 “一千贯!这是平都八阵门给我们的赔付,全部给怀仙馆,以示我们的诚意!” 不仅没有趁机降价,反而增加数倍,顾佐还真是有些动容了。 屠夫和成山虎都目视顾佐,心里不停催促:“答应他!” 顾佐沉默片刻,问:“不知百花门和平都八阵门是怎么签的?” 张富贵和空仓道人对视一眼,大大方方道:“所有投入,平都八阵门出四成,灵石矿脉入手后,平都八阵门占六成。” 顾佐又问:“不知当时百花门预计投入多少?” 这个问题张富贵不知,空仓道人比较清楚,见张富贵冲自己点了点头,于是道:“我们是准备拿出六万贯来的。” 也就是说百花门当时预估,想要拿到南吴州,总计花费在十万贯左右。 灵石矿脉不同于普通灵矿,虽然同样由云母衍生而成,但灵石云母衍生出来的是灵力而非矿石,需要使用特殊的法阵和法器才能采掘出来,否则贸然开坑,只会导致灵力喷涌而无法结晶。 再加上前期探测矿眼所使用的法符,这么一套东西,最简陋的也需要八千贯上下,好一点的直接破万、甚至两万。 除了采掘法阵外,还要向洞庭派支付竞购价和南吴州的土地钱,这笔钱尤其是矿脉竞购钱才是大头,从目前的形势来看,至少八万贯起步。 这是百花门和平都八阵门签约时的预估,如今肯定不同了,还要再加上一笔预付龙泉道院的灵石才行,这笔灵石同样很可能是万块灵石起步,如果叫价太低,肯定拿不到的。 这么算下来,很可能要准备十一、二万贯才够。 见顾佐一言不发似在盘算,张富贵对他比较了解,当即问:“顾师弟打算跟百花门合作?怀仙馆能拿出那么多钱来么?” 顾佐想了想,道:“如果,如果怀仙馆出资两成,占比四成,百花门能否接受?” 屠夫和成山虎顿时大惊,成山虎扯了扯顾佐的衣袖:“馆主......” 屠夫也小声道:“你要想清楚。” 确实要想清楚,怀仙馆目前可用资金只有几百贯,就算以十万贯的两成算,也要出两万贯,哪里有那么多钱?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两个角度看问题 顾佐准备出两成资金,占股四成,其中以牌票和资格占股两成。看上去与平都八阵门一样,但实际上所做的让步更大,因为他让出了大头,将控股权交给百花门。 张富贵怔怔望着顾佐,良久方道:“你有那么多钱?这才几年?” 顾佐道:“张师兄,我没那么多钱,但是我可以去想办法,无论如何凑出来,我想要这次机会。” “这里面可是有极大风险的。就算到了现在,就我们百花门的渠道所知,依旧没有一家敢于确定,那里有大矿脉,我们百花门的猜测是,有三成可能性会是一个年产两万灵石的中型矿,四成可能性是个一万产量以下的小脉,还有两成可能性是个假脉。百花门可以承受这样的损失,但你怀仙馆能承受么?” 顾佐思考良久,道:“我愿意试试。” 张富贵将酒杯重重落在桌上道:“好,既然如此,我去跟坛主和掌门说,尽量为你争取,你就在这里等着!” 张富贵走后,大家也没什么谈话的兴致了,空仓道人离开房间,给怀仙馆的三个人留出时间商议。 顾佐是馆主,他已经正式向百花门发出合作邀约,屠夫和成山虎此刻说什么都没用。两人盯着顾佐看了半天,然后发问:“两万贯,馆主,钱从哪儿来?” 顾佐转着酒杯,小口小口啜着酒水,眼睛盯着桌子,慢慢道:“还不着急,先等回复再说。” 顾佐这么一说,成山虎忽然松了口气,笑道:“原来如此,咱们提个条款,若是百花门不答应,他们就得给咱们涨一涨,一千贯?或许咱们能敲出更多来。” 屠夫皱眉道:“就怕弄巧成拙。” 顾佐摇头,没有回答,三人就这么默默坐着,一言不发的等候着。 坐到午后,张富贵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位秃头老者,空仓道人将他们引入房间,向顾佐介绍:“顾馆主,这位是我们百花门南坛龙坛主,特地过来和顾馆主相见的。” 顾佐连忙见礼,双方落座,龙坛主开门见山道:“顾馆主的意思,富贵已经告诉我了,我也不兜圈子,顾馆主真想做?” 顾佐点了点头:“晚辈是真想和百花门合作。” 龙坛主道:“贵馆的事,和我家青山掌门说了,一口价,你们出两成的开支,加上贵馆的牌票,收益占三成五,将来灵石矿脉的采掘,你们可以派两个人监工。” 顾佐沉默着,成山虎和屠夫对视一眼,正要出言相助,表明“绝不可以”,忽听顾佐道了句:“成交!”这两位顿时呆住了。 百花门非常爽快,没有那么多大宗门的繁文缛节和层层手续,他们按照和平都八阵门签订的文契范本,当场拟就了和怀仙馆的合作协议。 其中特意增加了两条违约处罚,头一条就是双方不能以任何形式中途退出合作,这是他们吃了平都八阵门大亏之后的正常反应。 第二条则对款项的到账日期做了限制,如果款项不能到账,只要延误一天,就相当于放弃百分之五的收益权,直到收益权完全归属对方为止。 也就是说,怀仙馆的那笔钱如果迟误七天,所有收益就和他们无关了,虽说百花门同样要受此条款约束,但他们这种宗门,怎么可能拿不出这点钱来?这无疑就是生怕怀仙馆赖账的。 龙坛主又道:“还有一点需要顾馆主考虑。我们百花门很早就在为灵矿的采掘做准备,高端采掘法阵,只有华山西玄派能炼制,经过比较,已经采买了他们的三元极真法阵,连同凝练法器,总价两万贯,华山西玄派已经完工九成,我们会再催促。如果顾馆主认可,我们就签。” 顾佐皱眉道:“为何那么早就订购法阵?” 龙坛主道:“三元极真阵最早的功效,其实是一座杀阵,如果没有中选,我们百花门也打算将其安置在百花山宗门,作为护山大阵使用。顾馆主若是同意,就可以合作下去,要是最终没有拿到南吴州,我们会将这笔钱退还怀仙馆。” 顾佐捏着这份合约反复的看,屠夫和成山虎则各自拉着他的袖子不停扯动,就这么无声的交战着,和内心交战,也在和自己人交战。 看罢多时,顾佐挣脱了那两位的拉扯,郑重在契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协议签署后,双方立刻告别,各自回去准备。返回庚金山的路上,屠夫和成山虎都眉头紧锁,回到山上,实在忍不住了,一起道:“馆主,你能别那么任性吗?” 顾佐道:“你们就让我任性一次不行吗?” 成山虎道:“馆主,任性可以,拿出两万贯来任性,这是不应该的!” 顾佐回答:“我们已经缴纳了押金一千三百五十贯,现在手上还有五百五十贯和一百块灵石,因此,我们需要筹措的不是两万贯,是一万八千贯。” 成山虎气乐了:“一万八千贯啊,和两万贯有多大区别?下月初一就要核查开矿设备,紧接着就要向通达钱庄增加抵押,现在只差七天了,哪儿弄钱去?到了十一月初一,如果中了,月底就要补齐所有钱!” 顾佐道:“所以,一万八千贯不是立刻支付。记住,是下月初一到初五,不是非得初一,之后,我预估还有十天左右再支付第二笔押金,再然后,还有一个月时间筹措余款......” 说着,顾佐取出纸笔,将桌上的酒菜挪开,当场演算。 “我们的付款日期一共有三个节点:第一个时间点是下月初五,筹措开矿法阵支出的两成,这是四千贯,我们有十二天。第二个时间点是下月十五到二十左右,再筹措押金的两成,也就是两百块灵石外加四百贯。第三个时间点,在十一月底之前,预估筹措一万四千贯。你们看,其实并不是非要现在就拿出来。” 屠夫和成山虎看着纸上排列的三个时限和三笔资金数,只觉口干舌燥,尤其是最后那一万四千贯,简直让人头晕目眩。 成山虎叹了口气:“馆主,其实咱们风险小一点,只出开支的一成也是不错的,何苦认两成?咱们只要三成甚至两成收益,足够了!” 灵石矿脉一旦顺利采掘出来,大量灵石拿到手软。每个“一成”都代表着数千灵石。成山虎看见的是到手的那部分,认为所得非常多,顾佐看见的却是减少的那部分,认为损失相当大。 两种眼光看向同一数字,认知上却有巨大偏差,因此,屠夫和成山虎要的是降低风险,顾佐却选择顶着风险去筹款,也要把钱凑出来。 其中的优弊,一时间也分不出来。当然,顾佐自认为这笔钱他是有希望筹到的——他有庚金云母! 而且,他又想起了在南吴山时那一丝天外飞来的灵光。 第一百四十四章 颤抖的手 对于前两个时间点,顾佐还是有底气的,十二天时间内找到四千贯,对别人来说困难,对顾佐来说这个任务并不艰巨。 但他现在需要重新去一趟南吴山,想办法去核实那丝一闪而过的灵光。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如果无法确定,也许会考虑在第一个时间点来到前退出,将资格拱手让给百花门。 顾佐和屠夫骑着怀仙馆仅有的两匹马,再次向着南吴州进发,两天之后便即抵达。和前些时日相比,南吴州已经冷清了许多,大量宗门被龙泉道院挡在了第二轮资格审核的关卡前,他们进山的时候,整个南吴州只有他们一家来自竞购宗门的访客。 花白胡子的尚执事正在接待处打盹,见了顾佐和屠夫,立刻眼前一亮,掏出飞剑就窜了过来:“就知道你们两个还要来!是不是觉得老夫的寻龙探穴法很有道理?走走走,带你们再去看看。不过先说好,只许看,不许动手!” 说着将两人拽上飞剑,腾空而起。 顾佐在空中问:“老前辈,这几天来南吴州的人不多了吧?” 尚执事问:“什么?” 顾佐大声道:“这几天......老前辈,慢一点,风太大说话听不清......您别急,咱们慢慢飞。” “什么?飞得太慢?你等着!” “老前辈......” 顾佐无语了,只好由着老头任性的飞翔。也不知他是不是好几天没带人飞了,猛然抓住一波乘他飞剑的,显得很有激情,飞剑在空中任意翱翔,时而俯冲、时而拉起,时而左旋、时而右摆...... 顾佐拼死拉着尚执事的白胡子,防止坠落下去,那边的屠夫拉了两次都没拉住尚执事,只好拽住顾佐,掐得顾佐胳膊生疼。 在空中又转了两圈,飞剑直接扎底,如同自由下落般,让顾佐的心猛然揪了起来,提在上面下不来...... 终于落地,正是那处山坡。尚执事长出了一口气,大笑:“过瘾!痛快!” 顾佐和屠夫直接滚到一旁,连声作呕,腹中秽物喷涌而出。 呕完之后,这两位连忙运使心法静心调息,如此方好转了。 那边厢屠夫已经开始和尚执事斗嘴,他已经摸清了尚执事的脾性,就是不停跟他争论寻龙探穴之术,在对方的话里找茬,激得对方跟自己辩论。顾佐则抓紧时间,随意打了个招呼,说是要掩埋呕吐物,将恒翊剑取出来,跟地上刨坑。 顾佐这是第三次来,第三次感受到了那丝灵光,但同样也和上次一样,感知一闪而没,杳无痕迹。 一尺、两尺、三尺......坑刨得越来越深,抛到五尺时,气海中再次捕捉到了这丝灵光,于是继续奋力下刨。他如今的追摄道术能探知地底八尺以下,只要再往下挖掘几尺,或许就能找到这丝灵光的来源! 忽然一股大力自脖颈后传来,顾佐被尚执事从坑里提了上去:“臭小子,都告诉你了,不许挖,这么不懂规矩呢?” 顾佐被扔在坑边,尴尬的笑了笑:“呕物太多,故此挖得深一些,也好埋得深一些,避免毁了此间风景,哈哈......” 尚执事吹胡子瞪眼,正要说时,屠夫在旁配合:“前辈你自己说说,那么深的坑了,还见不着灵石的影子,说明你这寻龙探穴术就是没用嘛。” 尚执事转身道:“灵矿怎么可能埋藏那么浅?没个十七八丈,你怕是影子都见不着!这刚几尺?我告诉你们,也别费这心思了,都是白费工夫,想这么挖是挖不出来的,搞不好还会破了此间风水,漏了矿脉的灵气!走,带你们回去!” 说着一手拽着一个,上了飞剑就走。老头是金丹修为,屠夫和顾佐哪里违抗得了,身子顿时腾空而起。 顾佐看着下面那个小坑,心中哀叹,自家只能感受地下八尺左右,屠夫可是筑基圆满的修为,如果他来探知,不知能到几尺?一瞬间开始犹豫起来,搜灵诀自带的三种功法,要不要放开传授呢? 正在懊恼时,远处忽然飞来一道金光,其速极快,但轨迹却歪歪扭扭,无从追寻,却是某位金丹驭物飞来。 对方快,尚执事也快,顷刻间降速也难,尚执事高呼:“闪开闪开!” 对面也高呼:“闪开闪开!” 尚执事连忙向右偏转,对面也同向偏转,然后悲剧发生,两边撞在了一起,四条身影从空中落地! 尚执事是老金丹了,驭物飞行的本事高明,人落在半空,掐动法诀将飞剑控制下来,快到地面时,堪堪将顾佐和屠夫抄在了飞剑上,飞剑极为狼狈的落地,在山坡上划出一道半尺深、六七丈长的剑痕。 那边落地的金丹却好巧不巧掉进了顾佐刚才挖出来的坑里,爆起一阵无法言喻的闷响。 三人赶紧过去察看,就见落在坑中的修士大半个身子扎在坑里,唯见膝盖之下的双脚在外头挣扎。 又是几道金光簌簌飞落此间,却是洞庭派几位大执事跟了过来。 “果然是金光铁头神功!” “以前只听说灵源道长此功神妙,今日算是见识了!” “不愧是崇玄署的道长,了不起!” “刚才是空中几丈跌落的?我下回试试。” “以我观之,当有三十丈之高了。” 一位金丹又向尚执事道:“尚师兄,灵源道长刚入金丹,驭物而飞还有些生疏,你怎么没看着点?” 尚执事气道:“我哪里知道他飞成这样,既然不行,何必逞强?练熟了再飞啊!如今怪我咯?” “这是崇玄署的高士,咱们得礼让着些,尚师兄回头给陪个不是就好......” 顾佐实在看不下去了,指着坑里兀自挣扎的一双脚:“要不,咱们先把人拉出来?” “是极是极,这位老弟说得不错,赶紧把人弄出来吧。” “两位师兄出手,师弟我于此掠阵!” 顾佐无语了,和屠夫下到坑里,一人拽着一只脚,如同拔萝卜似的,拔出来一个胖子。 那胖子被抛上坑边,一屁股坐下,喘着粗气道:“摔死贫道了!” 洞庭派众人连声安慰这位灵源道长,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坑底的顾佐,他此刻蹲在灵源道长摔出来的深坑中,触摸着这些湿润的红土。 他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第一百四十五章 典当 离开南吴山后,屠夫询问顾佐:“馆主怎么一直不说话?究竟如何?” 顾佐回头看了看早已淹没于群山中的南吴山,深吸了一口气:“师兄信不信我?” 屠夫看着顾佐道:“如果我说不信,有用吗?” 顾佐摇了摇头,忽然大笑:“没用,这回天王老子来了都没用!” 顾佐要抓紧时间把手中的宝贝当了。没错,他要把家底拿出来了。 在如今的黑山郡城中,顾佐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春秋典当行,另外一个是通达典当行。 春秋典当行无需赘言,和利润钱庄一样,都是灵兽部开办、带有部分黑山诏官方印记的大商行。通达典当行背景更厉害,是李唐皇室所开,他们和通达钱庄一样,分铺遍及天下,是整个大唐最顶尖的商铺,同样在黑山郡设有分铺。按竞争关系来讲,顾佐应该去通达典当行,避免灵兽部因为他参与竞购南吴州而故意压价,甚至捣乱。 但顾佐慎重考虑后,还是选择了春秋典当行。如今的怀仙馆,实力虽然还上不得大台面,但也算小有名气了,尤其和灵兽部的关系非常铁,很多人都将怀仙馆看做是灵兽部一系的宗门。 这种关系下,和灵兽部打交道千万要谨慎小心不落话柄,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大大方方送上门去,第一时间通知对方,避免对方误判,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哪怕价格上吃点亏,也把东西当在对方铺子里。当然,若是对方价格压得太低,到时候再去选择通达钱庄,灵兽部也不能抱怨什么。 虽然大掌柜钟二先生不在,但几位管事的还是殷勤接待,将顾佐迎了进去奉茶,顾佐也同样恭恭敬敬,典当行里面的管事都是筑基修为,个个堪称前辈,他如何敢不恭敬。 先向管事的询问:“今年冬天的拍卖会是怎么安排的?” 如春秋典当行这样规模的大当铺,必然有自己主办的拍卖会,那管事的当即道:“准备安排在十一月底,顾馆主有东西要拍?” 顾佐沉吟道:“有样东西准备委托贵行,但时间上不太凑手。” 那管事道:“若是小件的,不妨由我掌掌眼?若是太贵重的,就只能等大掌柜回来了。” 顾佐道:“价值应当在千贯以上。” 那管事的干笑了两声:“那还是等大掌柜吧。” 等到傍晚时分,钟二先生就回来了,设宴款待顾佐。 饮了两杯之后,顾佐直接将怀仙馆和百花门合作的消息通报了钟二先生。 钟二先生愣了一会儿,方道:“顾馆主有那么强的实力么?” 顾佐道:“我会想办法筹钱。” 钟二先生道:“顾馆主,恕我多说一句不中听的,你筹得越多,将来输得就越惨,何苦呢?” 顾佐默然片刻,道:“我想试试。” 钟二先生笑着摇了摇头,不以为然道:“不是这么个试法,百花门不是良选,隐患不小。” 顾佐挤出个笑容:“我是真心想附贵部之骥尾,但我这点家底,你们也不收啊。我知道百花门名声不好,但除了他们,我还能和谁合作呢?” “......也罢,契约都签了,也没办法再劝你,那你想怎么筹钱?听我下面管事说,你想当个宝贝?” “其实也谈不上多大的宝贝,但这是我最后的家底了,这东西原本是想留着镇馆的,属于谁动我就跟谁拼命那种,唉……谁能想到,居然会是顾某亲自出手……” 一个小牛头般大的石头放在了桌面上,漆黑中闪烁点点荧光,深邃有如星空。 钟二先生呼吸顿时急促了,伸出手掌轻轻触碰摩挲,摸了片刻,忽然快步而出,不多时抱了件法器回来,类似一杆小铜秤。 回来后,他将石头放在托盘上,开始观测秤杆上的各种变化,之后,将小铜秤收起来,将石头放回桌子,一脸迷醉的紧盯着,口中喃喃道:“竟然是庚金云母……” 将目光投向顾佐,想问这块庚金云母的来历,还是忍住了,那不合规矩。 顾佐眼望庚金云母,满是不舍,道:“这件宝贝还使得么?” 钟二先生不停点头:“使得,当然使得!你想拍卖?春秋典当行冬季拍卖准备在十一月底开始……” 顾佐摇头:“我需要钱。” 钟二先生忽道:“那就干脆卖给我们春秋典当!你想要多少?” 顾佐问:“能否质押些钱出来?” 钟二先生道:“如果按当物来,我只能给你六千贯、三个月,三个月后算死当,这块云母就是春秋典当行的。” “就不能多一些吗?” “顾馆主是好朋友,钟某没必要骗你,大前年我春秋典当行竞卖过一次水庚金云母,比这块略小,当时被王屋派购入,成交价一万五千贯。这块庚金云母总重十六斤,放出去拍卖,估计会在两万贯左右。当物的话,出价不超过货值三成,是这一行的规矩,故此可当六千贯。但还有另一个办法……” “掌柜的请说。” “我想以个人身份代表灵兽部,和顾馆主做这笔生意,刚好我们灵兽部也的确缺这个东西……我按一万六千贯买下来,你觉得怎么样?” 庚金云母虽然可能卖到两万贯,但前提是要在拍卖时卖得出去,还有一种可能是流拍,没人买,这就是有价无市的道理。这种上万贯的大宗珍品,最重要的首先是买家,能出得起这个价的并不多,更何况还是一次性付款。 顾佐还在考虑时,钟二先生又道:“这是我能做主拿出来的最高价,顾馆主也可以去通达典当行试试,看看他们能出到多少。另外,如果顾馆主想卖出去的话,一定要尽快,必须赶在贵馆和百花门合作的消息传出去之前脱手。” 顾佐苦笑道:“掌柜的很有诚意,顾某非常感激。但说实话,参与竞购灵石矿脉需要一大笔钱,一万六千贯虽然不少了,离所需之数还是差一大截。” 钟二先生道:“你不能指望一块庚金云母解决所有问题。” 顾佐深吸了口气:“我明白,我再找百花门试试,看能不能跟他们谈谈。” 钟二先生微笑道:“没关系,春秋典当随时欢迎顾馆主,这个价格不变。” 第一百四十六章 采掘法阵 接到邀请,张富贵做客怀仙馆,在山门前仰望庚金山,默然半晌,叹道:“顾师弟在南诏真正立足了……” 顾佐笑了笑:“张师兄,你可是百花门的红花执事,别看不起我们小门小户就好了。张师兄有没有意愿加盟怀仙馆?什么条件都好谈。” 张富贵笑着摇了摇头:“若在三年前,我二话不说和你一起干,如今……身不由己了……” 进了山,在尹祖殿前落座,屠夫、成山虎等都前来陪同,交谈片刻,顾佐问:“张师兄,不知百花门对灵材灵矿需求大么?” 张富贵道:“怀仙馆不是以炼丹立业么?顾师弟今后想往灵矿上发展?” 顾佐道:“虽说灵石矿脉和其他灵矿区别较大,不能混为一谈,但通过这次合作,我也在琢磨,一旦合作成功,将来有了灵石矿脉为底,也算有了基础,能不能找些人来探矿?百花门有没有这方面的考虑?” 张富贵道:“也算一条出路,毕竟咱们地近南疆,机会大一些。但百花门恐怕不会把太多的精力耗在这方面,不论是青山掌门也好,还是我南坛龙坛主,都还是愿意做我们熟悉的事情,不熟悉的不去碰。” 顾佐道:“先不论风险,探矿的收益还是很高的,一旦发现云母,收益会非常大,前几年春秋典当行拍卖过几块云母,都在几千贯甚至上万贯。” 张富贵想了想,道:“不太清楚,百花门对灵矿兴致不大,我们也没什么炼器的人才,需要法器、阵盘,直接去买来就是。还是那句话,我们只做自己熟悉的。” 顾佐心下了然,不再纠结于此,和张富贵继续谈了谈竞购灵石矿脉的细节,陪着张富贵在山上转了一圈,招待他吃了顿饭,就此作别。 不需要深谈,既然百花门对灵矿是这个态度,拿庚金云母抵押支付的事情就不用提了,就算百花门答应抵押,恐怕也抵押不出什么好价格。 顾佐和屠夫联袂前往通达典当行,旁敲侧击打探了一下,通达典当行的拍卖会刚举办过,他们下一次拍卖会安排在明年春季,更晚! 对当物的抵当金,通达典当行同样不超过三成,至于直接购买——人家几乎不做这种事情,绝大部分当物都是死当,能用三成价格当下来,何必非要购买?从这一点来说,灵兽部给顾佐的一万六千贯算是良心价了。 庚金云母毕竟是大宗宝贝,虽说怀仙馆目前是小有名气的道馆,在黑山郡也受灵兽部的关照,顾佐的身上同时还担着龙泉道院吴道长之友的虚名,如今更是百花门的合作伙伴,有这些光环笼罩,也算有层护身符。 但永远不要忘了,这里是紧邻南疆的南诏,庚金云母这种宝贝要么别让人知道,要么就赶紧脱手,否则很容易引来不测之祸。顾佐也没敢再去四处“寻找商机”了,终于咬了咬牙,将庚金云母卖给了钟二先生。 一万六千贯,比正常拍卖价少了四千贯,他却也没敢再还价,万一钟二先生不买,他就得哭。 有这一万六千贯在手,加上之前缴纳的抵押金和怀仙馆存余,顾佐离两万贯的目标还差两千贯,但时限上还有一个多月,凑齐这笔钱问题应该不大了。 屠夫、李谷生和丁九姑没日没夜的炼丹,顾佐则来到百花门,一起接收华山西玄派送来的灵石开采法阵。 整套灵石开采法阵由三个子阵组成,共一百四十余件阵盘。其主体是三元极真法阵,为第一子阵,含八十一件阵盘。 这座法阵本是护山杀阵,属于大型上等法阵,全部开启后可以遮蔽数里方圆的山门,在敌方没有炼虚大修士主持的情况下,几乎难以攻破。法阵的原理在于固定山川灵秀、梳理阴阳五行,对于灵石矿脉具备极佳的稳定作用,这也是构筑开采法阵最根本的要素。 除了三元极真法阵外,剩下还有两个子阵,一座是嵌套于三元极真法阵之上的采掘法阵,这套法阵一共三十六件子阵盘,用于连接灵石矿脉的灵眼处,将灵力抽出;一座是附带的凝炼法阵,共计二十七件子阵盘,用于将灵力凝炼成石。 整套采掘法阵作价两万零八百贯,怀仙馆按协议承担其中的两成,即四千一百六十贯。双方交接,按照清单逐一核对每一件子阵盘,将灵石嵌入各处阵眼后,验查无误。顾佐将飞票交付华山西玄派长老,百花门同样支付了飞票,对方将整套法器以及操控法诀装入一个储物锦囊中,全部交给顾佐。 怀仙馆和百花门之间有合约,百花门占大头,按理说法阵应该交给百花门,但怀仙馆是名义上的竞买者,向龙泉道院申请二次审核的时候,龙泉道院要到庚金山来查验,故此锦囊便交给了顾佐。 百花门也不怕顾佐耍赖,于他们而言,在怀仙馆遵守约定的情况下,想弄死顾佐不算容易,但怀仙馆一旦违约,要收拾顾佐就非常简单了。 对怀仙馆能一口气掏出四千贯,百花门的青山掌门和南坛龙坛主、北坛高坛主都有些诧异,但张富贵和空仓道人随口提了一句,说保精丸是怀仙馆主打灵丹,这三位百花门的话事者便释然了。 华山西玄派交付采掘法阵的第二天,也就是十月初五,顾佐、屠夫和龙坛主、张富贵、空仓道人等结伴入城,来到龙泉道院临时办事处,向吴善经提请二次资质审核的申请。 这是限期的最后一天,到这一天截止,原来申请竞购南吴山灵石矿脉的四十三家宗门,只剩下九家,他们将在接下来的半个月内,接受龙泉道院的查验,证明他们具备开采能力。 在原卢龙军会馆外的大墙上,张贴着告示,昭告了最终的九家竞购者: 青城派、罗浮派、崂山派、天门派、金甲门、峨眉派、宝玄派、鹤林派…… 在告示的最后,很刺目的出现了一家道馆——怀仙馆。 第一百四十七章 二次审核 龙泉道院公布的宗门是九家,但照百花门谈听的消息,真正竞购的是六家,峨眉派的竞购资格实质上属于青城派,青城派以他们家的资格投报第二套方案,宝玄派和鹤林派属于罗浮派,罗浮派准备投报三份标书。 因此,真正的投标方是六家: 青城派、丽水派和峨眉派; 罗浮派、宝玄派和鹤林派; 永昌门和金甲门; 崂山派和灵兽部; 天门派和参星部; 百花门和怀仙馆。 青城派和罗浮派无需多言,天下十二大宗之一;丽水派、永昌门和灵兽部、参星部一样,都是南诏地头蛇,前两者比后二者更具实力;峨眉、宝玄、鹤林、崂山、天门都是排名前一百的大门派,就算是金甲门,也远比怀仙馆强,何况他们的背后合作者是独自占有永昌诏的永昌门。 顾佐现在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百花门了,这家在大部分世人眼中不算正经宗门的修仙帮会,不知能不能拿出庞大的财力来与各方抗衡。 他卖出庚金云母的事情,已经正式告知了怀仙馆众人,面对一万六千贯这个数字,大家为之精神一振,之前的种种忧虑一扫而空,满腔热情的投入到炼丹和售卖丹药中。 没有什么比手握强大的现金流更能提振士气的了! 之前,屠夫、李谷生都宣称自己被压榨到了极限,如果不能调整一段时间,将无以为继,甚至有经脉受损之虞,就连丁九姑都表示自己“不行了”。 但此刻,他们都再次突破极限,迎来了另一个炼丹的极限。 成山虎赞叹道:“咱们人虽然少,但都把怀仙馆当家了,拼死拼活,一切都为了度过今天的难关!再过一个月,咱们就能再炼一千粒保精丸,又能入账四百贯。不行,我明天就下山,再去签一些定单!” 顾佐心情舒畅,作为怀仙馆的馆主,他对“员工无极限”体会更深:世上哪有什么人力的极限?每一个极限,都是下一个极限的起点。 心情愉悦之下,笑问成山虎:“成老兄不怪我任性了?” 成山虎搓着手算账:“就算竞购失败,百花门也会退还采掘法阵的四千贯,是不是?损失也没想象中那么大嘛,咱们还有一万六千贯,日子够过了。而一旦竞够成功,咱们怀仙馆可就……嘿嘿!” 成山虎和苏三下山去推销三个月后出产的保精丸了,屠夫则从丹房中出来喘气,一边往肚子里灌着汤饼,一边问顾佐:“一万六千贯,能买一万两三千块灵石,如果是你自己的话,够你修到元婴了吧,我一直不明白,你折腾个什么劲?” 顾佐想了想,道:“总是不踏实啊,搜灵诀比别家功法损耗多一倍,这一点师兄你自己都能体会到吧?谁知道能不能修到元婴?修到了元婴,能修到炼虚吗?” 屠夫摇头:“等你修到元婴,到时候自有大宗大派抢着供奉你,何须发愁?” 顾佐笑了:“灵石哪里有嫌多的?……这是个大机会啊,一个一劳永逸的机会,就在我们不远的地方晃荡,伸伸手就能碰着。如果抓住了这个机会,我们大伙儿就可以提前隐退了。到时候咱两先闭关三年,你老兄进金丹,我进筑基,出来透口气,继续闭关,你老兄进元婴,我进金丹。这样的日子不好么?” “瞧把你美的,大雁还在天上飞呢,你就琢磨着吃腿还是吃翅。行了,我去炼丹了,你就继续憧憬你的退隐生涯吧。” 顾佐也帮着炼丹,但他显然没有屠夫等人那么专注,总是要分心等候龙泉道院的消息,随时恭候他们的第二次资质查核。等候的同时,还要尽快掌握采掘法阵的使用方法,一天下来,炼成的保精丸还不到屠夫的一半。 如此五天,终于等来了龙泉道院的核查,领头的自然是吴善经,此外还有两人,正是当日和顾佐谈话的龙泉道院方堂堂头和典造房殿主,三位道长齐聚,也表明了龙泉道院对第二次资质审核的重视。 大家都没什么时间可以浪费,客气话就免了,直接进入主题。 顾佐将采掘法阵取出来,在屠夫、苏三及百花门张富贵等人的帮助下,很快组装布设出来,随之激活了几处阵眼中的灵石,让大阵少许部分运转起来。 吴善经在阵中祭了张符,那符升至半空而自燃,传出一圈如涟漪般的波动。这股波动被他感知,掐着手诀演算片刻,向两旁的堂头和殿主点头示意,表示此阵可行,非是假冒伪劣的样子货,那两位则颔首表示认同。 在采掘现场,需要修士操控采掘法阵。 三元极真大阵有九个节点,这就需要九名修士参与掌控。 嵌套于三元极真大阵之上的采掘法阵需要四名修士,凝练灵石的法阵需要三名修士。 因此,一组采掘修士是十六名。如果是两组轮换,就需要三十二名,如果三组轮换,就需要四十八名。 此外,还需要一些人下到矿坑中配合采掘和凝练灵石,他们通常要面临强大的灵压,对身体不是一件好事。因此,有些宗派的矿坑、尤其是崇玄署直属的矿坑,经常会使用罪囚下坑采掘,要么是被判决的重犯,要么是被封灵丹封住气海的犯禁修士。 龙泉道院要核查的第二个问题,就是人手问题,这一点比较容易过关,怀仙馆和百花门出动了十六名修士,凑够了操控法阵所需的最低一组要求,便算是过关了。至于下坑的人,到时候有的是办法,直接高薪俸招人也可,或者跟六诏法司、龙泉道院租用罪囚,都是一条通行的路子。 查验之后,吴善经在怀仙馆的名字旁注明审核通过,敦促顾佐缴纳第二笔押金,便带人下山了。 顾佐则在庚金山上摆开宴席,请百花门这次上山的十余名修士饮酒庆贺,同时商议接下来的要事。 顾佐向张富贵举杯:“张师兄,百花门打算怎么定价?” 第一百四十八章 出价的计算方式 前期的所有准备,都是为了最后的报价,谁的报价符合洞庭派及龙泉道院的心意,谁就能中标。这里面,最难把握的就是一个度的问题。 如果怀仙馆和百花门联合竞标方出个高价,比如给付洞庭派十万贯、每年上缴龙泉道院五万灵石,自然很容易中标,但这么干的前提是,南吴山灵石矿脉确定为超大型矿脉。 就算是顾佐,因为以前从来没接触过灵石矿脉,他也不敢百分之百确定,他以搜灵真气感知到的那片灿烂的白光,就是超大型矿脉。 什么是大?什么是小?什么是超大?什么是一般大?没有过实践,这个问题是他无法回答的。他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洞庭派尚执事用寻龙探穴法指认的那片山坡下的确有矿,而且不小,比各家宗门关注的洞中矿脉要更加庞大。 因此,报价的过程,实际上就是押注的过程,赌一赌这条灵石矿脉的大小。可以说,通过了龙泉道院第二次审核的竞购方,都认为南吴山矿脉是条真矿,而且具备一定规模,但凡认为有可能是假矿或者就算是真矿也是小矿的,全都出局了。 出价基本上会以中型矿、大型矿和超大型矿三个档次为基础,也就是赌这条灵矿年产灵石量。 是两万块?六万块?还是十万块?在此基础上,根据自家宗门的承受能力进行报价。 比如顾佐,他自己就以怀仙馆的承受力进行过估算。假如南吴山灵石矿脉是条中型矿,年产灵石在两万块,他的采掘成本如下: 人工费:三十二名修士(两班倒)每年薪俸和食宿开支为两千贯,平均每人五贯多一点;通过高薪聘请和向崇玄署租用罪囚两种方式,招来的下坑人手如果是十六人,这笔开支同样在两千贯左右。上述合计每年四千贯。 采掘法阵的成本摊销:一座采掘法阵的使用年限通常为二十年,如果采用简单的直线折旧法,每年的折旧费是一千贯;除了折旧外,还需要计算维持法阵的灵石耗用费,按照法阵的使用方式,全力启用的时候,十六个法阵节点,每年消耗五百七十余块灵石,折算七百四十贯左右。上述合计每年一千七百四十贯。 南吴州的税赋成本:每年一万贯缴纳朝廷、五千块灵石缴纳崇玄署,折算一万六千四百贯。 上述三项合计,每年的负担为两万两千余贯。 如果灵石产量为每年两万块,折算两万五千多贯,灵矿只能做到略有盈余,也就是每年三千多贯的盈余,必须以此为基础报价。 此时可以选择的报价方案为:每年上缴龙泉道院一千灵石,向洞庭派出价两万贯(同样以二十年收回成本计价,相当于每年支付一千贯),怀仙馆和百花门每年自留盈余一千贯。 如果灵石年产量为三万块,可以选择的报价方案为:每年上缴龙泉道院五千灵石、向洞庭派一次性出价十万贯,每年自留盈余五千贯。考虑到龙泉道院和洞庭派对竞卖的需求,这么报价肯定会被龙泉道院否决,可以在二者之间进行调剂,上缴灵石和一次性出价分别为八千灵石和四万贯。 以此类推,预判灵石产量每多增加一万块,报价就能提高七千灵石和两万贯。 当灵石年产量达到六万块的时候,报价可为两万七千块灵石和十万贯,而自留盈余每年可达近两万贯。如果真的能够确定有那么多盈余,甚至可以继续增加报价,给龙泉道院每年上缴三万块灵石! 至于灵石年产量达到十万,基本不用考虑这个问题,只要预判有此产量,南吴山矿脉就铁定属于你了。目前来说,没有哪家敢这么预判,包括顾佐。 反过来说,如果灵石矿脉年产量低于两万,竞购这座矿脉就是赔本生意。 百花门中,专司负责南吴山灵石矿脉竞购的是南坛龙坛主,这回二次审核资质,龙坛主并没有到场,所以顾佐暂时只能询问张富贵。 先不提两人之间极其深厚的交情,单论现在合作的紧密程度,本来就是要通过怀仙馆报价的,于是张富贵道:“龙坛主本来打算亲自过来和顾师弟你谈的,但门中有要事,一时走不脱,正好让我跟你商量个大概的方案。”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往上山坪而去,见左右无人了,张富贵开口道:“从今年正月,我们百花门就开始起意南吴山了,你我之间没什么可隐瞒的,我也跟你透个实话,在南吴州和南吴山矿脉之间,青山掌门和龙坛主更瞩目的是南吴州。” 这倒是十分出乎顾佐的意料,别家都视南吴州为累赘负担,没想到百花门竟然以此为重。不过略一沉吟之间,顾佐就想明白了,点头道:“这不失为一条堂堂之道。” 什么是堂堂之道?光明正大、登堂入室,这就是堂堂之道。百花门的身份其实是非常尴尬的,他们的生意虽说不在朝廷和崇玄署禁止之列——朝廷甚至还专设教坊司,但毕竟方不上台面。说白了,这是大家都需要的,但需要完毕之后却不好四处宣扬。 正因为此,百花门永远不可能获得天下各宗各派的尊敬,更不可能获得崇玄署的认可,成为有牌票的玄门正宗。他们在丽水诏最大的青楼水晶宫被查抄后,只能成为别家茶余饭后的谈资,最多惋惜一下,更多的恐怕是笑话,不会有人为他们“仗义出头”。 这样的遭遇不胜枚举,令百花门上下人等无不头疼兼愤怒。如果能够拿下整个南吴州,就相当于拥有了一片自己的军州国土,在身份问题上可谓曲线救国,就算拿不到牌票,也能挤进朝廷经制序列中了。 所以顾佐说,这是一条登堂入室的堂堂之道。 又听张富贵道:“等拿下南吴州后,百花门准备投入巨资,将南吴州打造成一个人人向往的消遣之地。在我们自己的地盘上,没有人再以任何理由阻挠、诽议乃至查抄,所有来南吴州的客人,都能堂堂正正在这里花钱、享乐。我们希望,无论是六诏亦或中原,甚至北地,只要有了钱,第一个想到的好去处,就是南吴州!” 顾佐当即鼓掌喝彩:“张师兄,贵门当真好志气,腰缠十万贯,骑鹤下吴州,这正是我辈修士的理想啊!”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两条门路 为百花门的远大志向喝彩的同时,顾佐必须向张富贵致谢,把这个消息提前透露给顾佐,实际上是帮顾佐了不小的忙,顾佐知道了百花门的心意,在双方下一步合作中,就不至于被动。 当然,这都是后话,眼下他比较担心对方会为了副业抛弃主业,于是抓着重点不放:“百花门究竟打算怎么报价?” 张富贵笑道:“顾师弟别担心,虽说百花门更瞩目南吴州这块地盘,但如果没有灵石矿脉做贴补,每年一万贯又五千灵石的负担,也着实不轻,所以百花门绝不会放弃灵石矿脉的......” 顿了顿,报出个价格:“一万灵石、六万贯。” 这个报价表明,百花门判断的灵石矿脉年产量大概在三万块到四万块之间。 “张师兄,南吴山矿脉能达到三万块?” “这是我们的判断,具体怎么得出的这个数字,我也不太清楚,但听说掌门请了高人。” 世上的高人实在太多了,谁是真高、谁是假高,没人说得清,因此,单凭这句话,顾佐是无法判定的,但他偏向于每年三万块灵石这个产量,甚至更高一些。 “就是不知道其他宗门的判断,百花门有办法得到一点消息么?” “距正式竞卖还有二十天,我们会想办法去打听,顾师弟也要尽量去活动活动,咱们每隔三天碰一次面。” “好!” “还有,我刚才说的那个报价,千万不能透露出去,哪怕屠长老他们,也不能说。” “师兄放心!” 将张富贵送出山门的时候,顾佐忽然想起来,问了一句:“每次但凡有矿脉被发现,崇玄署都会派人查验,以确定上缴数额。虽说这次是让各家自主竞报上缴额,但龙泉道院总要心里有数才是。张师兄有没有听说过谁被派下来了?” 张富贵摇头:“此事向来属于机密,我们百花门也在多方打听过,但至今没有消息。顾师弟和吴道长有交情......” 顾佐忙苦笑道:“吴道长的为人处事,整个南诏谁不知道,这种事情,他是断然不会透露的。” 张富贵叹了口气,道:“的确......若是顾师弟能想办法打听出来,可以告知我,由我们百花门出手......” 张富贵没有明说,顾佐也不想询问究竟,打听出这位道长是谁之后,以百花门的手段,想来是很有机会拿到第一手资料的。 目送张富贵走后,顾佐开始琢磨起来。他和吴道长之间交情如何,别人不知,他自家是知晓的,这种敏感的时候,想要拜见也难。但是,自打真正开始竞购之后,顾佐脑海里一直有个身影,就是不知那位在南吴山出了飞行事故的灵源道长,是不是崇玄署派来勘察矿脉的? 顾佐依稀记得,当时洞庭派众人都说他是崇玄署来的,如果当真如此,那么他就很有可能是来勘察矿脉的人。当然,要了解这个问题,首先要比对名单。 傍晚时分,成山虎回山,他今天的销售业绩一般,没有谈成什么大买卖,没谈成的原因,还是因为产量制约了销量。正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被顾佐请到了上山坪。 “馆主有事?” “你对龙泉道院熟悉么?” 成山虎想了想,道:“说不上熟悉,也说不上不熟悉,道院里的监院、三都,我都听说过名字,八大执事见过其中一半,剩下的就不知道了。” “龙泉道院里,有叫灵源道长的么?应该是个金丹初期,刚入金丹。” “灵源?没听说过......” “能不能找到龙泉道院所有道士的名单?” “......我试试......” “要快!” 两天之后,成山虎就弄到了龙泉道院目下所有在院道士的名录,顾佐询问他:“名册全么?” 成山虎道:“我花了三贯,从他们辞道的一位火工居士那里弄来的,虽说他辞道两年了,但还是和道院里的故友保持联系,对道院的情况非常熟悉,这份名单,他保证是最新的,至少可以到上月末。” 顾佐翻开名册,一页页看去,上面共有一百零六个名字,其中四十二人为受牒道士,六十四人为火工居士。 每一个名字后面,都有对应的职司、年岁和修为,一目了然。 翻到最末,也没有灵源这个道号。 没有这个名号,并不能说明他一定就是崇玄署派来勘察灵石矿脉的人,但此人既然出现在南吴山,其可能性就比较大了。 “这位火工居士如今是什么营生?” “此人姓王,都叫他王火居,也没什么修行天赋,在道院里干满二十年火居,到期之后按规矩辞道,便在郡城边上置办了几百亩地,做个土财主。” 顾佐想了想,这种人入不了修行,也没什么特殊的才能,否则不会辞道,但人虽无才,其本身这二十年的火居生涯就是笔财富,从他两天时间就能录出这样一份名单便可见一斑。 因此,他决定让成山虎专程再跑一趟,试试能否劝这位王火居出山,做怀仙馆的外门顾问,以备咨询。 成山虎动作相当利索,很快就把王火居请上了庚金山。顾佐在尹祖殿和王火居闲谈片刻,大略搞清楚了这位辞道火居愿意加入怀仙馆的原因。此人如今方过四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回乡“荣养”两年,实在是闲极无聊,故此一直想要找些事情做。 双方一拍即合,当即签约,王火居成了怀仙馆的顾问,顾佐拨了间厢房给他入住,同时答应他每旬给假三日,可以回家照看田地,开出来的薪俸也让王火居比较满意——每月两贯。 既然都是自己人,顾佐也不客气,当即将灵源道长的事情说了,王火居立刻拍着胸脯表示,一定为顾馆主查明此人。 时间较紧,顾佐便将怀仙馆仅有的两匹马拨出来,让成山虎专门跑一趟,护送王火居前往罗浮郡。 罗浮郡比较远,来回一趟连带办事,顾佐估摸着怎么也得七八天,龙泉道院的消息只能交给王火居,如果王火居办不下来,那也就没办法了。 除了龙泉道院以外,顾佐也在考虑怎么和洞庭派拉上线,实际上,这条线的重要性比龙泉道院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他们家才是卖主。 第一百五十章 寻找关键人物 在黑山郡城内,洞庭派也有他们的会馆,曰鸣笛居,是个三进的套院,正门临着大街,对面就是一家茶铺和一间酒楼。 别看只有九家宗门入围(实则是六家),但前来打探消息、拜访洞庭弟子的人却不少,顾佐到的时候,酒楼和茶铺都坐满了人,有三三两两低声交谈的,有独自一人慢饮慢酌的,不管是谁,眼光都时不时瞟向街对面鸣笛居的大门。 顾佐在酒楼和茶铺门口略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想跟这里寻找机会和洞庭派的人攀上交情,压根儿没戏。 刚离开的时候还有些不甘,打算去几百里外的南吴山再碰碰运气,但转念一想,又不禁哑然失笑。就算去了南吴山又能如何?就算见到洞庭派弟子又能怎样?就连金丹境的尚执事,其人在洞庭派中也没什么说话的分量,更不可能接触到如此重要的核心机密,就算见了也无用。 还是得找关键人物! 洞庭派的关键人物是谁呢?掌门自己是见不到的,到目前为止都没出现在南诏,说不定就得竞购当日才能见到。除了掌门外,还有几位长老,但分量较重且确定就在南诏的,无疑是掌门的小师弟圭峰山人,也就是飞剑失手破开岩壁而意外发现矿脉的那位元婴。 从各方面收集来的消息表明,这位圭峰山人应当是洞庭派这次灵石矿脉竞卖的主持者。 除了圭峰山人外,就要数洞庭派在南吴州的主事长老了。这位蒋长老主掌南吴州十二年,必然也是关键人物。 如果能见到圭峰山人或者蒋长老,只要能从他们谈话中漏出一星半点的消息,对于投标方案的选择,无疑都会起到重要作用。 左思右想之下,顾佐想到了那位同窗狱友蒋小猪。在南诏这种地方,尤其是黑山郡城,蒋非大姓,顾佐在黑山诏混迹一年了,接触或认识的蒋姓修士只有他一个。 既然都姓蒋,说不定蒋小猪认识这位蒋长老呢? 顾佐也知道自己的推测未免太过牵强了一些,但死马当作活马医,试试总比不试强。唯一的问题,就是自己不知蒋小猪的住处,但这个问题以前或许是个问题,如今却不成问题了。 赶到菡翘楼,新来的龟公不识顾馆主,表示姑娘们都已经歇息了,请他晚间再来。顾佐报出张富贵的名号,那龟公同样不识,正不耐烦时,又听到顾佐报出空仓道人,这才肃然起敬,让他引入楼中奉茶。 少时,空仓道人出现在顾佐面前,发髻有些散乱,脸颊上还有红印子:“顾兄怎么来了?有急事?” 顾佐道:“我张师兄在吗?” 空仓道人摇头:“不巧,张执事随龙坛主出了郡城,不在此间。” “出城了?走得远吗?” “顾兄放心,也就是去一趟凤蓝城,三两天便能回来,走之前张执事也交代过,顾兄有事的话,让我竭力相助。” 顾佐皱着眉头有点担心:“都这个时候了还出远门的吗?” 凤蓝城是永昌诏东南重镇,在两诏的交界线上,距黑山郡城二百里。这种关键时刻出远门的确不是明智之举,哪怕龙坛主是金丹境修为,可以御剑飞行。 空仓道人连忙解释:“在凤蓝城的一家青楼出了点麻烦,张执事随龙坛主赶过去平息事态,的确是怠慢了。” “究竟是什么要紧事?我不是想插手贵门事务,但值此紧要关头,能不离开就不要离开……好了,你和也别打哈哈了,是我多事……这样吧,我需要老弟你帮查一个人,此人或与竞购一事有关。” 空仓道人慨然允诺:“顾兄但请吩咐就是,说到找人,我们百花门最是得力。” 当下,顾佐就把蒋小猪的简单情况和大致相貌体态讲述一遍,空仓道人记下了,笑道:“好像是当年的狱友?” 顾佐点头:“就是他,你和他熟悉吗?” 空仓道人摇头:“这厮不爽快,当时没爱搭理他!顾兄与此间稍待,一找到人就带来见你。” “不不不,找到他的住处就好,我要登门拜访。” 顾佐在房中静候,过了片刻,一位慵懒的女郎推门而入,进来后还打着哈欠调笑顾佐:“贵客有那么急吗?小女子都没睡醒呢……也罢,便借贵客双膝为枕,容小女子再眯个回笼觉。” 顾佐无语了,这时候哪里有心思玩耍,何况是个脸没洗、牙没刷的姑娘,好说歹说把姑娘撵出去。 等待的时候,顾佐有些心神不属,他知道,自己在费尽心思妄图搭上龙泉道院和洞庭派两条线的同时,其余参与竞购的各家宗门必然也在这么做,而且以他们的势力和人脉,或许已经走得比自己更远了。 他同时也对百花门有些不满,偌大一家宗门,在这种关键时刻,却不将心思放在竞买上,主事的龙坛主和张富贵竟然跑去二百里外的凤蓝城,真让人替他们着急! 转念一想,难道凤蓝城有什么关于灵石矿脉的重大消息吗?或者他们寻到了什么关键人物,对竞购有重大帮助?如果这样的话,那可就太好了,只是为什么不告知自己一声呢? 就在患得患失间,外面渐渐响起丝竹之声,菡翘楼又开始了一天的生意,窗外已经昏暗了。 有仆役进屋将灯掌上,又送了些饭菜来,顾佐稳住心态,一边等一边吃着。 又等了半个时辰,在屋外一片莺莺笑语声中,空仓道人终于回来了,手上捏着张纸条:“幸不辱命,找到了,北城将军坊得胜巷,巷子东口,一鸣阁。” 顾佐霍然起身,接过纸条看了两眼,向空仓道人拱了拱手:“辛苦老弟了。”出了房门,蹬蹬下楼,顺着边上的游廊匆匆离去。 空仓道人追在后面问了句:“我跟你一起过去?” 顾佐冲身后摆了摆手,离开菡翘楼,往城北而去。 一鸣阁位于将军坊得胜巷东口,占了巷北一半,顾佐在门前站定,观望着这座紧闭的宅门,犹豫片刻,又踱了出来。 蒋小猪对自己的住址和身份很是隐晦,至今连大名也不知道,为此原道长对他还颇有几分不满,自己冒然冲上去叩门,是不是不太合适?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三句话 今日亲眼见了得胜巷中一鸣阁院墙的规模,顾佐愈发觉得,这位同窗狱友恐怕和洞庭派那位蒋长老真有关系。若是没什么求人的事,顾佐也不会考虑那么多,大大方方敲门而入又能如何? 但眼下有求于人,心思就重了,在巷口拐角的僻静处站定,考虑怎么才能在不招人厌恶的情况下见到蒋小猪。 顾佐设定了几个相见的办法,比如让空仓道人找几个地痞来折腾一番,自己再出面;又或者假冒原道长的名义找人送上拜帖看看眼色再说?还是就在巷口处坐等,等到蒋小猪出来后上去说一声“巧了”? 各种方式在脑海里转来转去,左右权衡,总觉得不是那么妥当,不禁长叹一声,求人难啊! 在巷口处左思右想、犹豫不决,不知不觉就夜深了,更夫敲着锣报着时辰走过,却是已经入了子时。 忽然间,顾佐感知气海有异,此异状并非有异种真气入侵,非是旁人接近,而是气海内自行产生的变化,于是内视气海。 只见气海之中都是浓稠的真气,和往常并无太大区别,将感知力凝聚于有异之处,却发现了一团小如水滴的液态真气。 这滴液态真气也不知何时出现在气海之中,由于太小,顾佐之前完全不曾察知,如果不是此刻沸腾如油,他依旧不会察觉。 此刻,这滴液态真气如同滚油般沸腾起来,在气海中开始旋转,形成一处漩涡,漩涡越转越快,同时也越来越亮、越聚越小,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漩涡猛然往内一缩,收聚成一粒细小的晶核,在气海中闪闪发光。 顾佐心头大震,按照搜灵诀功法所述,这分明是结丹才有的现象,为何会出现在自己气海之中?怔怔片刻,又回过神来:自己当然没有结丹,而且这粒晶核状似金丹,却又和真正的金丹不同。如果结丹,气海中的所有真气都会汇聚成整粒金丹,绝不会是这种悬浮于粘稠真气中的细小晶核。 试着调动这粒金丹,却无法挪动位置,可要说完全调动不能,却也未必,金丹中蕴含着一股真气,其量约莫有十来块灵石那么多,这股真气和气海中的真气一样,也能随心所欲的运用,并无区别,虽然独自以金丹的形式存在,却又和自己修炼的真气相互交融,形成一体,运转无有不畅,十分玄妙。 有了这粒突然出现的金丹,顾佐连忙开始搜寻自家气海,翻来覆去中反复查找,终于又发现两处异状。这两处异状分别是两道真气,一道浓稠、一道清淡,因其本质都是气态真气,故此很难察觉出异状,如果不是此刻刻意寻找,几乎发觉不了。 仔细分辨,浓稠的真气大约相当于五、六块灵石,清淡的真气则相当于一块。 顾佐的推测是,这一粒金丹和两道真气必然是在自己体内慢慢衍化出现的,如果是突然被“塞进来”的,肯定逃不过自己的感知。 而从时间上判断,大致是在今年五月以后才产生的,因为四月下旬时,自己曾经最后一次集中吸纳过三块灵石,当时对气海的状况非常清晰。 从五月之后,因为太过于忙碌,再也没有过集中修行的时候,修炼时大多零零散散,往往一块灵石拖上半个月,没有认真检验过气海,以致被这三道真气“乘虚而入”。 顾佐又开始掐指推算,从五月以后,自己一共吸纳过六块灵石,和之前的状态一对比,就得出了一个结论,这粒金丹和两道真气是平白得来的,不是自家辛苦吸纳灵石而来! 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心神从气海中退出来,顾佐深吸了口气,发现天色已经蒙蒙发亮,自己已经在巷口站了整整一夜。 愣了片刻,顾佐正要抬脚离开时,巷子里的一鸣阁开了道侧门,一名小厮打里边出来,走到顾佐面前施礼:“我家主人请您入内。” 顾佐闻言顿时精神一振,思绪从修行问题上转出来,跟在那小厮身后进了门。 蒋小猪站在门后的照壁前叹了口气:“顾兄,于我门前站了一夜,真是让人为难啊。” 那小厮插了句嘴:“我家主人也在门后站了一夜。” 蒋小猪一瞪眼:“有你说话的地方?滚!” 顾佐跟着蒋小猪来到他的书房,双双坐下后,致歉道:“我也不想这样,奈何......” 蒋小猪点了点头:“为灵石矿脉而来?” 顾佐问:“能帮上忙么?” 蒋小猪道:“想我怎么帮你?” 话说到这里,顾佐几乎已经肯定,蒋同学必然和洞庭派蒋长老有瓜葛,只是不知究竟是什么关系,是族中子侄?亦或弟子?甚至儿子?于是道:“能帮多少算多少吧,不为难你。我也是无法了,怀仙馆所有家底都投了进去,可谓孤注一掷。” 蒋小猪双手拄在膝盖上,身子略略前倾,低头沉思良久,道:“矿脉是真的。” 顾佐点头,继续等待下一句。 “丽水派认为,这是个中矿。” 顾佐继续等待。 说完这句话,蒋小猪望着顾佐:“差不多就这样了。” 顾佐沉吟片刻,道:“最后一个问题,目前发现了几个矿眼?” 蒋小猪咬牙道:“一个。” 顾佐起身,拍了拍蒋小猪的肩膀:“我先回去了。” 蒋小猪将他送至照壁处:“此事一了,洞庭派就要全部返回吴州了,我也要回去。” 顾佐道:“我给你践行。” 回庚金山的路上,顾佐一直回味着蒋小猪透出来的三句话。 第一句话,排除了假矿的可能性,让顾佐彻底吃了颗定心丸。 第二句话,则把丽水派和青城派联合体的投标方案卖给了顾佐。当然,顾佐也可以理解为,这是蒋小猪在为当日被丽水诏法司拘留处罚的报复,从这个角度而言,他和顾佐同仇敌忾。 第三句话只有两个字,对顾佐的帮助却是最大的,这两个字表明,南吴山石洞中的那个矿眼属于中等矿脉,而自己在山坡上发现的,是比这个矿眼还要大的另一个矿眼! 第一百五十二章 迈上一个台阶 回到庚金山上,就见苏三、李谷生和丁九姑都在尹祖殿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一个个都很兴奋。 顾佐刚要敲打他们,让丁九姑和李谷生回去开工炼丹,让苏三下山跑销路,就听三人异口同声道:“馆主,大喜事啊,屠长老昨夜结丹了!” 乍闻此讯,顾佐同样惊喜万分,这可是怀仙馆第一位金丹修士,有这么一位金丹坐镇,怀仙馆就算上了一个台阶,至少在元河系修行宗门中是首屈一指的了。 当然,和其他元河系宗门相比,弟子门人还是太少,这就需要慢慢积累了。 “我屠师兄呢?” “屠师伯在上山坪巩固修为,暂时还下不了山。”丁九姑禀告。 顾佐忽然想起来,问:“屠师兄是昨夜何时破境结丹的?” 苏三笑道:“昨夜子时,上山坪夜放光华,屠长老结丹动静不小,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印证了心中的猜想,顾佐几乎忍不住要狂笑了,他好容易克制住自己激动,向丁九姑道:“今晚告诉刘嫂,加两个肉菜!” 说罢,出了尹祖殿,向上山坪飞奔而去。他不是去看屠夫的,直接钻进自家的茅庐,滚在床榻上放声大笑:“哈哈,发了发了,哈哈......” 也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怀仙馆中几位修行了搜灵诀的人,都在顾佐的气海内形成了一一对应的真气,那粒金丹就是屠夫的金丹,浓郁和浅淡的两道真气,想必就是李谷生和丁九姑。 依照顾佐的猜想,这应该是搜灵真气的特性所决定,但凡由顾佐传授了搜灵诀的修士,其修炼出来的搜灵真气,将会自动分出一部分,在顾佐的气海中储存,相当于他们在为顾佐打工。 那他们为顾佐贡献了多少真气呢?顾佐最初的想法是,每人“上缴”一半,正好和吸纳灵石“浪费”一半相对应,但转念一想就知道这个数字肯定不对。 屠夫贡献的搜灵真气,其量只大约相当于十来块灵石,李谷生和丁九姑就更少了,绝对到不了一半那么夸张,按照顾佐的测算,或许这个数字是百分之一。 也就是说,顾佐在辛苦修炼的同时,开辟了第二条吸纳灵力的道路,这条道路就是大规模传授弟子,这些弟子所修炼出来的真气,他都会抽成百分之一。 顾佐现在对《搜灵诀》的下半卷更向往了,同时也在懊悔当中,如果当日能够找机会把下半卷也抄录在手,这门功法还会给自己带来多少惊喜? 懊悔的情绪可以暂时抛开,顾佐立刻制定了一条宏伟的目标:招收一百名弟子,让他们为自己修炼!而要达成这个目标,就必须能够养得起那么多弟子,假如每人每年平均消耗四十块灵石,那么怀仙馆就必须至少能够每年挣够四千块灵石。 这个目标能实现么? 当然能,只要把南吴山灵石矿脉搞到手! 当晚,顾佐和大家宴饮了一场,庆祝怀仙馆第一位金丹修士诞生,遗憾的是被庆贺的正主没有现身。庆贺完毕后,顾佐第二天又下了山,赶赴郡城,来到菡翘楼。 刚到菡翘楼门口,就被人喊住了,顾佐回头一看,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査六。 “顾馆主,有几位贵客想请您过去见一面,不知馆主是否得空?” 查六便是前些时日过来收购怀仙馆标书的那位,顾佐当日没答应,后来让成山虎打听过他的一些情况,知道他是黑山郡城比较出名的中人,交游广阔,严守信义,方方面面都很有路子。 “不知何人想要见我?” “是青城派和丽水派的几位贵客,顾馆主一见便知。” 顾佐想了想,猜测应该是丽水诏户司参军王如虎,虽说他对丽水派上下人等都没什么好感,依旧还是决定过去见见,试试能不能摸摸对方的口风。 菡翘楼的斜对面是家酒楼,随查六上到二层,进了间包房,就见几个人坐在桌边饮茶,临街的窗户半开着,正好能看到对面的菡翘楼。 再看桌边坐着的三位,其中一位正是王如虎,另外的一男一女,听查六介绍,女的是丽水派的辛执事,男的是青城派余道长。 这三位都端坐在椅上没有起身,只王如虎微笑着拱手:“顾馆主,请坐。” 这个态度就很不友好了,是以顾佐没坐,只是道:“王参军请晚辈过来,不知有何见教?” 王如虎看了看左右的辛执事和余道长,道:“请你过来是想问问,听说你认识龙泉道院吴道长?” 顾佐问:“王参军很想知道我认不认识吴道长?” 辛执事在旁冷哼道:“问你什么就好好回答,刚才你不是自称晚辈了?做前辈的问你话,你不好好回答,怎么还油腔滑调的?” 顾佐道:“几位的确都是前辈,顾某非常敬重,但敬重归敬重,却并没有向几位前辈讨教修行问题,因此也谈不上有问必答吧?况且这个问题事涉灵石矿脉,顾某虽说修行浅薄,却是怀仙馆的馆主,目前和青城、丽水属于竞争关系,回不回答、该怎么回答,似乎和几位无关。” 辛执事正要发怒,被王如虎笑呵呵拦了下来:“大家都和和气气说话,不必动怒……顾馆主是什么意思?” 顾佐道:“王参军的这个问题,我认为价值十贯。” 辛执事一拍桌子,起身怒斥顾佐:“想钱想疯了吧?” 顾佐老老实实承认:“是,的确想钱想疯了。” 王如虎再次压住辛执事,慷慨道:“十贯没问题!”说着,从怀中点出两张五贯的飞票,手掌一抬,送飞票至顾佐面前。 顾佐收下之后,王如虎道:“请馆主回答吧。“ 顾佐笑了笑道:“我当然认识吴道长,吴道长姓吴名善经,龙泉道院的账房,不仅我认识他,想来诸位也必然是认识的。” “……完了?” “啊,当然完了。” 辛执事再也忍耐不住,怒斥顾佐:“你找死!” 顾佐脖子一扬,指着自家咽喉:“来来来这位辛前辈、辛大娘是吧?有本事来个痛快的,出剑吧,朝这儿斩!” 第一百五十三章 凤栖楼 辛执事的飞剑已经弹出了一半,寒光在房中微微反射,瞄着顾佐的脖颈。 顾佐一动不动,昂着头瞪视辛执事,手掌在自己脖颈上反复横切:“来,有本事冲这儿来!” 王如虎在旁边又劝又拽,这才将辛执事的飞剑强行收回了剑鞘内,辛执事被他摁回了座席上,反瞪着顾佐,四目相对,房中一片火花。 “今日若真斩了你,别人还道是我以大欺小、倚强凌弱,姓顾的,你既然这么横,敢不敢和我手下弟子法书约战?放心,也不欺负你,按规矩来,你是炼气后期,我也寻一个炼气后期的弟子和你斗法,去龙泉道院下书,公开约战,敢不敢?” 顾佐摇头:“顾某一馆之主,身系道馆上下数十人的命运前途,岂能效莽夫之状轻易下场斗法?” 王如虎脸色也沉了下去:“顾馆主,你一个炼气后期,有这么对前辈说话的么?别说这里是南诏,就算放到中原内地,恐怕也不能如此吧?有些话,我身为前辈,也是想好意提醒你,就算你竞购成功了,你能保得住么?” 顾佐心头一凛:“王参军什么意思?” 王如虎慢条斯理道:“我知道,你或许觉得,有百花门的护持,你就可以躲在他们身后安心享受灵石矿脉的好处。先不说百花门有没有能力替你遮风挡雨,拿下灵石矿脉后,你们之间还会相安无事么?一只猛虎和一只兔子,能在一个盆里吃饭?” 顾佐笑了笑:“这就不劳王参军操心了。如果没别的事,顾某就告辞了。” 王如虎道:“找你来,是想告诉你,别以为和吴道长有旧,就能从中谋利,我们会盯着你的。” 顾佐道:“我不知你们在说些什么,告辞了。”说罢转身下楼。 今天这一出戏,他当然能看出来,对方是在刻意挑拨离间,很简单也很直白的诡计,顾佐一眼就看穿了,但他下楼的时候脸色很不好,心里不得不承认,人家说得有道理。 除了挑拨离间之外,那个辛执事则在故意激怒他,想要和他定下法书约战。可惜顾佐不是热血沸腾的小年轻,他很怕死,否则说不定还真有可能中计。 当然,顾佐也同样在反激对方,只是也没什么收获,唯一觉着有点奇怪的地方,是那位青城派的余道长,虽然人在当场,却似乎事不关己一般,浑没半分天下大宗的气势。 査六在身后将他送下酒楼,在酒楼门口的屋檐下,忽然向顾佐躬身致歉:“顾馆主,闹这么不愉快,非我本意。” 顾佐笑道:“不关六爷的事儿。” 査六道:“多谢顾馆主体谅......算查某欠顾馆主一个人情。” 顾佐停步,想了想,道:“正好想拜托六爷一件事。” 査六道:“查某已受青城派之妥,为他们奔走,若是竞购矿脉的事,恐难从命。” 顾佐道:“就一个问题,六爷如果认为不能回答,就不用回答。我就想问问,丽水派和青城派之间的合作,以谁为主?回答完这个问题,你我两清,不欠我人情。” 査六迟疑不答,顾佐点了点头,道:“不为难六哥了,我走了。” 査六虽然没有回答,但顾佐却已经有所判断。青城派和丽水派之间,明显是青城派势力更强,天下十二正宗之一,又占据了青城诏,按理说就应该以他们为主。 査六就算大大方方承认是青城为主,也算不得泄密,但他却迟疑不答......再结合刚才席中余道长的一言不发如同看戏,顾佐认为,他们双方的合作,恐怕是丽水派为主。 就是不知他们之间采取的是哪种合作方式?是青城占小股,还是说丽水一次性给付青城大笔酬劳? 进了菡翘楼,依旧是空仓道人接待,顾佐问起龙坛主和张富贵,空仓道人表示,他们还没回来。 顾佐很奇怪:“这都几天了?他们究竟去凤蓝城做什么?” 空仓道人表示不知。 顾佐生气了:“我是贵门的合作方,正在合作一笔大生意,在这种重要关头,你们的负责人却去了凤蓝城,我怀疑会影响到双方的合作。” 空仓道人表示,第二笔质押金已经全部由百花门支付了,目前并不存在问题,不会影响到十一月初一的竞购。 顾佐道:“我有知情权!如果龙坛主和张师兄出现意外,当然会影响到竞购。我必须知道他们是否安全,知道他们正在做什么,要么你们百花门换人负责此事,要么我会考虑撤出竞购。” 受此威胁,空仓道人只能道:“龙坛主和张执事去凤蓝城,是为凤栖楼的事,那边稍微出了些麻烦,等处理完就回来,顾馆主大可放心。” 顾佐追问:“凤栖楼?贵门在凤蓝城开的馆所?” “是。” “出了什么麻烦?” “这个......” “你不说我也能派人打听出来,只不过耽搁两三天的事儿!但我们之间是合作者,你认为让我浪费这段时间有意义么?” 空仓道人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于是也不再隐瞒了:“凤栖楼被永昌诏法司封了。” “为什么?永昌诏什么时候学丽水诏了?他们也不允许开办青楼了?” “顾馆主还记得水晶宫么?当时水晶宫被丽水诏法司一锅端了,里面有个女修叫小云的......” “小云?”顾佐一脸惊讶。 “顾馆主点过小云?” “没有,朋友点的她,就是原道长,在牢里你也见过的,你说的小云……似乎是个炼气圆满?” “正是此人,后来转到了永昌诏,进了凤栖楼。前几天,丽水诏法司忽然行文永昌诏法司,说什么要解救被强迫入楼卖身的小云,永昌诏法司也不问青红皂白,直接把凤栖楼封了。” “是不是强迫的,一问可知啊,凭什么封楼?这个小云我有印象,当时和原道长打得火热,断不会是强迫的。” 空仓道人叹了口气:“谁能想到,这小云被丽水派买通了,反咬一口,说是被我百花门强迫入行。顾馆主,我们百花门可从来不做欺凌之事啊,凡来百花门接客的女修,谁不是自愿前来?人家是修士,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们还管得住?您也是我们百花门的老客户了,您给评评理,接过您生意的女修,有哪个是被迫的?” “不要胡说,我怎么就老客户了?去水晶宫也就是第一次!” “行行行,第一次,我明白。总之我们认为,很可能这个贱人就是当日被丽水诏法司买通的,跑到凤栖楼当内鬼。可见丽水派是多么处心积虑!” 第一百五十四章 法书约战 听完之后顾佐就明白了,这是丽水派在消除意外竞争者,而且不是丽水派一家,永昌门也一样啊,很可能是两家联手! 顾佐忽然感到一张大网正从上方罩下来,虽然对准的目标是百花门,但依旧让他感到一阵窒息。 “贵派在永昌诏有多少家青楼?” “六家,永昌诏准备全数封禁,说是要一一清查,故此青山掌门和龙坛主、高坛主都赶去凤蓝城,希望阻止永昌诏这么做。” 顾佐皱眉道:“人家的目标是灵石矿脉,让贵门去谈,谈的肯定也是灵石矿脉的事情,百花门会为此放弃竞购吗?” 空仓道人摇头:“肯定不会,就连我都清楚,越是如此,我们就越是要拿下南吴州。” 有一句话到了嘴边,又被顾佐咽了回去,他本来想问,百花门会不会和对方达成协议,退出竞购灵石矿脉而转为合作谋求南吴州?如果真要这么选择,就相当于把顾佐踢出局了。 但空仓道人不是百花门的高层,这些问题问不着他,顾佐能做的只有提出建议:“希望老弟帮我转给龙坛主或者张师兄一个建议,就说怀仙馆建议,暂时把主要精力转到竞购矿脉上来,只要竞购成功,一切都不是问题。我们怀仙馆认为,这才是主要矛盾。” 顾佐怏怏而回,在上山坪踱步思考。 大宗门不愧是大宗门,出手就是雷霆一击,现在就看百花门有没有破釜沉舟的魄力了。但永昌诏的六家青楼可以下决心舍弃,青城诏和罗浮诏呢?他们会不会以此为借口,顺势一击?如果这三诏都落井下石,百花门能顶得住么? 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两点,一是百花门青山掌门能顶住压力,二是丽水派秉持原则,坚决不和百花门产生任何形式上的合作。唯有如此,怀仙馆才不会被踢出来。 如今的形势有点被动,顾佐想了个反击的法子,他铺开纸笔给蒋小猪写了封信。在信中,他把丽水诏买通小云以胁迫百花门的事情告知了蒋小猪,然后提了三个疑问。 其一,丽水诏是不是很早就有了预谋? 其二,如果说丽水诏很早就有预谋的话,她们那么早就把目标对准百花门了么?可据顾佐所知,百花门是今年才下定决心竞购南吴州的,时间上说不通。 其三,如果丽水诏的目标不是百花门,那当日扫青水晶宫时,他们的目标是谁? 三个问题问完,顾佐加了句话,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君记蒙乐山之夜否?望君珍重! 说实话,这样的反击手段只是捕风捉影,而且目标也不一定正确,天知道蒋小猪究竟有没有能力含恨出手,在竞购中发挥作用?但顾佐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只能病急乱投医,哪怕蒋小猪在洞庭派只能敲敲边鼓,恶心一下丽水派也是好的。 顾佐让刘武从后山攀岩而下,偷偷进入郡城,当夜投书。第二天,刘武满面风尘返回庚金山,给顾佐带了一封回信。回信上只有几个歪歪扭扭的墨字,却给了顾佐巨大的惊喜。 “丽水在通达钱庄支付青城两万贯。” 若果没有领会错的话,这应该就是丽水派和青城派之间达成的协议,青城派的变数可以排除了,有了这个数字,顾佐几乎已经可以推测出丽水诏的出价了。 丽水诏评估南吴山矿脉是个中型矿,也就是说产量在两万到五万之间,对于她们这种大派来说,两万的产量很大可能性是不会参与的,获利太薄。因此,其报价会在三万到五万间浮动,根据顾佐的计算方式,他们的报价应该是: 向龙泉道院每年认缴一万到两万灵石,减去向青城派支付的两万贯后,向洞庭派支付的一次性购买款项则在四万到六万贯之间。 在目前的竞购各方中,要数丽水青城峨眉联合体、罗浮宝玄鹤林两个联合体最具实力,丽水的报价是这个数,想必罗浮联合体的报价也不会高太多,至于其余三家,不出意外的话是到不了这个数的。 换句话说,只要怀仙馆和百花门的出价在这个数目之上,就有极大可能性将百花门淘汰出局,同时有很大可能性将其余五家也全部淘汰! 这么报价,怀仙馆和百花门会亏本么?根据顾佐的报价方法,如此报价的话,盈亏平衡点在年产五万块灵石左右,产量达不到就亏,超过的话,超出部分就都是赚的。 南吴山矿脉的产量能不能达到五万块?顾佐认为具有很大可能性,因为他知道,这条矿脉至少有两处矿眼,山坡下的矿眼比山洞中的还要大! 这个好消息必须立刻告诉百花门,坚定他们破釜沉舟的决心,不能再拖延了! 顾佐当即下山,再次前往菡翘楼。 “顾馆主,那么早又来了?哈哈,里边请!”门房的龟公对他早已眼熟,当即将他引进去。 “你家博士呢?” “马上请他来见您。” 空仓道人不是一个人来见顾佐的,他带来了顾佐这些天朝思暮想的张富贵。 “张师兄,想死我了!” “顾师弟,实在抱歉得很,事情紧急,没来得急知会你一声就走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怎么样了?凤栖楼的事情怎么处理的?张师兄,千万不能屈服啊,这次若是屈服了,将来南六诏都会有样学样,随时随地拿捏百花门。” 张富贵点头:“顾师弟说得不错,这一点,青山掌门和龙坛主、高坛主都知道。我们这次跟去的双花执事也都纷纷请战,门里边还是很有凝聚力的。” 顾佐松了一口气,问:“谈得如何?什么结果?” 张富贵道:“按修行界规矩来,法书约战,丽水派三娘子和青山掌门斗法。” 顾佐怔了怔:“法书约战?中原各州已经很少有这种事了。”他刚拒绝了辛执事的约战,没想到百花门接了。 张富贵点头:“南六诏依旧盛行。” 丽水诏法司参军三娘子去年扫青的场景,顾佐至今历历在目,那柄大环刀在脚下如风火轮般旋转,带出烈焰逼人,极其威猛。顾佐不禁很是担心:“青山掌门有把握吗?” 张富贵道:“都是金丹圆满,没什么可怕的,何况对面还是女流之辈,这一战,必须应!” “胜负分明之后呢?” “青山掌门若胜,丽水诏撤状,青山掌门若败,永昌诏六家青楼关门。” 顾佐皱眉:“没提灵石矿脉?” 张富贵道:“当然没提,否则龙泉道院不会同意,当然也就拿不到法书。” 顾佐倒吸了一口冷气:“张师兄,丽水想杀青山掌门!” 张富贵一笑:“我们当然知道,但反过来,我们也想杀三娘子,这是个最好的机会!” 第一百五十五章 那一片刀光 丽水诏法司参军三娘子是南六诏,不,或许可以说是整个大唐天下的扫青急先锋,为百花门上上下下痛恨的人物,以前一直在丽水诏三位国主的羽翼呵护之下,百花门拿她毫无办法。如今有了法书约战的机会,青山掌门自然是紧紧抓住的。 公开约战定于十月二十三日,在竞购日之前七天,对此顾佐很有意见,极力怂恿百花门改期。但这个日子并非百花门能够随意做主的,同时青山掌门很有自信,顾佐的建议如扔进水里的一粒尘土,连水花都没溅起半分,就被淹没了。 这一天,顾佐随张富贵来到城北二里处的飞石台,和黑山郡周围赶来观战的数百名修士一道,见证了这场金丹境的巅峰之战。 观战了大约半柱香,顾佐原本忐忑不安的心立刻沉了下去,那柄带着烈焰的大环刀在空中卷起了一片如烈日般耀眼的红光,四周立刻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几条人影飞进场中,将身首分离的青山掌门抬了回来,顾佐茫然的看向身边的张富贵和空仓道人,这两位同样茫然...... 百花门掌门被三娘子当场阵斩! 在一片喧闹中,顾佐问张富贵:“百花门有预案吗?你们还继续竞购吗?” 张富贵犹豫了片刻,低声道:“钱都准备好了的,应该不会变......” 这个时候再说“应该不会”,明显信心不足。但顾佐也没办法再去追问,掌门死了,还能怎么追问? 事实上,只过了两天,张富贵就再次上了庚金山,他双眼通红,显然这两天就没怎么休息过:“顾师弟,个人建议,怀仙馆在灵矿竞卖上,要早做打算。” 顾佐问:“做什么打算?” 张富贵摇头不语。 顾佐强压下心头那股郁闷,又问:“百花门确认了么?要退出么?” 张富贵道:“是我个人的意见,门中还未确认。” 顾佐再问:“龙坛主是什么意思?” 张富贵叹了口气:“门中不可一日无主,南坛、北坛的弟兄们都不太服气对方,所以......” 顾佐气得想摔茶杯,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争位?可回头一想,灵石矿脉对怀仙馆来说固然是头等大事,可对百花门来说,掌门之位此刻才是头等大事吧,于是长叹一声,将茶杯重重墩在桌上,身子无力的靠在了椅背上。 无言对坐良久,张富贵起身:“我是偷空来的,还要赶回山门......” 将张富贵送下山,顾佐提了个要求:“能否请龙坛主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张富贵点头离去。 第二天他就带回来了龙坛主的答复,龙坛主亲笔手书一封,向顾佐致以诚挚的歉意,告诉他,百花门目前无力参与竞购,只能退出。按照协定,之前购买的采掘法阵归怀仙馆所有,作为百花门的赔偿。等将来掌门重立之后,再和怀仙馆合作云云。 顾佐拿到这封书信后,只能说是万分感激了,他昨夜没怎么休息,一直在担心百花门黑不提白不提,就这么吊着,对于怀仙馆来说,那才是最大的阻滞。 至少现在,怀仙馆又恢复了自由处置权。 “缘何至此......”顾佐松了口气的同时,好一阵痛心疾首。 “青山掌门身故,我们为灵矿竞购准备的钱提不出来,单这一点,就什么都办不了。” “如果中了,离缴款还有一个月,一个月还不能决定掌门归属么?” 张富贵摇了摇头:“难......” 顾佐只能作罢,道了句:“龙坛主高义,张师兄请回禀龙坛主,将来有机会,定将厚报。” 张富贵道:“龙坛主很看好你,他认为你有奇志,若是将来有机会,希望还能和顾师弟你相交。” 听张富贵话里的意思,顾佐不寒而栗:“这才短短几天,贵门之中就已经到这个地步了?” 张富贵苦笑,向顾佐告辞。 顾佐道:“师兄,若有不测,请一定上庚金山来,我这里有地方给你暂避风头。” 回到上山坪,正好见到屠夫闭关出来,顾佐连忙上前道喜:“恭贺师兄结丹,我怀仙馆再上一步台阶!” 屠夫自家也很是欣喜,他在筑基圆满上蹉跎七年,今日终于成就金丹修士,放在整个修行界,都是足以支撑门户的人物了。 见顾佐似乎有些神不守舍,问:“怎么?可是竞购一事遇到难处了?” 顾佐叹道:“何止是遇到难处,已经无以为继了。”于是将百花门的事情讲述一遍。 屠夫惊道:“百花门青山掌门,在南六诏威名素著,竟然就这么死了......三娘子这么厉害么?” 顾佐摇头:“当真厉害!” 屠夫神往道:“将来若有机会,也当与三娘子一战,方不负平生所学!” 顾佐立刻制止:“别啊师兄,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没必要,这种想法要不得。” 屠夫问:“如何,这下你还竞购么?” 顾佐道:“其实这时候撤出,咱们大赚了,用四千贯的价格,弄到了两万贯的采掘法阵,将来转手出去,也能挣个一万贯。” 屠夫点头:“的确如此。” “可是……你说做件事怎么就那么难啊……” 屠夫沉默片刻,安慰道:“你能走到这一步,不容易了……那就放下?” “不,坚决不放!丽水派的出价我都差不多估算出来了,这时候放手,前功尽弃!而且也没什么可损失的了,该报价就报价。丽水派以为我们完了,我们偏不,竞购那天突然出现,吓她们一跳!” “那要是中了怎么办?你有那么多钱?” “真要是中了,还有一个月时间筹钱,我就不信我筹不出来!就算筹不出来,也不过是流拍而已,那点质押金老子不要了,恶心恶心丽水派!” 屠夫无语,半晌后方道:“你就不怕丽水派也给你来一次法书约战?” 顾佐笑道:“有了一次还来第二次?那她们得多不要脸?目的如此明确,龙泉道院能答应?我还就不信了!再说了,我又不傻,凭什么答应她们?” 屠夫肃容道:“如果你真的中了,那就不能让它流拍,只有拿下灵石矿脉,咱们才有自保之力。” 顾佐点头:“我知道的,放心吧,说点气话、发点牢骚都不行吗?师兄你简直无趣啊!” “哎?你去哪儿?” “想办法筹钱去!” 第一百五十六章 塌了两根柱子 顾佐声称是去筹钱,但筹钱哪有那么容易的?而且此刻也不是筹钱的时候,只有当确定中标,筹钱才有意义。 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大赚了,但顾佐的心情却还是很不好。正如他向屠夫所言,想要做一件事,实在太难了。 忽然间设想的一切全都变了,就好像一座富丽堂皇的殿阁,就在快要封顶的时候,柱子塌了,谁不郁闷? 百花门的撤除,让这座殿堂倒了两根立柱,一根是至少总值十万贯的灵石和现金,另一根则是可以遮风挡雨的保护罩。 第一根立柱的意义无需赘言,第二根立柱的重要性同样不逊色半分。没有了百花门,怀仙馆该怎么在这片风浪中前行?挖到宝藏之后,又该如何才不会招来横祸? 顾佐下了庚金山,在山门前仰望丈许多高的牌坊,看着“怀仙馆南诏分馆”、“天上人间”、“恒灵国际”等几块牌匾,手指在匾额上轻轻拂过,良久不语。 看罢多时,轻轻靠着牌坊的一根柱子,慢慢坐下来,就这么静静坐着,看着通向山外曲曲折折的溪道,看着天上变换无穷的浮云。 就这么呆着挺好。 等到云生晚霞的时候,溪道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两匹马嘚嘚嘚小跑进来,马上端坐二人,正是前往罗浮郡城的成山虎和王火居。 一别多日,这两位被派去罗浮郡城打探灵源道长的下落,今日终于回山了。 见到他们的时候,顾佐忽然有了一石头落地的感觉,只要这两位说上一句“此行不顺”,那就放下吧,实在太累了。 顾佐拍拍屁股上的灰土,迎上去道:“回来了?” 两人双双下马,来到近前。 成山虎道:“还劳馆主下山亲迎,这如何使得?” 顾佐微笑:“你们走了那么远,如此辛苦,我下山不过几步路,又算得什么?” 望向王火居,道:“咱们上山,今晚给你们接风洗尘。” 他下意识不想问此行的结果,当然也做好了事情不顺的心理准备——这本来就是大概率的事情,灵源道长若是崇玄署派下来探矿的,哪有那么容易打听到的? 但事与愿违,就见王火居满脸尘土中掩盖不住的喜悦,大声道:“馆主,幸不辱命啊,哈哈!” 顾佐怔了怔:“打听到了?” 王火居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顾佐眨了眨眼睛:“什么意思?” 王火居神秘一笑:“鸿福观!” 鸿福观就是元河系七家宗门之一,观主沈鸿福是正经有度牒的道士,隶籍于龙泉道院。这家道观平日里不怎么和别家打交道,一心闭门清修,就连顾佐,也只见过沈鸿福两次。 王火居道:“崇玄署派人勘查灵矿,此为隐秘,道院中只监院、三都等寥寥数人知悉,我也打听不到。但近期只灵源道长一人前来挂单,我猜应是八玖不离十了。我听说这些时日,灵源道长常去鸿福观,有时甚至宿于观内,不敢再耽搁,便回来告知馆主。” 几句话,顾佐的心气忽然又勾了起来,问:“沈观主和灵源道长是什么关系?” “这却不知了,只那沈鸿福擅阴阳卜卦,精通周易。” 顾佐笑指王火居:“算你立一大功!” 当晚,怀仙馆摆下宴席,一为屠夫出关,二为给成山虎和王火居洗尘,庆贺一番,不必多说。 过了这天,顾佐准备妥当,带了些礼物前往鸿福观。沈鸿福很有些诧异,询问顾佐来意。顾佐也不隐瞒,直言自己听闻有贵客来到元河,斗胆前来拜见。 沈鸿福倒也坦荡,将人请了出来,正是在南吴山见过的那位灵源道长,见他二人果然相识,便暂且离去,留出二人谈话的空档来。 鸿福观紧挨着元河,顾佐望着滔滔河水,沉吟片刻,开门见山:“今日拜望,委实冒昧,还请道长见谅。道长想必也知道了,我家怀仙馆正有意于竞购灵石矿脉。” 灵源道长笑道:“你我也算有缘了,故此愿意出来见你,但矿脉一事关系重大,若想从我这里打听,只能说声抱歉。告诉了你,于别家不公,崇玄署若行事不公,还有何颜面维持天下修行界?似尔这般小宗门,若无这个公字,别说参与竞买,就算这矿脉是你家的,你怕是也守不住。” 一试口风,果然如之前所料,想要从灵源道长这里打探矿脉相关情况或者龙泉道院对上缴灵石的期许,是不太可能的,于是顾佐立即放弃这一想法,试着解决另一个问题,斟酌道:“的确如此,有时我午夜梦回,都忍不住庆幸自己身在如此一个秩序井然的修行天下,而这一切,都是崇玄署之功。” “你能想及于此,贫道甚慰。” “因是之故,我们怀仙馆一直想要为崇玄署、为修行界做出我们力所能及的贡献。我们考虑,一旦竞购成功,除按竞标方案缴纳灵石,还打算将灵石矿脉的三成股份捐赠给崇玄署。” 以股份为纽带,将怀仙馆绑在崇玄署的战车上,以求战略安全,这是百花门退出后顾佐一直在思索的方案,可说是大手笔了。 灵源道长果然动容,沉吟片刻后,道:“这件事,贫道做不得主,无法答应你。既然说到这里,贫道有些话也想和顾馆主谈谈。” “请前辈指教。” “顾馆主知不知道,崇玄署是做什么的?” “掌管修行事务,维护修行界秩序,保护各宗各派传承?” “顾馆主的理解,可以说是对的,但不全。当然,仅以这三条来说,其实已经足以回答顾馆主的提议了。崇玄署的确需要灵石,但绝不涸泽而渔,我们更希望看到的是,各宗各派的有序成长,这一点对崇玄署尤为重要。也因此,我们才会鼓励和支持各宗各派探索南疆、发掘灵矿,谁发现的就是谁的,只要按规矩缴纳足够,崇玄署绝不干涉,也不会试图占有。” 说到这里,顾佐就明白,自己送股份的做法,崇玄署恐怕不会接受。 果然,灵源道长婉拒了:“顾馆主的心意固然可嘉,但这是个重大问题,贫道个人不赞同开此先河。” 第一百五十七章 投标(上) 向崇玄署捐赠股份,接受与否,这是一个绝大的问题。对灵源道长的拒绝,顾佐能够理解,其实捐赠提议的背后,真正目的是想要寻求保护,于是转而求其次:“既然如此,我向道长您做出郑重承诺,只要怀仙馆拿下南吴山矿脉,就把向崇玄署上缴灵石作为头等任务,只要怀仙馆始终掌握矿脉的生产和管理,一切的一切,都会围绕着足额缴纳、甚至超额缴纳来进行……” 他加重语气,尤其强调了两个“只要”后,再次提出一个建议:“怀仙馆希望,崇玄署能够派人、比如派出如道长您这样的专家,常驻南吴山,指导灵矿的采掘和生产,当然,我们愿意为此付出相应的酬劳。” 灵源道长听罢笑了笑,只是道:“这些事情,等你们真拿下矿脉再说吧。” 没有拒绝,顾佐顿时大为振奋,没话找话的继续和对方畅谈——在对方没有表现出反感和不耐之前,每多聊上一句,关系就近上一分,此刻不抓住机会更待何时? “说起来,上次能在南吴山和道长您相遇,实在是顾某之幸。听说道长擅于炼符?” “哪里说得上擅长,不过是喜好罢了。你们怀仙馆的传承里,不就有丹符之术么?这才是符之大道啊!” “惭愧,顾某修为浅薄,距金丹之境差得甚远,尚不能研习此术……正好今日有机会拜见道长您这位制符大家,不知能否请教一二?” 王火居打听回来的消息,就有灵源道长擅长炼符这一条,顾佐盯着这条说事儿,果然挠中灵源道长的痒处,灵源道长立刻不吝指教起来。 “符借天地仙神之力,想要制符,首先必得沟通于外,学会感受体外之灵,所炼之符方有灵效……” 灵源道长滔滔不绝的讲述起来,讲述到关键处,干脆取出符笔、符纸和金沙,现场炼制。 这是一张土行符,灵源道长制符完成后,现场演示,就见土行符于空中自燃,火光中散出点点黄光笼罩于灵源道长身上,灵源道长笑道:“随我来!” 拽着顾佐,往下一跺脚,两人就此钻入地下泥土之中。 灵源道长和顾佐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上下左右全是泥土岩石,前方的泥土岩石向四外张开,在他们身后重新聚集,生出一股张力,就好似一点一点被泥石挤着向前行进,其情玄妙无比。 人在地下,对时辰和方位的感知相当混乱,顾佐也说不好是过了多久、走了多远,忽听前面灵源道长“哎哟”一声惨叫,顾佐眼前一花,阳光刺目,已经随他从地下退了出来。 就见灵源道长手捂额头,指缝间渗出几道鲜血,正在往下坠落。 “道长您这是......” “没事,撞着物件了,这玩意儿属金,土行符控不开......这道符是高阶符,贫道也是刚学没多久,等下回熟练后就能绕开了......什么东西?谁还跟地里头埋柄飞剑?这不吃饱了撑的么?” 再看灵源道长左手,十分嫌弃的握着柄短剑,短剑上都是泥土,只能看个大概形状,却在顾佐的气海中点映着夺目的金光! 真是件宝贝! 闻讯赶来的沈鸿福一边察看灵源道长的伤势,一边啧啧奇道:“我于此地立观也有十七年了,却不想地下还有此物。” 灵源道长金丹修为,真气运转一周便止住了伤势,沈鸿福取清水过来冲洗飞剑上的泥垢,显露出飞剑真容,却是柄青铜短剑,剑刃底部镌刻着两个古朴的篆字——青玄。 接下来自是往刚才土遁之处挖掘,却再也没找到其余物件。 这么闹了一出,顾佐也不好再跟鸿福观待下去了,目的差不多已经达成,知道自己拿下灵石矿脉后,至少大安全上有所保证,这就足够了。 一转眼便到了十一月初一,这一天,就是竞购的日子。 当顾佐和屠夫出现在原卢龙军会馆、龙泉道院驻黑山诏临时代办点的时候,顿时引起众人侧目。 由于百花门掌门青山被斩,南坛、北坛争夺掌门之位,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怀仙馆和百花门联合竞购方已经自行退出,再者顾佐这几天老老实实,没再下山半步,谁能想到居然出现于此? 竞卖会就在院中进行,六家竞购方分居左右,各占一桌,桌上有纸笔,用于填写标书,但却没人去动——标书是早就填好了的,只等上交了。 青城派和丽水派位于左手第一桌,桌边围坐了三人,顾佐一个都不认识,还有六人靠墙侍立,里面却有王如虎、辛执事及余道长,他们都只能靠后站,可见阵容之强悍。 右手边第一桌则是罗浮等三派,人少一些,六位。 接下来依次是永昌门和金甲门、崂山派和灵兽部、天门派和参星部,顾佐熟悉的黑山诏户司钟参军、法司陈参军也在其中。 钟二先生率先过来打招呼:“顾馆主来了?是百花门有变数?他们推举出新掌门了?” 顾佐先向对面的钟参军和陈参军抱拳致意,然后回答钟二先生道:“百花门已经退出了。” 钟二先生好奇道:“贵馆又找到了新的合作方?” 顾佐道:“没有,这次过来,就是我们自己,怀仙馆。我们怀仙馆单独竞标。” 此言一出,院中立时大哗,其中笑声最响的当属丽水派王如虎。 一片笑声中,钟二先生无奈的摇了摇头,轻声道:“那就祝顾馆主好运。” 龙泉道院和洞庭派的人都在堂屋之中,顾佐往里打量,差不多有十来个人。 听得外面的笑声,吴善经走了出来,皱眉道:“何故喧哗?” 王如虎凑到自家桌前,向一位女修低声说了两句,那女修点头,于是王如虎上前两步道:“吴道长,有件事恐怕还需道长出面管管。怀仙馆不自量力,打算独家竞购南吴山。” 吴善经瞄了顾佐一眼,皱眉道:“怀仙馆牌票齐全,接受过二次审核,两笔质押金也都如数缴纳,有什么不妥?” 王如虎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初他们家和百花门联合竞购,如今百花门一去,怀仙馆有这个能力么?我们丽水派担心,怀仙馆准备虚报竞购价,故意搅乱竞购会!” 第一百五十八章 投标(下) 王如虎提出来的问题,立刻引起其余几家的共鸣,永昌门座中一人起身响应道:“王参军的担忧也是我们的担忧,很明显,怀仙馆不具备支付竞购款项的能力,若是故意捣乱,咱们大伙儿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吴善经道:“怀仙馆前后两次支付质押金,两千三百余贯、一千灵石,若是竞购成功而不支付款项,质押金不会退还,诸位不必担忧。” 王如虎道:“吴道长,总计不过三千多贯而已,这点质押算得了什么?” 吴善经道:“三千多贯还不算多?有几家宗门拿得出三千多贯来,只为了捣乱?” 参星部的陈大麻子忽然道:“那可说不好,百花门和丽水派结了仇的,若是我,我也愿意掏三千贯来给丽水派添恶心,哈哈!”说罢,又笑着回头向顾佐道:“小顾,我不是针对你啊,我是说百花门,哈哈!” 屠夫起身反驳:“谁家愿意拿三千多贯打水漂,尽可以试一试,看谁心疼!” 吴善经板着脸道:“规矩已立,不可擅改,该如何行事,一切按规矩来。若竞中者月底前不支付竞购款项,将按照顺序逐次往下递补。” 外间的吵闹惊动到堂屋中,龙泉道院监院和洞庭派圭峰山人简短商议后,请吴善经入内,圭峰山人认为各家所论是为正理,应当在投标前再增加一笔质押,监院倾向于洞庭派的意见。 吴善经则坚持,规矩不能轻废,但最终还是拗不过监院和圭峰山人,面无表情的坐了回去,却也不愿抛头露面去宣布新的规矩,朝令夕改,这不是他做事的风格。 于是,典造房一位殿主代替他走了出来,大声宣布,所有竞购方追加一千五百贯质押金,如此一来,三次相加,质押金总计超过五千贯,谁也没这么豪气,以此巨款捣乱了。 一千五百贯不是小数,很少有人会随身携带如此巨款,龙泉道院给了一个时辰让大家去取,那五家纷纷在桌上写了纸条,然后派人回去。 顾佐和他们不同,他本人就是馆主,所有飞票都在他扳指里,当下取出来,交给屠夫,由屠夫直接送了上去。 从龙泉道院宣布增加抵押金,到屠夫上前如数缴纳,前后不过几句话的工夫,王如虎刚捏着纸条准备去取飞票,就见屠夫握着一沓飞票进了堂屋。 原想难为一下怀仙馆,不曾想难为了自己,不仅要多跑一趟,还得掏出三千贯质押金(他们能报两份竞购书)。 崂山派和灵兽部这边,方清和小声询问钟二先生:“怀仙馆这么有钱?” 钟二先生很是尴尬,不知该如何作答。怀仙馆这笔钱的来路他自家最是清楚不过,是从春秋典当行走的私下借贷,因为路子广,那块庚金云母他已经找到了买主,作价一万九千六百贯,他自己一倒手就挣了三千六百贯。 这种事情,他怎么敢说出来,此刻也是提心吊胆,就怕被顾佐现场抖出来,更怕崂山派的人去找顾佐详细询问。好在钟参军给他解了围,钟参军向众人失笑道:“以前就知道顾佐有钱,却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有钱,想必是他家保精丸卖得好啊。” 这是钟参军生怕找顾佐当第二合作者的真相被人知晓,是以出头遮掩,拿话岔过去。 怀仙馆第一个缴纳完毕,之后半个时辰内,各家又陆陆续续完成了缴纳。 龙泉道院那位殿主出来宣布:“各家质押金已经缴齐,现在开始投送竞购书。” 六家宗门各自有人起身,将早已准备好的竞购书送入堂内,出来之后,院中一片沉寂,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结果。 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龙泉道院才出来公布各家的竞购价格,公布顺序为标书的序号: 崂山派(灵兽部),竞购价格六万八千贯,每年上缴灵石两万块; 金甲门(永昌门),竞购价格七万一千贯,每年上缴灵石一万九千块; 天门派(参星部),竞购价格为七万贯,每年上缴灵石一万八千块; 听到这里,顾佐和屠夫对望一眼,都松了口气,这三家被排除了! 于是继续听下去: 峨眉派,竞购价格为八万贯,每年上缴灵石两万块; 青城派(丽水派),竞购价格为七万贯,每年上缴灵石两万四千块。 这两家实际上是一家,主导者是丽水派,他们做的是两套方案,一套偏重洞庭派,一套偏重龙泉道院。 接着就轮到怀仙馆了,龙泉道院公布道:“怀仙馆,竞购价格为七万五千贯,每年上缴灵石两万五千块。” 这个报价一公布,全场又是一阵大哗,但这次没再吵吵嚷嚷着要求龙泉道院做主了,而是纷纷议论着这个价格。尤其是丽水派,他们的两套报价,无论哪一条拿出来,综合性价比都被怀仙馆稍稍压过一头,全然没有翻身的可能。 可要说怀仙馆报价虚高,却又不是那么回事。在院中的所有修士都是为如何报价绞尽过脑汁的,一听就明白,丽水派的两套方案,盈亏平衡点都在年产五万灵石左右,而怀仙馆的报价方案,则是五万一千块,刚好多那么一点。 丽水派出面负责竞购的长老向身后瞪了王如虎和辛执事一眼,传音二人:“咱们的方案泄密了,回头好好查!” 现在只等剩下的三家了,名为三家,实为一家,罗浮派。顾佐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成败在此一举! 龙泉道院继续公布: 罗浮派,竞购价格为六万贯,每年上缴灵石一万五千块; 宝玄派,竞购价格为五万五千贯,每年上缴灵石一万六千块; 鹤林派,弃权。 出价之低,实在出乎意料,看来罗浮派对南吴山灵石矿脉的产量预期并不乐观。 最后的竞购结果,由监院亲自宣布:“恭贺怀仙馆竞购成功,获得南吴州,于本月底前向洞庭派支付扣除质押金后剩下的七万贯,同时向龙泉道院缴纳第一年两万五千块灵石......” 宣读至此,监院顿了顿,抬眼看向院中,此处并无掌声,于是皱眉续道:“否则,将由如下宗门依次递补获得南吴州——青城派、峨眉派、金甲门、崂山派、天门派、宝玄派、罗浮派。” 顾佐深吸了一口气,在众人的瞩目中步入正堂,洞庭派圭峰山人和蒋长老起身,向顾佐微笑:“恭贺怀仙馆,能够成为拥有灵石矿脉的宗门,顾馆主经营有方。” 顾佐拱手抱拳:“多谢两位前辈,此时此刻,顾某只感责任如山,重压在肩啊。” 第一百五十九章 改邪归正 于顾佐而言,拿下南吴州,只不过是一次更加艰巨历程的开始,正如他所言,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两万五千块灵石、七万五千贯铜钱,这算下来是十万零七千贯,减去已经交付的质押金和手头上卖出庚金云母剩下的一万贯,他必须一个月内凑足九万两千贯! 一旦逾期,不仅几个月的辛苦付诸流水,还得赔进去五千贯的巨额质押。 回到庚金山,将今日中标的事情一说,大家在兴奋之余,也都个个愁眉不展。尤其是丁九姑,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手都在颤抖。 一片沉默中,屠夫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谁能想到,我居然也有背负九万两千贯欠账的时候,哈哈,真是做梦都不敢想啊?这可是九千二百万钱,说出去真真是要笑死人!” 一席话,又将众人从“愁云惨淡”中拉了回来,成山虎也跟着大笑:“不敢想,不敢想!”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苏三哭丧着脸道:“馆主,我能辞馆么?” 李谷生掰着指头算账:“九千二百万钱,二十三万粒保精丸,我自己的话,要不停炼八十年丹……” 新来的顾问王火居则道:“没事没事,也就是赔进去五千贯而已,五百万钱嘛,其实也……真多啊……” 刘武本是进来招呼大伙儿吃饭的,刘嫂她们几个女眷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酒宴,为怀仙馆中标庆贺。谁料刚进了尹祖殿,就听说怀仙馆欠账九千二百万钱,顿时就惊呆了,看了看这个,又看向那个,最后小心翼翼的问顾佐:“馆主,下月的工钱还能发出来么?” 顾佐摇头笑道:“放心吧,怀仙馆倒不了!” 众人一边吃酒一边商议,成山虎建议去钱庄借贷:“怀仙馆既然拿下了灵石矿脉,想必在通达钱庄和利润钱庄都能借出钱来,这两家的钱息都是九出十三归,咱们好好谈谈,说不定能谈个好价,借出钱来顶上半年,就能缓过来。” 苏三摇头:“半年还得起?不可能的。” 顾佐道:“正因为咱们如今名头太响,才不能这时候去借,要借也得等他们上赶着来求咱们,否则决不可能是九出十三归,甚至一年一番都说不准。开矿再有钱,也顶不住那么高的钱息,到最后不过是替钱庄辛苦一场。” “若不去借,钱从哪里来?” “尽量不去钱庄借,就算去借,咱们自家也先要有底气才行。我打算明日就去趟平泰山庄,你们都守好山门,不要轻举妄动,露了馆里的心思。要知道,丽水派还在后面盯着呢!” 顾佐也不耽搁,第二天早上就启程了,被屠夫用两柄短斧带着,直奔西方而去。 望着屠夫不知从哪家法器铺子里买来的这对法器,顾佐许愿道:“师兄,等这一劫度过去,一定让人给你打造一件上好的法器。” 自打有了金丹修士,顾佐的出行立刻方便多了,不仅快捷,也更加安全。大半天工夫,两人便落在了平泰山庄前,要不是在空中不好辨认走错了几次路,到得还能更早一些。 原道长没有外出,正和一帮子弟兄们开辟山间梯田,挥汗如雨。怀仙馆对元阳草的需求很大,一年时间,平泰山庄种植元阳草的药田已经扩展到一百亩,但原道长依旧不满意,新的一年马上就要来到了,他打算在明年开春时,将田亩增加到一百五十亩! 二人相见,顾佐感慨:“原道长,你晒黑了。” 原道长惊疑不定的看着屠夫,问顾佐:“这位前辈……不是中肆的肉屠么?难不成我看岔了?世上竟有容貌如此相似之人?” 顾佐笑道:“原道长你没看错,就是他,现在是我怀仙馆的大长老了。” 屠夫也不需顾佐介绍,自行向原道长简单解释了几句自己的经历,惹得原道长连连赞叹。 百花门青山掌门被三娘子一刀斩了,这是几年来南诏最轰动的大事,当然也就传进了原道长耳中。此刻见面,忍不住安慰顾佐:“人生不如意事,十常七八,小顾,我听说你们也参与竞购了,没关系,千万要振作……” 屠夫道:“原道长,整个南吴州,现在是怀仙馆的了。” 原道长哈哈道:“一点都不好笑,来来来,弟兄们都在山里,正好给二位摆酒接风,咱们以酒浇愁!” 一份文契抛过来,原道长下意识接住,又下意识展开,瞄了几眼,两只手忽然颤抖起来。 顾佐喊道:“原道长,别撕了啊……”说着扑过去一把抢过来。 原道长不可置信的看看顾佐,又看看屠夫:“什么时候的事?哦……昨天是竞购日,瞧我问的,消息还没传过来……昨天刚竞购成功,你们今天就到我这儿了?怎么那么快?哎呀,肉屠破镜金丹了……” 见他一副语无伦次的模样,顾佐笑了:“原道长,冷静,冷静啊!” 原道长兴奋了好一阵子,又拍了拍脑袋,问:“怎么样?出价多少?” “前前后后下来,十多万贯吧。” 一句话,顿时浇灭了原道长的满腔激动,这下子是真正冷静下来了。 如此巨额开支,会不会形成巨额亏空,这是首先需要考虑的问题。交情归交情,不能为了交情把平泰山庄几十口人的生计断送了不是? 虽然已经打了退堂鼓,但该有的热情半分不减。当晚,平泰山庄举办盛大酒宴,热情欢迎顾佐和屠夫的到来。几个貌美的女修翩翩而来,一边敬酒,一边坐在顾佐和屠夫身边。 顾佐奇道:“原道长,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原道长喊冤道:“小顾……不要误会啊,我早就改邪归正了,这些都是山庄正经招来的外门执事,售卖元阳草的!” 顾佐笑着点头,问身边的佳人:“玉娘也改邪归正了?” 在他身边的正是当日水晶宫时收下的外门弟子玉娘。 只听玉娘娇笑:“原来老师没忘了弟子,弟子已经从良了!” 众人一阵大笑。 第一百六十章 瞎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原道长决定主动出击,打消顾佐让他入股的算盘:“说点正事吧,昨天拿到灵矿,今天就来找我,是不是钱不够?说实话,灵石矿脉我当然想参与,可你这报价也太高了一些,弟兄们都不太看好,我也是左右为难。不如这样,我个人借你五百贯,过上两年再还也没问题,钱息什么的,咱一文不取,能帮你一点是一点。你也别推辞,否则就是打我的脸了,你看好不好?” 顾佐笑了笑道:“钱还好吧,我这次来,不是为钱的事,你知道的,这次买下来的除了灵石矿脉外,还有大片南吴州土地,说实话,我是很想把这块土地建设好的。以前原道长就很照顾我,也说过想和我合作,所以我第一时间就赶来了,想问问原道长,对南吴州有没有兴趣?” 原道长怔了怔:“你是说南吴州?” 顾佐点头:“不错,我家保精丸卖得越来越红火了,对元阳草的需求也越来越大,原道长有没有兴趣在南吴州办个分馆?” 原道长暗自琢磨,找个机会离席,把师爷、赵氏兄弟等智囊团招来紧急商议,最后决定,看在两家长期合作的情面上,向顾佐买上一千亩地,撑死了百八十贯,就当这钱打水漂了。 于是,原道长向顾佐表态,愿意购买土地,酌情在南吴州开设一片元阳草种植基地。 当问及田亩价格时,顾佐举起一碗酒,轻飘飘道了句:“钱?谈什么钱?那不是寒碜我吗?来,原道长喝了这碗酒,地,我白送!” 一听这话,原道长举着的酒碗又放下了,狐疑不已。 “一千亩土地,白送?” “欢迎平泰山庄到南吴州开辟药园,一千亩土地而已,不值一提。” “那钱,你不借了?” “大家都困难,原道长留着周转就好,不用借给我。” “那你这十多万贯从哪儿来?” 顾佐笑而不语,顾左右而言他:“原道长,你给玉娘开的多少月俸?当真是好点子啊,将来我的南吴州也打算有样学样,请上几十位女弟子,到时候站在山门处,欢迎光临!你说,这排场这气势,南吴州能不火吗?” 原道长更坐不住了,见顾佐只忙着和玉娘调笑,浑不把这巨额负担放在心上的模样,于是很不乐意的将酒碗往桌上重重落回:“小顾,是我今日招待不周?还是以前得罪过你?” 顾佐愕然:“原道长这是说哪里话来?” 原道长痛心疾首道:“我在这里为你的事情担忧焦虑,你却跟我不尽不实,莫非觉着我要占你的便宜?” 顾佐连忙躬身认错:“原道长息怒,息怒啊,都是我的不是,原道长恕罪!” 屠夫也看不下去了,过来拉着顾佐扯到远处,批评教育了一通,等二人回来时,顾佐主动坦白:“原道长,所有人都以为我报价太高,但实则不然,在此之前,我去过南吴山……” 回头问屠夫:“师兄,几次来着?” 屠夫双手一摊:“我哪知道?你三天两头往那边跑,谁还有心思给你记数?” 顾佐回过头来继续:“嗯,去过多少次我也不记得了。去那么多次是为什么?昨天之前我不敢说,哪怕睡觉的时候也在嘴上绑条布巾,就怕说漏了嘴!” 在平泰山庄,除了原道长,就数赵氏兄弟对灵石矿脉最为关心、最为了解,此刻忍不住插话道:“莫非顾馆主有了铁证,那矿是大矿?可很多高修都说,那是个中矿,还有不少人甚至认为是个小矿。我们听说,罗浮派宗执事就是这么推测的,他可是有名的探矿行家。” 顾佐道:“我不知道这个高修、那个行家们是怎么探矿的,我家的追摄之术,不敢说天下独步,但却还是有这份自信的,原道长比较了解。当然,自吹自擂没有意思,这先不提了,但有个真正的行家,诸位知道么?” “谁?” “灵源道长!” “谁?” “呵呵,这名你们可能的确没听说过,但诸位总该知道,每次发现矿脉,崇玄署都会派人探查大小吧?他们这次秘密派来南吴山的人,就是灵源道长!” “你能确定?” “顾某不才,正好识得龙泉道院吴善经道长,蒙他高眼,还在罗浮郡翠云崖请我吃过一顿饭。当时帮了利润钱庄和春秋典当行的钟大、钟二两位先生一点小忙,呵呵。否则怀仙馆开业那天,钟参军为什么亲自驾临,替我撑这个场面呢?哈哈,瞎聊的,你们别当真啊……” 怀仙馆开业,原道长和赵氏兄弟都在现场,闻听此言,方解心头之惑,各自点头。他们点头了,余下众人都顿觉“豁然开朗”,望向顾佐的眼神又不一样了。 赵氏兄弟自行脑补,问道:“如此说来,顾馆主是从利润钱庄和春秋典当行筹钱了?” 师爷更问:“莫非灵兽部竞购失败,转而和顾馆主合作了?” 师爷的问题等于替顾佐回答了赵氏兄弟的问题,因此顾佐没再开口,继续意味深长的一笑。 这一笑,让众人再次恍然,于是师爷最后确认:“这位灵源道长确定了是大矿?” 顾佐道:“这就不好对诸位明言了,总之前几日,灵源道长还指点顾某法符的使用窍门,不愧是用符高手啊,一张高阶土行符,转眼间挥毫而就……” 顾佐巴拉巴拉一通吹捧,灵源道长的形象在平泰山庄立时不同凡响起来,变得又高又大。 话说到这里,几乎已经打消了原道长等人的疑惑,原道长使了个眼色,师爷打头,赵氏兄弟紧随其后,接着是哲别、小山等等一帮子弟兄,继而是玉娘等外门女弟子,不多时便将顾佐和屠夫灌得五迷三道。 感觉差不多了,原道长端着酒碗上来:“小顾……顾馆主,从利润钱庄或者春秋典当行筹钱,代价可不小,这种钱你可不能借多了,否则有得你后悔。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平泰山庄出一份,虽说无法帮衬你十多万那么大的数……” 师爷凑过头来:“好歹能解燃眉之急!” 为娘扣三三白银盟立传 娘扣三三者,无锡女修,肤白貌美、体态修长,掌中烈焰大环刀,誓将扫青进行到底。好吧,现在说人话,三三是上本书以及本书的运营官,为表哥的书、为君山之友们操碎了心。 尤其在书友群中,以三姐名噪一时,什么家长里短、鸡毛蒜皮,三三都管,谁心情不好她就是知心姐姐,谁跟人斗嘴生气她就摇身一变居委会大妈,工作辛苦之余不忘设计活动,挖空心思向网站争取经费,只为能给书友们多挣几文起点币…… 不仅如此,还不要工资,还努力打赏,还拉人打赏,如此人才、如此品德,表哥何德何能,遇到这么好的运营官,三生之幸也! 道友们同样敬重三三、信任三三,三三发个视频直播,打赏点赞如过江之鲫,目不暇给,令表哥羡慕而嫉妒。 在道友们的支持和拥戴下,三三今日一举白银,成就道祖之尊,开辟娘清境银魂天,光明照耀三界,成就无双道行。于此,表哥转述三三道祖心意:感恩恒翊,你的指引,铺就三三证道之路;感谢佑佑和原道长,有你们,三三干活充满激情;感谢运营团队,你们支持三三走到今天;感谢君山之友、怀仙馆道友,你们让三三感受到家的温暖! 顿笔再拜,愿三三生活美满,幸福安康,愿小芊寻快乐成长,健健康康! 第一百六十一章 另行支招(为娘扣三三白银盟加更之一) 别看顾佐喝得满面红光,眼神迷离,但神智还没完全迷糊,当即纠正:“错!是二十万贯,灵石矿脉值二十万贯!” 原道长笑道:“你别蒙我,我可没醉,刚才不是说了十多万吗?” 屠夫在旁边接过话去:“我家已经确定好了,灵石矿脉按二十万贯招股,一共二十万股,每股一贯,对灵兽部就是这个价!” “灵兽部认这个价?” 屠夫斩钉截铁:“不认也得认,否则不带他们玩儿!” 原道长和师爷等人以眼神交流片刻,咬牙道:“我们也按这个价入股!我们平泰山庄入四千股!” 顾佐醉醺醺在旁道:“不行不行……没这么多了,顶多能匀给原道长……一千股,不然,不好交代……” 原道长瞪眼:“咱们的交情,只值一千股?看来是招待不周,酒没喝好。来,咱们再走三轮!” 顾佐拼命捂着酒碗不让倒酒,却架不住原道长弟兄多、女弟子多,最后干脆叫板:“原道长,今日也豁出去了,一千股起底,你干一碗,我给你加一百股,行不行?” 原道长顿生豪迈之情,挽起袖子向玉娘吩咐:“满上!” 一碗又一碗,这可是平泰山庄自产的灵酒,虽说为了打开销路,从今年开始添加勾兑了,且还是浅底小碗,但灵力依旧不少的,就算是筑基,也挡不住这么喝。 强行喝到第五十碗,在雷鸣般的喝彩声中,原道长轰然倒下,一头栽进某女弟子怀里,顿时人事不知。 顾佐哈哈大笑:“好本事,顾某说到做到,就给你六千股!” 受此气氛影响,忽见玉娘自己斟了一碗,坐在顾佐腿上撒娇:“老师在上,弟子也喝一碗,老师也让弟子入一百股,好不好?” 顾佐兴致被勾了起来,慷慨道:“你敢喝,我就敢收!” 一碗酒下肚,玉娘刚把私房钱送上,顿时被其他女弟子挤到了一边,顾佐腿上同时做了五六个,外边还挤着三四个。 “顾馆主,我是文秀,我也喝一碗……” “我喝两碗……” “顾馆主,上次在水晶宫我可是见过您的……” 被挤出去的玉娘顾不得争夺顾佐腿上的位置,揪着临时改行记账的屠夫:“屠长老,给我记上没?” 屠夫走笔如飞:“记上了记上了……” 在平泰山庄又待了一天,顾佐便返回了庚金山,踩着屠夫的法锤,顾佐感慨道:“没想到啊,当年和咱们一样落魄的原道长再次更新了我的认知,居然那么有钱,和咱们比,也不差多少了。” 屠夫道:“六千贯,怕是掏空他的家底了,如果灵矿出了问题,那就把人害惨了。” 顾佐叹了口气:“希望大家能一起发财吧。” 这次募股,共募集八千贯,其中六千贯是原道长的家底,其余来自个人,真要出了问题,根本无法面对原道长和这帮女修,是以他一回黑山郡城,便先到通达钱庄存钱——这也是洞庭派指定的支付钱庄。 距离目标还差八万四千贯。 回到庚金山,顾佐立刻前往元河系各家宗门拜山,元河系还有六家宗门,如果能从他们手上再筹得一万贯,顾佐就有底气和灵兽部谈合作了。 他首先前往的,还是鸿福观。 灵源道长不在此间,顾佐询问他的去处,沈鸿福表示,灵源道长已经住进了郡城中的原卢龙会馆。 顾佐一想也是,竞购结束,灵源道长没必要再藏匿行踪,当然是和自己人待在一起更方便些。 顾佐询问沈鸿福,是否愿意入股灵石矿脉,沈鸿福表示,入股就算了,他认为顾佐对灵石矿脉的报价太高,难有获利之机,原本是打算,如果顾佐需要的话,可以考虑借他一笔钱,钱息算不算无所谓。 但沈鸿福又提出,目前存在一个问题,昨天晚上,丽水派遣人来鸿福观,建议鸿福观最好不要向怀仙馆借款。 “他们开的什么条件?” “没有条件,只是说欢迎各派到丽水诏做客。” 这句话并不是什么条件,反过来说,或许可以看作是一种威胁:如果你们借钱给怀仙馆,以后就不要来丽水诏了。 “沈观主是怎么考虑的?” “其实我鸿福观还好说,贫道习惯了深居简出,也不是非去丽水诏不可,但万谷主、莲叶散人他们可就不好说了。万壑谷以在法器上镶嵌妖丹为主要营生,莲叶洞种植妖莲则需要经常去南疆选配新种,从丽水诏进入南疆的那条路他们很难舍弃……对了,尤其赵掌门,她们香炉门以女弟子为主,丽水派必然会拿你们和百花门之间的合作来说事……总之,只要顾馆主不声张,我可以借出五百贯给顾馆主应急,其他宗门就不好说了。” 元河系七家宗门经常相聚,平日里号称同气连枝、守望相助,顾佐原本是打算从他们这里借款一万贯的,话说这种友情拆解是最便宜的,心情好了多少给点钱息人家还不一定好意思要,不给钱息才真正体现了友情不是? 但听了这个消息,顾佐就不好轻易登门了,于是谢过沈观主的好意,准备另行支招。 在回庚金山的路上,顾佐一直在权衡,要不要和灵兽部提前接触?在南吴山灵石矿脉的竞购顺序上,灵兽部排在丽水派后面,就算顾佐流拍,也轮不到灵兽部。因此,灵兽部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和顾佐合作。 但到现在为止,钟大、钟二两位掌柜还没有找上门来,顾佐猜测,应该是自己的报价吓着他们了。 崂山派和灵兽部联合竞购方的报价是六万八千贯和两万块灵石,在支付洞庭派的竞购支出上,比顾佐少七千贯,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关键在于向崇玄署每年认缴的灵石,他们比怀仙馆少了五千块。 不是一次性五千块,而是每年少缴五千块!有这么一笔账在,灵兽部至今迟疑不决也就很正常了。 而顾佐同样在回避和两位掌柜及早相见,他现在筹到的钱还太少,身后支持他的宗门没几家,冒然和灵兽部展开谈判,就算说动了对方,他也怕灵兽部反过来占据大头,把他吃了。 如果不答应灵兽部的要求,势必又要得罪对方,他已经得罪了丽水派,要是再加上一个灵兽部,将来还怎么在南诏混下去? 第一百六十二章 公众道馆 回到庚金山的时候,他还是决定,提前和灵兽部谈一谈,纵有千般顾虑万般无奈,眼下也只能放弃主动权了。 时间太紧,丽水派又在不停施压,逼迫怀仙馆弃标,容不得他再和灵兽部勾心斗角了,上赶着就上赶着吧。 按理,他更应该先找利润钱庄的钟大先生,但顾佐还是首先去了春秋典当行——自从将庚金云母在钟二先生这里出手后,两人间的交情已经升华了。 可惜,升华了的交情在如此重要的买卖面前,完全不堪一击。 “顾馆主,说句实话,我家真的对怀仙馆的报价不是很看好,加上南吴州本身每年三万块灵石又一万贯的税赋,实在太过沉重了。如果能减少五千块灵石,差不多还能有得赚,但现在……我们不会参与的。”说着,钟二先生摇了摇头。 “如果向利润钱庄借款呢?能借我多少?钱息怎么算?” “恕我直言,虽然利润钱庄那边的买卖不归我管,但据我所知,恐怕很难向你借钱。” 顾佐无语道:“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钟二先生立刻道:“我们当然是朋友,但你的竞价真的太高了,我们认为亏的可能性极大,这笔钱,你很难还得上。” 顾佐叹了口气:“你们就真打算坐视灵矿被丽水派拿走?” 钟二先生摇头:“就算是她们,想赚这份钱也不容易,她们同样报得偏高了,拿下来之后不过是个负担。” 就在顾佐准备告辞的时候,钟二先生忽道:“顾馆主,看在你我之间的情分上,或许春秋典当行可以借给贵馆五千贯,年息只收三成,但有个条件,顾馆主必须把保精丸的丹方取出来,质押在春秋典当行。我能做的就这么多了。” 钟二先生的建议提醒了顾佐,让他犹豫了片刻,然后道:“我再想想。” 在元河系宗门、灵兽部这里接连碰壁,将顾佐从原道长那里带回来的好心情消磨一空。原道长了解自己,相信自己,再加上他本来就有开发灵石矿脉的强烈愿望,故此能从平泰山庄弄来八千贯,但放到黑山郡城这边,就不行了。 就目前看来,最大的难处在于两个:一是没有人相信南吴山灵石矿脉是座大矿,二是在收益不确定的情形下,没人愿意得罪丽水派。 怎么破解这两个难题呢? 顾佐离开春秋典当行后,前往原卢龙会馆,他要拜见吴道长和灵源道长。 听顾佐讲明来意,吴道长和灵源道长都很好奇:“什么是公众道馆?” 顾佐介绍:“简单来说,就是把怀仙馆变化为所有人都能参与投入的道馆,如果有两百人购买了怀仙馆的股份,到了年底,将按照所购份数参与全年盈余的分红。” 两位道长面面相觑:“两百个东家?” 顾佐点头:“甚至更多。” “那谁做馆主?” “按照所持股份推举,谁获得的支持最多,谁就当馆主。” “假设别人不推选你,你就当不了馆主了?” “我会确保掌握最多的股份。” “如果有人不愿当东家了呢?” “所持股份可以自行买卖,股票只编号、不记名。年底分红的时候,按股票份数领取盈余。” 吴道长思索片刻,向顾佐道:“这样的公众道馆,恐怕崇玄署很难通过,没有先例。而且,关于宗门道馆的增减变更,目前不是崇玄署的重要事务,也很难顾及。” 顾佐立刻道:“我的考虑是,目前怀仙馆有两个内设机构,一为黑山诏分馆,一为恒灵国际,我打算将南吴州的优质资产,也就是灵石矿脉,从南吴州中剥离出来,注入怀仙馆黑山诏分馆,将黑山诏分馆变革为公众道馆,如此一来,就不需要变更怀仙馆的任何信息。” 吴道长问:“竞购南吴州的钱,凑不出来了?” 顾佐道:“只需龙泉道院同意我的方案,这笔钱凑出来就没问题!” 吴道长又问:“既然不需要变更怀仙馆,你来这里做什么?” 顾佐笑道:“这不是头一家公众道馆么?还是得向龙泉道院报备一下的,否则做起来心里没底,怀仙馆始终秉持的发展理念是:紧跟崇玄署的脚步。另外就是,我有个申请,能否请龙泉道院派人提前进驻南吴山灵石矿脉,指导怀仙馆做一些准备工作?” 说着,目光望向了灵源道长。 这才是顾佐今日前来的主要目的,想要发行灵石矿脉的股份,就必须提振市场信心,没有什么比灵源道长进驻效果更好的了。 吴道长和灵源道长对视片刻,天知道他们之间以眼神碰撞出了什么样的火花,然后向顾佐道:“我们需要时间商议,尽快给你答复。” 灵源道长在旁多了句嘴:“已经中午了,小顾有地方吃饭吗?” 顾佐立刻顺杆子爬了上去:“没有。” 灵源道长怔了怔,笑道:“那就在这里吃。” 龙泉道院的午餐没什么可吃的,但能在这里混上一顿饭,说出去就是资本,是以顾佐吃得很香。一边吃,还一边和几位驻守于此的龙泉道院道士闲聊,帮人家盛饭、盛汤。可惜竞购会后,监院和三都返回了罗浮郡,令顾佐颇感遗憾。 一顿饭吃完,又混了道士们两杯清茶,顾佐再次被召进吴道长书房。 吴道长向他宣布了商议结果,龙泉道院对公众道馆的筹建,持积极又谨慎的态度,希望看一看这种宗门模式的运作效果,同时也愿意派人进驻南吴山灵石矿脉,指点怀仙馆尽快采掘出灵石来。但只能在顾佐真正获得矿脉的所有权之后才会这么做,否则就坏了规矩,后患无穷。 顾佐看了看旁边静坐的灵源道长,灵源道长向他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这也是他的意见。 没有了龙泉道院的“强力认证”,发行怀仙馆分馆股份的前景就不会太好,一旦出现无人认购或者认购不踊跃的情况,反而会起到坏作用。 顾佐十分遗憾,没有龙泉道院的背书,就灵石矿脉来解决资金问题,看来很难了。当然,也不能算是白跑,至少开办公众道馆一事,在顾佐的理解中,龙泉道院是支持的。 顾佐回到庚金山,开始筹划另外一套方案。 第一百六十三章 路演 钟参军坐在椅中,手中捏着六页纸翻来覆去的看,看罢又闭目沉思,良久之后睁眼,向顾佐道:“这家恒灵国际发行的......股票,我们利润钱庄可以包销。” 钟大先生和钟二先生站在两侧,向顾佐道贺:“恭喜顾馆主。” 在顾佐的招股说明书中,保精丸业务将注入恒灵国际,以恒灵国际为主体,开办公众道馆。 恒灵国际总股本拟定为十万股,承诺发行后第一年净收益五千四百贯(相当于现在的三倍),每股净收益五十六文。 顾佐原想按大约一比二十三的比值,将每股面值定为一贯零二百八十八文,但后来一琢磨,每投入一贯钱,一年能收益二十三分之一贯,虽然是稳定收益,但对南诏各家宗门来说,显然低了一些。于是做了调整,改为按一比十定价,也就是每股发行价为五百六十文。 因此,恒灵国际一旦发行成功,市值将达到五万六千贯。 当然,顾佐肯定不能全部拿出来卖,他自己保留七成,只向公众发行三成,也就是募集一万六千八百贯。 但这仅仅是纸面上的一万六千八百贯,实际能募集多少钱,无法预估,在座的钟参军、钟大先生和钟二先生都是钱中老手,稍作思量之后,就立刻意识到,这是个发财的机会。 于顾佐而言,这当然也是个一举募齐竞购资金的机会。 首先,保精丸的市场反应非常好,口碑极佳,供不应求。在顾佐的招股说明书中,如今的产量是每年六千粒,这是六个炼丹修士的年产量。 后面没有详细说明,留给了“公众”足够的想象空间。六个人年产量六千粒,十八个人不就能够达到一万八千粒了?一万八千粒能满足目前的市场需求么?远远不能!所以,净收益达到当前水平的三倍,当然不是结束,只是起点! 其次,恒灵国际作为大唐第一家公众道馆,持有七成股份的怀仙馆没有套现年限!只要一波炒作,就能顺利将股票脱手,这是多么恐怖的漏洞?话说回来,顾佐肯定不会全部脱手,他顶多再套现两万股票,以保持绝对控股。如果股票面值能够涨到一贯,就能套现两万贯,如果涨到两贯,就能套现四万贯,以此类推。 其三,顾佐建议利润钱庄对股票包销,承销费用是没有的,但其中的好处不言而喻,利润钱庄完全可以压下其中的一万股卖给他们自己,等合适的时机卖出去。这是在送钱! 最后,募集资金的用处没有说明,更没有强制性要求,这同样是个大漏洞,顾佐完全可以把这笔钱挪用于灵石矿脉,将灵石矿脉拿到手之后,凭借灵石的产出,反过来扩大保精丸的产量。不过是多招几名修士而已,这本来就在顾佐的计划当中。 关于资金的最终去向,钟参军等人都能看出来,因此他追问了顾佐一个问题:“你就那么确定,南吴山灵石矿脉是个大矿?年产量能过五万?” 顾佐道:“昨天中午,我去了卢龙会馆,拜见了吴道长和灵源道长,两位道长招待我在会馆吃了顿饭。” 钟参军等三人的表情立刻精彩起来。 顾佐续道:“吃饭的时候,我邀请灵源道长提前进驻南吴山灵石矿脉,但吴道长认为,提前进驻不合适,所以打算等怀仙馆拿到地契之后再行入驻,指点我们采矿。” 那三位听完之后,立刻陷入了沉思。 顾佐没有等来他们对投入灵石矿脉的承诺,毕竟,龙泉道院的名头能唬住没有见识的小门小派,对灵兽部这种大宗门来说,却只能起到参考作用。在探矿上,崂山派的望气术同样享誉天下,灵兽部的判断不可能就此轻易改变。 因为时间太紧,顾佐要求一切尽快,灵兽部也相当配合,利润钱庄立刻开始制作股票的制式,也没怎么设计,仿的就是飞票的样式。 为了减少印制量,甚至还弄出了三种样式:一百股、十股、一股。其中一百股面额的五百张,十股面额的四千张,一股面额的一万张。 在发行方面,由春秋典当行专门召开一场专卖会,时间定在十一月二十日,在此之前,双方成立了一个招股小组,顾佐领头、钟大先生和钟二先生协助,开始在向各家宗门、各大药铺介绍和推荐恒灵国际股票。 顾佐的第一场招股推荐会,没有在元河系举办——他纯粹是为了故意晾一下那帮家伙,而是去了东南三十里外的霄云山。 霄云山修行宗门有些类似于元河系,但比元河系的宗门要多,这里以前曾经是南疆中一处比较出名的淘矿地,先后发掘出阴魂阳汁、白龙赤玉、凝翠玉、炉轻铜、白琅纡等九种灵矿,又找到紫河车、青霞松等独特灵花,围绕这些特产,逐渐形成十二家宗门。 其中最有分量的佼佼者,便是神丹楼,他们也是保精丸的大客户,恒灵国际招股推介会,就安排在神丹楼著名的分丹台。 为了拿到怀仙馆每月固定供货三百粒保精丸的合同,神丹楼不遗余力为这次推介会保驾护航,不仅遍洒英雄帖,更且率先达成了认购两千股的协议。作为在整个南六诏都有布局的大丹行,神丹楼非常清楚保精丸的市场前景。 神丹楼对推介会的重视,由楼主知行道长的认真筹备可见一斑。 他天还没亮就来到分丹台上,认真细致的检查着各项筹备工作,看了一遍弟子们的演示后依旧不是很满意,于是亲自下场指点。 “昨天就跟你说过了,旁白是厚重的、沉稳的,你扮演的剑客脚下步伐上一定要配合到位!你看……抬左脚,停!顿一顿……假如你行走于危机四伏之中,这句话是有讲究的,知道讲究在哪么?” “有危机感?”弟子试图理解。 知行道人立刻纠正:“错!难道你没注意到吗?这句话几个字?十二个字!每三个字走一步,刚好走四步,一个字不能多,一个字不能少!” “这……”弟子试着又走了一次,提出疑问:“假如你,行走于,都没问题,可危机四伏……危机四……伏之中,总觉得别扭,这一步踩不下去,要不这一步多加个字,下一步减一个字?” 知行道人被当场打脸,微微一滞,怒道:“平日里说你悟性差你还不服气?这一步才是最关键之处!既要与前两步保持一致,又要做到下脚连贯、节奏适度,如此才有保精丸阴阳相合之真义!” 那弟一脸发懵:“这……怎么又关系到阴阳相合了?” 知行道人怒其不争道:“蠢材,三为奇数,此阳也,四为偶数,此阴也,你走步的时候,难道不是阴阳相合吗?连走路都无法阴阳相合,让人家怎么相信你这药管用?” 批评完这弟子,又冲台下喊:“射一箭我看看!” 继而又冲扮演妻子的女弟子道:“记住,一定不要脸薄,你带着面罩,旁人认不得你,搀着你‘夫君’的手时,一定要贴紧,要情真意浓……” 忽听旁边咣当一声,却是刚才扮演剑客的弟子走路时没协调好步伐,自己绊了一跤,将台子正中用于展示保精丸的铜镜带倒了。 知行道人忍不住捂脸,无力哀叹:“蠢材啊……”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大家好 刘玄机伸了个懒腰,望着窗外的日头暗暗寻思,已于此间躲了近月,也没见什么可疑之人出现,想来当是安稳了。南诏果然是最佳的流亡地,天高任鸟飞啊! 既然如此,是不是该出门溜达溜达了? 想到这里,换了身普普通通的衣裳,趴着院墙向外观察了一刻时,这才缓缓打开紧闭了多日的院门。 门楣上落下一层灰土,刘玄机掸了掸头发,犹豫片刻,又在头上加了顶斗笠,这才闪身出门。 门外就是霄云集,热热闹闹,人来人往。所谓中隐隐于市,这是躲避追杀的最好去处,比在深山老林中起个茅庐要安全得多,逃走时也方便得多。 在集市上闲逛片刻,眼神总是时不时瞄向路过的女子,甭管是女修还是普通妇人,但凡年岁不太大的,都会引得刘玄机频频注目。 刘玄机长叹一声,上一次是多久了?三个月,还是四个月? 绕了几圈,以他老辣的眼光,很轻松就发现了两处好地方,一处是百花门于霄云集开办的青楼,另一处则是家暗门子。按照他目下的情况,逛青楼显然不是明智之举,因此只能奔着暗门子去。 可刚走到门口,又转身离开了,在集市上四处踅摸,找到一家药铺,将斗笠往下拉了拉,顺着门边溜了进去。 所喜铺中没有其他客人,刘玄机来到柜前,眼睛开始扫视药柜那密密麻麻的抽屉口上贴着的标签。 上回在罗浮郡城用过一次那种神奇的丹药后,他就有些食髓知味了。 扫来扫去也没找到目标,正思索着要不要拉下颜面问一问,柜上的伙计便先开口了:“贵客是要抓药?家里有人病了?” 刘玄机下意识将斗笠前檐再一次往下拉了几分,干咳一嗓子:“咳……你这里灵丹都有哪几种?要灵丹,不用普通药丸。” 伙计问:“贵客是要对的是什么症?” 刘玄机想了想道:“疗伤的灵丹,便宜的那种……” 那伙计又看了看他这幅装扮,顿时露出笑容,轻声问:“保精丸?” 被伙计一下子拆穿,刘玄机有些绷不住脸面,解释:“啊?嗯,保精丸?这药药效如何?那个……我有位好友受了轻伤……” 伙计笑了,把头往前凑了凑,几乎凑到刘玄机鼻子前,轻声道:“明白!放心吧,我也用过一次,妙不可言,嘿嘿!正巧铺子里还有存货,每粒六百六十六文。” 刘玄机挣扎了一句:“真是我朋友……有几粒?” “最多给您两粒,我们存货也不多了。” “怎么这般少?” “人家道馆产得少呗,不过以后会好很多,今日馆方在咱们霄云山举办招股推介会,募集资金准备扩产。” 刘玄机赞道:“这是好事啊,在何处?现场售卖么?我去听听。” 伙计道:“就在神丹楼的分丹台。贵客若是打算去听听,我这里有票,凭票入场的,能坐到前面去。” 取了药,刘玄机赶去暗门子处,神精气猛的折腾了一个时辰,拍拍屁股走人,走在路上时,忽然想起药铺伙计的话,跟兜里摸出那块小木牌,低头看了看。左右无事,便打算去开开眼,如果有机会的话,倒是可以试试能不能挣笔外块。 出逃两年,王爷给的盘缠已经差不多要见底了。 南诏的气候比北方要热得多,虽然已是冬季,日头却依旧晒得人额上微微发汗。 刘玄机步入神丹楼的分丹台下时,这里已经聚集了好几百人,挤得水泄不通。他扫了一眼周围,没有发现任何异状,便放心的将木牌递给门口的神丹楼弟子。自从离开中原后,他将近半年没怎么遇到追杀,今日再次确认,南诏应该是安全的避难之所了。 那弟子收了木牌,让他自行到前面找地方就座,就没再理他了。可前面的几排座位早就被人占得满满当当,怎么可能还有空座? 刘玄机到得晚了,听说前面恒灵国际的馆主已经讲完了这家道馆的发展规划,下面只等产品介绍和认购办法的宣发,人群中都在议论着“公众道馆”这个新鲜的词句。 于是刘玄机寻了个角落站定,一边等待一边旁听别人的议论。不多时,三尺高的台子上一阵锣响,开始上演一幕短剧。 短剧大概的意思是,有人行走江湖受伤,伤在了腰上,两口子从此愁眉不展。为此,丈夫整日去隔壁老王家借酒浇愁。 某一天,妻子买了七粒保精丸,丈夫服用一个疗程之后,不仅伤好了,而且更加生龙活虎,唯有隔壁老王在听了墙跟后,神情落寞,叹息着扶墙离去。 到了落幕时刻,台上连念三遍台词的时候,台下立刻爆出一片哄笑声,所有人都跟着喊:“你好,我好,大家好,唯有老王不好!” 扮演老婆的女修虽然戴着面具,但体态婀娜丰润,令人浮想联翩,她依偎在男人胸前的幸福模样,让刘玄机忍不住又开始回味刚才在暗门子中的一幕。 那屋子里是真暗啊,什么都看不清楚,要是能透点光进来,感受怕是更好一些。 短剧很隐晦,说的虽然是治伤的疗效,但给出的留白却很巧妙,就连没有服用过保精丸的,也能凭空想象未尽内容里的精彩。 除了短剧精彩外,神丹楼楼主知行道人也很拼,亲自出演隔壁老王,他演起来很有天赋,一瘸一拐扶着墙根儿离开的样子相当到位,引得观众哄堂大笑,气氛极为热烈。 紧接着,利润钱庄的钟大先生登台,讲述了每股定价的原则,这种不记名股票的收益方法和自由兑换机制。 然后,春秋典当行的钟二先生宣布,本月二十日,春秋典当行将在黑山郡城举办专场发卖会,各位贵客如果有意,可于今日提前登记预约,到时候现场摇号。 不记名、自由兑换、每年享受保精丸红利,这几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当即令刘玄机大为心动,这不就是最合适自己这种逃亡之人的发财机会么? 于是刘玄机在一阵推推搡搡中抢了进去,换领了一张盖着春秋典当行复杂印章的纸片,上面写着“新股申购”,编号是甲丑乙卯。 所有到场的观众,不管有兴趣还是没兴趣的,都抢了一个新股申购编号。 听说下一场推介会将于明日在东北五十里外的大榕铺举办,之后还会继续举办七场,刘玄机寻思,假设每一场推介会都如今日这般受欢迎,恐怕到时候现场购买时会有上千人不止,如此追捧之下,能不能摇到号就是个问题了。 如果自己中了新股,要不要立刻转手出去?如果自己没中,要不要去别家中了新股的人那里买一点存着? 第一百六十五章 发行 一旦开始琢磨这件事请,刘玄机就上心了,这几天反复盘算,越盘算就越想买,越想买就越怕卖不着。整天考虑着购买多少股合适,连暗门子也懒得再去了。他从最初打算买十股,到计划买二十股,再到五十股,终于决定将自己身上还剩的一半家当都拿出来,买个一百股。 有此想法后再仔细一算,更加担心起来:恒灵国际只公开发行三万股,只怕到时候摇号中奖的几率不高! 想到此处,连忙收拾行装,提前两天赶到黑山郡城。 他想住进春秋典当行附近的客栈,可一连走了三家,都全部住满,最后住到了五条街外的风月楼。可就算是在风月楼,住店的客人里也有一大半在讨论即将举办的恒灵国际股票专场发行会,这令刘玄机的心思立刻焦灼起来。 果然,发行会当天,春秋典当行人山人海,原本能够容纳两百人的大殿,早就人满为患,刘玄机甚至连院子都挤不进去,只好和大家一样,在院外的春秋大街上等候。 好在典当行于各处挂出了水牌,就算在大街上也能立刻看到摇号结果。 正焦急等待之时,有人在刘玄机跟前低声道:“这位兄台,你的申购号卖不卖?” 刘玄机回了一句:“不卖。” 对方又低声劝道:“一贯,卖不卖?” 刘玄机有些惊讶,见此人相貌平平,也瞧不出来路,于是道:“这还没开始摇号呢,你买过去若是不中,岂非亏了?” 谁想那人反劝:“你现在不卖,若是摇不中,这才是亏了。”又神神秘秘道:“给你个内部消息,编号发出去四千多个,实则只能中一千个,你算算,四分之一的机会。” 刘玄机不缺一贯钱,那人的内部消息反而更坚定了他申购的决心,见劝之不动,那人递了张半个巴掌大的名帖过来:“那就提前恭贺兄台高中了,若是中了之后有意向出让股票,可以找我。” 那人又凑到队伍另一头去购号,见他一瘸一拐走路的架势,也不知受的什么伤。刘玄机低头看了眼名帖,上面写着“贾贵”。 再等候一炷香时分,春秋典当行的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有人高呼:“来了来了!” 就见典当行一位山羊胡子掌柜出来,拿炭笔在门前街边的水牌上书写,刘玄机顿时被人群挤了过去。 “尾号巳。” 三个字写完,顿时引起一片喧闹声,有大笑的,有哀叹的,刘玄机轻叹了一声,没中。正不知该如何是好,那山羊胡子冲大伙儿道了句:“这是第一个号,再等着。” 一句话,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欢呼。 过了片刻,第二个号放出来了:“尾号子”。 刘玄机一颗心顿时提到嗓子眼。 山羊胡子再一次出来,于水牌上写下最后一个号:“尾号卯。” 刘玄机顿时一蹦三丈高! 好容易排了半个时辰的队,刘玄机终于挤到了售卖股票的柜台前,将申购号递上去,对方收了,立刻询问:“最少一股,最多一百股,买多少?” 刘玄机毫不犹豫拍出一沓飞票:“一百股!” 手上捏着十张面额十贯的恒灵国际股票,刘玄机一边看一边往外挤,每张股票上同样有一组对应编号,按照售卖股票的掌柜解释,明年年底时,持股票上利润钱庄领取分红即可,按编号签字领钱,认票不认人。 正琢磨时,立刻被一群人围在了当中,纷纷询问他是否转手卖出。这几人不停报价,价格一直涨到七百五十文,刘玄机却没有出手,别人越是抢的厉害,就越是不能卖,这点朴素的道理谁还不明白? 喜滋滋的回到客栈,心里不停念叨着,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手上这五十六贯就涨到了七十五贯,也不知过上几天会是什么价? 十一月二十一日,春秋典当行正式开始买卖股票,刘玄机一早就赶了过来,在人群拥挤的大殿中,亲眼见证了春秋典当行的第一次报价。 春秋典当行挂出了恒灵国际股票的现时收购价格:“收,七百文,十股。” 这个价格要比人群私下间的求购价格低一些,但这是春秋典当行的报价,近乎官方指定价格,具有极强的指导意义,一张昨天才花五百六十文买来的股票,今天就能卖到七百文,令包括刘玄机在内的所有人大为振奋。 刘玄机试着上前问:“你们卖不卖股票?” 掌柜道:“也卖股票。” 刘玄机马上道:“多少钱?” 掌柜道:“现在还没有人报价。” 很多人都围在刘玄机身边,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刘玄机挺了挺胸膛,试着道:“七百一十文,买一股,行么?”春秋典当行七百文收购股票,显然不可能七百文卖出去,因此他加了十文钱试试。 掌柜的让伙计把白板收进来,亲自提笔,在旁边加了一列:“卖,七百一十文,一股。” 这张报价单被利润钱庄接了。刘玄机掏钱买了一股,刚拿到手上还没捏稳,顿时被人撞了出去,股票都差点从手上挤落了。 “七百一十文,给我来十股!” “七百一十文,给我来二十股!” “七百一十文,一百股!” “七百二十文,来十股!” 掌柜的立刻喊道:“先卖七百二十文的,成交十股!” 话音刚落,外边立刻有人高呼:“七百三十文,我要十股!” 刘玄机站在人群后,看着高处不停起起落落的白板,看着白板上那一行行不停攀升的收购或者卖出价,手上那张一贯的股票被他握得更紧了。 二十一日当天,截止下午未时末,恒灵国际的股票定格在八百一十五文。 二十二日,恒灵国际股票达到九百二十文。 二十三日,突破一千文大关! 一天净挣十贯,这种日子不要太爽!刘玄机每天晚上躺在床上就憧憬着,等明年正旦时,自己岂不是得挣出四百贯来? 他已经舍不得离开黑山郡城了,见天往春秋典当行跑,这里已经成了他和几百个小股东日常聊天打屁的地方,还真心结识了几名好友,平日里互称“东家”,谈论着股票的价格,讨论着保精丸的销售,为恒灵国际的发展操碎了心。 第一百六十六章 有人接盘 到了二十四日,当恒灵国际的股票猛然涨到一千二百文的时候,刘玄机被泼了一盆凉水。当天下午未时初刻开盘,不断有卖单出现,股票涨不上去了。 不仅涨不上去,尾盘时还抛出几个大单,在一千一百文成交,将股价砸了下来。 如刘玄机这样的小东家们被吓出一身冷汗,但大东家顾佐却心里有数,这是利润钱庄出手了,他们开始趁热抛售“包销”在手上的那一万股,这种情况还会持续到明天,因为他们今天下午刚抛售出三千股。 等抛售完毕,利润钱庄将净赚六千贯,这笔钱是灵兽部应得的,顾佐也没什么话好说,他其实也盼望着灵兽部赶紧出手,给他留出时间炒作。如果真有什么不满,也不过是在心里责备他们抛售得急切了一些。 到目前为止,顾佐公开发售了三万股,每股五百六十文,入账一万六千八百贯,离八万四的目标还差很远。 顾佐清楚,市场的承接能力并不大,他自己的预期是出手一万股,想在短短几天时间里出手一万股,其实是相当难的,因此,他对股票的目标价位是四贯,希望能入账四万贯。 二十五日,恒灵国际股价继续缓慢下行,最终跌到了一千零三十文止步,顾佐舒了口气,灵兽部终于抛完了股票,下面可以动手了。这些路数和时间节点都是和钟大先生和钟二先生商量好了的,他们不先抛空,顾佐就不敢操盘。 二十六日早上,刘玄机刚进春秋典当行的大厅,就看见白板上醒目的报价:收,一千六百文,一千股!” 他不敢置信的冲到柜台前,却怎么也挤不进去,前面的人已经把他想要问的问题都问出来了: “真的假的?” “不是写错了?” “掌柜的,你们确定?” 掌柜的也很无奈,不停解释:“的确是这个价,没错,恒灵国际发布通告了,由于保精丸销售供不应求,从明年正月开始,价格上浮三成......好了,要卖的快一些了。” 顿时有些人哀嚎起来,抱怨自己怎么那么手欠,在低价时卖了股票,也有少数人疯狂大笑——比如和刘玄机处成好友的贾贵,他昨天在最低点时大肆收购,买到八十股。 刘玄机昨天虽然没有买,但受贾贵影响,却也没有卖,此刻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语无伦次的询问贾贵:“咱卖么?” 贾贵大声道:“当然不卖!” 但有很多人忍不住了,在这个价格上出手,不停有人成交,不多时,挂出来的一千股就被淹没了。 刘玄机和贾贵担心的看着被掌柜的收进去改写的白板,过了片刻,当白板再一次悬挂出来时,报价不降反涨,一千八百文,一千股! 这一下,没人再卖了,所有人都知道,如果没有人卖,那这价格一定还会涨。 果然,当天收盘,恒灵国际的股票直接破了两千文大关,达到两千三百文。 顾佐当然知道,他的操盘漏洞百出,但再是漏洞百出,对于别人而言,这都是第一次,既然是第一次,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在如此大的诱惑面前,能想明白的人显然不多。 遗憾的是顾佐没有太多时间,否则将股票涨到十贯每股都是有可能的,而且代价不会太高,到目前为止他一共也只收购了两千五百股。 二十七日起,虽然股价继续上涨,却没有那么恐怖了。 巳时二刻开盘,股价涨到两千四百文。 一刻时后,涨到两千四百五十文。 又过了一刻时,涨到两千五百文。 小步上涨的目的,是为了引诱买家加入,培育买方市场,增强抗跌能力,否则光见股价涨,没有人来追,顾佐手握那么多股票卖给谁? 当下午涨到两千六百文的时候,顾佐发现自己买不到股票了,有人在大口大口吃进! 顾佐在春秋典当行的后堂没有露面,成山虎和苏三轮流小跑着过来给他送信,告诉他,通过春秋典当行的掌柜指认,大批量购进股票的是査六! 顾佐立刻笑了,这是丽水派打算手握筹码后狙击自己吗?其实顾佐还是有些佩服对方的,这刚短短几天时间,居然就觉醒了当空头的意识,已经算是相当高明且相当超前了。 但,春秋典当行是自己的主场,你们的吃相又那么难看,意识太过超前,技术手段却没跟上趟,这么干,是闹着玩呢? 如果有时间,他真的能把丽水派玩死,但现在最致命的问题就是时间,他没时间了。因此,笑归笑,对方手法虽然幼稚,却刚好打在了顾佐的要害上。 剩下短短几天里,能不能玩一波大的?如果玩的话,对方的抵抗决心究竟有多坚韧?自己吃完后能不能撤出来?内心激烈斗争了片刻,顾佐长叹一声,决定提前一天果断退出。 该出手时就出手,这时候不套现,很可能来不及,虽说没有达到预期目标的每股四贯,但有了对手盘,意味着他能卖出去更多的股票。只要自己拿稳控股权,在市场上的那些流通股就都是废纸,毫无意义。 十股、二十股、五十股,顾佐开始不动声色的抛售,当天便出手四千股。 二十八日,见丽水派还没反应过来,顾佐开始加快抛售节奏,五十股、一百股、两百股...... 一个上午过去,顾佐就抛出了八千股。 到了下午的头半个时辰,再次出手四千股。紧接着,连续三记重拳,每记一千股,将股价从两千五百贯砸回到两千贯。 最后一个时辰,顾佐继续套现,但他很快发现,丽水派不收购了,不仅不收购,还跟着往下砸盘,到尾盘结束,顾佐也只卖出一千股,就再也卖不动了,股价也直接被打回一千一百文,形成了很大的市场恐慌。 至此,顾佐手上的恒灵国际还有五万两千多股,占比百分之五十二,牢牢掌握着控股权。 盘点收益,恒灵国际募股时发行三万股,每股五百六十文,进账一万六千八百贯。其后套现两万股,均价两千二百八十文,进账四万三千三百余贯。 减去抬升股价支出的六千余贯,净收益五万六千贯! 距离最后的截止日还有两天,尚差两万八千贯。 如果不是丽水派突然出手,均价还能再高很多,但话说回来,如果她们不接手,那么多股票也不一定能及时套现,其中的利弊很难分得清楚。 顾佐估计,丽水派入手大概一万六千股,目前股价账面浮亏大概在两万贯左右,也不知她们此刻到底有没有琢磨过味来。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算是报了一回仇。 现在顾佐没时间关注股价了,利用最后的两天时间,他开始筹划两万八千贯缺口。 第一百六十七章 吾道不孤 股票市场上的一片哀鸿令顾佐心有戚戚,但身为始作俑者,他也只能对这些股民在心里默默说上一句抱歉,就爱莫能助了。 此刻,他坐在户司参军钟子瑜在城外的一处庄园中,商量接下来的资金问题。 顾佐再次邀请灵兽部参与灵石矿脉的采掘,但不论他怎么说,钟参军不为所动,对于这条矿脉的看法,他们至今仍然坚定的相信着崂山派的判断——每年上缴两万灵石是极限,两万五千块就没什么意思了。 顾佐也没办法,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坚持,顾佐坚持认为这是个大矿,灵兽部却坚持相信崂山派这种权威。而对灵兽部这种消息来源通畅的势力,顾佐忽悠平泰山庄原道长的那一套说辞就毫无用处了。 于是,顾佐搬出了早就想好的一套方案:质押股票。 “我准备向利润钱庄借贷三万贯,质押物就是恒灵国际的股票,按照当前股价,质押两万八千股,借贷期一年。当然,我希望看在两家合作的份上,钱息能够降一些,九出十三归,太贵了。” 钟参军沉吟片刻,道:“小顾需要钱,我当然愿意相助,三万贯也可以,降一些钱息更没问题,但按照当前的股价不行。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我这么说,希望小顾能够理解,毕竟利润钱庄不是我自己的,是灵兽部的。” 顾佐表示同意:“当然能够理解,那您说按多少股价抵押?” 钟参军道:“按照当日的发行股价抵押。” 发行股价是每股五百六十文,按照这个价格抵押,顾佐必须拿出全部股票压在利润钱庄。 他正在考虑可行性时,钟参军又加了一句:“当然,这还不够,需要两个条件。” “您说。” “其一,需要将保精丸的配方拿出来抵押。” 顾佐一口气喘上来:“钟参军,这怕是有点过了吧?” 钟参军笑道:“小顾啊,咱们都是老交情了,不是我要为难你,光拿股票质押,没意思啊。恒灵国际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这些股票吗?显然不是!是保精丸!没有保精丸支撑,这些股票不过是纸片而已,你说是不是?” 顾佐艰难道:“也不好这么说吧......” 钟参军道:“咱们开个玩笑,做个假设,只是假设。假设小顾你开采灵石矿脉以后,发现只是个小矿,甚至是假矿,我这三万贯你怎么还?你当然还不起。到时候,你拍拍屁股走了,换一个地方开道馆,把恒灵国际留给我了,我拿着有用吗?没用!我不知道保精丸的配方,不知道怎么炼制,恒灵国际就是个空壳,到时候我怎么向灵兽部上下几百号人交代?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顾佐很惊诧,上下打量着钟参军:“钟参军您很厉害啊,以前......搞过股票?” 钟参军哈哈道:“瞎想的,不一定对。” 顾佐又问:“那第二个条件呢?” 钟参军道:“第二,股票的质押价是五百六十文,万一,我是说万一,股价跌破这个价格,怎么算?” “您觉得应该怎么算?” “我的想法是,增加质押,跌多少钱,你需要从外头买多少股票回来补上,保持三万贯借款总值不减。” “如果无法增加质押呢?” “那利润钱庄就会将这笔借贷转为坏账,自行处理了。” 转为坏账的意思,就是不用顾佐归还借款了,但同时意味着,恒灵国际的质押股票和配方都成了利润钱庄的财产。 顾佐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钟参军,这真是你想出来的?” 钟参军惊讶道:“难道我说错了吗?不应该是这个道理吗?” 顾佐竖起了大拇指:“钟参军,顾某由衷佩服,灵兽部能主掌黑山诏财权,果然不是巧合。假以时日,利润钱庄和春秋典当行必将大展宏图啊!钟参军的意思我明白了,假设股价跌一半,到二百八十文,我就要把市面上所有股票都买回来抵押给利润钱庄,恒灵国际差不多就是利润钱庄的了。” 钟参军被揶揄了几句,脸上毫无愧色,摆手道:“小顾你想太多了,怎么可能跌那么多嘛,不可能的,要对恒灵国际有信心,哈哈。” 顾佐没有因此而生气,他反而对钟参军这份天赋和领悟力很是钦佩,有这样的人在,吾道不孤! 他起身拱手:“给我一点时间考虑。” 钟参军笑盈盈起身:“没问题,我记得你还要交一笔两万五千块的灵石吧?数量很大,恐怕不好找,春秋典当行还有一批灵石在,可以卖给你。” 顾佐点头:“多谢钟参军了。” 来之前,顾佐已经去过通达钱庄,但通达钱庄并不同意顾佐使用恒灵国际的股票为抵押,对于一种新生的事务,通达钱庄的掌柜们并不了解,哪怕听说这东西最近几天很火,却依然将顾佐拒之门外。 他们唯一同意的,就是以顾佐的庚金山和一份两千粒保精丸的合约为抵押,同意向他放贷三千贯,这也是顾佐从通达钱庄拿到的借款数。 如此大额借款,黑山郡城再无第三家钱庄拿得出来,因此顾佐一直在思考,是否向利润钱庄抵押借款。 很显然的是,只要答应了钟参军的两个条件,这就不是借款了,相当于把恒灵国际卖给钟参军,作价三万贯。 他百分之百确信,一旦做了抵押,恒灵国际的股价必然会下跌,只要下跌一百文,他就要从市面上回购一万多股交付利润钱庄,他有这笔钱吗?如果跌到两百八十文,他想回购也无能为力——市面上所有的股票都将被扫空。 是要恒灵国际,还是要灵石矿脉? 只剩一天半了,该怎么选择? 钟参军将顾佐送到庄子门口,双方道别,顾佐走了没多远,就遇见了匆匆赶来的成山虎。 “馆主,百花门张执事找您。” 顾佐这几天一直在找张富贵,可惜没找到,闻听此言,心头一振:“他出现了?在哪里?” “就在菡翘楼。” 第一百六十八章 什么是情分 顾佐赶到菡翘楼,终于见到了失踪半个多月的张富贵,一柄长剑横在膝前,双手轻抚,十指不离。 “张师兄,这几天还好么?” 张富贵笑了笑,笑容中略显憔悴:“听说你这几天一直在找我?” 以他们俩的交情,没必要兜圈子,此刻也不是兜圈子的时候,顾佐当即直奔主题:“我想了个办法,不知道对龙坛主有没有用。我打算在南吴州划三座山、二十万亩地出来,专门送给百花门,怀仙馆和百花门签署协议,这片土地的一应治策由百花门说了算,怀仙馆一律不管。不知道这么做,对龙坛主争夺掌门之位有没有用?” 张富贵沉默半晌,道:“没有用了,南坛北坛势同水火,谈不拢了,唯有一战。” 顾佐叹了口气,没再说话,他本来想着,以此助力龙坛主争位,但人家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哪里还有余力管这些? 张富贵道忽然从怀里取出一个木匣状的储物法器,推到顾佐面前。 顾佐神识探入,只见里面是口木箱子,将箱子取出来打开,最上面是一沓飞票,从一百贯到一贯,各种面值都有。飞票下面,是满满的金饼以及各种珍珠翡翠。 顾佐愕然:“这是?” 张富贵道:“这是我们南坛龙坛主、五位香主和六位双花执事的个人积蓄,飞票一万六千八百贯、金九百两,剩下的是些珠宝。龙坛主和弟兄们委托我保管这笔钱,让我远走高飞,等将来再回南诏。但大战之际,我又怎能独善其身?故此,想将这笔钱托付给顾师弟。” 珠宝的价值无法估量,但飞票加金饼,这就是两万五千贯了,再加上这些贵重珠宝,想必在三万贯以上。 顾佐看着这口箱子,劝道:“如此贵重,怎么托付给我了?不如张师兄去我庚金山上,我有地方给师兄存身。” 张富贵笑了笑,又从怀中取出一沓飞票:“百花门中途退出竞购,给你造成了极大的困难,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这笔钱不多,看看能不能帮到你。本来是我和空仓道人商量的,后来他说认识几个你们的同窗,又去找他们说了你的难处,大家凑了凑,凑出笔钱来给你,都说不着急还,等你缓过劲来再说。其中有些人我也不认识,只能写下来给你看。” 下面附着一张名单:胖大叔一千贯、刘满仓二百贯、陆峤五百贯、贾贵七百贯、木道人一百贯......最后一个名字是空仓道人,金额是四百贯。 看着这一串名字,顾佐眼圈都红了。这些名字令他想起了去年在丽水诏法司牢狱中的那段日子,其中有几个如果不提,都甚至快想不起来了。 没想到一年之后,这些人二话不说,就拿出钱来借给自己,每笔都在百贯以上,甚至还有一千贯的,都不是小数,看得顾佐心里如同堵着东西似得,想要说点什么,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名单上没有张富贵,但粗略一点,总计六千七百贯,其中有一千八百贯的差额,应当就是来自张富贵了。 “师兄......”顾佐最终也只说出这两个字来。 张富贵却又掏出一沓飞票递给顾佐:“七天前,有位香主赶赴京城,我托他带了封信给李师妹......” “十二娘?”顾佐顿时一阵恍惚,这都几年了? 张富贵道:“这是十二娘让他带回来的,你收着吧。” 顾佐接过来点数,竟然有七千八百二十三贯之多,而有零有整,则有很大可能性是李十二把所有积蓄都给了自己。 “七千八百多贯?”顾佐倒吸了一口冷气:“怎么会这么多?” 张富贵道:“李师妹随公孙长老赴京四年,闯出了好大的名堂,得西河剑法真髓,如今是京城大名鼎鼎的人物,陛下和娘娘都经常请她入宫舞剑。” 顾佐更是惭愧:“这怎么使得,太多了......”转而郑重劝说张富贵:“张师兄,贵门这一战,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若是万一......十二娘怎么办?她对你如此情深意重,一封信就送来七千贯......” 张富贵摇头苦笑:“什么情深意重,不要胡闹。我救过她,她我拿当师兄,仅此而已,跟你说过两次了,你总是不信。不过说起来,她倒是挺牵挂你的,我和她通过几回信,她每次都要问你的情况。这回我一封信过去,人家就立马把积蓄都给你转过来了,我给你写个地址,有空你也跟她写封信吧。” 顿了顿,又道:“若是我有什么不幸,一则想请你照顾老父......二则,十二娘,我视之如妹,也是我放心不下的。” 顾佐缓缓点了点头,然后笑了:“张师兄,你那么能打,不会有事的,我心里有数。这个箱子,我替你看着,过几天你那边完事了就还给你。” 离开时,顾佐又问:“怎么没见空仓?” 张富贵道:“他有要务,没时间回来,他说,等你的好消息,一定要拿下南吴州!” 出了菡翘楼,门外等候的成山虎迎了上来,往顾佐掌心塞了张纸条,顾佐怔了怔,再次退入菡翘楼大堂,倚着柱子悄悄展开,沉吟片刻,将纸条以掌心火烧去。 再次出门,和成山虎并肩而行,穿街绕巷,时快时慢,看似悠闲,但气海中却高度紧张。 逛了半个时辰,顾佐和成山虎忽然拐进一条巷子,静静伫立片刻,这才松了口气。 “甩掉了。” “是,应该是甩掉了,馆主好手段,去年行镖时我就很佩服馆主,现在看来更进一步了。” “都是搜灵诀的功效,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学一学?” “我再想想......” 甩掉了盯梢的,两人快速进入一座荒废的小院子,院子角落里,站着个人。 这人顾佐见过,怀仙馆开馆仪典上,随蒋小猪而来的两位筑基之一,如今他也大略搞明白了,想必这位应当是洞庭派蒋长老派来保护蒋小猪的修士。 那修士递给顾佐一个信封,道:“我家公子说,他相信顾馆主不会让灵石矿脉落到丽水派手中,这是借给顾馆主的钱。” 顾佐点了点头,那修士又道:“这两天,庚金山不太安全,顾馆主一定要小心。” 等那修士走后,顾佐拆开信封,里面是五张大额飞票,整整五千贯! 第一百六十九章 交款 手握飞票,顾佐仰面朝天,怒吼了两嗓子,将这个月的紧张和压力释放出来,心里舒畅无比。 今天是交款的前一天,也是最为关键的一天,有了通达钱庄的三千贯,有了张富贵带来的六千七百贯,有了十二娘转来的七千八百贯,有了蒋小猪送来的五千贯,他手上又多了两万两千五贯,距离最终目标,只剩五千五百贯了! 当然,如果真要算上他身上带着的飞票,早就已经足够了,百花门南坛委托他保管的款子中,飞票就有一万六千多贯。但做人是有底线的,这笔钱,顾佐不打算使用,既然是保管,那就要好好保管,拿出来挪用算怎么回事? 顾佐向成山虎道:“劳驾成执事再去趟春秋典当行,看看今天抛出去多少股票,把钱都带过来。” 成山虎犹豫道:“听刚才那位说,似乎今日不太安全?会不会是丽水派要向馆主下手?我若不在身边......” 顾佐道:“我明白,你放心,这里暂时还好,你快去快回就是。” 成山虎离去了一会儿,很快就返回荒院,取出零零碎碎一堆飞票:“苏三说,今天不好卖了,只卖出去四百八十股,四百四十贯。我和他凑了六十贯,一起拿过来,只有这么多了,请馆主见谅。” 顾佐感慨道:“是我这个做馆主的没做好,还让你们往外掏钱,唉......你放心,不会让你们血本无归的!” 又道:“这就跌到九百三十文了?” 拿了钱,成山虎询问下一步怎么办,顾佐道:“走,咱们再去见钟参军!” 小心翼翼跟城里绕了半天,出城后直奔钟参军在城郊的庄子,钟参军见顾佐去而复返,笑道:“怎么样?小顾想清楚了?” 顾佐点头道:“钟参军还记得我怀仙馆的主打灵丹么?” 钟参军眯着眼睛想了想,道:“五味地黄丸?” 顾佐道:“不错,这种灵丹销量虽然没有保精丸好,但也算平稳,每月也能卖出近百贯。我打算以五味地黄丸的配方为抵押,向利润钱庄借贷五千贯,不知钟参军觉得是否可行?” 钟参军怔了怔:“五千贯?不是三万贯?” 顾佐道:“赖许多朋友相助,目下只差五千贯了。” 这句话令钟参军好一阵失神。 顾佐给他片刻工夫消化这条消息,然后续道:“无论您是否借我这五千贯,我都始终认为,在怀仙馆的建立和成长过程中,您给了很大的帮助,没有您的帮助,怀仙馆走不到今天这一步。如果利润钱庄认为,五味地黄丸的配方不值五千贯,我就再去通达钱庄试试。但不管怎么样,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怀仙馆都仰赖着钟参军的关照,也希望能够继续在钟参军的关注下成长。” 听完顾佐诚心诚意的话语,钟参军失笑着摇摇头:“小顾,你是真的看好南吴山灵石矿脉?” “是,非常看好。” “小顾,你身上有一种......怎么说呢?嗯,后生可畏啊。“钟参军是个果断人,立即调整策略:“行吧,那就五千贯,借给你了。” “多谢钟参军,我马上就准备丹药配方......” 钟参军阻止道:“要什么配方?不用。” 顾佐道:“似乎不合利润钱庄的规矩。” 钟参军笑道:“当然不合规矩,利润钱庄不会借给你这笔钱。这笔钱,我个人借给你,不要钱息!” “那就多谢钟参军了。还有个事儿想请您帮忙,早间时听您说,春秋典当行有一批灵石,能不能卖给我?” 都到这份上了,钟参军自是帮人帮到底,直接点头同意了,于是写了张条子交给顾佐。 顾佐和成山虎再次进城,前往春秋典当行。 在春秋典当行,顾佐以一千二百八十文的市价购买了一万六千块灵石,加上屠夫等人这些天一直收购的部分,两万五千块灵石也如数凑齐。 身怀重宝,成山虎一直提心吊胆,对此,顾佐安慰道:“放心吧,过了今夜就安全了。” 成山虎道:“我担心的就是今晚,那些不知道哪里来的贼子今晚会不会铤而走险,你说咱们庚金山的大阵能不能起到作用?” 顾佐道:“水天玄元阵能挡住筑基,却挡不住金丹。不过你放心,恒灵国际如今是公众道馆,对方胆子再大,也不敢公然围山破阵的,怕的是他们趁咱们落单的时候绑人。” 成山虎道:“那咱们还是赶紧回山吧,等人聚齐了,明日再一起下山缴款。” 顾佐笑了:“谁说非得明天?现在就去!” 顾佐当即带着成山虎赶到卢龙会馆,路上发现又被人缀上了,他也不管,就这么大摇大摆穿过闹市,在几道目光中正大光明进了龙泉道院临时代办点。 听说顾佐是来缴纳竞购款项的,吴道长和灵源道长都过来和他相见:“凑齐了?” 顾佐点头:“凑齐了,还想拜托两位道长件事。我身上只是部分款项,还有一些在庚金山上。但我不敢回山,今天一路上总感觉被人盯梢了,也不知是哪家派来的,呵呵......故此想劳烦道院,能不能派个人随我家成执事走一趟,把款子提过来?我在这里暂避风头。” 两位道长当即皱眉,吴道长沉着脸问:“你看清了么,是哪里的?” 顾佐道:“顾某胆子小,没敢看,只知道会馆斜对面那家卖馒头的摊子上蹲着一个,街道东口转角处躲着一个。” 话音刚落,灵源道长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隔了片刻,返回来向吴善经道:“两个都是筑基,倒是见机得快,都钻进肆里了,也是我不熟悉此间街巷……跑了。” 吴善经沉吟片刻,唤过两名道院的道士,让他们一个跟着成山虎去庚金山,一个去知会洞庭派的人过来收款。 有龙泉道院的道士跟着,自是没人再敢打歪主意,一个时辰后,屠夫就带着九千多块灵石赶到,在此之前,洞庭派的蒋长老和几位执事也都到了。 顾佐这回有时间打量这位蒋长老,只见眉眼之间依稀有蒋小猪的几分影子,心里愈发笃定了。旋即又暗暗感叹,这些大宗门的嫡系弟子真是有钱啊,如蒋小猪,一下子就能掏出五千贯给顾佐,又如李十二,拜入公孙长老门下后不过四年,出手就是七千多贯。 如张富贵这样的,自己辛辛苦苦卖命打拼,都做到百花门双花执事了,家底也就不到两千贯,而诸如成山虎、苏三这样浪荡江湖的筑基,两人也就只能凑出六十贯来。 他在这边感叹修士们贫富的悬殊,那边龙泉道院和洞庭派则忙着点算收款。 第一百七十章 印章 洞庭派这边,一名执事掐着手指头点算成堆的飞票,点算完一张交给下一位,下一位则进行复核。 龙泉道院那边则将所有灵石都倒进一个大桶里,有道士取出块材质奇特的板子,尺许方圆,板子上布满了指甲盖大小的凹空。道士将板子插进木桶中,拔出来后,所有凹空全部填满了灵石,这是一百块。 再将这块板子塞入半人高的木箱卡槽中,取出下一块木板重复刚才的盛量,一个木箱塞满再换一个木箱,装了两个半木箱后,两万五千块灵石交齐,木桶里还剩两块灵石。这是怀仙馆方面算错了,多给的,屠夫连忙收了起来。 顾佐好奇的问:“这是什么宝贝?贵不贵?能不能卖给我?” 灵源道长笑着亲自出门取了两个木箱回来:“灵石匣,送给怀仙馆了。” 洞庭派那边,七万五千贯飞票也都点算清楚,蒋长老取出一份地契,在上面直接用印盖章,注明交讫的时辰,交给顾佐。顾佐也在地契上盖了怀仙馆的印章并签字,注明收到的时辰。 龙泉道院典造房送来一份开矿许可书,准许怀仙馆在南吴州所有土地开矿,所得矿产除按协议上缴崇玄署外,剩余自行调配。 有了地契、开矿许可书,有了竞购协议,有了款项交割收据,南吴州正式成了怀仙馆的产业。 作为朝廷直辖的军州,南吴州东西长六十里、南北阔五十里,内有十二座大山、两条河流、六处小湖,总计一百一十万亩土地,这片土地通行的治策法令颁布权、管理权,将统统由怀仙馆做主,甚至还可以建立一支千人以内的州兵。 朝廷将天下分为十五道,但道并非治政之所,通常设观察使之类的监督,真正的治政之所是道下所设的郡和州,有些上州、大州又称为郡,郡守官衔更高一些、权责也更大一些,比如顾佐起家的会稽郡,郡守对周围几个下州还有指导的权力。 南吴州属于军州,因为直面南疆,所以更为特殊,都督由朝中亲王遥领,但长史、司马、别驾以下等等官员,皆可由怀仙馆自行任命,只需报兵部、吏部备案即可。 可以说,顾佐只要一份文书发往长安,他的身份将再增加一个:南吴州长史! 洞庭派一位执事搬过只木箱,打开之后,里面是大大小小的印章。顾佐挨个翻看,一水儿全新,洞庭派从没动用过。 那执事捏着单子,挨个跟顾佐交接:“南吴州立州之时,类比内地下州,这是南吴州长史之印,正六品下......” “司马之印,领兵事,从六品上......” “别驾之印,佐长史行权,从六品下......” “这些是司功、司法、司户、司兵、司仓、司田六曹参军事,前三曹为正七品下,后三曹为从七品上......” “这三枚是录事之印,正九品上,由长史分派职司......” “这三枚是博士之印,从九品上,同由长史分派职司......” 十五枚印章,这是南吴州的官场架子,当然,目前为止,一切都是空的,洞庭派没有将南吴州做起来,这些官职便没什么用处——官俸是要南吴州自己出的,没事弄一帮人来吃自己的空饷,有什么意义呢? 将所有东西郑重放入储物扳指中,顾佐长出了一口气,望向周围众人,无限感慨。 前前后后反复折腾了将近半年,这座南吴山灵石矿脉,终于归属怀仙馆所有了,为此,顾佐背上了将近两万五千贯的沉重债务。 除去债务,他肩上还背着更加沉重的税赋:矿脉每年上缴两万五千块灵石,南吴州每年上缴一万贯税、五千快灵石。 怀仙馆跻身于天下少数拥有灵石矿脉的宗门之列,的确是个飞跃,但一想到肩上的重负,就令人时时冒汗,一刻不得安宁。 吴善经向顾佐道喜:“恭贺怀仙馆,你放心回庚金山准备吧,几家宗门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不许他们因怀仙馆势单力孤而有所图谋。” 顾佐恭敬回礼:“多谢吴道长,这么说,我可以开始探矿了?” 吴善经点头:“当然。” 顾佐转向灵源道长:“不知您何时有空?怀仙馆一直期盼着聘请您前往南吴山指点开矿。” 灵源道长笑道:“你们什么时候出发,我一起过去。” 吴善经在旁插话道:“灵源师兄以个人身份前往,不代表崇玄署。” 灵源道长哈哈道:“对,是这个意思,差点忘了。” 顾佐答应了:“那我就在南吴山建一座道馆,恭候道长入住。不知道长有没有什么吩咐?” 灵源道长挠了挠头:“嗯......取个名字......叫玄学馆吧。” 顾佐问:“还有吗?” 灵源道长摇头:“没什么了,你看着弄。” 洞庭派诸人也向顾佐道贺,顾佐表示了谢意:“上次见到圭峰山人,顾某甚是仰慕,今日未能拜见,甚为遗憾,请蒋长老代顾某向圭峰山人致谢。” 蒋长老道:“小师叔最近一直苦修,连我等也轻易见不着,还请顾馆主见谅,心意定为转达。” 实则这位洞庭派的圭峰山人是个话唠,最喜吐槽,平日里言语间不知得罪过多少人,因此有什么事务,洞庭派很少让他出头露面,只在需要斗法对战时将他请出来,顾佐当然轻易见之不着的。 怀仙馆和洞庭派众人一起辞别卢龙会馆,两边将要分开时,蒋长老又转身向顾佐道:“顾馆主,你与吾儿乃生死之交,本想邀你相聚,但我们准备明日就回江南了,恐无相见之机,来之前,吾儿听说你筹齐了钱款,特意写了封信给你。” 顾佐接过来,躬身道:“小猪是我的过命的好友,您是他的父亲,我今后唤您一声伯父。将来若是有暇,小侄定往吴州拜见伯父。” 等洞庭派走后,顾佐打开信,里面很潦草的写了几句话。一是恭贺顾佐成为南吴州之主,这倒没什么好说的,二是提醒他,六年前南疆发生大规模兽潮,三年前同样发生了一次,只不过规模不算太大,只在南疆大山密林之中,甚至没有波及到南吴州。如今又是三年,一定要对此加倍警惕。 屠夫和成山虎见他沉思不语,询问究竟,顾佐笑了笑,没说这件事,问:“咱们手上还有多少钱?” 屠夫道:“六百八十多块灵石,一千两百贯。” 顾佐仰天看着正在落下的夕阳,一股豪情油然而生:“明日兵发南吴州!” 成山虎皱眉道:“明日怕来不及,几十号人,还得采买大量东西。” 顾佐干咳了一嗓子,再次宣布:“三日之后,兵发南吴州!” 屠夫问:“不打算招人么?” 顾佐瞪着屠夫,屠夫眨了眨眼睛,顾佐一口气泄了,有气无力道:“那就七日之后吧,不能再晚了。” 第一章 兵发南吴州 十几辆大车排着队行进在山道中,拐出崇山峻岭之后,眼前是条山涧深谷,深谷的对面,是一片群山,山峦向东、向西绵延而出,望不到头,好似城墙一般,挡住了前进的去路。 车马停了下来,所有人都站在板车之上,向前方遥望。 顾佐扬着马鞭,指着对面大声道:“这就是我们的新家,南吴州!” 队伍中顿时爆发出一片雷鸣般的欢呼声。 走了三天,终于到了! 山涧深达二三十丈,宽十余丈,其上有洞庭派拉起的两条铁锁。 屠夫踩着斧子飞到对面,查看一番,回头示意铁锁牢固可行。于是,成山虎和李谷生带头踩着铁锁往前行进,后面跟着的十余名修士也一起动手,两人抬一辆板车,将所有车辆和没有修为在身的普通人全部送到了对岸,不到一刻时就渡了过去。 两座山峰高耸入云,如两扇大门,牢牢锁住前进的通道。通道狭窄,有一半是溪流,只留出三丈多宽的路可以行走。从这里进去,便算入了南吴州的地界。 这里就是南吴州的北口,也是顾佐之前多次探山之处。 队伍于一排长廊处停下,洞庭派负责最后交接的几名修士已经等候于此,领头的正是老熟人尚执事。 顾佐下马,哈哈大笑着迎了上去:“尚前辈,咱们又见面了!” 尚执事捋着花白胡子道:“恭喜顾馆主,听说是你买下了南吴山,我就跟别人说,顾馆主要发大财了。” 顾佐客气道:“一起发财!” 尚执事取出一份舆图,向顾佐交接:“先把人安顿下来,老朽再带顾馆主查看各处产业,可好?” 顾佐点头:“好。” 尚执事指着舆图道;“南吴州共有大院三座,小院六处,正合九九......” 顾佐当即打断:“就住南主峰!”他来过南吴山多次,在天上转了不止一圈,早就心中有数,这会儿大家都累了,可没工夫听尚执事卖弄他那套风水学问。 南吴州内的道路是洞庭派花了大力气整治过的,比来的时候好走多了,车队向南继续行进了两个多时辰,便到了南主峰下。 沿着山麓,洞庭派修建了好大一片宅院,零零散散七八个院子,分布于绿树池沼之间,连以游廊、竹亭,光是看着就赏心悦目。 屠夫当即分派院落,组织人手洒扫庭园、搬卸物资。 顾佐则跟着尚执事腾空而起,去接收其余产业。 洞庭派在南吴州经营十多年,共建起三座大院、六座小院,六处大小药圃,两片灵田,一座飞云精铁矿,主要集中在三个地方:南主峰、北口和东溪。 这三个地方各有一座大院,又称南院、北院和东院。 北口就是刚才进入南吴山的北向山口,也是南吴州和黑山郡联络的主要通道。这里通常是接待来访客人的所在,有时候洞庭派也在这里举办拍卖会,产业以北院为主。 南主峰是南吴州的产[]业聚集地,开辟了四座药圃和两片灵田,除了南院外,还有五处小院散落在周围的南二峰和南三峰中。 东溪顾名思义,就是南主峰流下来的一条溪流,溪流向东而去,至东谷口而出。在溪流的北岸,便是东院,附近有两座药圃和一座飞云精铁矿。 查看清点了一下午,顾佐才将这些地方都走遍,总计下来,有房一百二十余间,包括了大殿三间、住房八十一间以及丹房、书房、厨房若干,此外还有七间大库房。 查看房间的时候,尚执事一脸伤感:“我是第一批开发南吴州的弟子,当时还是筑基,这些房屋殿宇,都是我们一块砖一块砖盖起来的啊,前后建了七年,扔进去上万贯!唉......” 南吴州的产业里赚钱的是药圃、灵田和飞云精铁矿。 其中,六座药圃每年产灵草灵花二十八种,年销售九千余贯;两座灵田是南吴州的特色,所产灵米直供京城和几大宗门,年销售五千余贯;飞云精铁是炼制飞剑的上好材料,可惜矿小,产量不高,年收益两千贯左右。 洞庭派在南吴州常住的修士和百姓大约一百六十余人,年开支八千贯左右,收入减支出,每年净收益八千贯。 如果没有沉重的税赋,这笔收益还是相当不错的,可惜每年需要缴纳一万贯又五千灵石,这就是个巨大的亏空了。 了解完这些信息,顾佐向尚执事表示感谢,同时又道:“来之前,贵派说,有些人想留下,问我是否接收,都是哪些人?刚才遇到的都是吗?” 查点各处产业的时候,药圃、灵田和铁矿处都有人出面迎接,向顾佐介绍情况,顾佐当时就留心了。 尚执事道:“正要跟你说呢。前几天,我们洞庭派带人撤离南吴州,想走的已经随大队出发了,剩下还有十二户、六十三人,都是拖家带口在南吴州生活了多年的,不想离开这里。如果顾馆主愿意接收,他们就跟着怀仙馆做事,如果顾馆主有难处,我再带他们离开,然后在黑山郡就地遣散。” “就地遣散?” “是,送到黑山郡,每家发一笔遣散费。如果顾馆主愿意收留他们,这笔遣散费就转给怀仙馆,一千贯。” “记得你们洞庭派的张执事告诉我,是八百六十贯。” “老朽出了一百四十贯,给顾馆主补齐千贯之资,希望顾馆主能收留他们,善待他们。” 顾佐正愁偌大南吴州没有人呢,当然愿意要,没有补偿费也要。但他还是为尚执事的这份好心而感动了一会儿,躬身行礼:“前辈请受顾某一拜。” 尚执事连忙回礼:“这么说,顾馆主愿意收留他们了?我代他们感谢顾馆主厚恩。” 十二户人家有壮男壮女三十二、老人十八、孩子十三,其中还有五名修士,都是炼气士,三人打理药圃、一人打理灵田、一人打理铁矿。这些人还留得刚好,三种产业都有人,顾佐估摸着,怕是有尚执事之功。 顾佐又走了一圈各处产业,对留下的这十二户人家好意安抚,允诺他们之前的待遇不变,请他们安心做事,然后对尚执事道:“尚前辈,忽然间添加了那么多人,我也不了解他们的秉性,能否请您多留一些时日,帮我做顺手了、熟悉了,再离开?” 尚执事思索片刻,望着眼前的群山犹豫了好一阵,方道:“只留一个月。” 顾佐大喜:“我知道您在洞庭的待遇是每月十八贯,您放心,洞庭的钱您拿着,怀仙馆贴补您同样的数目!” 第二章 测压 回到南院,屠夫差不多将人安置好了,成山虎则在忙着清点物资。 这次前来南吴州,怀仙馆几乎全员出动,顾佐、屠夫、成山虎、李谷生、丁九姑都在,唯有苏三和家人,以及王火居被留在庚金山照看老巢。 刘武一家子、李谷生的家眷也都跟了过来,准备跟随顾佐一起发展南吴州。南吴州要大发展,肯定离不开普通百姓,他们是顾佐能够信赖的人,也是将来管理普通百姓的骨干力量。 除此之外,顾佐通过钟二先生的关系,在黑山郡城中聘请了一位筑基圆满修士,此人名叫高长江,擅长营造道法,带了八名徒弟,都是炼气士,在黑山郡城很有名气,郡中称其为梓人高。 所谓“梓人”,即建筑工匠,直接以梓人为高长江的名号,可见其在建造上的能耐。顾佐是准备大力发展南吴州的,这样的人才是怀仙馆最缺乏的,为了聘请他和徒弟们前来南吴州,顾佐掏出了每年一千六百贯的高薪。 事实上,如果不是钟二先生帮忙牵线,如果不是顾佐亲自前往游说,如果不是一千六百贯的薪俸,高老师傅未必会来。当年黑山八部营造郡城的时候,高长江在里面出了大力,郡城建造完毕后,近些年他已经处于半隐退的状态。可以说,是灵兽部的面子、顾佐对南吴州的规划,让他有了重新出山的想法。 当然,目前的南吴州暂时进入不了大兴营造的阶段,所以顾佐也跟高长江明言,希望他们能够在开矿一事上率先帮忙,为积累营造资金打好基础。 对于开矿,高长江十分乐意相助,他和徒弟们从来没有接触过此类事务,很想学习了解,与顾佐倒是一拍即合。 除了高长江和他的徒弟们,顾佐还通过成山虎的门路,招聘了十六位趟子手。这些趟子手来自于各镖局,都是没有修为的武师,对于如今的南吴州而言,同样是宝贵的财富。 跟随顾佐前来南吴州的就是这些人了,连上他本人,共计四十人,其中修士十四人——一位金丹、两位筑基、十一名炼气士。 如果再加上准备留在南吴州的“原住民”,南吴州的修士数量将达到十九人,总计一百零三人。 如果再算上马上就要自行飞来的灵源道长、暂时留下的尚执事,他一年的薪俸负担将达到三千贯,人吃马嚼穿衣日用等开支也在千贯左右。 当然,有一万贯又五千灵石的税赋在前面挡着,有两万五千块灵石的矿税要交,还有两万五千贯的欠债要还,这区区三、四千贯就不算什么了。 来之前,顾佐突击花钱,购买了五十石粮食、大量布帛、锅碗瓢盆、笔墨纸砚、酱醋盐等等物资,如今有了新加入的六十多原住民,这些东西恐怕就维持不了半年了,还得想办法添加。 因此,他现在身上只有六百多块灵石、八百贯飞票,连三个月都撑不住,必须马上开矿。 第二天,顾佐让屠夫去平泰山庄送信给原道长,请他过来选定赠送的一千亩土地。顾佐叮嘱:“一定要想办法让他们来人,给他们的地不能荒着,不管他们的人是不是来种植元阳草的,都要把人派过来,把地方占上。如果半年内不来,一千亩地我就不给了。” 屠夫道:“放心吧,早就听你唠叨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人最重要,明白!” 没办法,屠夫是怀仙馆唯一能够指派的金丹,很长时间内,他都会在对外联络的岗位上辛苦奔波。 屠夫走后的当天下午,灵源道长驭使飞剑赶到了南吴山,顾佐很担心他的飞行水平,好在直到落地,也没有发生大的飞行事故,只是在下落过程中撞断了两根树枝。 双方相见,自是好一番寒暄,尚执事撇着嘴,对灵源道长不是很看得上眼,这也难怪,当年两人就在空中发生过亲密接触,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没想到灵源道长依旧没有完全掌握熟练飞行本领。 老头忍不住了,当即站出来指点了两句关于飞行姿态的控制问题,说得灵源道长连连点头,当场拉着尚执事请求指点,于是两人就这么忘了顾佐和怀仙馆一帮人,在南吴山的天空上兜起了圈子。 哪怕身为馆主,哪怕自己是发薪水的东家,只要修为没跟上来,说话就不好使啊,顾佐无奈的发狠,矿一开出来,老子就苦修! 等脖子都仰酸了,两个金丹才晃晃悠悠飞回来,过问开矿的事。于是顾佐重新振作精神,和他们一起来到南二峰,随行的当然还有高长江。 灵石矿脉就在南二峰的半山腰上,目前公认的已知矿眼就在这里的悬崖下,也就是被洞庭派小师叔圭峰山人抽神经打出来的那处洞窟中。 顾佐准备的第一个开坑之处就在这里。 尚执事、高长江和顾佐都没有开矿的经验,只能给灵源道长打下手。灵源道长取出一个罗盘握于掌中,再拿出三根铁杆子,让顾佐他们一人手持一杆,呈三足鼎立之势站定。 “贫道要施法测试灵压了,你们手上的灵压杆要立稳了,不能晃动,杆子上端的狗头如果喷出灵雾,就立刻移动位置,三人同时移动,保持相等间距,直到狗头不再喷出灵雾为止。” 等顾佐他们准备好,灵源道长开始向罗盘中灌注法力,不多时,尚执事那根灵压杆上的狗头就喷出了一丝淡淡的雾气,于是,在灵源道长的发令中,顾佐等三人开始转圈移动。 平移的过程中,顾佐、高长江手中的灵压杆也时不时喷出灵雾,在灵源道长的指挥下,三人组成的三角时而向前、时而向后、时而旋转,不停在洞窟中变换阵位。 折腾了两柱香时分,才终于找到合适的位置,不再喷出灵雾,于是灵源道长将方位术数记录下来。 接着,灵源道长换了个位置站定,再启罗盘,于是顾佐等人开始继续转圈。 灵源道长一共变换了九次位置,分明是九宫之位,顾佐他们就不停的移动着,累得够呛。忙活了两个时辰,这才记录完全部方位和数据。 顾佐问:“如何了?” 灵源道长一边翻看自己记下来的东西,一边道:“中心处的灵压差不多测算完成了,明天还要继续,把整个南二峰都测遍,才能着手布阵。好了,现在也晚了,明日继续。” 第三章 护山大阵 此后两天,继续对南二峰的灵压进行测试,围绕八个方向取得大量数据。 南吴州被两个山群环抱构成,北山群有七峰,覆盖了西北、正北、正东三个方向,南山群有五峰,在西南、正南构成屏障,两个山群环抱着占地三十六万亩的中央谷地森林。 测试了南二峰,灵源道长又花费了六天时间测试其余南山群中的山峰。完成之后,询问顾佐:“有两种布阵方式,一种是将南主峰、二峰和第三峰的东南部罩进阵中,另外一种是单独布设南二峰,顾馆主选哪个?” “三元极真阵,有那么大的笼罩范围吗?”顾佐有些诧异。 庚金山上也有一座水天玄元阵,但笼罩范围不到八百亩,刚好覆盖全山。而南二峰则是大山,占地万亩,顾佐原以为三元极真阵能罩到峰腰就不错了,没想到灵源道长提出的可选择方案里,居然还包括南主峰和南三峰的一大半,这片地方连起来可足足有三万八千多亩! 灵源道长当即给他做了解释。 三元极真大阵属于顶级法阵,稳固灵压只是其众多功效的一种。如果此间没有灵力,它的覆盖范围,大约就是水天玄元阵的三倍,也就是两千亩左右,但在灵石矿脉上布阵,则可扩出十倍、二十倍不止。 按照灵源道长测出来的数据,可以采取一大一小两种办法布阵,对于采掘灵石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差别。笼罩范围的不同,主要还是考虑发挥法阵本身的功效。大一些,保护的地方就多一些,小一些,相应的灵石损耗也轻得多。 三元极真阵有九个节点,如果选择小范围布设,在采掘灵矿时每年消耗三百六十多块灵石,在启动大阵的防护功效时,每个节点每天消耗一块灵石,如果全力开启杀阵功效,每个节点每个时辰就要消耗一块灵石。 如果选择大范围布设,在稳定灵压时,灵石的消耗与小范围布设并无区别,同样是每年总计三百六十多块灵石。但若是开启防护或者杀阵功效,灵石的消耗将是小范围布设的三倍。 南吴州毕竟是在黑山诏南部,直面南疆第一线,所以灵源道长在布阵的时候必须考虑防护能力。 顾佐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当日蒋小猪给他留下的那封信,他不能不重视。他当然想把法阵的笼罩范围扩大,最好能把整个南吴州都笼罩其中,但这不现实。 因此,在仔细算账之后,他还是选择了后一种方案。假设明年真的爆发兽潮,假设兽潮真的抵达南吴州,他必须考虑大阵的坚持时长。 按照六年前那次兽潮的规模衡量,持续时间三个月左右,在选择大范围布阵的情况下,就意味着法阵的正常防护消耗是两千七百块灵石。但这仅仅是防护,不具杀伤力,太过被动,面临高阶妖兽或者大量妖兽冲击时,需要开启杀阵功能,光防护不反击肯定是顶不住的。 而法阵反杀时,一个时辰消耗二十七块灵石,如果一天使用一次,三个月的消耗会增加两千七百块;如果遇到两次,会增加五千四百块;如果极端一点,遇到三次,就是八千一百块! 哪怕守着灵石矿脉也没有这么使用的,也不值得这么干。 而选择小范围布阵的话,消耗只是大范围布阵的三分之一。 因此,灵源道长按照他的要求,只将南二峰包进了法阵里。至于主峰和其他地方,真要遇到兽潮,就只能弃之不顾了。 在布设之前,顾佐特意让灵源道长至山坡处再次测算了一回灵压,这回测试的数据令灵源道长对法阵的布设方案进行了微调。他若有所思道:“这下面或许有矿。” 尚执事得意的向顾佐道:“如何?听我的没错吧?我这寻龙探穴之术是有名堂的!” 顾佐当然大赞了尚执事一通,大意无非是“您老高明,怀仙馆需要你,南吴州需要你”之类,夸得尚执事心花怒放,志得意满。 十二月二十日,怀仙馆开始布设三元极真阵,按照事先标注的数据,将八十一件子阵盘打入关键方位。 每九件子阵盘构成一个小阵组,每三个小阵组构成一个子阵,三个子阵组成大阵,将南二峰包在了阵中。 一直忙活到深夜,整套阵盘才告布设完成,九个节点处分别安排了一位修士操控,将灵石嵌入孔槽,由顾佐在中心位置启动大阵罗盘,顿时,赤、黄、青三色玄光在南二峰上空升起,变幻莫测,绚烂夺目。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所震撼,仰头贪看不休。尚执事叹道:“华山西玄派不愧天下阵法大宗,我洞庭派自愧不如啊……” 顾佐心中欢喜无比,道:“洞庭派有高修坐镇南吴州,咱们怀仙馆实力不济,只能依靠这座大阵了。” 高长江一边观察大阵,一边埋头翻阅华山西玄派提供的阵法说明,道:“似乎有点偏差,老夫建议测试一下杀阵。” 这是必然的,于是顾佐将罗盘交给屠夫。屠夫是金丹修士,由他来操控,才能更多的发挥大阵威力。其实,场中修为最高的是尚执事,可惜尚执事非怀仙馆修士,为了避嫌,躲一边去了。 屠夫接过罗盘,将真气往罗盘里输入,熟悉了片刻后,开始发力。 三元极真大阵立刻开始变化,随着屠夫的持续发力,甚至产生了嗡嗡之声,整座南二峰都开始轻轻震颤起来。 夜空中原本绚烂夺目的三色光华开始交融,渐渐褪去本色,由下向上仰望,满天繁星消失不见,夜空一片深邃,望而令人生畏。 但还有不稳之处,东北方幽深的夜空中,隐隐有淡淡的青光划过。 高长江不愧营造大师,虽然隔行,却能预先发现问题,单就这份眼光,支付他和弟子们年薪一千六百贯丝毫不贵! 于是,灵源道长开始重新审视数据,同时他也开始征询高长江的意见。两人商量半个时辰,开始调整阵盘的布设方位,连续调整三次。到第三次试验杀阵时,天空中再无杂光,唯有无尽的黑暗。 三元极真大阵布设成功! 第四章 从这里开坑 三元极真大阵布设完毕,顾佐顿觉安全感爆棚,这座大阵是顶级山门大阵,占整座采掘大阵开支的四分之三,单独采购费用达到一万六千贯,威力巨大。 当年顾佐在南华派时接触的那些护山法阵,最高也不过三千多贯,低的仅卖四百贯,和三元极真大阵相比,完全是两个层次。 在无修士主持的情况下,大阵能够抵御三位金丹修士的合力攻击,在有修士操控的情况下,可抵御的对手是元婴以上级别。 主持大阵的修士修为越高,防御力和杀伤力越强,金丹即可抵御炼虚、杀伤元婴,元婴可以抵御传说中飞升的合道、杀伤炼虚。如果主持者是炼虚,连合道都不敢轻易涉入。 就连顾佐这样的炼气后期,如果主持大阵,可以抵御十二名以上金丹合力攻击! 当时百花门订购这座大阵是下了血本的,比照的是罗浮、青城、云梦之类的十二正宗护山大阵,就连洞庭派也没舍得在南吴州花费如此之大。可以说,从这一天起,南吴州可谓固若金汤,再也不怕预想中的丽水派修士突袭了。 在防护妖兽上,也可以照此类推。 按照《妖兽图鉴》分类,天灵阶差不多对应炼虚以上大修士,上灵阶对应金丹和元婴,中灵阶对应筑基,下灵阶对应炼气。三元极真大阵对妖兽的防护和击杀效果会更好一些,毕竟,在修为级别相同的情况下,妖兽显然不如修士“诡计多端”。 解决了安全问题,顾佐并没有松劲,他谢绝了成山虎关于休整庆贺一天的提议,亲自书写“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就是灵石”的横幅,挂在岩壁上鼓舞士气,督促大家继续奋斗,布设采掘法阵。 晚一天就少出百来块灵石,开玩笑呢? 采掘法阵由三十六件子阵盘构成,实则是三套相同的法阵组成,每套十二个阵盘。三套法阵并无区别,可以满足同时采掘三处灵眼。 南二峰只有两处灵眼,因此只需两套即可,另一套不用安装,作为备用。实则为了赶时间赶进度,先安装一个采掘法阵就行。 用了大半天工夫,十二件子阵盘就嵌入了三元极真大阵之中,在采掘的时候,将会按照三元极真大阵的感应自行调整控制采掘力度。 接下来是布设安装凝炼法阵,这座凝炼法阵,顾佐决定就近设置在洞窟之中。 二十七件子阵盘分为三组,一是储存灵气的储灵阵,可以将打出来的灵气压缩在阵法空间中;而是将灵气封入石块中的封灵阵;三是将封存灵气之后处于易炸不稳定状态的灵石进行处理,分解后打磨成稳定状态灵石的分灵阵。 这套凝练法阵布设容易,运转调校却很花工夫,大家一起动手,用了三天时间才准备好。 平泰山庄的人是赶在凝炼法阵布设完毕的时候抵达南吴州的,原道长带队,师爷副贰,赵氏兄弟紧随身边。同行的还有玉娘、莺儿、朝云等多位美貌的山庄外门弟子,以及十六名种植元阳草的熟手。 见此阵容,顾佐大喜,当日屠夫送信回来时,只说原道长要筹备一番,顾佐以为怎么也要过完年了,谁想竟是赶在了年前,还一次来了小三十号,对于紧缺人手的南吴州来说,不啻于雪中送炭。 尤其是采掘工作就要正式启动,正缺轮换上阵的人手,这可是十二名修士啊! 什么?人家只是来建立元阳草种植基地的?绝不可能!平泰山庄在矿脉上可是加起来砸下八千贯的,占比百分之四,好歹也是东家,值此关键时刻,怎能袖手旁观? 顾佐绝不答应!想来原道长也绝不可能答应! 原道长当然不肯袖手旁观,他之所以带着大队人马匆匆赶来,连年都不过了,就是迫不及待想要亲眼目睹第一块灵石的出产,你让他跟边上看着不管,怎么可能? 十二月二十五日,顾佐在洞窟中召集现场会,灵源道长、尚执事、屠夫、高长江以及新近赶到的股东原道长参会,大家坐在一起商议开坑的地点。 面对洞窟最里面的那道石壁,灵源道长指着左下角巴拉巴拉好一通分析,从九宫八卦到七星六合,从五行四象到三才两仪,最后回归太极,总之就是一个结论,矿眼必在此处! 对于他的推论,尚执事不太服气,他认为左上角才是矿眼,所用的论据则是龙虎相形、龟鹤相争那套说辞。 这两位的观点大家都懂,但推导过程没人能懂,只有高长江在旁边偶尔附合几句,又或者提几点疑问。见他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顾佐也不知这位高老师傳是真有思还是假有思,只是觉得感觉挺像那么回事,但愿他真懂。 至于屠夫和原道长,则完全处于茫然之中。 顾佐也很茫然,但身为一馆之主,他只能保持皱眉的架势,看着这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 过程是怎样的,顾佐并不关心,在他的气海之中,左下角的白光明显要比左上角聚集得更强烈一些。但尚执事的话他也很重视,正因为尚执事不被看好的寻龙点穴术,才帮助他找到了山坡那出矿眼,他的话在顾佐心里还是很有分量的。 两人争论了半天,说得口干舌燥了,都将目光投向顾佐,等待顾佐决策。 确定矿眼之后将探杆打下去,这个过程叫做开坑,是相当花钱的。 探杆这种法器,价值百贯就不说了,下一根就废一根,价值不菲。关键是如果找错了地方,没打准位置,容易形成灵气半泄漏。 半泄漏并不会导致矿脉[]爆炸,也不会出现打不出灵气的情况,唯一的问题,就是采出灵气的多少会有差别。 如果打不对位置,原本一个日产百块灵石的矿坑,说不定只能产出四五十块,偏偏还无法判断是否出现了这种事故。 而一个矿眼通常只能开三个坑,三才之位是最稳定的构筑法,开多了,灵压就不稳固了。 顾佐到现在为止,依旧没有将追摄之术、指刀术和丹符之术传给屠夫,这是他压箱底的绝技,不敢轻易授人。因此,也只能自己下决断了。 犹豫片刻,他还是决定遵循自己气海中的观测,毕竟到目前为止,追摄之术从来没有欺骗过他。 顾佐指了指左下角:“从这里开坑。” 第五章 灵气 听顾佐下了决断,灵源道长捻须微笑:“能将怀仙馆带到如此地步,顾馆主还是有些本事的。” 尚执事依旧有些不服气:“顾馆主,你可要想好了,方向错了,损失很大的。” 顾佐安抚他:“尚前辈的意见也很中肯,不敢说不对,但很多时候我们都要被迫去做选择题,可能选对了,也可能选错了。顾某上一次就选择了尚前辈的判断,为此砸下巨资买了南吴州,我认为这个选择是正确的。从几率的角度分析,今天应该选择尚前辈的反方,如此才是不偏不倚的中庸之道。” 尚执事一脸无可奈何:“顾馆主要这么选,我就没办法了,当然我还是坚持自己的判断。”虽然仍旧不服,态度和情绪却缓和了很多。 既然做出了选择,那就开坑! 灵源道长烧了几张法符,很快敲定了三个开坑的位置。顾佐看罢满心佩服,这三个位置刚好将左下角气海内折射最亮的白光环抱住,相当精准,同时也让顾佐对于如何选定矿坑有了直观认识——哪儿亮就把哪儿包住! 当然,顾佐还是很痛心的,灵源道长烧了六张符,一百六十多贯就这么烧没了,都列入顾佐的开矿成本中,回头要还给灵源道长,这上哪儿说理去? 三个开坑的位置被炭笔在岩壁上标记下来,相互间距两丈许,极为醒目。一旦矿坑开出来,这三个位置流出来的将是浓密的灵气,源源不断的财富将由此而生! 当下,就人手问题做了分工。 屠夫主持三元极真大阵,控制矿脉的灵压,共有九个节点,配属的是成山虎、李谷生、丁九姑、高长江的两名弟子、洞庭派留下的三位原住民修士。 灵源道长亲自掌控采掘法阵,有四个节点,配属的是高长江和两名弟子。 尚执事主持凝练法阵,有三个节点,配属的是原道长和赵氏兄弟中的赵大。 矿坑开出之后,准备下坑的是高长江的三个徒弟和五名怀仙馆招募的趟子手。下坑的环境是相当恶劣的,高长江的徒弟是为了技术献身,趟子手们则是为了高薪献身。 当然,这只是试采阶段,顾佐早就向黑山诏法司申请人手了,陈大麻子也同意了他们从罪囚中选择人手到南吴山矿脉服役的请求,怀仙馆将视修为支付法司每个人每年十二贯到六十贯不等的补偿费。 留在庚金山的苏三和王火居正盯着这件事,法司也在走判书等流程,想来此刻差不多应该启程了,或许下个月就能抵达,到时候就可以进入正式生产阶段。 等人手就位,灵源道长再次叮嘱所有上阵和下坑的修士需要注意的问题,第一次试采开始。 试采的第一步就是开坑。 华山西玄派为大阵配备的探杆有九根,先取出一根来,对准了岩壁上标注好的位置。 三元极真大阵启动,定住了南二峰的灵压和阴阳之气,紧接着,采掘法阵启动,探杆在阵法的压迫下,开始一寸一寸凿进岩壁。 探杆是中空的法器管子,既坚韧又柔软,随着不断凿入岩壁,一条细细的石粉泥灰自中空处挤了出来。灵源道长一边操控法阵,一边记录石粉泥灰的长度,此长度即探杆凿入的深度。 一寸、两寸、三寸…… 一尺、两尺、三尺…… 探杆的凿入是个精细过程,需要三元极真大阵和采掘法阵的密切配合,不断调整,寻找到最合适的路径,防止破坏矿层的构造,因此进度很慢,半个时辰大约能凿进去丈许左右。 不知不觉就是一个多时辰,探杆也进去了两丈。这个深度或许已经探到灵气了,但灵气是出不来的,因为并没有抵达灵眼——灵石云母所在之处,压力不够,无法将灵气压出来。 两个时辰过去,依旧没有见到灵气。 刘嫂带着一帮妇孺送来了饭食,于是大家分班就餐,顾佐吃完饭后,也上去接替李谷生干了一刻时,然后被玉娘接手换了下来。 望着玉娘秀美的容颜,顾佐不禁感慨,连过去的水晶宫姑娘都干起了探矿的活儿,咱怀仙馆还真是有凝聚力啊! 唔,这种拼死干活的道馆文化一定要保持下去,发扬光大! 三个时辰过去,探杆已经深入六丈,依旧不见灵气。大家也不着急,继续耐心的等待着。如果太早出气,反而不是什么好事,说明矿眼也就是灵石云母的埋藏层较浅,衍化出来的灵气储量通常也不丰富。 四个时辰过去,大家已经开始倒班了,顾佐又上去顶了半个时辰。 十二月二十六日晨,采掘已经进行了八个时辰,探入深度十五丈,还是没有见到灵气的影子。 到了下午,过去了整整十二个时辰,深度超过二十丈,依旧没有见到灵气,说明存在两种可能,要么是个中矿,要么矿坑开错了位置。 又是一夜过去,二十七日晨,顾佐睡了一觉后赶到洞窟中的采掘现场,探矿依然在继续,此时已经深入四十丈。 在这个位置上,如果打出灵气,通常情况下意味着是个中矿里的高品矿,也就是年产量在四万灵石以上。又或者打错了位置,什么都没有。 顾佐开始担心了,如果这次探矿失败,除了探杆和灵石消耗的损失,以及两天白白辛苦外,还意味着这处矿眼只能再开两个矿坑,年产量减少三分之一。 出一点灵气吧,哪怕只是每天十块的产量,也比废掉好啊! 顾佐心里默默叨咕着,看了看灵源道长,道长依旧全神贯注接收着三元极真大阵反馈回来的细微变化,同时操控着探杆小心翼翼的继续深入。 屠夫也在皱眉,顾佐记得,这位便宜二师兄曾经提起过,他在灵矿干过,多少有些开矿经验,想必和顾佐一样,也开始担心了。 再看尚执事,老头已经坐等两天了,寸步不离,虽然现在还一直没有他的活,但也必须候着,高度紧张,随时准备将凝炼法阵接上采掘法阵。 忽然,一丝细微的轻响自探杆出口处传来,轻响声时断时续,渐渐连成一线,在顾佐的耳中,就好似水壶烧开时从壶嘴冒出的那股呼哨声。 “凿入四十三丈六尺七寸,方位巽三转离六,出气了!”灵源道长喊了起来:“下坑,快!” 第六章 单坑产量 探杆见气,这是打到矿眼的征兆,在灵源道长的操控下,采掘法阵立生变化,柔软而坚韧的探杆立时扩展开来,向四周挤压,形成六尺宽的圆筒通道,这是第一个矿坑成型了。 听了灵源道长的发令,高长江的三个弟子带着五名趟子手武师,顺着开出来的矿坑就钻了进去,按个坐着吊篮下滑。他们身上穿戴着配套的护甲,可以削弱灵压对身体和气海造成的损害,每套价值二十贯,华山西玄派随法阵赠送了十六套。 八个人下到矿坑底部,这里的管道已经膨胀为容纳八个工位的空间,每个工位处,探杆伸出了一根细管。在高长江首徒的带领下,大家各自手持一根细管,向周围的泥土中插进去。 高长江首徒修为最深,对灵力的敏感最强,很快就调整好了细管刺入岩石中的合适角度,他所持的这根细管立刻开始震颤起来,管子中吸入灵气,向上输送而出。他一边把持住细管,一边向其余七人讲解自己的体验,不停调整细管的角度,尽量让细管能够最大程度吸取灵气。 八个人就在四十余丈深的狭小空间中“采掘”灵气,随着灵压的逐渐增加,每个人身上都开始冒汗了。 细管抽取的灵力被送入探杆的环壁中,沿着环壁的内层中空向上输送,在探杆的最上方八个出口涌现出来。 采掘出来的灵气是含有杂质的,更重要的是太过浓烈,金丹以下修士无法直接炼化,因此要以凝炼法阵进行处理。 尚执事带领的凝炼小组立刻将凝炼法阵中的储灵阵接上探杆的灵气出口,灵气源源不断进入储灵阵的法阵空间,被法阵的强大法力压缩成液态灵力,储存在底部。储存的同时,法阵中准备的清水按照一比十的比例掺入进去,稀释混合灵气原液。 大约半个时辰后,凝炼法阵的第二套子阵——封灵阵开始启动,将稀释混合后的液态灵力压入早已填装进去的碎石之中。 这些碎石就是普通岩石,不拘什么种类、大小,只要是石头即可,灵气封入石中之后,自会将石头衍化为玉石状灵石,所以这一步材料耗费可以忽略不计。 在之前,法阵中已经填装了一层拳头大小的碎石,封灵阵将灵气压入最上层碎石之中,然后将这一层碎石导入下一套子阵——分灵阵。 在分灵阵中,这些拳头大小、内部充满了灵气的碎石被法阵压制,没有进一步的变化,然后随着法阵中央的气旋开始加速旋转,抛除杂质,逐渐分解为指甲大小、如同玉石般的灵石。 这就是灵石矿脉的采掘炼制全过程。 灵石在凝炼法阵中需要十二个时辰才能成型,但一座灵石矿脉的产量是多少,在采掘法阵的探杆出口就能测出来,显示于采掘法阵的机关术板上。 术板上共有三组轮装量斗,每一组有八个量斗,每个量斗由从上到下排开的三个竖环构成,竖环上分别刻有“壹”到“玖”九个数字,分别对应八个探杆细管。 此刻,最右侧的第一组量斗开始运转,八个量斗的数字都开始轻微转动,首先转的是最下方竖环。 在法阵说明中,一个数字代表一“介”,这是崇玄署精准测算后推广的量度单位,每十介灵气,经过十倍稀释之后,刚好可以充满一块灵石。一个三位数的量斗,三个竖环全部转满,表明一百块灵石的产量。 顾佐眼巴巴的等待着八个量斗上的数字翻转,每一个数字的翻转,都让他觉得极为漫长。 法阵运行平稳后,屠夫、灵源道长、尚执事、原道长等人都偷空围了过来,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呼吸,盯着这些量斗的变化。 旁边是一个铜壶滴漏,计算着时间。 一刻时后,八个量斗全数为零,没有任何变动。 两刻时后,前三个量斗陆续开始转动数字,这三个量斗计量的是高长江的三位弟子采掘量,他们是修士,对灵气的感知较为敏锐,采掘量明显领先。 半个时辰后,一号量斗显示三介,二号、三号显示两介,四号到八号均显示一介。 之所以出现较大偏差,与细管刺入的角度和运气有关。 一个时辰过去,一号量斗显示显示六介,二号、三号显示五介,四号到六号显示四介,七号、八号显示三介。 总计三十四介,三点四块灵石。 如果能够保持每天十二个时辰倒班不休,保证采掘法阵运转不出故障,通过这个数据可以初步勾勒出此处矿坑的年产量。 一万四千八百块! 单坑日产四十块灵石,年产破万,这是个相当耀眼的数据,现场所有修士和武师,乃至在场打杂服务的百姓们都爆出了欢呼声。 凝炼法阵这边,沟槽中滑落出三块晶莹剔透的灵石,尚执事等人将三块灵石送到顾佐面前,顾佐接过来,感受着灵石中的灵气,心情极为舒畅,极为豪迈。 他双指捏住一块灵石,高高举过头顶,向四周展示一圈,不说一个字,引起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深深吸了口气,平复激动的心情,顾佐将灵石交给成山虎:“找人做三个木匣子,垫以绢帛,每个匣子装一块。咱们自己留一块,送龙泉道院吴善经道长一块,送户司钟参军一块。把我昨天写的信交给苏三,赶紧安排!” 成山虎小心翼翼的捧着三块灵石匆匆离去了,离正旦只剩三天,南吴州现有的金丹修士都在忙着采矿,不可能去送灵石,他要安排快马将两个匣子送到黑山郡城,作为正旦礼物报捷。 离开洞窟的时候,又被顾佐叫住了:“记得将单坑产量在春秋典当行发布出去,按照事先安排好的,让苏三在合适价位出手一万股。” 这是之前就定下的方略,以灵石矿脉出产的好消息带动恒灵国际股价上涨,继续套现一万股。 南吴州的开发需要大量经费,顾佐实在太缺钱了,急需资金缓解。自从和钟参军谈论过质押股的问题后,他也想开了,什么绝对控股,毫无意义,能相对控股就行,如果连相对控股都做不到,老子另起炉灶,再搞一个恒灵国际就是! 第七章 留人 又是正旦,好歹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顾佐再黑心,也不好让大家继续干活,干脆让刘武准备一下,取出储备的酒水,在南吴山中打了些野猪,一百多人欢欢喜喜过了个年。 席间,原道长的师爷蹭了过来,向顾佐讨要地盘,平泰山庄相中的是南四峰东麓的一片山中谷地,这里的地势环境、湿热程度和平泰山庄相仿,可以尝试种植元阳草。 顾佐当即同意:“你们愿意来南吴州,这是支持南吴州的发展,既然相中了,那就按照原先说好的,立个文契,这片谷地归你们了!” 师爷又敬了顾佐一碗酒:“多谢顾馆主,回头让庄子里送点灵酒过来,为您的第一口矿坑庆贺,放心,绝对不勾兑,纯原酒!” 顾佐立刻纠正:“咱们的第一口矿坑!师爷,罚酒一碗!” “哈哈,该罚,该罚!”自罚一碗后,师爷又道:“只是那片谷地大约在一千三百多亩,多出来的我们准备掏钱,您看怎么卖合适?” “掏钱?”顾佐立时瞪大了眼睛:“你们是第一个决定在南吴州开设种植基地的,对我如此支持,我能管你们要钱吗?这不是骂我么?这三百亩地,就算做平泰山庄对怀仙馆大力支持的回报,送给你们了!” 师爷满脸堆笑:“这怎么好意思?那就......却之不恭了啊......” 顾佐立刻道:“自罚三碗!” 师爷欢欢喜喜自罚三碗,然后去找原道长,原道长见事情办成,端着酒碗过来,跟顾佐拼起酒来。 喝了两碗,原道长问:“小顾,我的顾馆主,你看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出来!” 顾佐想了想,道:“灵石的出产你也见到了,产量不小。” 原道长满面红光:“昨天产量攀升到四十八块了,好啊!听灵源道长说,还能往上涨!” 他当然高兴,眼看着矿坑这几天的产量一天比一天多,四十、四十二、四十五,按照灵源道长的说法,还需要一个月左右才会稳定下来,这口矿坑的日产量很有希望突破五十块,这就意味着单口矿坑年产量一万八千块。灵石矿脉有平泰山庄百分之四的股份,也就意味着他一年能分到七百多块——只是一号矿坑! 顾佐点头道:“你说,要是没有灵源道长,咱们这矿能那么快出灵气么?” 原道长问:“顾馆主是什么意思?他要走?你不是已经给他拨了一座小院么?我那天遛弯还看见了,牌子都挂起来了,灵源玄学馆。” 顾佐叹道:“灵源道长毕竟是崇玄署的人,真要走,谁拦得住?除非他自己不想走。原道长,你刚才不是问我,有什么用得着你之处么?我琢磨着,怕是得想点办法。” “什么办法?” “原道长认不认识元河边上鸿福观的沈观主?” “你家道馆开馆那天似乎见过......沈鸿福?” “没错!我琢磨着,咱能不能想个办法,把鸿福观引来南吴州?沈观主和灵源道长是好友,平日里有个伴儿,日子过得总是愉快些。” 原道长瞟了瞟独自坐在角落里对着篝火微笑的灵源,忽然笑了:“这事儿交给我了。” 顾佐举起酒碗:“预祝原道长马到成功!” 干了这一碗,尚执事就带着南吴州的三位“原住民修士”来到顾佐面前,向他这位南吴州之主敬酒。 这三位修士都是当年洞庭派在黑山郡招募的散修,天赋不高,三个人岁数都比顾佐大上至少一轮,却依旧停留在炼气期。也正是如此,他们一提出不想离开南吴州,洞庭派就同意了。 对洞庭派来说没什么价值的三位炼气士,对顾佐来说却是有生力量,当即和他们打成一片,每人划了一轮拳,喝了好几碗。 正喝得热烈之际,不留神眼角余光扫到灵源那边,就见他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个人,正是原道长从平泰山庄带来的元阳草销售执事莺儿。 顾佐顿时一口酒喷了出来,心中有些紧张,这老原,搞的什么?灵源道长可是真道长,你弄个销售执事过去算怎么回事? 果然,就见莺儿无论怎么和灵源道长搭讪,灵源道长始终微笑以对,笑容之中却透着几分冷拒之意。 顾佐坐不住了,赶紧把原道长找来:“我说原道长,你把莺儿找过去,能行么?人家可是道长啊!” 原道长琢磨道:“我以前也是道长......” 顾佐无语了,翻了个白眼,这能一样么?于是婉言劝道:“还是把人叫回来吧,你看,灵源道长对莺儿似乎不感兴趣。” 原道长点头又摇头:“莺儿挺漂亮的,也丰润……好吧,我明白了。” 顾佐盯着莺儿离开,这才松了口气,可别拉拢不成,反而把人逼走了! 篝火盛宴一直在欢快的继续,玉娘不知从哪儿摸出根玉箫来,一支箫曲举座皆惊,令顾佐很是意外。 刚听完曲子,顾佐又无意间扫到了灵源那边,这一下,却连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只见灵源道长身边再次多了一位,却是个名唤朝云的销售执事,灵源道长此刻正拉着朝云的芊芊素手,给人家算命呢! “这这这......”顾佐有点语无伦次:“搞什么这是?” 原道长不知何事凑到顾佐身后,满意的点点头:“这下子可以了,灵源道长喜欢高冷的。” 顾佐仔细留意,这位朝云果然个子很高,下巴微微上翘,笑容比灵源道长还淡。 此刻的灵源道长,却笑得跟个蜜桃也差不多了。 顾佐正在感慨人性复杂,就听原道长在旁边问:“那位尚执事.....你觉得如何?” “什么觉得如何?” “想不想把尚执事也留下来?听说他下个月就要回洞庭本山了。” “你不会是......原道长,尚执事和灵源道长可不一样,那是老头子了,你可不要乱来啊,慎重!” “要不我试试?我觉着他对莺儿可能有兴趣。” “不可以......” 顾佐刚刚否决,就见尚执事溜达过来,顾佐连忙冲使了个眼色:别说这件事。 眼色刚使完,尚执事已经来到跟前,向原道长拱手:“原庄主,尚某有事请教。” 原道长回礼:“尚前辈请说。” 尚执事道:“听说元阳草功效卓著,能否卖给我一批,我想用来炼制丹药。” 原道长立刻答应:“当然没问题,给您最优惠的价格。若是所需不多,直接送给你!” 尚执事摇头:“价钱好说,无所谓的……我还想顺便了解一下元阳草的一些特性,不知能否找个人来给我说说?” 原道长干咳了一嗓子,道:“这个当然好,您看,我们平泰山庄这些销售执事都是很懂行的,对元阳草的药理有过精研,比如......” 尚执事不等他推荐,立刻道:“前两天,你们有个销售执事,叫什么莺儿的,跟老朽我谈过几句,确实谈得很好。” 原道长当即拍板:“那就莺儿!” 顾佐在旁边听着,嘴都合不拢了。 第八章 两个罪囚 正月底,持续了一个月的采掘之后,一号矿坑的产量终于稳定在了每天五十块灵石左右,同时也确定了它的年产能为一万八千块。 这个数字指的是产能,实际上很难达到,想要达到这个产量,就必须保证一号矿坑的采掘不能中途停顿,实际这是很难做到的。 但一万六千块以上是可以保证的,这个数字也已经超出了顾佐的预期。 灵石采掘的第一个月,怀仙馆进账一千二百六十块灵石,但这笔灵石顾佐没有动,他和原道长商量过了,到每年年底,扣除上缴的两万五千块灵石后再行分红。 顾佐现在有点着急,他在等着黑山郡法司向南吴州发来的罪囚苦力,没有这批苦力,第二个矿坑就难以下杆。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二月初一,苏三终于带着顾佐渴盼已久的人犯抵达南吴州。 押解人犯的是十二名法司修士,基本上都是参星部的人,他们押解的是三十二名罪囚。 这位法司班头向顾佐出示了移交文书,顾佐接过来签字画押后,还给班头,双方就算交接完毕。 除了文书外,当然还有一摞名单,每个人犯一张,详细记述了包括姓名、修为、所犯罪行等情况,履历上还有一幅惟妙惟肖的画像。 这三十二名人犯中,有筑基五名、炼气士十八名、武师九名,按照当日顾佐和法司参军陈大麻子的约定,都是罪名不重的犯人,大部分都在南诏有家人。 由于罪名不重,拘押几年通常就可以释放,再加上各自都有家室,因此逃亡的代价太大,老老实实服刑完毕是最好的选择,对于缺少人力看管的顾佐而言,容易管理。也因此,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没有服用封灵丹。 另外顾佐还有一点小心思,他希望这些人在“流配”期满后,能尽量考虑留下来,最好把家眷也接过来,充实南吴州人口,因此,那些重案在身的、杀人如麻的、暴虐残苛的,他统统不要。 陈大麻子就是为了按他的要求筛选人犯,这才晚了那么多天。流配南吴州,已经成了黑山诏法司近期的热点。 为这样一批人,顾佐今年年底需要支付给法司的补偿费是一千二百贯,代价不菲。 这批人犯里,最高的是“徒三年”,最轻的则是“徒一年”。令顾佐感到惊喜的是,陈大麻子似乎对他充实南吴州人口的意图非常了解,在选择犯人的时候,特地批了七名女囚,这让顾佐对陈大麻子充满感激,对解送囚犯的班头等人招待得极为热情周到,临走时还每人送了一个做工精美的小木匣,里面是南吴州土特产——三块灵石。 除了这批囚犯,还有苏三在黑山郡招募来的六名炼气期修士和九名武师,以及他们的家眷,如果算上平泰山庄种植基地的话,南吴州的人口总数一举突破了两百人,其中,修士的数量达到六十人。 苏三向顾佐汇报:“馆主,这次在春秋典当行放消息,是按照您安排的步骤进行的,第一口矿坑顺利出产灵石的消息放出来后,正月十五,春秋典当行刚开门,咱们恒灵国际的股票就涨回一千文了,我等了五天,又把单坑年产量破万的消息放了出去,股价立刻重回一千五百文。可惜没时间了,只能在这个价位上抛售了一万股,我们出发前,股价是一千六百八十文,真的可惜啊……” 灵石矿脉虽然不属于恒灵国际,但同属于怀仙馆,南吴州和恒灵国际是紧密关联产业,这个消息放出去,必然带动恒灵国际股价上涨。 顾佐道:“你也别觉着可惜,真要涨回两千文,就危险了,也许第一个抛的就不是你了,是丽水派。一千五、六百文这个价刚好,卡在丽水派股票成本的三分之二处,他们舍不得割肉,最是合适不过。” 抛售一万股,所得为一万五千贯,这笔钱是怀仙馆等着急用的。 按照顾佐书信中的安排,这笔钱主要用在三个方面: 首先是支付头一年囚犯的费用,计一千二百贯。 然后是购买了一百石粮食和酱醋盐等物,以及大量布匹,计五百贯。 之后是采购了大批炼制保精丸所需的药材,保精丸停工一个多月,再不开工,就难以完成对股东们的承诺了,这部分计六百贯。 最后,是去春秋典当行拍下了一件大型储物法器——金灵锁,计六千八百贯!这件法器是顶级法器,属于春秋典当行镇店之宝中的一件,内部压缩的是个长宽高均为三丈的大型储物空间,相当于顾佐那枚储物扳指的四百倍! 苏三购买的几乎所有物资,都用这件金灵锁装运了回来。 将金灵锁收入掌中,顾佐神识探入,里面堆满了苏三买来的大量物资。有了这批物资,至少半年内,南吴州的吃喝拉撒是不成问题了。 剩下还有五千九百贯的飞票,顾佐将其中的三百贯交给苏三,让庚金山应急之用,剩下的五千六百贯则留在了身边。他现在每个月要发放大笔薪俸,用钱压力极大。 将苏三和法司班头们送走,顾佐开始调配人力。 五位原住民修士依旧各守本职,分别负责耕种药圃、灵田,开采精铁。将新招募而来的家眷分配到他们手下,凑齐了百人。 刘嫂和李谷生的家眷专门负责给灵石矿脉这边的人做饭洗衣,同时负责打扫南院。 平泰山庄的十六名种植熟手们前往划定的谷底开垦新田,种植元阳草。 继续免费征用平泰山庄的修士,由屠夫、灵源道长和尚执事带领三十二名修士,分作两班,负责操控三元极真阵、采掘法阵和凝炼法阵。 剩下的修士和武师分作四班下坑,其中两个班次下一号矿坑,另外两班,则空了出来,二号坑的采掘终于可以开始着手了。 在采掘二号坑之前,顾佐抽出时间来,专门接见了这批罪囚中的两位特殊人物。 刘玄机和贾贵。 刘玄机是顾佐的老相识,山阴县狸猫事件的幕后间接推动者之一,也是括苍派沈大小姐逃跑案的直接推手,和顾佐分外有缘。 贾贵则是丽水郡水晶宫事件的受害者之一,是顾佐在同窗狱友,在顾佐最需要钱的时候,借出了七百贯。这份借款名单,顾佐至今留在身边。 将这两位找来后,顾佐给他们斟好茶,叹了口气,苦笑道:“说说吧,你们俩怎么成了罪囚?怎么被流配到了南吴州?看你们俩交情不一般啊,老相识?” 第九章 第二口矿坑 听了顾佐的问话,这两位同样苦笑,贾贵先道:“顾兄,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原本在黑山郡买卖股票,正是风生水起的时候,赚了不少……” 贾贵在不到十天的时间里,先后买对了三次,卖对了两次,判断极准,从两百贯起步,直接翻到了八百多贯。 可惜,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将八百贯钱全部砸进去后,终于栽在了顾佐这个大股东的最后一次疯狂出货上,手上的四百股恒灵国际股票均价两千文,被严重套牢。 想到对方借给自己七百贯,又被自己套牢了八百贯,顾佐顿感惭愧,道:“老弟何苦呢?其实就算清仓,也是赚了的。” “不不不,顾兄所言差异,我认为股价肯定还会起来的,流配南吴州之前,听说又涨到一千六百文了,这不是回来大半了?” 顾佐想了想,道:“你这些股票还在不在?每股两千文,卖给我。” 贾贵叹了口气:“被黑心的法司罚没了,兄弟我现在一无所有。” 顾佐道:“你还有七百贯在我这里。” 贾贵道:“不着急,反正我现在流配到你的地盘上了,等明年我出来了你再还给我,到时候东山再起!” 顾佐很好奇:“你到底为什么被法司抓捕?” 贾贵向刘玄机一努嘴:“还不是他闹的。” 原来,两人股票被套牢后,舍不得清仓,就开始琢磨着找钱补仓,把成本摊下来。 想来想去,刘玄机出了个主意,他说我有个办法可以捞一笔,就是不知道最近哪里会有灵石拍卖? 贾贵是地头蛇,熟悉情况,当即表示,黑山八部之首的银生部是有灵石矿脉的,他们每年正月都要在春秋典当行拍卖灵石。 刘玄机就说老弟跟我来,咱们取灵石去,只要这么这么这么干,就准保没问题,空手套白狼。 贾贵说你这么这么这么干靠谱吗? 刘玄机说我前两年在中原就这么这么这么干过不止一回,次次得手,屡试不爽,放心就是! 于是两人参加了正月初七举办的灵石拍卖会,然后…… 当天就被黑山诏法司抓了,罪名是欺诈。他们身上的股票被法司罚没,两人也很快就被判处流配南吴州一年。 讲述完毕,刘玄机忿忿不平道:“这是比拼心智的游戏,在中原时大家都认栽了事,一笑而过,可没想到在这里就出事了,比拼不过就告法司,算什么英雄?南诏当真人人刁蛮!当年被顾馆主坑了一回我也没说什么啊……” 顾佐连忙干咳几声:“哪家宗门把你告了?坑了人家多少?” 刘玄机鄙夷道:“南拓镖局嘛,真没种!” 顾佐失笑,分外好奇:“多少块灵石?” 刘玄机承认:“这回着急缺钱,约定的相互占股比率稍微高一些,各占百分之五十,三百块……但这也不是告官的理由啊,愿赌服输嘛……” 顾佐顿时无语了。 对于刘玄机来到南诏的缘由,顾佐比较感兴趣,尤其是括苍派沈大小姐的事件中他扮演的角色,顾佐也想证实一下。私底下问了问刘玄机,刘玄机答复:“的确受人所托,联络括苍派沈大小姐,但顾馆主您被卷进去,真不是我的本意。” 顾佐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卷进去,说起来也是一饮一啄,怪不得刘玄机。他又想起那道斩断半座山峰和剑光,以及遮蔽了天空的黄袍,想要打听究竟出自谁之手。 刘玄机道:“那次斗法我听说了,剑光来自括苍派沈掌门,至于黄袍,顾馆主真想知道吗?我劝顾馆主还是别打听了,在南诏好好发财就是,有些事情不是咱们这些小民能够瞎掺和的,您看看我流落到南诏的遭遇,就知道其中的凶险了。我不是刻意要隐瞒,是真心为馆主您着想。” 顾佐和刘玄机大眼瞪小眼了[]半晌,终于还是听劝了,收回所有的好奇,问:“你被判流配一年,明年出来后有什么打算?” 刘玄机叹道:“明年再说明年吧,谁知道会怎么样呢?大不了和贾兄一起,再战股市。” 对刘玄机和贾贵,尤其是贾贵这位同窗狱友,顾佐当然不能比照寻常罪囚处置,何况这两位都是筑基,是可以大用的人才,于是给他们两个找了个小院子单独居住,一应待遇和怀仙馆执事相同,暂时分配的事务是参与操控法阵,没有让他们下坑工作。 稍微调整了几天,让新来的罪囚们轮流下井熟悉完采掘工作,顾佐开始打第二口矿坑。 屠夫、灵源道长和尚执事全部就位,各带一组人手掌控法阵,全部望向顾佐。 顾佐和三位金丹挨个对视一眼,尤其是与尚执事对视的时候,强忍笑意故作严肃。老头原先只答应在南吴州留一个月,如今第二个月已经过半了,却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黑不提白不提,顾佐当然知道原因。 这老头最近得了空就开始重操旧业,捡起了抛下二十多年的画笔,创作出好几幅南吴州壮美的山水送与美人,其中缘故,不问可知。 收回目光,顾佐很有仪式感的发令:“二月初十,南吴山第二口矿坑,开始采掘!” 探杆在灵源道长的控制下,刺入岩石,不停向下钻探。 同样是漫长的等待,但这种等待让人毫不觉得难耐,所有人都在等待中期盼着第二口矿坑的成功。 二月十一日晨,探杆下钻至十八丈,没有出气。 到了夜里,探杆下钻至三十二丈,没有出气。 二月十二日晨,探杆下钻至四十丈,还是没有出气。 一号矿坑的出气深度是四十丈,但并不意味着二号矿坑就会在这个位置见到灵气。相互之间的开坑距离虽然只有两丈左右,但下探的角度却是不同的,下到四十丈时,和一号矿坑的距离甚至会拉开到八丈甚至十丈远,目的是为了从另一个方向探到矿眼,避免因为拥挤而破坏矿眼的构造。 二月十二日下午,探杆下钻之四十八丈的时候,所有人都焦虑了,这个深度和长度,差不多是一号矿坑的水平横移度边缘,再打下去如果依旧没有探到灵气,这次开坑就很有可能失败,而失败也就意味着矿眼并不如原先设想那么大,整体年产量甚至达不到中矿的三万产量下限。 探杆在继续下探。 五十丈、五十二丈、五十三丈...... 顾佐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五十四丈、五十五丈...... 灵源道长已经拿出厚厚的数据记录本,开始翻看起来,高长江则凑到他的身边,指着记录本上的某一页开始小声分析原因。 原道长来到顾佐身边,问:“是打下去,还是加备用探杆?” 第十章 龙泉道院的变故 一根备用探杆的极限深度是六十丈,如果再打下去,就必须加接一根,每根探杆的价格是百贯左右。要是能探到灵气,加一根就加一根,顾佐没有二话,加两根、三根都行,但在一号矿坑四十丈深度出气的情况下,二号矿坑六十丈不出气,这就很有问题了。 加不加?不加,二号矿坑三天的辛苦白费。加,也许还要继续白费下去。 顾佐吩咐道:“取法甲来,我下坑!” 穿戴好价值二十贯的防护法甲,戴上法盔,顾佐来到一号坑边。在一号坑一号工位采掘灵气的罪囚接到通知,被吊篮拉了上来。顾佐踏入吊篮,成山虎陪着,想了想,又让人装了一罐淡盐水,两人被很快放到底部。 矿坑底部空间比较拥挤,灵压极大,好在有法甲护身抵御,感觉没有那么强烈,但刚一落地,还是感受到身子沉重、呼吸不畅,好似头顶上、身体上有看不见的重压一般,不多时就已经浑身是汗。 矿坑中修为最高的一号工位罪囚已经被拉上去了,留下来的是二号、三号工位两名炼气修士,剩下的都是武师。 好在武师们的身体强健度并不比炼气士要低,否则还真是没办法下坑了。听屠夫说,有些宗门使用重刑囚犯下坑,为了节省人力支出,基本上都是两天倒三班,不像怀仙馆这样,一天倒两班,有些人身体不过硬的,干不了两三年就得累死。 顾佐感同身受,向七人表示了感谢和勉励,让成山虎端着陶罐,自己亲自盛水,给每个人倒了一碗。 小小的慰问完成后,七个工位的罪囚们都士气大振,重新投入采掘灵气的工作。顾佐则施展追摄之术,感受周围岩壁传来的灵力波动。 心中大致有谱后,和成山虎重新上到坑顶,此时,二号坑的探杆已经探到了五十九丈。 六十丈,依旧没有灵气!采掘法阵停了下来,所有人都望着顾佐,等待他做决策。 “探杆扩展。”顾佐下令。 按照他的要求,探杆向周围膨胀扩展开来,形成矿坑。顾佐上了吊篮,直坠坑底。在坑底,他同样感受到了灵压,只是没有在一号矿坑那么大。有灵压并不意味着就能打出灵气来,只是表明这里的确处于灵气带中。 关键还是要打在矿眼上! 顾佐施展追摄之术,将气海内感受到的回馈和一号矿坑做对比,大约一炷香后,乘吊篮回到坑顶。 “加杆!”他毫不犹豫做出了决策。 一根探杆送了过来,接入采掘法阵,探杆开始转动,继续往下刺入。 六十一丈、六十五丈、七十丈...... 忽然,如同热水烧开后壶嘴处喷气一般,探杆开出冒出了丝丝真气,二号矿坑打出灵气了! 采掘现场再次响起欢呼声。 二月十四日,二号矿坑出气,收获一百八十介,产灵石十八块。 第二天,产灵石二十八块。 第三天,产灵石三十九块。 第四天,产灵石四十三块。 此后,产量逐渐稳定在四十五块左右。这表明,二号矿坑的年产量上限在一万六千四百块灵石,实际产量中位数可能在一万四千左右。 又是一个年产破万的矿坑,两个矿坑相加,南吴山灵石矿脉实际产量达到三万块。 南吴州每年的税赋和征收是三万块灵石加一万贯,两座矿坑的产量,可以抹平三万灵石的负担,剩下的一万贯,就看最后一处矿坑了。 开坑之前,顾佐让成山虎整理了一份采掘法器的清单出来,在这份清单上,林林总总标明了二十九种耗材的数目。其他的都好,但有两种需要考虑补充了。 其一就是探杆,购买法阵时配套九根,目前已经耗去三根。 其二就是防护法甲,配套赠送十六套,目前全部用完。法甲本来就不在法阵之列,华山西玄派赠送这批法甲不够用,顾佐不能去抱怨人家,只能怪自家没有开矿经验,准备工作没到位。 高长江已经完全能够顶上法阵的主持之位,因此顾佐让他接替屠夫,执掌三元极真法阵,自己乘上屠夫的双斧,两人前往罗浮郡城进行采购。 路上,顾佐心情很是愉悦,看着上方似乎触手可及的白云,询问屠夫:“师兄能不能再飞高一些,咱们到云里去看看?” 屠夫翻了个白眼:“我只是金丹初期,能到八十丈也就差不多了,何况这对斧头也不怎么好使。” 顾佐当即承诺:“回头找时间给师兄换法器,这对斧头的确破了点。” 屠夫道:“你这都说第几次了?行了行了,还是先顾着矿吧,把灵石开采出来,比什么都强。” 半天工夫,两人便降落在罗浮郡城外,收了法器后徒步进城。先来到龙泉道院,但门房的客堂道士却说,吴善经已经回长安了。 顾佐再问究竟,那小道士职司低微,却答不上,于是顾佐求见客堂袁门头。当日南吴州竞卖时,吴善经带了一个门头、一个殿主至黑山郡城做前期准备,袁门头便是其一,当时还主动提出要为龙泉道院的同道们购买一批保精丸,这笔生意也成交了,只是不知服用情况如何,当然,顾佐也不好意思去问。 袁门头很客气的接待了顾佐,他告诉顾佐,吴善经已经被崇玄署调回长安,今后来南诏的机会可能不会太多。 对此,顾佐很是怅惘。 顾佐还想拜见一下在竞购会时曾有一面之缘的监院和三都,向他们汇报一下南吴州灵石矿脉的采掘进展,却被袁门头告知,几位道长都不在罗浮郡,各自去了南疆。 “全部去了南疆?”顾佐略感诧异。 “全部,道院的八大执事也跟着去了。”袁门头予以证实。 “南疆出了什么大事吗?”顾佐这两个月一直猫在南吴州的大山里,对外间情形不太了解,此刻赶忙打听。 袁门头犹豫了片刻,道:“还是老样子,这两个月南疆灵兽活动有些乱,道长们去了解详情了......顾馆主也别发愁,这种情况是经常的,南吴州距南疆也有二百多里的群山,不至于影响到你们。” 顾佐点了点头,临走时向袁门头赠送了一件南吴州特产——小木匣子,里面是八块灵石。 因为是土特产,又是熟人顾佐赠送,袁门头很高兴的收下了,嘱咐顾佐:“下次人来就好,礼物就不用带了。” 顾佐答应着出来,袁门头将他送出道院,至门外时,忽然小声道:“建议顾馆主还是多买一些粮食的好,有备无患,比什么都强不是?” 第十一章 宗门排名 离开了龙泉道院,顾佐和屠夫前往金甲门购买法甲。 金甲门也曾经是顾佐竞买南吴州的对手,但南吴州已经花落怀仙馆,他们倒也不可能“怀恨不卖”,顾佐登门后,大大方方报出怀仙馆名号,人家就知道大生意上门了,当即由金丹境的一位庶务堂主陪同,开始挑选法甲。 金甲门可以为买家量身定做法甲,也有普通制式的三种甲胄,顾佐大略看了片刻,便将目光锁定在了最基础的护灵甲上。 实际上,华山西玄派配套赠送的护甲,就是金甲门这种基础款式改造的,所谓改造,不是说功能上有特殊效果,而是把原有的许多御敌功效给减少了,目的就是一个,降低成本下坑作业。 金甲门炼制的护灵甲报价三十八贯,比采矿所用的护甲贵了近一倍,但防护力也相应提高了五成,尤其在斗法的时候,功效更佳。 当然,这位庶务堂主也知道顾佐想采购的是什么,当即提出,可以将护灵甲上的斗法御敌功能拆卸掉一部分,把价格降到二十贯。唯一的问题是,拆卸改制需要时间,按照采购量的不同,短则五六日,长则近月。 顾佐等不起一个月,当即下了订单:“就要这种吧,我要的量比较大,贵门能否有所优惠?如果是三十八贯,我就采购十件,每降两贯,我多订购十件。” 庶务堂主红光满面:“顾馆主真是出手大气,有矿果然不一样啊!这样吧,护灵甲的成本是三十贯,我们金甲门不赚钱,就按这个价卖给顾馆主,当交个朋友,如何?” 不赚钱?信你才见鬼了! 不过三十贯的价格,还是相当公道的,关键是有库存不用等,于是顾佐当即下单,将他们的库存一扫而空,支付一千八百贯,到手六十套护灵甲,全部装入储物锁中。 从罗浮郡赶到黑山郡,顾佐继续采购,这回登门的是平都八阵门。如探杆这种法器,平都八阵门应该是有所储备的,如果他们说没有,那就意味着不想卖给你。 竞购南吴州的时候,平都八阵门站在青城派一边,而青城派则收了丽水派两万贯替她们出头,谨慎起见,顾佐还是没有露面,而是让屠夫去敲门,自己则躲在斜对面的一家书铺中翻阅书籍,免得人家平都八阵门难做。 他逛书铺也不是白逛的,南吴州现在有大大小小十多个孩子,顾佐准备顺道买些书籍回去,扩大藏书楼的规模,让南吴州的孩子们能够念得上书、识得了字。 厚重的《五经正义》当然是要来上一套的,什么《仓颉篇》、《凡将篇》、《急就篇》、《元尚篇》、《训纂篇》、《游喜篇》、《埤苍》、《劝学》、《在习篇》、《幼学》、《千字文》、《发蒙记》等等,见了就买。此外,更买了不少传奇读物,总计花费两百余贯。 刚过完买书瘾,平都八阵门的中门就敞开了,卢长老带着分舵的一众门人弟子,在大门外雁字排开,他本人则跟在屠夫身后,亲自赶到书铺。 “哎呀呀,顾馆主大驾光临,怎能不进来坐坐呢?莫不是看不起我老卢?” 顾佐很不好意思:“这不是怕给贵门带来不便么......毕竟那什么......哈哈......” 卢长老很直爽:“顾馆主多虑了,咱们之前不就合作很好么?有怀仙馆这样的朋友,是我们平都八阵门的荣幸!” 顾佐只得拱手:“惭愧惭愧,是我的不是,顾某何德何能,劳长老亲迎......” 卢长老伸手相邀:“请!” 一路进了平都八阵门黑山分舵,还是上次那个花厅,顾佐和屠夫坐在了宾位,卢长老和那舵主相陪,其余人等只是卢长老招来摆排面的,此刻自然散去。 顾佐道明来意:“这次来,是打算向贵门采购探杆的。” 卢长老笑道:“刚才已经听屠长老说了,恭喜顾馆主,两个矿坑都出灵石,而且产量全部破万,这个矿脉买得值当啊,顾馆主当日破釜沉舟拿下矿脉,勇气可叹!” 顾佐谦虚道:“虽然产量还好,但压力也大啊,南吴州负担沉重,非其他矿脉可比。” 卢长老道:“虽然负担重了些,但前景可期,而且坐拥灵石矿脉,怀仙馆已经一鸣而天下皆知了。不知顾馆主有没有看到笑笑生新编的《百家说》?” 顾佐的确没有看过,黑山舵主立刻递过来一份,顾佐翻阅查找,赫然在第一百八十名找到了怀仙馆的位置,评语大意是:坐拥南吴山矿脉,炼制保精丸,具备大宗财力,本欲列入前百,但南吴州赋税沉重、矿脉缴纳较高,拖累不轻,且门中修士寥寥,半年之后再行排定。 随意看了看上下几十个排名,赫然见到了南华派和鼎湖门,二者都在怀仙馆之上,南华派为第一百三十九,鼎湖门为第一百四十六。 再往下,又看见了流林宗和独山宗,流林宗比怀仙馆高九名,独山宗则已经被怀仙馆超出了十二名! 一时间,顾佐很有些唏嘘,不知不觉间,当年自己仰望的流林宗,如今在天下人的公认中,已经被自己甩在了身后。 唏嘘之后,顾佐也是心中凛然,修士寥寥,具备大宗财力,这样的宗门,岂不是童子过闹市而身怀重宝? 笑笑生这位民间权威人士指出的问题一针见血——怀仙馆修士太少。在南吴山矿脉开始走上产出轨道之后,这个问题的确已经排进了顾佐的议事日程。 看罢,顾佐向卢长老笑道:“蒙各方道友抬爱,实在惭愧之至。比不得贵门,一直稳居前八十之列。” 卢长老摆手道:“顾馆主客气了,以顾馆主之能,超越我们金甲门,是早晚的事。刚才顾馆主提出想要采购探杆,这个好说,我们黑山分舵就有。” 回头问黑山舵主:“有多少来着?” 那舵主道:“尚余二十根,顾馆主放心,不比华山西玄派的探杆逊色半分!” 卢长老道:“顾馆主想要,我们可以按七十贯卖出。” 顾佐立刻道谢:“那就多谢了,二十根,我全要了。” 谈完这桩生意,当场开出飞票,收下探杆,双方重新落座,卢长老忽道:“南吴州虽好,但卢某还是为顾馆主担忧啊。” 第十二章 为顾馆主解忧(为落叶听风啊盟主加更) 卢长老此言,很有点故作惊人之语的架势,顾佐凑趣:“哦?不知忧从何来?” “顾馆主难道没有听说,南疆又现兽潮踪迹......”卢长老侃侃而谈,向顾佐介绍这几个月南疆妖兽出没的情况,同时列举了详实的数据,比如发现天阶妖兽出没一次、上阶妖兽出没六次、中介妖兽出没四十多次,又比如今年正月已有十二名修士送命,二月至今,这个数字达到了九人,更兼“伤者无数”云云。 南疆每年、每月都有修士死去,本来也没有什么出奇的,如今被卢长老集中起来一谈论,听上去就有些吓人了。 顾佐渐渐琢磨过味来了,卢长老对他的热情接待,肯定和所谓的“担忧”有关,莫不是想要推销他们家的法阵? 果然,当顾佐问及“何以解忧”时,卢长老回答:“如果顾馆主信得过我平都八阵门的法阵品质,我们愿意为顾馆主解忧!” 话音刚落,黑山舵主就递过来一份清单,上面列着九种法阵,清单后面还附着每种阵法的效用说明。 卢长老亲自介绍,说是这九种护山大阵都是平都八阵门的精炼法阵,平都出品,必属精品,绝不令人失望云云。以南吴州如此凶险之地,若不配上一座,睡觉都不安稳。 顾佐当然不会被卢长老刚才一席“危言耸听”给吓住,但前有蒋小猪提醒,后有龙泉道院高层全部前往南疆的消息,他对加强南吴州的防护就不免格外重视了。 可以说,卢长老的推销伎俩真的不怎么高明,说出来的话并不能打动人心,但他却在一个合适的时机说出了合适的内容,让顾佐当真起了购买法阵的心思。 “我还要在郡城停留些时日,容我和屠师兄仔细商榷,好不好?”顾佐起身告辞。 置办法阵向来是大宗生意,不可能当场决定,卢长老和黑山舵主能当面将法阵清单送到顾佐手中,就已经算是成功了,两人高高兴兴将顾佐和屠夫送出门,极为殷勤的邀请他们明日晚间赴宴,双方便分开了。 回到庚金山上,王火居正百无聊赖的在尹祖殿中瞎溜达,见了顾佐和屠夫,惊喜道:“馆主和大长老回来了?哎呀,真是好啊。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大事么?” 屠夫把回来采购法甲和探杆的事情告知王火居的同时,顾佐也给尹祖和二祖王恒翊上完了香。 一个宗门要想走下去,有些仪式上的东西就不能省略,平时看似无用,但多年之后,自然而然就能形成某方面的积累和传承,对于道馆的凝聚力非常有效。 别看只是上香这么一个小步骤,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他始终在坚持,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潜移默化影响所有怀仙馆的门人弟子。 在顾佐的无声凝视下,屠夫和王火居也连忙上前敬香,敬香已毕,尹祖殿中似乎也多了几分肃然。 顾佐很满意,就在殿中招呼这两位:“师兄、王顾问,咱们商议一下,平都八阵门这些法阵,采购哪种?” 屠夫皱眉道:“真买?价钱可都不便宜啊。” 顾佐道:“龙泉道院监院、三都、八大执事齐齐出动,全部前往南疆,这阵势......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我是个胆子小的,没别的本事,只能未雨绸缪了。” 王火居接过平都八阵门的法阵清单,倒吸了一口冷气。 桃花迷离阵,一千贯。 四象厚土阵,一千二百贯。 七星倒转阵,一千五百贯。 九宫明灭阵,一千六百贯。 赤炼云火阵,一千八百贯。 苍龙渡厄阵,两千六百贯。 白虎游庭阵,两千八百贯。 龟甲离玄阵,三千二百贯。 两仪剑光真,三千八百贯。 王火居看完,气乐了:“这是拿我们怀仙馆当冤大头了吧?觉着咱们有钱了,可劲儿的宰?” 顾佐问:“先别管人家是不是拿咱们开刀,就事论事,这些法阵效用如何,你们了解情况么?” 两人沉默片刻,王火居首先开口:“这个两仪剑光阵,龙泉道院布设的就是它。” 再次翻开后面的说明,仔细浏览一遍,顾佐点了点头,又问:“还有呢?” 屠夫道:“以前在会稽郡的时候,咱们郡中大派兰亭门,看护第二山门就是龟甲离玄阵,听说厚重难攻。” “这套法阵居然卖到了咱们会稽?不错啊……其他的呢?”顾佐又问,但两人都不太清楚了。 虽然没有更多的事例可为依据,但由一斑而窥全貌,想来其余七座大阵也应当不是平都八阵门拿出来糊弄人的,应当货真,至于是否价实,一时间却也说不清楚。 见顾佐真有心要买,屠夫和王火居便尽心参谋,最后圈出五座法阵,缩小挑选范围。 其一是可以在外围形成如巨象一般厚重屏障的四象厚土阵,这种法阵启用之后,如同建了一道城墙壁垒,虽然没有反击之效,但范围大,守护作用明显。 其二是启用后如布设迷宫虚境的七星倒转阵,对付妖兽尤其管用。妖兽缺乏智商,不会算数,这是公认的。 接着是群攻型法阵——赤炼云火阵,漫天火焰如云,都不用挨个杀,想想都令人兴奋。 然后是龟甲离玄阵,从阵名即知功效,兰亭门是天下排名前五十的大宗,他们都选用此阵护山,功效无需赘述。 最后是两仪剑光阵,强敌入侵,一剑斩之,威力绝伦。这也是王火居首推的法阵,就是价钱贵了一些。 选来选去,都觉左右为难,屠夫和王火居也不废话了,任凭顾佐选择,无论选哪一座大阵,都是极好的。 顾佐沉吟良久,干脆道:“不选了,全买!” 这两位顿时惊了。 五座大阵加起来,一万一千五百贯,几乎快赶上三元极真大阵了。灵石矿脉刚刚出产,到现在也不过是攒了两千来块灵石,就算加上买完法甲和探杆后剩下的两千贯,也还差得远,这笔钱从哪来? 顾佐向他们诚恳解释:“我是真的怕会再来一次大规模兽潮啊!” 屠夫皱眉:“也不知平都八阵门让不让赊账,若是可以赊欠一年的话,等灵石大规模出产,就能周转开了。” 王火居摇头道:“如此大的数目,没听说哪家会同意赊账的,怕是难啊……” 屠夫道:“别家想赊账当然难,可咱们有灵石矿脉作保,或许有希望。” 顾佐却道:“咱们继续卖股票,再卖一万股,这笔钱就有了。” 屠夫问:“你不想要保精丸了?只剩四成多一点了,再卖的话,可就只能占股三成了。” 顾佐笑了:“如果真有人想要,那就给他个招牌,咱们转手再做一个道馆、再做一种保精丸,不拘叫恒什么国际、保什么丸,总之损失不大。” 屠夫叹了口气,嘟囔了一嘴:“商人逐利……” 王火居则跟着笑了起来:“馆主这么一说,倒是巧了,这两天恒灵国际的股价又涨到了一千九百文,正是出手的良机。” 顾佐很是好奇:“怎么又涨了?我记得第二口矿坑顺利出产的消息,还没放出去啊……是谁在拉抬股价?” 第十三章 王如虎坐庄记 丽水诏法司参军王如虎已经在黑山郡城待了三个多月,自从去年十一月住进丽水诏黑山会馆后,就没回过丽水。 竞购南吴州失败就不用提了,月底时想狙击怀仙馆,阻止他们获得竞购资金那一战打得相当失败,不仅没有成功,自己还搭了进去,持股一万六千,账面浮亏近两万贯,简直欲哭无泪。 为了把亏去的本钱捞回来,王如虎在黑山郡继续待了下去,耗时一个月,终于把股价从最低时的七百多文拉抬到一千六百文。 正在弹冠相庆时,刚过完年,股价又直线打落,回到了一千文上下。 这次拉抬股价虽然没有成功,但收获也不少,一是把股价拉高了二百文,二是对拉抬股价的手法有了更深的理解。唯一不好的是,手中的股份升到两万股,亏损达到了两万四千贯。 从一月底开始,王如虎调拨资金,抖擞精神,重新投入股市,再次耗费一个月的时间,将股价拉抬至一千八百多文。 这次拉抬行动耗时更长、手法更为隐蔽、花费也更小,算是他本人入市以来的经典战绩。 至今日尾盘,股价定格在了一千九百文,离回本只差三百文! 最多再有十天,就能从这道套在脖子上的索套中挣扎出来了。因此,他今晚心情极佳,在会馆摆酒,宴请了参与操盘的户司下寮、地头蛇查六等人。 遗憾的是丽水派和百花门闹翻了,否则将酒宴摆在菡翘楼举办,岂非更佳? 就在众人觥筹交错之时,会馆当值的修士匆匆进来向他禀告:“参军,怀仙馆第二口矿坑出产了,日产灵石四十五块,又是个破万的矿坑!” 王如虎大喜:“说不定明日就能回本了,每股两千二百文不是梦!” 众人都向王如虎道贺,唯独查六有些忧虑:“就怕又跟上回一样[],消息一来大家都借机卖出。” 王如虎笑道:“老查多虑了,今时不同于上次,据我研究,愿意售卖股票的人,基本上都在上次出完了,现在持股的,都是有长期持股意愿的,我们现在手握两万两千股,外面还能剩多少?没多少了。” 大家都在点头,王如虎又道:“我早跟你们说过,买卖股票绝不能和大众的想法相同,必须反着来。就好比我们现在都在琢磨,上一次恒灵国际发布了这样的消息后股价下跌,是不是这次也会下跌呢?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诸位,如果你们真这么认为,那就亏定了,因为你们和大众们想到了一处!我们的对手是大众,跟他们想到一块儿去了,还能赚钱吗?” 这么一解释,说服力就比较强了,查六也认为很有道理,向王如虎敬酒以表钦佩之意。 喝了酒,王如虎当即调整原定的缓慢抬升方案,准备明日借此重大利好(股东们普遍认为,怀仙馆和恒灵国际是一家人,怀仙馆的灵石丰产,对恒灵国际就是重大利好),一举将股价拉升到二千二百六十文,把亏空全部收回! 第二天,春秋典当行挤满了闻讯而来的大众小股东,开盘的第一时间,股价就被大众股东们抬上了两千文大关。 王如虎心里乐开了花,开始吩咐查六等人准备吃进! 股价在两千零五十文的时候,被一波抛售给压制住,回到一千九百八十文,王如虎决定出手,他当即下令,让査六等人分头跟进,开始拉高股价。 在一千九百八十文到两千文之间,股价反复波动,成交量加剧,半个时辰内,王如虎大概测算了一下,成交超过两千股。 这应该就是抛盘最后的挣扎了吧! 两千文、两千零一十文、两千零二十文...... 眼见股价稳讫,开始缓慢而坚定的向上抬升,王如虎心里舒了口气,攥紧了拳头,下定决心,争取今天就让股价越过两千二百文保本线,把损失全部抹平! 他将査六等人召集到大殿外,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他们,几人当即商量了一个办法,将手头上的一万贯资金全部投入进去,在两千文、两千零五十文、两千一百文设立三道防线,以大量买单昭示股票价格上涨的必然趋势,给所有人信心! 很快,春秋典当行交易柜台上方挂出来的白板上,多了三张大买单,在三个价格上各自挂出一千股! 然后,又是张一千股的买单,直接把股价打到了两千二百文! 交易大殿里顿时响起了欢呼声,所有人都沸腾了。 终于把亏空抹平了——至少在账面上抹平了! 王如虎心情极度愉悦,忽然间尿意大涨,优哉游哉出了交易大殿,到后面放松去了。 提着裤子抖了抖,双手惬意的在衣角上擦了擦,王如虎步出茅房,忽然听到交易大殿中一片喧哗,更有很多人从他身边来来往往,人人飞奔。 这是被我们丽水拉抬股价,个个刺激得发疯了吗? 可仔细一看,这些人的神情却似乎很是慌张,王如虎心中一沉,也加入了奔跑的行列,冲入拥挤的交易大殿中。 只见新的白板刚刚升起,丽水派挂在上面的三个大买单上,都被斜斜划了一笔,显示已经成交,最新的报价是一千九百文。王如虎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 这块白板还没挂上几个呼吸,又被撤了下来,下面添了一条最新报价:一千八百文,卖八十股。 然后是一千七百文,卖一百股...... 王如虎在人群中找到査六,揪着他的衣领,恶狠狠的问道:“怎么回事?” 査六哭丧着脸道:“大单抛售,大单抛售,完了,全完了......” 再看股价,崩盘了。 一千六百文,卖盘五百股,没人买。 一千五百文,卖盘一千五百股,没人买。 一千三百文,卖盘三千股,没人买。 一千文,卖盘五千股,还是没人买。 八百文,卖盘堆积到了一万股,依旧卖不出去一股...... 整个交易大殿中人人如丧考妣,几百人如木头桩子般,瞪着白板一动不动。大量的卖单还没填完,上面的数字就已经毫无意义了,如雪花般在四处飘舞…… 丽水派拯救恒灵国际股价的努力再次宣告失败,王如虎如坠冰窟,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身为大空头的顾佐毫不关心丽水派及众多小股东的心情,他自己心情非常好,在将恒灵国际持股份额降到百分之三十二之后,他手中又多了大笔现钱——抛售一万股,均价两千一百六十文。 万分感谢大多头的接单,否则断无可能一个上午就完成万股抛售,顾佐此刻已经手握两万多贯巨资,和平都八阵门卢长老及黑山分舵舵主一起,把酒言欢了。 第十四章 在名单上画圈 一场酒宴,宾主尽欢。 四象厚土阵、七星倒转阵、赤炼云火阵、龟甲离玄阵和两仪剑光阵,五座大阵同时采购,一张大单子砸下来,几乎把平都八阵门黑山分舵从上到下全部砸晕了。 总价一万一千五百贯的大阵,卢长老做主,直接免去一千五百贯,以一万贯的价格成交,今年黑山分舵的业绩,在整个平都八阵门九家分舵当中,已经预定了第一的位置。 酒宴最后,卢长老感慨:“可惜百花门内争,叫不出局子来,否则今夜定让顾馆主满意。” 顾佐暗道,就算人家不内争,就你们在竞购南吴州时摆了人家一刀的仇,你想叫局人家也不一定搭理你啊。 宴罢,双方结下深厚友谊,顾佐和屠夫刚回到庚金山下,顾佐就站住了,冲屠夫打了手势,指了指山门旁那块巨石。 屠夫刚摸出一双大斧,巨石后就闪出条身影:“别动手,是我啊!” 来人正是百花门茶壶博士空仓道人。 将空仓道人带到山上,顾佐急问:“情况如何?” 空仓道人叹道:“在怒水河被埋伏了,莫香主重伤,死了三个弟兄,若非龙坛主接应,莫香主也很难活命,只是如今人事不醒,需要寻个安全之处静静调理。” 莫香主是百花门第五舵的香主,金丹修为,属于南坛得力大将,没想到折于北坛之手,对于南坛来说,真不是个好消息。 顾佐问:“莫五香主人呢?” 空仓道人回答:“在城外一处农舍中存身,除了莫香主,还有几名受伤的弟子。” 顾佐道:“那就送到南吴州来,我日常也不在这边,若是在庚金山养伤,恐怕照顾不过来。” 空仓道人当即躬身:“那就多谢顾兄。” 顾佐怒道:“你我之间什么交情,怎么还说谢字?”又问:“为何不向龙泉道院争取法书约战?正大光明打过不就好了?” 空仓道人摇头:“我们南坛下了战书,北坛不应,只能暂时这样了。好在只是上层争位,暂时没有牵连各家青楼,否则连正常营生都维持不下去。” “我张师兄怎么样了?” “还好,尚未接战,这次我们准备来个大的,替莫香主报仇。” 当晚,屠夫便跟着空仓道人去了藏人的农舍处,将奄奄一息的莫五和三名受伤弟子接到庚金山来,然后由屠夫一个一个送去南吴州。 望着屠夫将莫五送上双斧,腾空而去,空仓道人松了口气:“人交给顾馆主,我们就放心了,小弟也该回去了。” 顾佐想了想,取出四百贯飞票:“这是你借给我的钱,南吴州也开始出产灵石了,既然见了面,就先把钱还给你。利息什么的,也就不给了,给了你也不会要,你我间的交情,不在这点钱上......” 空仓道人将飞票推了回去:“顾兄,这次掌门之争,说实话我也不知自己能否幸免,钱还是留在你这里吧,现在给我也没用,说不定还会便宜了某个贼子。若是我不幸,顾兄替我照看一下家眷......” 顾佐诧异:“你还有家眷?” 空仓道人无语:“我就不能有家眷了?” “不是,我是说干你这行的......那什么,你这么年轻干这行,怎么就有家眷了?这不是断送自己的青春么?” “什么狗屁青春?我乐意!唉,顾兄息怒,说话糙了些,最近心情不好,总爱莫名其妙发火。城北六里,罗家庄,庄子东口有户人家,顾馆主若是得空,帮我照看着些。罗二娘,还有个刚出生的孩子。” “孩子是你的?” “我......”空仓道人苦笑:“顾兄高抬贵手,不要逗我了。” 顾佐忽问:“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一下你,你以前炒过股么?” 空仓道人不解:“炒什么?” “没什么。” 空仓道人趁夜离开了庚金山,临走时,顾佐向他要了一封信,然后拿着信赶到城北罗家庄,见到了这位独住一个小院的罗二娘。 孩子刚一岁,被罗二娘抱在怀里,睁着大眼睛四处滴溜溜乱转,顾佐掐了掐他的脸蛋,让罗二娘赶紧收拾行装。看了空仓道人的亲笔书信,罗二娘红着眼圈收了个包袱,抱着孩子上了庚金山,她心里也明白,这是空仓道人在托孤,于是管顾佐喊“叔叔”。 屠夫任务繁重,需要一趟一趟把人送往南吴州,顾佐则自行前往法司,拜见法司参军陈大麻子,催促他向南吴州发送第二批流配罪囚。 对于将流配罪囚当做一门生意来做的陈大麻子,并不存在刻意刁难顾佐的问题,法司大牢关押着几百名罪囚,发给南吴州挣钱,何乐而不为呢? 问题是顾佐当初定了条要求,要求法司流配来的人犯都是轻犯,这就有些难为陈大麻子了。自从上一次送过去三十二名轻犯后,目前符合条件的只有二十余人,他还想再等等。 顾佐沉吟片刻后,终于还是放宽了接收条件,被判三年至七年拘役的,也可以接收,但还是强调,金丹不要,那些罪大恶极者更是坚决不要。 陈大麻子当即大笔一挥,从罪囚名单上勾出三十二人,抬头看了看顾佐,顾佐道:“再来一些。” 于是这份名单涨到了四十人。 “再来一些!” 名单立刻涨到六十人。 顾佐点头:“暂时就这样吧。” 六十人的名单中,筑基修士八人,炼气士二十九人,剩下的都是武师。粗略一算,这又是笔每年两千多贯的大生意。 陈大麻子很开心,咧着嘴道:“看来南吴州灵石矿脉产量不错啊,小顾馆主当真好运道!” 顾佐解释:“就目前来看,灵石产量确实比预期强一些,但还是不够每年的负担,我主要想大力开发南吴州,多种点田。” 陈大麻子笑着拍了拍顾佐的肩膀:“总之,恭喜小顾馆主发财!你看什么时候起运?” 顾佐拍板:“三天之后!”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里,顾佐继续大肆采购,为南吴州储备物资。 第十五章 包销(为jason1007盟主加更) 南吴州现在算上修士和百姓,已经超过二百人,再加上苏三和王火居招募的三十八人、陈大麻子发送的六十名罪囚,总人口突破三百。 这么多人都需要顾佐来养,发薪酬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要保障他们的吃喝拉撒。南吴州没有集市商铺,所有东西都靠外运,顾佐只能一手包办了。 但这些东西买回去,不能就这么白白下发了,更何况南吴州人员成分复杂,除了怀仙馆本馆的人外,还有各种身份人员。 怀仙馆门人弟子十余人、南吴州原住民六十余人、平泰山庄人员二十余人、高薪请来的高长江团队九人、罪囚九十二人、外聘修士和武师五十八人、招募百姓六十余人。 按理来说,除了十多名本门弟子和九十二名罪囚可以包揽吃穿用度外,其余人都是给了薪酬或者是自行前来的,基本生活开支就应该由他们自行采购,怀仙馆没有平白负担的道理。 创业初期可以大包大揽一段日子,现在都过了三个月了,应该恢复常态了。因此,顾佐打算在南吴州创办一些日用杂货商铺,解决这个问题,让南吴州的经营状况正常化。 这次采买,就是为这家商铺储备货物的,与从南吴州出发时的考虑有所不同之处在于,原来备货三个月的打算,直接更改为一年! 为此,顾佐直奔三禾米铺。 三禾米铺在城西,是黑山诏最大的粮铺,上回购买五十石稻米的时候,就是在这家铺子达成的生意。 听说是这么大笔生意,掌柜的不敢做主,将少东家王三禾请了出来。见了王三禾,顾佐不太乐意直视对方,这厮一脸痘,也不知火气怎么那么壮,于是端着茶盏故作沉吟,眼光瞟着茶水,道:“我想买一千石米,不知王东家能便宜多少?” 王三禾问:“你是怀仙馆顾馆主?” 顾佐微笑:“正是顾某。” 王三禾立刻道:“顾馆主,你也太坑人了吧?” 顾佐愕然:“王东家此言何意?” 王三禾大声道:“你说你放了多少回好消息?保精丸价格上浮、第一口矿坑投产、第二口矿坑投产,为何恒灵国际股价每次都暴跌?你知不知道这么做坑了多少人......” 吧啦吧啦一通指责,顾佐无言以对,只能尴尬的咳嗽过去,以“市场决定,非我能够预料”之类的言语搪塞过去。 王三禾倒也没有追究的意思,只是希望顾佐下回关注一下股价:“你是恒灵国际的掌控人,你家股票跌着这个鬼样子,你不着急吗?王某也不是要怪罪顾馆主,只是想提醒顾馆主,开道馆也好,做生意也罢,要讲点良心,不要坑了我们这些小股东。再小的股东,也是股东!” “是是是,待南吴州打理顺畅,顾某腾出手来,一定关注。” 身为购粮千石的大客户,被店家一通职责,换在中原内地,顾佐早就拂袖而去了。奈何黑山诏就数三禾米铺最大,如此大宗的粮食采购,想找别家也没地儿找去。 顾佐心里很不爽,看着对面那张乱喷口沫星子、长满痘痘的脸,恨不得一巴掌呼上去,但也只能忍着气听对方喷完,对价格也不敢有什么期盼了。 喷完之后,王三禾心气稍微顺畅了,向顾佐拱拱手:“顾馆主不要见怪,主要还是我被你坑惨了......那什么,刚才顾馆主说要采购稻米?” 顾佐赶紧把话接过来:“不拘稻米,如果还有别的,黍、豆、麦等等,都行。” “怎么会要那么多?” “南吴州大开发,人也多啊,我现在要管三百多号人的吃喝拉撒,也没工夫顾着别的。” 王三禾想了想,道:“南吴州偏远,当年我就劝过洞庭派的执事,能够自家种粮是最好的,可他们倒好,种是种了,种的却是灵田,产的灵米全部供奉入京,挣钱去了!自家的供应还得从市面上买回去,这怎么行?不是个长久开发的样子!当时我说他们的时候,他们还不服,还跟我吵,如今怎么样?嘿嘿,干不下去了,产业卖了!但凡在任何地方,都是农为本,不解决好自家的肚子问题,怎么可能有发展呢......” 对着洞庭派又是一通狂喷,顾佐无奈,只能耐着性子听完,然后赶紧把话题扯回来:“一千石米,多少钱?” 王三禾道:“用不着!这么办,我给你配个单子,你按单子买。三百人是不是?五百石稻米、二百石麦、一百石豆子,管够一年,如果还想换着吃,可以加五十石黍米调配一下,足矣。价钱好说,你在南吴州开办基业也难,我给你底价,五百贯全拿走!” 这可是真便宜了,顾佐有些不敢置信:“五百贯?贵店会不会折本?” 王三禾道:“不会折本,但也不赚钱。顾馆主是我峤哥的好友,看在峤哥的情面上,就这个价!” “乔哥?不知是哪位?” “我峤哥姓陆。” “啊,是陆道友,这还真是一家人了,难得,难得!” “我峤哥上次来黑山郡,说了你们在丽水的事,当真有趣,可惜我没在,当时若在,就能早一些认识顾馆主了。顾馆主这回把丽水派踢出去,替我峤哥报了仇,你们南吴州需要粮食就言语一声,挺你!” 王三禾忽然又成了好朋友,让顾佐不禁感慨,真是爱憎分明啊。 趁热打铁,顾佐提出要求:“顾某忽然想起来,南吴州按三百人算,其实不妥,借王东家吉言,说不定再过两个月,就是四百人、五百人。俗语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干脆这样好不好,我在南吴州送你一个店铺,外带一千亩良田,你把三禾粮铺开到南吴州来怎么样?” 王三禾摇头:“就算五百人也开不起铺子。” 顾佐道:“包销呢?” 王三禾问:“什么意思?” 顾佐解释:“你运五百贯,不,一千贯的粮食去南吴州,年终咱们对账,如果没有卖出一千贯,差多少,我买多少,保证你们三禾粮铺一年至少销售一千贯。当然,我的要求有两条,一是该纳税要纳税,二是一个月内把粮铺开起来,而且一千贯粮食全部到店进仓。” 王三禾顿时沉思了起来。 第十六章 大采购 吃饭穿衣,永远是发展要解决的基本问题。采用包销方式争取到三禾粮铺的加盟之后,顾佐来到香炉门,开始争取她们。 香炉门以女弟子为主,她们的立派之基,和金甲门有些类似,不同的是,金甲门是做甲胄的,她们则是缝制衣裳的。 用的是银蚕丝,缝制的是法袍。 和法甲相比,法袍的防护力显然要差上不少,但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没事穿戴甲胄上街的,因此法袍的销售也很不错。 香炉门出产的法袍,在观赏性和防护性上也比不过长安杨氏霓裳羽衣门,因此她们干脆舍弃了全部斗法功能,专注于某项特性。 比如不沾水的分水衣,又比如能避瘴的桃花裳,还比如能短暂防火的避火袍,诸如此类,在南六诏中,还是有一定知名度的。 遗憾的是,身为元河系宗门,在顾佐竞购南吴州最需要资金的时刻,香炉门对顾佐也最为冷淡。原因也很简单,顾佐的合作对象,曾经是百花门,在丽水派到引导下,香炉门很有意见。 其后的一系列招股、采购等业务中,顾佐很是晾了元河系宗门一把,没带他们发财,时隔三个月后,他决定回过头来再试试,看看这些邻居们到底愿不愿意跟上南吴州大发展的车轮。 顾佐的再次登门,依旧没有得到什么好脸色,不过比之前有所进步的是,掌门赵香炉露面了。虽然脸色冷淡,话语中带着股刺人的味道,但顾佐没有生气,当然也没有腆着脸上去逢迎,只是以公事化的语气表明了自己的来意——邀请香炉门进驻南吴州。 赵香炉刚讥讽了他两句,就被顾佐抛出来的条件镇住了。 “送你们一个店铺,外带五百亩土地,你们可以种植玄麻桑,豢养银蚕。只要把店开起来,缝制的法袍我不管,但做出来的普通衣物,每年我保证你们销售八百贯,到了年底对账,差多少,我全部包销。” 香炉门当然不会仅仅缝制法袍,这是她们的高端产品,除了法袍外,她们还有绸缎庄,也做普通人的衣物被褥,每年收益的一半是从这上面找回来的,销售额差不多一千五贯。 每年八百贯的包销合同,外带五百亩土地和一个店铺,赵香炉也没心思再对顾佐冷嘲热讽了,心里开始反复斗争、拼命权衡,是继续站在丽水一边,还是选择这单大生意。 顾佐给了她充足的时间:“给赵掌门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我要启程回南吴州。如果赵掌门同意,咱们就签协议,但我希望这家店铺,或者叫布庄,一个月内在南吴州开办起来,同时至少在店铺中储存至少一千匹布帛。对了,仓库我也可以送香炉门一个。如果不同意,我就去别家布庄。” 赵香炉脸上波澜不惊,心中骇浪惊涛,矜持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会考虑的。顾佐告辞的时候,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下意识送出了山门。 顾佐走了以后,赵香炉将几位长老和内门弟子请来,一起参详顾佐的提议。 大家议论纷纷,却始终犹豫来犹豫去,没有做出决定。顾佐的开价当真不小,衣被的净收益相当高,八百贯销售额中,净收益可以占到一半以上,每年净赚四百多贯,完全没有理由不同意。 只是,顾馆主和百花门关系那么紧密,香炉门是真心不喜。再者,真要是去了南吴州开设店铺,怎么和丽水派交代?她们可是答应过丽水派,女修之间要同仇敌忾的啊。 这还真难办。 到了第二天,赵香炉依旧没有拿定主意,却听弟子来报,万壑谷、莲叶洞两位掌门拜山。 两位掌门见了赵香炉,开口就问她是否有意前去南吴州设立店铺。 “万谷主、莲叶散人,顾佐也邀请你们了?” 两人都点头承认,说是拿不定主意,特来相询,又说什么元河系宗门同气连枝,要去就一起去,不去就都不去。 赵香炉明白,这两位肯定是动了心思,只是碍于丽水派的原因,这才迟疑不决。香炉门和丽水派的关系比他们都更进一步,这是来找她观望风色呢。 不好直接询问顾佐给这两家开出的条件,于是旁敲侧击:“南吴州如今丁口刚过三百,以我所知,对二位掌门的吸引力没多少吧?” 万壑谷是做妖丹镶嵌的,莲叶洞则种植妖莲,的确和南吴州关系不大。 就听万谷主道:“古池派和寒山派已经开始挑选人手了。” 这个消息,赵香炉不觉得意外,当日大家一起抵制怀仙馆的时候,这两家就不怎么乐意,如今被第一个说动,自是顺理成章。 但她还是有些好奇:“能打听到吗?他们从顾佐那里捞到什么好处?” 莲叶散人低声道:“听说,顾馆主答应他们,一俟南吴州诸事理顺,就帮他们发行股票!” 赵香炉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别看恒灵国际股价起起伏伏,如今只值八百多文,但就算是这个价,也意味着恒灵国际的价值高达八万贯! 不用说,寒山派想发行的,肯定是他们自酿的灵酒,古池派应该是他们主打的储物囊。如果效仿怀仙馆,香炉门也拆分一家道馆出来,比如香炉国际之类,只要股票一卖,就能立值数万贯! 想到这里,赵香炉不再犹豫了,咬着银牙吐出一个字:“去!” 万谷主和莲叶散人都重重点了点头:“那就去!” 顾佐没心思猜测元河系宗门的小心思,他虽然很希望这几家都去南吴州,但也并不是非要不可,他现在的注意力,依旧集中在采购物资上。 各种坛坛罐罐的酱菜买了三百坛,几乎快将黑山郡城里的酱菜扫空了。除了酱菜,最重要的食盐也买了两千斤。此外,还有两百来罐蜜糖,镰刀、斧头、锄头、犁刀等等各百件。 好在南吴山中有片野茶坡,茶叶能够自给自足,否则需要支付更多。 另外还补购了大量笔墨纸砚、丝线、绣花针、菜刀、各色粗细绳索、上千双布鞋皮靴等等。 这些东西南吴州无法自产,只能采购回去自己开个日用杂货铺了。 前前后后花了千贯,把自己的大型储物锁塞得满满当当。点了点手头的现款,还剩一万五千贯没花出去,实在买无可买了,这才遗憾作罢。 第十七章 南吴雄城 三月初三,顾佐赶回了南吴州,在他的紧急命令下,高长江师徒暂时从矿脉中退了出来,终于操起了老本行,开始兴建南吴州第一座市肆。 他们在矿脉采掘中的工作,则由其他修士顶上。 顾佐又拉了一条标语:大干十五天,月底创优争先! 为了更快的将市肆兴建起来,他甚至让刚刚复工没半个月的精铁矿也停了下来,采矿的十二名人手被他全部调至高长江麾下。 市肆的地址被选择在南主峰和南二峰之间的小山谷中,沿着东溪的北岸一字排开。之所以选择于此,主要还是从安全方面考虑。 目前,南二峰被笼罩于三元极真大阵的保护之中,南主峰也将布设大阵,平都八阵门几位跟随而来的执事已经开始着手勘察地形了,半个月内就能布设完成。 按照顾佐的规划,南主峰和南二峰所在之地将成为南吴州法阵布防核心中枢,其位于西边的南主峰布设龟甲离玄阵、和南二峰的三元极真大阵重叠交错,两峰之间的谷地——也就是市肆的规划地,正好处于双重大阵的保护之下。 由于龟甲离玄阵更重守御而殊少杀伐,南主峰上还将布设两仪剑光阵,阵法发动后,一道剑光就可以秒杀金丹初期,重伤金丹后期,形成极强的威慑。可惜其剑光无法连续发出,间隔酝酿时间较长,否则别说三千六百贯,三万六千贯也值得拥有! 规划中,南主峰和南二峰北面的谷地森林,将布设七星倒转阵,形成迷踪幻境;沿着两峰之南二里外的一道山梁,布设四象厚土阵,发动之时即可构筑为厚重的城墙,同时辅以赤炼云火阵助守。 如此以来,南吴州将形成一个大略的城池雏形。 这座城池以南主峰和南二峰为左右支撑,南向以山梁为墙,北向以谷地森林为迷踪屏障,东西长十六里有余、南北向宽六里半,占地四万亩。 其中,两山间的谷地约一千余亩,刚好是将来筹划中的市集,被命名无能的顾佐取了个名字——双峰镇。 南向“城墙”与双峰镇之间有五千多亩平地,如今也有一处药圃和一块灵田,将来是规划中的粮食和蔬菜基地。 这座倚山而建的雄城,有六座大型护山法阵密布于此,总计花费三万多贯,单论守御力度,在天下大城险关中都足可名列前茅,唯一令顾佐遗憾的,就是人少。 顾佐饶有兴致的观摩着高长江师徒修筑市肆,他们一出手就展现了极为高超的专业水准。 只一天上午,便沿着东溪北岸开辟出十五丈长、十丈宽的空地,所有树木全部砍倒、灌木全部清理完毕,到了晚上,这块空地延长到三十五丈。两天之后,再次延长到一百丈。 高长江取出个圆筒状的大石法碾,让大弟子操控着,开始平整这块十七、八亩大小的土地。其余弟子则到十六里远的南口外采掘石块。 他们采掘石块的地方是做石山,严格来说,这里已经出了南吴州范围,属于越界开采。但这种事情发生在南诏相当正常,黑山诏管不过来,以前洞庭派也经常在这座石山采石,从来没有人会说什么。 三天之后,土地不光平整完成,而且分隔划定了基线,又过了两天,十套宅院的地基被打了下去,每套宅院都是两进,宅院与宅院之间间隔半亩大小。 石山的石头也采掘得差不多了,顾佐亲自出马,将储物金锁中的东西倒腾出来后,赶往石山,拉了三趟,把已经被整理切割好的石块拉了回来。也不知高长江的弟子们使用的是什么法器,采掘出来的石块全部切割为长一尺五、宽五寸、高三寸的石块,码放得整整齐齐。 接下来修盖房舍的过程,真正令顾佐叹为观止了。 高长江的徒弟们各自取出一套小阵盘,据说都是自行设计,由高长江指导炼制而成,一人占据一处房基,将法阵布设下去,石块和木桩在法阵中便开始漫天飞舞、自行挪移,墙壁、梁柱、屋顶、木窗,就这么自行搭建起来。 协助他们建房的武师们则将泥土、米浆、清水和一些高长江取出来的材料搅拌在一起,分别按要求向法阵中运送。 八名弟子控制着法阵,不时调整法阵的运行,两天之后,八座前后两进,高及两层的小院就展现在了顾佐面前。 接下来更换法阵,这次的法阵却是专门用来雕梁画柱的,仅仅一天,风格迥异、图案不同的精雕彩画便完工了! 三禾粮铺、香炉绸缎庄、寒山酒楼、古池香包、万壑丹雕、水莲雅筑、平泰草屋全部完工,各自挂上了牌匾,只等店家入驻。 这些小院正门冲着东溪,宽宽大大的店铺厅堂均为二层小楼结构,厅堂后面是库房。由二道门进入后院,就是住人的地方,有厨房、花厅、书房和六间卧室,功能也很完善。 在最东头,则是新成立的南吴州超市,被任命为超市大掌柜的,是正在服刑的贾贵,辅佐贾贵的,是刘玄机。这两位流配罪囚和顾佐关系很深,尤其是贾贵,更是顾佐的狱友,因此被顾佐直接从矿场调到南吴州超市,管理日用杂货的买卖。 八座店铺完工后,高长江师徒开始整修沿溪景致,打造石栏,修葺树木花草,安放石桌石椅。 等他们完工的时候,南吴州超市也正式开业了,琳琅满目的货架,储备丰富的日用品,令大家赞不绝口。顾佐亲自出面剪彩,剪彩之后心情很好。有了这座超市,每年发放出去的几千贯薪酬至少回流一半,可以大大减轻银钱负担。 在南吴州超市的旁边,则是平泰草屋,这是专为平泰山庄准备的,作为顾佐的第一合作伙伴兼灵石矿脉小股东,当然要给他们准备一间商铺。 只不过商铺开起来到底卖什么,原道长和顾佐很有争议。顾佐的想法,还是主打元阳草,大不了包销——本来怀仙馆就一直在包销,让他们主打元阳草的目的,还是为了吸引四方客商。 原道长认为,元阳草可以作为一种商货,但绝非主要商货,他更愿意卖一些平泰山庄的特产,比如勾兑后的灵酒,比如一些山珍野味之类。 顾佐表示,寒山派就准备主打灵酒,他们的寒山灵液南诏知名,你们怕是竞争不过。 对此,原道长自信满满、毫不听劝,顾佐无可奈何,只能由他。 没过两天,原道长就从平泰山庄调来几名平泰灵酒销售执事,令顾佐叹为观止,于是又转而为寒山派担忧起来。 ps:南吴城地图很容易想象,道友们自行脑补。 第十八章 飞燕入巢 三月二十日,一支商队自北而来,由苏三引路,抵达南吴州北口。顾佐刚刚将平都八阵门布设完法阵的几名修士送走,就接到了商队。 带领商队的是三禾粮铺的大掌柜、金丹修士王三禾。随队而来的还有一串大车,车上坐着十八人,一名筑基掌总、三名炼气士辅佐,剩下的都是精壮男女,肤色黝黑,据王三禾介绍,都是三禾粮铺的人,个个是种田好手。 王三禾亲自察看了一番南吴州赠送的土地,都在双峰镇以南、山梁以北,处于大阵之内。土地虽然没有开垦出来,但很是肥沃,令王三禾非常满意。 三禾粮铺的人分作两处,十四名种田好手开始围着规划中的田地搭建房舍,剩下四人跟随王三禾接收店铺。 看着王三禾从兜里掏出二十多个储物法器,倒出一袋袋各种粮食,看着这些粮食被码放进了后面的库房中,顾佐这些天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回落了下去。 一千石粮食,够吃很久了,果然是手上有粮,心中不慌啊。 由三禾粮铺进驻开始,大批商队陆续抵达南吴州,正是顾佐谈好了的元河系修行宗门。香炉门、寒山派、古池派、万壑谷、莲叶洞都由掌门带领,进驻各自的店铺,接收顾佐许诺的地盘。 就连鸿福观的沈鸿福也带着两名弟子赶到了,顾佐答应给他寻一处风景优雅的地方,建立鸿福观别院,将来他可以动动腿脚,两边轮着居住。沈鸿福来了以后就径直去寻好友灵源道长,两名弟子则开始寻找建立别院的地点。 元河系宗门一到,双峰镇上就热闹了起来。这些宗门都是小宗门,没有在外头设立分舵的体验,此刻忽然在南吴州有了店铺,都很重视,各自来了十多名精干修士,颇有撸起袖子大干一场的架势。 各宗都有弟子收拾整理店铺,掌门则迅速围在了顾佐身边,尤以汪寒山和古中池两人最为殷勤热切,原因也很简单,他们想发行股票。 当晚,顾佐设宴招待各位宗主和东家,由原道长作陪。酒宴摆好,连修为最高的王三禾都到了,唯有沈鸿福没来,顾佐第三次派人去请,依旧没有把人请来,只是由灵源道长代为传了个话。 “我这里忙着筹备开第三个矿坑,让沈师弟留下来帮忙,你们的酒宴先开席,不用等他了。” 顾佐很不好意思,向众人道:“我这里人手少,开矿的事情比较急,沈观主被灵源道长留下来挖矿了,抱歉啊。不过也没关系,我们先喝。” 汪寒山当即表态:“顾馆主不要客气,咱们元河系宗门守望相助,您这里需要人手尽管说,我们寒山派来了十二个弟子,随时可以为顾馆主分忧。” 古中池也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顾馆主有甚需求,古某人第一个顶上!” 顾佐连忙道谢,三次举杯致酒。 席间,万谷主和莲叶散人慢慢放下矜持,和顾佐畅谈起他们两家宗门未来的规划,言语间隐隐有发行股票的意思,对此,顾佐自然是承诺没有一句,鼓励说了一箩筐,把人的心思和胃口吊得高高的,让人心痒难熬。 赵香炉依旧在席间拿捏着,不怎么说话,但忽然在几名女弟子的乐声中即兴舞了一曲,丰润的身姿、婀娜的舞步,举手投足间展示出来的行云流水,无不展现出中年女修士那股韵雅成熟的风情,举座皆惊。 万谷主赞道:“赵掌门年轻时为长安教坊中的乐舞教授,是舞给天子看的,万某也只是八年前见过一次,今日托了顾馆主的福,又见风华啊。” 顾佐哪里还坐得下去,连忙将酒杯斟满,亲自举到赵香炉面前:“顾某三生有幸,得赏赵掌门绝妙舞姿,请满饮此杯,愿赵掌门修为更进,永如今日这般美艳无双!” 赵香炉却没接杯饮酒,回首让弟子也斟了一杯过来,单足点地,一条长腿后撩,娇躯向前一倾,几乎要撞入顾佐怀中,竟是摆了个飞燕入巢的舞姿,将酒杯送到顾佐嘴边。 “这是我们当年在教坊司向王宫大臣们敬酒的规矩,姐姐如今年岁长了,姿色衰了,就不知顾馆主愿不愿意把臂交欢,你我共饮?” 座中立刻爆起轰然欢笑声,众人击掌赞叹,大笑鼓励。 顾佐被起哄声催促,笑着将举杯的手缠了过去,相互喂酒。赵香炉虽然已近中年,但容颜不输少女,体态更显风流,眉宇间还多了三分熟味儿,此刻与顾佐双臂交缠,肌肤相接,顿时令他胸口一荡,就想伸臂揽入怀中。 当然,顾佐最终没有动手,赵香炉虽然摆了个亲昵的姿势,可仔细琢磨这个姿势,你要想伸手占便宜,还真占不着! 但有了这么一次,赵香炉以前对顾佐的冷淡和排拒,差不多就淡化得没影了,不仅淡化了,两人间的关系似乎还亲密了许多。这就是成熟女修的优势,非男修可比。 双峰镇上有了八家商铺,热闹是热闹了,但不可能单为南吴州这两百多号人提供货物,否则全都得赔钱,也不是顾佐开发南吴州的本意。因此,就在酒宴上,当着各家的面,顾佐宣布了一条政策: 南吴州鼓励各方百姓前来定居,愿意将户籍落在南吴州的,赠房、授田,对于将百姓引入南吴州定居的宗门,按照人头发放奖励,不分男女老少,引来一人就奖励一贯! 这条政策一公布,立刻引起席间议论纷纷,这些掌门全都在掰着手指头计算,看看能获利多少。 顾佐心里酝酿过很久,反复测算过所需,在观摩了高长江师徒建房的效率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争取三年内招募三千户、一万人。 授田本身就是要进行的,不存在花费和成本问题,授田越多,将来的收获就越多,毋庸置疑。南吴州占地一百多万亩,其中可耕作的平地大约二十万亩,可以开发的山坡地三十多万亩,足够容纳三千户。 赠房的花费也没有很多人想象中那么大,一户人家三间房、一圈墙足矣,这种简易住宅远远不能和八套临溪店铺相比,以高长江师徒的能耐,一个月建一百套不是问题,每套成本超不过两贯。三千套房子不过六千贯而已。 至于引人入籍的介绍费,顾佐准备了一万贯,这笔钱咬咬牙撒出去,把人招过来比什么都强,只要有了人,南吴州还怕发展不起来吗? 再者,这是三年规划,平摊下来每年五千贯,不多! 第十九章 有些人变了 酒宴后的第三天,黑山诏法司流配南吴州的六十名罪囚终于到了,随同而来的,还有怀仙馆第二批招募的人手,共计七十余人。 能来七十余人,顾佐很是惊讶,带队的苏三告诉他,之所以有那么多人,全赖上个月在黑山郡城的大肆采购。怀仙馆无意间暴露了雄浑的财力,愿意来的人自然就多了,其中甚至有几个筑基初期。 有了人,顾佐立刻启动了第三口矿坑的采掘。 第三口矿坑比第一口深,却没有第二口那么夸张,打到五十二丈的时候,出气了! 四月初六,第三口矿坑的产量测算了出来,日产灵石四十四块左右,最高年产一万六千块灵石。 至此,三处矿坑全部投入正常开采,最高日产灵石一百四十块,最高年产量五万一千块! 得出这个数据的时候,顾佐有些啼笑皆非,他的报价盈亏点,正是五万一千。这是不是冥冥之中天注定呢?顾佐也说不清楚,但无论如何,他不用担心折本了。 每年上缴崇玄署的三万块灵石,缴纳朝廷的一万贯税赋,之前投入的七万五千贯竞购费,以及购买采掘法阵的支出、人工等等,全部有了着落。 看上去似乎没有赚到钱,但别忘了,他等于白白拿下了一个不用缴纳税赋的南吴州,实际上赚大了,更何况还有一处灵眼! 开矿就是如此,要么血本无归、倾家荡产,要么一夜暴富、盆满钵满。 为了庆祝第三口矿坑成功出气,顾佐在双峰镇上举办了篝火盛宴,欢声笑语中,王三禾跑来问顾佐:“这次要不要放消息了?” 顾佐愕然:“放什么消息?”忽然醒悟:“啊,你说股票啊,这回不用放了,当然,这个消息肯定也瞒不住,过上几天就会传回黑山郡。王东家要是想买股票,就抓紧时间入场。” 王三禾道:“什么入场?是赶紧立场!每次矿坑出气,恒灵国际都会大跌。” 顾佐惭愧道:“这回真的不用离场。” 王三禾问:“真的?你确定不会抛售了?” 顾佐道:“现在怀仙馆资金充足,何必抛售?” 王三禾将信将疑:“我还有两千股,那就先放着试试?” 顾佐道:“股市有风险,操作需谨慎,我唯一能保证的是,这次绝不趁机减持。” 把王三禾应付过去,又喝了元河系各家掌门的敬酒,宴席渐渐热闹起来。其间,顾佐还期盼着赵香炉再来一次“飞燕入巢”,可惜人家只是笑吟吟的恭喜了两句“顾馆主发财”,让顾佐深感失落。 抛开这些杂念,顾佐开始寻找灵源道长,接下来,应该向山坡处的灵眼进军了,这才是怀仙馆最大的盈利项目! 可找来找去也找不着,也不知灵源道长溜到哪里去了。好容易逮到举着酒杯四处乱窜的沈观主,沈观主才叹了口气,幽幽回答:“灵源变了......来,顾馆主,咱俩喝一杯。” “什么变了?不是,他去哪了?” “管他去哪儿,爱去哪儿由他去!吾道已孤......” 顾佐有些摸不着头脑,被沈观主强拉着喝了几杯,忽见一名修士不知何时立于沈观主身后,默默等待着。 此人是怀仙馆第二批招募的人手之一,是少有的几个修为在筑基初期的应募者,遗憾的是,那段时期顾佐接待了太多来人,只依稀记得此人姓薛,好像是个易理名家。 甭管他姓什么,总之能来就好,沈观主尽找着平泰山庄带来的原酒喝,此刻已经喝得有些醉了,赶紧让人把他搀扶回去才是正经。 顾佐连忙招呼:“薛......嗯,薛道友......” “顾馆主有何吩咐?” “能不能帮我照看一下沈观主,我这边有点事情。” “当然可以,顾馆主交给我就好。” 这位薛道友搀扶着沈观主走到一旁,寻了个石凳边靠着,沈观主嘴里还在不停念叨:“吾道已孤啊......” 薛道友在一旁安稳他:“你之道何曾孤单?我这不是来了吗?上次咱们说到地天泰卦,其卦阳入宇内、阴出宇外,所谓内阳外阴......” 顾佐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继续寻找灵源道长。 找了没几步,旁边又蹦出一位,此人普普通通,只是个武师,但名字顾佐倒是记得,刘小柒嘛,好记。 刘小柒满脸崇拜,说话都带着紧张:“顾馆主,能,能不能,敬您一杯,嗯......” 顾佐遇到过此人两回,每回都这样,真不知他紧张些什么,于是干净利落的碰了一杯,勉励了他两句诸如“好好采矿,年底争取先进”之类的废话,把刘小柒勉励得当场赌咒发誓,顾佐赶紧岔开话题:“见到灵源道长了吗?” 刘小柒还真见到了:“在溪岸下,水边上。” 溪岸边已经修筑了石栏,顾佐越过石栏,在下方水边上张望,就见左边远处依稀有两条身影,于是走了过去。 朝云环抱琵琶,正在月光下调弦,叮叮咚咚的残音时不时传来,却在夜风中有股说不出来的味道,依稀“逝者如斯”。 顾佐走到近前,朝云已经开始弹奏了,一串珠子溅落满盘。 身后的岸堤上是人群的欢闹声,时不时还有木鼓响起,但在这串珠玉般的琵琶音中,顾佐如置身于空旷寂静里。 灵源道长坐在朝云身边,拄着腮侧身聆听,一脸迷醉。 一曲消散,三个人都默然无语。 良久,灵源道长忽道:“像极了在月下飞剑翱翔。” 他说的这种感觉朝云没有经历过,淡淡应道:“小女子只是炼气士,不得而知。” 灵源起身,道:“走,我带上去看看。” 朝云仰头望天:“真去?好深邃,有点不敢……” 灵源取出飞剑,望空中一指,飞剑“嗡”的一声轻颤,悬于眼前。不由分说,拉着朝云就踩了上去,飞剑向上一兜,直上高空。 顾佐很不放心灵源的飞行技术,原本还想提醒两声,却已经来不及了,只得仰天喊了句:“慢一点,稳一点……” 飞剑在离地约摸六七十丈高处上下翻滚,玩得不亦乐乎。顾佐则在下面提心吊胆的追着,生怕再出事故。 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飞剑向上拉起,在明月前翻滚一圈,忽然就从上面歪歪扭扭旋转着栽了下来,飞剑上顿时传来朝云的惊呼。 第二十章 黑衣人 顾佐大惊,连忙冲着飞剑坠落的预判点全速赶去,一边狂奔一边痛骂,这都多久了,怎么灵源道长还会出现飞行事故呢? 但人家从空中坠落,他在地面追赶,怎么可能追得上,眼见无望,一颗心越来越沉。灵源道长他倒是不担心,去年初次见面时就这么落下来过,跟地里砸出个坑来也没屁大点事,对了,据当时在场的洞庭派修士说,是修行什么金光铁头神功之故。 可人家朝云小娘子却没这本事啊,哪怕是个炼气圆满的修士,从几十丈的空中摔下来,那也受不了。若是跌落时姿势不对,被灵源压着,那就有可能香消玉殒! 忽见一道亮光从眼前划过,冲着摔落下来、离地仅有不到五、六丈高的灵源道长和朝云撞了过去,两人顿时被撞得横飞了出去,栽进茂密的树林中。 横向撞人的正是尚执事,却见他的飞剑上也站着一位,却是莺儿。尚老头肩头轻微颤抖,脸上却洋洋得意,在莺儿的赞叹声中捋须微笑。 顾佐赶到坠落点的时候,就见树枝树叶折断了一片,灵源道长躺在地上,朝云则趴在他胸口处,正一脸惊魂未定。 见朝云没事,顾佐不由松了口气,缓步走到他俩身边,叹道:“灵源道长,咱不带这么玩的好不好?你没事吧?” 朝云啊了一声,从惊惶中醒来,连忙爬起来退到一边,灵源道长则略带遗憾坐起来:“啊,抱歉之至,以前没试过夜飞,今日也是临时起兴。放心吧顾馆主,我没事的,撞在软和的地方了......嗯?这是谁的衣服?” 只见灵源道长起身之后,他屁股下面露出个身子来,也不知谁这么倒霉,却是被他一屁股坐进泥土里去了。 顾佐这下子是真有点慌了,这要是哪家宗门的弟子被灵源道长一屁股坐死,他该怎么办?这案子又该怎么判? 这边闹的动静不小,岸边篝火宴席中的人都听到了,如屠夫、王三禾、养伤的莫五几位金丹都飞到这里,看见了坑里正趴着一动不动的身子。 屠夫赶紧动手,将人从坑里提溜出来,叹了下鼻息,似乎还在微微喘气,于是渡送了道真气过去。 却见灵源道长望着这个坑正在发呆,却是坑里还有一位,同样向下趴着,背部冲上。 王三禾出手,将人拉出来,大伙儿继续发呆,下面是第三个人。 三个人都被挖了出来,再仔细检查,确定真没人了。 这三位都处于昏迷之中,尤其最上面那位,肋骨断了好几根。 灵源道长满脸抱歉,也不知该说什么,讪讪的挠了挠头,原本高冷的朝云主动挽住了灵源道长的臂弯,紧紧靠在他身上。 莫五点燃根火把,挨个擦去三个倒霉蛋脸上的泥灰,擦了个大概之后,三人的相貌清晰的露了出来。 这几日南吴州新来了大量人口,顾佐还没来得及认全,于是询问在场的人:“这是哪家弟子?请代转顾某的慰问,此事纯属意外,怀仙馆会作出赔偿。” 连问几遍,都无人应答。就连随后赶来的原道长、元河系各家宗门、负责招募人手的苏三全都面面相觑,无人认领。 屠夫忽然道了句:“都穿着黑衣。”一句话提醒了大伙儿,大夜里穿着黑衣,这三人很可能不是南吴州的人。 为防万一,顾佐还向灵源、尚执事求证,知道这三人不是九十多号罪囚中的,那么就很可能是外来者了。 刘玄机凑着头看了片刻热闹,提醒道:“这三人穿的是马靴,似乎是辽东的款式。” 从三人身上分别搜出个储物法器,屠夫强力破开,然后冲顾佐点了点头。顾佐向周围拱手:“有点情况,顾某要离席了,诸位继续,不要为此事打扰了兴致。” 大伙儿都很理解,顾佐又安慰了灵源道长几句,然后点名:“刘道兄,请随我一起来。” 南主峰山,屠夫寻了个暂时无人居住的小院,将这里作为临时审讯地。顾佐坐在中间的椅子上,刘玄机、成山虎、苏三在两旁排开阵势,地上则是三个昏迷的黑衣人。 屠夫这位金丹出手,真气探入三人气海,向顾佐道:“都是筑基。”然后以真气封住了三人的气海,这才以法力替三人疗伤。 片刻之后,这三位逐渐苏醒,被灵源道长直接坐断肋骨那位醒过来后当即咳出鲜血,萎靡不堪。其余两位都咳嗽了好一阵,方才缓过劲来,一见这阵势,脸色都很不好。又看见顾佐旁边桌子上的三件储物法器,以及倒出来的一堆零碎,这两人对视一眼,相顾无言。 刘玄机开口询问:“三位不远万里,从范阳来我南吴州,不知受了何人差遣?” 其中一个络腮胡子的道:“我们都是范阳的客商,听说南吴州大兴,过来看看有什么生意可做,这也犯法吗?” 另一个眼睛带着褐色的修士也道:“南吴州就是这么对待远道而来的客商么?” 刘玄机又问:“你们贩卖什么的?” 络腮胡子道:“马!” 刘玄机紧接着问:“你们手上有多少马?” 络腮胡子道:“几百匹。” 褐色眼睛道:“要多少有多少,咱们北地,别的不多,就是牛羊马最多。” 刘玄机问:“一匹买多少钱?” 络腮胡子犹豫了一瞬间,道:“十五贯,你们若要,还可以再便宜。” 刘玄机追问:“一匹范阳马,在河北就能卖到二十贯,你跋山涉水送到南诏来,只卖十五贯?到底怎么做生意的?” 络腮胡子语塞,旁边的褐色眼睛赶紧弥补:“这是头一笔生意的友情价,只要南吴州愿意开放商路,我们愿以此价卖一百匹马给南吴州,就当礼物好了。” 刘玄机又问:“既然是做生意的,这几张卢龙军的关防是怎么来的?” 两人支吾片刻,道:“我家大帅最重营商,我们这些做生意的,都能拿到关防,却也没什么稀奇。” “我们想要牛和羊,牛什么价?羊什么价?” 这下子,两人冒汗了,勉强回答出来的价钱,与实际相差甚远。 抓住他们心虚的时机,刘玄机忽问:“你们是来救田朝的?” 这两人顿时怔怔不答。 顾佐在堂上一挥手,吩咐道:“三人分开审讯,半个时辰后对口供,谁的口供和其他两人不同,立刻处死,不用报我知晓。” 这下子,连受了重伤的那个都奋力开口了:“我们是河北人,你无权擅杀!” 顾佐冷冷道:“南吴州是军州,我说的话就是王法,便如你家东平郡王,你说他有没有权杀人?” 第二十一章 幽州 田朝,二十八岁,河北平州人,筑基初期修为,因盗贼罪,被判拘押七年,今年三月流配南吴州,役期五年。 这是卷宗上简简单单的流配判词,看不出太多东西来。如果没有刘玄机,恐怕顾佐很难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找到审问这三个黑衣人的突破口。 因为刘玄机依稀听说过,范阳节度使麾下有个左武卫将军,此人姓田名承嗣,就是河北平州人。田氏为平州大族,这个田朝,或许与田承嗣有关。 而平州即卢龙,再联系黑山郡卢龙会馆被查封一事,大概情况就浮出水面了。 顾佐记得,他刚来黑山诏的时候,户司钟参军给他介绍了三个开馆的地方,头一个就是城中的原卢龙会馆,也就是南吴州竞购时,被龙泉道院用来作为临时代办点的那套大院子。 卢龙会馆被查封,起因便是他们想要购买独角马的马种,灵兽部不卖,他们就起了偷盗的心思并付诸于行动,因此而被黑山诏驱逐。这个田朝,从已经服刑两年来看,应当就是那时候被抓获的。 成山虎和苏三去旁边的小黑屋挨个提审了,一声声惨叫不时传了过来,顾佐也没兴趣去旁观,但这让他想起了去年在元河边招人时,从法司借来的那件老虎凳。 如今也是南吴州之主了,执法的问题也该提上日程了。他再次查看了这处小院,于是向屠夫道:“师兄,要不以后把这里作为南吴州的法司公事房如何?旁边可以再加盖一个地牢,用于关押人犯。” 屠夫无可无不可:“这里和主院落稍微偏远了些,的确合适,你说怎么就怎么办好了。” 顾佐又道:“师兄若是有暇,干脆去一趟法司,问问陈参军,他们那种老虎凳能不能卖给我们,又能审案,又能查验修为,一物两用,不错。” 刘玄机有些惊异:“顾馆主想用老虎凳查验修为?招收弟子?” “对啊,那玩意儿还行,等买回来你可以试试,很准的。” “这个......还是算了吧,呵呵。” “说起来,刘兄能一眼看出三个贼子穿的是幽州马靴,以前去过幽州?” “是,以前去过。” 闲聊到半夜,成山虎和苏三把口供拿到了。 “招了,田朝,左武卫将军田承嗣次子,卢龙军左班都头,勋武骑尉,两年前至黑山郡城,主持偷盗独角马,被法司抓捕。这三个贼子是田承嗣派来救人的,在黑山郡潜伏了一年多没有得手,这次又跟到了南吴州。今夜正准备把人抢出去,没成想被灵源道长给撞破了。” 听完之后,顾佐和屠夫、刘玄机相顾无语,顾佐气道:“这个陈大麻子,这不是害人吗!” 顾佐第一批买来的罪囚都是轻犯,因劳动力紧缺,便放宽了限制,判七年内的同意加入名单。田朝虽然是七年,可他身份特殊,怎么也发配过来采矿了? 这也就是顾佐和一般矿主不同,比较体恤矿工,若是照别家宗门那么使用,干个三五年后,田朝死亡的概率很大。 几个人凑在一起仔细推敲,都觉得很有可能是陈大麻子顺手甩包袱的行为。独角马是灵兽部好不容易培育出来的良种战马,费了多大工夫?幽州派人来盗取马种,当然引起了黑山诏的强烈不满,故此把他们设立的卢龙会馆都给查封了,反应相当激烈,丝毫不顾“同朝之谊”。 不过也确实没什么“同朝之谊”可言,卢龙军和黑山诏在朝中性质、地位相似,政事堂的管辖权都相对很弱。之间的区别在于,卢龙军以军事为主,黑山诏以民事为主。但黑山诏更超然一些,因为他不用朝廷支付军饷和官员的薪俸,具体政务更不受朝廷干涉。再加上身处极南之地,完全不用理会卢龙军。 因此,将有品阶的田朝抓起来,朝廷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他被查了个人赃并获,朝廷也没办法强迫黑山诏放人。 从审讯口供来看,原本黑山诏法司是准备将田朝杀了的,卢龙军出面威慑无果之后,花费重金,找了朝中杨相请托,这才改判了七年。 听到这里,顾佐叹道:“咱们南诏可真够硬的。” 成山虎身为“南诏人”,对顾佐的评语感到很自豪,嘿嘿道:“听人犯刚才说,东平王说杨相没有尽心,杨相为此大怒,拔剑斩案,说是要请圣旨发兵南征,还和东平王反目。不过也就是说说而已,没有崇玄署点头,他敢么?就算来了,咱们也不怕!” 屠夫若有所思:“所以说,陈大麻子还是想杀田朝,所以把人给咱们悄无声息间送了过来,想借咱们的手?” 顾佐皱眉道:“最想杀田朝的应该是灵兽部,不过也差不多了,黑山八部在大面上必然是一体的。总之,现在怎么办?各位帮忙出出主意......哎?刘兄去哪里?” 刘玄机回头道:“如此机密,非我与闻,你们谈,呵呵。” 顾佐道:“什么非你与闻?正要借重刘兄,你对北地情形比我们都熟悉。” 刘玄机无奈:“你就放过我吧顾馆主,我还是觉着超市的事务比较适合我。” 屠夫在旁边建议:“以我看来,刘道友更适合下矿。” 刘玄机闻言转身,笑道:“屠长老说笑了,哈哈......都是好朋友,那我就帮着出出主意吧。” 顾佐问:“大家说应该怎么办?首先是这三个贼子,怎么处置?他们伤了人?” 成山虎点头:“他们已经招认,前天就从北口进来了,躲在一处农户家,农户两口子都被他们杀了。” 顾佐叹了口气,向苏三道:“去查一下,看看是哪家?出了人命,怎么办?” 见屠夫瞅着自己,刘玄机赶忙建议:“还是先把三个人看押起来吧,再仔细问问他们的出身,看看是否有军职,还要查出有没有同伙,和谁接头,之后再从长计议才是,屠长老的意思呢?” 屠夫颔首:“可以,建议刘道友参与问案。” 于是顾佐向成山虎道:“那就有劳成执事和苏执事再辛苦辛苦了,刘道友也加入提审,三个贼子依旧是分别看押......” 成山虎更正道:“两个。” 顾佐一楞:“什么两个?” 成山虎道:“伤重的那个死了。他的口供和其他两个人不一样,所以杀了。” 顾佐顿时有点心情不好,这还真杀了啊,成执事你那么果决的吗? 刘玄机好奇问:“哪条口供不一致?” 成山虎道:“问他们籍贯,那两个都说自己是平州人,伤重的那个却说自己是范阳人。” 顾佐顿感无语,刘玄机则向边上挪了两步,远离成山虎。 第二十二章 当官 三个贼死了一个,现在倒好,啥也不用想了,已成事实,无需瞻前顾后、患得患失了。事已至此,顾佐反而松了口气,他们杀了南吴州的一户百姓,不管将来怎么办,至少先处死一个,算是给自己人一个交代,否则民怨极大。 顾佐问:“继续审问两个贼子是一桩,田朝的事情又是一桩,大家看怎么办?” 成山虎道:“田朝是个大麻烦,照我的意思,干脆把他也杀了,向法司发函,就说采矿中伤亡的。否则幽州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今天来几个、明天来几个,咱们哪里应付得过来?麻烦死了!” 这个主意虽然听上去很头铁,但仔细一想,还真是个好主意,把人弄死了,既合了钟、陈两位参军的心愿,也免了自家的麻烦。当然也有弊端,就是把幽州人给得罪死了,尤其田承嗣,顾佐对这个名字还是有印象的。大唐没落起于安史之乱,但藩镇割据则始于田氏。 只是不知彼大唐的故事,会不会在此大唐重演,这是最令顾佐纠结的。知道的东西不一定管用,相当头疼。 但不管怎么说,田承嗣这个名字,给顾佐带来了很大压力。 屠夫看出了顾佐的疑惑,他很能理解。站在他们的角度,两边远隔万里,的确没必要给幽州人什么好脸色,犯了罪就判,伤了人命就杀,天经地义。 但顾佐是南吴州之主,站在他的位置考虑,眼界是开阔的,他必须考虑田朝的武骑尉身份,考虑卢龙军,考虑田承嗣,考虑安禄山,考虑杨相,当然还有本地黑山诏的意愿,方方面面之下,自是难以权衡。 想到这里,屠夫忽然吓了一跳,不知不觉间,当年那个摆摊的小鱼贩,竟然开始考虑这些问题了么? 就见顾佐沉思片刻,问刘玄机:“你觉得呢?” 刘玄机献策:“照我看来,这不过是三个想要来南吴州大发不义之财的小贼而已,什么幽州之类的说辞,打着左武卫将军的旗号招摇撞骗,唬人的!他们自己不是都招认了么?原本想要贩卖马匹,后见我南吴州空虚,竟而心生歹意,妄图窃取灵石。此等贼子,原本直接发到矿下干活就是,但既然伤了百姓,那就只能偿命了,没什么好说的!” 顾佐思忖良久,点头道:“刘兄此言有理!那这案子,就交给刘兄来判!” 刘玄机不解:“我判?” 顾佐点头:“对,你断案,你宣判!” 刘玄机顿感不妙,干笑道:“顾馆主说笑了,我一个罪囚,哪有资格判案?” 顾佐道:“不不不,刘兄见多识广,熟悉朝中人物,此案非你莫属。对了,刘兄以后可称我顾长史,嗯,我是南吴州长史,刘兄是知道的。” 说着,顾佐往储物灵锁中一摸,想起来,买的纸笔都扔进南吴州超市的仓库中了,小的储物扳指中倒是有笔墨,却刚好没纸了,于是向几人道:“东西就是这样,不需要的时候天天跟眼前晃悠,要用的时候死活找不着……谁有纸笔?” 成山虎打怀里抽出张皱皱巴巴、折了好几折的黄纸:“我没用完的厕纸……” “没别的了吗?”顾佐有些嫌弃的让成山虎把纸自己铺在桌上,自己提笔悬腕,笔走龙蛇,顷刻间,一份任命文书写就。 取出那口木匣,在众人目光中打开,手指在木匣里那一排印章上方兜了两圈,将长史印挑出来,打开印泥盒子蘸满,在黄纸上摁了下去。 “成了!”顾佐收起印章,放入木匣,又从里面挑出枚九品录事所用的小章,放在黄纸上。 成山虎将黄纸连带印章塞进刘玄机手中:“行了,刘道友现在有资格断案了,这是你的告身。” 刘玄机苦笑:“我是罪囚啊,怎能做官?” 顾佐道:“所以是权法司录事,待明年你流配期满,咱们再视政绩除授实缺,如何?超市二掌柜的职司,都交卸给贾道友吧。” 刘玄机打开看完,果然是“权法司录事”,没有品阶,于是挣扎道:“刘某德才不配,能不能拒辞?” 屠夫皱眉,转头向顾佐建议:“一号坑……” 刘玄机连忙表态:“刘某虽然德疏才浅,但和矿场事务相比,还是更适合断案。” 南吴州的第一位临时官员就这么在半逼半就的状态下走马上任了,履新的第一桩案子,就令人挠头。 其实案情并不复杂,关键是需要有人背锅,为了不被屠夫送到矿井下,刘玄机只能勇敢的在判决文书上签名。 三名北地而来的贼子,觊觎南吴山灵石矿脉,意图盗窃时,为南吴州百姓王氏夫妇撞破,因故杀人,经法司审结,人证物证确凿,按唐律尽数处斩。文书发往长安刑部备案,落款是南吴州法司权录事刘。 至于田朝,没人再管了,几人当作不知。可以想见,田承嗣绝不会坐视自家儿子被人用来挖矿,将来肯定还有得麻烦,这么干是头痛医头的应急方法,只不过现在急于发展南吴州,没时间没精力也没实力和北边明着闹翻。如果将来事情闹大,顾佐可以伪作遮掩,表示自己毫不知情,算是个缓冲。 陈大麻子给他弄来这么个人,顾佐还是很不爽的,但南吴州处于黑山诏中,他事事都得仰仗人家鼻息,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提点屠夫等人,将来加倍留神。 审案已毕,刘玄机在双峰镇上张贴告示,亲自监督行刑,除了矿脉不能停工外,现场来了二百余人,亲眼目睹了行刑过程,两个还活着的贼子在一片叫好声中身首异处。民怨平息,顾佐威望大涨。 两颗人头落地的时候,屠夫向顾佐道:“成执事果决,尤其有担当,可堪大用。” 顾佐深以为然:“你觉得,让他管哪一摊比较好?” 屠夫道:“兵曹吧。” 于是,顾佐很快发出了自己身为南吴州长史之后的第二道令,征辟成山虎为南吴州兵曹参军,从七品上。这是正式任命,有正经的品阶,告身的纸张也是正经的绢。 成山虎接过告身和印章后,小心翼翼收了起来,回到住处仔细观摩。 好友苏三听闻之后赶来拜贺,成山虎正在祭告祖先,祭告完毕,向他感叹道:“咱一个走镖的,居然也混上了官身,你说这事儿闹的......其实说起来,若论本心,为官非我所愿也,本官更喜欢优游山林,炼气服丹......“ 苏三一把抢过告身:“你要是不好找馆主,我去替你说,请馆主换个人,比如我苏三就很适合......” 成山虎连忙去抢告身:“哎,小心些,这是官家的东西,你以为是行镖那么随意么?若是弄坏了,本官绝不和你善罢甘休!” 第二十三章 新的验证方式 最新走马上任的成山虎是筑基后期修士,在怀仙馆修士序列中排名第二,用他来当兵曹参军,也算得其所用。 为此,顾佐决定成立南吴军,批予军额五名(包含参军本人),调拨了五套金甲门采购的护灵甲,从本就不多的马群中选了五匹可以骑乘的“战马”配备给他,同时每年拨付军饷三百贯。 甭管人多人少,这就是正式的南吴军,军营肯定要有。顾佐原本想给南吴军建一个崭新的军营,但去找了高长江师徒后,发现他们根本忙不过来,这才想起来,自己给他们布置的任务似乎有些繁重——建设村落。 一共十个村落,每个村落一百套农舍,每个农舍都是标准的三房一院,全部分布于“城池”之中,处于六座护山大阵的保护之内。其中,围着城南规划中的农田区建设五个,双峰镇的南北各建一个,北边谷地森林边缘建两个,南二峰东坡下的东溪边建一个。 按照高长江师徒的营建效率,预计一个月交付一个[]村落,如今第一个村落也只建好三分之一,根本没有时间去给顾佐建军营。因此,顾佐只能在南主峰的半山麓启用原来洞庭派留下的一个院子,将此地设立为军营。 这处院子有三进,十六间住房,对于目前仅有五名编制的南吴军来说倒也绰绰有余,而且刚好与新设立的法司成犄角之势,一左一右拱卫着上达主峰南院的道路,形成屏障。 成山虎新开衙门,对这里倒是非常满意,当天就搬了进去,然后一个人在里面折腾,提着扫帚、端着水盆,在里边折腾了一天法术,终于将这座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可以住人了。 然后,成山虎于双峰镇东头的白璧上张贴告示,正式招募军士。 在堂屋上正襟危坐了一下午,却连半个路过的人影都没有,实在令人心中烦闷。就在成山虎思考着是不是贴在白璧上的告示被风吹跑了,所以别人看不到的时候,敞开的大门外终于闪进一个人来。 “成叔,听说您要招兵,能不能给我个机会?” 成山虎顿时翻了个白眼:“小花子,你来凑什么热闹?我这里招募的是修士,修士懂不懂?你有这工夫给我添乱,不如回家多种几棵秧苗。” 小花子大名眠花,是南吴州原住民、药圃陈家的独子。这个古怪的名字还是洞庭派小师叔圭峰山人给取的,当年十二岁的陈眠花在一片花丛中睡着了,被圭峰山人所见,当场调侃:“此子打小眠花,惜乎缺柳。”因而改名陈眠花。 其父本欲求恳圭峰山人收徒,奈何天赋极其普通,入不了圭峰山人法眼。 天下间有天赋资质者十中具一,可以说是很多的,但有天赋并不意味着就有资格修行,有天赋的人里边十个有九个都很“愚钝”,修行起来事倍功半,若非家中豪富,或者人脉深厚,很少有人能够“得入仙门”。 如怀仙馆刚开业收徒而收不到人的情况比较罕见,完全是为顾佐当时的声名所累,怪不得旁人。但放到当下,顾佐若是想要收徒,还真能招到不少——有钱啊。当然,他也只能招收一些别家不要的“烂资质”,资质天赋绝佳的那种天才,依旧不会来——他修为太低。 陈眠花一直蹉跎至今而与修行无缘,但要让他踏踏实实去当个药农,他又不愿意,因此想方设法围着怀仙馆这几个人转,尤其是经常露面的成山虎,更是他拍马屁的对象。 如今南吴军募兵,他当然不能错过,头一个就来报到。 成山虎知道他的心思,只是摇头不允,但陈眠花颇有一股死缠烂打的韧劲,缠得成山虎没办法,于是道:“我这里只募修士,你来算怎么回事?好了,你的来意大家都明白,还是那句话,我的功法不适合你。其实我真心建议你去顾馆主门下试试,你岁数已经不小了,再这么厮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陈眠花沉默片刻,道:“那劳烦成叔帮我说说吧,我愿意拜入顾馆主门下。” 成山虎怔了怔:“你真同意拜入顾馆主门下了?” 陈眠花哀叹:“咱们南吴州最近不是来了很多宗门么?我去挨个拜师了,没人愿意收我……” 成山虎当即笑了:“原来如此,死心了?哈哈,我跟你说吧小花子,搜灵诀可是好功法,连屠长老都舍弃家学改修搜灵诀,能不好吗?你想想,屠长老可是金丹!” 陈眠花情绪低落:“成叔以前不是说过,屠长老是气海被废,没办法么?” 成山虎恨铁不成钢道:“你就不想想,那为什么气海被废了还能修习搜灵诀?不仅修习了,还能破镜金丹?若非我自家舍不得以前的苦修,我也早就改修搜灵诀了!” 陈眠花道:“那为什么顾馆主修炼八年,至今还是炼气后期?” 成山虎肃容道:“这才是我佩服顾馆主的地方,如果他一门心思只为自己修炼,哪里会有如今坐拥百里之地、财力堪比天下大宗的怀仙馆?顾馆主那句话怎么说的?对了……舍小家为大家啊!如此胸怀,才是明主,否则我成某自认为也是个人物,凭什么加入怀仙馆,为其奔走?” 陈眠花嘟囔道:“那是你被扫青了无路可走……”当然,他也不是二杆子,这句话说的时候口齿含糊,成山虎也没听清,追问时他却没再抗辩了。 将陈眠花带到顾佐面前,顾佐也很高兴,南吴州的发展大计耗费了他太多精力,虽说一直想要多收些传承搜灵诀的门人,却始终忙得顾不过来,如今有了陈眠花,当即决定验证一下心中的那个疑难问题。 屠夫被顾佐找来,望着跪在面前的陈眠花,很是不解,却见顾佐一个劲向他使眼色,只得无奈的吃了陈眠花敬的拜师茶,收下了这名便宜弟子。 是的,这就是顾佐想要验证的问题:如果搜灵诀不是由自己亲自传授,是否还会同屠夫、李谷生、丁九姑那样,将修为直接反馈在自己气海之内? 这对于他探索搜灵诀的奥秘,将来选择合适的修行方式,具有重要意义。 第二十四章 神丹村(为钟子瑜盟主加更) 陈眠花本是要拜入顾佐门下的,不曾想又转而拜入了屠长老门下,于他而言,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惊喜。一个是金丹,一个是炼气士,更愿意谁当自己的老师,正常人不问可知。 唯一有些失落的是,身为馆主的顾佐不收自己,也许意味着不关注自己,将来修行所需的资源就有可能比不过李谷生师兄和丁九姑师姐。 但这份失落很快就被抛开了,屠夫对他相当重视,用了五天时间让他初步背会、理解了搜灵诀功法后,立刻开始督促他实践修行,而且一修行就让他闭关,一给就给十块灵石,修行资源相当充足。 陈眠花不知道的是,屠夫对他的重视,更多来自于顾佐的高度关注,顾佐虽然没有露面,却时刻盯着他的修行进度,三天两头向屠夫询问陈眠花的进展。 屠夫问顾佐:“你对眠花似乎格外关心,比对九姑和谷生都关心。上个月谷生破境筑基,你好像也没这么关注吧?” 顾佐道:“谷生原本就是炼气圆满,破境筑基不过水到渠成嘛,而且我当时还办了酒宴为他庆贺,谁说我不关注?” “那也没有这么关注吧。既然如此看重眠花,为什么不自己收了为徒?” “不一样的,我自己收徒固然好,但大家好才是真的好。他现在修炼几块灵石了?” “十二块了。” “一个月十二块,是比九姑稍差,九姑一个月可以吸纳十五块。行吧,督促他,不要停,咱们搜灵诀的优点师兄你也知道的,修行起来不会累,至于灵石,咱们现在有钱了,不缺!可以两手各握一块,脚趾头里夹一块,嘴里再含一块!” “行了,我知道。话说你自己什么时候修炼?总是炼气后期,不是个事儿啊。” “我也不想啊,后山坡处的矿坑马上就要开凿了,我能走得开?前两天苏三又招来六十多个人,我能走得开?” 正说着,被最新征辟为户司参军的原道长进了屋,大声道:“顾馆主、顾长史,我的顾老弟!你还有闲心跟这儿喝茶?快去看看吧,这户司参军我是做不下去了!” “怎么了这是?” “知行道人,就是神丹楼那个楼主,过来开设分楼了,人刚到……” “这不是挺好吗?他前几日送信来,还说要带一批百姓入籍,人来多了?上次拨给户司的五百贯不够?没事,要多少给多少……” “你还是跟我去看看吧,这都什么人啊……” 顾佐跟着原道长来到一早就准备好分给神丹楼的村落,村口的牌坊上都挂了牌匾,因为知行道人夸口说会带很多人来,所以村名已经取为“神丹村”了。 此刻,神丹村中一片沸沸扬扬,知行道人正指挥弟子们安顿他带来的百姓。人确实很多,但顾佐看了一圈,忍不住也有些火气上撞。 全是妇孺老弱,女的占了绝大半不说,男的也是老的老、少的少,就没一个精壮的。 知行道人见了顾佐,乐呵呵的跑过来相见:“顾馆主还亲自来了?感谢感谢,这里乱糟糟的,等收拾好了,请顾馆主过来做客。呵呵……” 沉吟片刻,顾佐还是决定跟知行道人好好谈谈。这一批人我可以按照约定每人给你一贯,就当千金市骨了,但此风不可涨,必须敲打敲打知行道人——怀仙馆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斟酌着词句道:“知行道友这回带来不少人啊……” 知行道人笑道:“确实不少,给顾馆主添麻烦了,我们神丹楼上下三百六十九口,全部入籍,今后就在南吴州落地生根了,哈哈。” 顾佐眨了眨眼,顿时愣住了:“这些都是神丹楼的人?” 知行道人点头:“我们神丹楼决定搬家了,我们是做丹药售卖的,最挣钱的保精丸都搬到南吴州来了,我们没有理由不紧紧跟上啊,哈哈!” “这么说,全是家眷?” “门人弟子都到了,家眷怎能不来?全是!刚好原参军在呢,你看什么时候给办理入籍?” 原道长也醒悟过来,连忙殷情道:“安顿好了立刻办!” 知行道人又问:“听说每人还有一贯引荐费?” 原道长斩钉截铁:“如数奉上!还有地,要田地的每户二十亩,要山林的每户五十亩!” 一个宗门全部迁居而来,这可是大好事,不过是三百多贯而已,当然不会克扣。 顾佐却觉得不够,人家整体搬迁宗门,只给了个村子,按户授田,再给几百贯引荐入籍费,怎么能体现南吴州的好客之情? 于是当场加码:“神丹楼举派而来,情形特殊,当以特殊之法嘉奖。我的意思,双峰镇上加送一座店铺是必须的,至于地……知行道友想要平地还是山林?” 知行道人琢磨着道:“我这次想找片山林,也种些灵药。” 顾佐当场拍板:“南五峰卖给你了,两万多亩山林,要不要?” 知行道人有些犹豫:“太大了些,不知价格多少?” “一贯!” “两万贯?那可买不起。” “整座山,一贯!” 知行道人大喜,上前握住顾佐的双手,使劲摇晃:“多谢顾馆主了!” 神丹楼举派迁入南吴州,的确是件大事,知行道人本人就是金丹,下面有七名筑基、五十余名炼气士,对南吴州来说,是批实力强劲的生力军。 别的且不说,顾佐马上批准了成山虎的扩军计划,立刻就和知行道人谈妥了,从他门下招收四名炼气士从军,将南吴军扩充至九人,每年军饷追加到五百贯。 原道长则再次向顾佐申请费用追加。这段时期,各家宗门引荐入籍的百姓超过两百,再加上神丹楼,光是引荐费就发出去五百多贯,南吴州的总人口正式破千! 好在有年产五万灵石的矿脉支撑,否则这么飞速发展,财力还真撑不住。 但要想让南吴州继续保持这个发展势头,开凿新的矿坑已经势在必行。 六月初一,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和积累,顾佐完成了人力和设备的组织,正式开始了山坡矿脉的开采。 第二十五章 山坡处的灵眼 两名武师快速挖掘着一个深坑,坑不大,也不怎么深,加之洞庭派回填时囫囵了事,土质松软,挖不多时就恢复了当日的原貌。 正是距离石窟近里外那个灵源道长和尚执事发生空中事故时撞出来的坑洞,顾佐由此下定了全力以赴竞购南吴州的决心。 石窟内的灵眼能够保本,让顾佐有能力维持南吴州的运转,但真正报以厚望的,却是此处。 他亲自跃入坑底,施展追摄之术,再次感受到了极为耀眼的光华,这是灵气四溢的表象。伴随其中的,是那丝天外飞仙一般的灵光。这丝灵光,就连年产量五万灵石的石窟内都感受不到,也不知是否印证了此处矿眼的储量? 而这片耀眼光华中最闪亮的地方,就在坑里,就在灵源道长当日一头撞出来的小点上。 有过开坑经验的顾佐,已经不需要再由灵源道长掐算开坑的方位了,直接纵身而出,在周围标出三个开坑的所在,各自相距三丈,预示着下面矿眼的规模。 灵源道长轻轻一笑:“顾馆主倒是很有信心。” 尚执事在旁边又是兴奋又是紧张:“老夫的寻龙探穴手法,不会有错的,下面肯定是矿眼!肯定有,顾馆主放心!” 灵源道长没有对顾佐的标记提出异议,实际上他也掐算出了最合适的下杆位置,和顾佐的标记差不多。 采掘法阵的第二套已经在之前的准备过程中嵌入了三元极真大阵,凝炼法阵也已经长距离连至附近,就等着开坑。 事实上,之所以准备了那么久,就是考虑凝炼法阵的连接问题。此处与石窟相隔半里多地,凝炼法阵接不上。 解决方案有两个,一是重新采购一套凝炼法阵,直接布设于此处,但弊端也不少,比如成本太高,安全性也不好。 二是采用平移开坑法,在石窟内打下探杆,采购一种缩地成寸的法阵,平移至山坡处,这种手段比较高明,但道法要求很高,所需法阵必须向华山西玄派定制,别家还炼制不出来。 经过考虑,顾佐提出了一种新的办法——管道法,从地下两丈深处走杆,一根接一根,把探杆在地下延伸,从石窟连接到山坡。 办法简单,却费了不少工夫,尤其是最后想要找准方位不太容易,最后由灵源道长以土遁符下地,带着探杆往前走,折腾至今才达成要求。 一切准备妥当,第一根探杆便打了下去。 根据经验,想要出气,应当是两三天后了,这样的等待,他丝毫不觉枯燥,看着杆子一寸一寸深入地下,心里既期盼又担心,这种刺激感让人极度疯狂。 高长江师徒正在外围修葺高墙,准备将这片山坡用条石围起来,石墙以灵源道长的土系法符加固,厚三尺、高一丈,围了个约莫两亩地大小的采掘场,避免将来被南吴山中的野兽破坏。 等到下午的时候,原道长被师爷请了出去,他虽然被征辟为户司参军,但除了每月十五贯的薪俸,其余一切顾佐暂时无法给他配备,包括人手,因此,平泰山庄的师爷就被原道长任用为幕僚,同样挂着参军师爷的名义,代替原道长处理大部分政务。 南吴州现在有法司,有户司,还有兵司,顾佐已经渐渐没有以前那么忙碌了,他继续将注意力投注于探杆上,只是在原道长离去的时候,冲他笑了笑。 但顾佐的悠闲没有超过一个时辰,原道长便返回来了。 “来了一帮修士,刚从南疆回来,总共三十六人,有八个伤号,要在咱们这里休整。双峰镇上没有客栈,我寻了新建的第三个村落,让他们住进去了,我寻思,咱们南吴州处于南疆五龙口和黑山郡城之间,将来少不得会有南疆修士借咱们南吴州休整,再有这种情况,都让他们住进这个村子。这个村子,你还是取个名吧,回头就把牌坊立起来。” 顾佐想了想,道:“就叫悦来村吧。” 原道长翻了个白眼:“有点俗啊。” “那要不你来取名?” “算了,你的地盘你做主,越来就越来吧,越来越多,兆头还不错。” “喜悦的悦!欢迎光临的意思!” “更俗!” “反正我觉得不错……也别拿职位说事儿,职位无高下,分工不相同而已!你自己取不出更好的名字,拿职司说事儿......对了,别忘了收他们钱,这帮家伙刚从南疆回来,有钱着呢!” “放心吧,跟他们谈好了的,一间房每月一贯,他们要了七套院子,二十一间房,商订了先住一个月。估计他们现钱少,咱们收不收东西?” “让他们先把东西卖给超市,户司还是收钱。” “赚两笔,好主意!” 这个价格是罗浮郡城中客栈价格的三分之一,是黑山郡城客栈的一半,考虑到地理环境和城市繁华程度,应该算是个不错的价格,顾佐很是高兴:“不错不错,终于见到回钱了!悦来村如果能住满就好了,一百套院子住满,每个月入账三百贯,比北边那条精铁矿都值钱!对了,让师爷招待好,给他们多介绍介绍双峰镇的店铺,他们有钱!” 原道长摇头:“那你倒是给师爷开个告身啊。” 顾佐许诺:“放心吧,南吴州要大发展,肯定得用人啊,机会多着呢,让师爷好好干,我一定认真考虑。” 这些从南疆回来的修士和武师,对南吴州的发展很有用。而设在双峰镇上的店铺,也为他们出售南疆获得的各种材料、购买新的物资储备提供了便捷——至少从距离上而言,比去黑山郡城少了两百多里山路。 他们之所以来到南吴州,与莲叶洞、万壑谷、神丹楼、三禾粮铺等等宗门的努力是分不开的,正是这些宗门在南疆几个入口汇集处的大肆宣扬,让他们知道了南吴州的大力营建。因此,两天时间,双峰镇上多家店铺便接到了不少生意,尤其是万壑谷,他们收到了不少最新鲜的妖丹,还有神丹楼,卖出了大量灵丹,到了晚间,寒山酒楼的生意明显好了很多,成了这帮南疆冒险客们聚集的欢饮之所。 这只是个开始,又过了几天,第二批、第三批来自南疆的冒险客们就陆续抵达了,全被原道长安排进了悦来村,悦来村中租出去二十多套小院,冒险客的人数破百。 双峰镇上人气渐高,当然也出了些小问题,悦来村派出所的出动次数也越来越多。 但顾佐已经没心思关心这些人了,第二处矿眼的第一口矿坑出气了! 第二十六章 大家一起笑 六月五日,山坡处的第一口矿坑日产灵石三十八块。 六月六日,日产灵石攀升到四十九块。 六月七日,日产灵石达到五十五块! 单坑日产灵石五十五块,这是标志性的产量,拥有如此产量的灵石矿脉,很大可能是座大矿,年产量有希望突破六万块! 矿坑的日产量继续攀升。 六月八日,日产灵石突破七十块! 此后三天,日产灵石稳定在了八十块,昭示着单坑年产量达到两万九千二百块! 顾佐大笑,拍着屠夫的肩膀道:“当日从南吴山回来,我为什么下定决心要买南吴山,你现在知道了吧?哈哈!哈哈……” 屠夫看着捧腹狂笑的顾佐,除了感慨,还是感慨,想了想,道:“要不然你能从鱼贩做到矿主,我却从肉屠做到了乞丐呢?”说完,一向严肃的他也忍不住抱着肚子和顾佐一起狂笑起来。 乙矿眼一号坑就年产两万九,三个矿坑加起来,很有可能超过甲矿眼的五万年产量,他是怀仙馆的大长老,又是顾佐的“二师兄”,怀仙馆的事做得了大半的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灵石当然也是他的,能忍住狂笑才怪! 尚执事也同样在感慨,但他的感慨中,又是自豪又是失落:“老夫去年便向蒋长老、向洞庭本山进言,说此处很可能有灵石,可是没人听我的啊,他们都说老夫的寻龙点穴是无稽之谈,没人信我,哎……如今怎么样,事实证明,老夫没错啊!” 顾佐安慰:“洞庭或许有自己的考虑,早就做好了撤出南诏的决策……所以没听前辈的意见,不过无论如何,我怀仙馆还是要感谢尚前辈的指点。” 顿了顿,又道:“不知尚前辈愿不愿入股灵石矿脉?您和怀仙馆有缘,若不是因您老之故,我也下不了竞买南吴州的决心。若是老前辈有意,我愿意按当年的价格卖给您股份,一共二十万股,每股一贯,卖给您两千股,百分之一,如何?” 望着顾佐热切期盼的目光,尚执事很是感动,又看了看屠夫,屠夫冲他点了点头,于是沉吟片刻道:“这是送钱给老夫,老夫受之有愧啊……不过,却之又不恭……以三千贯购买两千股吧!”说着,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胡子狂颤不止。 旁边忽然传来一阵咳嗽声,却是灵源道长,顾佐问:“道长身体有恙?也是,最近实在操劳了些,回头我让九姑送些保精丸来,给道长壮……养养身子?” 见灵源道长还在狂咳不止,顾佐指着他笑道:“开个玩笑的道长,有没有意愿入股啊?给你同样留了两千股,不要不行,就这么定了,回头把钱送过来,没钱就从你的分红里扣!” 灵源道长的咳嗽顿时好了,叹了口气:“按理说不该要的,钱财……灵石于我身外之物,我们这些做道士的,又哪里用得着这许多,崇玄署分的灵石不少,且署里也有规矩,不好掺合宗门矿脉……但,说起来朝云一直羡慕玉娘和莺儿,说是当日没跟顾馆主这里购入灵矿的股份,是件憾事,贫道干脆替她做主,买上些股份,也好让她有个依靠……” 顾佐笑赞:“是极是极,道长情深意重,令人佩服,那就卖给朝云小娘子两千股!” 一座眼看可以年产五万灵石的矿眼,谁能忍得住不入股?何况是自己辛辛苦苦发掘出来的矿脉。灵源道长和尚执事忽然成了这座灵石矿脉的股东,和顾佐、屠夫相视而笑,四人心里头愈发亲近了。 一家人,绝对是一家人! 为了庆祝乙矿眼第一号矿坑的出产,顾佐举办了南吴州第一场灵石拍卖会。为此,高长江师徒在用两天时间建成围墙后,立刻回到双峰镇,兴建了南吴州拍卖场。拍卖场气势雄浑,占地一亩半,内呈环形大殿结构,中心为拍卖台,南侧区域可容纳两百人参与竞买,拍卖台后方的北侧区域,为拍卖行的公事房。 顾佐将贾贵从南吴州超市大掌柜的位置上调离,担任最新组建的南吴州拍卖行大掌柜,同时兼任首席拍卖师。 对于前往南疆的冒险客而言,什么是最重要的物资?当然是灵石!能够少跑二百里路便可购买大量灵石,绝对是个好消息。 为此,顾佐拿出两千块灵石投入竞拍,并邀请灵源道长、尚执事、屠夫、莫五、知行道人出席护驾,五位金丹同时坐镇,昭显了南吴州官方实力,尤其是灵源道长的崇玄署背景,对某些起了异心的宵小,具有不可估量的威慑力。 参加竞买者,以租住悦来村的南疆冒险客为主,同时还有元河系各家宗门。顾佐也是到了今天才知道,短短半个月,进入南吴州休整的南疆冒险客已经突破了一百五十人。 最终,两千块灵石拍卖一空,均价一千三百文,入账两千六百贯。 虽然举办了灵石拍卖会,但顾佐并没有公布矿眼的情况,关于产量的数据,更是讳莫如深,只有少数人知道这一点。 拍卖会后,他继续抓紧时间开坑。 月底,第二口矿坑出气,日产灵石高于第一口矿坑,达到九十六块!这是相当罕见的现象,通常来说,一处矿眼的第一口矿坑总是最为高产的,作为打通的第一宣泄口,灵压最大,产量也必然最高,从没见过第二口矿坑比第一口产量高出那么多的情况。 众人再接再厉,继续打下了第三口矿坑,等到第一批灵石出产后,却出了问题。 闻讯赶来的顾佐很紧张:“多少了?” “四十块了。”尚执事一脸严肃。 现在刚过正午,半天四十块,岂不是预示着产量又要超过第一口矿坑? “什么原因?” 尚执事苦笑:“我也不知道,最好还是问问灵源道长吧。” 顾佐又去开坑处,正好见到一脸凝重的灵源道长,灵源道长同样无法解答:“从没听说过三口矿坑里边,第一口是出产最少的,奇怪,不知道什么原因。到子时再看一下产量。” 当晚子时,日产量数据出来了,八十二块,第一天就超过了一号坑,离第二号矿坑的产量也差不了多少! 顾佐也不走了,就守在矿场,在开坑处和出石处两边奔波。 到了第三天午时,顾佐从出石的石窟回到矿眼处,告知灵源道长那边的数据:“四十九块了。” 这个数据预示着产量应该也超过了二号矿坑。灵源道长侧着头思索良久,又摇了摇头。当晚子时,日产量一百零二块,直接破百。 第三天,产量继续攀升,顾佐在凝练法阵处掐着时间,一直守到子时,望着凝炼出来的灵石,心中又喜又忧。 一百一十八块! 之后的几天,第三口矿坑的产量依然在爬升,当真是竹子开花节节高: 一百三十六块! 一百四十九块! 一百六十二块! 到了七月底,才终于稳定在了一百九十五块! 至此,三口矿坑数据相加,日产灵石三百七十余块,年产量十三万五千块! 看着这个数字,大家凑在一起又笑又哭。灵源道长、屠夫、尚执事是笑,顾佐是哭。 第二十七章 转股(为爷是索马里的海贼盟主加更) 关于产量,顾佐、灵源道长、尚执事和屠夫等人都在猜测,产量太高还在其次,关键是单坑产量一口比一口多是怎么回事? 灵源道长认为,此处矿眼恐怕和别处不同,具有比较特殊的结构,但特殊在哪里,无从得知,灵眼处的灵压极大,人是很难下去的。 顾佐问:“能否打第四口矿坑?” 灵源道长考虑良久,否决了这个建议:“三口矿眼最安全,足够稳定,再加一口,有可能会炸了。” 的确是这个道理,这种时候只能相信专家的判断,灵源是股东,他肯定也希望产量越高越好,但既然反对打第四口矿坑,那就说明真不能贪心。 顾佐放弃了继续攀升产量的打算,然后开始考虑如何保住这条超大矿脉的问题。 他先召集所有核心人员和股东开会,通报产量,并反复强调保密。对此,所有人都表示认同,和顾佐签署了保密契约。 契约签完后,原道长和玉娘等人几乎快疯了,他们去年合起来投入了八千贯,占灵石矿脉的百分之四,按照和顾佐的约定,第一处灵眼用于偿还南吴州的负担,第二处灵眼所产灵石用于分红。因此,平泰山庄每年能分得五千四百块灵石! 当然,头两年很难拿到那么多,但一年五千块还是很有希望的,不到两年就能回本,之后每年都能净赚那么多。 其中,原道长能拿到三千七百多块,其他参股了的人也有进账。比如师爷就入了两百贯,今后每年能分两百七十块,赵氏五兄弟合起来每年能分五百多块,就连玉娘,当初只投了一百贯,如今每年也能稳稳到手七十五块灵石。 当然,顾佐在分红的时候也耍了个滑头,他把南吴州的一万贯又五千灵石算在了灵石矿脉的负担中,而在分红的时候,却只分灵石矿脉的收益,没把南吴州的其他产业算进去,占足了大便宜。只不过其中的猫腻只有他自己清楚,这就不为外人道了。 顾佐同样没有忘了那些在他最需要钱的时候,主动伸手相助的人。他把贾贵找来,问他:“去年你借给我的七百贯,是要现钱还是要算入股?如果要现钱,我按九出十三归给你,如果算作入股,我给你计入灵石矿脉,占千分之三点五。具体能分多少,要看年底,你自己选吧。” 虽然没有明示产量,但入股一座矿脉的意义非同小可,何况甲矿眼的产量已经破五万了,乙矿眼的产量再少也少不到哪里去,这种选择题,傻子都会做。 可令顾佐目瞪口呆的是,任何时候都会有人犯傻。贾贵选择了九出十三归,他想要现钱去再战恒灵国际股票!好在顾佐揪着他的衣领一通狂喷,才把他骂清醒了一些,没有成为傻子,拿到了每年稳稳当当的收益,顾佐清楚,这笔分红预计能达到每年四百七十多块灵石——对一个修士而言,这个数字基本上已经可以宣告退隐江湖了。 最为遗憾的,当属元河系各家宗门了,他们在顾佐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全部置身事外,于是白白错过了一劳永逸的机会。可惜顾佐没法过去打脸,矿脉的产量太大,已经大到了相当危险的地步,绝不能四处宣扬。因此,元河系各家宗门暂时不会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当然也有例外,顾佐是个感恩的人,他一直记得,当时找到鸿福观的时候,沈鸿福曾经提出,愿意借给顾佐五百贯。为了这句话,顾佐愿意按照原始股的价格,卖给他股份。 “我把灵石矿脉折合为二十万股,每股一贯,沈观主当年对我颇多照顾,今日我顾佐起来了,想问一问沈观主,愿不愿意购买五百股?” “你是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 沈鸿福怔怔良久,感叹道:“顾馆主高义,贫道钦佩,说实话,这五百股我当然愿意要,却不能这么要,否则贫道良心上过不去,毕竟当日你没有从我这里借走一文钱。你看这样可好,我出一千贯买这五百股,你若不答应,我就不买了。就算如此,也着实占了你大便宜,可惜我鸿福观没那么多钱,否则我愿意出价更多。” 顾佐点头:“恭喜沈观主成为南吴山灵石矿脉的股东。” 除此之外,他还将目光瞄向百花门的莫五香主。莫五香主是金丹修士,如今已经伤势大好,再有个把月就能恢复如初了。每一位金丹,对于南吴州来说,都是一笔不可多得的财富,顾佐希望能把他留下来,留下来的方法,就是卖给他原始股。 莫五知道顾佐的心意,但他暂时没有接受:“等伤势好了,我还要去弟兄们身边,不能在这种关键时刻抛下弟兄们不管。顾馆主于我有救治之恩,也是我们南坛的好朋友,莫某养伤期间,若能效力之处,顾馆主尽管吩咐就是,只是这份好意莫某只能心领了。” 顾佐只能遗憾作罢,对于百花门这些人,心里却愈发敬重了。 大撒股份是为了巩固灵石矿脉的安全性,顾佐郑重考虑之后,认为现在该是报恩的时候了。他掏出了当时张富贵转交、空仓道人书写的那份清单,清单上他还亲自加了两个人、两笔账。 李十二,七千八百贯; 蒋小猪,五千贯; 钟子瑜,五千贯; 张富贵,一千八百贯; 胖大叔,一千贯; 贾贵,七百贯(已转股); 陆峤,五百贯; 空仓道人,四百贯; 木道人,一百贯...... 总计两万四千五百贯,顾佐算的是百分之十二点二五的股份。他一一写了信,委托三禾粮铺的人将信带回庚金山,再由顾问王火居分送各方,准备征询并建议这些借钱给自己的人,把钱转为灵石矿脉的股份。 尤其是钟子瑜和蒋小猪,务必要将他们拉下水! 如果他们都同意转为股份的话,加上原道长的百分之四、灵源道长和尚执事的百分之一,沈鸿福的千分之二点五,将分出去百分之十八点五,也就是每年两万五千多块灵石。 心疼么?当然心疼。 但如果不这么做,顾佐就不是心疼的问题了,会成心病! 顾佐再次询问灵源道长,是否能赠送一些股份给崇玄署,灵源道长认为,崇玄署接纳的可能性不大,原因还是当初说的那个——此先例不可开,但他也表示,南吴山矿脉情况特殊,他愿意找适当的时机向上反映。 顾佐分完股份后一算,怀仙馆每年依旧可以分得的灵石还有十一万,对此,他依旧睡不着,但也知道是不能乱给的,只能找机会了! 第二十八章 至尊三十六席 在目前已知的天下三十七座灵石矿脉中,绝大多数都是定额缴纳制,在产量确定之后,由崇玄署定档,分别按照定额上缴灵石。 年产量在六万灵石以上的属于大型矿脉,定额三万块;年产量在十万灵石以上的属于超大型矿脉,定额五万块。 南吴山矿脉拥有两处灵眼,总产量超过十三万,按照通行做法,每年应该上缴五万灵石。但因为实行了竞价制,顾佐的报价为两万五千块灵石,实则相当于减免了一半,这个便宜占得相当大。 灵源道长已将矿脉的情况和顾佐的建议报给了崇玄署,崇玄署的意见果然如此他所料,并不愿意首开先河,他向顾佐转达道:“若是这么做,署里怕天下物议,宗门自危。另外,南吴山矿脉的定价比较特殊,实行的是竞价制,各种手续都比较完备,别家也挑不出毛病来。但毕竟会惹人非议,希望咱们不要太过宣扬。” 顾佐道:“明白,真实产量我们至今从未公布,只有少数人知道,包括灵石拍卖会上也从来没有提起过,就是考虑到这一点。只是,当初采取竞价制,会不会影响到您和吴道长?” 灵源微笑:“当初采取竞价制,本就是署里的意思,是护国天师拍板定下的规矩,与我和善经师弟无关。” 顾佐问:“崇玄署很缺灵石?” 灵源承认:“很缺……”斟酌片刻,又道:“你现在已是灵石矿脉之主,有些事情将来或许可知,但至少现在,还是把注意力放在南吴州吧。” 费了大半年工夫,终于让两处矿眼都投入了出产,接下来,顾佐当然要把注意力重新转移到南吴州的建设上。 如今南吴州入籍居民超过一千一百人,由南疆过来采办补给的冒险客也超过两百人,双峰镇上日渐繁华,原本只有一家寒山酒楼,已经无法满足所需。原道长将高长江的两名弟子抽调过来,沿着东溪北岸继续兴建商铺,一溜烟建了四家。 其中一家最大的分给自己,把平泰灵酒的业务搬过来,开起了吃饭、观舞、卖酒的大酒楼,生意相当火爆。 还有三家开办的是茶楼、廉价饭庄和汤饼铺,初步满足了所需。 此外,还有一项重点工程正在规划中,南吴州斗法场! 斗法场的创办,原本不在顾佐的规划中,是原道长灵机一动的设想。 来自南疆的冒险客们戾气太重,悦来村经常发生斗殴流血事件,成山虎的南吴军(只有九个人),大部分精力都被牵扯于此,不得不分出一半人手常驻悦来村派出所,并专门请顾佐题写了“悦来村派出所”书匾。 基于此,原道长干脆在双峰镇的西头划出三亩地来,专门修了个大院子,正中间是长、宽各九丈的演武场,专供修士们比武。需要解决私人恩怨的双方可向法司申请法书约战,每场斗法缴纳一贯,用于场地维护。 同时,演武场周围休憩了五层看台,可容纳观众千人。 原道长向平都八阵门下单,采购了一座小型防护法阵,将演武场地笼罩在法阵中,避免斗法波及观众。 这项工程可谓创举,原道长向顾佐申报经费时还解释:“别看法阵规模不大,但防护力很强,金丹修士斗法时都破不开,可以保证看客的安全。至于元婴修士,他们也不会来咱们这里法书约战。平都八阵门给的报价是六百贯,需要量身定制,炼制七日,这已经是最低价了。” 顾佐看完单子后,当即拍板:“保护看客的生命财产安全,是我们南吴州的第一要务,法阵方案重新做,要加强,预算加到八百贯!” 八百贯的法阵,已经是一家三流宗门的护山大阵了,用于集中防护一座小小的演武场,可以说是不惜代价,真正体现了南吴州爱民护民的执政理念。 原道长感叹着大赞了顾佐的慈悲之心,又道:“演武场的日常运转需要资金,我打算按看客人头卖票,进场缴纳十文钱。” 顾佐补充:“可以实行会员制,年费十二贯,将北看台改为会员看台,缩减坐席,设置半开式的包厢,空间要大,坐席要舒适。每一名会员可按入会的先后顺序选择包厢,入会之后,这个包厢就归他所有,最多可带十人入包厢观看斗法。对了,包厢上贴牌,以会员的名字命名!北看台要有专属进出通道,专属停车、系马位,提供收费茶水、糕点服务……” 巴拉巴拉一通讲解,听得原道长心痒难耐:“这样的包厢,我先预定一个!嗯,只是如此一来,之前计划的三亩地就小了些。” 顾佐道:“规划大一些,划拨个十亩地出来,斗法场可以占地五亩,其余五亩留着将来用。会员看台可以起四层,每层九个包厢,这叫至尊三十六席,其余三面看台加到六层,整个斗法场总共容纳两千人,我们可以把这座斗法场命名为武林风……你手下有没有对开盘比较懂行的人才?” 原道长大笑:“英雄所见略同,我准备把小山从平泰山庄调过来主持开盘……”又道:“是不是该再招募一些武林风销售执事了?嗯,就是有点难招啊……” 顾佐指点他:“百花门莫五香主不是还在咱们这里养伤?你去找他商议一下,应该不会失望。回头咱们训练一下,重中之重是场间休息时的举牌业务,步伐要专门调校,衣裳让香炉门设计……不,我设计,香炉门定制!” 有原道长做户司参军,顾佐暗道当真选对了人,眼看南吴州各项事业欣欣向荣,对此很是欣慰。大量公务有人帮衬,他现在终于可以抽空于自己的修炼了。 来到南诏已经两年,老实说,修为上的提升不大,只是陆陆续续吸纳了五十来块灵石,离炼气圆满还早。 但这并非不务正业,而是想要一劳永逸的解决修行资源,现在差不多算是得偿所愿了。两个多月前,陈眠花被他塞入屠夫门下,这一举措,别人是看不懂的,对于顾佐的修行而言,相当重要。 如今算算时间,已经到了查看成果的时候了。 第二十九章 广开山门 顾佐回到自己的长史院,开始仔细搜寻气海。屠夫的金丹比之前更亮了一些,李谷生的真气也变成了一滴真液,这是筑基修士真气的外现具象。 就连丁九姑的真气,也从原来差不多一块灵石的量,增加到了一块半——预示着她已经吸纳了一百五六十块灵石。如果不是自己对她的压榨太狠,说不定丁九姑吸到三百块灵石,冲击炼气后期了。 这三个人的真气反馈之前就被顾佐定位,很容易找,现在要找的是陈眠花的真气。 陈眠花的修行生涯比较惨烈,起步就闭关,没日没夜的吸纳灵石。按照屠夫的统计,陈眠花的吸纳速度是两天半一块灵石,比丁九姑要差不少,果然是天赋极差、资质愚钝的代表。 嗯,不能拿顾馆主比,顾馆主是真正的开派祖师,不可以常理度之。 时至今日,陈眠花修行七十五天,吸纳了三十块灵石,如果能够反馈在顾佐的气海中,真气量应该是一块灵石的三分之一,如果仔细寻找的话,应该可以勉强找到。 如果找不到,就说明一个重要问题,非经自己之手传功的弟子,不会向自己提供百分之一的真气回馈。这个时候就要考虑是否和屠夫摊牌,询问反馈是否发生在屠夫的气海内。 如果屠夫体内也没有反馈,就表明反馈只存在于己身,其中的原因,将会是个很复杂的问题。 顾佐在气海中反复寻找,细致搜索,耗时半个时辰,终于在自己浓稠如蜜的真气“云海”中,找到了一股气若游丝般的真气! 这丝真气与自己的真气本质相同,表现为炼气初期的散淡状态,他将这股灵气定位之后标识出来,仔细观测状态,与屠夫、李谷生和丁九姑的真气一样,也可调用,所含真气量大约为三分之一块灵石。 至此,已可确认,这丝真气,正是陈眠花的真气反馈。 找到这丝真气后,顾佐和屠夫进行了一场关于陈眠花修行进程的交流,对陈眠花的修行状态做了详细了解,又以了解筑基、金丹各境界气海的表现为名,旁敲侧击的询问了屠夫的气海状况,由此确定,搜灵诀真气的反馈,只存在于自身。 虽说陈眠花的搜灵诀是屠夫传授,但屠夫气海内并无任何相关反馈。 事实印证了自己先前的猜测,但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顾佐百思不得其解。他再次翻出自己手抄的老版本《搜灵诀》、取出王道长留下的恒翊剑,摩挲着暗自发问,王道长,你在哪里? 根据陈眠花的修行表现,顾佐决定了自己的修行方式:除了自己努力吸纳灵石外,就是大力接收弟子。 依照真气的回馈比例测算,收徒一百人,相当于专门有一个人在为自己吸纳灵石,如果是两百人,就有两个。 这种修炼方式,所需灵石数目是极为庞大的,在极限状态下,假设传法百人,每人每年吸纳一百五十块灵石,他就必须支付一万五千块灵石。 当然他并不会这么做,他的规划是,收了弟子之后,进入三个月的闭关修行期,在大约吸纳四十块灵石之后,就可以出来干活了。 需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扩大保精丸的产量。 自从破境筑基之后,李谷生就接过了炼制保精丸的重担。他如今的最大炼丹量已经超过了顾佐,达到了正常极限,每天开三炉,每炉成丹九至十粒。在实际炼丹时,通常开两炉,留出时间来增补修为。 因此,他和丁九姑每月产量在八百粒左右,维持着恒灵国际的主营业务,光他们两个人,每月就为顾佐净赚三百贯。 现在,顾佐决定改变他的生产方式了。 见到李谷生的时候,顾佐忍不住自责,这怕是压榨得有点太狠了。和当初的丁九姑一样,李谷生此刻满脸憔悴、形象全无,头发蓬乱、胡子拉碴,和当初沦为乞丐的屠夫相比也好不了多少。 “师叔有事吩咐?”虽然修为已经超过了顾佐太多,但师叔对自己有再造之恩,挽救了自己的修行前途,因此,李谷生始终感念恩德,对顾佐持礼甚恭。 “谷生辛苦了,这段日子炼丹,应当大有所获吧。” “是,收获很大,搜灵诀和师门炼丹秘法极为相合,每一炉灵丹的炼制,都让弟子对搜灵真气的运用理解更深,弟子最近一直在想,寻机尝试一下《大衍神器法》,或许功效也当不俗,望请师叔传法。” “必然不会差的,将来也肯定会传你《大衍神器法》。但在传你之前,必须保证保精丸的炼制不能中断。我这些天一直在考虑,你已经筑基了,也该收徒了。” “弟子不敢!” “师不必强于弟子,弟子不必弱于师,这是我一直秉持的理念,谈不上敢还是不敢。我同意你收徒,不仅是为了保精丸的炼制后继有人,也是为了弘扬怀仙馆传承,将搜灵诀发扬光大,这是你的责任。” 李谷生点头遵命:“是,那弟子就下山,寻找良才美玉,定不负师叔的期许。” 顾佐循循善诱:“也不必非要良才美玉,我的理念,是有教无类,只需根底清白,不是为非作歹之人,但凡有资质天赋,勿论是否愚钝,皆可广开山门。记住,咱们弘扬传承,重在弘扬二字,光大道法,聚焦光大一说,这是原则。” 李谷生叹服:“师叔的胸襟气度,非常人所及,南吴州百姓有福了。那弟子下山后,就多招几人。” 顾佐道:“也不必亲自下山,我定制的测灵法器已经运到了,明日便张贴公告,招收弟子,就在南院尹祖殿中进行。” 第二日,双峰镇上便贴出了告示,怀仙馆筑基修士李谷生招收弟子,不拘年岁,不论男女,凡有意者皆可上山应试。 南诏之地,修士和武师极多,是以有天赋者也比中原内地更多。南吴州入籍人口一千余人,未入修行者泰半,上山应试者达一百余人。 当日,尹祖殿中各种惨叫声响彻不息,直叫到晚霞映透了天际。 第三十章 一转眼已是师叔祖(为李化禹的粉丝盟主加更) 顾佐看着李谷生递上来的这份名单,沉吟片刻,问:“就这三个人?” 李谷生点头解释:“已经优中选优了,毕竟南吴州就这么点人,想要选出合适的比较难一些,遵照师叔的意思,咱们广开山门,就多了几个。” 其实照他的眼光,一个都不行! 顾佐指着其余七人,问:“这些呢?” 李谷生答道:“这是弟子第一轮初选之后圈定的候选名册,做不得准,当然,如果师叔有觉得可以的,咱们也收。” 顾佐道:“我觉得都可以啊。” “啊?” “要不都收下吧?” “这……” 顾佐见他一脸不解,知道他还没有真正领会自己的想法,于是决定换个方向,进一步诱导:“下一步,我准备让你的这批弟子炼丹,如果他们闭关修行三个月,差不多是别家弟子半年的苦功吧,你说他们每月能炼制多少?” 李谷生道:“比照丁师姐当初的炼丹数,每日开一炉,每炉成丹五粒,或许一月能炼一百五十粒,三个人能得四百五十粒。” 顾佐道:“恒灵国际承诺的炼丹量,到年底是多少?” 李谷生竦然而惊:“弟子明白了,这十个人,弟子全收了。” 顾佐问:“这次应试的有一百多人吧?” 李谷生道:“一百六十二人。” 顾佐皱眉:“只出了十个有资质的,太低了……” 李谷生掏出张名单:“还有二十三人,但这些都不太适合修行,想要筑基难上加难,就连炼气后期,也多为奢望。且年岁大了,都是三十以上……您看,这三位甚至六十多了,也不知还来应试什么。” 想了想,又补充道:“就算炼丹,恐怕一个月的成丹量顶多就是百粒,且没什么进步可期。” 顾佐一盘算,一百粒的净收益差不多是三十多贯了,很好啊。于是干咳了两嗓子,语重心长道:“六十岁的老人家,依旧怀着向道之心,可歌可泣啊。我们恒灵国际,既要追求经营利益,也不能忘了肩头担负的社会责任哪,让每一个生活在南吴州的百姓,都能时刻感受到组织……道馆的关怀,这是我们的使命。我以为,年龄不是问题,别看六十岁了,也许入了修行,人家就能活到七十岁、八十岁,谷生以为呢?” 李谷生哑口无言,他跟顾佐谈修道传承,顾佐跟他谈生意经,他顺着顾佐的意思谈生意经,顾佐又开始跟他谈情怀和责任,这该怎么办? 其实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还是他没有真正理解顾佐的生意经。 “弟子明白了,三十三人,弟子全部收了。”李谷生不想谈了,决定低头认输,全盘接收。 顾佐非常满意,这个师侄虽说脑子有点直,但态度相当好,属于可造之材,收入门下没有错。 按照顾佐的意见,怀仙馆当天就张贴了入门弟子名单,傍晚就在尹祖殿中拜了尹祖和二组,向顾佐这个师叔祖敬了茶,向李谷生行了拜师礼。 前来观礼的汪寒山、古中池、万云风、莲叶道人等等,都昧着良心向顾佐和李谷生致贺,恭喜怀仙馆收获大批高徒。 随后,这批弟子立刻跟随李谷生修行搜灵诀,在内部编制上,成为了恒灵国际的见习炼丹师。 为此,顾佐向李谷生拨付一千块灵石,以满足这批弟子三个月闭关之需。按照百分之一的回馈比例,这批弟子三个月后,将向顾佐回馈十块灵石那么多的真气,抵得上他二十天苦修之功。 六百多定居百姓,只有一百六十多人前来应试,顾佐有点不甘心,等他深入了解之后才发现,剩下那些没有上山应试的,基本上都是五十以上的老头老太太,或者是十二岁以下的童子,要么就是田间地头的壮妇、干农活的主力,果然不能再收了,只得作罢。 于是,他又把目光盯向了矿脉上那批高薪征募来的武师,趁着这几十人轮岗的空当,让他们挨个坐上了老虎凳,结果还真就大有所获。 测试的四十多名武师中,具备资质的就有十七人,比例相当高,于是动员屠夫将他们收为弟子。这批弟子的资质天赋明显好于李谷生的弟子,遗憾的是不能让他们闭关,否则矿脉就要停产。顾佐只能让他们一边采矿,一边跟随屠夫修行,进度很慢。 每到夜晚,屠夫院子中总是灯火通明,背诵声、讲解声持续不断,令顾佐异常欣慰。 现在有五十四个人在向他回馈真气了,顾佐对这个数目还是比较满意的。其中,身为金丹的屠夫回馈最多,他虽然忙着主持法阵采矿,但吸纳灵石的效率很高,半天工夫就能吸纳一块,是别人的四、五倍! 统算下来,从现在起,顾佐每个月都能获得四块灵石的反馈,相当于八天修炼之功,助力不可谓不大,但这绝不是自己不修炼的借口,毕竟到目前为止,他自家的修炼依旧是修为增长的大头。 于是顾佐宣布闭关了,这是他自来到南吴州两年以来的首次闭关,这一决定,令怀仙馆上下人等同感振奋。身为天下排名前二百、宗门财力可与前五十大宗比肩的道馆之主,炼气后期确实难看了一些,大家都恨不得他赶紧筑基,否则走在外面都脸上无光。 顾佐将得力干将们召集起来宣布:“我闭关一个月内,烦请大伙儿戮力同心,如有疑难,内事不决问原道长,外事不决问屠长老。” 诸事交代完毕,顾佐进入自己的丹房,将院门关闭,手中抓着一块灵石,偃卧于榻,正式开启深度修炼。 他的修行速度是两天吸纳一块灵石,除了每块灵石吸纳完后的两个时辰用来吃喝拉撒,其余时间不眠不休,仿若回到了当年在浔州租房修炼的岁月。 只是不知,红姑还好么? 十五块灵石吸纳完毕,将修为向前又推进了一分,顾佐算算时日,已是九月中旬了。 推开院门,门外负手等候的正是屠夫。 “每次打开门,门外站的都是你,为什么?” “唐门来人了。” 第三十一章 一只大鸟 顾佐记得很清楚,在笑笑生的《百家说》排名中,唐门一直是第五十位,几年来从没向前挪动过一步,也没有掉出过一次。之所以如此,笑笑生给出的解释是,唐门实力强劲,但宗门信息披露很少,无法更进一步做出判断。也就是说,能够确定唐门必然处于前五十之列,却无法确定究竟排在第几。 之所以对唐门感兴趣,是因为这个唐门,就是他印象中唐门该有的样子——使毒名家。 “来的是谁?” “唐家小公子。” “唐家有几位公子?” “说不清,总之这位是货真价实的唐公子,因为他是唐听风的儿子。” 顾佐明白了,假如唐家只有一位公子,那也必然就是这位了,谁让他父亲是炼虚大修士呢? 看着屠夫脸上的紧张和凝重之色,顾佐忍不住道:“师兄,这位唐公子是来找咱们麻烦的?” 屠夫摇头:“那倒不是,和别家一样,路过,或者休整。” “那你着什么急?” “不是,你不知道唐家的厉害......唉,算了,总之小心一些就是。除了唐公子,还有一位唐十三,金丹后期,虽说是唐家远房旁支,但很厉害。” “有多厉害?” “曾经败给过王屋派龙道人。” 王屋派龙道人还是比较有名的,元婴高修,唐十三败给龙道人很正常,顾佐不明白屠夫为什么拿这件事作为唐十三很厉害的凭据。 “我也打不过龙道人。”顾佐开玩笑道。 屠夫摇头:“当时唐十三法书约战龙道人,龙道人接了。” 顾佐顿时惊了。一般法书约战都是同境对同境,境界低的不敢轻易下战书,那是找死,境界高的也不会接战,丢人。唐十三竟然敢向赫赫有名的龙道人下战书,而龙道人竟然接了,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法书约战是不论生死的,龙道人也必然不会手下留情,如他这种成名人物,很少会拿自己的名声开玩笑。唐十三虽然败了,但至今还活着,就说明龙道人杀不了他,或者至少龙道人宁愿自己名声受损,也不愿意杀他。 顾佐对这位唐十三很好奇,但可惜没有见着,他见到唐家小公子的时候,唐十三没在身边。 唐家小公子名浚哲,看上去就是个半大的少年,却已是筑基境修为,顾佐和他相比,怕是要惭愧死。唐家一行而来有十余人,原道长也知道对方的身份贵重,没有将他们安排入住悦来村,而是飞报屠夫定夺——外事不决问屠长老。 屠长老赶紧安排,将他们请上了南主峰,在南院中寻了个院子安顿下来。 顾佐登门的时候,这位小公子正在厅堂上喝汤,两名侍女站在他身后摇着芭蕉大扇。微微扇动的芭蕉扇上传来阵阵清凉,将整座厅堂吹得舒爽无比。 “顾馆主?请进来坐,随意。”唐浚哲没有起身,更没有迎出门,似乎缺乏礼数,但说话的语气、脸上的笑容,再加上他的年龄,却让人无法生气,似乎理所当然。 顾佐和屠夫进去,也很随意的找了椅子坐下,接过侍女递来的冰镇酸梅汤。顾佐一口气喝完,凉润之意自气海中油然而生,体内经脉全部浸渍其中,说不出的舒爽。 屠夫端着汤碗迟疑了一会儿,才小口小口往下啜。 唐浚哲轻笑:“我家送出去的汤水,还很少有人敢喝。” 顾佐笑道:“如此好汤,不喝可惜了。” 唐浚哲点头:“顾馆主爽快人,既然喜欢,我送顾馆主一罐冰镇酸梅汤。” 顾佐喜道:“那就却之不恭了。” 简单谈了几句,知道这位唐家小公子是奉父命前往南疆历练的,现在准备返回剑南唐门,中途路过,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 “你这里有没有什么特有的灵兽?我想打猎......有没有青楼?比如水晶宫那种,嗯,你知道水晶宫么,就是被丽水派封了的那家,以前一直没机会去见识......有没有比较新鲜的地方,我没去过的风景?什么样的风景我没看过?不知道啊,好像都看过......那有没有什么好玩的法器?” 南吴州百废待兴,哪里有好玩的给唐公子见识?但人家都提出来了,顾佐也只能勉为其难,舍身陪君子,当天便带着他去森林谷地里打猎,倒也打了几头野猪。 唐公子却有些百无聊赖:“没意思,顾馆主,咱回去吧。” 顾佐冥思苦想,只得试探道:“唐公子有没有下过矿坑?” 唐浚哲眼前一亮:“还真没有!听说你家开出灵石矿脉来了,能去看看?” 灵石矿脉向为各家宗门之重,唐家自己也没有,因此唐公子还真没见识过。顾佐当即带他进了南二峰石窟,给他换上护甲,亲自陪着他下到矿坑里,把一个工位交给他操作。 没想到这位唐公子玩得还挺开心,乐此不疲的在矿坑里玩了一下午,出来的时候还意犹未尽。顾佐让人取了两块灵石,装在匣子里,说是唐公子自己开采出来的,现在“原物奉还”云云,把唐公子喜得脸上乐开了花,珍而重之的将匣子小心收了起来。 陪着玩了一天,顾佐回到自己房中,见桌上放着唐公子送来的那罐冰镇酸梅汤,于是倒了一碗出来一饮而尽。打开罐盖,顿时头皮发麻,里面是几十只小蝎子,还在汤底爬来爬去,忍不住喉咙发痒,好悬没当场吐出来。 唐门的人是中途路过南吴州,只待了一天就启程了,顾佐亲自送到北口,也见到了那位敢于向元婴高修下书约战的唐十三。 临别之际,唐十三向顾佐道:“多谢顾馆主高义,亲自作陪。我家公子昨夜说,没想到简简单单一块灵石,采掘起来如此辛苦。单这一句,唐某便当向馆主致谢。” 顾佐连忙逊谢:“唐前辈不怪我擅作主张,带他下矿便好。” 唐十三沉吟道:“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我家公子原定历练三年,如今尚不到两年便须北返......南吴州直面五龙口、青花口、南盘口,最近处不到二百里,须得早作打算。” 顾佐顿时一凛:“前辈在南疆遇到了什么?” 唐十三默然良久之后,轻声道:“一只鸟......从来没见过的鸟,有人说,是鲲鹏。” 第三十二章 是走是留?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这种时鱼时鸟的神兽,向来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从未于世间显迹。在南疆妖兽图鉴的一百多种妖兽中,也没有它的名字和图样。 如果是唐公子说这种话,顾佐或许会将信将疑,但唐十三说出来,顾佐就不能不信了,而且可以想见,用不了多久,这个消息必然会轰传天下。 半年前,顾佐去罗浮城拜访龙泉道院,袁门头就善意提醒过他早作准备,顾佐也确实做了大量准备,但之后的六个月却一直平平常常,没见到南疆爆发兽潮的迹象,他几乎快要忘却了,没想到今日从唐十三这里听到如此震撼人心的消息。 顾佐立刻将原道长请来,让他统计近月以来,南疆冒险客们前来南吴州的情况,这种数据原道长手上有现成的,因为每一批来的人,都要通过他办理租住悦来村的登记。 八月二十七日,入住悦来村十三人,伤者三人,去五人。 八月二十九日,入住悦来村六人,伤者二人,去七人。 九月初三,入住悦来村二十一人,伤者九人,去六人。 九月初八,入住悦来村十六人,伤者六人,去二人。 九月十二,入住悦来村二十人,伤者七人。 九月十六,入住悦来村二十二人,伤者十三人。 九月十八,入住悦来村三十八人,伤者十六人。 九月二十三日,入住悦来村四十二人,伤者十七人。 九月二十八日,入住悦来村四十九人,伤者二十八人。 十月初三日,入住悦来村一百三十九人,伤者三十六人。 这些数据,平日里不太关注时,觉得没什么,但此刻集中报过来,就感觉有问题了。 都不用画双轴表,顾佐以问题为导向去看,立刻得出三条结论。 其一,南疆冒险客入住人数呈上涨趋势,尤其是昨天,猛增至上百人。 其二,自九月中旬以来,只有进,没有出。 其三,伤者人数同样呈上升趋势。 顾佐将屠夫、成山虎、刘玄机也找了过来,道:“我这个月闭关,没注意这些情况,如今看来,南疆恐怕出了问题。” 这几位连忙检讨,表示自己失职了,但顾佐也能理解,屠夫忙着主持三元极真法阵和传授弟子,顾不过别的事情,原道长和成山虎必然也是忙得脚不沾地,没工夫去了解“民情”,至于刘玄机,他是罪囚出身,身份尴尬,就算隐隐有所察觉,恐怕也不敢轻易禀告如此大事。 顾佐又道:“目前看来,兽潮很有可能要爆发了,但一直没有确切消息,咱们今天好好商议一下,究竟如何应对?这个家,咱们搬,还是不搬?” 这是个极为艰难的选择,几人考虑之后各抒己见,却难下定论。 就算种种迹象表明,兽潮即将爆发,但谁也说不准是否会真的爆发。如果爆发,规模是大是小?主要方向在哪边?会不会波及到南吴州?波及到南吴州的力度又有多大? 从安全角度来讲,当然是关闭南吴州,尽快北撤,大家先到庚金山避难是最妥当的。但从利益角度来讲,这么做的损失实在是太大了。 先不论南吴州现在建设起来的坛坛罐罐,单说两处灵眼,每月的灵石产量合计上万,真要放弃一切撤回庚金山,这么大的损失谁受得了? 除了灵石上的损失外,还有人心上的损失。南吴州现在的发展可谓蒸蒸日上,那么多宗门前来依附,正是趋势向好的时候,这种关键时刻,忽然全部北撤,今后谁还愿意过来?人气没了、发展势头被打断了,南吴州发展的精气神也就被抽走了。 是以没人敢开口,就连屠夫也无法选择,这与修为高下无关。 一切,还是得由修为最低的顾佐来下决心,毕竟眼前这一切都是他打拼出来的,旁人就连建议都很难提供,因为关系太大! 心里纠结了许久,顾佐缓缓道:“我们有六座护山法阵,可抵御多位炼虚修士攻山,我们的护山法阵有源源不断的灵石供给,可以长久坚持下去。论防护力,黑山郡都比不上咱们......我想守,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这番话说完,顾佐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忽感轻松了不少。他自己长出了一口气,同时也听见了屠夫、原道长和刘玄机的大喘气,这三位的表情同样显得轻松了许多。 屠夫点了点头:“守!” 原道长立刻跟进:“我马上让赵氏兄弟回去,把平泰山庄全部迁过来。” 刘玄机则笑了:“但愿来的是波小的,不,但愿一个妖兽都别来。” 顾佐作出了选择,屠夫等四人立刻开始提出各种建议,最后拿出了几项措施。 立刻要求三禾粮铺以最快的速度转运两千石粮食入仓,户司拨款保证包销。 请各家宗门、商铺立刻大批量进货,尤其是香炉门的布帛、神丹楼的丹药等物,户司同样保证报销。 暂停斗法场的建设,让高长工继续兴建定居村落,容纳很有可能到来的大规模避难潮。 屠夫立刻前往黑山郡和罗浮郡,大量采购各种灵草、法器、护甲,拨付经费一万贯。 成山虎的南吴军继续扩充,从九人增至五十人,特批军饷两千贯。 眼看花钱如流水,原道长有些担心:“咱们才积攒了三万灵石,这就要花出去一半,年底怎么向龙泉道院缴纳?” 顾佐苦笑:“离期限还有三个月,肯定是够了的。原道长,你也别想着分红了,老实说,咱们先保命要紧。” 原道长叹了口气:“唉,赚点钱不容易啊。” 顾佐严令:“此事必须严守秘密,万万不可泄露出去,各家如有疑问,就说我们要加大百姓的迁入力度。” 大家应诺后,纷纷离开,却没有一个人愁眉苦脸,顾佐向还没走的屠夫道:“师兄,看样子士气还可以。” 屠夫道:“其实他们要的,只是一个选择,无论是对是错。” 顾佐赞许:“师兄说话越来越有味道了......怎么?要什么?” 屠夫翻了个白眼:“储物金锁啊,不是让我去采购吗?快!” “哦!”顾佐连忙将东西交给屠夫:“师兄要稳住啊,该砍价的时候还是要砍价。” 第三十三章 兽潮来了(为郁闷雨中盟主加更) 明月高悬,玄学馆中,顾佐正在旁观灵源道长画符。只见灵源道长下笔如走龙蛇,符文之间隐含山水,意境极美,不由大赞:“这张是山水符么?有一种人在画中之意,高!实在是高!” 灵源道长干咳了一声,道:“顾馆主好兴致,夜访我这玄学馆,今日便让顾馆主开开眼......朝云,能不能帮我把灯火都灭了?” 朝云轻轻拂动衣袖,带着几股劲风,将周围照亮的几座烛台全部吹灭,小院内顿时黑了下来。 灵源道长将刚刚写就的几张符箓同时打出,几团火焰烧过之后,蓦地向天上射出一点红光。那红光在三十多丈高的夜空中炸裂,顿时引发漫天红霞,如朝云升起,闪烁金光。 在这云中,一位婀娜女子款款而来,又隐入层层云中,忽然回眸一笑,活脱脱便是眼前的平泰山庄销售执事朝云。 顾佐无语了,这得有多舔,才会费那么多工夫博取美人一笑? 违心的夸赞了几句,冲朝云示意,朝云知道他们有事要谈,于是微笑着告辞离去。 顾佐干咳了两声,把灵源道长的目光从朝云的背影处拉回来,方道:“如今两座灵石矿脉已经出产,我来是特意感谢灵源道长大力相助的,若是道长有意返回崇玄署,还请待我向吴道长致以问候。”说着,掏出张大额飞票:“区区一千贯,为道长盘缠之资,略表心意而已......股份依旧不变,将来南疆安全后再行奉上。” 灵源道长没有接,盯着顾佐问:“贫道在南吴州碍你事儿了?” 顾佐叫屈:“道长不要误会,绝无此意!” 灵源道长问:“那你为何要赶我走?” 顾佐无奈,只得将自己的考虑说出,最后道:“此事还请道长代为保密,否则南吴州人心不稳。值此危难之际,顾某无法保证南吴州万无一失,只能请道长暂避了。若是道长出了差池,我无法向崇玄署交待啊。” 灵源道长一甩道袍,头一次向顾佐发火,斥道:“荒唐!你把贫道看成什么人了?贫道是那种有难先逃的人么?我也跟你明说,南疆要爆发兽潮之事,贫道早已算到,敢跟你来开采灵矿,就没有怕的意思!” 顾佐劝解:“可这兽潮是大是小,无法判定,万一......” “顾馆主,这么跟你说吧,贫道身为崇玄署道士,观摩赞画、助力守御,也是不容推卸之责!” 见劝不动,顾佐干脆提出要求:“能否请道长去一趟罗浮郡,向龙泉道院的道长们打听打听情况?听说监院、三都和八大执事他们,头半年全都去了南疆,消息想必准确。” 灵源道长沉默片刻,道:“不用打听了,我可以告知你,兽潮必然发生,只是不知大小。” 顾佐呆了呆,问:“崇玄署早有预料?” 灵源道长没有回答,安慰顾佐:“六座大阵集于此地,南吴州是安稳的,小顾你不要慌张。” 顾佐没有劝走灵源道长,唯一得到的消息,就是关于这次兽潮,崇玄署是有预计的,但这么个消息说起来也没什么大用,只能宽解一下慌乱的心灵,让自己多镇定几分。 临走的时候,顾佐向灵源道长预定一批朝云符,灵源道长欣然道:“贫道乐意之至,也让南吴州尽知,朝云小娘子有怎样的绝代风姿。” 顾佐有些尴尬,咳嗽一声:“那什么,我的意思是,把朝云的形象去掉,成本应该能降下来吧?” 灵源道长大怒,再次拂袖而去。 十月初八,一支大队伍自南而来,涌入南吴州,人数达到四百八十人,而他们也终于带来了确认的消息——兽潮真的爆发了。 队伍极为狼狈,有数十名伤者,其余人等也衣冠不整、血渍满身,呼痛的惨叫、失去亲朋的哀嚎声此起彼伏,一片凄惨。 当天,便有一百多人卷起行李铺盖逃出南吴州,向着北方撤离,一时间人心惶惶。 顾佐找了逃难队伍中几个修为较高的金丹,详细打听南疆的情形,但消息非常乱,也辨不清准确与否。 有人说五龙口已经被妖兽吞没,又有人说五龙口没事,是南盘口出了事,还有人说是青花口,被一种没见过的双头蛛占据了,吃了不知多少人…… 有人说满地不知多少毒虫,有人说山林咆哮,虎狼成群,还有人说见到了展翅如云的巨鹰…… 另有人说南盘江水势大变,如滚锅般四处沸腾,更有人说黎母山崩了,整座山谷都被填平…… 总之,顾佐想要打听的消息,比如妖兽最近已到何处,从哪个方向过来,究竟规模有多大,根本没有确切的答案,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兽潮的确爆发了。 当晚,又有一百多人连夜向北跑了,可是更多的人涌入南吴州,原道长再没顾得上登记之后收租子,统一安排进悦来村。悦来村住满之后,又安排到旁边两个新建好的定居村落。 连夜北撤的,都是没有拖累的冒险客,那些有亲友同门受了伤的,则几乎都留了下来。一则亲友同门的伤势需要调理两天,二则大家也在等待更确切的消息,看看这次兽潮的规模有多大,会不会席卷到南吴州。 当然,任何时候,想要冒险发财的人都不会少,他们期盼着这次兽潮如上回一样迅速过去,第一时间搜寻灵兽的尸体。 王三禾首先来劝顾佐一道北撤,理所当然的被顾佐婉拒。他和顾佐的交情没有到生死相托的份上,并不会留下来“同仇敌忾”,而是坚定的选择了“大难来临各自飞”。但他也承诺,三禾粮铺中的粮食就留给顾佐了,只收了一个保本价。 王三禾告辞后,元河系几家宗门的掌门都来找顾佐,询问怀仙馆的应对之道。 顾佐向他们介绍了六座大阵的情况,十分坦诚的告诉他们:“如果兽潮的规模较小,抵达南吴州的几率就不高,毕竟中间隔着二百多里群山。如果当真波及南吴州,也是强弩之末,凭我们怀仙馆的准备,六座大阵足以应对……” 万谷主忧心忡忡:“就怕是大兽潮啊!” 顾佐耐心解释:“如果是大兽潮,各位就算回到元河,也同样保不住基业,就跟八年前一样,只能躲入郡城,等兽潮退去后重新开始。而且我想提醒诸位,就算是黑山郡城,恐怕都不像南吴州这样,六座大阵猬集于一地。说实话,单论法阵,黑山郡都比不过南吴州。” 古中池道:“可黑山郡城里高手如云,南吴州人力单薄。” 顾佐默然,道:“所以,我们希望大家能团结一致,留下更多的人手来保护南吴州,这也是保护自己。” 第三十四章 前夕 虽然顾佐道理讲得已经很明白了,但要走的人始终是留不住的,第二天早上,顾佐就得到了消息,万壑谷和莲叶洞两家宗门的店铺关闭,住地人去楼空。 成山虎忿忿道:“走就走吧,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什么东西!” 顾佐忙乱了一夜,脸上很是疲倦,默然片刻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 成山虎不服:“天要下雨我管不了,娘要嫁人得问问我同不同意!” 这个时候,十多名矿场的修士和武师围到了顾佐的长史院,向顾佐告辞。他们一直在矿上干活,得知消息比别人要晚一些,此刻也准备离开了。 这些人都是怀仙馆招募来的,并非罪囚,也没有加入道馆,领的是采矿薪俸,有来去自由的权力,顾佐也不好强行拦着,只是温言道:“如今兽潮将至,也不知大小,你们要走,也在情理之中。无论如何,感谢诸位一年来的辛苦,等兽潮过后,我这里依旧欢迎大家回来。” 于是众人向顾佐躬身拜别。 原道长小声问:“他们这个月薪俸未取,是否发放?” 顾佐问:“他们要了么?” 原道长点了点头:“明白了。” 等他们走后,顾佐立刻让原道长去矿场发布通告,向他们公布南吴州的防护手段和应对措施,同时下令,凡是愿意留下来和怀仙馆共度时艰的,从本月起,薪俸翻倍,在兽潮期间积极出工出力的罪囚,兽潮之后将以南吴州法司的名义,向黑山诏法司行文,赎买他们的刑期。 这条命令发布后,立刻稳住了矿场的人心,除了六名死活要走的人外,其余都留下来了。尤其那些罪囚,本来就走不了,听说只要好好干活便能赦免刑期,人人雀跃。 稳妥起见,顾佐将药圃、灵田和精铁矿的一百多人全部撤进了“南吴城”内,将他们置于大阵的保护之下。搬迁之前,组织人手移栽药圃中种植的灵药,抢收灵田中尚未完全成熟的灵米,加紧把堆积在铁矿外的精铁矿石运进城池。 这些天,从南疆北撤的冒险客越来越多,短短五天,就有两千余人涌入南吴州。有些人没有休息或者只休整一两天,便继续穿州而过,向北撤离。 有些人则留了下来,这些人绝大部分都是筑基以下修为,无法驾驭法器飞行。向北还有两百多里才能抵达黑山郡,若是兽潮蔓延过来,这两百多里的群山就会成为他们的葬身之地。 就这样,来一批走一批,如同流水一般。到了十月十六,更是迎来了一波高峰。南吴州以南的几个村落和宗门全部涌进了南吴州,总数上千。他们之前没有搬迁,是舍不得家里的东西,指望这次兽潮和上次一样波及不到这里,现在周边已经出现了不少妖兽的身影,再想北撤已经晚了。 顾佐打开舆图,比照着他们的所见所闻,终于确信,妖兽们出了南疆区域,抵达南吴州附近,最近的,已经冲到南吴州西北侧的群山之中,相隔只有三十里,快要将北边的路阻断了。 这是大兽潮来临的第一实证。 兽潮由不确定而确定,由规模小而规模大,再由不出南疆地域而蔓延至南吴州附近,每一步都朝着最坏的方向演变,实在是令顾佐气得不行,不知骂了多少回贼老天。 虽然没有时间清点,但涌进南吴州避难的冒险客和附近几十里内的村落百姓,留下来的总数怕是已经突破了三千。好在三禾粮铺按照顾佐的要求送来了两千石粮食——晚两天都送不过来,吃饭的问题暂时不会困扰顾佐,这成了他稳定人心的一项重要保障。 南吴州元婴修士是没有的,金丹不少,又有灵源道长以崇玄署的名义坐镇,在一片人心慌乱中,怀仙馆暂时还能压制住。 除了灵源道长外,怀仙馆自家的屠夫、洞庭派乐不思蜀的尚执事、百花门养伤的莫五、举派来投的知行道人等四位金丹,就成了维系南吴州的支柱了。 在中坚力量上,怀仙馆能够直接调动的有成山虎、李谷生、原道长、刘玄机、贾贵领衔的二十多名筑基、五十多名炼气士,其中大半是怀仙馆之前招募而来的,小半是平泰山庄原道长的手下和神丹楼的弟子,在当前形势下,平泰山庄和神丹楼已经成了怀仙馆最重要的战略伙伴。 除了上述可以直接调动的人手外,愿意配合怀仙馆的还有寒山派、古池派、香炉门、鸿福观。 赵香炉原本也是打算带人跑路的,但她稍微有些犹豫,患得患失于是否会将刚刚与顾佐建立起来的密切关系破坏,没有如万谷主、莲叶散人那般果断,结果现在想走也不敢走了。 这么算下来,怀仙馆目前依旧是南吴州最强大的势力,但补充人手也势在必行。之前让成山虎招募南吴军,五十个名额,至今也只到位二十余人。顾佐建议他,将招募对象集中于南疆来的冒险客,尤其集中于人少势孤的人群,那些三三两两结伴的、甚至落了单的,都是最好的征募对象。 转换招募对象后,成山虎的南吴军一天时间就满员了,五十名炼气士,也是一股想当不俗的力量。 当晚,屠夫驾驭双斧,自北口返回,回来之后脸色苍白,话都说不出来。服用了五味地黄丸和保精丸后,调息一个时辰才恢复,睁开眼后立刻向眼巴巴等着的顾佐和成山虎等人解释道:“北边出现妖兽了,回来的路上遇到几只灵鹫,被我杀了。” 灵鹫属于中阶飞行妖兽,实力介于筑基和金丹之间,屠夫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大家都能想象到这场厮杀的惨烈。 “北向的通道阻断了没有?”刘玄机问。 屠夫摇摇头:“有零星妖兽,但还没有阻断,还能走,只是比较危险。” 屠夫此行罗浮和黑山郡,是去采购的,当下从储物金锁中倒出了大量物资。包括九十七套各种法甲、两百多件刀剑法器、大量草药,一千八百石粮食,以及不少金沙和符纸——这是给灵源道长预备的,整个南吴州只有他能画符。 “一共花了八千多贯,后来就买不到了,兽潮爆发的消息已经传到了罗浮城,这些东西已经没有人愿意卖了。”屠夫解释。 顾佐当即挑出五十套法甲和五十件法器给成山虎:“法甲每人一套,直接发下去,法器你先收好,大家都有自己惯用的法器,现在还不用分下去,等将来折损之后再换给他们,省着点用,咱们做好长期应对的准备,至少三个月吧。” 屠夫忽然想起来:“来的路上,看见有不少人在往咱们南吴州赶,可能要从北口进入。” 顾佐当即道:“我去接。” 屠夫起身:“我跟你去,飞着快一些。” 第三十五章 接人 上了屠夫的双斧,两人急忙自南主峰起飞,赶往北口。 顾佐看了看脚下的斧头,刚要开口许诺,忽然想起来,自己已经许诺过多次了,至今没有兑现,于是连忙改口:“师兄你去了罗浮郡和黑山郡,怎么就没给自己换一套法器呢?” 屠夫从储物法器中摸出两柄巴掌大的小斧子:“看。” 顾佐这才满意了:“买了就好......怎么还是斧子?” 屠夫道:“以前砍骨头用惯了,换别的不顺手。这对斧子还不错,从通达典当行拍下来的,三百八十贯,准备今晚找时间烙印神识。” 三百八十贯的东西,换做以前的顾佐,绝对心疼死,但现如今也是年入十好几万的主了,大大方方道了句:“便宜。” 屠夫点点头:“单斧三百八十贯。” 顾佐好悬没从斧子上摔下来,好嘛,一对斧子,都快赶上一座护山大阵的价钱了,于是哭丧着脸道:“师兄开心就好。” 南主峰到北口有三十余里,屠夫有过前车之鉴,不敢往高了飞,贴着下方的树哨向前,不多时,就看见了前方两座大山夹着的北口。沿着北口向南,络绎不绝的人流拥挤在南吴州的南北主官道上。 “已经进来了!”屠夫喊了一句,驾驭双斧直飞过去,两人踩在斧头上,顾佐向下面人群道:“各位父老乡亲,沿着官道向南不要停,我南吴州欢迎大家前来避难,注意秩序、不要慌乱,南吴城是绝对安全的!” 一眼看见有两名南武军军士全身甲胄,骑在马上护持引路,于是叮嘱:“若是有人抢劫偷盗,立刻抓起来,若是胆敢拒捕,立刻杀了!” 这两人是神丹楼弟子,能被选入南武军的,都是炼气后期,维持几百人的流民队伍还是饶有余力的,当即在马上躬身:“得令!” 顾佐下令的时候,特意放大了声音,也是震慑流民队伍中的宵小之辈,粗粗扫了一眼,他发现其中还混杂着不少炼气士,甚至还有两个筑基,于是抛出一张法符过去,再次道:“咱们南吴军大队就在主峰下接应,若是压制不了,立刻发符求援!” 符法是一门很复杂的道术,使用起来不难,入了修行的都可以,但想要画符就难了,除了画符难学外,所画之符想要灵验,也需要具备崇玄署授予的资格。目前,整个南吴州只有灵源道长一人能够制符,所以顾佐手上的符也不多,且只有一种,就是灵源道长当日专为搏朝云一笑而自行研制的朝云符,其名来自灵源道长。 朝云符打出之后,会在三五十丈的空中形成朝霞红云,当日顾佐见了,便央求灵源道长赶工了十张,用以示警。顾佐本想让灵源道长将女郎朝云那栩栩如生的身影去掉——毫无必要且还费钱、费工夫,但灵源道长坚决不同意,为了他的这份坚持,顾佐只能默认了每张二十五贯的成本。 两名南吴军军士接了符,指挥流民队伍的底气便更壮了。 成山虎在北口布置了一个伙的南武军,顾佐和屠夫赶到北口时,剩下的八名军士正在整理更多的流民队伍,将他们分成两三百人一队,交由两名军士带往南吴城。 顾佐在旁看了一会儿,见这队军士行事非常有条理,很是满意。毕竟都是修士出身,无论学识、修养、素质还是能力,都远超普通百姓,让顾佐比较放心。 给了领头的伙长三张朝云符,让他有了问题就发警示,顾佐又上了屠夫的双斧,冲出北口,在附近搜寻。远了也不敢去,就在二十里内转悠,还真让他们接到了不少陆续往这边赶过来的修士和百姓。 其间,还出手杀了几只蹿过来的低阶妖兽,救了几十个人。 搜索到第二天午时,已经见不到人影了,两人这才折返北口,北口处聚集的大量百姓也都向着南吴城疏散了大半。 于北口处守护了多时,眼见所有百姓都向南疏散已毕,顾佐问那伙长:“大约多少人?” “两千三百六十余人。” 如果说以前一直为人少忧虑,顾佐现在则是为人多而忧心了。加上这两千三百多人,南吴城中的总人口已经突破八千人,可是林林总总相加,仓库里只有四千六百多石粮食,省着吃,也仅够维持大半年。 只希望这场兽潮能在三个月内过去吧,顾佐暗暗祈求。 “你们也撤回去吧,这里不在南吴城范围内,还是危险。回去以后告诉灵源道长,做好准备,我再看看还有没有人,若是遇到险情,会发符示警,让灵源道长立刻启动大阵。若是南吴城遇到了妖兽,也请速报我知,我立刻赶回来。” 那伙长和两名军士立刻上马,向着南吴城方向赶去,顾佐则和屠夫登上旁边的峰顶,向四下张望。 张望片刻,屠夫劝道:“回去吧?” 顾佐摇头:“再等等,我们若是不管,这流落在外的人,很有可能就得死。” 等到傍晚,又找到几批零散的流民,将他们护送进了北口,在救人的时候,仍由屠夫出手,杀了几只妖兽。此时,两人在口外的活动范围被压缩到了三里内。 回到峰顶遥望良久,眼见再无一人,顾佐和屠夫正[]要返回南吴城,忽见北边天空中有三道剑光而来,却是三名驾驭法器的金丹! 这段日子以来,从南疆北撤的冒险客们极多,金丹也不少,就顾佐知道的,总数不下百人,但能留下的很少,绝大多数都走了——他们行动方便,驾驭法器就能飞走,不像筑基以下修士,还要考虑路途遥远的问题。 因此,至今停留在南吴州的南疆修士里,只有六名金丹,要么是伤势所累,要么是拖带着门人弟子。 如今一下子来了三名金丹,着实罕见得紧,顾佐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还不赶紧逃走,却非要于此地停留,莫非兽潮已经到了如此规模,连空中的撤退之路也被封住了么? 犹豫片刻,顾佐和屠夫同时矮下身子,躲在了树下。 望着空中接近的三道剑光,屠夫悄声问:“你也看见了?这靴子和咱们杀了的三个贼子一样的,河北来的。” 顾佐的眼力当然没有屠夫那么好,现在离得还远,以他的修为,怎么可能看清楚靴子的款式? 他的真实想法有点说不出口:南吴州现在有金丹十一人,自己这边有五人,避难的南疆修士则有六人。如果再来三个外人,将来怎么控制南吴州? 两个人是两个想法,但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藏了起来,打算看看情况再说。 就在这时,身后南吴城方向再次飞来一道剑光,正是尚执事。 第三十六章 三个金丹(为娘扣三三盟主加更) 尚执事是出来接应顾佐和屠夫的,这两位在外面呆了一整天,城中都很担心,打算催促他们赶紧返回南吴城,之后,各座法阵就要立刻启动了。 他直飞北口,立刻就被迎面飞来的三道剑光围在正中。 尚执事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这三人以鼎足之势将他围住,隐隐带着不友好的架势,让老头有点生气。 “几位道友,若是避祸,我们南吴州欢迎,若是过来找事,莫非以为老夫怕了你们?” 正对面的金丹修士皱眉道:“避什么祸?” 尚执事怔了怔:“兽潮,你们几个不知道?你们从哪里来的?路上就不打听打听?” 那金丹修士上下打量着尚执事,问:“什么兽潮?没听说过。你是怀仙馆的人?可是姓屠?” 尚执事翻了个白眼:“你们就知道屠长老,眼里边没有旁人了?” 对方回答:“听说还有位灵源道长在南吴州,看尊驾的模样,似乎也不是灵源道长。” 尚执事差不多有些明白了,这几位访友也好、办事也好,属于消息闭塞的,又或者说是从极远之处来的,对南吴州现下的形势压根儿不清楚,知道的都是一年前的消息。 老头也没空搭理他们,处于好心,提醒了两句:“眼下兽潮已发,此间极其危险,奉劝几位还是赶紧回吧。” 说着就准备离开。 但对方三人显然不打算让尚执事离开,分阂之间,又将刚刚飞出不远的尚执事围住,行动配合相当默契。 尚执事怒道:“几位这是何意?” 打头的金丹道:“你是南吴州的人?” 尚执事道:“不错!” 对方又问:“尊驾贵姓?如你这样的身手,南吴州还有几人?” 尚执事立时警醒起来:“与你们何干?” 对方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想交个朋友。” 尚执事换了个方向想要冲出包围,一边道:“此时不是交朋友的时候,还是那句话,你们快走吧,此处不宜久留。” 却不想他身影刚动,一柄长刀就忽然出现在头顶上,狠狠往下斩来。 尚执事没想到对方竟然一声不吭就动手,而且一发动就下死手,百忙中向旁边闪避,袍袖立时被刀光切下个角来。好在他驾驭飞剑极为熟稔,飞行技巧高超,否则就非死即伤了。 老头立时爆出一串粗口,一边痛骂,一边以自家飞剑应敌。他是金丹后期修为,法力雄浑,且常年居于南吴州,经常前往南疆斩杀妖兽,临敌经验也丰,哪怕面对三人,也是毫不畏惧。 但几招之后,立刻就感到吃力了,对方三人配合非常默契,攻守之间极有章法,谁攻谁守、谁硬拼谁接护、谁诱敌谁埋伏,全部清清楚楚毫不混乱。 除了配合默契外,对方三人的招法都很凶悍,每一手几乎都奔着要命处招呼,斗不多久,老头便迭遇险情。 顾佐在下面又气又急,果如屠夫所料,这三人极有可能就是幽州派来的,分明对南吴州别有用心,从他们和尚执事的对答中也可知,这三个家伙恐怕从幽州出发后就直奔这里飞来了,都没了解过现在南疆的情况。 现在是斗法的时候吗? 和屠夫轻声商议两句后,屠夫取出双斧,顾佐也将朝云符取了出来,稍待片刻,屠夫寻了个机会,猛然冲了出去,双斧带着他顷刻来到一个敌人身后,斧刃泛着寒光就向对方脖子砍了上去。 一柄蛇形飞剑瞬息出现,挡在了斧刃前,斧子砍在剑上,金光四溢,轰然鸣响,蛇形飞剑几乎于中部被砍弯,呜咽着从空中落下,被屠夫双斧一击而毁。 但双斧上也各现一处缺口,屠夫双掌虎口震裂,流出血来。 被蛇形飞剑一挡,敌人反应过来,驾驭飞剑向下方逃出。 顾佐瞅准机会,一张朝云符打出,法符化为一点白光,直奔此人面门。 此人来不及闪躲,体内自行感应一道真气护在面门上,正正被白光打中。 顿时,漫天朝霞扩散开来,在空中形成巨大的红云团,红云中一位美貌仙子,颦尔微笑。火焰在此人发髻、衣袍上着了起来,烧起一团火焰。 想要以朝云符杀伤一位金丹,肯定是做不到的,别说金丹,连筑基也难,这本就是灵源道长画出来玩的法符,没什么太强的斗法功效,恐怕也就能伤到炼气士,还很难形成重伤。 中了顾佐一记朝云符的敌人也没受什么伤,火焰转眼就被他灭去,但几处发髻、眉毛胡子和衣领处还是焦了,模样相当狼狈。 此人大怒,从空中直扑而下,来到顾佐刚才站立处,飞剑一通乱扫,却连鬼影子都没见到半个。 找了片刻无果,又被天上的同伴唤了上去,继续围攻屠夫和尚执事。 此时的顾佐,正藏身于十多丈外的大树冠中,手上是那根使惯了的鱼线。他刚才正是凭借这根鱼线在树枝间纵跃,躲到这里的。对方以飞剑发泄暴怒,四下乱扫时,剑光距他最近时,仅仅不到三尺,当真凶险无比。 真要被人家找到他的藏身位置,那就只能是死路一条了。 凶险归凶险,他倒是达成了目的,不仅向南吴城传讯示警,还阴了敌人一把。现在就等着南吴城中来人支援。 这张符打上去后,顾佐心中大喜,不是为击中敌人而高兴,而是他忽然找到了一种可以远程击敌的好方法:以气海中感受到的对方真气确定方位,发出法符后以此感知为引导,这张符就能向着气海感知中的方位激射过去,当真玄妙得紧。 屠夫上去之后显然已经把意图传给了尚执事,两人一边斗,一边向着南吴城方向后撤。 屠夫的打法非常有特点,上去之后就是贴身靠战、近程短打,两只斧子上下翻飞,带着重重斧影,狂攻三五招无果后,立即飞离战圈,等待下一次机会。 这种打法与尚执事形成了鲜明对比,而尚执事则尽显名家风范,飞剑大开大阂,带出的残影中光芒闪烁,相当潇洒。 上面斗得紧张,顾佐在下面也看得紧张,非为别的,而是屠夫和尚执事联手,依旧不是对方之敌。 对方领头的金丹还好整以暇的问:“阁下应该就是屠长老了?不过如此……” 眼见上面越来越危急,终于等来了援军,却是已经差不多伤势大好的百花门莫五香主。 这是城中见了顾佐发出的朝云符,让莫五香主出来接应。这种添油战术也是无奈之举,因为朝云符上没有文字,城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可能猜到,有三个北地来的金丹,完全置兽潮不顾,正在这里发疯。 第三十七章 逃 莫五香主是百花门中颇为能打的金丹了,他的到来,立刻让屠夫、尚执事士气大振。 对方领头者有些差异,手中不停,嘴上发问:“你也是南吴州的人?阁下高姓大名?” 莫五香主反问:“你们三个贼子,来南吴州撒野,到底什么路数?有种留下名来!” 对方领头者轻笑道:“有种没种,打了就知。” 莫五使的是一把玄铁折扇,挥手间显得极为潇洒,闭合间透着诡谲,变化多端。但对方三人使用的都是战阵上的法器,斩马刀、双手剑、狼牙棒,小小一把扇子,又无太过玄妙之处,在对方这种大型法器前就有些相形见绌了。 莫五见斗起来吃力,立刻换了根判官笔,斗了几招感觉不行,又换了双钩、铁牌,之后用到方天画戟,这才顺了手。 他不仅换的是法器,换的更是招法,连换多套,每一套都像模像样,令下面仰着脖子观战的顾佐大为惊佩。要知道,莫五可没习过搜灵诀,换一套招法就要换一套功法,他哪里来的工夫修行那么多功法? 观战片刻,顾佐一颗心再次提了起来,就算加上莫五,依旧落了下风! 他都能看出来,何况身在局中苦斗的尚执事、屠夫和莫五,这三位越斗越心惊,向着南吴城方向慢慢退去。 忽然间,莫五一个疏忽,被对方狼牙棒捣了进来,眼前空门大开,屠夫与尚执事则被双手剑和斩马刀缠住,腾不出手来相救。 眼见危急时刻,一点白光再次由下方激射上来,直奔使狼牙棒的敌人而去,这是顾佐冒险出手。 又是一个风姿绝美的女修在空中微笑…… 朝云符打出之后,顾佐故技重施,鱼线弹出,向另一棵树荡过去,接着又是另一棵大树…… 可惜朝云符没能击中目标,虽然依旧可以受控,但问题出在气海。气海内对敌人真气的感知不准,方位判断没错,但高低远近的判断出现失误,以至于朝云符在敌人脚底下就引发了。这是顾佐修为太低的锅,怨不得旁人。 朝云符没有击中使狼牙棒的敌人,爆出的漫天朝霞却吓了敌人一跳,为莫五争取到了时间,方天画戟转了回来,死死顶住了进击稍缓的狼牙棒。 使狼牙棒的敌人顿时破口大骂,袖口中飞出一柄尺许长的小狼牙棒,朝着下方林中顾佐穿梭摆荡的身影砸了过来。 顾佐在下方树林中逃窜,立刻感应到一丝亮点忽然闯入自家气海之中,正在奇快无比的向中心处接近。他以前从未用法器和人争斗过,这种体验新奇无比,却不妨碍他立刻接受并理解运用之法。 中心处就是自己,闯入的亮点就是空中敌人打过来的法器,进入自己搜灵真气的探测范围后,就能显示反馈出来。 说起来也就是眨眼之间,闯入气海的亮点就接近了中心处,顾佐不用回头,百忙中向左侧送出鱼线,鱼线缠上一颗大树,将他硬生生向左前方扯了过去,顾佐身子几乎被带得横飞起来,双脚连续踩过两棵小树借力,划出条弧线轨迹。 小狼牙棒从他身边擦过,带出的劲风如刀片般刮过耳边,在泥土上打出一个尺许深的小坑,继而弹跳出来,以诡异的角度飞回天上,被那金丹收入袖中。 顾佐脸颊上被刮得生疼,心中大骇,连续变换方向,拼命向南吴城逃窜。 空中使狼牙棒的敌人“咦”了一声,小狼牙棒再次出手,向顾佐激射而来。尚执事、屠夫和莫五香主想要出手救援,却哪里腾得出手来,被对方压制得死死的,几乎到了自身难保的境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小狼牙棒射入下方林中,猛然溅起冲天的泥土和烟雾。 这人再次“咦”了一声,将小狼牙棒收回,瞩目凝视下方树林中再次躲过一劫的顾佐。 敌方领头者问他:“老六,怎么回事?” 老六皱眉:“阿浩,下面有古怪,这个发符的似乎是个小炼气士,却滑溜得紧。” 被唤作“阿浩”的领头者道:”你下去杀了,这厮总在那里发符示警,跟苍蝇也似,讨厌得很。” 老六应了一声,脱离战团,向下掠去,在树梢上方仔细搜索,然后又是一记小狼牙棒激射而出。 屠夫大急,想要脱出战圈,却依旧被紧紧缠住无法分身。 他越斗越心惊,百念急转,一时间也想不出好法子。对面三人俱是金丹后期修为,不仅法力强横,而且极富斗法经验,更兼配合精妙。 自己这边虽说也是三个金丹,但只有尚老前辈是后期,自己和莫五都是初期,从各方面都无法和敌人相较,对面分出一人下去追杀顾佐,剩下的两人却依旧打得自己三人毫无招架之功,也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高手。 百忙之中,他和尚执事、莫五香主个打了招呼,一边斗一边向着顾佐逃去的方向败退,希望能够接近一些,早一点助顾佐脱离险境。 顾佐此刻当真是险象环生,竭尽全力在林中逃窜,仗着树林的遮掩,仗着鱼线的坚韧,更仗着气海内对真气的提前感知,连连躲过敌人的小狼牙棒,头也不回的向着南吴城方向逃跑。 还剩十五里、十里、五里...... 在树梢上追杀顾佐的老六瞄着目标紧追不舍,小狼牙棒的出手也越来越快,各种角度、各种方位、各种快慢不一,一次一次向着顾佐激射,越打越是兴致盎然。 “哟......差一点!” “哎?有点意思啊......” “再来......漂亮!” “哈哈,小修士,你的裤子被扯破了啊......” “可以啊,背后长了眼睛?是不是有什么好宝贝?献出来饶你不死......” “留神!哎呀不错,这一下闪得好,咱们再来一个难的......” “小修士怎么称呼?小心......哈哈......” 顾佐那个憋屈啊,一边疯狂逃跑,一边想起儿时见过猫捉老鼠的场景,与今日何其相似。 憋屈到了极点,自然要奋起反击,一张朝云符握于掌中,脚步稍缓,待老六的真气闪烁进自己气海范围之内,照着这个方位就出手了。 第三十八章 月光下的鹰 一点白光直奔老六而去,顾佐则继续在林中逃窜,他也不用看,以气海内的感知为引导,白光的方向毫无偏差。 可惜还是那个问题,能够感知方位,但对远近和高低感知模糊,朝云符冲出了范围,在老六头顶上方炸开,没有给他造成丝毫麻烦。 女郎朝云继续在空中微笑…… 但老六仍被从身边擦身而过的朝云符吓了一跳,旋即更感兴味:“不错啊,不用看就能出手,认位极准!这是什么道法?” “这位小娘子是谁,长得的确标致……嘿嘿……” “你还能坚持?法力倒也可观,嗯,少见......” “小修士报个名,本将......我手下不死无名之鬼......” 顾佐继续奔逃,此刻离城已经不到一里,马上就要进入七星倒转阵的覆盖范围之内了。 前方林中忽然一阵人喊马嘶,尘土飞扬,也不知藏着多少人手。老六怔了一怔,动作便缓了一缓,借此良机,顾佐直接冲了过去,见到了成山虎领头的南吴军。 五十名南吴军全部在场,却没敢踏出法阵范围半步,只是以马尾绑着树枝,在林中来回奔跑,掀起大股尘土。 尚执事、屠夫和莫五都紧随顾佐身后,撞入林中,一个个坐倒在顾佐身边,四个人全部法力透支,累得站都站不稳了。 “嗡”的一声震颤响起,整座林子都仿佛瞬间被狂风扫过,然后又恢复了原貌,但顾佐等人都知道,这是灵源道长启动了七星倒转阵,将这片树林遮护在了迷踪屏障中。 老六试着飞出小狼牙棒,继续向着顾佐打来,但小狼牙棒转眼在顾佐面前消失,然后从另外一个方向冲天而起,方位完全不对。 “阿浩?”老六和另外一个金丹同时转头,望向领头的敌人,那人摇了摇头,道:“迷踪幻阵,不要擅入。” 双方隔着五六丈距离对峙,相互打量着对方,尚执事法力最深,很快缓过劲儿来,对着外边破口大骂:“小毕扬子!猪头三!跌他把冲!差吧眼地东西......” 听得顾佐等人一阵恶寒,不过大伙儿都能理解尚执事,尤其是顾佐,好端端的提醒对方有兽潮爆发,结果被人家二话不说围起来一通暴揍,搁谁能忍得了? 但尚执事急了,骂人用的是洞庭派乡土话,对面三个北地来的金丹怎么可能听得懂? 领头的“阿浩”听得莫名其妙,也不搭理尚执事,只问:“你们南吴州做主的是不是顾佐?让他出来。” 成山虎带着一票南吴军涌到阵势边缘,成山虎大喝:“有种你们几个进来!” 对面的阿六伸出手指头往外勾:“人多了不起?有种你们出来!” 成山虎单臂竖起,向下一挥,众军士齐声喝道:“有种你们进来!” “有种你们出来!” “有种你们进来!” 正循环播映之时,天空忽然传来几声鸟鸣,抬头看时,几只雀鸟向北飞过,然后大片飞鸟,越飞越多,几乎将整片天空遮满,天色也彻底昏暗了下来。 双方也顾不得相互叫阵了,全都仰望天空,看着这幕壮丽的奇景。也不知飞了多久,鸟雀才稀疏下来。 就见明月升起,莹白的弯月中,一只长尾巨鹰正轻挥羽翅,如同踩在月钩上,两只犀利的鹰眼扫过大地,好似俯视它的王国。 所有人心中都满是震撼,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又或许只是短暂的片刻,巨鹰从月下穿行而过,尾翼摇曳,绵延了半边天。 粗重的喘气声响成一片,无论金丹还是炼气士,就在刚才那一刻,人人呼吸不畅。 再看阵外的三个敌人,不知何时已经杳无身影。 尚执事重重唾了一口,骂道:“这下子相信是兽潮了?有本事别跑啊......” 话音未落,南二峰上升起一片红云,红云中女郎巧笑嫣然,这是灵源道长以朝云符示警了。 成山虎带着军士们向南赶去,屠夫则卷起顾佐,向着南二峰疾飞,身后紧跟着尚执事和莫五香主。 南二峰上的三元极真法阵、南主峰上的龟甲离玄阵和两仪剑光阵、双峰镇以南如城墙般的四象厚土阵和赤炼云火阵、镇北森林谷地的七星倒转阵,五座大阵已经全部启动,相互交错遮掩,护住了顾佐苦心经营的南吴城。 但大阵在没人主持的时候,防护力是远远不如有人主持的,屠夫、尚执事和莫五必须尽快赶过去。 到了南二峰上,和灵源道长简单交流几句,便按照既定的计划分派值守。 灵源道长依旧主持三元极真法阵,这是南吴州大阵的核心,非他莫属,各节点的负责修士依然由他指挥。 莫五接过了龟甲离玄阵的罗盘,屠夫则主持两仪剑光阵狙杀妖兽。顾佐分配给他们的是六名筑基和八名炼气士,都是怀仙馆之前招募的修士。 高长江是顾佐身边仅次于几位金丹的高手,筑基圆满境,北边的七星倒转阵便暂时交给他主持,七个节点由他的弟子负责,也可以发挥他们师徒的特长——营建的基础,本来就是风水方位。 南边的门户,也就是双峰镇以南二里外那道山梁上,集中了神丹楼和平泰山庄的人,知行道人主持四象厚土阵,原道长主持赤炼火云阵,掌控大阵节点的,分别是他们麾下门人。 成山虎则带着五十名南吴军士在城中巡查,震慑人心,防止内乱,刘玄机负责军法,贾贵负责统一物资调配。 兽潮已经近在眼前,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妖兽的巨大威胁,此时此刻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顾佐立刻扩充南吴军,将成山虎的五十名修士归入中营,让苏三和李谷生征募左营和右营。 当天,南吴州发布公告,宣布进入战时体制,顾佐在公告中宣布,值此兽潮爆发、州难当头之际,所有上下军民,人人责无旁贷,必须为保卫南吴州出力。自今日起,与各方约法三章: 一是所有修士立即向长史府报到,接受调拨,服从分配。 二是所有商铺停止买卖,所有物资封存,全部征用,长史府给予补偿。 三是以军法治理南吴州,有哄抢物资、奸淫掳掠、偷盗财物者,杀无赦。 公告的最后,顾佐宣布成立长史府应急统筹委员会,所有金丹修士、各宗掌门被授予委员之职,立刻向长史府报到。 这份告示非常强硬,如果放在以往,肯定会闹出大乱子,但此时此刻,却是安定南吴城人心的一剂灵丹妙药,城中的恐慌气氛顿时为之一缓,民心渐稳。 第三十九章 调派(为冥冥之中圣诞节盟主加更) 如今的南吴州,有八千多人,这八千多人里有七千人大都是近半月内躲进来的,堪称一盘散沙。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人站出来喊一嗓子:“听我的。”于是大家就当真会听他的。 当然,也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站出来喊这么一嗓子的,喊出来也会被人翻白眼。但身为南吴州之主的顾佐站出来喊,资格就具备了,再加上有崇玄署灵源道长认证,有尚执事、屠夫、莫五和知行道人几位金丹拥护,更有数十名筑基、上百名炼气士可供驱策,有一支南吴军听令,他喊出来的话,就没人不听了。 不仅愿意听,而且觉得他喊得好,这就是大趋势下的人心。 原道长带着一干兄弟去掌控赤炼云火阵了,户司的事情都交给了师爷,师爷带着赵氏五兄弟忙得不可开交,户司衙门外排起了长长的队列。 好在之前租房时便整理过一份近千修士的名单,规矩都在,登记时比较顺畅。但整整一晚忙活下来,六个人手上的名单一汇总,数字还是相当令人咂舌的。 不包括怀仙馆门下,不含南吴山灵石矿脉的矿工,不算南吴军,前来登记的修士有三千二百人! 其中,筑基修士四百六十人,炼气士两千七百多人。 这个数字里还不包括金丹和各宗宗主掌门。 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大部分都是从南疆逃回的,没有修为敢去吗?就算剩下那些百姓,至少大部分都有武师为家中顶梁柱,否则也不敢在距离南疆如此之近的地方安家。 名册汇总完毕后,师爷赶赴顾佐的长史院,向他禀告。 长史院中,此刻正端坐着二十余人,仔细听顾佐讲话。这些人里头,有六名金丹,十六名筑基境的掌门宗主,他们不可能代表所有人,但据户司的统计,至少能代表六成的修士,这就足够了。 顾佐正在给他们讲解“长史府应急统筹委员会”的职责,比如给长史也就是顾佐本人提供咨询参详,比如协助长史府稳定人心,比如将长史府的诰令传达给每一个修士,比如在长史府的授权下,带队抵御妖兽的侵袭等等。 但顾佐也强调,值此大灾之际,各家宗门要打破门户之见,长史府调动人手的时候,不能因为内部成见而抵制,也不能因为宗派山头而歧视别家子弟。 比如,让寒山派掌门汪寒山带队支应某处时,不能将调到他队中的外门修士用来做替死鬼,如果从他门下调弟子去别处时,也不能找各种借口阳奉阴违。 顾佐语气沉重,道:“此时此刻,顾某只希望诸位牢记一点,如果城破了,我们所有人,包括你们的父母妻儿,你们的门人弟子,一个都活不了。” 大家轰然应诺,纷纷赌咒发誓,表示绝对听从调配。 顾佐最后道:“诸君,我们在座的,必须担负起我们肩头的重担,这八千多百姓、三千多同道的性命,都交付在诸君身上了,顾某代表长史府,代表这些百姓和同道,拜谢诸位了!” 说着,起身向大家深施一礼,众人纷纷起身,各自回礼。 最后,顾佐当场分派职司:“王、宁、申三位前辈,望请轮值主持大阵,大阵关乎南吴州安危,乃重中之重,不知三位前辈意下如何?” 的确是重任了,这三位金丹都微笑颔首,口称愿意。 “洛、邱、谢三位前辈,稍后会给三位麾下补充筑基修士,请三位前辈各带一队,哪里出了险情,就往哪里补救,不知可否?” 这三位也都领了军令。 师爷抱着名册等候在屋外,静静听着,心中一笑。对这几位金丹修士的分派,就是他的手笔。 王、宁、申三人都带着本宗弟子,各有近百人,实力颇大,因此,这三位金丹就被分配去轮值掌控六座大阵,看似核心——也确实是核心,但实则与本宗弟子分隔开来,方便将他们的弟子打散分配。 洛、邱、谢三位金丹麾下都没多少实力,要么孤家寡人,要么身边只有一两个弟子,让他们统带筑基修士,实则有掌军之权,既可以人尽其用,又不怕他们生出异心——统带的修士都是别家弟子,和妖兽作战毫无问题,但如果有什么私心,没人会听他们的。 六位金丹分配完毕,接下来是各家宗门,这些宗门又分为两类,其一是如寒山派、古池派、香炉门之类,与顾佐亲善的宗门,其二则是半月以来逃入南吴州的宗门。 因此,顾佐在分派上也有所不同,比如让香炉门协助贾贵负责物资的调拨,让汪寒山辅助刘玄机执掌军法,继续扩充南吴军,新增前营和后营,让古中池和沈鸿福接替苏三和李谷生出任左营、右营指挥。 其余各家宗门也都领受了任务,大多分到了户司,协助原道长做事,实则是在师爷手下听令,当然也有几家被分入南吴州,负责带兵,因为人手的确不够。 应急统筹委员会议事完毕,各位委员散去,师爷捧着名册进来,和顾佐研究人员分配问题。 挑出四十八名筑基后期及圆满的修士被分作三队,交给洛、邱、谢三位金丹统带,这些人是很重要的作战力量,相当于南吴州的拳头,在遇到危急之时,视情形调上一队、两队、甚至三队过来,往往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剩下的修士里面挑出两千九百名,分别补充进南吴军,每营六百人,由筑基出任伙长以上军官。 顾佐计划在南边直面妖兽的方向摆上一个营,北边谷地森林摆上一个营,两个营分守南主峰和南二峰,中营驻守双峰镇,为预备队。 最后,顾佐将剩下的两百名修士编入军法队。 所有分派工作持续了三天,这才大致完成,在分派的过程中,户司的人员也越来越多,最后达到了三十多人。 玉娘、莺儿、朝云等等都加入到师爷手下帮忙,她们干活非常利索,又因为长得美艳,极受修士们欢迎,甚至不高兴的时候冲别人斥骂两句也无所谓,被斥骂了的人笑呵呵接受,甚至没有被骂过的还故意犯些小错,追求和享受被她们斥骂的过程,甘之若饴。 不久之后,玉娘等人就被修士们亲切的称呼为“南吴州的彩虹”,成为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第四十章 红光兔和山行猪 顾佐整肃州务,实施战时体制,分派调拨人手,一干就是三天,妖兽却并不会等他三天,实则第一天就已经开始陆续叩关了。 叩关之处,正是双峰镇南、建立南城墙的山梁。 山梁不高,也就是不到五丈的山坡,而且并不陡峭,向着南北两边缓缓延伸下去,在两个方向上形成斜坡。 这样一道山梁,放在平时是没什么防护之效的,眼下却成了构筑防护高墙的最佳地段。 四象厚土阵价值一千二百贯,只有南主峰上那座龟甲离玄阵的三分之一多一些,价差如此之大的原因,在于龟甲离玄阵是无形法阵,四象厚土阵则是有形实阵。 大阵启动后,将山梁向内聚拢、拨高、凝实,化为一道六丈多高的石墙,石墙厚达三丈,可容四驾马车并行。 当然,石墙并非真正的城墙,或许更应称为一道石壁,与人工城墙相比更为粗糙,完全是依地利之便而起,如同山崖峭壁,其上还有巨石突起,甚至还长着几棵飞龙遒劲的大树。这些树已被砍了,防止妖兽借力。 这就是有形实阵,成形之后以本身防御,不带道术效果。但于南吴州而言,确实是城墙了,长八里的城墙。 顾佐召集第一次应急统筹委员会议的时候,便有狼群、野犬等普通兽类出现在了视野中,接着又出现了下阶妖兽,如铁线蛇、红光兔、灵头雉鸡等等,当然还有山行猪,也就是顾佐曾经给怀仙馆同仁奖励加餐的那种妖兽,端上餐桌是道美味,但成群结队出现在城墙下时,就不好玩了。 这些妖兽被南城墙所阻,有些无所适从,在下面徘徊,引得驻守于此的神丹楼、平泰山庄修士如临大敌。 到了第二天,逡巡在城墙下的妖兽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烦躁,已是开始试着翻越城墙。 []最先行动的是红光兔。别看这种兔子白白的,看似很可爱,但却非常凶悍,双腿强劲有力,两只前爪可以伸出寸许长骨爪,锋锐无比,在山林中遇见普通猛虎也毫不畏惧,经常主动攻击。它们最厉害之处则在双眼,两只红通通的眼睛愤怒时可射红光,如烈焰般炙热灼人。 平常在南疆山林中遇到的红光兔都三三两两,但此刻于城下的,已经有几十只、上百只。它们徘徊良久后,开始试着攀爬城墙,在陡峭的岩壁上寻找可以借力的缝隙、突石和树根。 大部分红光兔爬到一半时便陆续摔落下去,但它们身为兔子,却十分坚韧,摔下去后重振旗鼓,再次向上蹦跃,逐渐有少许兔子接近了城墙。 驻守这段城墙的是神丹楼修士,二十余名修士于高墙之上警戒着,其中的三名筑基是主力,见到接近城墙的红光兔,便将手中法器打过去。 红光兔攀爬于高高的墙壁上,无处可躲,要么被法器打落,要么自己蹦跳下去。一个下午,没有一只红光兔能够攀上城墙。 神丹楼的其余炼气士则在戒备巡视中观摩这些红光兔的身法特点,他们不能隔空驾驭法器,必须从现在就做好准备,等兽潮大规模冲城时参战。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红光兔的持续进攻带动了其他妖兽,山行猪紧随其后。他们往往后退十数丈,然后加速助跑冲刺,向着城墙狂奔,继而冲上了近乎垂直的城墙。 这就是它们之所以被叫做山行猪原因,能在高山悬崖上行走! 山行猪和红光兔相斗,还真不一定斗得过兔子,但若论对城墙的冲击,威胁却要比兔子们大。一头头山行猪挺着獠牙就这么冲了上来,威势极猛。 三个筑基催动法器尽力拦截,也只打下十多头去,剩下的一半都冲上了城墙。 好在神丹楼弟子早有准备,两个、三个合斗一头,却也尽数拦了下来,没让他们冲过去。山行猪是下阶妖兽,如果要和修士一起划定实力的话,或许可以划为炼气后期,皮坚肉厚可挡刀剑,獠牙锋锐能破重甲,如果当面硬怼,普通的炼气初期还真拿它们没办法。 但它们也有妖兽的弱点,那就是套路单一:低着头往前冲,简单直接,没有任何花哨和诡计。神丹楼属于南诏宗门,没去南疆山林中见过市面的,能叫南诏修士吗(顾馆主除外)?因此,应付起来倒也容易,有防护法器的在正面诱敌或者硬抗,两侧的人手照着山行猪的腹部柔软处下手。战不多时,冲上来的这十几头山行猪便尽数被屠戮一空,有几头挑落城墙下摔死,大部分则死在城墙上。 神丹楼修士们将死在城墙上的山行猪堆到一旁,摇身一变、已经成了户司代表的莺儿今日正当轮值,立刻上来登记清点,清点完毕后由划拨在权司库录事贾贵手下做事的香炉门弟子,搬运入库。 在户司公布的各种妖兽收购价目表中,山行猪的战场收购价每头三贯,以记账形式发给神丹楼。 由此,神丹楼在户司账册上便多了三十六贯,这应当是兽潮开始后的第一笔奖励,或者说是第一笔买卖,等莺儿大声公布账目后,神丹楼弟子们顿时一片欢呼。当然,到了夜晚还会有进账,城墙下已经多了好几只红光兔和山行猪的尸身,带队的神丹楼筑基长老已经决定,夜幕降临后就下去把这几具妖兽尸体捞上来。 一群狼冲到墙根下,抢食山行猪和红光兔的尸体,惹毛了城墙上的几个筑基长老,几件法器盘旋着飞落,墙根处立时又多了几头狼的尸体,可惜户司不收这种普通的野狼,否则又能多挣一笔。 应付完妖兽的这一波进攻后,这一天再没有战绩,妖兽暂时消停了。到了晚上,几个筑基长老以长绳缒下来,相互掩护着收取了下面的山行猪和红光兔尸身,又得了二十余贯。一天的战斗结束,神丹楼拔得头筹,无人伤亡的情况下净赚六十贯。 当晚,守在城楼上的神丹楼和平泰山庄修士们吃到了新鲜的山行猪肉,这些肉又好吃又有助于修行,还能节约粮食,是兽潮给予南吴州最好的赏赐。 第四十一章 穿山鼠 一个晚上过去,第三天的时候,城墙下的妖兽更多了,不仅山行猪和红光兔、铁线蛇等等多了,还新到了几种,如梅甲鹿、穿山鼠等等。 神丹楼的弟子们也在城墙上议论纷纷,一边指点着下方的妖兽,一边核对着户司公布的妖兽价目表。 一名弟子道:“是梅甲鹿啊,一头收购价六贯,比山行猪贵一倍!不知道它们能不能攻上来,希望能吧。” 另一名弟子回答:“几年前我去南疆采药,见过梅甲鹿攀爬悬崖,应该能上来......上不来也无妨,只要靠到墙根下就好,是吧三长老?” 三长老笑了笑,点头认同。 又有弟子道:“红光兔很厉害,为什么户司只给两贯,不公平啊。” 大师兄代为解释:“昨天我去问了莺儿小娘子,她说红光兔没什么肉可吃,也没有妖丹,就是一对眼珠子和兔皮可以卖点钱。” “哎?师兄好主意啊,我也要去问一问......” “师弟回来,今天别去了,当值的是朝云,不会搭理你的。” “我的天啊,朝云小娘子?更要去问了,不理我也无所谓!” 这位师弟蹦蹦跳跳去了后面远处,大师兄摇了摇头,叹气:“冤孽啊......” 又有人问大师兄:“穿山鼠该怎么应付?他们擅钻洞啊,咱们这道城墙能顶住吗?” 大师兄笑着向众弟子道:“师弟师妹们放心,昨夜议事时老师和长老们已有定策,到时候且看老师的手段。” 还有人很是担心:“大师兄,来了那么多穿山鼠,咱们的南五峰怎么办?刚开好的药田啊。” 大师兄遥望西南,南五峰的山影正在那个方向,只是被南三峰阻挡了大半,看不真切。他知道那几片药田肯定毁了,于是咬牙给师兄弟们打气:“无妨,种下去的都只是些普通药材,用来试田的,大伙儿在这里多杀些妖兽,杀得多了,咱们的损失自然就补回来了。” 众师弟师妹们齐声应了,各自争先恐后的表着决心,其实也是为自己鼓劲打气。 正说着,有人喊:“援军上来了!” 就见从内城墙搭建的木梯处登上来一队修士,带着些许紧张从神丹楼弟子们身边经过,沿着城墙向西行进。这队修士有一百人,分作两队,以炼气士为军士,筑基担任伙长、队正和队副军官,这是兵司刚刚组建完毕的南吴军前营一个都,由营指挥苏三亲自率领。 前营军士和神丹楼修士们交错而过,互相打起了招呼,相互鼓劲,城墙上士气大振。 过了午后,又上来了一个都,同样是隶属于前营,特意调拨至西段城墙。 苏三匆匆打神丹楼弟子们身边跑过,往东城墙方向赶去,神丹楼大师兄和他有些交情,拉着他问:“东城墙出事了?” 苏三快步而去,回头道:“我的前营编制完成了,有两个都刚刚进驻东城墙,我去看看。” 按照兵司的方案,一个营包括五个都,四个都上城,一个都在城下预备,又分成十伙,紧急情况下应援。如此调配虽然有些死板,但对于这些还不适应军营编制和作战的修士们来说,却是最合适的排兵布阵之法。 有了前营上城驻守,前两天还显得空荡荡的城墙此刻就不一样了,所有神丹楼弟子都生出极大的安全感,心里也踏实了。 有人喃喃问:“咱们神丹楼没有编制吗?” 正说着,早间下楼议事的二长老回来了,召集了大师兄等几个大弟子过去碰头,片刻之后,大师兄神清气爽的回来,向十多个师弟师妹们道:“咱们被编入南吴军了,兵司给了编制,咱们叫做神丹都,不在五营中,直隶长史府指挥,咱们师尊门下的弟子,都是一个伙的,老师让我当伙长,诸位师弟师妹可有异议?” 众人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 南吴军前营五百修士登城之后,形势立刻就安稳了许多,山行猪和红光兔的几次试探,连城墙都没上去就被打落。妖兽尸身跌落城下,总有二十多具。前营的修士比神丹楼胆子更大,他们本就是直接从南疆撤回来的,和妖兽厮杀也不知经历过多少回,不等天色变黑,几个筑基伙长就跃下城头,在众妖兽面前明目张胆的抢夺尸身。 户司的收购价格对所有人一样,放在南吴军中,也是按都分配奖赏。 如此到了夜里,神丹楼大师兄正打算让师弟师妹们打个盹,却被旁边的前营几个修士告知,打起精神来,准备应对穿山鼠的进攻。 “鼠妖向来都是夜间活跃,尤其是穿山鼠,你们难道不知?” 大师兄顿时凛然,向那几个前营修士告了谢,鼓舞师弟师妹们继续戒备。 果然,到了子时左右,城墙下传来一片吱吱声,因为天色太黑,也看不太真切。前营那边传令,点燃火把扔了下去,神丹楼这边有样学样,也将火把扔下去照亮。 这一下,只看得大伙儿头皮发麻。 也不知几千、几万只穿山鼠,正在不停刨着墙根,有些穿山鼠已经探进墙内半个身子了。 大师兄是筑基修士,取出自家擅使的法器——疾风弓,将法箭搭上,向着那些挖得较快的穿山鼠射去。穿山鼠在下阶妖兽中本就属于低级的,除了穿山凿土的天赋比较高明外,斗法实力很一般,被大师兄挨个点名,射穿一只后法箭飞回掌中,继续射下一只,箭无虚发。 城墙上的筑基修士们也在各显身手,斩杀穿山鼠。 但穿山鼠实在太多,根本杀不完,他们能做到的,只是尽力延缓城墙被凿穿的速度。 又过了片刻,城墙下的穿山鼠越来越多时,一道光华自空中闪现,很快长成一条火龙,这条火龙形貌分明,龙首龙爪栩栩如生,猛然咆哮一声,沿着城墙外侧开始翱翔穿梭,带起团团烈焰。 正是主持大阵的知行道人发动了赤炼云火阵! 火龙在墙外不停游走,不知多少穿山鼠被火焰引燃,吱吱的惨叫声响彻天际,听得人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更多的穿山鼠仓皇逃窜,冲出了赤炼云火阵的范围,窜入林中躲避。 过了一盏茶时分,火龙渐渐消散了身形,化作虚无,下一次出现,又得等上半个时辰。 第四十二章 辅修人才(为我在故我在盟主加更) 天亮之后,口鼻处罩着纱巾的大师兄探头向下张望,一片片穿山鼠的死尸堆积在城下,绝大部分都被烧焦了,更有许多还黏在了一起,形成大团黑炭,腥臭味冲天而起,纱巾都遮掩不住,大师兄双手捂鼻,短暂的看了几眼又缩了回去。 “可惜了,这把火烧了多少钱啊。” 师弟们也很遗憾:“是啊,虽然这种东西只是一贯十只,但如此之多......这把火烧了得有好几百贯了。” 众人闲谈到巳时,城下前营作为预备队的一都修士已经集合完毕,开上了城墙,接替神丹都,他们已经在城头驻守了三天,应该换下去休整了。 大师兄再次扫视了一眼城外,招了招手:“师弟师妹们,咱们回去休息。” 众弟子跟随大师兄下城,半道上碰见十多名香炉门的女弟子,打他们身边匆匆经过,为首的女弟子还在向身后的同门交代:“这些香粉炼制不易,你们尽量节省着些,把味道盖下去就可以了......” 顾佐从南主峰上下来,身边跟着成山虎、刘玄机、贾贵三人,他直到此刻才稍微有了些许空暇时间,前往城墙上视察防务。 带的人少,是顾佐深思熟虑后的选择,前呼后拥固然威风,但说实话,从南吴州整体形势考虑,是不利的,原因很简单,直到现在,绝大多数人依旧不知道,现在领导他们抗击兽潮的,只是个小小的炼气士。 顾佐入主南吴州后,绝大部分时间都在矿场上,而那些为了拿到入籍引介费的宗门,在介绍南吴州情况的时候,都有意无意将“顾长史”的修为境界略过不提,因此,大多数入籍南吴州的修士和百姓对他的情况并不了解。 那些近半个月来涌入南吴州的人则对此更是不知情了,他们平常能见到的是成山虎、原道长、刘玄机、贾贵之类的筑基,听说过的,是灵源道长、屠长老、尚执事之类的金丹,绝大部分人甚至不知道南吴州长史姓顾! 在这种情况下,公然抛头露面显然就不合适了,于抗兽大业不利。悄悄的来、悄悄的去,了解完情形后不带走一片云彩,这才是正理。 保持点神秘感、距离感会更好一些。 顾佐混在成山虎等人身后,快速查看了一遍城防,分别让成山虎、刘玄机和贾贵询问了一些这几天值守和作战的情况,自己在旁边默默听着,记下一线修士们提出来的建议和需求,便不动声色下了城墙。 回到长史府,顾佐将名册重新取过来,召集一帮户司人手,再次梳理修士名单,重点是查找懂得炼制法器和法甲的人才。 刚才的巡查中,前营修士们提到的问题,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缺乏大型灵弩之类的守城法器,二是担心法甲和法器破损后没有补充。 两个问题实质上是一个问题,南吴州缺乏如金甲门之类的炼器宗门。 屠夫去罗浮郡和黑山郡确实采购了一批法甲、法器,数量也各达百件以上,但和两三千南吴军修士之需相比,实在是不够看的。 没有宗门擅长炼器,法甲和法器的补充问题就解决不了,打上几次大战,问题就会立刻暴露出来。 可惜查阅之后,发现那么多修士里头,竟然连一个出自金甲门之类炼器宗门的都没有,着实令他有些惊讶。于是又查阅修士的背景,看看是否有大宗门出身的修士,倒是在那批筑基后期的高手里找到不少。 这批筑基后期高手都被调拨给了洛、邱、谢三位金丹,作为应急支援战斗力量。顾佐是在云梦宗待过的人,清楚的知道,这些大宗门是有炼器传承的,甚至比一些炼器宗门更擅长炼器,于是又让师爷去挨个询问。 师爷问话回来的结果令顾佐很失望,这些人竟然也没修习过炼器术。 “他们都是宗门里的佼佼者,比如西樵山云泉仙馆的晴姑、王屋派的张莫问、委羽宗的欧阳道友,都颇受本门看重,年岁轻轻便是筑基圆满,被派往南疆磨砺,以求破境金丹,对本门辅修道术并不曾接触过。” 顾佐听罢也很无奈,不过想来也是这个道理,各家宗门派人来南疆磨砺,必然以斗法高明之士为主,擅长辅修道术的,大多不擅斗法,派来南疆送死么? 也由此可以推想,涌入南吴州避难的这数千修士,恐怕大都是好勇斗狠的厮杀之辈,是各宗大力培养来守护宗门的“武夫”,想要找个专门修习辅助道术的也难。 这也就是顾佐,为了发展南吴州而专门搜罗有特长的小宗门,比如做道袍的香炉门、镶嵌妖丹的万壑谷、炼酿灵酒的寒山派、炼制储物法器的古池门、种植灵药的莲叶宗、擅长灵植的三禾粮铺等等,现在还跑了一半! 思索片刻,顾佐将赵香炉找了过来:“赵掌门,最近帮忙掌库,事情千头万绪,着实辛苦了。” “托顾馆主的福,还好吧,弟子们都很愿意为抵抗兽潮尽些努力。” “是这样,顾某一直在想,香炉门在南吴州有十八名弟子,全都去帮着贾司库整理物资储备,有点大材小用了。能否请赵掌门牵头,带六个手艺好的弟子出来,用大库中的物资炼制法甲?今天我上南城墙看了妖兽的情形,不容乐观啊,估计要做长久准备,如此一来,法甲的补充就很重要了。” 赵香炉面有难色:“我香炉门是炼制道袍的,虽说道袍和法甲在根子上相同,但毕竟还是有显著区别的。倒不是我不愿意炼制,就怕炼制出来的法甲比不过金甲门的护灵甲,若同道们由此而死伤,我香炉门担不起这个职责。” 顾佐道:“您就算想炼制护灵甲,咱也炼不出来,没那么齐全的材料。这些天不是收获了许多妖猪妖兔的皮毛吗?顾某的意思是,用这些皮毛来做甲胄,您就当炼制道袍了,行么?” 赵香炉犹豫:“行倒是行,但防护效能肯定不如护灵甲。” 顾佐问:“比没有甲胄要强吧?比普通甲胄要强吧?有总比没有强,您觉着呢?” 赵香炉终于点头:“那我就试试,若做不好,顾馆主别见怪就是。” 请香炉门用妖兽皮制作甲胄,这是个没办法的办法,暂时解决了法甲的问题,接下来,就是法器了。 炼制法器的人才是真没有,只能从头开始想办法。顾佐仍旧将李谷生找了过来:“之前你曾说想要修行《大衍神器法》,如今看来,是时候了。” 第四十三章 大衍法剑 让李谷生转修《大衍神器法》,属于临阵磨枪之举,如果是别的宗门,这么做恐怕对解决法器问题无济于事。想依照《大衍神器法》炼制法器,首先必须修行大衍神器诀,也就是这门道术的功法,以功法为基础,才能施展炼器道术。这个过程,没有个半年、一年的苦工,是不可能有小成的,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但怀仙馆不同,搜灵诀近乎通用型功法,可以直接顶替大衍神器诀,以搜灵真气施展这门道术,李谷生需要做的,就是照葫芦画瓢,按照程序和步骤炼器。 当然,并不是说真就那么简单,炼器和炼丹一样,都有一个磨练的过程,就好比丁九姑炼丹,从一开始就炸炉,到每炉只能出五粒,然后是六粒,现在是七粒,炼器也同样如此。 以李谷生筑基初期的修为,达到了炼器的最低要求,顾佐对他的要求也确实不高,选择的是《大衍神器法》中最基础、最简单的法器——让修习者开篇练手的大衍法剑。 这种法剑具备所有法剑都应该拥有的属性:比凡铁刀剑坚韧、对真气的冲击具备一定耐性、可供烙印神识,但别的法剑拥有的各种特殊属性它一概全无。 炼制的材料也很简单,许多种类的精铁都能成为炼制的主材料,包括南吴州特有的飞云精铁。虽然飞云精铁矿如今在南吴城外的“沦陷地区”,但库存中还是有一百多斤的,加上大库中的铁木等三种普通简易材料,差不多能炼制出五、六十柄大衍法剑,好歹能够顶一段时日。 如果实在不行,还可以组织人手寻机去矿洞中偷采矿石,偷采的方法顾佐都想好了,动用采矿的探杆,以南吴州特有的管道法技术,从地下悄悄打通一条通道。 李谷生当即应了,于是,顾佐将《大衍神器法》正式传授给李谷生:“大衍法剑是神器法的入门手艺,我希望你能尽快掌握,以最快的速度炼制出第一柄飞剑来。” 李谷生用半天工夫揣摩大衍法剑的炼制方法,然后立刻准备材料,投入到第一柄法剑的炼制中,顾佐则亲自打下手。到了第二天下午的时候,专门开辟出来的炼器房忽然冒出阵阵黑烟,两个人咳嗽着从炼器房中狼狈逃出,脸上全是黑粉,完全辨认不出相貌。 蹲在门口相互交流、总结了多时,等炼器房中黑烟散尽,两人重新进去,再接再厉,接着是第二柄失败、第三柄失败。 一直炼到第四份材料,大衍法剑才终于炼制成功。 “弟子本以为会很简单,没想到这么难,真的上手之后才发现,《大衍神器法》很是艰深啊。”李谷生感叹,感叹之后又向顾佐保证:“师叔放心,我马上就开始正式炼制,力争一个月完成十柄。” 顾佐没工夫跟他一起感叹,直接道:“现在情况很明确了,炼制过程可以分为五个步骤,打磨铁粉、混合材料、以灵气温养贱胚、镌刻符文、淬火。只有第四个步骤必须由筑基修为完成,所以你只需要做镌刻符文的工作,其他步骤由炼气士来做。如此一来,就轻松多了。” 李谷生怔了怔:“用炼气士?” 顾佐点头:“根据我记录的每一步完成时限,咱们可以进行编组,两名炼气士打磨铁粉、一名炼气士混合材料、五名炼气士温养剑胚、由你镌刻符文、五名炼气士淬火。如此一来,除你之外,一个炼制组还需要配备十三名炼气士,刚好在两天时间内完成五柄大衍法剑的炼制。每完成一批次的就休息一天,一个月能炼制五十柄。每柄剑的材料费是十二贯,人工费不到一贯,成本十三贯,如果卖二十贯,和采矿的护甲相当,应该会有人买......嗯,也是门好生意。” 李谷生想了片刻,叹道:“以前听说过有些阵法宗是多人配合完成法阵炼制,没想到这种方法也可以用来单独炼制一件法器,师叔大才。” 顾佐道:“大才什么的,也谈不上,如果是复杂的、有特殊效能的法器,这种法子就不好用了,只能说是大衍法剑比较适合而已。至于参与炼制组的人手,就用你的弟子吧。” 李谷生道:“正准备跟师叔禀告,再过几天,一千灵石就要消耗完了。您看是不是再拨付一些,原本我是想让他们巩固一个月再去炼丹的。” 顾佐叹道:“时不我待啊,事情分缓急,保精丸的事情暂时放一放吧。” 李谷生收的三十三名弟子,已经修炼了快三个月,各自在顾佐的气海中形成了一丝丝异种真气,被顾佐全部找到,并一一标注了出来。这些真气,几乎每一丝都有三分之一块灵石的灵力,宛如三个月前的陈眠花。 李谷生想了想,道:“他们修为太弱,无法和师叔您相比。” 顾佐道:“那就都调拨给你,人手增加一倍,应该能跟得上你的速度了,轮岗的时候还能继续修行,提高修为。” 李谷生建议:“有几个弟子还是可以培养的,我建议先不要让他们做事,接着闭关,争取一口气冲入炼气后期,将来也能成为得力人手。我门下有个叫刘小柒的,原本是个武师......” 顾佐点头:“我知道此人,还有呢?” 李谷生又道:“还有个叫杨擒龙的弟子,也可以栽培。屠师叔那边也有两个,一个是陈眠花,至今已闭关半年了,此时中断很是可惜;还有一个叫牛野的武师,以前经常下矿坑的,很不错。” 顾佐答应了:“那就让他们闭关吧,你说得不错,咱们怀仙馆也是需要培养一批内门弟子的,将来需要他们撑起道馆。” 在李谷生的建议下,四个人的前程被改变了,一跃而入内门,摆脱了外门生产型弟子的身份,向着斗法型转变。 李谷生不知道的是,他的建议还同时改变了丁九姑这位顾佐首徒,也是唯一弟子的命运。 在炼丹房中,顾佐中止了丁九姑的炼丹:“九姑停下吧,从今日起,先不炼丹了。” 丁九姑想了想,这才反应过来,老师居然说的是“不炼丹了”! “保精丸卖不出去了?” “咱们被兽潮困在了南吴州,还炼什么保精丸?” “老师不是说,过上一段时日就会过去么?” “如今看来,这段时日可能会有点长......你现在吸纳了多少块灵石?” 丁九姑似乎还没有从炼丹状态里退出来,迟钝片刻方道:“记不清了,似乎是一百八十还是一百九十......” 顾佐抛过去一袋灵石:“从现在开始闭关,你是为师的首徒,为师不希望你被师弟师妹们超过,从今日起闭关修行,向三百块灵石冲击!” 第四十四章 二期 顾佐抛给丁九姑的灵石有一百多块,这是按照他自己的修行进度测算的。他突破境界入后期,吸纳的灵石是三百块多一点,测算下来丁九姑还差一百一、二十块,计划八个月至初期真气满溢,再择机破境。 但事实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仅仅过了两天,顾佐气海中对应的丁九姑真气就发生了变化,由淡泊的真气变得浓稠如蜜状,这是破境入后期的标志。 丁九姑竟然破境了! 这丝真气的含量距两块灵石还差一点,也就是说,丁九姑吸纳了一百八十到一百九十块灵石,便破境了。 顾佐匆匆赶过来询问,丁九姑也有些懵,破境时不敢告诉老师,此刻正在反复查看各处经脉,想知道自己出了什么问题。 “破境之时发生了什么?或者说是什么事情让你忽然破境?” “弟子也不知,刚吸纳完这块灵石,就破境了,也没发生什么,弟子当时就躺在榻上,眼睛都没睁……” “有什么感悟?” “……没有……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要不老师再帮弟子查看一下?” 说着,丁九姑放开气海,顾佐直接进去,四下游走一遍,果然真气如蜜,完全是炼气后期的症象。 顾佐安慰她:“没事,一切都好,不要担心,你接着闭关……对了,现在继续,看看一块灵石需要多久。” 丁九姑这次吸纳完一块灵石所需时间缩短到了二十二个时辰,比初期时少了两个时辰,顾佐依此推算,等她筑基初期时,是二十个时辰,比李谷生多了四个时辰。 如果丁九姑继续以这个数据提高修行速度,将来筑基后期是十八个时辰,等到破境金丹就是十六个时辰,比屠夫用时多三个时辰。 将他们三个人吸纳灵石的修行时间画了三条曲线对照,李谷生修行速度快于屠夫,屠夫快于丁九姑,和各自的天赋资质成正相关。 接下来再对几个内门弟子的修行速度作出推测,如果他们也同样在一百八十到一百九十块灵石破境后期,陈眠花最早入修行也会最早破境,接着是杨擒龙,然后是矿坑里发现的武师牛野,最后是刘小柒。 而且顾佐还可以推算他们破境的大概时间,一直闭关下去的话,陈眠花是明年九月,杨擒龙和他一样,牛野是明年十月,刘小柒则是明年十一月。 至于顾佐自己,他选择不把自己放入样本对照组,他是开山祖师,肯定不一样的,难道不是吗? 肯定不一样,嗯,必然不一样! 之前屠夫和李谷生的破境都无法带给顾佐有价值的参考数据——因为他们本就是各自功法修为上的圆满状态,现在丁九姑的数据就极具参考价值了。 搜灵真气修炼出来的气海,容纳量比其他功法大很多,这是自己、屠夫、李谷生都已经定论的事实,丁九姑用将近两百块灵石的真气量破境,这一点能够理解,但自己为何却需要三百块? 是自己的气海更大?还是说丁九姑和屠夫、李谷生他们修炼时浪费的灵石属于正常水平,偏偏是自己浪费得比较多? 如果是后一个原因,为什么自己会浪费了那么多的灵力? 这些问题,顾佐暂时无法解决,只能继续修炼下去,等待更多、更新的样本数据出现。 但他现在有点着急了,如果情况照此发展下去,怀仙馆所有弟子的修为都会渐渐超过他,身为师叔祖,他将会逐渐垫底,你就说丢不丢人? 为了不丢人,顾佐再次下定决心,招收第二期弟子,一方面可以剥削他们的真气,提高自己的修为,另一方面也可以扩充怀仙馆乃至南吴州的实力。 上一期招收了五十名弟子,三个月的闭关期帮他吸纳了十五块灵石,现在每个月也依旧在向他提供两到三块灵石真气量。 这一期他打算招收二百五十名,按照涌入南吴州的百姓基数计算,应当是没有问题的。招收进来后,同样是三个月闭关突击修行,然后矮子里面拔将军,把内门弟子凑足三十人。 如此一来,三个月内,他支付八千块灵石,可以收获八十块灵石的真气量,将自己筑基后期的真气量提升到一百八十块。三个月后,等二期闭关结束,每月也可以获得稳定的十五块灵石真气量。 如果自己再辛苦一些,把每天时间的一半用在修炼上,预计明年四、五月间,自己就可以进入炼气圆满境了。 对旁人而言,修行是天赋问题,是刻苦问题,是感悟问题,甚至是哲学问题,但对顾佐来说,似乎更像数学问题。 有充足的财力支撑,顾佐想到就做,李谷生正带着弟子们炼制大衍法剑,腾不出手来传法,只能去让屠夫收徒了,好在传法的过程也用不了几天。 整个流程与招收第一期弟子时完全相似,但与上一次相比,报名应试者如过江之鲫,从南大院外一直排到山下。 原因也很简单,金丹修士公开收徒,又没有年龄、性别的要求,而且名额充足,值此兽潮围城之际,谁不想赶紧学点防身自保的本事? 涌入南吴州的三千多百姓,前来排队的有一千五百多人,最终测试出天赋资质的三百八十余人,远远超出预期,再次印证了南疆百姓天赋者众的说法。 不过话说回来,这三百八十多人实在有些惨不忍睹,除了大部分天赋较差外,老弱妇孺占了一大半,年龄最低的只有十三岁,最高者六十六,许多人都是拄着拐杖上山的。 顾佐咬了咬牙,照单全收,惹得各家宗门频频侧目、议论纷纷。顾佐给出的回应是,当此危难之际,南吴州不惜血本,不放弃任何一分力量,不管将来是否有修行前途,至少一个炼气初期总比一个平头百姓强些不是? 这个说法倒也得到了认可,于是赞颂声一片,当然大多数人是等着看笑话的。 顾佐也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立刻让户司为他们办理入籍——想拜师就必须入籍,这是硬规定,同时筹措灵石,准备了一万两千块,当真称得上大手笔,再次把怀仙馆的库存灵石消耗了大半。 第四十五章 号称五百修士的道馆 屠夫在南主峰掌控和熟悉两仪剑光阵,忽然被顾佐拉了出来,于尹祖殿中高坐,望着殿中殿外跪得密密麻麻的弟子们,一脸茫然。 随即又在顾佐的主持下,喝了集体奉上的拜师茶,成了三百多人的老师。下来之后,兀自发懵,向顾佐道:“怎么会那么多?” 顾佐安慰他:“这是第二期弟子,近期内不会再有了。”旋即自豪道:“南吴州英雄,尽在彀中矣!” 屠夫无语的扫视了几百名“南吴州英雄”们,问:“你算过么?这要花出去多少灵石?” 顾佐道:“头三个月集中闭关,要多花一些,大概一万两千灵石。之后精选出少许弟子进入内门,其余放出去炼制法器和灵丹,或者加入南吴军,所需就少了,也就每月一千七八百灵石足矣。” 屠夫算了算:“加上第一期的,也就是每月两千,每年两万四?你不心疼?” 顾佐道:“为什么心疼?从此以后,怀仙馆四百四十门人弟子,号称五百,哪家宗门想要打咱们的主意,不得掂量掂量?这钱花的值!” “这还带号称的?” “小事,等兽潮散去,咱们就真招满五百,到时号称一千!” “你没算过他们修为增长后所需的灵石量?” “就他们的天赋,大部分撑死了也就这水平了,每年超不过三万灵石。” “好吧……内门弟子要多少?” “师兄到时候看着选吧,一期咱们选了四个,这期我原想着收满三十,如今看来,似乎可以照着五十人来收。师兄给我凑满五十人就行。” 顾佐的计划中,五十名内门弟子将是他修行灵石的基本盘,主要任务就是闭关修炼,每月为他稳定提供六块灵石,其余外门弟子将来的任务则是完成十四到十六块。 由于人数太多,屠夫将二期弟子分为四个堂次,分批进入尹祖殿传法,同样的内容,需要一天讲解四遍,也着实累得不行。 大概四天后,陆续有人开始闭关,七天之后,这批弟子全部闭关修行。 此时,第一批弟子反馈给顾佐的真气已经全部被他找了出来,想象着即将到来的三百八十多道真气,他心里极为兴奋。兴奋的同时,自己也开始加码修行,除了白天料理公务外,每天晚上让自己修行六个时辰,以便尽快补上之前落下的功课。 顾佐除了每晚修炼外,依然密切关注着南城墙的兽情。 自打穿山鼠被赤炼云火阵烧了一回后,城墙外的妖兽们消停了几天,但大多数中低阶妖兽都是死脑筋,灵识未曾觉醒,前方高墙绵延八里,将前进的通道挡住后,便真的以为世间只有这一条路,压根儿没想过绕道而行,就这么猬集在城墙外,越聚越多,也陆续出现了一些中阶妖兽。 疾似闪电的青竹灵蛇、体型如岩的南山龟、爪如刀剑的巨齿狼,以及中阶妖兽之王——咆哮如雷的吼熊等等。 所有人都明白,当南城墙下的地盘拥挤到一定程度,到达某种临界点时,妖兽们就会再次开启对南城墙的冲击,无论是规模还是强度,都远远不是上一次能够企及的。 这一天来得不快,也不慢,离上次妖兽冲城大约半个月。据驻守的前营修士说,起因是一只红光兔捕食一头野狼,但这头野狼正巧被一只五彩雉鸡相中,早就等着捕食了。 于是鸡和兔子当场斗了起来,侥幸逃生的野狼无处可藏,向着城墙冲了过来,继而引发了第二次兽潮冲城。 一切就在这么短短的片刻发生,毫无丁点预兆,甚至也没有从少到多的过程,妖兽忽然就大量涌了过来,打了前营修士们一个措手不及,此刻在城墙上轮值的,只有二百人。 妖兽的攻击如同海边的巨浪,一波带动一波,形成了宽达四里多的攻击面,就算整条南城墙的二百名修士都集中过来,每个人的防守正面都长达三丈。 虽然筑基修士们拼命阻挡,尽可能多的将妖兽击杀于攀爬城墙的过程中,但区区二三十名筑基力量单薄,手中法器在巨浪中只溅起些零散的浪花,便被吞没了。 不多时,便有妖兽冲上了城头! 苏三大急,拼命敲打警示锣鼓,知会城下休整待命的另外三百名修士登城,刚敲了没多久,一只山行猪就冲了上来,由于冲速太快,甚至凌空跃起一丈有余,从空中落下时正好撞向苏三。 苏三是筑基修士,且在加入怀仙馆后的这一年半里,从未短缺过修炼所需的灵石,如今也是筑基后期了,驭器的本事是有的,鼓槌撒手,双手剑自袖中弹出,左剑护于身前,右剑激射山行猪,由腹部自下而上穿过,爆出一片血雨。 山行猪轰然落地,余势未消,冲出城墙,落入城内,将一棵小树砸倒。 飞剑收回掌心,还未捂热便再次脱手,这次双剑齐出,向着三丈外一名修士斩去,同时口中高呼:“低头!” 那修士立刻低头,苏三的双手剑从他头上掠过,带下一缕发丝之后,射进他身后一只红光兔的双眼中,将兔子正好发出的炙热红光堵在了眼睛里,那畜生当场毙命。 被救的修士是一名伙长,筑基初期修为薛定图,也在低头的同时将和他正面缠战的一头山行猪斩杀,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身后倒地毙命的兔子,忽然间冷汗直冒,继而凝望苏三,咬着嘴唇默然不语。 “薛道友别发愣,杀妖兽!”苏三大吼,这才将薛定图喊醒。 薛定图是易理名家,回过神来之后,重新操控手中的六十四卦盘,转出个上艮下离的山火贲卦,凭空涌出道三尺宽的岩浆,从他守护的城墙处飞速下淌,将正在攀爬的三只妖兽烧得摔落下去。 发完这招,薛定图向苏三柔声道:“多谢苏指挥。” 如他们之类的筑基修士还好一些,那些炼气士应付起来就沒那么容易了。户司有个叫润哥的炼气圆满境很不幸,他负责的城墙同时飞上来四只五彩雉鸡,若是一对一、甚至一对二时他都不怕,可突然被四只围住,没几个喘息便挺受不住,在一阵鸡叫声中当场重伤。 等苏三赶过去将鸡清理完毕,润哥已经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声息皆无,也不知是死是活。 第四十六章 两峰轮战 不多时,已有山行猪、红光兔、青竹灵蛇、五彩雉鸡等种类的近百妖兽冲上了城头,还有更多的则在攀爬中,甚至还蹿上来几只巨齿狼,凶狠异常。 所有人都在殊死奋战,每个人知道此时绝不能逃,南吴城如果失守,没有人能活下去。 伤亡立刻就出现了,有腿脚被咬断的,有被撞飞出去后吐血的,有被灵蛇咬后当场晕倒的,还有两个被巨齿狼叼着甩下城墙的…… 前营轮休的修士陆续赶到,也顾不得编制队列了,来一个就上城一个,一群一群往城墙上赶,城上的前营修士逐渐增加,由二百到三百,再由三百到四百、五百…… 除了前营外,驻守双峰镇的中营也在往这边赶,但时辰太短,尚未来得及抵达。 最先赶到增援的是金丹修士洛君带领的应急增援队,顾佐将四十多名筑基后期乃至圆满境的修士单独编列了出来,由三名金丹统带,关键时刻投入危急方向,说白了就是补漏洞的。 他们屯驻的地方离南城墙最近,修为也高,所有第一时间赶到,一上城头就见到了混乱残酷的大战场面,所有人都有些愣神。 都是南疆厮混的冒险客,其实并不畏惧于和妖兽作战,但如此之多的妖兽同时出现在眼前,还真是头一回见,心里承受力稍差的,忍不住就双腿发软。 洛君回头鼓舞:“诸位道友,自认为是个爷们儿的就跟我冲,想当娘儿们的就滚回去躺着!” 喊罢,脚踩天遁剑,双手缠着三阳精铁炼制的绝仙爪,轮成一团光影,当先冲入战团。绝仙爪于舞动之中燃起三昧丙火,滚动成个三昧丙火圈,直奔一头巨齿狼而去。 手下十八名筑基高修士大为振奋,各施法器紧跟于后,所过之处鸡飞兔跳,顿时清理出一条通道来。 洛君赶到巨齿狼身后,三昧丙火圈顿时将狼身罩住,那巨齿狼在火罩住奋力冲撞,却始终冲撞不开,被烧得连连惨叫,不多时,中了十多记刀枪剑斧却破之不开的坚硬皮肤顿时被三昧丙火烧焦,终被洛君脚下的天遁剑一剑穿心。 有了洛君带队驰援,城墙上的形势顿时有所扭转。 但兽潮的可怕之处,在于如潮水般的妖兽数量,这边刚杀了十几只,下一刻就有几十只冲上来,城墙上的妖兽越来越多。 关键时刻,一道光华凌空闪现,化作火龙,沿着城墙外侧穿梭游荡,熊熊燃烧起来,那些正在攀爬城墙的妖兽一大片一大片被火龙引燃,纷纷摔落下去,又在墙根下继续堆积燃烧,形成了道火墙,挡住了城下无数妖兽的冲城之路。 这是赤炼火云阵二次发威,在最合适的时刻发动,不仅取得了极大的杀伤,而且以妖兽的尸体构筑火墙,延缓了妖兽冲城的攻势,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火龙烧了短短一盏茶的工夫,便渐渐消散,但城下燃烧的火墙还依然在烧着。 城墙上的援军陆续抵达,先是神丹都的几十名修士赶到,之后是中营的三百名修士,此时,在南城墙上,近千名修士云集于此,实力大增。 他们以五人、十人为一组,围攻冲上城墙的妖兽,耗费小半个时辰,终于清理干净。 大家立刻自行分配防守地段,于上方严阵以待,做好了迎接二次冲城的准备。 妖兽没能发起第二波冲城,似乎火墙的阻断,让它们迷失了方向和动力。战场忽然间就安静了下来,妖兽们依旧在城下栖息,修士们则在城墙上全神戒备,不敢再有稍许疏忽。 这一战,前营死了十二名修士,重伤三十余人,轻伤过百。神丹都战死两人,伤九人。中营无人伤亡,有两名重伤,轻伤十余。 城墙上遗下的妖兽尸体则多达二百余具,都被户司清点入仓。此外,户司专门调拨一千块灵石,用于抚恤死者、奖赏伤者。其中,死者每人抚恤五十块灵石,有家眷者抚恤家眷,没有的归于宗门,家眷和宗门都不在南吴州的,将名单张贴出来,明文公示,兽潮之后再行发放。 张贴公告这一举措令许多人心中大定,他们知道,就算自己战死在南吴州,也不会悄无声息无人知晓了。 此战教训极为深刻,顾佐特意在长史府召集成山虎、苏三、原道长、刘玄机、贾贵等心腹议事,总结经验和对策。 妖兽冲城是毫无征兆的,上个月第一次冲城时,聚集在城下的妖兽不多,城墙上的防守也很稳固,没有造成大问题,但此刻妖兽多了,且妖兽的个体战力也比当时更加强悍,再以当时的守战经验来安排值守,显然不妥。 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还是要加强值守人数,原先是二百,苏三表态,今后全营齐上,四百在城墙上,一百在城下轮换休息。 顾佐道:“目前的情况来看,妖兽属于直线思维......就是一根筋,你要让他们搞什么左右迂回、后背包抄,他们搞不来,他们想要北进,就只会平推、硬冲,所以南城墙是防守的重中之重了。单独以前营镇守、中营增援的模式来打,我们等于自缚手脚,两峰之上的左营、右营,北边驻守森林谷地的后营,都被限定于没有太大战事的地带,发挥不出作用来。” 成山虎点头,道:“馆主所言是对的,南主峰和南二峰大部分都被南城墙包在后面,两侧又可以通行,至今为止,零星的妖兽冲山虽然不少,但都没什么威胁,最大的一股是三天前,冲击南主峰的也只有十几只妖兽,有龟甲离玄阵拦阻,左营的守卫非常轻松,实际上左营需要防守的正面只有不到二里,真正可供妖兽大规模冲山的通道只有两条,各自不过十来丈宽,五百名修士堆在这里,着实浪费了。何况南主峰还有两仪剑光阵在。” 顾佐道:“我认为,可以改变现在的带兵模式,搞大轮换,将驻守两峰的修士也调动起来。为此,咱们设立的五营,应当视同于五个防区,各都队的都头、队正是真正的带兵军官,所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营不换,而都队轮换,轮换到哪个营,就归哪个营管辖。每时每刻都要保证四个都在城上,两个都在城下,务必使每个都在一个月内轮换上城值守四到五天,既解决了兵员疲惫的问题,又能让所有都队可以实战锻炼。” 顿了顿,习惯了任何事都有个名目的顾佐补充道:”这叫两峰轮战。” 第四十七章 零敲碎打 定策之后,顾佐在应急统筹委员会上宣布了决定。委员会议事的过程中,申唯义、宁不为等几名委员要求向苏三追责,免去他前营指挥的职司。其中以金丹修士申唯义的言辞最为激烈,因他门下有两名弟子战死在了城头上。 顾佐当然不能让苏三被惩处,当场据理力争,他质问申唯义:“如果换你做前营指挥,你能保证不死人吗?如果你能保证,前营就交给你,如果你同样死了人,那你就接受和苏三一样的惩处,不知申前辈是否同意?” 申唯义当然不敢承诺,于是面色铁青,不再多说一句,这项提议不了了之。 从这一天开始后,南吴城执行两峰轮战之策,一直到年底,所有都队都至少登上过城墙两次。虽然这段日子没再发生大规模兽潮冲城,但陆陆续续都有斩获,各都各队多多少少都具备了一定的守城经验。 正月初一,神丹都人员齐整的等候在木梯旁,等左营第五都的修士换下来后,再次踏上了南城墙,被兵司一名女修指点着带入指定位置。 为了鼓舞士气,也为了节省兵力,从十二月起,长史府招募了大量女修加入各司,女修们的引导和督促效果相当好,各种偷奸耍滑、畏敌怯战的现象大幅度减少,同时这些女修也具备战力,关键时刻还能顶得上去,勇武丝毫不逊于男修,用起来非常顺手。 “今天是晴姑轮值吗?运气,运气啊!” “晴姑,今天是正旦,长史府分酒么?” “晴姑,如果有酒别忘了我们神丹都啊,一起来喝几杯!” 一片笑声中,来自云泉仙馆的晴姑翻了个白眼,给神丹都留下个俏丽的背影。 高空中响起一阵清越的鹤鸣,几只白鹤在云中时隐时现,往东北去了。 “是上阶灵兽白羽神鹤,真漂亮啊......”有弟子赞叹:“听说上古之时,大修士们骑鹤翱翔于九天,我等若是有一只白羽神鹤可骑,该有多好?” 旁边一位师兄道:“灵兽部倒是在驯养一种黑翎斑鹤,骑乘黑鹤是有可能的,听说能飞给十来丈高。这种白羽神鹤就不用想了,别说骑乘,靠近都危险。” 那弟子道:“我知道,想想都不行吗?说来也是运气,这些上阶灵兽始终不曾冲过南吴城,否则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你们有谁见过天阶灵兽吗......” “没见过......” 大家谈得兴致盎然,议论之中,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户司派人将酒菜送上城楼,一边派发,一边道:“今日正旦,顾长史大犒三军,酒肉管够,酒是灵酒、肉是灵兽,每人还有一碗灵米粥!” 城墙上顿时爆起一片欢呼,引得城下万兽注目。各都头、队正连忙满城墙约束,再次严肃军纪,不许大声喧哗。 忽见一位金丹修士径直来到神丹都所在的城墙,大喇喇往人家酒席中一挤,道:“刚才谁说要跟我家表姑喝酒?是你们?来,今日我替表姑应战,谁有胆子,咱们对饮。” 这位金丹便是洛君,三支应急救援队的队正之一,在第二次兽潮冲城一战中大放异彩之人。刚才神丹都上城之时,大家嘻嘻哈哈邀请的“晴姑”,就是洛君的表姑。 神丹都修士们面面相觑,一个金丹修士过来为他表姑出头,还真没人摸得准他是什么心思,谁敢上去应战? “鼠辈!”洛君鄙夷着,起身就走。 “我来!”忽然有人应战,洛君转身,见是个气宇轩昂的筑基,于是点点头:“很好。”重新坐了回来。 “我也不在修为上欺负你,我喝两碗,你喝一碗,谁先趴下谁输。你赢了,给我表姑磕头赔礼,我输了,我给你们神丹楼磕头赔礼。” “好,不用你让,一碗对一碗,就怕酒不够。” “放心。”洛君从储物法器中一坛一坛往外取酒,连取十坛:“我早就预备下的,看你能喝多少!” 六坛是寒山灵酒,四坛是平泰灵液,都是灵酒,很多炼气士三碗即倒,筑基也很少撑得过一坛子,现在摆出十坛来,顿时引发轰动,神丹都的修士都围拢过来鼓劲:“大师兄,喝倒他!” 应战的正是神丹楼大师兄,他面色凝重的望着眼前的十坛灵酒,深吸了口气:“满上!” 在众人的瞩目下,两人拍开封泥,各自倒酒,一碗一碗往下灌着,很快,各自便灌下一坛。 喝完第二坛时,大师兄明显有些身子摇晃,洛君问:“认输么?” 大师兄摇头,拍开自己面前的第三坛,呼出一口浓浊的酒气:“换个条件,输了我认罚磕头,赢了,我娶晴姑!” 洛君想了想,道:“能不能娶表姑,你自己跟她说,但如果你赢了,我帮你。” “好!”大师兄也不斟酒了,直接抱起坛子就灌,喝完之后,双眼赤红的盯着对面的洛君,洛君将早已喝空的坛子亮了亮:“还喝么?” 大师兄咬着牙去拍第四坛,刚把封泥拍开,整个身子就歪倒在地,呼呼大睡起来。 洛君冷笑一声,将自己的第四坛一饮而尽,然后向围在身边的神丹都弟子道:“剩下的酒送给诸位,神丹都倒也有种......让你们大师兄明天醒了去找我表姑认罪赔礼,然后来见我,他现在被征调到我手下了。” 第二天,大师兄来到洛君小队的驻地报到,洛君让他进了屋子,问:“见过我表姑了?” 大师兄默然片刻,点头。 洛君也点了点头:“算是有点担当,知道为什么找你来么?” 大师兄道:“兵司知会我,到洛前辈帐下效力。” 洛君道:“如今城下妖兽太多,比上月二次冲城时,更多了不少,长史府和委员会都认为,如果放任不管,第三次大规模冲城很快就要来临。” “主动出击?” “可以说是主动出击,但不是硬着头皮开城出击,那是自寻死路。长史府提了个战法,以三支应急救援队为主力,进行小规模袭扰,城墙下不是战场,战场在双峰两侧,打的时候要隐蔽、要快,不求多大战果,只求每战有效。今天杀上一点,明天杀上一点,十天半个月下来,累积的战果就不少。双峰两侧清理出地方来,聚集在城下的妖兽们就会自发向两边疏散,由此缓解正面城墙的压力,最大限度延缓妖兽大规模冲城的时间。” 听罢,大师兄思忖片刻,赞道:“好主意,长史府有高人。” 洛君道:“是顾长史的主意,他称这种战法为零敲碎打牛皮糖战术。” “牛皮糖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从来没吃过......这个无所谓,总之,三个队都在征募人手,扩充队伍,当然,还是那一条要求,非筑基不要,否则出城容易死......其实在我看来,就算是筑基,死得可能性也不小,怎么样,你要是不敢,我就回禀兵司,把你退回去。” 大师兄笑了笑:“洛前辈不用激我,我当然愿意去。” 第四十八章 圆满 洛君道:“本队负责南主峰方向的侧面,每三人为一组,自行狩猎。你们的奖励就是所狩的猎物,户司按价目表收购,支付灵石,所有的灵石我拿一成。当然你们也可以留着不卖,这样的话,我就拿不到那一成了。该怎么做,你们自行选择。” 大师兄握了握拳头:“还是这么打比较合适,咱们都擅长,长史府英明!” 洛君道:“没有正面的南城墙,我们不可能有机会这么打。” 大师兄道:“我明白。我和谁一组?” 洛君道:“出门右转,旁边那个小院,是你们丙九组。” 大师兄找到属于丙九组的小院时,见到了他的同组成员张莫问。张莫问来自王屋派,和大师兄一样,同属筑基后期,两人见面打了声招呼,相互介绍了自己的情况,然后继续等待第三名成员。 门开了,进来的这位让大师兄有些不敢置信,正是云泉仙馆的晴姑。他和张莫问都站了起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三个人对视半晌,晴姑板着脸问:“可以出发了么?” 大师兄点了点头,张莫问回了句:“可以。” 于是晴姑当先出门,这两位跟在了身后,径直向双峰镇北而来。 值守北边通道的修士检验了晴姑手中兵司下发的手令,然后告诉他们出阵的方法:巽六乾九。就这么简单,一直走下去,自然能够走出七星倒转阵。 但他们也必须当天赶回来,每天子时会换一次走法,如果过了时辰赶不回来,就比较麻烦了。 从阵中出来,三人都取出法器,晴姑是一柄泛着紫光的长剑,剑名“倚虹”;张莫问是根奇特的长索,也不知是什么材料炼制;大师兄自己则是一套半尺长的飞刀,共有十二柄。 三人互相检视了一遍对方的法器,各自点头默默前行,也不说话,沿着南主峰大阵边缘,从东北角转到西北角,走了三里多路。路上见到了几只山行猪,都被三人联手猎杀。 别看晴姑是个女修,但挡在前方以倚虹剑正面硬扛的却是她,张莫问以绳套羁绊妖兽,大师兄则以飞刀铲除,尸身埋在隐蔽处,等返回时带走。 都是混迹南疆的修士,狩猎技巧娴熟,大师兄和这两位配合之后,感到很是愉快,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在南疆试炼的那段日子。 等狩猎组转到南主峰西北角以后,这里的妖兽就多起来了,举目皆是,他们需要做的,就是如何在尽可能隐匿踪迹的情况下击杀妖兽。 在不知不觉间,三人组达成了由晴姑发号施令的默契,而晴姑的选择也几乎没有出过岔子,所选择的猎杀对象和猎杀时机都恰到好处,能让他们始终不被大群妖兽发觉。 眼看天色已晚,猎杀组开始沿着来时的道路返回,路上遇到了丙二组和丙三组,大家打了个招呼后,又各自分开。今天猎杀的妖兽主要是山行猪、红光兔,足有十二只,都被三人用绳子串了,每人身后都拖着一堆。这两种妖兽都是户司收购价目表上敞开收购的东西,肉可以食用,皮毛牙齿可以制作法甲。 等他们回到双峰镇时,值守通道的修士冲他们点了点头,指着不远处一间院子:“户司的人在里面,需要兑换灵石的话,现在就可以过去了。” 今天一天,晴姑选择的猎杀对象都是如山行猪、红光兔之类的低阶妖兽,价格虽然不高,但数量却不少,这么做,其实是符合长史府本意的,杀的妖兽越多,腾出来的地盘就越大,正面城墙下拥挤不堪的妖兽群才更愿意往两边扩散。 将这些东西卖给户司后,他们一共得了十五块灵石,留下两块交给洛队正,晴姑把剩下的灵石分成三份,各自取了。 大师兄今天第一次把注意力从晴姑身上转移开来,望着自己掌中的四块灵石,暗道收成还不错。 虽然山行猪也好、红光兔也罢,户司给出的报价都很低,只相当于兽潮之前各大商铺的五分之一,甚至最新的收购价目比两个月前又低了一半,但问题是妖兽总量很多,今天一天工夫就干完了以前半个月才能干到的活儿,这就非常可观了——当然,所冒的风险也不是以前能比的。 回到小院,晴姑道:“明天继续。” 从大年初二开始,长史府制定的“零敲碎打牛皮糖”战术就进入了实施阶段,到月底盘点,三十个猎杀小组杀死的妖兽总数超过四千只,发放奖励五千六百多块灵石。 大师兄所在的丙六组在猎杀数量上名列前茅,但他们获得的灵石却不如甲一组乃至其他几个小组多。 甲一组通过蚕食之法,成功围猎了一窝中阶灵兽中的弱者——青竹灵蛇,其他小组也或多或少猎杀过巨齿狼等等,而丙六组在晴姑的带领下,始终坚持安全为主、坚持贯彻长史府的意图,猎杀数量超过四百只,为此,长史府专门向他们发放了一笔三十六块灵石的奖励。 其实,一个月来,被猎杀的妖兽总数不止四千,很多妖兽被杀了之后,是来不及带回来的。 因此之故,正面聚集的妖兽每天都在向东西两边扩散,极大的缓解了南城墙的压力,也极大的缓解了南吴城的粮食压力。 总体而言,一月份是平稳的,顾佐在处理政务的同时,也就有心思静下来抓紧修炼。令他最为欣喜的是,怀仙馆二期弟子的三百八十多丝真气终于如数反馈在了他的气海中,为他提供了总数一百二十多块灵石的灵力,再加上一期弟子为他提供的十块、他自己修炼的十多块,现在气海内的真气总量已经达到二百八十多块,距离圆满境也所差不远了! 为此,顾佐将二期弟子的闭关期有延长了十天,直到气海满溢,再也无法容纳新的真气,这才批准他们闭关结束。 这就是他顶着压力大规模扩招二期弟子所带来的巨大收益,圆满境的时间提前两个月到来。 三百八十多名弟子的闭关期结束后,在顾佐的坚持下,屠夫还是选出了其中的四十六名“佼佼者”,补入怀仙馆内门,将内门弟子总数凑足五十人。 其他的,则往兵司、户司、法司、库司乃至李谷生的炼器处都分配了下去,吩咐让他们先打杂。这批人他还舍不得放手,琢磨着等自己筑基之后,要不要考虑再让他们闭关三个月。 第四十九章 闭关 顾佐决定闭关了,促使他做出闭关决定的原因有两个,其一是“零敲碎打牛皮糖”战术的顺利实施,令南吴城安全了许多,状况比较平稳;其二,则是他境界低微所带来的压力。 去年十一月那场造成十余人战死、百余人受伤的妖兽冲城,令他的“威信”受到一定程度的打击。 他们曾经要求追责前营指挥苏三,认为正是苏三的城防安排出了纰漏,才让妖兽冲上了城墙。其中尤以申唯义的言辞最为激烈。 只不过南吴州是顾佐的,他们都是来避难的,顾佐又有几位本方金丹的强力支持,才将事情压了下去。 顾佐不止一次听到下面的小报告,说是申唯义经常在弟子甚至外人面前以“那个炼气小儿”称呼自己,言辞中充满了不屑。 除他之外,其余几个非南吴系的金丹也或多少表达过相同的态度,虽然没有申唯义那么激烈,但看不起的心思还是时有流露。刚开始的时候,在应急统筹委员会议事时,大家对顾佐的反对意见都很少,但自打去年十二月起,议事时的反对声就比较多了。 有一次,赵香炉在和顾佐见面时,就提过,说金丹宁不为在下面非议过他的“两峰轮战”之策,说如此下去,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眼下没有大战也就罢了,若再有第三次兽潮冲城,恐怕会出大问题。 赵香炉的提醒,也给顾佐敲响了警钟。这些人刚避入南吴州的时候,人生地不熟,再加上外面妖兽围城,所有愿意听从调遣,保有一份同舟共济之心。如今四个月过去,情况熟悉了,南吴城的形势也稳定下来了,自然也就有意无意的刷起存在感来了。 说白了,问题的根源还是出在对顾佐的轻视上,一个炼气士,哪怕有崇玄署的背书,哪怕有几名金丹竭力维护,毕竟还是炼气士。 因此,提升修为就是当务之急了,否则将来说不定就要出问题。 顾佐是悄悄闭关的,他甚至没有召集心腹议事,而是采用挨个谈话的方式,知会了屠夫、灵源、尚执事、原道长、成山虎、苏三和李谷生等寥寥数人,并且指定了自己闭关期间的总负责人——屠夫。 然后,他就回到了长史院,将大门紧闭,开始偃卧修行。 圆满的意思,就是气海再也无法容纳更多真气的意思,这个时候,需要对气海内的真气反复打磨,去芜存菁。 对于所有修士来说,这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通过不停的周天搬运,将气海中的真气引入全身经脉、各处穴位,以身体温养真气,让真气在运转中去除与本体不相合的“杂质”,真正成为人体的一部分。唯有如此,才能隔空驭物,才能以神识操控法器。 顾佐一个周天一个周天运转着搜灵诀功法,手中握着块灵石,准备用于“去芜”之后往气海里补充。 这个过程所需时日也是因人而异的,与天赋资质相关,也受主修功法的影响。 天赋好的人,挑出“杂质”的速度就快,补充真气的速度同样快。而主修功法的好坏,则是这些“杂质”总量多少的关键。 有些人困于这个阶段的时间很长,三年五载都不稀罕,有些人则很快就能完成,也就是半年一年。 完成了“去芜存菁”后,剩下的,就是等待感悟了。感悟一至,破境筑基,感悟不至,永远炼气。 顾佐现在做的,就是去芜存菁的工作。 三天之后,顾佐起身调整了一会儿身心状态,重新投入修行。 又过了三天,他再次睁眼发呆。 整整六天,他搬运了十八个大周天,挑出来的杂质只有极轻微的少许,掌中这块灵石至今尚存九成。 这并不意味着他消耗完这块灵石需要六十天,而是很有可能,他就算在圆满境修行一年也耗不完这块灵石。 屠夫在筑基圆满境用时三年半,前后耗去一百六十多块灵石。李谷生在炼气圆满境用时十一年,前后耗去一百九十多块灵石,自己这是犯什么毛病了? 怔怔出神片刻,顾佐忽然一拍自己的脑门,当真傻了! 屠夫和李谷生加入怀仙馆时,都已经是各自境界上的圆满了,他们花费的灵石,很大程度是用来改造和炼化原本真气的,其中,屠夫还花费了不少灵石用于修补气海。因此,他二人的数据是无法向顾佐提供参照意义的。 搜灵诀在圆满境上的修行方式,还是要由顾佐自己去摸索。 如此一来,他也没法继续修炼下去了,如果六十天才能补充置换一块灵石的杂质,这算不算搜灵真气已经和身体融合了呢? 除了这个解释,顾佐暂时找不到别的答案。他忍不住也有点沾沾自喜,原来老子的搜灵诀这么厉害么?圆满境不用磨砺? 于是顾佐暂时结束了闭关,又从长史院出来了。他打算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一个感悟的机缘,就如同在浔州时那样,被“华岳三神峰”这个匪号引出不少遐思。 从丹房中出来,打开院门,就看见陈眠花正准备伸手敲门。顾佐刚才已经感知到了院门外有人,却不知是陈眠花。 “你不是在闭关么?怎么出来了?” “这几日,老师让弟子出关调整心性,说是利于将来破境。” 陈眠花在顾佐气海中反馈或者说映射出来的真气量已经达到差不多五分之四块灵石,这孩子连续闭关七个月,也着实惨了一些。 在顾佐气海中,陈眠花形成了两道映射,一道以亮斑形态存在,看不出真气量,和别人相比,只有明暗之分,这是追摄之术对陈眠花本体的感知;另一道是他反馈给顾佐的真气,能够调动并感知真气量。 两种感应同存于气海中,很是玄妙。 “走两步。” “啊?” “转身……往前走……别回头……回来,转身,再走……好了,回来吧。” 陈眠花在顾佐炯炯的目光注视下走出去二十来丈远近,然后又跟木头人一般走了回来,一路上又紧张又别扭,冷汗直冒,紧张得几乎忘了路应该怎么走,忽然自己绊了一跤。 二十来丈,这就是顾佐现在追摄道术感知的范围,比之前又扩出好几丈远,在气海中,陈眠花的亮点从中心向外走出去,又返回气海,来到中心处。 另一道反馈真气则纹丝不动,和亮点形成鲜明对比。 陈眠花万分别扭,自从顾佐不收他为徒后,他就在担心这位馆主不喜自己,此刻内心的挫败更深了几分。 “对了,找我什么事?” “啊……老师让我来寻小师叔,请您上峰顶一趟。” “怎么了?” “有大妖在南主峰下徘徊,似有冲山之意。” “走……眠花,你说话怎么文邹邹的……哎?怎么走路还顺拐呢?以前都这样吗……” 第五十章 甲一组 南主峰的峰顶是块大岩石,顾佐等人站在岩石上,此处没有大树遮挡,视野最为开阔,对山脚下的情况也看得最清楚。 顾佐抬头看了看那几只盘旋在头顶上的灵鹫,他们反反复复折腾着一个动作:飞上高空,垂直冲下来,被龟甲离玄阵隐现的龟甲挡住,撞落几片羽毛,然后重新飞上高空,再次冲下来...... “什么时候来的?”顾佐指了指这几只灵鹫。 “半个时辰前,我们上到峰顶的时候,他们就开始了,估计再冲不久也就该知难而退了。”屠夫回答。 “大家都在阵位上?”顾佐又问。 屠夫道:“都在。龟甲阵的六个人,两仪剑光阵的八个人,都在阵位上。” 这几日轮值主持龟甲离玄阵的是宁不为,他笑了笑,向顾佐道:“无妨,顾长史莫怕,习惯了就好,咱们主要还是应付山下。” 顾佐道:“我当然害怕,我们过去的几个月,成功守护住了南吴城,守护住了八千多人的性命,我怕因此而令大家产生懈怠,以至于造成疏忽,我更怕因为疏忽而功败垂成。这可是八千多条人命啊,宁前辈难道不怕么?” 宁不为干笑了两声没说话,顾佐将视线重新投向山下。山脚绵延的一处缓坡上是茂盛的灌木杂草,一头如牛犊般大小的蛤蟆正蹲伏在灌木上。依稀看见两条人影趴在草丛中,一动不动。 如果是普通人,或许是看不出来的,因为峰顶太高,距离太远,但在场都是修士,就算是境界最低的顾佐,也已经炼气圆满,自然看得清清楚楚,蛤蟆就是螟蛉毒蛤,正是顾佐三年前初来南诏时,前往丽水诏的路上所遇到的那种妖兽,属于上阶灵兽。这也是第一次见到围城的兽潮中出现如此高阶的妖兽。 那两条人影离螟蛉毒蛤很近,都不敢稍动分毫,只要动了,立刻就要成为毒蛤的口中之食,正如之前那位同伴。 顾佐看了看屠夫,屠夫明白他的意思:“刚好超过两仪剑光阵的范围,剑光伤不了毒蛤。” 顾佐问:“差多远?” 屠夫道:“差不多五十丈......这个狩猎组太冒险了......” 又等了片刻,金丹修士邱大波上来了,大略辨认了一下,当即叹了口气:“我手下甲一组的。左边那个是委羽派的欧阳,右边那个叫鲁班,被毒蛤吃了的那个,应该就是陈守义了......陈守义可惜了,修行前是个账房先生,为人也很正派......” 原来是甲一组,顾佐也觉可惜,这个猎杀小组以中阶灵妖为猎杀对象,战果不俗,收获也在三十个猎杀小组中名列前茅。正所谓收益高、风险也高,他们今日算是栽了。 现在需要考虑的是怎么营救的问题。 山下属于妖兽的势力范围,除了这只螟蛉毒蛤外,还能看到另外两只在不远处蹲伏着,远处则是大批各种妖兽在游荡或栖息,包括吼熊、巨齿狼在内至少上百只。它们摄于螟蛉毒蛤之威,不敢靠得太近,但说是远处,实则也并没有多远,如果它们被惊动了,很短的时间内就能冲过来。 兽潮中的妖兽们比以前更为“团结”,它们的领地意识更为淡薄,相互之间的争斗厮杀比正常情况下少很多,这是令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指望挑起它们之间的互斗,以此营救欧阳和鲁班,这条路很难行得通。 身为欧阳和鲁班的队正,邱大波很着急,向顾佐道:“能不能暂停龟甲离玄阵,我冲下去救人?” 邱大波被分配的任务是带应急救援小队,没有主持过大阵,这个提议事实上很难行得通。同时,这一句话也暴露了邱大波的背景,那就是真的没什么背景,压根儿没接触过大阵。 关闭护山大阵倒是不难,但每一次开启都不容易,需要一段时间吸取灵石之力,等灵力将各处节点填充完毕,才能将大阵再次开启。 其中,三元极真法阵的开启时间最长,需要将近一个时辰,其次则是四象厚土阵,需要大半个时辰来凝聚城墙,龟甲离玄阵也不少,半个时辰左右,其余如七星倒转阵、赤炼云火阵也都在三刻时之间。重启用时最少的是两仪剑光阵,只需两刻时,也从另一个角度证实,两仪剑光阵相当优秀。 这些都是关键数据,属于每一个宗门的秘密,顾佐是没有办法,手下金丹少,让筑基主持大阵的效力差的太远,只能让宁不为、申唯义等人参与主持大阵,但最核心的三元极真法阵和两仪剑光阵都在自己人手中掌握着,算是最大限度保守宗门秘密。 如果真按照邱大波的要求,打开大阵,就需要再过半个时辰才能重启,这半个时辰,能挡住极有可能趁虚而入的兽潮么? 顾佐看了一眼轮值主持龟甲离玄阵的宁不为,宁不为把脸撇过去,装作没听见,顾佐只能向邱大波简单解释了两句,邱大波急道:“那怎么办?要不我下去救人,请馆主调派几位道友掩护邱某?” 此时此刻下山救人,只能金丹出动,若是其他人去,送命的可能性极大。但就算是金丹,也一样非常危险,螟蛉毒蛤的修为很深,只有金丹后期才能与之相抗,相抗是一回事,跟毒蛤眼皮子底下救人又是另一回事,哪怕金丹修士们会飞,也不一定有毒蛤的舌头快。 况且,查遍整个南吴城,处于金丹后期的也就只有尚执事和申唯义两人,能让他们去吗?尚执事肯定会去,申唯义肯定不会去。 也不对,自从有了莺儿,尚执事恐怕也不一定愿去。 顾佐看了看屠夫,屠夫看了看一直遥望山下的宁不为:“宁道友愿不愿意随我下山?” 宁不为躲不过去,咳了一嗓子,道:“抱歉了,不是宁某不愿救助同道,而是不愿咱们南吴城失去更多人手,宁某想劝邱道友一句,咱们当以大局为重。南吴山离不开诸位,无论是邱道友也好、屠长老也罢,都是镇守南吴的国之干城,轻易损失不得啊。” 邱大波瞪着宁不为道:“那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死?” 宁不为冷笑:“谁让他们出城送死的,你找谁去,干我何事?我以前就说过,什么零敲碎打牛皮糖?这法子不好,危险太大,如今可不是验证了?” 第五十一章 有些事不能躲 山顶上顿时引发争执。 屠夫道:“兽潮围城,哪儿有不死人的?躺在床上抱娘儿们,等着别人出力么?” 宁不为驳斥道:“好好守住大阵不行么?非要出去送死才好?”指着山下道:“陈守义死了,欧阳和鲁班马上也要死,谁造成的?你不是他们,你当然不心疼。” 屠夫道:“几个月以来,我们杀了多少妖兽?四千,还是五千?没有他们的付出,南吴城能平稳到现在?在你嘴里,他们的死就是白死?没有他们的死,能有你今日的安稳?” 宁不为冷笑:“你冲我说这些话无所谓,等兽潮过后,你冲他们说去,欧阳是委羽派的吧?鲁班是都峤山的弟子吧?你别找我说,你想想怎么向委羽派和都峤山交代!” 顾佐拉住屠夫,道:“算了,别争了,他以为岁月静好,却不知有人在负重前行。” 宁不为森然道:“顾馆主何意?宁某人是贪生怕死之辈么?若无我等金丹守护,你这南吴城能守得住?这句话宁某不受,顾馆主自品!” 顾佐道:“很好,这样行不行,你,我,还有邱前辈,咱们仨下去救人。” 宁不为转身,留给顾佐一个背影:“宁某今日轮值护山大阵,走不开!” 顾佐拉着邱大波往山下走,屠夫跟过来道:“我和邱道友去,再找洛道友,洛道友重义,也不怕死畏难,我们三个护着你。” 顾佐道:“师兄镇守两仪剑光阵,不能轻易下山,且这次救人也要仰仗两仪剑光阵。” 屠夫问:“你打算怎么做?” 顾佐掏出两朵花来,屠夫顿时大喜,道:“你不是种在庚金山上了么?” 顾佐道:“搬来南吴州的时候又挖出来了,原本想在这边引种试试,可惜一直不得空。” 邱大波也大感振奋:“有此花足矣,邱某代甲一组感谢顾馆主。” 顾佐道:“邱前辈高义,顾某同感敬佩。” 邱大波望着峰顶那道负手而立的身影,重重唾了一声:“什么玩意儿!” 很快,丙队的洛君就赶到七星倒转阵的出口汇合,听闻之后自责不已:“我来晚了,当真不该,快些出去救人吧!” 去知会洛君的成山虎拦着顾佐:“馆主在这里等好消息就是了......” 话没说完,成山虎就被屠夫拽到一边:“这次馆主必须去。” 成山虎不解:“为什么啊?” 屠夫道:“有些事情,他不能躲。” 成山虎急道:“出事了怎么办?” 屠夫道:“放心,死的可能性不大。” 成山虎道:“伤了也不好吧?” 屠夫笑了笑:“伤了才是最好的......”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南主峰的西北赶,顾佐这边也早就当先出了七星倒转阵。 邱大波和洛君对视一眼,紧跟在他身后。洛君看着邱大波,冲顾佐努了努嘴,那意思:“怎么他来了?那不是帮倒忙么?到时候动手抢人还得护着他,怎么抢?” 邱大波跟他身边低语:“馆主有螟蛉花。” 一句话,洛君就明白了,这次救人差不多了。 要说顾佐怕不怕?当然还是怕的,但要说他怕到什么程度,其实也就是更紧张一些罢了。他敢于出城的底气在于追摄道术,妖兽一旦进入二十丈范围内,立刻就能感知。 顾佐当先带路,沿着南主峰大阵的边缘绕行,在林中来来去去,走得很快,有时候稍作停顿,换个方向又继续走,一路上没有惊动一只妖兽。 跟在他身后的邱大波和洛君眼睛都直了,别说没有惊动一只妖兽,连看都看不到!所有妖兽都离三人至少十五丈开外,十五丈的距离,在老林子里边足够遥远,隔着一棵棵大树,挡着数不清的灌木,就真的是看不见。 这两位都是经常下山狩猎的,山下是什么情况都清楚,绝不可能运气好到如此地步,走了一刻时都见不到妖兽的影子。 邱大波暗道,难怪区区炼气修为,能做南吴之主,果然非同凡响! 洛君则把目光投向顾佐,从头到脚、前前后后打量了个遍,也没看出顾佐在使用什么宝贝法器。 再行片刻,顾佐停下脚步,蹲在一片灌木后向外张望,远处就是那只巨大的螟蛉毒蛤,在它身前不远的地方,趴着的就是甲一组的欧阳和鲁班。 在这只毒蛤的两侧,各有一只体态稍小的毒蛤,正在侧着头四处张望,每只毒蛤的眼睛都鼓了起来,随着眼睑一张一合。 更远的周围,是或行或卧的其他妖兽。 欧阳和鲁班已经在这里一动不动的趴了小半个时辰,看似无忧,实则危险随时临近,比如现在...... 一条青竹灵蛇正在草丛中咝咝游荡,蛇头不时立起来察看,确定方位,慢慢接近着他们二人,很明显,这条青竹灵蛇早就瞄上了他们,此刻忍不住开始试探着过来了,距离二人仅仅五六丈远。 欧阳和鲁班显然都看见了,各自手中的法器正对着青竹灵蛇。 螟蛉毒蛤会不会攻击青竹灵蛇呢? 这个问题没人想知道,于是顾佐立刻向身后的邱大波和洛君打出手势,让他们从右侧潜伏过去。 等这两位悄然借着和灌木草丛向右迂回过去后,顾佐立刻掏出一株螟蛉花,插进泥土之后,以真气鼓荡,向着螟蛉花吹了过去。 螟蛉花是螟蛉毒蛤的最爱,但凡生长螟蛉花之处,基本上都有螟蛉毒蛤守护,这股花香可能别的妖兽感知不到,或者感知到了也不会太过在意,但于螟蛉毒蛤而言,却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顾佐一边吹,一边仔细观察,忽见螟蛉毒蛤身子向前倾了一倾,心头立刻一跳,向着回去的方向打出鱼线,身子荡了过去,连续两次之后,已经感知到螟蛉毒蛤的灵点出现在气海之中,接着是第二个点、第三个点。 三只毒蛤都被螟蛉花引过来了! 顾佐头也不回,继续向前飞速荡过去,找到一棵枝叶浓密的大树,这才藏身于树冠下,回头望出去,邱大波和洛君各自腋下夹着一人,向着来时的道路低空飞掠,他们的身后,是那条青竹灵蛇,蛇身如弓,激射而至。 第五十二章 北方有剑光 青竹灵蛇如箭一般激射而出,直奔洛君后心,其速迅捷无比,转眼就到。 洛君脚踩天遁剑,向旁微微一闪,青竹灵蛇一口咬空,蛇头转向侧前方的洛君,蛇芯子吐出,眼看就要飙出毒液。 一道炙热的三昧真火在空中卷过,立时缠上蛇身,倏忽间向前一带,青竹灵蛇顿时分为两半,正中被火刀切开之处,已经烧成了焦炭。 正是洛君擅使的绝仙爪。 青竹灵蛇虽然被斩为两段,却并未死去,下半截落地后还在原地打转,上半截却借力向前猛的一挣,到了洛君脑后,张口喷出毒液,当真凶悍之极。 洛君是金丹修士,金丹圆融,气由心发,全身向外迸发出一道真气,“啪”的一声,将毒液当在身外三寸。 毒液被真气阻住,溅落满地,地上的草丛顿时燃起白烟。 洛君的绝仙爪于身后兜起,火圈再次罩住青竹灵蛇,将蛇头烧成焦炭,这才算是杀干净了。 这边的动静惊扰了远处的吼熊和巨齿狼,它们向着洛君和邱大波冲了过来,可惜两位金丹已经夹着欧阳和鲁班去远了。 正在契而不舍拼命撞击龟甲离玄阵的几只灵鹫发现了新的目标,折转方向,从空中向下扑落。 此时已经超出了顾佐的视野,看不清楚了。 顾佐不敢乱动,那只追过来的吼熊失了目标,愤怒的嘶吼着,所在之处距顾佐不到七丈远,以这妖畜奔行之速,顾佐想跑出去有点悬。 顾佐在树上屏息凝神,等待着屠夫动手,它所站立的位置,已经在大阵可及范围之内。 屠夫果然发动了,南主峰微微一颤,清脆的剑吟声大作,一黑一白两道剑光凭空而生。 白色剑光划过,吼熊从中间断成两截,伤处整整齐齐。剑光毫不停歇,又斜着横飞六七丈远,将去路上的两头巨齿狼斩了。 黑色剑光则直接落在顾佐留下螟蛉花的地方,几声如雷般的呱呱之后,一只螟蛉毒蛤纵跃而出,所过之处洒下蓬蓬血雾,转眼逃得没了踪影。 顾佐又等了片刻,小心翼翼走过去,只见两只体型稍小的毒蛤已经死得透了。 这就是两仪剑光之威,不负顾佐数千贯巨资,一剑过去,三只上阶妖兽,两死一伤,中阶的吼熊和巨齿狼就更不用说了,凡在剑光去路上的,全部斩杀。 可惜要等下次重启,至少还需两刻时。 顾佐不敢耽搁,储物金锁开启,两只螟蛉毒蛤收入囊中。这种毒蛤全身都是宝,不仅有妖丹,还有剧毒汁液,皮肤是上佳的法袍材料,舌头可以制作法驽的绞弦,把皮处理好,剩下的肉也是很好的灵肉,有助修为,是修士滋补的美食。 一次到手两只,也是个不小的机缘。 看了眼螟蛉花,完好无损,于是顾佐将螟蛉花收起,以备下次故技重施。之后又去将吼熊和巨齿狼也收了,在户司的价目表上,这两种妖兽标注的是十五贯和十贯,若在平日,真实价格起码在五倍以上。 收完之后,不敢再跟原地停留,依旧是追摄之术展开,迅速返回。路上想了想,翻出巨齿狼的脑袋,往身上衣服扯了几回,来回扯破,正想冲胳膊上、腿上“咬”两口,又不放心,打出个火苗来反复炙烧片刻,这才上手“咬出”几道伤口,见血流得不多,还动手挤了挤。 穿过七星倒转阵,洛君、邱大波、屠夫、成山虎,以及被救出来的欧阳和鲁班都在这里等着,见了衣裳破烂、身上血流不止的顾佐,洛君点了点头:“有空再和顾馆主痛饮。”说完就走。 邱大波向顾佐拱手:“馆主高义……忍着些……”取出瓶灵药来给他敷上。 顾佐这才知道“忍着些”是什么意思,疼得汗毛都竖起来了,脸上却故作镇定,云淡风轻:“不……妨事……呵呵……” 被救回来的欧阳和鲁班感动莫名,同时跪倒:“拜谢馆主救命之恩。” 顾佐连忙将他们扶起:“虽然对阵的是妖兽,但与两军对垒也没什么区别,你们有见过向袍泽拜谢救命之恩的?” 让他们离去后,屠夫冲顾佐招了招手,带着他来到南主峰背面的一处高崖上,指着北方道:“适才启动两仪剑光阵击杀妖兽时,似乎看见北边有剑光闪过。我以为眼花了,但老成也看到了,应该不会有错。” 成山虎道:“的确有!” 顾佐遥望北方,数十里外是依稀可见的北主峰,在云雾中若隐若现,此刻当然什么也看不到,于是问:“会不会是某种妖兽?” 屠夫道:“是剑光。” 成山虎也发誓:“千真万确是剑光,如果不是,馆主你就把我这司兵参军的官职罢免了。” 对成山虎而言,这的确是很重的誓了,顾佐选择了相信,想了想,道:“兴许是北地来的那三个金丹?” 成山虎道:“他们能活到现在?” 屠夫道:“很有可能……这次兽潮规模虽大,但上阶妖兽很少出现,能活到现在还真有可能。如果他们隐匿于北院,咱们这边又挡住了妖兽的正面,想要活下来不难。” 顾佐点了点头:“加强戒备吧……宁不为轮值南主峰到什么时候?” 成山虎回道:“还有两天。” 顾佐交代:“等这一期轮值过后,你们兵司重新排排表,宁不为可守四象厚土阵,或者赤炼云火阵,但就是不能让他主持南主峰了。” 成山虎答应了,又问:“申唯义呢?” 顾佐沉吟道:“一样处理吧,总之不能让他们掌控向北一侧的门户。” 成山虎点了点头:“明白了。” 顾佐忽道:“我要再次闭关了。” 屠夫点头:“看你已经圆满了,很好。” 顾佐叹了口气:“没办法,抓紧时间冲一冲,先入了筑基再说吧。否则的话,今天是宁、申两人不服,明天或许就会加上王前辈,再过两天,可能谢臻、洛君和邱大波也会不听咱们的话了。” 屠夫道:“也好,如今南吴城还算安稳,妖兽也没有什么大动静,抓紧时间破境是上策。搜灵诀的破境比其他功法似乎要容易许多,我和谷生谈过,都顺利过关,你这里也不会遇到什么难处的。” 顾佐笑了笑道:“已经有所感悟了,刚才在外面亲眼见了两仪剑光阵的杀伐,那两道剑光……怎么说呢,似乎从中有所感悟。” 成山虎在旁听得一愣一愣:“听你们这么说,干脆我也改修搜灵诀吧。” 顾佐鼓励道:“当然欢迎,你要真想好了,可以拜屠师兄为师。” 成山虎挠了挠头:“不能拜二祖了吗?” 顾佐笑着摇头:“我家王师兄不收徒了。” 第五十三章 筑基 顾佐的领悟来得很轻松,比当年破境后期也不遑多让,两仪剑光阵的黑白两道剑光的确让他直观的感受到了气海中真气反馈的某种特性,于是迫不及待的回了长史院,继续紧闭大门。 顺着由此而来的感悟继续搬运大周天,也不知搬运了几次,气海中忽然大震,电闪雷鸣,真气团缓缓旋转,越转越快,开始降下了雨滴。 等到云团散去之后,底部已经积成一汪浅湖,天上是一点金星,片片白云。 金星是屠夫,片片白云是四百多门人弟子,其中一片云的色泽很深,近乎乌云,那是李谷生的。 剩下的白云则各有深浅,除了丁九姑外,顾佐也分不清谁是谁的。 在这座浅湖上贪看良久,顾佐才撤了出来,感受着浑身经脉中满溢的真气,心情舒畅无比。 从今天开始,他再也不是一个小小的炼气士,他已将天下九成的修士都甩到了身后。 老子如今属于天下修士的前百分之十了! 老子挤进天下修士前二十万了! 好吧……前面好像还是人山人海,但无论如何,就算矿没了,将来流浪了,去高门大户当个供奉,每月也是六贯起步! 顾佐抓起一块灵石,床边放了个大沙漏,这种沙漏是他让人专门做的,有三十六条刻度线,每条线代表一个时辰,用于测算修行时间。高高的沙漏摆好后,立刻开始吸纳灵石。 一块灵石吸完,沙漏上的刻度显示是十六个时辰,再次大大缩减。炼气初期是三天,第一次破境减少了一天,这回第二次破境减少了八个时辰,由此推算,自己每一次破境时,吸纳灵石的时间就会减少三分之一。 当然,推算是否靠谱,还需要第三次破境进行验证。 测算完灵石的吸纳效率之后,顾佐深吸了一口气,接下来当然是要在法器上烙印神识了。 修士和武师之间的实力差别,在炼气初期并不明显,哪怕到了炼气后期,依然会有炼气士战不过武林高手的情况发生,当然,这种情况比较少,出战的炼气后期不擅战,遇到的武林高手也是真高手。 只有到了筑基阶段,修士的实力才会远远超过武师,因为他们可以驾驭法器,在几丈外的距离跟你打,这就没法打下去了。 筑基之后可以驾驭很多法器,只需将神识烙印上去即可,但并不是越多越好,法器烙印之后,需要神识温养,神识的强度是有限的,烙印的法器越多,每一件法器得到的温养就越少,斗法的时候固然可以让人眼花缭乱,但真正能够掌控由心的能有几件? 所以真正的剑修,号称一柄飞剑闯天下,一剑破万法。 顾佐手头上可以烙印神识的法器不算少,有当年便宜师姐沈珍珠送的凝真丹炉,有从地里挖的五面小旗法阵,有他在春秋典当行以二百贯购买的一柄牛角尖刀,还有王道长留下的恒翊剑和鱼线。 顾佐不想当专业炼丹修士,也不想做专业阵法修士,所以前两者被他舍弃了,他将目光投注于牛角尖刀、恒翊剑和鱼线上。 牛角尖刀不用说了,是顾佐近战最犀利的法器,无论何时,指刀术都是他最后的保命手段,而且两百贯的牛角尖刀,也算不错的好东西,够他用到金丹。 恒翊剑是王道长于南疆兽潮失联后,由某位不知名的修士拾到送还的,是明确无误的法剑。 而鱼线则是王道长当年交给顾佐让他用来钓鱼的,这根鱼线比较特殊,以前顾佐一直认为是普通鱼线,等他修为高了,在使用过程中才发现,这根鱼线和别的鱼线看似相同,实则不同,至于材料,屠夫也看不出来,但他在炼气后期能够以法力稍作沟通,证明的确是件法器。 顾佐现在很有钱,但他始终没有找到合用的法器,这也与南吴州没有什么制器名家有关。反而是鱼线、牛角尖刀用得多一些,至于恒翊剑,含着顾佐对过往岁月的无限怀念。 先烙印这三件吧,等将来兽潮过去后,花个几千、上万贯买件法宝来温养,这三件法器就可以送入怀仙馆历史展览馆,供后辈弟子瞻仰了。 神识探入牛角尖刀,在刀中的符文上留下一点印记,在尖刀和神识之间建立联系,这件法器便算“认主”了。五指伸出,心念一动,牛角尖刀立刻在指间旋转起来,越转越快,形成一团光影。 缓缓向内输入真气,刀尖立刻爆出一缕寒芒,这是真气形成的刀芒。真气加大输入,刀芒逐渐变长,扩张出一尺有余,此时的牛角尖刀就成了一柄短刀。近身斗法时忽然来这么一下,将令人防不胜防。 满意的将牛角尖刀收起,顾佐又取出鱼线来。原本的鱼线有三丈多长,在顾佐修为渐深之后,能以真气拉伸出去,如今已经筑基了,输入真气试了试,鱼线的长度拉出去五丈,而色泽更淡了一些、薄了一些,也更加透明了一些。 鱼线上没有符文,根据屠夫的推测,这是一根线坯,也就是没有镌刻过符文的法器胚胎,[]也正因为此,鱼线才没有法器所能展现出来的种种妙用。至于坚韧不断、可以伸缩等效果,是鱼线本身的材料特性。 顾佐将神识探入,在鱼线上轻轻点下自己的印记,和这根鱼线建立关联,同样收了起来。 接下来就是恒翊剑了,顾佐取过来放在膝前,手指轻轻摩挲了一番。老实话,顾佐对这柄法剑是不抱什么太大期望的,王道长不过是个假道士、野修,当年在山阴县里虽然也凭借追摄之术闯出了些名堂,但会稽郡法司一查牌票,立刻就卷铺盖潜逃,这种行为无法证明他是个世外高人,如此人物使用的法剑,能是什么档次可想而知。 但无论如何,毕竟是救过自己的人,给了自己一口饭吃,间接引自己走上了修行之路,摩挲着这柄法剑,顾佐就立刻想起了那段苦难的旅程...... 叹了口气,顾佐决定了,等将来自己金丹之后,便将这柄恒翊剑退役,存放起来。将来选任怀仙馆馆主的时候,以这柄剑为传宗之宝,没什么实际功效,但赋予它传承意义。 将神识探入,寻找剑上的符文,就在这时,恒翊剑忽然啪的一声,从中间断裂了。 第五十四章 量与无量 果然是一件次品法器么?这是顾佐第一个念头,但紧接着又觉得不太对劲,这柄恒翊剑,屠夫也以神识探查过,当时不也完完整整没出纰漏么? 再捡起断剑,崩断的缺口处显示,的确就是普通桃木所制。 嗯?怎么桃木剑是中空的? 顾佐提剑抖了抖,一本小册子从空隙里冒出个头来,手指头夹着小册子往外一拽...... 《搜灵诀》下卷! 哎哟我去!顾佐顿时热泪盈眶! 正是当年在王道长柜子里那本下卷,也是顾佐几次三番想偷出来而没有得手的下卷,不意竟然从恒翊剑中找到了。 这几年来,顾佐曾经无数次想念过这本下卷,他修习搜灵诀有太多太多的疑问无法解答,让他不知多少个夜晚辗转反侧,谁知竟然就在身边! 为什么自己修炼一块灵石会浪费将近一半? 为什么每一个境界,自己需要比别人多出将近一倍才能填满气海? 为什么气海中会出现搜灵诀修习者的真气反馈? 为什么气海能够探测到别人的异种真气? 为什么气海中能探测到含有灵力的灵石、法器甚至妖兽? 这些问题,都是他修行的最核心问题,他也不敢向人求证,顶多只是旁敲侧击向屠夫、成山虎等人了解,唯一能够回答问题的王道长又失踪了,当真是“天下苦王恒翊久矣”! 如今好了,终于找到下卷了! 顾佐伸出颤抖的手,将下卷小心翼翼的拾起来,然后翻开...... 空的,竟然是空的! 顾佐连忙往后翻,都是空的!他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徒劳的翻着每一张空白页面,各种问候王某人的话翻过来覆过去,就没带重复的。 无力的躺在床上,双手举着这本下卷怔怔发了半天呆,然后又一屁股坐了起来。 试着以真气探入一丝,完全探不进去,再试恐怕要把书给撕碎了,表明此法不通。 牛角尖刀在指尖转动,爆出一圈刀芒,割破手指,鲜血落在书卷上......没有感受到任何异状。 顾佐翻着书册的封页和封底斟酌半天,最后还是没有下刀。那么薄的纸页,很难藏进东西去。 他又加了根烛火,让屋子里更透亮了几分,然后对着烛火察看每一页,看罢颓然放下,依旧没有异样。 顾佐脑子急转,搜索各种印象中的方法,忽然又想起一种,立刻出了院子,直奔大厨房。 刘嫂正在做饭,见了顾佐,忙道:“馆主闭关结束了,饿了?” 顾佐急道:“米汤,米汤啊!” 刘嫂笑了:“有现成的米饭,干饭,我给您盛去。” 顾佐拉着她:“快,米汤,就要米汤!” 刘嫂不解,还是给他盛了一碗,顾佐装入储物法器中就走,刘嫂还追上来塞了几根咸菜,搞得顾佐相当无语。 回到院子里,顾佐静下心来,蘸着米汤开始往书卷上涂抹。 一行淡淡的字迹映入眼帘:无量道兵术。 看着这行字,顾佐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这个王恒翊,搞什么名堂,用这种手段隐藏字迹,险些把自己给唬弄过去,还好老子英明神武,见多识广,否则岂不是白瞎了? 笑完之后,立刻从上到下一行行认真涂抹起来。 “无量之量,源出太极,为中极,分两仪。无量之无,归于五行,并于无形,为大有,曰无有......” 这是《无量道兵术》的总纲,这套总纲大意是解释,在这门道术中所说的“无”是什么意思,“量”又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又是一个玄之又玄的总纲,似乎所有总纲都大例如此。但在玄之又玄中,顾佐却看出了一些似曾相识的东西,让他对这门道术的领悟立刻上了一个台阶。 有和无是相对的,多少也是相对的,“无量”,可以说极大,也就是无法衡量,同时也可以说极小,不可再量。极大与极小统于一体、集于一身,这就是无量。 如果极大之“无量”与极小之“无量”集于一身,必然为双,也即两仪,此为一生二。 道法讲究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通常的解释认为,道始于一,一分阴阳,此为二,阳阴相合,此为三,再由阴阳相合而生万物,即所谓三生万物。 无量道兵术则认为,三并非阴阳相合,三是如二一般存在的! 二生三,即三为二的映射,如果说“二”分阴阳,则“三”与“二”同样为阴阳,即“一”的阴阳,此阴阳名量与无量,任何一个量,都有与之相映射的无量,寻找到无量,并将之融入道法,就是无量道兵术的真髓。 拿搜灵诀来说,上卷与下卷其实是一体的,上卷为功法,修炼的搜灵真气专为无量道兵术打下基础,吸取十分灵力,五分自用,五分入天地之间,并非消散,而是化为灵域,环绕于周围——上卷中的追摄之术,实质上是对灵域的运用,运用的目的,也是为道兵术做准备。 此灵域的大小,即顾佐气海内探测的范围,灵域出现后,按照产生的先后原则,同化周围的搜灵真气,一旦某道搜灵真气被同化,即会追根溯源,映射于最早的本源之上。 顾佐气海内大大小小的四百多道真气,就是被他体内的真气之源所同化后的映射,可以说,顾佐的搜灵真气,是这四百多道真气之祖。 庆幸的是,顾佐的搜灵真气,是在王道长潜逃之后自行修炼的,没有被王道长同化,由此而成祖,成祖之后,便无法再被同化了,因为他已经成了一。 王道长当年为什么不同化自己呢?看到这里,新的疑问再次产生,产生的同时,也令他若有所悟:当年王道长不传自己搜灵诀,莫非是不想同化自己?自己从他那里偷走了搜灵诀,是有意为之吗? 这个问题暂时无法解答,顾佐抛开问题,继续研读。 继续回到一生二、二生三来。如果说四百多门人弟子为二,那么四百多道映射于顾佐气海中的真气,就是每一个修炼者的三,三与原体的二是共生关系,有二必然有三,二与三同时成长。二的修为增长,三也增长;二的修为退化,三也会暗淡无光,如果本体二死去,三也会消散无形。 这种联系是“单向共振”现象,之所以是单向,乃因三由二生之故。 在意识上,二和三是割裂的,互不影响。二不知三的存在,三也不知有二,可以视作独自存在的个体。 搜灵诀获得三后,有两个好处,一是获得映射而来的百分之一真气,以此提高自己的修为,其二便是道兵。 气海会以每个三为基础,培育出新的道体,这些道体的实力,由本体无法融合的那部分灵力组成。 搜灵诀这门功法的真实灵力融合度为九成,算不得特别高,只能说是较好。当然,这个数也是个估数,根据本体的天赋不同而不同,融合度在八成八到九成一、九成二之间。 没有被融合的一成并没有浪费,而是会被道体吸纳,构成道体的修为,这些具有本体修为九分之一,可以随本体成长而成长的道体,就是道兵。 第五十五章 小的们,操练起来(为青zpzpzp600盟主加更) 顾佐按照道兵术的口诀开始修炼,很快就掌握了这门道术。这门道术并不复杂,需要学的只有三个步骤:定位道兵们修行的洞府、调动道兵、和道兵沟通。 顾佐依照道术口诀开始定位,首先找到了屠夫。 这是一座市肆,看上去很是熟悉,正是自己摆过摊的山阴县城中肆。屠夫正在他的肉摊前磨刀,旁边是一群嗷嗷待宰的肥猪,都被绳子绑了,躺在墙根下惨叫。 见了顾佐,屠夫就好像没有看见一般,仍旧在不停的磨着手中的杀猪刀。 顾佐好奇的上前跟他说话,他也似乎没有听见,或者说自己于屠夫而言,并不存在。 顾佐连忙使用沟通术,屠夫这才看见了顾佐,将杀猪刀放下,躬身道:“见过主公!” 和屠夫简单交流了几句,发现他虽然能够对答,但表现很僵硬,对答内容也很简单,且流于程式化,看上去就像个会说话的木偶。试了试他的修为,的确是金丹没错,但却是个缩水金丹,真气量只有本体屠夫的九分之一。 不过顾佐也相当满意了,九分之一个金丹,他也是金丹! 再四处打量了一番这座市肆,顾佐这回算是知道什么叫虚化气海了,这个如市肆般的洞府,就是自己虚化出来的第二重气海。 从屠夫的洞府退出来,顾佐定位到李谷生的洞府,这是一座小院,李谷生坐在院中的一棵树下,愁容满面,拄着腮帮子发呆。 顾佐上去拉了两句家常,发现李谷生无动于衷,几乎只能算个连说都不会话的泥胎木人。 李谷生的洞府小院,是顾佐的第三重虚化气海。 然后是丁九姑、陈眠花、杨擒龙、牛野、陈小柒等等内门弟子的洞府,这些洞府就更小了,不过是一间屋子。虽然只是间屋子,却是一重重虚化出来的气海。和他们几个聊天,完全无法沟通。 如果再仔细查看他们的身体,会发现他们和屠夫、李谷生有所区别,身体有些不真实,简单来说就是发虚,没有完全凝成实体状态。 顾佐继续一家一家的进去拜访,将四百四十名道兵全部拜访了一遍。后面的道兵更加不堪,身体虚得更厉害。 拜访的过程,实则是神识烙印的过程,不经过这几步,道兵们就不会认主。 逐个拜访之后,顾佐也累得够呛,四百多重虚化气海,也真是够了。除此之外,还空着数十重气海,点算数目,加起来刚好五百道,这就是筑基境能幻化的道兵总数。 将来随着境界的提升,能够虚化的气海也会越来越多。 他忽然想起在云梦宗的经历,当时他无法虚化气海、更换功法,两位元婴长老都解决不了,如今看来,这个疑问也解决了:他的气海当然能生成虚化气海,却是专门给道兵们居住的,哪里还有“外人”的地盘? 顾佐出了屋子,在长史院前院轩场站定,口诀掐出,向道兵们下令。轩场上站不了那么多人,于是他一百人、一百人的往外调配。军令一发,立时就有百名道兵出现在轩场中,全部站在二十丈范围内,正是他的灵域范围。 道兵虽然调动出来了,但顾佐无法分神控制那么多兵,顶多就是同时向六七人下令,前进或者后退,这批人遵令行动之后,再向下一批人发令,效率实在太低。 这些道兵实力都很孱弱,大部分仅仅相当于炼气初期的九分之一,论真气量,也就是吸纳过四五块灵石的样子,面对敌人,一拥而上或许还能占些便宜,分批上去就是添油,吃亏是必然的。 《无量道兵术》对此也有解决办法,那就是拜将练兵。 顾佐将屠夫唤出来,准备拜他为将,屠夫道:“请主公赐下令旗!” 令旗不是非旗不可,任何顾佐烙印过神识的法器都可以作为令旗,对道兵们都有约束力。只不过顾佐是真有旗子,用旗子当然比用别的法器更像那么回事。 这时候,顾佐也顾不得烙印法器太多是否会产生种种弊端了,直接将五面小旗烙印了神识,丢出一面给屠夫,向他道:“今日拜你为将,好生操练军士,不可懈怠,将来必有大用!” 屠夫接了令旗,向顾佐躬身:“多谢主公。”然后转身开始调派人手,将李谷生、丁九姑两个道兵招到身边为助手,又将陈眠花、杨擒龙、牛野、陈小柒等任命为统兵军官,把道兵分到各人手下。 分配完毕,屠夫喝道:“小的们,操练起来!” 这回再看,道兵们操练起来就有章法了,行进队列、阵型变换都有模有样,瞧得顾佐兴致盎然,经常捧腹大笑。 操练多时,顾佐忽然看出一个问题,绝大部分道兵都没有法器,全跟这儿赤手空拳演练。唯有屠夫、李谷生、丁九姑三人有法器,屠夫的是一对斧头,李谷生的是面带勾的盾牌,丁九姑的竟然是个丹炉 这是因为绝大部分道兵都是新入门的弟子,闭关结束之后要么被分到各司帮忙,要么进入内门继续闭关,根本没给他们配备法器。 外面的本体没有法器,就“共振”不到道体意识中,道兵们就无法以灵力幻化相应的法器。 除此之外,顾佐还想到另外一个问题。无量道兵术应该是他防身保命的主要手段了,将来少不得会在人前施展,到时候把道兵一调出来,大家一看,这都是谁谁谁,恐怕麻烦就不少。 比如屠夫,忽然见你从虚空里头弄出来个一模一样的自己,会说话、会斗法,兵刃还是相同的,他心里会怎么想? 虽说这是两个独自存在的敌体,道体相当于另外一个人,对本体没有任何伤害,但除了自己,也没人相信啊。 他将屠夫唤过来询问:“你们能给自己幻化一副甲胄吗,有面罩的那种?” 屠夫道:“没有实物参照。” 顾佐赶紧跟储物金锁中翻腾半天,好容易找到一套法甲,扔了出来。 屠夫接过法甲查看半天,身上隐隐闪过灵光,一套护灵甲就穿在了身上。护灵甲上没有面罩,顾佐又取出纸笔画了个图,屠夫的脸上便出现了一副面罩。 顾佐大喜,又取出柄飞剑来让他幻化,同样一次成型。 幻化出来的护灵甲和飞剑以灵力为基础,也能用,但防护力或者攻击力与道兵们的灵力雄浑程度息息相关,与真实法器是有很大差别的,但顾佐依然很高兴,能用就好,至少解决了物资配备上的大麻烦,最为重要的是,道兵们从外观上已经看不出与本体的关系了。 另外,这可是四百四十名带甲修士,都不用真上阵,摆出来就能吓走大部分敌人。 最后,顾佐还想出个掩饰的办法,他决定以后在公开场合,将这门道术称为撒豆成兵术! 他决定赶紧让刘嫂炒些豆子来预备着。 第五十六章 努力中(为Shizuru盟主加更) 观看道兵操练,调派分组人手,挨个查验每一位道兵的情况之后,顾佐大概琢磨出一些门道来。 不斗法的情形下,这些道兵在气海外存在的时长与他们各自的修为境界有关,经过大量测算,顾佐得出的数据是,金丹境的屠夫大概能在气海外待半个时辰,筑基境的李谷生能待两刻时左右,丁九姑等炼气士大概能待一刻时。 如果操练斗法,时辰会大大缩短,比如让丁九姑将陈眠花杀了,陈眠花道体星散之后不久,丁九姑也同样星散了,她前后只能维持一盏茶时分。 所有道兵在气海外星散之后,将回到各自的气海之家中重新温养,温养的时间,则与顾佐的修为有关,以顾佐现在的筑基修为,每一名道兵的恢复时间大约是九天。将来等他修为增益、神识强大之后,温养的时间也会逐渐缩短。 就算是神妙有趣的无量道兵术,所能发挥的威力依然由自己的修为决定,这是永远不变的真理。 至此,顾佐已经闭关一个半月,他重新投注于自己的修为,发现气海中的蓝色浅湖又有增长,大约多了二十四块灵石。 抛去自己吸纳的那一块,剩余都是反馈而来的真气,也就是说,外面那四百四十人这个月向他反馈了二十二块左右。 通常来说,每一个大境的气海容纳量,都是上一个境界的两倍,顾佐在炼气初期和后期时,都需要吸纳三百块灵石,到了筑基境,这个数就增长到六百块。 顾佐算了笔账,每个月获得的二十二块灵石量里,五十名内门弟子大概提供每月六块,剩下的三百八十多名外门弟子大概每月提供十五块多一点,屠夫、李谷生和丁九姑三人合计提供半块。 如果顾佐自己不修炼,按照目前的速度,想要突破筑基初期,就需要十四个月。 这个时间让顾佐很不满意,他立刻将成山虎找了过来。 成山虎见到顾佐后很高兴:“您终于筑基了?实在是太好了,我立刻为您操办贺宴。” 顾佐道:“先别急,等我巩固之后再说。找你来,是想问一下,咱们那些外门弟子现在都怎么样了。” 成山虎道:“大部分都在各司帮忙,余下的我也放入兵司历练,只是谷生那边法器的炼制跟不上,还没有给他们配备趁手的兵刃,故此未曾派到一线作战。怎么?要派下去么?倒也不是不可以,就是修为浅了一些。” “分到各司的人手,能抽回来么?” “问题不大,刚入各司月余,修为也不高,现在还大都是在旁边帮衬而已,不是各司骨干。您准备抽调他们做什么?” 顾佐想了想,道:“现在长史府不是下辖一个直属的神丹都么?” 成山虎点头:“对,是神丹楼的那一百来人,这个都还不错。” 顾佐道:“效法神丹都,把这三百八十多人都抽回来,成立怀仙营,直属长史府。” 成山虎大喜:“早就该这么做了,我回去就办……下一步您准备如何使用怀仙营?” 顾佐抛给成山虎一袋灵石:“暂时什么都不干,你给找个地方,让他们全力闭关修行,抓紧时间把修为提上来。这是一万两千块灵石,争取三个月用完,用完再来找我。” 成山虎接过灵石,又道:“要不要让谷生把新炼制的大衍法剑优先拨付怀仙营?” 道兵们已经幻化出了兵刃,顾佐对此也不在意:“量力而行吧,关键还是修为,督促他们尽快提升!” 成山虎握了握拳:“明白了!” 将这批外门弟子重新赶去闭关,再加上内门弟子,他们一个月就能为顾佐提供四十五六块灵石,自己再努努力,一个月吸纳六十来块灵石,将会大大缩短自己的破境时间! 又简单问了问兽潮围城的情况,知道没什么危险,顾佐又回去接着闭关了。 走前,成山虎道:“对了,我和苏三已经拜屠长老为师了。” 顾佐愣了愣:“什么时候?” 成山虎道:“上个月,您闭关的时候,老师为我们办的入门仪典,也是他老人家传授了我们功法。” 顾佐笑了笑,拍了拍成山虎的肩膀:“以后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成山虎恭敬道:“以后,该称您为小师叔了。” 成山虎和苏三刚开始修行搜灵诀,要以搜灵真气转化各自体内的真气,这个过程需要两到三个月,因此反馈给顾佐的真气量还很少,顾佐并没有留意到。 他回去闭关之后,首先就是寻找这两位的真气,费了不少工夫,终于找到两丝浅淡的真气映射,发现各自已经有三分之一块灵石的量了。 这两人都是筑基修为,又是处于灵气转化中,速度会非常快,等到全部转化完毕,将远超其余映射,爬到超过李谷生的位置。 将两道真气定位后,立刻进入他们各自的气海洞府,二人都和炼气境道兵没什么区别,正在各自小屋中打坐修炼,身体隐隐带着些虚幻的不真实。 顾佐将沙漏清零,重新开始计时,手握灵石进入修炼状态,过了一天又四个多时辰,灵石耗尽,继续换一块灵石。 整整一个月后,检查一番灵气的增加量,浅湖的水位涨了一大截,稍作计算便得出数据,比之前增加了六十六块,总增量达到九十块,完成了筑基初期的将近六分之一! 去成山虎和苏三所在的洞府查看,两人的身形都已经凝实了,洞府也都变了模样,各自都是镖局的格式,成山虎的镖局院子要比苏三的大一些。 这说明两人已经完成了气海的转换,再查他们的真气反馈量,成山虎大约是八块灵石,苏三则为六块灵石,都超过了李谷生。 顾佐继续保持闭关状态,发奋努力,再次苦修两个月,总量达到二百三十块,将筑基初期的修炼进度完成了近五分之二。 外面是妖兽围城,身边是大把灵石,眼见着修为噌噌噌往上大涨,这种躲在城中疯狂苦修的日子还真不一般的舒坦! 可惜所有数据都必须自己测算,没有那种进度条,不然就更爽了。 第五十七章 等(为小鹿衔枝盟主加更) 连续闭关三个月,顾佐偶尔也会觉得似乎不妥,但从气海内的反馈来看,四百多名弟子的修炼都非常稳定,屠夫、成山虎、苏三和丁九姑等人的真气反馈量都在稳步增长,这就说明外面的情况都很正常,妖兽拿南吴州没办法,并没有出现什么大的波折。 有时候想起来,还真是庆幸,兽潮再有百般不好,但有一点却无法否认,没有妖兽围城,城中绝不会如此平稳,如此井然有序。 提前定下的制度也起到了关键作用。用股份维系的利益框架、各司分管打理事务、应急统筹委员会、成立五营、两峰轮战制、零敲碎打牛皮糖战术、户司收购战利品......等等这些制度,都为南吴州的安全在保驾护航,顾佐在不在外面处理事务,其实都不影响这套体系的正常运转。 当然,顾佐还要感谢灵源道长、尚执事、屠夫、成山虎等人的努力付出,没有他们,自己想要安静修炼也是不可能的。 顾佐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属于懒政现象,但他对这种修炼状态食髓知味,舍不得放弃,于是继续没日没夜的修行,脑海里几乎不再转别的事情,甚至连自己只给了成山虎一万两千块灵石的事情都忘了。 直到成山虎为了灵石主动跑来找他,他才写了张二指宽的纸条,从门缝里递出去,甚至都没见成山虎一面。 如此又过了将近两个月,当顾佐完成了筑基初期修为进度的五分之三,吸纳灵石量达到三百六十块时,成山虎再次敲门了。 顾佐懒得出门,坐在自己屋中,隔着院子道:“有事?” “有几个弟子破境后期了。”成山虎禀告。 “我知道。”他的确知道,在气海的反馈中,陈眠花、杨擒龙、牛野、刘小柒等四个弟子的真气映射这几天相继成了蜜状,他们比之前自己的预料都提前了一个月左右。提前的原因,在于他们气海的灵力容纳量比顾佐当初预测的参照物——丁九姑要少。 丁九姑吸纳了一百九十来块灵石后气海满溢,这几个都达不到如此大量,差不多在一百七十到八十左右,其中陈眠花和刘小柒都刚过一百七十,反馈在顾佐的气海中,都是一点七块左右。 “需不需要把内门弟子调出来轮战?”成山虎问:“前个月申唯义和宁不为在委员会闹事,说咱们怀仙馆护着自己人,让外人上阵送死。当时老师解释,说等他们入了炼气后期就出来轮战,今天老师让我问问师叔你的意思。” 顾佐出了屋子,走到院门处,刚要开门,心中一动,又忍住了,道:“再等等,如果申唯义他们再提这件事,你就说再等一个月。” 成山虎问:“师叔您不打算出门吗?有些人最近比较骄狂,咱办一个破境贺宴,压一压?” 顾佐从门缝中再次塞出张纸条,成山虎接过来一看,脸色微变,纸条上告诉他,他身后十八丈远的树冠上,躲着个人,而且是跟着他来的。 十八丈的距离算得上比较远了,在南院附近,院落较多,十八丈外时不时路过几个人,这很正常。但藏在树冠上,这种举止就不太一样了。 成山虎当即低声道:“明白了。” 他离开长史院,转过身来叹了口气,摇摇头,下了山道,去寻屠夫。将今天的事情讲述一遍后,屠夫冷笑:“安稳得久了,有些人忍不住了......照馆主的意思办,先不调门中弟子轮战,咱们睁大眼睛看看。” 成山虎道:“前月让宁不为主持去北边的精铁矿挖矿石,干得还不错,挖了两百斤回来,要不要再给他找点别的事情?” 屠夫忍不住笑了,北边的精铁矿不在南吴城范围内,因此采取管道法,用探杆从地下好几丈深处打过去,精确找到矿眼。当时在屠夫的推动下,长史府请宁不为带人挖精铁石,用于炼制大衍法剑,宁不为在闷罐一样的地下探杆里潜行了六里多地,带着一帮人挖了半个月的矿石,想想就有趣。 沉吟片刻,屠夫道:“户司已经报上来了,再过几天就要抢收灵田。眼看已经坐困城中十个月,以前的存粮不多,灵田的收获就是咱们最大的保障,这是当前的重中之重。宁道友对南吴州庶务比较关心,我看完全可以请他再次出山。” 成山虎竖起大拇指:“好主意!他吃了上回的苦,如果这次不答应怎么办?” 屠夫肃然道:“值此危难之秋,大义在前,身为应急统筹委员会委员,职责所在,岂能推诿?” 成山虎道:“的确不能推诿。” 屠夫又道:“你说,如果我修炼岔了经脉,他们会推选谁来主持两仪剑光阵?” 成山虎皱眉:“这么做,会不会太过凶险了一些?” 屠夫道:“我认为可以试试。” ...... 天色完全黑了,顾佐来到后墙处,伸手向院外一棵老树上打出鱼线,倏忽间消失不见。 入了筑基之后,潜行的速度更快,追摄术全力施展,足以确保没有任何人见到他,不多时便绕过双峰镇,上了南二峰。 南二峰崖壁上有座小院,居高而建,视野开阔,风光极佳,这里是尚执事选定的住所。 顾佐来到院外,驻足片刻,院中传来人声:“谁?” 顾佐没有说话,默默等着,很快,院门就打开了,尚执事先是愣了愣,然后笑了笑:“请。” 进入正厅,莺儿已经穿戴好了,端着茶壶过来斟茶:“听说馆主破境筑基了,实在可喜可贺。” 顾佐喝着茶道:“小事一桩,不值一提。倒是尚前辈和莺儿双修,晚辈囿于闭关修行,至今还没道贺,实在惭愧了些,今夜忽然想起,便趁兴而来,希望不会打扰到贤伉俪。” 莺儿娇笑:“顾馆主什么时候来,我家都是欢迎的,何须客气。” 尚执事抚须,微笑着点头。 顾佐又道:“尚前辈如今也是南吴山矿脉的股东了,钱和灵石不缺,晚辈一时间想不起来该送什么贺仪,还请贤伉俪开口。” 第五十八章 试阵 客人登门,说要送主人双修贺仪,送什么东西请主人开口,尚执事还真没遇到过这种事情,当下捋着胡子哈哈辞谢:“馆主闭关期间还专门来向我道贺,这份心意,比什么贺仪都贵重!” 他话音刚落,莺儿就在旁边接过话来:“原本是真不用的,但顾馆主可是堂堂南吴州之主,一言九鼎,说出来的话怎么能收回去呢?既然如此......” 尚执事拽了拽莺儿胳膊:“不要胡闹......” 顾佐微笑:“无妨,莺儿娘子请说。” 莺儿续道:“......我家老尚一直想冲击元婴,需要灵石可当真不少,虽说现在有了矿脉的百分之一,可将来若是当真入了元婴,也不知够用不够用,因此我家想出钱,再向馆主买一些,不多买,再买一千股,不知馆主舍得不舍得?” 尚执事的股份是百分之一,差不多每年可以分得一千三百多块灵石,就算入了元婴也尽够了,莺儿却以此为借口再买一千股,就占了百分之一点五,那就是能分两千块了,着实有点狮子大开口的意思。 尚执事老脸挂不住,忙向顾佐道:“馆主莫听她胡说,百分之一足够了的,我不买。” 顾佐却笑得很开心:“那就按原始股价,每股一贯,好不好?” 莺儿大大方方道:“不占馆主便宜,按每股两贯计价。” 顾佐含笑应了,当场写了张条子交给莺儿。 虽然价格比原始股翻倍,但依旧和白送股份也差不太多了,莺儿喜滋滋的接了:“多谢馆主!回头我就劝劝我们家老尚,赶紧把洞庭派的执事卸了,咱们转投怀仙馆。” 顾佐大笑:“那敢情好,怀仙馆任何时候都欢迎尚前辈和莺儿。” 莺儿又道:“顾馆主,小女子能不能帮朝云姐姐也买点股份啊?我们家有了,朝云姐姐却没有,我怕她不高兴。” 尚执事真急了,起身作势要扇莺儿,却被顾佐赶紧拉住:“使不得,使不得。” 尚执事道:“顾馆主,今晚这娘儿们胡说八道,我......我明日就休了她!” 顾佐道:“这怎么是胡说八道?如此贤妻,尚前辈可万万休不得!” 又是一张条子写好,交给了莺儿,顾佐笑呵呵的告辞离去,等他走后,尚执事黑着脸正要怒斥莺儿,却被莺儿唾了一脸:“啐!你倒是休一个试试!” 尚执事急道:“你怎么敢这么做?” 莺儿白了他一眼:“你以为顾馆主今夜过来是恭贺咱们双修的?大半夜跑来贺喜?有这么贺喜的吗?” 尚执事道:“他不是说了,闭关的时候想起来......” 莺儿道:“人家是不放心了,你懂不懂?” 尚执事怔了怔,这才疑惑道:“你是说申唯义他们?”又道:“可这也不是你索要股份的借口!趁人之危,说出去我还怎么见人?顾馆主待我不薄,我肯定是向着他的,将来也是要加入怀仙馆的,用不着收他东西......” 莺儿道:“你自家是这么想,别人谁信?今日不要这股份,顾馆主反而不心安!还有朝云姐姐那边,我提出来以后,你看他多高兴?” 尚执事终于醒悟了,讪讪着说不出话来,去拉莺儿,莺儿一把挣开:“你不是要休了我么?来啊,我给你笔墨伺候上,快点写......” 不提尚执事和莺儿的家事,单说顾佐,的确很高兴,在这种关键时刻,灵源道长和尚执事的支持显得尤为重要。 他没有回长史院,而是趁着夜色来到双溪镇的北口,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潜入七星倒转阵。按照出阵的步法行走,很顺利就通过了这座迷踪幻阵,顺便将误入其中的几头妖兽给清除了。 入筑基已经半年,顾佐还没有实战过,今夜必须出来试试,否则到时候施法不灵时可就是要命的。 虽是深夜,但顾佐有灵域随身,二十丈内和白昼也没什么分别,不多时便遇见一头山行猪。 顾佐于气海中调动了十名炼气道兵,编制上刚好是一伙,平时只是演练,今日便是实战了。 炼气道兵的修为与本体是相互补足的关系,吸纳的是本体无法融合的灵力,他们的修为通常是本体的九分之一,与本体共同构成每一块完整的灵石。 经过近半年修炼,其中身为主将的屠夫相当于修为一百一十多块灵石的小金丹,成山虎和苏三分别相当于八十多块、六十多块灵石的筑基后期,李谷生则是五十块灵石的筑基前期。 但这样的道兵可不多,主力还是炼气士道兵,修为最高的是丁九姑等五名后期境道兵,修为在十八到三十快灵石,其余四百多炼气初期道兵,修为从十二到十六块灵石不等。 虽说只是九分之一,但他们日日操练、合战技法娴熟,由一名伙长率领,十个打一个,未必就在本体之下。 和山行猪的实战也证明,有配合有战法的一伙道兵,斗法能力明显强于一名同境炼气士,在伙长的指挥下,道兵们配合精妙,五人正面硬扛,两人左右夹击,三人从后突袭,不多时便杀死了这只山行猪,付出的代价则是正面一人星散,两人重伤。 四下寻找,很快又见到一头梅甲鹿。 梅甲鹿属于下阶妖兽中比较厉害的,论修为相当于炼气圆满,如果正面放对,一头梅甲鹿能跟一名炼气后期修士放对。 顾佐将刚才一伙道兵召回,这次放出了一队道兵,负责指挥这队道兵的是陈眠花。 一队道兵是五十人,分为五个伙,这回的厮杀就有了些军阵的样子。还是四面合围的方式,二十名道兵正面御敌,但他们却没有硬扛,而是分成两排,相互交错着一步步后退。 梅甲鹿的左右两侧分别有一伙道兵,不停游走惊扰梅甲鹿,梅甲鹿向前时,两侧的道兵就上前下手,梅甲鹿转过头来想要冲击两侧时,正面的两伙道兵便由守专攻,打得梅甲鹿毫无脾气。 虚耗了片刻,在梅甲鹿身后的一伙道兵发起了致命的冲锋,一头很难对付的梅甲鹿就这么被顾佐收入囊中。清点损伤,比刚才围猎山行猪还要少,仅仅五人轻伤。 这就是战阵的威力,越是人多,越是军阵成型,战力就越强。 ps:可怜天下父母心,预祝闲时玩玩、三石儿等有孩子高考的道友们,孩子成绩如意,顺利进入理想的大学! 第五十九章 感动于悍不畏死 顾佐继续在黑夜中练兵,以梅甲鹿、山行猪、红光兔等等妖兽为对象,炼得不亦乐乎。 到了下半夜时,开始将目标对准了青竹灵蛇、巨齿狼等等中阶妖兽。对付这些中阶妖兽的时候,根据之前积累的经验,召唤出来的道兵同样是一个队,一队道兵在伤亡十余人的情况下,也能完胜中阶妖兽。 由此,顾佐总结出一点用兵心得。 对付一头低阶妖兽,一伙道兵可以完成围猎,遇到厉害的,两伙足矣。 对付一头中阶妖兽,一队道兵足够,哪怕是中阶里面最厉害的,应对起来也没问题,区别只在于死伤多少而已。 由此推及修士,两伙道兵可以战胜一名炼气圆满;一队道兵可以战胜一名筑基。 取胜之道在于两点,一是人多且配合娴熟,二是悍不畏死。 接下来,顾佐很快就见到了什么是真正的悍不畏死。 他找到了一窝吼熊,足足六头。吼熊是中阶妖兽里的王者,修为相当于筑基圆满,而且斗法极为凶猛,也有很强的配合意识。金丹修士遇到一两头吼熊的时候,即使能够猎杀,也相当不易,若是遇到六头齐出,会毫不犹豫的绕着走。 顾佐放出两都道兵,由屠夫亲自下场指挥,战斗的过程看得他自己都心旌神摇。吼熊那可怕的巨掌,可挡法器的皮毛,极具杀伤力的怒吼声,让顾佐的心灵受到强烈的冲击。 但更令他受到冲击的,是道兵们的战场表现。两百名道兵在屠夫的指挥下分进合击,以一都道兵将五只吼熊分隔开,另一都道兵强攻落单的吼熊。攻者舍生忘死,挡着誓死不退半步,场面堪称残酷。 将六只吼熊逐一猎杀后清点损失,星散的道兵过百,李谷生、丁九姑、陈眠花、牛野、刘小柒尽皆阵亡,剩下的也人人带伤,其中一半重伤。 就连身为主将的屠夫也少了一条胳膊。当他率领残兵整队向顾佐缴令时,顾佐眼眶都是红的。虽然明知他们休整九天后就能重新凝实康复,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怎能不令人感动? 即使知道说了也没什么用,顾佐还是忍不住向道兵们表示了自己的敬意。将他们送回气海洞府后,顾佐收了六头吼熊的尸身,也匆匆返回了。这场战斗动静太大,已经引起了妖兽们的骚动。 回到长史院后,顾佐继续闭关,抓紧任何一点时间提升修为。 …… 双峰镇现如今已然多了一条街,这条街就在河边第一条街的后面,街道两边,一边是各家商铺的后门,另外一边相对而邻的是一排两进的套院,这是高长江师徒主持七星倒转阵的空暇时间兴建而成,提供给应急统筹委员会的委员们居住。 身为一名委员,宁不为当然也分到了一套,这里不仅住着方便,和其他委员离得也近,串门方便。 中午时分,宁不为就去串门了,敲响申唯义的院门,拜访这位于南吴州避难时结识的好友。 “你不是轮值赤炼云火阵么?怎么有空来我这里?”申唯义有些诧异。 宁不为将一张简单的文书拍在桌上:“你看看。” 申唯义接过来看罢,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宁不为冷笑道:“这就是长史府干的好事!上一次挖矿的事让我去,行,我去了,这一次又让我去抢收灵田,果然如你老兄所言,当咱们这些外人好欺负啊!” 申唯义死死盯着这张文书,好似要将文书看穿。 宁不为叹了口气:“明天我就要去收庄稼了,嘿嘿,收庄稼……这一忙活,又是好多天,顾此来向老兄告知一声,老兄有事找我,就去灵田那边……” 申唯义瞪着他问:“你真去?” 宁不为苦笑:“能不去吗?就因为上回替你老兄仗义执言,得罪了顾佐,人家这是故意惩治我呢,这要是敢不去,还不定下回怎么折腾我。顾馆主,顾长史,好大的官威,不敢不听啊……” “咔嚓”一声,木桌被申唯义一掌拍塌了。 宁不为摇头道:“你说一个小小的炼气士怎么这么厉害,说出来的话,咱们这些金丹前辈就得乖乖听着,轻飘飘发一道令,那么多高修、那么多宗主掌门就得俯身遵行,说出去谁信?哦,对了,听说他筑基了,这官威怕是更大了,得罪不起啊……” 申唯义霍然起身,大步流星就往外走:“我去长史府!” 宁不为拦住他,劝道:“申兄息怒,你这时候怎么找?真找过去了,长史府来上一句,说这是顾长史的军令,你难道还找到长史院去?人家可是在闭关,嘿嘿,咱们在外头打生打死,顾长史却在闭关清修,嘿嘿……” “既是在闭关,又怎么给你下的令?” “怎么下的?简单啊,我的人昨天路过长史院,正巧看见成山虎去禀事,顾佐从门缝里塞出张纸条来,可不是跟上回一样,塞张纸条出来,我就去挖矿了,这回是收庄稼。算了,老兄你也别去了,得罪了顾长史,人家再塞一张纸条出来,说不定就得老兄你去挖矿了。” “我怕他?他敢这么干,我就把他拖出来打杀了!一个小小的筑基,蹬鼻子上脸了!” 宁不为连忙制止:“嘘——老兄说话留神,人家手上掌着权,得罪了他,让你家弟子再死上几个,容易得很!” 申唯义怒其不争:“老宁,你怎么怕这怕那的?一点不痛快!” 宁不为委屈道:“我这不是替老兄你着想吗?你以为你去了长史院就能有用?你上次提出来,让他们怀仙馆也把弟子拉出去轮战,姓屠的当时答应的好好的,说是破境就轮战,现如今呢?都过去多久了,听说他好几个内门弟子都破境了,有一个被他们派上阵的吗?” 一提此事,申唯义心中那股邪火就往上蹿,自从有几名弟子战死后,他怎么看怀仙馆怎么觉得不顺眼,总觉得怀仙馆手握长史府大权,让别家子弟冲锋陷阵,自己却保存实力,实在“不当人子”,这下得了宁不为的提醒,当即道:“我还非得去长史府,让他们怀仙馆派人轮战!” 宁不为劝道:“申道兄还是要慎重。今日我见到贾贵了,你猜他在干什么?” “什么?” “炼器房新打造的一批大衍法剑,人家正往怀仙营送,不拉出去轮战,却以公济私,配备宝贵的法器,这是要做什么?防着你我呢。这时候不老实听令,等着挨刀吧。” 申唯义嗤笑:“就那帮歪瓜裂枣,举得动刀?笑话而已。” 口中鄙夷,实则心中一凛。 第六十章 不反对 申唯义是个急性子的人,说干就干,当即前往长史府。他清楚这件事要么是顾佐的授意,要么就是屠夫的指使,顾佐在闭关,这种时候跑上门去吵闹,是修行界很犯忌的行为,相当于彻底撕破脸,当然是去找屠夫比较合适。 可当他去找屠夫的时候,却被告知,屠长老受了伤,如今正在闭关养伤。 “受伤?受的什么伤?” 值守军士道:“申委员难道没听到昨日夜里的动静?六只吼熊炸窝,整座主峰上都听到了,屠长老担心引发兽潮冲城,亲自下山清除,把吼熊都杀了,因故受了重伤,此刻正在闭关调理。” “六只吼熊?真的假的?”申唯义将信将疑。 “尸身刚被库司的人搬走,我等都亲眼见了的,再说昨晚那么大动静,满山皆惊,申委员一问便知。” 申唯义离开后,找了几个昨晚轮值南主峰的门下弟子打听,这才知道确有其事,心中暗暗解恨——遇到六只吼熊,连他都得躲着走,屠夫就敢下山强杀,这不是自找的么? 解恨之余,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屠夫重伤无法理事,顾佐小儿又闭关不理政务,自己担负委员重责,岂不正是将长史府大权拢于手中的良机么? 天赐良机! 就先从宁道友的事情开始! 长史府六司中是有司田参军的,但这个职司目前缺员,由司户参军原道长和权司库贾贵两人暂时代管,一起商量着办。 这两位都是大忙人,一天到晚脚不沾地,哪里是说见就能见到的,申唯义找了好久,才在主峰下的一处大库中见着贾贵。 把这件事跟贾贵一说,贾贵就叫屈,说这不是他的主意,是原道长的主意,他不太清楚具体情况。 于是申唯义继续寻找原道长,一直找到天黑,这才跟某处定居村落找到他。原道长听他说完也叫屈,说这不是他的主意,是上头的主意。 上头是谁?是长史书房,长史书房目前只有几个文笔吏,都是从百姓中间征募的,以前曾有过在县衙为吏的经历。 申唯义道:“你别瞎哄我,那几个刀笔吏怎么可能做得了主!必是顾佐和屠夫的定策,顾佐闭关,这你是清楚的,屠夫受了重伤,你清不清楚?” “知道的,屠长老当真勇猛过人,我等上下钦佩之至……” 申唯义打断他的话,道:“他二人如今皆不理事,你们就得听应急统筹委员会的,我身为委员,现在向你下令,把宁委员的事务调换一下,堂堂委员,去干泥腿子的活,还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原道长摇头:“申委员怕是有些误会,我等六司,皆受长史府书房钧令,没有长史印鉴,不能接令。应急统筹委员会若有什么吩咐,需通过长史府书房,这是州政律条。” “如此说来,你是不听我的?” “申委员,您就体恤体恤下官吧,此为制度,非下官所能逾越。” “既然凡事要由长史府书房下令,我去找他们,等到时候长史府书房下令的时候,你可不要推诿。” “申委员放心,下官任事,从不推诿。” 申唯义来到长史府书房,四名五六十岁的刀笔吏正埋首于高高摞起的文综档卷里奋笔疾书。别看只是八千多人的军州,但该做的事比大州丝毫不少。更何况如今实行的是战时体制,需要长史府处理的事务千头万绪。 见是申唯义来了,几名刀笔吏都停了笔,起身相迎。见他们态度恭敬,申唯义心情舒畅了不少,便将事情说了,要求长史府书房把关于宁委员的乱命停了。 几名老吏面面相觑,都道此事非我等能够做主。 申唯义道:“原参军说,只要长史府书房下令,他们就能遵照执行。” 几个刀笔吏道:“我等哪有权力下令?须有顾长史或屠长老的手令方可。” 申唯义当即表示,顾佐和屠夫都闭关了,今后长史府书房一切事务,暂由应急统筹委员会代管。 对此,几位老吏无人应答,哪怕申唯义拍了桌子,他们也只是跪倒磕头,请申委员体谅。 申唯义气道:“事事都要手令,难不成你们以后就不办事了?” 一个老吏壮着胆子回话:“顾长史闭关前有交代,给长史府书房的是圈阅权,但凡日常之事,我等可以循例代为圈阅,大事便要报知屠长老。” 申唯义皱眉:“什么是代为圈阅权?” 老吏道:“便是’知道了‘的意思。” “这是什么鬼意思?” “意思就是,您报的事情,长史府书房知道了。” “然后呢?” “没然后了。” 申唯义奇道:“那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几个老吏趴在地上,异口同声道:“不反对。” 申唯义仔细琢磨着“不反对”这个词,品味一会儿,摇了摇头:“那现在怎么办?” 一个老吏出主意:“让我等下书是不行的,便如您说的这件事,灵田要抢收,这就是可以循例办理的,但我等不可草拟书文,只能圈阅。司田上书举荐宁委员,我等自是不会反对,同理,司田再上一书,说换个人,我等便可代为圈阅了。” 申唯义又去找原道长,原道长叫苦:“如此大事,岂能下官随意上书,没有上头的意思,我能上这道书?” 申唯义问:“那你说清楚,到底是谁的意思?屠夫还是顾佐?” “谁的意思我不清楚,成参军告诉我的,说是上头的意思,要不您问一下成参军?” 申唯义气的甩头就走,成山虎向来和他说不到一块儿去,俩人见了面,相互就当没看到,这还怎么谈? 小小筑基,辱我太甚,将来自会有他好看,只是眼下……他决定不在里面绕弯子了,问题的关键,是要把长史府书房拿下! 这件事情还要抓紧才好,否则等屠夫伤势复原,那就难办了。 申唯义去找宁不为,到了门口才想起来,宁不为已经去了灵田负责抢收,于是又赶了过去。 第六十一章 分成 灵田在南二峰靠东南侧的位置,在南吴州几块灵田里,只有这一块在南吴城保护范围之内,共有五百亩,如今也是黄澄澄、沉甸甸了。 听说这块灵田能产灵米一千石,申唯义也搞不清楚,只知道这是兽潮围城十个月后,解决粮食问题的关键——兽肉固然充裕,可吃多了也上火、也塞牙,尤其是普通人,吃多了要命。 《道长去哪了》第六十一章分成 《<b>道长去哪了</b>》笔趣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六十二章 敌人的敌人 和王金丹、谢臻、莫五谈的都很顺利,在知行道人这里虽然没有成功,但也没有明确的反对意见,可以说成功了一半,申唯义和宁不为都很是志得意满。 当然,按照宁不为的意见,举事成功后,知行道人的一成股只能缩水为半成了。 接下来,五人又去了洛君的院子,希望劝说洛君加入,但没想到却遭遇了“出师”以来的第一次挫折。 洛君问莫五:“听说你受了重伤,是来南吴州疗伤的,这么算下来,顾佐应该是你半个救命恩人吧?在主人家养伤,伤好了以后就谋夺主人家的地盘,这是什么道理?” 莫五捏着鼻子“呵呵”笑了两声,没有说话。 洛君又指着申唯义和王金丹的鼻子道:“你们都是一派之主,五虎断山门和亢月山庄都是修士近百的宗门,我在岭南都听说过的,你们举派前来避难,人家一个不少的全部收留,供你们吃、供你们喝,还用几万贯构建起来的大阵保你们的命,你们就是这么报答人家的?” 转头向宁不为道:“宁师兄的虎溪派是有牌票的,连我都听说过,虽然排位在四百名之后,但也是天下正宗,你这么干就不想想后果?灵源道长在这里坐镇,你们就跟崇玄署的眼皮子底下谋夺人家的矿脉,你觉得崇玄署会认账?兽潮退去后怎么解释?我怕你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连牌票也给你废掉!” 最后看了看谢臻,叹了口气道:“听说谢道友是潮州的算卦名家,你倒是起个卦看看,是吉是凶?” 宁不为干咳了一嗓子,道:“洛道友所言,本也是在理的,奈何形势所迫,非是我等有所图谋,实是形势逼人啊。外面兽潮围城,可做主的屠蛮……屠长老和顾长史都不理事,我等身为委员,自是要将御兽之责担起来,这是为南吴州八千多人、三千余道友负责,此为大义,些许恩德只能将来再报了。你再看看顾长史,闭关半年不理外事,只顾着自己闭关修炼,他们怀仙馆收了弟子,也只顾修炼不愿出力,叫大家如何相信他能尽到长史之责?” 洛君冷笑:“那你们谈什么灵石?” 申唯义忽道:“有所付出必然有所回报,些许灵石也是为了门人弟子着想,更好的激励士气。至于兽潮之后该如何处置灵矿,等到时候再议不迟,大不了申某人承诺,再将申某这份物归原主退给他就是了,洛道友若不要,和申某一道归还也行。” 洛君道:“我劝你们一句,人要懂得知恩,否则就不应当站在城内,应该去城外!” 双方不欢而散。 宁不为鼓励众人:“不要受了她的影响,妇人之见,着眼于小恩而忘了大义,咱们是为了整个南吴州的同道……” 谢臻大奇:“什么妇道人家?不会吧,我跟他拼过酒,此人豪爽得很!再说了,那么黑,哪有一点女修的样子?” 宁不为笑道:“女扮男装而已,仔细看看就知道了……还是那句话,不要听她胡说,非常时行非常事,做大事不拘小节,将来南吴州三千同道都会感谢我们的。” 王金丹问:“而今该当如何?” 宁不为想了想,少了知行道人和洛君,在委员会中就形成不了绝对强势,看来是该到做出决断的时候了。 当然,劲还是要给鼓一鼓的,于是道:“咱们各自回去做好准备,召集门人弟子和心腹手下,明日一齐发动!” 王金丹追问:“何时发动?” 宁不为道:“等到天亮,辰时发动,诸位以为如何?” 王金丹道:“稍微紧了些……我亢月山庄门人弟子都分散在各营、各司,没有两三天聚拢不来。” 谢臻道:“若是晚了,怕顾佐小儿知道。” 王金丹笑了:“顾佐小儿知道又能如何?一个刚刚破境的小小筑基,没有屠蛮子撑腰,还能逃出咱们的手掌心?” 谢臻道:“灵源道长、尚执事也会知道的。” 申唯义道:“能聚拢多少算多少,其实并不复杂,用不着那么多人。我也知道各位担心什么,诸位放心,定然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宁不为忽道:“这次兽潮耗时之久,远超以往,天知道还要多久?更不知对中原会造成什么损害?如今围城已近一年,为何至今不见崇玄署过来解围?黑山诏呢?罗浮呢?青城呢?连一个传信的都没有,这是为何?” 见众人都在深思,宁不为又道:“再者,咱们离南疆最近,诸位可曾见过一只天阶妖兽出现在南吴城下?别说天阶,就连上阶,也不过几只螟蛉毒蛤,它们都去哪了?照宁某的意思,再过一年也不见得能等来援助,中原或许已经打烂了!” 他后面的话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经昭然若揭:在兽潮面前,崇玄署恐怕自己都自顾不暇,哪有工夫理会南吴州?因此,什么灵源道长,什么尚执事,都不用理会。 一席话说得几人各自深思。 宁不为又叮嘱了一句“召集心腹弟子时谨慎一些,提防漏了风声”,大家才散了,只剩下宁不为和申唯义,宁不为道:“这些无胆鼠辈,还是惧怕灵源和姓尚的。” 申唯义道:“灵源是崇玄署的人,姓尚的是洞庭派的人,还是个后期,谁不顾忌呢?” 宁不为盯着申唯义道:“申老兄有主意了?” 申唯义道:“怀仙营的事,你提醒我之后,我就过问了,我有个弟子在库司做事,他说怀仙营不仅调拨了法器,还把新做出来的法甲也都调拨过去了,果然如你所言,这是柄悬在你我头上的铡刀啊,不知何时就会落下来,照我的意思,必须先下手为强,干脆就把屠蛮子和顾佐小儿宰了,以绝后患!” 宁不为赞道:“此言有理,但我以为还不够。” 申唯义想了想,皱眉道:“想杀灵源和姓尚的恐怕有些难度,人手不足。” 宁不为道:“咱们可以请援军。” 申唯义疑惑问:“哪家宗门?” 宁不为道:“不是南吴城的人。” 申唯义更糊涂了:“宁道友说的是谁?” 宁不为道:“此事也要感谢顾佐小儿,若非他们将我罚去挖掘精铁矿石,哪里知道,就在咱们北边的北口处,还有一批修士,和咱们只隔了三十多里。” 申唯义问:“那是什么人?” 宁不为笑了:“敌人的敌人,那是朋友!” 第六十三章 外援 宁不为来到之前打通城北精铁矿眼的地道井口处,以前出城,他就是从这里出去的,但今夜值守的修士却多了好几个,正在饮酒。 等了良久,见今夜没有机会,于是狠下心,转到双峰镇北连接七星倒转阵的通道处,向值守的军士要了今日刚刚更换过的过阵之法,兑六坎五,出了迷踪幻阵。 到北口还有三十多里,距离明早约定的时间不足五个时辰,想要在黑夜中完成一个来回,再把事情办完,还是很难的,故此他也不敢耽搁时间,咬了咬牙,祭出法器碧玉瓦珰,在树梢间低掠而飞。 如果放在妖兽爆发的初期,宁不为断不敢这么干,这等于自寻死路。但过去了将近一年后,大量妖兽在南吴州猎杀战术中被众多猎杀小组清除,总数不下两三万,南吴城北边一带的妖兽少了一大半,同时,这次兽潮中几乎不见上阶灵兽的身影,这令他的冒险之举具备了实施的可能。 当然,飞行的过程依旧遭受了多次妖兽侵袭,其中一次相当危险,如果换个筑基修士,或许此刻已经身陨于此。当看到前方目的地已至时,宁不为松了口气。 回头看了一眼来路,宁不为忽然想起,其实自己诟病了那么多次的零敲碎打牛皮糖战术,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宁不为迈步而入,跨过一条大梁,这是原北院老君殿的主梁,整座老君殿已经坍塌了,只剩下三面断墙和一堆瓦砾。 一面断墙上还残留着几道爪印,那是巨齿狼留下的痕迹。 绕过老君殿,前面是座石亭,石椅和石桌掀倒在地上,宁不为顿了顿,向着右侧小心翼翼的遁走……石亭中趴着只吼熊,正在打盹。 如果只是一只吼熊的话,宁不为肯定能对付过去,但天知道这附近藏着多少妖兽,那些毒蛛、妖蛇、灵蜥等等最擅隐匿行迹,往往会从你感知不到的方位突然出现,向你伸出致命的獠牙。 终于来到前方一座大院,这是北院的主院落,院墙比以前高大不少,也厚实得多,那是里面躲藏着的修士们这大半年的杰作,依靠这堵院墙,他们愣是在兽潮中存活了十个月。 宁不为在墙下刚一出现,就被上面的人认了出来:“宁掌门来了!” 两名修士打墙后现出半截身子,各自手中持着法器,将他迎入。 再次看了眼这道墙,宁不为心道,你们这帮家伙也是命好,此处只有零星妖兽,若遇到一次南吴城那种规模的兽潮冲城,早就死得没影了。 院子里是三十多名修士,个个衣裳褴褛、面色憔悴,活得都没个人样了,仿佛一群乞丐。但这些修士都在筑基以上,没有一个是炼气期的——炼气期修士根本活不下来。 院子中到处都堆着腐烂的兽尸,还有各种排泄物,一阵阵令人作呕的恶臭传来,熏得宁不为掩住抠鼻,嫌恶不已,但他也能理解,这是修士们保命的手段。 正殿阶下立着三位金丹,正向宁不为拱手:“宁掌门还是来了。” 宁不为知道这是对方在隐晦的抱怨自己晚到了几天。 他也不解释,掏出一袋灵石抛过去:“这是你们上月妖丹和皮毛的灵石,三十二块。” 对方珍而重之收了,又取来不少妖丹和皮毛、兽齿、兽筋之类的材料,宁不为也收了,交易完成。 宁不为曾经见过北方有剑光,于是趁采掘精铁矿石的时候过来一探究竟,终于发现眼前这伙人。 当时,这伙人比现在还要惨,他们身上的灵石早就消耗一空。没有灵石补给,不仅修为无法增长,斗法、受伤之后恢复得都很慢,再加上长时只吃肉而不吃菜蔬瓜果,一个个都不成样子了。 宁不为曾经想把他们引入南吴城,但还是忍住了,因为他见了为首的三名金丹之后,隐约想起,似乎曾听人说起过,兽潮初来之时,曾有三名金丹疯子想要攻打南吴城——回到南吴城后一打听,果然是这三个人。 说不清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他选择了用灵石和他们交换妖兽的各种材料,每半个月来一趟,今天已是第五次。 这些筑基修士都是三名金丹在兽潮期间搜罗的修士,包括三名金丹在内,众人都对宁不为很尊敬,虽然宁不为知道,这一切尊敬都来自他每个月带来的灵石,但还是很享受这种待遇。 而今日,就是他来收取回报的时候。 宁不为又取出来一坛寒山灵酒,向为首的金丹道:“浩道友,这是一坛灵酒,馈赠诸位。” 对方眼珠子都瞪圆了,立刻拍开封泥,一股酒香四散飘开。 一坛酒很快就被三名金丹分完饮罢,其他人只能旁观着流口水。为首的阿浩问:“宁掌门有什么事,但请吩咐。” 宁不为笑了笑:“浩道友快人快语,那宁某就直说了,我想借人。” “什么意思?” “事到如今,咱们也挑明了说,浩道友、长庆道友、六道友三位,去年曾经和我南吴城发生过不快,是不是?” 阿浩沉默片刻,承认道:“确有此事。” 宁不为道:“诸位和我南吴城尚执事之间的恩怨,我管不着,但你们想要入南吴城避难,宁某向顾长史提过多次,他却始终不愿松口。宁某以为,在兽潮面前,所有的恩怨都应当消弭,合起来应对兽潮,才是义之所在,可惜顾长史对诸位偏见颇深,始终不予接纳,宁某也实在无法。” 三位金丹没有说话,但一干筑基却已经破口大骂,骂得宁不为心头暗喜,他正色道:“顾长史如此心胸、如此作为,怎能治理好南吴州?宁某为诸位道友之事,奔波游说,城中倒也有不少道友与宁某意见相合。我们打算兵谏顾长史,只是力量稍弱了一些,故此打算向浩道友借人。” 阿浩笑了:“我们这里所有人都对宁掌门的高义铭感五内,只要宁掌门一句话,尽皆效死。” 宁不为道:“我要十个人。事成之后,南吴城接纳各位入城避难!” 阿浩道:“十人是不是少了一些?我等都愿随宁掌门共襄盛举。” 宁不为摇头:“人多了反而麻烦,会引起城中注意,宁某也没办法带那么多人入城。再者,此事其实也简单,用不着那么多人手,十位足矣!我想请六道友带九人随我进城,浩道友和长庆道友于此间等待好消息,一旦事成,便接诸位入城。” 阿浩盯着宁不为看了多时,点头道:“一切都依宁掌门。” 第六十四章 要变天 最终跟上来的有十二人,宁不为倒也不在乎多一两个,十二个人而已,能够掌控得住。 一行人出了外面的残垣断壁,老六问宁不为:“怎么走?” 宁不为道:“咱们直接冲过去。” 老六惊愕:“这不是找死么?几十里密林,就这么冲,你是想害我们?” 宁不为轻笑:“我就是这么来的,想进城,就跟上,跟不上的,就在这待着吧。或许哪天来一群上阶妖兽,一起进妖兽肚子里。” 也不回头,当先照南吴城方向直线奔行。 老六在后面盯着宁不为,脸色阴晴不定,手下一帮筑基都望着他,有的满是畏惧,有的则跃跃欲试。 “难道姓宁的真这么冲过来的?真的没有密道?” 眼见宁不为的身影已经钻入密林中,老六咬了咬牙,手一挥,跟在了身后。 见人都跟了上来,宁不为点了点头,当先前行。有两位金丹压阵,众筑基们胆子也壮了起来,于夜中拼命向前,不管不顾。 近一年的惨痛经历,每一个人都对南吴城有着无比的渴望,渴望着能在这座安全的雄城中过上安稳日子,睡上一个踏实觉,吃上一口香喷喷的米粥。 这三十多里的丛林之路,平时仿若天堑难以逾越,今夜却是奔向美好生活的通途。 这么多人造成的动静可不小,他们理所当然遭遇了妖兽的拦截,路上有两位同伴被妖兽叼入密林之中,剩下的也多人带伤。 没有任何抱怨,他们终于来到了传言中的南吴城。 “城呢?” “没见着城啊,这还是林子……” “莫非在山上?” 宁不为心中鄙夷了一声“土包子”,示意众人噤声,然后道:“跟着我走,不要掉队。” 老六带着人跟在宁不为身后,这些人里,只有他见过这座迷踪幻阵,深知其中的厉害之处,是以一步都不敢走岔了。 晕晕乎乎也不知走了多远,宁不为忽然停下脚步,转身道:“前面就要入城了,不要乱说话,我自会引尔等入内。” 说着取出一把灵石,一人发了两块,这是大战之前重金买命的架势,见众人轰然应诺,士气高涨,宁不为得意一笑,对自己的驭下之术相当自傲。 众人收了灵石,跟随宁不为迈出最后一步,自七星倒转阵中而出。 此刻天色已然蒙蒙亮,出口处有不少修士,除了四名值守外,还有库司两人正在清点回收猎杀组昨夜所得。按价目表正在清点缴获的是晴姑、大师兄和张莫问的丙六组,排在他们身后的是欧阳和鲁班这一组。 宁不为带来的这些人立刻引起注目,他特意打了个招呼:“户司有人当值么?我在外间遇到这些落难的道友,看看应当如何安置。” 库司的人瞄了一眼宁不为身后的人,回道:“宁前辈昨夜也出城猎杀了?当真辛苦……户司的人没在。” 宁不为点头:“那我直接带人去户司。” 晴姑看着这帮衣裳褴褛的外人,关切的问:“几位道友从哪里来?” 一干人望着晴姑,如见仙女,个个神驰目眩,老六强抑着心口迸发出来的那股躁热,咳嗽一声:“从北边来。”招呼手下人迅速跟上。 晴姑望着他们的背影,轻声道:“真可怜……” 张莫问打了个哈欠:“这些人有点奇怪……算了,快点回去吧,好好睡一觉。” 宁不为带人轻松入城,来到双峰镇前,道:“这就是城中最繁华的所在,有酒有肉,有米粥和瓜果,等咱们办完大事,你们就可以住在这里了。” 老六等人看着镇子上的人来人往,一言不发,恍若隔世。 宁不为看了看队伍,皱眉道:“怎么又少了一个,人呢?” 老六道:“杨老弟路上受了重伤,强忍着不说,在幻阵里撑不住了。” 宁不为本想发火,但此时也没时间了,眼前加上老六,还剩九个人,一个金丹八个筑基,有这股力量,其实也够了。 从双峰镇旁绕过,来到南主峰下事先约好的地点,他虎溪派门下十二个亲近弟子已经提前等候于此。 宁不为问首徒大弟子尹书:“其他人呢?” 尹书道:“时间太仓促,一大半师兄弟都联系不上,联系到的刘、林、宋几个师弟都说军法如山,今日该当他们上城,不敢擅离,回头下了值再来向老师告罪……老师让我守密,是以未敢告知他们实情……” 宁不为点了点头,心中也自恚怒,自己发话如今也不作数了么?看来自己的决断是毫无疑问正确的,这种现象不能再听之任之了! 再等片刻,申唯义带着九名弟子到了,脸色还阴沉着,也不知是在发什么火。宁不为刚想问一句“你门下怎么才来了这几个人”,忽然醒悟过来,申唯义多半也是为召集弟子不顺而恼怒。 紧接着是王金丹和莫五、谢臻三人,除了王金丹带了四名弟子,莫五和谢臻都是孤家寡人。 宁不为简单介绍了老六等九人,其中莫五和老六是一年前打过一场的,老六向莫五抱拳,呵呵道:“之前有得罪处,还请道友海涵。” 莫五抱拳还礼:“道友修为精深,莫某敬佩,今后还请道友多多关照!” 老六道:“好说,今后便是一家人了。” 人手凑在一起后有了六位金丹,三十余名修士,其中三分之二都是筑基,有此力量,很多事情已经足够去办了。 宁不为拉来老六等人后,实力最强,已经成了说话最有分量的人,他问王金丹:“清明兄何时接掌两仪剑光阵?” 王金丹道:“兵司知会我今日就去。” 宁不为道:“那好,谢道友陪清明兄去,此阵事关成败,一定要拿在手中。” 王金丹答应了,和谢臻前往兵司收取大阵罗盘,宁不为向申唯义道:“申道兄,咱们去长史书房。” 申唯义点头:“此为正理。长史院那边……” 宁不为向自己大弟子尹书道:“你带大伙去长史院,把地方围住,不许任何人进出!” 尹书有些犹豫道:“师尊,用不用这么激进?” 宁不为长笑:“这南吴州,要变天了!” 见宁不为大弟子带着二十余人赶去长史院,申唯义不太放心:“宁道友这弟子靠得住么?” 宁不为道:“放心,我这徒弟便如亲子,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甘愿,不会误事。” 实则找来强援后,他自觉已将局面握在手心,决不愿将主导权拱手让于他人,王金丹去接掌两仪剑光阵都要派谢臻从旁制衡,控制顾佐如此重要,更不会交给别人,申唯义也好、莫五也罢,亦或老六,这几个金丹都要跟在身边他才放心。 分派完毕,宁不为道:“三位道友,咱们这去取印鉴!” 第六十五章 事已至此 四位金丹来到长史书房,直接往里闯,门口的值守修士刚问出两个字:“诸位……” 就被申唯义一袖子甩了过去,顿时翻出去,跌落阶下,好半天爬不起来。金丹之于一个炼气士,修为差别难以道理计。 宁不为当先直入书房,在几个老吏惊愕的目光中站定,环视左右,走到靠墙的书柜处伸手一拽,将锁拽断,里面是大小不一的抽屉,每个抽屉上都贴着标签: 长史印、别驾印、司马印…… 宁不为微微一笑,将抽屉一个个打开,怔了怔,转过身来问道:“印章呢?” 一个老吏战战兢兢道:“这里是空的,印章都在顾长史那里……” 宁不为踢飞身前的书案,大步赶了出去,直奔长史院。 刚到长史院,就见自家大弟子带着人已经把长史院围住了,各持法器,全身戒备,有些路过的修士正疑惑的站在远处指指点点。 宁不为瞟了那些过路的闲杂人等一眼,心中冷笑,算尔等运气,见到了南吴州大变的一刻。 大弟子尹书见了宁不为,躬身道:“弟子已遵师命,将长史院围住,不知下一步如何打算?” 宁不为整了整衣襟,深吸一口气:“开门,见见咱们这位顾长史!” 尹书干咳一声,上前低声道:“顾长史没在……” 宁不为怔了怔:“你说什么?” 尹书看了看其余几位金丹,稍微提高了一些音量:“顾长史没在里面。” 宁不为好悬没打了个趔趄,照着爱徒就是一耳光,正扇在脸上:“人没在,你跟这围着做甚?” 尹书捂着脸,垂头劝道:“师尊,要不咱们还是散了吧……” 宁不为气得发抖:“胡说八道!你以为是过家家吗?” 尹书嚅嗫着道:“顾长史这人吧,还是很和善的,咱们散了,再赔个不是,也许人家就真当咱们是在过家家……” 旁边的老六看不下去了,向宁不为道:“宁掌门,你这弟子是不是脑子不好使?” 宁不为没搭理老六,指着徒弟的鼻子骂了一通,然后道:“今日绝不可能善罢甘休,你更不能犯糊涂!顾佐小儿去哪了?” 尹书耷拉着脑袋,回道:“在演武场,武林风竣工了,顾长史召集众委员去验收,灵源道长、尚前辈他们都在……刚才弟子来的路上正巧见着原道长,他说让新来的这些道友去户司登记,还说让弟子传话,请您去武林风一起验收,那边很是壮阔……老师,真的没必要啊,好好的不行吗……” “闭嘴!”虽然自家爱徒关键时刻拎不清,但宁不为只能用他,制止了他继续胡言乱语,向申唯义、老六、莫五道:“顾佐小儿出关了。” 计划出了意外,同时也变得有些扑朔迷离。既然顾佐出关了,为何还有胆量招自己等人去验收什么演武场?难道洛君和知行道人没有告密?还是说没来得及? 宁不为顿时迟疑起来,王金丹和谢臻去接两仪剑光阵的罗盘,现在身边只有四个金丹,而武林风演武场里恐怕会有灵源、尚执事、洛君、邱大波和知行道人五名金丹,再加上各家宗门的掌门委员,实力对比不容乐观。 要不要等王金丹和谢臻? 正想派人去兵司催促他们赶来汇合,申唯义道:“正好省了事,咱们先去!” 见宁不为犹豫,申唯义道:“如今就是抢时间,别看那边人多,咱们这边也不少,而且那些委员里真正敢动手的有几个?还是按咱俩商量的办,去了之后你们拦住其他人,我去杀顾佐,不过片刻工夫而已。只要他死了,事实已成,我看还有哪个敢废话。若灵源跟姓尚的不依不饶,咱们再围攻他们便是。” 宁不为也顿时醒悟过来,自己这边是早有准备,目标明确、行动果决,只要把顾佐杀了,灵源他们还真不敢再闹下去,兽潮围城,内乱真要扩大的话,大家都是死! 吩咐一声,大队掉头,向着山下疾奔而去。 演武场是去年就筹备动工的,中间因各种原因中断过几次,直到今年五月以后,高长江师徒才腾出手来把这个“烂尾工程”续上。由于南边的石山去不了,还特意在南二峰下开了个小型采石场,破坏了少许景观。 一行三十多人也顾不得掩藏行迹,直接从双峰镇穿过,引得路上人人侧目。在各种惊讶、不解、忧虑的目光注视下,宁不为顿生豪迈之情,忽觉自家所为多了几分庄严肃杀,也不知将来史书中会否有此一笔: 天宝……天宝几年来着?嗯,天宝某年九月,南吴州困于兽潮,长史顾治州无道,金丹宁举兵拨乱,振臂高呼……高呼什么比较有气势呢? 正琢磨着,大队已经赶到了双峰镇南一里外的演武场。这是一座雄伟壮观的建筑,高达三丈、长三十三丈,犹如一座城中之城,大门上挂着横匾:武林风。 宁不为转身,向众人振臂高呼:“诸位,南吴之前途、数千道友之性命,当决于今日……” 话音未落,申唯义抢上来大喊:“道友们随我入内,诛除昏聩长史,还南吴州朗朗乾坤!” 喊完,申唯义亮出法器,当先冲了进去,宁不为在心里破口大骂,却也不甘落后,跟着冲了进去。 就见演武场正中是座三尺高的台子,长宽约莫九丈,四周都是五、六排高阶,正北方是一个个半闭式的雅间。 北侧看台上,灵源、尚执事、洛君、知行道人,以及如原道长、汪寒山、古中池、赵香炉等各宗各派掌门宗主都在一个个雅间中散坐着,高长江师徒还在看台下调试着什么。 顾佐立在高台上,正向看台上的委员们介绍:“……转眼近年,灵米也在收割中,田司预估能得千石,灵米不同于普通稻米,以之熬粥,一碗能顶三碗、五碗,诸位不用再担忧米粮问题。故此,长史府认为温饱之外,解决道友和百姓们日益增长的……” 申唯义和宁不为相互对视,眼中都是狂喜。 ——高台之上,只有顾佐自己一个人! 第六十六章 谁不服(为1610312149盟主加更) 看见宁不为等人进入演武场,顾佐站在高台上招呼:“宁委员、申委员、莫委员,诸位来得正好,快上来看看,这是咱们最新完工的武林风演武场,南吴城的地标……” 老六躲在后面的大群修士中,没有出现在前面,是以顾佐也好似没有留意到。 申唯义和宁不为眼中只有孤立于台上的顾佐,两人都是一样的心思,尽快在不露声色间接近顾佐,听顾佐说让他们登台,心里都忍不住一阵激动,天要亡你顾佐小儿,须怨不得旁人! 脚下却强行稳住,以免引起看台上灵源道长等人怀疑。 眼中死死盯着顾佐,脚下一步一步上了台子,申唯义的五虎断山刀已经滑入掌中,刀刃倒转,藏于宽袍大袖里,一言不发,余光忽然见到雅间中的洛君,只见洛君双手互抱于胸前,正冷眼旁观。 申唯义心下冷笑:某人说一套做一套,这不是也没告密吗?看起来,她昨夜的狠话也不过是个姿态而已。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大笔灵石收益面前,什么道义之类,不过是撇清罢了。只不过又想拿好处又想立牌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等今日事了,一块灵石也不分给你,看你又能如何。 申唯义没有闲心说话,宁不为则继续稳着顾佐和看台上的众人:“果然是好大一处景观,今日算是开了眼界。” 顾佐还在介绍:“所有看台最多能容纳一千八百人,除了观看法书约战外,还能举办一些大型活动……嗯?这些道友面生得紧……” 宁不为嘴上敷衍:“都是外面新来避难的道友……”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顾佐面前,一左一右,封住了顾佐下台的退路,同时,老六带着八名手下站到了比武台和北看台之间,阻断了灵源道长等人救援的路。 顾佐似乎这才意识到不对劲,问这两位:“申委员、宁委员,二位这是何意?” 申唯义恶狠狠道:“顾佐小儿,你何德何能,敢窃据长史之位?因你之乱命,多少道友惨死于兽潮之中?今日我等为各方同道主持公道,识相的乖乖回去闭关,把印章都交出来,否则明年今日便是你的祭日!” 顾佐无奈的看了看周围,道:“顾某何曾亏待过二位?这么做,二位良心上过得去么?” 申唯义红着双眼道:“我两个爱徒因你而死,早就恨不得食你之肉、啖你之血!” 宁不为则阴笑道:“此非为私仇,乃为公义,南吴州三千同道苦尔久矣,今日诛了你,同道们必然拍手称快!” 顾佐痛心疾首道:“当下兽潮围城,咱们内部怎能自乱阵脚?这不是亲者痛兽者快么?不如坐下来谈谈条件,什么样的条件你们才能放下成见,大家一起和衷共济,同拒妖兽?” 宁不为道:“也好,三件事情,依了我们,便饶你不死。其一,把长史书房交出来,交由委员会统辖;其二,灵石矿脉也需拿出来,交由委员会统一分派;其三,怀仙馆门下弟子,全部从军,接受调度,上阵轮值!” 顾佐叹了口气:“怀仙馆弟子,都是刚入修行者,我馆中不惜以大量灵石督促弟子们闭关修行,努力提升修为,正是要他们早一日可以上阵御敌。这些弟子天赋如何,大家都看在眼里,二位前辈的虎溪门、五虎断山门可曾愿意接纳他们其中任何一人?何况入门至今不到一年,能修成什么地步?如此修为让他们上阵搏杀,不是去送死么?” 掰着手指头续道:“至于长史书房,多听听委员会的意见,这是可以的,但归于委员会之下,名不正言不顺。说一千道一万,南吴山是我怀仙馆的,谁拥有南吴州,谁就是南吴州长史,这是崇玄署和朝廷的制度。二位前辈一想便知,这是不可能的。” 接着又道:“至于灵石矿脉,二位是打算谋夺我南吴州的产业么?兽潮起时,那么多道友前来南吴州避难,我怀仙馆尽出所有,布设大阵庇护道友,兴建房屋供道友们居住,提供粮食让道友们吃饱,拿出灵石让道友们修炼。如今倒好,二位前辈得了庇护,吃了饱饭,有了力气,然后开始打起我南吴州灵石矿脉的主意了,这就是虎溪派和五虎断山门的行事风格?我听说古人有‘引狼入室’之语,又有‘开门揖盗’之说,原以为是夸大其词,莫非真要在我顾某人身上印证?” 一席话,说得台下两派门中弟子皆感羞愧,个个低头。 宁不为冷笑:“任你巧舌如簧,也改变不了自己保存实力,调别家上去送死的事实,更改变不了灵石矿脉为你一家独得,别人都只能吃灰的现状,凭什么大家都在和妖兽作战,灵石却没我们的份?” 看台上,终于有人实在忍不住了,大声道:“无耻!和妖兽作战是为了保命,和人家顾馆主的灵石有什么相干?真是进人家门避雨,吃着主人做的饭菜还考虑着米缸在哪里!无耻之尤!” 宁不为反驳:“我进了主人家,帮着主人家修墙补瓦,吃点米饭不是很正常么?” 台下虎溪派大弟子尹书心里堵的慌,求恳道:“师尊,您老人家少说两句吧。” 宁不为瞪了他一眼:“反了你!”转头逼问顾佐:“就这三条,能不能答应?你也不要心存侥幸,更不要讲什么大道理,唯有允和不允!” 顾佐道:“宁委员、申委员,你二人真是利令智昏了,睁大眼睛看看,谁会认同你们的做法?” 宁不为刚要动手,就见王金丹和谢臻二人大步进了演武场,心下大喜,道:“顾佐小儿,那你就好好看看公道在谁一边!” 他第一个指向老六:“这位道友乃是金丹后期,修为深湛,宁某无意间于北口相识,咱们自己争来争去各说一辞,谁也说不清楚,不如让外人评一评,公道何在!” 老六哈哈大笑:“所为力强者便是公道,公道自在宁道友和申道友一边!”指向看台上的众人:“尔等有谁不服,六爷我帮你们醒醒脑子!” 话音刚落,脖颈处忽然暴起漫天血雨,人头冲天而去,嘴上兀自带着诡异的笑容。 他身后一个声音随之响起:“莫某不服!” 正是莫五。 第六十七章 灭此朝食(为人在梧桐下盟主加更) 老六是宁不为一方请来的最强外援,堂堂金丹后期,原本是打算请来抵御尚执事的,没想到就这么死了,当真事起突兀,毫无征兆。 宁不为和申唯义大惊,都瞪着台下的莫五,只见一柄散着光芒的飞剑在外头兜了一圈,又飞回莫五掌中,莫五轻抚飞剑,赞叹不已:“果然是好剑!” 正是当日让灵源道长在鸿福观地下撞破了头皮的青虹剑。 灵源道长于台上笑道:“此剑虽未得考出处,但几于法宝之列了,自是好剑。” 莫五问:“两千贯,不知道长可肯割爱?” 灵源道长微笑不语,果然还是舍不得。 申唯义骂道:“姓莫的,何故作反?当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莫五奇道:“谈何作反?昨日是你等找到莫某门上来,莫某也只是一直听着,可曾有半句答应过诸位?” 宁不为气得说不出话来,向赶到的王金丹和谢臻道:“二位道友,大阵可入掌中?” 见这两位同时点头,于是手指莫五:“清明道兄,可愿为我诛杀此獠?” 手指了半天,也没见王金丹发动两仪剑光阵杀人,心中顿感不妙。 “二位道友这是何意?” 王金丹道:“宁道友、申道友,你们这是何苦?向顾长史赔个罪,认个输吧。” 宁不为问:“清明道兄,你可要想清楚,只要拿下灵矿,你可得一成五,不,两成!不比你白白为怀仙馆当走狗强?” 王金丹皱了皱眉:“何必说得那么难听?顾馆主已将灵石矿脉的股份分给大伙儿了,人人都有。” 宁不为道:“那么多人、那么多宗门,能分多少?你不想想吗?” 王金丹道:“我和谢道友都分得了一千股。” “这是多少?” “占股千分之五。”谢臻在一旁解释。 “多少?”宁不为气乐了:“我没记错的话,咱们说好的,到时分的是十倍、二十倍、三十倍吧?你们怎么想的?是我疯了,还是你们都疯了?” 谢臻道:“当然是你疯了!” “为什么?”宁不为盯着他问。 谢臻懒得解释,王金丹轻咳了一嗓子:“千分之五虽少,但这是怀仙馆给的,有文契,有签押,能拿几十年、上百年!一成、两成虽多,却是自己拍脑门想出来的,我们怕有命挣、没命花。” 宁不为大笑,转着身子看了一圈,只见户司的原道长正冲老六带来的那些筑基招呼:“各位道友在外受苦了,来了南吴城就是回了家,先来户司登记,等待兵司分配做事,愿意入籍的,免费分配住房和安家灵石……今晚顾长史办破境贺宴,酒肉菜熟管饱,还有灵米粥……别挤啊……” 宁不为看了看台下的大弟子尹书,笑问:“书儿,难不成你也收了怀仙馆的股份?” 尹书不停磕头:“弟子为虎溪派计,为将来计……弟子百死莫赎……” 宁不为张大了嘴:“你还真收了……” 尹书拔出飞剑就要自刎,被几个师弟死死抱住,明心自证之意才未得逞。 五虎断山门的几名弟子则站在了申唯义的身边,个个满脸悲壮之色,齐身道:“今日愿随师尊赴死!” 申唯义感动得连连点头:“好徒儿……” 一句话没说完,五虎断山刀倏然出手,向着顾佐劈头斩下,刀光隐隐带出五个虎头,虎啸声动彻全场。 与此同时,宁不为也心领神会,碧玉瓦铛带着黑风袭向顾佐,威势惊人。 这两位也是当机立断,知道眼下唯一的翻盘机会就是顾佐,只有把他拿下,才有活命的机会。 而且还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做成,否则两仪剑光阵启动,谁都没有信心能抵挡得住! 却见顾佐微笑着,目光中满是叹息,指缝中不知何时正在往下落着豆子。 那些豆子落在地上,倏然间化作一队队顶盔贯甲的军士,手中紧握法剑,聚集在顾佐身前身后,粗略一数,怕不下数十员! 这些军士刚一现身,申唯义的五虎断山刀和宁不为的碧玉瓦铛就落了下来,军士们齐声呐喊,数十柄法剑横架上方,交错排列成十余层。 随着五虎断山刀和碧玉瓦铛的狠击,这些法剑开始一层层解体,化作一片片星光四散消逝,手持法剑的军士也同样星散不见。两件法器一直下破了六七层,才堪堪耗完法力,呜咽一声倒转飞回。 两位金丹一击之下,便有十数名军士星散殒命。 顾佐手中的豆子继续滑落,更多的军士出现在台上,将宁不为和申唯义及弟子们围在当中。 正面、两侧及身后各有一队,这就是两百人,队形极为密集。台上站不了那么多,顾佐飘然而下,手中的豆子继续洒落,又在左右两侧各布置了一队作为后备,这才罢手。 军阵中一将向顾佐躬身:“请主公发令!” 顾佐一指被围在阵中的申唯义和宁不为等人,轻声道:“灭此朝食。” 那军将躬身领命,转身挥动令旗,大声喝道:“主公军令,尽快翦灭此敌,主公还要开宴饮酒!” 顾佐暗自咦了一声,道兵屠夫理解力很不错啊,还懂翻成白话,道兵之术还真是有点意思。 此时此刻,整个演武场已经轰动了,上自灵源道长等金丹起,中至各宗各派的掌门宗主,下自虎溪门那些炼气弟子,全都目瞪口呆的看着台上台下的军阵,不知该从何说起。 洛君目不转睛的盯着军阵,一把将原道长拽过来:“怪不得你们不让帮手,这就是你说的好戏?顾长史的破境道术?这道术是什么明目?” 原道长被揪着衣领,却也顾不得恼怒,同样震惊于眼前的景象,不知该如何回答。顾长史只说请大家看出好戏,但没告诉过自己戏名啊…… 倒是尚执事凝神看了片刻,问身旁的灵源:“道长,莫非是传闻中的撒豆成兵之术?” 灵源道长摇头,又点头:“不知啊……像是撒豆成兵……别问贫道,贫道也不懂,崇玄署中没听过谁会这个……” 赵香炉、汪寒山、古中池、沈鸿福等等更是傻了,听见尚执事和灵源道长的对话,都一边盯着台上的军阵,一边语无伦次的比划着: “撒豆成兵!” “看见了吗……我……这……真是啊……” “不行了,我不是我眼花吧?谁来拍拍我?” “神仙……神仙之术……” 第六十八章 炒豆子的滋味(为水手135盟主加更) 看台上的人是一片震惊,比武台上的人则是惊骇莫名了。被围在阵中的申唯义和宁不为等人密密麻麻的兵刃所指,一时间被攻得首尾难顾。 两人修为当然是高深的,法器也是威力绝伦的,但杀了一个扑上来一个,打散一双又冲上来一双,陷入人海苦战之中,敌人围于四面八方,仿佛无穷无尽。 单论战力,这些军士没有一个是自己的一招之敌,但唯有身在阵中,才能体会到军阵配合的威力。 如果说一个炼气是一个炼气,十个炼气合在一起就不是十个炼气了,一百个炼气若是组成军阵,就绝对和“炼气”境界无关! 奋力打散了十几个军士后,申唯义忽然发现,守护在侧翼的两名门下弟子已经不知所踪,再战片刻,其余弟子便都不见了踪影。 与宁不为并肩作战又奋力杀了十余名“傀儡”之后——这是申唯义对顾佐这门道术的理解,他发现自己已经看不见宁不为了,只依稀感觉宁不为似乎被这些傀儡卷到了自己的左前方那个位置。 没有了宁不为掩护侧翼和身后,申唯义更觉艰难,但此刻别无他法,只能奋力厮杀。手中掐诀,心法流转,气海内的真气疯狂涌入法器,连使两招“虎啸山林”的道术绝招,一丛丛刀光向四面八方扫了出去。 这手道术最厉害之处并非刀光,而是刀光中震慑人心的虎啸声,音波之威先行噬人心魄,继而刺破气海,修为不深者连站立都成问题,遑论斗法。 接连两招虎啸山林扫出后,围在申唯义身边的道兵顿时化作星散,足足阵亡二十余人,立刻清出好大一片空场。 道术之余威传到台下,令所有人都倍感难受,有些虎溪门下的炼气弟子晕头转向,一个个摔倒在地。 顾佐此时已经坐到了看台上,被余威波及,也自感到不适,探头向下方的高长江喊道:“高师傅,能不能把保护比武台的阵法开启,试试效果?” 高长江拍了拍脑门,他光顾着张望台上斗法,忘记启动法阵了。于是连忙将早已填充好灵石的法阵启动,将比武台遮护得严严实实。 顾佐这才重新坐了下来,继续抛黄豆,但抛出来的豆子却没有变成道兵,而是直接进了嘴里,嚼得嘎嘣嘎嘣脆响。 邱大波走到他的身边坐下,看了几眼他吃豆子的模样,问:“你这豆子还能吃?” 顾佐愣了愣:“那要不然呢?” 邱大波伸手:“给我来点尝尝?” 顾佐从储物法器中抓了一把塞过去,邱大波小心翼翼的拈起一粒,左看右看之后塞进嘴里,也嘎嘣嘎嘣起来。 又有一人闪到顾佐身边,挨着他坐下:“顾长史,我说你那豆子还有么?我也尝尝。” “好啊。”顾佐塞了一把过去。 接着是知行道人、赵香炉、原道长、汪寒山等等,一干人嘎嘣嘎嘣嚼着豆子,吃得很香。汪寒山甚至取出寒山灵酒来,一人斟了一碗,边吃边饮。 沈鸿福揣着顾佐给的豆子,来到灵源道长身边,摊开手掌:“尝尝?” 灵源道长刚伸手,尚执事脑袋已经凑了过来:“可香……” 台上的斗法已经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刻,申唯义以绝招道术扫出一片空场之后,立刻就要飞出,谁知刚踩着五虎断山刀飞起丈许,就被几双手拽住了裤脚。 五虎断山刀在脚下转了两圈,当即将几条胳膊切了下来,可就这么一耽搁,几名道兵已经纵跃而起,自上方扑了下来。 申唯义双掌翻飞,将几名军士尽数拍死,却有更多的道兵从四面八方扑过来,人人悍不畏死,将申唯义彻底压在了地上。 无数柄法剑齐下,向着申唯义斩落,申唯义以真气护体,撑了片刻,终于还是没有撑住,被乱剑斩成了肉泥! 那边还在坚持的宁不为知大势已去,驭使碧玉瓦铛就要发出最后的绝杀——冰河玉树,杀招固然厉害,可对自己的伤害也不容小觑,就算不是两败俱伤的路子,至少也是杀敌三千自损八百。 杀招正要使出,台下大弟子尹书猛然叫道:“师尊不可——虎溪门不能没有师尊啊!” 宁不为心里顿时挣扎起来。 徒弟说得没错,传到自己手中时,虎溪门已经没落了,身为崇玄署认定的五百名门正宗,却只有自己这一个金丹,如果连自己都死了,宗门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将来,不问可知。 念及于此,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抛下法器,闭目趺坐,不再抵抗。 道兵屠夫望向顾佐,手中的令旗高举,于空中飘扬。他在等顾佐最后的军令:杀,还是不杀。 尹书膝行而至顾佐阶下,叩首道:“恳请顾长史刀下留人,虎溪门永感顾长史大德!” 其余弟子也奔行而至,于阶下跪成一片:“恳请顾长史慈悲!” 顾佐看着跪在下方的虎溪门弟子,又看了看场上的所有人,将手心里最后一小把豆子送入口中,嘴里不停嚼着。 所有人都望向顾佐,等候他的决断。 嘎嘣嘎嘣的咀嚼声响了片刻,顾佐终于开口了:“拘押起来,等候委员会裁决。” 道兵屠夫躬身:“得令!”令旗挥动,道兵们以灵力化作绳索,将宁不为捆绑起来。 顾佐四处询问:“谁有封灵丹?哎,灵源道长……不要小气嘛……一粒就好!” 从灵源道长处讨了一粒封灵丹,让刘玄机把人押入法司囚牢,顾佐吩咐一句:“收兵!” 道兵屠夫令旗挥动,道兵们依次消失,返回顾佐气海中将养。 这次道兵实战大显神威,但损失还是相当惨重的,调动三百余名道兵围攻申唯义和宁不为两名金丹,外加七八名五虎断山门弟子,战死星散的几近二百人,远远超过和吼熊作战的阵亡比例。 别看顾佐吃豆子吃得气定神闲,实则他还是颇为紧张的,已经做好了将气海内剩下的一百多道兵全部调上去的准备。他甚至还盘算着,若是不行的话,应该如何应对,自己要不要也冲上去。 还好,最后还是拿下来了。 顾佐长心中自豪不已,这一战,当真是扬眉吐气啊! 就在这时,整个南主峰微微一颤,众人都愣了。 第六十九章 后续事件调查 法司衙门,刘玄机端坐在正堂之上,左侧是户司原道长和师爷,右侧是兵司成山虎和应急丙队的队正洛君。 这是法司、户司和兵司三堂会审的架势,以法司为主,但刘玄机却坐得很不自然,还没开口问话,就对两侧频频拱手,自己是主审,但地位怕是最低了吧。 说是会审,实质上更近于宁申谋逆案后续事件真相调查。 晴姑被传进正堂之后,有书吏给她搬来坐墩,晴姑入座后,望向上首各司的负责人,然后冲洛君笑了笑,洛君回以笑容。她们是表亲,一家人。 刘玄机清了清嗓子,问:“晴姑已经知道我们请你来所谓何事了,那就请说一说当时的情况。一步一步说,不要打乱了顺序,避免有所遗漏。” 晴姑道:“前夜我们丙六组去行猎,回来向库司点算猎物时,宁不为带了九个人进来,说是在外间遇到了落难的道友,带他们去户司登记,其中一个还说他们是从北边过来的。我说他们很可怜,张师兄说他们很奇怪......” “哪个张师兄?” “当然是张莫问师兄,我们丙六组还有别的张师兄吗?你这人问的问题好奇怪。” “咳......不是,晴姑,这是我们法司问话的规矩,每一句话都要落在实处。” “明知故问的话也要落在实处么?” “好吧,我们不纠结这个......张莫问怎么看出来的?” “还不到这一步,等我后面告诉你。“ “......晴姑继续说。” 晴姑皱了皱眉:“我本来要继续说的,你这一打岔,我怎么说?都想不起来了......” 刘玄机被噎得没办法,讪讪笑着看了看左右。 洛君张口道:“表姑,你刚才说的是,张莫问说了句‘奇怪’,你没在意。” “哦对......”晴姑继续回忆:“张师兄当时也就是随口一说,我也没太在意,等我们点算完收获以后,拿到了七块灵石,才七块啊!原参军,正好你在这里,我必须代表所有猎杀组的同道向户司郑重提出意见,你们的价格定得太低了,应该调高一些才合适!我记得刚开始猎杀的时候,收获还不错,每晚多则十七八块、少则十二三块,可现如今妖兽没那么多了,我们出去辛苦一夜,收获才到以前的一半,原参军,再这么下去,我怕道友们都失去猎杀的兴趣了。” 原道长当场摇头:“这不能怪户司,要知道库司那边已经装满了,实在没办法,找了个山洞扩建成大库,这才能继续收购。要依照我们户司的想法,价格还要往下减三成才是。从正月开始到如今,你知道户司为此支付了多少灵石么?一万八千块!哪里还有那么多灵石?” 晴姑道:“你们不是有矿吗?多采一些灵石不就好了?” 原道长气乐了:“哪有那么简单的?灵石的产量都是有高限的,最多大家努力努力,也不过是多出一成而已,你不懂采掘不要乱说。” 晴姑翻了个白眼:“我是不懂采掘,我只懂猎杀,现在猎杀越来越难了,挣得也越来越少了。” 成山虎捋着刻意越留越长的胡子,微笑着打圆场:“二位不用争执,关于零敲碎打牛皮糖战法,本官这里有数。今年正月到三月,猎杀组每月猎杀三千多妖兽,三月到七月,每月猎杀两千五百以上,从八月开始,则为一千五百六十,本月则跌落为一千二百,其实以本官看来,正说明在长史府的英明领导下,南吴州抗兽形势越来越趋向于好......” 话没说完,被原道长打断:“其实我倒是建议可以暂停猎杀战法,至今杀掉的妖兽已经超过两万,南城墙下的压力已经大大缓解,妖兽的数量也明显稀疏......” 洛君斩钉截铁道:“那不行!今日停了,明日就多了,到时候又得重来。” 成山虎深以为然:“本官以为,还是要持之以恒、常抓不懈......” 刘玄机实在憋不住了,干咳了半天,好容易吸引了几人的目光,这才道:“诸位,咱们是调查,不是讨论战法。” 于是又回到话题上来,晴姑道:“我们拿到灵石以后,就回去了,张莫问师兄去睡觉,神丹楼的卓有行师兄要拉着他对弈,两人吵了起来,我没工夫搭理他们,就去了双峰镇,看看有没有什么好酒,想买一点给洛君,她喜欢喝酒......” 刘玄机道:“晴姑,咱能不能说点和案情有关的事情,这些就不要谈了。” 晴姑很不高兴:“是你让我不要遗漏任何一步的。” 刘玄机投降:“行行行,你继续说。” 晴姑道:“买完酒后,我又回了小院,却见到甲一组的欧阳和鲁班在等着,他们说要问问张莫问,这些人奇怪在什么地方。原来张莫问说这话的时候,两人也听见了。我说你们直接问呗,何必等在这里,他们说张莫问在睡觉,怎么叫门也叫不醒。这两人也当真是废物,这有什么叫不醒的?我直接去张莫问的屋子,一脚把门踹开,揪着他的耳朵根子往上一拽,这不就醒了吗?” 刘玄机心道这也就是你了,别人要这么干,张莫问还不得跟人拼命? 晴姑续道:“你们知道张莫问怎么说吗?他说能从每个人的身上闻到灵石的味儿,你说好笑不好笑,真是狗鼻子!” 在兽潮中辛苦厮混了近一年,能够活下来是很不容易的,身上携带的灵石几乎都会耗光,很难令人相信,这些人每个人身上都会有灵石,果然有些古怪。 接下来,几人又返回了七星倒转阵,因为欧阳说,他看见进来的这帮人里头,有一个返回了阵中——这也是他和鲁班起疑的另一个原因。 于是众人进入七星倒转阵,在大阵中找到了这个正准备接应同伙的家伙。 晴姑笑道:“这个姓杨的家伙倒是好笑,骨头也算硬,揍了他一顿,咬牙硬挺着不说,欧阳打得还不轻。后来鲁班想了个法子,回去盛了一碗灵米粥和两个菜包子,这厮就哭了,一边吃一边交代,什么都招了。” 这段空白填上之后,整个过程就完整了,刘玄机满意的点了点头,将记录的卷宗合上。 在卷宗的后半部分,是杨三法的供状,这个弃暗投明的修士在证供中用了很多赞誉的句子来形容这碗灵米粥和两个菜包子的香味,以图表明自己并非那种轻易“变节”之人。 而结果似乎也证实了杨三法的话,灵米粥和菜包子果然很香,香到令北口藏匿了将近一年的流浪修士们被一网打尽,这些人在七星倒转阵中被杨三法带迷了路,其中被称为阿浩和长庆的两名金丹,被屠夫以两仪剑光阵当场点名,其余二十余名筑基也死了六个,剩下的全部投降。 第七十章 评选名额 宁不为和申唯义的叛乱,虽然没有成功,也没有造成较大的波折,但在客观上还是给顾佐带来了不小的损失——他被迫拿出来百分之七点九的股份,用于拉拢人心,稳固基业。 其中,灵源道长和尚执事都获得了千分之五,使他们的个人占股达到百分一点五,作为重要盟友的平泰山庄和神丹楼,顾佐也给出了相同的数,平泰山庄的占股比例由此达到百分之四点五,神丹楼也以千分之五的比例摇身一变成为了股东。 洛君、王金丹、谢臻、邱大波和莫五也得了千分之五。当然,这几人的股份其实是顾佐早就想好要给的,只不过提前了,并没有等到兽潮之后。这一次莫五终于肯拿股份了,但他表示,这是替百花门南坛认购的股份。 委员会的其余委员们,也分到了千分之二,比如赵香炉、汪寒山、古中池、沈鸿福等十六人,其中沈鸿福的股份达到千分之四点五。 另外,为了拉拢宁不为的首徒大弟子尹书,顾佐也分给了虎溪派千分二,事实上证明,这一笔支出的效果极其明显,宁不为的一举一动都被顾佐看得清清楚楚。 按照约定,每股以两贯的价格发售,怀仙馆得到三万一千六百贯。能够掏出飞票者,当场缴纳,拿不出那么多钱的,则可以用年底分红抵缴。 至此,顾佐已将南吴山矿脉的百分之二十六点四分了出去,股东名单上,又增加了长长的一串。 都分到这份上了,顾佐索性大方一次,又拿出百分之三点六的股份,也就是七千二百股出来,用于奖励在这一年中表现出色的骨干人才,为此,长史府开展了一次南吴州抗兽模范大评比活动,名额一共七十二个,被评上的每人拥有购买一百股灵石矿脉的权力,可以当场就买,也可以转让购买资格,怀仙馆不予干涉。 七十二个名额里,南吴军分得四十个名额,三支应急救援队分得十八个名额,长史府各司分得十二个名额,高长江师徒分得两个名额——实则就是变相分给高长江两百股。 丙六组一如往日狩猎而归,他们今日收获不错,打到了不少妖兽,在库司吏员清点之后换到了九块灵石,这是近月以来最多的一次。 库司吏员将灵石交给晴姑,同时转告了丙队队正洛[]君召集丙队所有队员议事的通知。 晴姑有些奇怪,洛君和谢臻、王金丹不一样,不是个喜欢聚众议事的主,甲队和乙队三天两头开会,洛君则是一月开一次,用于通报各猎杀小组的战绩,只有在长史府观察到兽情有变,或者出台新的猎杀策略时,才偶尔加开一次,莫非是有新情况了? 到了傍晚时分,晴姑和张莫问、神丹楼大师兄卓有行来到洛君的住处,这里已经人满为患。又过了片刻,丙队十个猎杀小组的所有人员都已到齐,洛君才从屋中走出,身后跟着两个筑基。 洛君道:“诸位都到了,咱们就直接议事,长话短说,不耽误大家出去挣灵石。” 下面顿时一阵哄笑:“妖兽都快被杀光了,不在乎这点时间,洛队正可以多说两句。” “正是,洛队正多说几句吧,难得听队正讲话。” “给我们讲讲道术也行啊……” 洛君觑着众人道:“知道我不擅长篇大论,你们故意的?说话我不在行,要不比比酒量?” 众人又是一阵笑声:“我们三组提前认输,喝不过洛队正,甘拜下风!” “洛队正又要请大伙儿喝酒吗?宁愿醉死也不能输了这口气,我比!” 洛君抬手压了压:“好了,说正事,钱老四和董成战死也有一个多月了,兵司给咱们丙队补充了两名新道友,顶上他们的位置……这是杨三法道友,这是辛长庚道友,都入二组,咱们都见一见。好了,二位道友入列吧。” 晴姑早看见两人中的杨三法了,此人当日跟随宁不为进入七星倒转阵后,因记忆力超群,被老六留了下来,借口是受了重伤,实则是打算凭借强行记下来的走法,准备接应后续悄悄跟进的余党。 可惜被晴姑等人察觉,挺过了严刑拷打,却没挺过灵米粥和菜包子的香味,以致两位金丹被屠夫以两仪剑光当场阵斩。 这些来自北口的筑基修士都有不俗的战力,能在兽潮中藏匿战斗并坚持一年,实力非同小可,兵司专门成立了丁队容留他们,按编制多出来的几个则分配到甲乙丙三个队,作为战损补充。 晴姑有些瞧不起这个杨三法,认为他变节太容易,唯有鲁班替杨三法说了句公道话:“你们是没尝过一年不吃米粮的滋味,尝过你们就知道了。” 两个新人补入队列后,洛君道:“召大伙来,是长史府出了个题目。顾馆主准备把灵石矿脉的股份拿出一些来,奖励抗兽模范,让诸位也能成为你们拼死保卫的灵石矿脉的主人。” 听到这里,下面顿时一片兴奋,洛君压了好几次才把喧哗声压下去。 洛君又道:“应急救援队战功彪炳,立功最大,整个南吴州评选七十二人,分到咱们丙队就有六个名额,今日就议一议,看看选谁合适。” 大伙再次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十个小组三十人,只有六个名额,五个里面出一个,还是很难的。关键是长史府让大家自行选出来,的确令人挠头。 议论多时,有人提议,就按照斩杀量来排序,前六者即可。不用查都知道,提议者必在前六之列。 又有人说,应当按组分名额,名额分到组里,再由小组里推举。 更有人说,能不能再去要几个名额,凑足十数云云。 乱七八糟议论多时,眼见商量不出结果,洛君干脆道:“你们继续商量,我去寻顾长史。” 等洛君回来之后,也不商量了,直接道:“咱们丙队按如下原则分派:家里是没有宗门的散修、书念得最多的、年龄最小的、南疆本地土生的,以及……女修!” 第七十一章 德行 应急统筹委员会原本是没有固定议事地点的,通过这次事件,顾佐决定提高委员会的地位,但凡重大决策、重大案件,都要报委员会审议,并提出是否赞同的建议,长史府再根据建议综合决策。 为此,长史府专门请高长江师徒突击营建了一处大院,位置就在双峰镇的东头。 院子的周围是三排庑房,共有三十间,让每一位委员都有了自己的公事房。院子的正中是一间三阶高台上的议事堂,方方正正,可供百人议事。 议事堂的建设用了十五天,今日是第一次议事,堂中还隐隐散发着石块和泥土的气息。堂上座无虚席,二十五张条案围成个半圆,正对着发言席上的刘玄机。 刘玄机这个法司录事已经于今年年中转正,帽子上不再带有“权”字,身份也从流放罪囚变为了九品官身,实质上主持法司的日常运作。可他此刻却感到有些紧张,觉得自己好似重新变回了罪囚,正在接受三堂会审。 不,这哪里是三堂会审,是二十五堂会审! “......综上所述......”刘玄机磕磕巴巴道:“嗯,我们已经初步断明,五虎断山门有......七十二名弟子事先并不知情,这个,事实上有六名弟子是知情的,但他们以各种借口没有加入叛乱,也没有....嗯,向法司出首......目前所有弟子均被法司拘押,那个......看管起来了,如何处置,需要各位......嗯,委员们,提出建议。” 取出手帕擦了擦汗,又抬头看向堂上,在一圈炯炯有神的目光中败退,重新低头盯着案宗。 尚执事握着柄小木槌,一边转动一边好奇的打量着手中的玩意儿,这柄木槌并非法器,做工也不精良,并无可观之处,但他还是打量了半天,把玩了半天,觉得很有趣。 说实话,刘玄机在发言席上讲了些什么,尚执事还真没用心听,过了片刻,感觉堂中没人说话,这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连忙干咳了两声,举起小木槌往书案上敲了两记。 啪啪! 声音可好听!再来两下...... 啪啪! 尚执事敲完之后,满足的将小木槌放在书案上,捋着白花花的胡子道:“如何考量,委员会稍后定量。是不是该说说......虎溪门了?继续吧......” 刘玄机继续翻开另一本卷宗,开始讲述虎溪门的情况。虎溪门的情况比较简单,弟子们在首徒尹书的带领下集体反水,把掌门宁不为给卖了个干净,因此,虎溪门除了宁不为被拘押外,其余都好好的。现在需要定论的是,宁不为的罪状。 按照法司的建议,对两家宗门的判决建议是,虎溪门掌门宁不为当斩,其余弟子无过,虎溪门在委员会中的席位由尹书承继,规格降为普通委员;五虎断山门参与叛乱的几名大弟子当斩,知情未报者罚入矿山服役三年,其余弟子训诫,在委员会中的席位同样予以褫夺。 尚执事再次敲响了木槌,侧着耳朵享受着敲击声带来的爽感,然后示意刘玄机出去等候,接着就是闭门议事,审议法司的判决建议。 按照匆匆制定的委员会议事规程,每个人都有一炷香的发言时间,首先是灵源道长、屠夫、知行道人、莫五、洛君、王金丹、谢臻、邱大波等八名常务委员发言,之后是沈鸿福、汪寒山、古中池、赵香炉等等十六名委员发言。 一圈发言之后,意见就有了分歧,分歧之处,主要在于对两家宗门弟子的处置方式,洛君、王金丹、莫五等等都认为,五虎断山门那六名知情不报的弟子不应当被处罚,其余不知情的弟子更不应当受训诫,此为有德;而虎溪派也不应承继委员之职,因为满门弟子背叛师门,此为无德。 争论意见非常激烈,大部分委员都支持五虎断山门,反感虎溪门弟子的所作所为,站在他们的角度,都害怕自己门下弟子效仿虎溪。 尚执事做了个简单的总结陈词,根据多数人的意见,确定了审核建议:五虎断山门弟子尊师守义,不当罪;虎溪门弟子德行有亏,不当赏。 法司的判决建议和议事堂的审核建议报到顾佐面前,顾佐认真思考了很久。世间风气便是如此,父母、师长有过,如果子女徒弟知情不报,甚至帮忙遮掩藏匿,这是一种美德,就算不赞颂褒奖,也不应惩罚。对此,顾佐能够理解。 但站在他的角度来讲,这是很不利的,将来再有人叛乱,其亲眷弟子受此鼓励,知道不会有事,全都隐瞒不报,甚至帮忙遮掩,到时候怎么办? 就算五虎断山门的弟子不予惩处,虎溪派的弟子也不能不鼓励。不论出于什么目的,人家为了怀仙馆连名声都臭了,再不给点好处,将来谁还站在你这边? 怀仙馆专门召集了一次高层议事,顾佐、屠夫和成山虎、苏三、李谷生都坐在一起讨论应该如何应对,说到后来,大家都拿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成山虎气道:“这帮子家伙,就不能体恤体恤长史府吗?不知道长史府的难处吗?实在不行,下官去找汪寒山他们,让他们都换想法,重新议事,把建议改过来!” 屠夫觑着他问:“如果他们不换想法呢?” 成山虎道:“不换想法就换位置!” 屠夫道:“怎么换位置?难不成你还打算带兵围了议事堂?” 成山虎眼前一亮:“好主意......” 顾佐笑骂:“滚!” 苏三道:“不过是个建议,要我说,咱们不接受就完了。” 屠夫道:“这是委员会第一次议事,怎么也要尊重他们的意见,这个头还是得开好。” 眼看没什么良策,屠夫忽然想起来:“要不问问刘玄机?” 顾佐想了想,点头同意。 第二天,顾佐正在长史书房查阅各军、各司报上来的抗兽模范名单,刚刚看完,拟了个“转委员会审议”的意见,外面就响起了一阵喧哗声。 有个老吏出门看了看,迅速回来禀告:“长史,外头是虎溪派的门人弟子,足有好几十位,说要上书长史府。您看我们接不接?还是说让他们去法司?” 顾佐心道莫非这么快就有信了?于是步出长史书房。 来到院外,只见门前跪倒了一片虎溪门弟子,领头的是大弟子尹书。尹书上身未着寸缕,背上插着三根稻草,自缚于前,见了顾佐,膝行几步重重叩首,高呼道:“长史,虎溪门弟子尹书陈情,愿以一身换一身,请长史斩尹书,留我师尊一命!” 他身后众弟子齐齐下拜:“弟子等皆愿受罚,伏乞长史垂怜,留我师一命!” 顾佐强忍笑意,脸上勃然作色:“叛乱大罪,岂容尔等讨价还价?” 言罢,甩袖而去,重回长史书房,紧闭院门。 当夜,虎溪门八十二名弟子,长跪于院外不起。 第七十二章 判决书 虎溪门大弟子尹书甘愿以身代师,从容赴刑,其行为本身是否合法且不提,却是不折不扣的德行,而且是极致美德,大有上古之风。 他带领门下众弟子于长史书房外长跪一夜的举止,感动了南吴州上下无数人等。尚未天亮,即有数十人集于长史书房外,为其打气激励。 至午时,旁观人群已达上百,更有女修为虎溪门弟子端茶送水,却无人饮上一口。 尹书眼角余光瞟着身前的那碗水,下意识舔了舔嘴唇,但他知道此刻万众瞩目,绝不能喝上一滴! 感觉了一下时辰,似乎到了未时正,于是再次叩首高呼:“虎溪门弟子尹书,伏唯请替吾师受刑,以身偿命!” 众弟子们跟在身后继续拜倒:“弟子等愿替吾师!” 尹书刚抬起头来,忽见一人越众而出,望着自己,眼中满是泪水,高声道:“如此恩孝,如此德行,当真可泣鬼神,薛某不才,愿为虎溪门作仗马之鸣!” 尹书大喜,跪了一天,终于有人肯出头了,从此美名传于世间矣! 就见此人望着尹书,擦了擦眼泪,足见感动之至,又向身后道:“诸君,愿诸君随我薛定图同跪于此!” 顿时便有十几人跟在薛定图之后一齐向长史书房拜倒,就听薛定图向书房高呼:“顾长史,尹君愿替其师赴死,此诚可动天地,我等同气相求——成全他吧!” “成全他吧!” “成全他吧!” “成全他吧……” 尹书顿时眼前一黑,好悬没当场晕倒,扭头瞪视身边同跪的薛定同,心中破口大骂。 薛定图向他道:“尹君,你我虽不相识,但君之高义,薛某钦服……” 尹书实在忍不住了,起身去拽薛定图:“薛兄是吧?你我素未谋面,何苦如此?” 薛定图却拉着他的手,既不起身也不松开,感动道:“尹君,你放心,今日顾长史若不答应,薛某便不起来,唯愿与君长跪于此!” 尹书大急,开口骂道:“你是哪根葱?尹某自救师尊,与你何干,该干嘛干嘛去,别吃饱了撑的跟这儿闹事!这是长史书房,若顾长史治你的罪,别怪我没提醒你!” 薛定图环顾左右,叹息道:“尹君,真仁义也,不用考虑薛某的安危,哪怕顾长史治我的罪,我也要为尹君仗义直言!” 说着,薛定图再次向着长史书房疾呼:“成全他!” 身后众人一同振臂高呼:“成全他!” 尹书无奈,强压着杀人的冲动,低声道:“薛道友怕是有什么误会……这样,给你十块灵石,你赶紧走人好不好?” 薛定图愕然:“尹君此言何意?” 尹书哪里能解释,只能继续加码:“十五块!” 薛定图道:“尹君误会薛某了……” “二十块,差不多行了!”悄悄塞了一把灵石过去,这才推推搡搡把薛定图弄走。 薛定图攥着一把灵石,莫名其妙被推出人群外围,仔细想了想,喃喃道:“难怪今日起课得了个财爻寅卯木,原是应在这里。” 不提薛定图研究卜卦之术,尹书把起头的捣乱者弄走后,挨个把其他人也劝走,回来重新跪拜到黄昏,此事已经遍传南吴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委员会也同样被惊动了,汪寒山、古中池等人在各处委员公事房串门,都在相互议论此事,更有赵香炉等人亲赴现场观看,回来后大为赞叹。 几个委员结伴去寻尚主任,正发愁没有议题的尚主任当即拍板,迅速召集第二次委员会议。 最终到场的有二十一名委员,屠夫、洛君、谢臻、灵源道长等都没工夫参会,授权尚执事行使表决权。 尹书的行为令委员们对虎溪门弟子的观感有了较大扭转,很容易就表决通过了新的建议:撤回原议,希望长史书房酌情重新考虑刑罚。 当这份审议更正案直送长史书房后,当即引起一片片欢呼声。 顾佐当然是从善如流的,纳谏什么的,他最喜欢了。众目睽睽之下,一名老吏出来,将尹书召入长史书房谈话。 谈话的过程不得而知,但结果,却是令观众们欣慰的,令委员会满意的。 顾长史签署了最新的判决书: 宁不为打破气海、废去修为,交回虎溪门奉养天年。鉴于尹书展现出来的美德,同意其师的委员一职由他继任,由常务委员降为普通委员。 五虎断山门几名参与叛乱被擒的弟子同样赦免死罪,废去修为后发还宗门管束,知情不报的几位弟子罚入灵石矿脉服役三月,以为训诫。 判决公示后,所有人都喜大普奔,仿佛被赦免的是他们本人。而在绝大多数人都没意识到的第三天,长史府向刘玄机颁发了最新的告身,将其从司法录事擢升为司法参军,正式成为了一名七品大员。 紧接着,在武林风演武场,南吴州抗兽模范表彰大会在近两千人的注目下举行,顾佐亲自向获得荣誉称号的七十二名抗模颁发了奖状,所有七十二名抗模都获得了一百股南吴山矿脉的购买权,这也意味着他们从今往后,每年能够获得六十块左右的灵石,相当于每月五到六块,对于大部分抗模来说,这代表着一份几乎可以宣告退隐江湖的保障。 至此,顾佐将怀仙馆的股份减少为百分之七十,也就是每年九万多块灵石收入,股东名单上则又多了七十二个名字。 顾佐看着这份名单,向屠夫道:“自恒灵国际之后,南吴矿脉也快成公众矿脉了。” 颁奖之后,已经是十月了,成山虎来见顾佐,道:“如今南吴州一切平稳,我也该告假了。” 顾佐早就注意到了成山虎的修炼状况,于是点头:“好好闭关,争取结丹,怀仙馆想要在南吴州真正成为谁也不敢挑战的主人,就需要咱们有一个一个金丹不停的冒出来,对你,我报以极大的希望。” 成山虎表决心道:“有小师叔这句话,弟子不破金丹誓不出关!” 表完决心后,又递上了一份兵司的呈文:“这应该是弟子筑基期任内的最后一份呈文了,建议苏师弟权掌兵司,直到弟子出关。” 第七十三章 初期满溢 成山虎闭关去了,在改修搜灵诀功法后的第四个月,终于开始冲击金丹。顾佐对此非常期待,如果怀仙馆拥有两名金丹,对于在此避难的各家都将形成巨大的优势,震慑力也将大幅度提升。 当然,成就金丹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大部分”筑基修士停滞于此,终生无望,顾佐只能寄希望于成山虎不是大部分人中的一个。 除了成山虎传来好消息外,怀仙馆内门弟子又有十余人破境入了炼气后期,继续稳步提升着怀仙馆的实力。 转眼到了正月,弟子们再次向顾佐反馈了大量真气,加上他自己所吸纳的,气海中的真气量达到六百块。 顾佐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手握灵石,向着真气满溢发起冲刺。 一块……两块……三块……三块半。 一切戛然而止! 深吸一口气,顾佐试着搅动气海内的浅色湖泊,湖泊上的风浪越来越大,湖水翻腾滚卷,却始终无法由浅而深。 顾佐停下了修行,他知道,如同前两次破境一样,现在需要一丝感悟,或许很难,又或许很容易,关键在于触发感悟的机缘,这就不是强行运功能够得来的了。 于是结束了闭关,开始处理政事。 之前的将近一年,为了助力自己提升修为,他让所有弟子闭关,拼命吸纳灵石,如今内忧扫平,顾佐终于开始放人出关了。 弟子们主要分为两部分,其中五十名为内门弟子,集中于南主峰上,另外三百八十余人为外门弟子,成立了一个怀仙营。 内门弟子中已经有不少入了炼气后期,这些人以陈眠花、杨擒龙、牛野和刘小柒为首,共计二十六人,顾佐要放的就是他们。不用旁人劝说,他自家也知道,闷头苦修固然修为提升较快,但于修行的成长并不是一件好事,就算在炼气、筑基等等修行初期,搜灵诀功法破境容易,但缺乏历练、缺乏感悟,这样的修士是走不远的。 因此,他将这二十六人编入怀仙营,以怀仙营的名义开始轮值守战,根据顾佐的观察,剩下的二十多名内门弟子三个月内也将陆续进入后期,到时候全部以怀仙营的名义轮值守战,谁也不能说怀仙馆保存实力。 至于那些资质驽钝的外门弟子,顾佐估摸着一半人是能够破境后期的,这些人同样可以轮值,实在无法破境的,就放出去,供各司使用。 放人的过程预计将持续三到六个月,想必自己应该能够找到机缘,进入筑基后期了吧? 顾佐正在翻看演武场这几日的法书约战记录时,洛君找上门来了。 “砰砰砰!”长史院响起了敲门声,声音还挺大。 “顾馆主有空么?”洛君斜倚在门柱上,双手抱在胸前。要照以前,洛君很少会主动登门来寻顾佐,而且以她的脾性,很有可能不会敲门。 听说她有一次去找成山虎的时候,成山虎正在沐浴,她直接破门而入,就跟成山虎身后观摩了很久,直到成山虎转身吓了一跳,她才不情不愿的后退了几步,看着成山虎把衣服穿上。 因此,顾佐见了她今天的态度,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下意识看了看对方双臂环绕的胸前,反应过来——洛委员是个女修。 说实话,顾佐对洛君这种喜欢女扮男装的假小子不是很感兴趣,他更感兴趣的是赵香炉那样的女修,熟得有韵味,因此下意识的挡在门口,抗拒道:“呵呵,正在闭关......洛前辈有事?” “屋里有人?”洛君好奇的向内张望。 “怎么可能?”顾佐嗤笑。 “那怎么没听说你有双修?也没听说你纳妾?” “没有合适的嘛,这个很正常。” “南吴州那么多女人,也没听说你有过偷腥?” “......洛前辈到底有什么事?” “呵呵,你放心,我不会乱说的。”洛君神秘一笑。 “乱说什么?”顾佐莫名其妙。 “以后处久了,你就知道我的为人了。” “不是,到底什么事啊?” “嗯,是这样,丙二组已经两天没有回来了,我出去转了一圈,找到了些蛛丝马迹,很有可能向北边去了。上次见过顾馆主的手段,哪里有妖兽,顾馆主似乎都能闻到味儿,怎么样,有没有时间,咱们一起去找找?” 只能说洛君还真找对人了,顾佐本身的确擅长这个。而且身为南吴州之主,“冒险”出去救人,有时候还真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因此当场答应下来。 顾佐找到屠夫,向他交代了两句,屠夫也没反对,顾佐在平叛时暴露出来的实力,谈笑间扫平两位金丹的潇洒,已经深深印刻在南吴州所有高层的脑海中。 随时召唤几百名天兵助阵,还怕什么妖兽?唔,当然也是兽潮围城一年来,没出现过多少上阶妖兽,故此屠夫只问了一句“豆子带够了没”,就听之任之了。 两人出了七星倒转阵,按照洛君指明的方向,由顾佐带路,不多时就到了西北方二里外。 洛君指着一棵断树上的缺口:“这是杨三法的金元宝砸出来的,这个印子很明显。我打算在附近找一找,只能靠顾馆主的本事了。” 顾佐回头看了看,问:“怎么走出来那么远?” 洛君道:“以前离城走不出半里地,三个月前,大伙儿的猎杀范围就扩大到了一里,如今差不多一里半了,但像他们丙二组这样走到二里地的,也不多。可能和杨三法他们的习惯有关,丙二组有两个人都是北口那批修士加入的,能在没有法阵和城墙的情况下坚持下来,无论如何都很擅长猎杀妖兽,比咱们自己培养的其余小组还要擅长,所以胆子大一点也不奇怪。” 在顾佐的灵域中,这里有一些混乱的真气残留,时隔两天,已经很疏淡了,但依旧可以顺着这道残留找下去,洛君跟在他身后,不时戒备着。 顾佐斜着走了个扇面,很快就抓住了线索,继续向北行去,忽左忽右,但大方向始终指着北方。 这下洛君都皱眉了,丙二组已经离城三里多地,远远超过了正常狩猎范围。 顾佐忽然停步,在一处土坑下找到了另一处灵力紊乱的残留。令他感觉奇特的是,这团残留中隐隐有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似乎来自于云梦宗的灵飞经功法。 正在思考间,洛君在旁道:“像是枪头扎出来的,应该是辛长庚的烂银枪。” “谁?”顾佐瞪大了眼睛。 “辛长庚,丙二组的辛长庚。” 顾佐皱眉思索了少时,霍然而起,向北方加快了搜寻的速度,洛君在后追问:“顾馆主认识辛长庚?” 顾佐叹了口气:“那是顾某曾经的老师。” 第七十四章 英明指挥 当年顾佐拜入云梦宗的时候,教导他灵飞经的,就是辛长庚。只不过身为弟子,顾佐一直称呼对方“辛师”,喊得多了,几乎快忘了“辛师”的本名——辛长庚。 宁申叛逆时,引来了一批北口流浪避难的修士,这批修士连同领头的老六,都在演武场上和顾佐照过面。其中的八名筑基毫不费力就被原道长以“香喷喷的灵米粥”给拉拢了,后来得知,在北口的这批修士之所以“反正”如此之快,与北地来到三名金丹有关。 他们经常指使这些修士充当诱饵,很多人为此轻易死去,在获得猎物的分配上,又以满足自己所需为主,剩下的才分给这些修士,如果是女修则更惨,通常都会成为他们的玩物,惨遭凌辱而死。 修士们为了生存,只能默默忍受,而一旦有了新的希望,弃之而去就毫不奇怪了。 宁不为引来了老六,但老六身后跟着阿浩和长庆,这两位被屠夫以两仪剑光阵当场枭首之后,跟随他们的筑基修士便立刻更换门庭,辛长庚就在其中。 顾佐身居高位,这些人他是没工夫去挨个见一见的,因此直到今日才知,辛师竟然就在其中。 从丙二组留下的真气残留来看,他们一路杀向了北口的方向,也不知要做些什么,还是说他们在北口遗留了什么。 顾佐问:“他们来北口做什么?有没有提过?” 洛君道:“辛长庚......你老师前些日子来找过我,说是知道一个地方或许还有修士活着,想让我派人营救,我暂时没答应。” 顾佐皱了皱眉,没说话,他知道洛君的决定是对的。 他皱眉的微小举动被洛君看见了,洛君怒道:“别以为我不愿意救人,问他在哪儿,他说不上来,问他有多远,说是大概要走五六天,这怎么救?” 顾佐伸手投降:“知道了,你是对的。” “什么叫知道了?你这是什么态度?” “哎呀我的洛前辈,我老师现在生死不明,体谅体谅我的心情好不好?我错了还不行吗?” 洛君哼了一声,余怒未消,当先就往前继续行进,顾佐喊她“别乱走”也不搭理,被忽然窜出来的两条青竹灵蛇吓了一跳。天遁剑飞出,一阵乱砍之后,将两条青竹灵蛇杀了,这才消了气,重新把首发的位置让给顾佐。 走到半路时,顾佐看见了一头巨齿狼的尸体,还有一些乌黑的血渍脚印。 洛君飞出天遁剑,剑光在尸体的后颈处斩落,露出一枚妖丹,于是皱眉道:“丙二组情况不妙。” 连妖丹都来不及取,说明情况很危急,再看这些带着血渍的脚印,受伤的可能性比较大。 一路搜索到后半夜时,找到的斗法残疾越来越多,地下的血渍脚印也越来越重,顾佐心都提起来了,就怕前面看见三具尸体。 不,不会找到尸体,在妖兽的口下,连骨头都不会剩下半根! 到了后半夜,已经没有斗法痕迹了,但树干上能找到很多脚印,略一思忖便猜到,丙二组可能已经没有和妖兽继续斗法的心气了,只顾着疯狂逃跑。 分辨脚印,只剩下两个人的,顾佐心里猛的往下一沉。 又行半个时辰,前方见到了残垣断壁。 这是顾佐一年之后首次重回北口,见到这些倒塌的殿宇和院子,心有戚戚焉。如果自己没有早作准备,或者提前逃回北方,此刻的南吴城想必也是如此吧。 向内曲曲折折绕行了一段,[]就听见了前方的打斗声,稍作分辨,就有巨齿狼和山行猪的嚎叫声。顾佐向前紧赶几步,气海中便出现了大量探测出来的灵气亮点。 伸手招了招洛君,两人从一堵墙后探出头去,只见前面的废墟中有间房屋,只因左右的厢房都往其上倒塌,故此反而相当坚实。房门早已不见,留下一个如洞口般的门户,数十只妖兽围在此间,向着门户嘶嚎。 房顶上端的瓦砾木梁上,也不知缠着多少条各种妖蛇,看得人头皮发麻。 不时有两三只妖兽向着门户发出冲击,都被门户处探出的一根银枪挡住了。 顾佐没见过辛师的法器,但洛君是认识的,当即拍了拍顾佐的后背,安慰道:“辛长庚......你辛师还活着。” 几十、上百只妖兽聚集于此,洛君虽是金丹,也不敢上前,于是搂着顾佐的肩膀,冲他耳边低语:“要不你先弄些天兵出来?” 顾佐也着急,没工夫磨蹭了,抓出一把炒豆子,想要往地上撒,忽然有点舍不得,于是示意洛君:“你先上,天兵随后便到。” 洛君翻了个白眼:“不能天兵先上吗?” 顾佐哄她:“你是主将,你往哪儿冲,天兵就往哪儿冲。” 洛君大感兴味,舔了舔嘴唇,往顾佐肩头重重一拍,借力而起,如惊鸿一般投入场中。人在空中,绝仙抓已经出手,带着三昧丙火,舞成明晃晃的焰光圈,瞬间就把五六只红光兔点燃。 几只红光兔反应过来,三道炙热的光线直射洛君,洛君的焰光圈舞动密不透风,将光线挡住。两只巨齿狼一前一后向她扑来,极为凶悍,虽被三昧丙火点燃了皮毛,却毫不退缩,张口咬向她的脖子,獠牙上泛着寒光。 洛君天遁剑挡住前面的巨齿狼,翻过腿来就把身后那只踢走,几条青竹灵蛇又激射而至。 妖兽们被洛君吸引,顾佐的道兵也出手了。此时此地必须速战速决,不能耽搁,因此他一次调动了三百道兵,由屠夫持旗掌总,成山虎、苏三和李谷生各领一都,从妖兽的后方围了上去。 洛君一见道兵出现,顿时大喜,口中道:“是哪路神仙下凡?” 她的问话自然没人搭理,却也不气馁,仍旧道:“诸位天神,请随我尽杀此间妖兽,望勿走脱一个!” 说完这句,余光中看见“天兵天将”们果然尊令而行,以包围之势席卷而至,打开杀戮,于是更兴奋了,口中不停发令: “那群巨齿狼很是了得,先消灭它们!” “来一队人去清理房顶的妖蛇......从后面绕上去......快啊,笨啊......抱歉诸位仙神,是我口不择言了......” “小心那只吼熊......啊?那么弱的吗?这就死了?是因下界之故吗?” “不错,不错,终于上到房顶了,就这样,把妖蛇清理干净。” “那些山行猪要逃了......好的,不错!” 顾佐在旁边看了一阵,不觉好笑,见局面差不多控制住了,紧张的心情缓解下来,于是往嘴里抛着豆子看戏。 第七十五章 辛师 三百道兵剿杀近百只妖兽,又有洛君这位金丹在中心开花,道兵们的战阵技巧展现了巨大的威力,最终以阵亡二十余人、重伤三十余人的代价,将大部分妖兽斩杀。至于洛君口口声声“别放走一个”,这个真的做不到。 还好损失不大,只有差不多一队道兵将在九天之内无法调动,对于顾佐的兵力调动影响不大。他自己总结出来的运用之法,就是最多使用三百道兵,剩下的一百四十人作为轮换,保持战力的可持续性。如今身在远离南吴城的地方,持续作战能力非常重要。 战罢,洛君向着“天兵天将”们拱手道别,等道兵们回到顾佐气海之后,她才意犹未尽的感慨:“能够指挥天兵天将作战,这种滋味真是妙不可言。” 顾佐鼓励道:“好说好说,将来还有机会。” 妖兽已经清理完毕,顾佐赶到房门处,[]于月光下见到了辛长庚。 顾佐拜倒:“辛师,一别经年,终于又见到辛师了。” 辛长庚神色复杂,收了烂银枪,上前将顾佐搀起,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叹息。 顾佐问:“辛师既至南吴城,而弟子却让辛师受苦,是弟子的错。” 辛长庚苦笑道:“与你何干,是我自己不愿见你,我哪有脸见你。再者,也不要自称弟子,当年之事,没能护持好你,我也有责任啊。” 顾佐再拜:“一日为师,终生为师。” 洛君在旁道:“好了好了,不要在这里闲聊了,此处不安全,换个地方。” 丙二组的其余两人都在里面,一个是杨三法,另一个是薛定图,这两人都受了伤,薛定图的伤最重,被青竹灵蛇咬了,现在已经昏迷,杨三法则伤在腿上,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洛君问薛定图有没有服用丹药,杨三法表示,已经给他服用过配发的保精丸。 “服了几粒?” “一粒,需要服用几粒?” 洛君伸手,掌心中是两粒保精丸:“全给他服下去,保精丸是好东西,多服有益,虽然不能完全消弭蛇毒,但能让他撑到回城,到时再给他想办法疗伤。” 顾佐有些不安:“连服三粒......会不会太猛了些?” 洛君反问:“你们家炼制的丹药你自己不清楚?” 顾佐没跟她再争论下去,赶紧搀扶起杨三法,辛长庚则背起薛定图离开了这里。 辛长庚和杨三法都是跟此地生存了大半年的主,什么地方较为安全,他们俩可谓门清,当下就来到北院的主院落处,这里有他们所搭建的石墙。 翻进去后,清理了几只蹿进来的妖兽,寻了正中的大殿休憩,大殿后面是深嵌入山体中的一座石洞,正是有了这座石洞,他们这些人才躲过了无数次危险,得以活下来。 站在大殿中张望片刻,辛长庚和杨三法都不约而同发出一声叹息。 这里是阿浩、长庆和老六三位金丹的住地,他们当年没少在这殿中伏低做小,常常斥骂淋头、棍棒加身。 顾佐问:“辛师,你们为何要来此间?” 辛长庚沉默片刻,还是道出了实情:“去年七月,宗内有几位弟子破境,我带他们来南疆历练……” 顾佐顿时很无语,历练是各大宗门培养弟子的重要手段,南疆是极佳的历练之所,这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在于,好死不死为什么非得是去年七月份过来? 根据现在掌握的情况,大兽潮的爆发是在去年十月,但在五六月间,南疆深处就已经出现了规模较小的兽潮了。赶在这个时候来南疆历练,运气真的不是很好。 “……抵达南诏时,就在罗浮郡耽搁了一月,在黑山郡又耽搁了半个月,真正深入南疆,就是九月了。我带着弟子们猎杀妖兽,磨砺道术,起初还比较顺利,但后来就发现,妖兽越来越多,几乎任何地方都有,我就感觉到不太对劲,开始有了撤出的打算……” 说到这里,辛长庚重重叹了口气:“可惜晚了,我们发现了一只传说中的妖兽,背生双翅的猛虎……” 洛君失声道:“穷奇虎?” 辛长庚道:“我们也觉着,应该就是传闻中的上古异兽穷奇虎,但是谁也没见过。这就无法证实了。” 洛君道:“你看见的应该是穷奇,我们还见过一只巨鹰,尾巴拖起来有半个天际那么长,有人说是传言中的上古鲲鹏,谁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 辛长庚道:“那不是鲲鹏,应当是上古大鹏。” 顾佐道:“灵源道长也说是大鹏。” 辛长庚道:“我们亲眼目睹穷奇虎吃人的样子,那位修士就这么从头到脚被穷奇虎活吞了……”说着,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这时,杨三法在旁边插嘴:“我看见了一匹天马,黑色的,在树梢上行走,可是没人相信我……除了辛道友。” 辛长庚道:“我连穷奇虎都看见了,还有什么是不能相信的呢?” 南吴州有大量涌入避难的修士,不少人都宣称自己见到了某种奇特的妖兽,但描述起来五花八门,大多数都能在妖兽图鉴中找到原型,再加上很少见到围城的兽潮中有上阶妖兽的存在,这些传闻在南吴城也就没人再过多提及了。 “辛师,你们在外头流浪了一年,发现过多少上阶妖兽?” 辛长庚摇了摇头:“这也是我们所有人都疑惑的地方,上阶妖兽都去了何处?” 这个问题没人知道,辛长庚把话重新拉回来:“见到穷奇虎后,我们不敢乱走了,在一处山洞中藏了好几天,后来山洞中躲进来不少避难的道友,我和杨道友就是那时候相识的。进来避难的道友都说,退路已经被切断了,于是大伙儿决定在洞中坚持下去,躲过兽潮再说,这么一躲就是半年。所幸道友中有几位会布设法阵的,而且还带着不少现成的阵盘,把洞口一封,大伙齐心协力,倒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折损……” 杨三法在旁边道:“大家都不错,但你那几个门中弟子不太行,这也就是辛道友带着,若是他们自个,早死了不知道几回了。” 辛长庚默然片刻道:“都是年轻人……后来,我和杨道友轮值打猎,遇到一群火蚁,总有上千了,我和杨道友只能逃走,最后不知不觉间来到这里。” 第七十六章 搜寻 火蚁是南疆密林深处的一种妖兽,个头比寻常蚂蚁大不少,约有小儿拳头般大,獠牙上带着火,在夜晚成群结队时如同举着火把的军伍,故此又称为火军蚁。 这种妖兽单体实力不强,就连普通野兽都能一脚踩死好几个,但爬行速度很快,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它们从不单独行动,几百、上千火蚁涌到时,群妖都得避让,而且喜欢追逐猎物,认准了目标就狂追不舍,着实令人头疼无比。因此,在妖兽图鉴中,火蚁被列位上阶妖兽。 遇到火蚁,也是辛长庚和杨三法的不幸,被火蚁追逐至此也没啥可说的,但他们却迷失了来时的方向。 在阿浩、长庆和老六三位金丹手下,可以说是暗无天日,只不过找不到回去的路,也只能暂时屈居人下。 两人这次返回北口,就是想重新看看能不能找到回去的路,把那些依旧躲避在某处山洞中的难友都接到安全的南吴城。 “这是弟子义不容辞的,在云梦宗时,弟子就颇受邢长老、莫长老和辛师的关照和恩惠,云梦宗同门有难,自当相救,咱们一起找。” 辛长庚有些惭愧:“那个......蒋知雨和陈天真也在......” 顾佐怔了怔:“这两位也破境筑基了?” 遥想当年,这两人为了巴结几个内门弟子,故意和顾佐为难,那一段恩怨已经过去了六七年,有时候都以为自己忘了,但今日一提这两个名字,却又立时浮现眼前,历历在目。 辛长庚点了点头:“蒋知雨是去年正月筑基的,陈天真是去年三月。” 顾佐明白辛长庚的意思,当下慨然道:“过去那些小事,弟子几乎已经忘了,辛师放心,我南吴州救下了数千同道,不差他们两个,该救还是得救。” 听到这两个名字时最初的那丝不快,的确转眼就烟消云散,顾佐现在是南吴州之主,管的摊子大了,胸怀自然就宽了,以前那点小仇小怨于今日的他而言,真有点小孩子过家家的意思,不值一提。再说当年狠揍了陈天真和蒋知雨一顿,仇怨也早就报回去了。 按照辛长庚和杨三法说法,那个不知在何处的山洞中,有三十六名修士,这么多条人命,其中又有过去的同门,顾佐是肯定要想办法营救的,而且他也有这份自信,只要找到地方,肯定就能安全的把他们领到南吴城。 让他们两个详细描述那处山洞所在的周边地形,这两位说出来的东西并没有什么用处,整个南疆都是连绵起伏的大山和深谷,到处都有密林和山涧,这该怎么找? 唯一有用的信息是,那个地方大致位于西边,当日辛长庚和杨三法从山洞出来后,用了五天时间来到北口。 顾佐取出南吴州舆图开始研究,西的范围,应该是从西南到西北,五天时间,肯定不是直线行进的五天,如果按照直线距离测算的话,顶多是两天,每天按照三十里计算都是多的。 由此,顾佐舆图在上划了一条弧线,拉出来一块扇形区域,向几人道:“应该就是在这里面了。” 这块扇形区域距离南吴州约莫三十里,南北长百里,东西宽二十里,看上去依然很大,但顾佐却有办法。 顾佐有舆图,有灵域,虽是在深山老林中穿行,但可以确保大方向的判断上不会出现失误,只要将这片扇形区域进行划分,按照区域搜索,就可以确保不会缺漏。 在划分的时候,将南北百里的长度划分为十八条横线,大约每隔五里一条,东西向进行搜索,主要走山顶和山脊,南北就都能看出二里多地,辛长庚和杨三法就能辨认出那处山洞所在的大致区域了。 十八条线路,每条二十里,以自己的速度,每天可以走完一到两条,夜间休息,这样只需半个月便可搜索完毕。 顾佐想请洛君带着受伤昏迷的薛定图返回南吴城,但洛君不愿意,救人什么的,她觉得自己义不容辞:“不用回去,我可以提着薛定图走,不费什么力气的,他的伤也没什么大碍,蛇毒而已,服了保精丸,我再给他路上驱驱毒,几天工夫就能康复。” 她是金丹修士,踩着飞剑行进,带上一个薛定图的确不存在累赘问题,至于灵石的消耗,顾佐和她身上都有很多,完全不是问题。 说动就动,顾佐在前面带路,辛长庚搀扶一瘸一拐的杨三法,洛君提着昏迷的薛定图押后,一行就出了北口,向西北方向行进。 附近的妖兽并没有南吴城多,更见稀疏,走起来更加快捷——当然这句话仅对顾佐有效,其余修士不可效仿。 一路上,顾佐为了赶时间,遇到某些落单的妖兽时也不刻意避让,鱼线打手而出,将妖兽卷过来,修为浅的自己直接杀了,修为深的甩给洛君处理。 从黑夜走到天明,又走到傍晚,杀了二三十只妖兽后,三十里路就赶完了,来到一处山顶,顾佐辨认地形和舆图,判断进入扇形地带的北端了,于是找了个背风的山岩下休息。 天黑之后是无法判断周边环境的,也只能休息了。 洛君冲顾佐招了招手,拍了拍身边的地方,示意他过来。顾佐走过去问:“怎么?” 洛君道:“躺我边上,给我讲讲你在云梦宗的恩怨情仇。” 顾佐无语道:“男女有别。再说也没什么好讲的。” 洛君道:“你别把我当女的,就把我当兄弟好了。” 顾佐甩手离开:“无聊!” 洛君嘟囔:“无趣!” 当夜有些妖蛇出来滋扰,都被洛君飞剑斩了,等天亮之后,先招呼辛长庚和杨三法辨认山下地形,这两位仔细看了半天,都表示不是那处山洞的所在,于是顾佐带人下山,向着正西方向的另一座山头行进。 辛长庚跟在他身后,问:“小顾,你现在修行的还是搜灵诀么?” 顾佐回道:“没办法了,只能修行这个。” 辛长庚又问:“你一路上能躲避和预知妖兽的所在,是因为搜灵诀?” 顾佐道:“这是搜灵诀的一门运用之法,追摄道术,辛师觉得还行么?” 辛长庚又问:“小顾是哪年筑基的?” 顾佐道:“今年二月吧。” 辛长庚叹了口气:“你这门功法颇有神妙,当年我们都看走眼了,还好......” 第七十七章 石室 头一天的搜索稍微慢了一些,很多地方都拿不准,于是耽搁了不少路,只完成了一条线路,两天之后,进程就逐渐加快了。 搜索的过程中,顾佐也不刻意回避所遇到的妖兽,能顺手清理的就直接清理掉,这片区域位于南吴州西侧,多杀一头妖兽,将来的南吴州就多一分安全。 等到第七天时,杨三法就率先发现了踪迹,在山梁上指着东南方向的一片群山道:“有点像,那三座山头高度都差不太多。” 辛长庚仔细回忆,道:“需要绕到南面,从这边看还是不太确定。” 为了稳妥起见,他们没有径直穿过去,而是按部就班顺着路线走,把应该察看的地方都走上一遍,确保不会遗漏。 当晚,众人找到一处小洞窟,将里面盘踞着的一窝鬼蝠清理干净,然后宿了进去。 洞窟延伸进去六七丈,带着个拐角,洛君将已经苏醒的薛定图放到最里面,伸指点在他后腰处,以真气助他化解蛇毒,功行片刻,薛定图重新躺下,有气无力的向洛君抱了抱拳:“多谢洛前辈。” 洛君招手,将顾佐唤过来:“你看着他,这两天是他行功的关键时刻,需要助力的时候你多帮着些。” 这两天一到晚上,洛君就让他帮忙照料薛定图,这让顾佐很不习惯,他和薛定图打过交道,觉得薛定图怪怪的,坐在他旁边,总觉着薛道友看自己的目光比较诡异。 洛君的目光更诡异! 好吧,也许是他多想了,但,不习惯就是不习惯,别扭。 只是洛君已经开口了,当着薛定图的面,他也不好意思直接拒绝,于是跟头几天一样,照看了片刻,便从洞窟里面转出来,向杨三法道:“换班。” 杨三法点了点头,他腿上、臀上的伤势已经快好了,但这么连续赶路,累得也是不轻,就坐在薛定图身边照看着。 辛长庚在外面忽道:“这里还有个洞。” 顾佐和洛君都赶了过去,却见洞窟拐弯的地方堆着些碎石,辛长庚正在清理这些碎石和泥土,碎石后面漏出半个身子大小的洞口。 洛君上下打量了一回,疑惑道:“地龙震塌的?” 没人知道怎么回事,顾佐以追摄之术感知,里面并无妖兽,于是洛君以天遁剑将洞口扩开了一圈,当先举着火把钻了进去。 里面是个不规则的石室,三丈方圆,靠着石壁处还有座天然石床,平整光滑。此外,就没有更多东西了。 顾佐将手按在石床上,一无所得,又探查了四周石壁,依旧毫无所获。 “莫非是上古仙人洞府?”洛君好奇的躺在了石床上,双手双脚打平,舒服的呻吟了一声,姿势可观。 顾佐查看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问辛长庚:“辛师以为如何?” 辛长庚摇了摇头:“说不好。若说是上古仙人洞府,为何没有任何阵法禁制?且这石床也不似人为,无刀削斧凿之痕。可若说纯为天然,却也太过鬼斧神工了一些。” 洛君躺在石床上嗤笑:“上古仙人的手段,岂是你我所能知?” 辛长庚点点头:“此言有理。” 三人于此逗留之际,杨三法搀着薛定图也过来瞧新鲜,顾佐做主,想让薛定图和杨三法宿于石床之上,被洛君拉到一旁,斜着眼问:“你今晚睡石床还是外面?” 顾佐愕然:“洛前辈什么意思?” 洛君摆摆手:“都说了多少回,不要叫我洛前辈,修为虽然比你高,但年岁还真没你大......” 顾佐呵呵道:“达者为先。” 洛君哼哼道:“总之你我可以兄弟相称。说回来,我的意思呢,如果你要照看薛定图,石床让给你,否则这地方归我,你看如何?” 见洛君一脸期待的神情,顾佐很是无语:“好吧,你要非说是兄弟,咱们就是兄弟,我说话可就不跟你客气了。我说你脑子都想什么呢?你以为我那什么,啊?” 洛君笑道:“不用害臊,你总算直面这个问题了。放心吧,分桃之好嘛,你跟张师兄的事,跟屠长老的事,我都明白的,不会给你说出去。” 顾佐简直无语了,懒得跟她废话,拍拍屁股就走。 洛君在后面很不高兴,把杨三法和薛定图又给轰了出来,自家占着石床舒服。 杨三法一脸悲戚,背着薛定图又从石窟里出来,悄悄发狠:“要照老子的脾性,非给她弄肉铺里去,呸,还不行,就她这模样,进了肉铺还坏了老子的生意!” 薛定图轻声建议:“可以试试……” 顾佐看了看辛长庚,辛长庚道:“我去洞口看看有没有野物打来当晚饭。” 好吧,人家是金丹,大家都躲着走,顾佐也没办法,只好跟外面寻了处干净的所在,靠着墙壁躺下,掏出块灵石来正要修炼,洛君又从洞窟内风风火火的冲了出来,直奔顾佐而来。 顾佐睁开眼,无奈道:“又是什么事......” 忽然被洛君探手抓住,提着冲进石窟。 洛君是金丹修为,顾佐才是个筑基初期,被这一把拿捏住,真是动弹不得,被洛君扔在了石床上。 顾佐挣扎着正要起身,又被洛君一胳膊搂住,不让他乱动,搞得他相当尴尬。别看洛君总是女扮男装,这几天常跟顾佐称兄道弟,搂在一起毫不避讳,但好歹是个女修,虽说个子矮了一些、肤色黑了一些,说实话长得也不算难看,至于她爷们儿气太重这条缺陷,此刻其实也不构成障碍...... 正在考虑是从了,还是放几个“天兵天将”出来解救自己,就见洛君一脸凝重道:“躺下!闭眼!” 顾佐怔了怔,见洛君自己先躺下闭眼了,于是下意识的把头落在了她胳膊上,跟着闭上眼睛。 脑海中“嗡”的一声,眼前忽见一处同样的石室,同样的寂静无人,但蛛网缠结,还有长藤蔓入。于此寂静中,隐隐有嘻嘻哈哈的笑声、各种各样的呢喃,过了片刻,又似乎有个影子在洞中一晃而过。 这影子依稀是个老道的样子,手中提着拂尘。自己跟随在老道身后,恍恍惚惚走到洞外,就见老道稍停片刻,拂尘向下轻轻一甩,地上平白长出一棵参天大树,直冲云霄! 老道似乎在向前方某处与人轻声说话,但却看不到对方的样子,只见老道轻轻点了点头,身影平白消失,那些听不清楚的耳语赞叹也随之销声匿迹,石室中又见蛛网和藤蔓,好似一瞬间过了千百年。 顾佐猛然从景象中惊醒,目瞪口呆的望着洛君,洛君同样目瞪口呆的看着顾佐,相互间说不出一个字来。 第七十八章 别着急 “神仙?”洛君问顾佐。 顾佐张口结舌无法回答,瞧那幻化的场景,如果里面的老道当真存在,只这一手平地造化的手段,必是神仙无疑。 莫非这石室还真是上古仙人所留的洞府? 思索片刻,顾佐道:“换位!” 洛君点头,两人迅速换了位置,再次躺下,闭眼。 还是那个缠结着蛛网和藤蔓的石室,但顾佐这次看到的老道身影,角度却有所变幻,看到了他的侧脸,只觉这张侧脸上说不清的沧桑,有时清晰有时模糊,想要记住,却总是抓不住。 还是那手平地造化的道术,但换个角度,却依稀看到些拂尘甩动的细节,这一甩,平地一声惊雷,仿似从拂尘中甩出去的是一个天地! 身子僵直片刻,顾佐和洛君不约而同再次换位、躺下、闭眼,如痴如醉…… 贪看了不知多少回,渐渐的,景象越来越清淡,只觉这个世界都在离他们逐步远去。 顾佐若有所悟,这应当是看多了以后,将此间残存的气息看没了的缘故。但你要让他停下来,他却又舍不得,景象中的一切都让他隐隐有所顿悟,似乎天地正在向他敞开一条缝隙,里面包含着直证大道的门径,说不清道不明的锦绣乾坤,不多看两眼都会道心不稳。 何况旁边的洛君都没停,顾佐要是停下来,便宜不都被洛君占去了? 再贪看多时,于景象中来去了六七回,里面的老道只剩下个影子的时候,终于倏然不见,无论在石床上换多少个位置,都再也进不去了。 顾佐追摄道术施展至极致,在石床的各个位置躺下闭眼,继而下床,在三丈方圆的石室中奔走不停,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却再也抓不住分毫。 一切如梦幻泡影,又似翩鸿过隙…… 顾佐回头望向洛君,洛君问:“还有么?” 顾佐摇头。 洛君起身趺坐,微垂双睑,双手掐了个诀,十指环抱处,一团火焰无声无息中燃烧,正是她的修行之本——三昧丙火。 顾佐也就地偃卧,搜灵真气轻轻一转,气海内的浅色湖泊立时有所变化。此变化并非他原本想像中的狂风巨浪,似乎只是从天边吹来一丝凉风,于湖心处引动一圈轻微的涟漪。 这道涟漪开始缓慢的向外溃散,一圈又一圈,渐渐随着那丝几乎细不可察的凉风吹皱了满池。 凉风虽细,含着岁月如梭,涟漪虽微,蕴纳天地乾坤,一如那道甩出去的拂尘。 湖水渐渐由浅而深,色泽由蓝而墨,如同整块的碧玉。 顾佐迈入筑基后期。 来不及自得于将天下百分之九十五的修士甩在了身后,更没工夫去考虑自己是不是已挤身前十万修士之列,顾佐第一时间便去查看自己的气海。 依旧是五百重虚化气海,数没变,但每一座气海洞府却似乎有了些不同,如果说之前的洞府蒙着一层淡淡的薄纱,那么现在则更清晰了许多。同时他还知道,每一名道兵阵亡后,于他体内温养恢复的时间从九天减为了八天。 别问怎么知道的,问就是无量道兵术写明白的。 这是个可喜的进步,虽然只是一天的差别,但有时候这一天就生死的区别。 满意的从修炼状态中退出,见洛君依旧在趺坐修行,十指环绕中的那团三昧丙火更加炙热夺目了。 今日石室中的机缘,不仅仅只是助顾佐破境那么简单,他自家知道,其中得来的那些感悟还将伴随自己很长一段路,将来走得越远,理解和体会的东西就会越多。 见洛君依旧在闭关,他也没有打扰,心情大好之下,步出石室,整理着皱皱巴巴的衣服。抬眼看见辛长庚已经回来了,打了两只红光兔,此刻正全神贯注的收拾皮毛,时不时拢一拢洞口点燃的篝火,眼都不带抬一下,似乎没发现顾佐。 “辛师打着兔子了?呵呵。”顾佐打了个招呼。 山洞拐角处有碎石响动之声,顾佐扭脸看去,火光映射下,岩壁上两条身影正仓惶向里逃蹿。 顾佐奇道:“杨道友和薛道友?薛道友伤好了?” 辛长庚没有回答他,把兔子皮毛和内脏去掉后,架在火堆上烧烤,忽然起身,向顾佐招手:“小顾,来。” 顾佐跟着他出了山洞,走到一旁,辛长庚张口欲言,却又迟疑着不说话。 “辛师有什么事尽管说。” “好......按理有些话轮不到我来说,但却又不得不说,实在是为你好。那个......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顾佐沉吟道:“当然是尽快,但......”指了指洞里:“还得看她的时间,她恐怕现在还不方便。” 辛长庚皱了皱眉:“她......有没有催你?” 顾佐笑了:“她还真催不了我。” 辛长庚道:“既然没催你,你又何必着急?” 顾佐心说,难道不是辛师你最着急吗? 只听辛长庚又道:“洛前辈......洛道友的性子,我们这些人都清楚,你也应该了解的。总之你自己要把握好,不能太着急。” 顾佐想了想,问:“真不着急?” 辛长庚重重点头:“千万不能着急,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慎重,沉得住气。” 顾佐遥望南方那三座山头,觉得辛长庚的话是有道理的,反正现在洛君还无法动身,那就再等两天,都快到地方了,别出了什么疏忽,以至于功亏一篑。 “明白了辛师,慢一点,稳一点。” 辛长庚松了口气:“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也怪我多嘴,其实你自己做主才对,我们都只能提一提建议。” 顾佐苦笑:“您就是我的师长,您的建议都是老成之言,我当然要仔细考虑的。” 辛长庚欣慰道:“你愿意听就最好了,我总不会害你。”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事:“还记得李十二么?” “李师姐?当然记得。” “当年在云梦宗,似乎李十二对你很好。” “李师姐对弟子非常好,后来我到南诏之后,她还帮过我大忙,可惜我和李师姐南北相隔太远,很难当面相谢,恩情难报啊。” 辛长庚微笑问:“你觉得她怎么样?” 第七十九章 爷会照顾你的 对李十二,顾佐挑不出毛病来,人靓盘儿顺,天纵之资,又是名门弟子,还能挣钱,因此道:“没得说。” “没得说是什么意思?” “完美!” 辛长庚微笑:“去年我来南疆之前,公孙师叔给我来信,这几年长安分舵的局面越做越大,招了不少外门弟子,希望我去帮她指点弟子修行。我原本想着,先到南疆找些机缘,若是能破境金丹再去会更好一些,故此......等这次兽潮结束之后,无论是否能入金丹,我都要去长安,到时有什么话,有什么心意,我给你带过去。十二对我还是比较尊敬的,当年教导她灵飞经的就是我......” 顾佐喜道:“那可太好了!”又道:“富贵师兄也常和她书信往来的,等兽潮之后,我找找富贵师兄,咱们聚一聚。” 辛长庚忽然明白了什么,忍不住笑道:“富贵和十二,我知道,情若兄妹......” 正说着,洞中忽然透出一阵耀眼的光华,辛长庚惊道:“此乃破境之象,莫非洛道友破境了?” 顾佐点头:“应当是了。”迈步往洞里就赶。 辛长庚跟在后面,喊道:“小顾,稳住!” 回洞之后,就见光华来自石室之中,里面已经晃得人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薛定图和杨三法都扒在出口处向里张望,顾佐也不客气,把这两位扯到身后,当先迈步而入。 就见石床之上,洛君身子透着晶莹的亮光,腹间气海处有一点金丹闪烁,耀眼夺目,不可直视。 每个人破境之时的表象都不一样,有些人分毫不露,有些人则引动天地外象,说不清是好是坏,但如洛君这般金丹大放光华的情况,在场几人都没听说过,都睁大了眼仔细盯着。 金丹的运转中自有玄机,对于筑基修士而言,近距离的观瞻就是最好的领悟机缘。 而对顾佐来说,他看到的就更多了。洛君的金丹微颤,缓慢的正旋半圈,又倒旋半圈,每一次正旋和倒旋的幅度都比上一次大一些,隐隐有幻象中老道拂尘一甩之意,虽然只是皮毛,却探触了未知的将来,包容了已逝的过去。 光华四射的金丹倏然隐没,洛君长笑一声,口中诵道:“春雷震动引神光,壶中自有日月长。大道随心吞紫气,不卧幽篁卧石床!” 吟罢又口占两句:“天遁剑锋三尺三,曾与北溟竞霜寒。去!” 天遁剑自额间飞出,这是金丹后期修士的能耐——法器归于金丹中温养,此为人器合一。 天遁剑飞出后,带着威猛的气势四处横扫,将石室四下的墙壁扫出层层石屑,顾佐和后面进来的这三位想要逃出去,却又不舍得,干脆缩在角落里,屏息凝神贪看不厌。 一套天遁剑法演完,洛君将剑光收了,问顾佐:“如何?” 顾佐想了很久,才回道:“有了些遁逝之意。” 洛君叹道:“以前光顾着剑势之猛,却忽视了剑势之遁,今日终于初窥门径了。” 又笑着向辛长庚、薛定图和杨三法道:“便宜你们了。”说着出了石室,向顾佐道:“你也破境了?筑基前期而至后期,只不过一年,你也算得天纵之资了。” 顾佐摇头:“机缘巧合而已,我是有名的资质愚钝,跟你们比不了。” 洛君感慨:“说得没错,真正是机缘巧合,我之大道已然开启,修行二十载,今日终于上道了......我去一试剑锋,顾馆主要不要同去?” 顾佐指了指火堆上的兔子:“我给道友准备好饭菜,恭候道友得胜而归。” 等洛君出去以妖兽试剑之后,顾佐回过头来,就见那三位还在石室内待着。 薛定图坐在石床上拨弄一个四层高的奇门遁甲罗盘,左手兰花指掐来掐去,右手提着支金沙笔蘸着口水在石床上划来划去。 杨三法捧着个金元宝四处作揖,口中神神叨叨念念有词。 辛长庚则仰头望着石壁上纵横来去的剑痕,目不转睛的死死盯着,面容好似瞬间苍老了许多。 顾佐记得,自己当年在云梦宗修行的时候,辛师就已经是筑基后期了,如今七年过去,还未破境金丹,拖得的确太久了。 辛长庚注目的几道剑痕乍看上去很是凌乱,实则在顾佐的眼中,是有规律的,只是这种规律只能自己体会,自己看到的只适合自己,说出来于旁人不仅无益,有时候甚至会起到反作用,打乱了别人的思路。 任他们三人在石室中感悟,顾佐来到火堆处,见两只兔子都已烤好,便把架子往火堆边缘移了几分,摘下一条兔腿,往上面撒了少许盐粒,开始吃起来。 一条兔腿吃完,顾佐抬起头来,就见辛长庚出了石室,走到自己对面,颓然坐倒,凝视着火眼一语不发,看样子似乎不太顺利。 顾佐想了想,问:“来条兔腿尝尝?” 辛长庚下意识点了点头。 顾佐牛角尖刀滑出,于右手十指间舞动如花,瞬息便将一条兔腿切了下来,递给辛长庚。 辛长庚却没接,他的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盯着顾佐的另一只手。那只手上没有牛角尖刀,却有一团黑漆漆的刀影,刀影向内收敛,犹似噬人的黑洞,与右手上明晃晃的刀芒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是顾佐于拂尘幻象中领悟的道法,与他自身的搜灵诀相合,相当于指刀术的进阶,左手的指刀暗影并不存在,根基来自于右手的刀芒,但若论杀伤力,并不存在的指刀暗影才是最致命的。 辛长庚呆呆看了片刻,忽然大叫一声,冲回石室,烂银枪擒在手中,顺着石壁上的剑痕比划起来,越比越快,枪影化为虚无。 几声刺啦啦响起,石床上的薛定图、捧着金元宝的杨三法分别都“哎哟”了两声,提着裤子跑了出来。出来后也没工夫抱怨,又跑进石洞深处的清净地方自行感悟了。 等洛君从外面回来的时候,这三位还在各自忙碌着,洛君扔了只吼熊在地上,问:“他们还没折腾好?” 顾佐无语,道:“你老人家不也折腾了一宿么?人家这刚几个时辰?” 洛君道:“是咱两折腾一宿吧?你放心,爷将来会照顾你的!” 第八十章 题记留名 顾佐翻了个白眼,问:“兔子,吃不吃?” 洛君大咧咧道:“没见这只熊?我想吃熊掌!多烤会儿,把腥味去掉。” 顾佐把兔子顺走,坐到边上:“给您腾个地儿,熊掌我不会做,看您手艺了!” 洛君也没生气,笑着斩了两只熊掌下来,伸手指出,两只熊掌从空中落到地上,再升到空中,再往下落,不停的拍击了起来,洛君道:“弄熊掌得把筋肉震散,否则嚼不动,学着点!” 她还真会弄,又是拍肉,又是去毛,完了串在天遁剑上,以三昧丙火先从内炙烧,之后再架于火堆上慢慢烘烤。别说,加点盐以后味道还真不错。 吃完熊掌,天已经黑了,那三位还在那儿倒腾自己的修行,顾佐和洛君没去打扰他们,就着火堆各自修炼。 一块灵石握在掌中,望着星空辨认时辰,等修炼完后,已经是十一个时辰之后,又是第二天的傍晚。灵石的吸纳速度果然是按照三分之一递减的! 以此推算,如果自己闭关,一个月能吸纳三十块灵石。 这一整天,洛君都没有打扰他,见他从修行中苏醒,这才指了指火堆上的几条蛇:“刚烤熟,尝尝?” 顾佐问:“不是还有熊么?” 洛君道:“除了熊掌,吼熊身上没什么好吃的,早扔了。” 顾佐一边吃蛇,一边挪步去看其余三位,辛长庚已经闭目趺坐于石床上,这是过了感悟阶段,开始进入修行破境状态了。 薛定图还在那里算卦,杨三法则同样在闭目修行,但这两位都没到圆满境,将来修为大涨是必然的,只是想要破境还早了些,任何事都要有个积累的过程,真气不够的情况下想要破境,那是做梦。 于此间耽搁的几天里,顾佐也在重新测算自己的进度条:已经出来将近十天了,四百多道真气向他反馈了十四块灵石的真气量,比以前略有减少,但减少的不多,也就是一、两块,这是因为内门弟子中那一半炼气后期的被编入怀仙营,正式上城值守,不能再如以前一样闭关。 自从修行无量道兵术后,顾佐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关注门人弟子的修行,将来还是要适当提高收弟子的门槛,至少在目前只能拥有五百道兵的情况下,剩下那六十个名额不能再滥竽充数了,尽量多收一些天赋稍好的,至少能进入筑基。 这样下去,门人弟子反馈的真气也多,映射的道兵实力也强。将来如果道兵们都是小筑基,兵力虽然没变,但战力却是翻着倍的往上涨,这个账谁都算得明白。 如此在山洞中又过了两天,薛定图已经不算卦了,他算了不少,全都收了起来,这两天越发神叨叨的,也不知在琢磨什么。 杨三法也不再趺坐修行,开始帮着洛君出门打猎,顾佐的气海内能感知到他真气的变化,虽然亮度没有提升,但活跃性更强了。 一直到出行的第十二天中午,石室中忽然凭空响起风啸声,几人围在开口处看去,石室中平地生风,风声呜咽了片刻就消散了,辛长庚睁开眼,自石床上下来,望着门口探进来的几颗脑袋,含笑道:“辛苦修行三十载,今日终于结丹。” 说罢,向着洛君躬身:“多谢洛道友。” 洛君无所谓的摆摆手:“你自己的机缘,与我无干。” 辛长庚又向顾佐躬身:“多谢小顾。” 顾佐在辛长庚面前展示的那一手指刀术,是真正的杀敌秘法,为了助辛长庚破境,等若把自己的绝招演示了出来,这个恩情就大了。 顾佐连忙回礼:“辛师何必如此。” 薛定图和杨三法都羡慕的向辛长庚抱拳:“恭贺辛道友。” 辛长庚笑道:“今日辛某先行一步,二位也不久矣。” 薛定图是易理名家,常测吉凶的,当即摇头:“没听见,没听见。” 众人皆笑。 马上就要离开,几人想把石床砸开,却又很是犹豫。这里是三个人的破境之处,其余两人也修为大涨,预计将来破境时也将轻松如意、水到渠成,将要离去时,便舍不得“挖地三尺”,以探究竟。 顾佐的灵域范围已经拓展至二十五、六丈,对石壁和地下的探测深度也能达到一丈五六,再一次探测之后,他终于确认,石室并无殊异之处,尤其这张石床,就是普通天然石床。 最终还是决定,将石室保留下来,如今已然幻象耗尽,也不知过上十年、二十年后,能不能重新恢复回来? 将石块重新堆回去,把石室封住,几人不约而同开始题字留念。 洛君飞出天遁剑,在山洞一侧的石壁上削出块平整的岩壁,略一思忖,便得一首,剑光纵横,石屑纷飞,顷刻而成。那边辛长庚、杨三法、薛定图几人也都题记留名。 顾佐嫌弃洞中太暗,于是来到洞口外的右侧石壁,以牛角尖刀清理平整,然后雕凿而成。题名留记嘛,当然要在显眼处、入口处,否则谁看? 题罢,顾佐转身进洞,和众人一起相互欣赏观瞻。 先是薛定图的:醉来洞中卧,觉后交臂行。 都说诗以咏志,几人掩嘴轻笑,顾佐悄悄向后退了一步。 接着是杨三法的:天地同古今,乾坤分真虚。 顾佐再退一半。 然后是辛长庚的:此间有虚空,参差一万年。 来到洞外,再看洛君的,曰: 金生露水转西东, 石上造化现枯荣。 梁燕已去蛛犹在, 言道我师入鸿蒙。 众人大赞,交口称颂,洛君云淡风轻的一笑:“偶有所得,不当谬赞。” 再去找顾佐的题记,却见顾佐闪身出了洞口,身法极快,只余一道残影。 于是大家追了出去,见顾佐飞起牛角尖刀,正在疯狂涂抹石壁上的字迹。 洛君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提了回来,墙壁写的是:人玉九年二月,顾怀仙到此一游! 前面两个字上半部分已经被擦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杨三法道:“这个……游字用得好啊……” 薛定图:“哎哟,我的眼睛……” 洛君捧腹败退,辛长庚拍了拍顾佐:“我那里有本《嫡仙人诗抄》,回头拿给你……唔,默出来与你揣摩。” 第八十一章 两种灵草 顾佐的灵域范围扩大到二十五六丈,行走起来就更加方便了,走到一座岩壁下时,他忽然停步,抬起头来。 众人随着他的目光向上看去,只见高壁之上,突兀生长着一株松树,松树虽然矮小,却遒劲如龙,其上缠绕着丝丝须藤,每一丝都隐隐泛着荧光。 “像是龙须草?会发光的龙须草?”杨三法疑惑道。 不仅他疑惑,所有人都很疑惑,在场的五人,没有一个见过,连见多识广、记性超群的洛君都对此毫无印象。 但此物定是宝贝无疑,因为野生灵宝出现,必有妖兽守护,此刻,一条黑蛇盘踞在松根上,蛇头探了出来,蛇眼盯着下方的五人,透出几分冰冷。 “子午黑金蟒!”洛君一口道破黑蛇的身份,几人倒吸一口冷气。 妖兽图鉴中,子午黑金蟒位居上阶妖兽前列,虽然不是天阶妖兽中的一员,却在上阶妖兽中属于最强横的存在,别看它现在形如一条小蛇,但真斗起来时,立刻会肿胀为十数丈长的巨蟒,浑身如金铁般坚硬,力大无穷。曾经有修士见过,它扭转之间,曾将一座石山的山峰扭断,岩石卷为碎末。 这么一条子午黑金蟒,单从修为上论,已经属于修士中的元婴级别,连元婴修士都不敢轻易缠斗,因为一般的法器根本伤不了它。除此之外,子午黑金蟒还具备短时飞行之能,据说蛇身弹射之间,可上百丈之高,然后滑翔而下。 以五人所在的位置而论,他们其实已经处于子午黑金蟒的攻击范围之内了! 顾佐一度转着脑筋,想要招唤几个道兵出来,把蛇引开再去取宝,但考虑片刻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在这种级别的妖兽面前,顾佐不能确定道兵们可以抵抗多久,要是坐在洛君的飞剑上也跑不过呢?招唤道兵的最远距离是二十五六丈,顾佐不敢保证这点距离就能逃得出去。 宝贝虽好,也要有命花才是。 薛定图无限惋惜:“难怪前几日起卦,第一卦就是镜中水月之意……” 此刻想要退出去也不容易,万一子午黑金蟒以为你有别的企图呢?几人一动不动,都在琢磨着脱身之计。 顾佐考虑了一会儿,开始缓缓动了,他把手中拄着走路的长木棍收入储物法器,然后将空着的双手向上一寸一寸举起,示意手中无物。继而左手捏成拳,伸出拇指,向着去路指了指,停顿片刻,横着向右轻轻跨出一步…… 都说高阶妖兽是开了灵智的,或多或少而已,也不知这妖畜能不能理解。 忽见子午黑金蟒的蟒身弓了起来,一对小眼盯着顾佐,蛇信向外吐了吐。 顾佐顿了顿,随时做好了调动道兵的准备,然后跨出第二步,又跨出第三步…… 洛君等人有样学样,高举双手,面对上方岩壁,在子午黑金蟒的目光注视下,一步一步向右挪去。 五人动作整齐划一。 子午黑金蟒身子依旧紧如弓状,蟒头随着五人的动作向侧方一分一分歪着,直到他们走出这条山谷,方才耷拉下去,靠着树干眯上眼。 出了山谷,五人同时喘起大气,洛君拍拍胸口:“还好刚才没有从它头上飞过去,不然就麻烦了。” 辛长庚也后怕不已,他刚入金丹,原本还想着要练练驭器飞行,好在被洛君和顾佐劝止了。 几人又议论起那种泛着荧光的灵草,顾佐道:“回去之后,咱们南吴州也以长史府的名义编制一本灵草图鉴,这种新草可以由发现者命名,你们打算取个什么名字?” 争论半天,最终还是取了个通俗易懂的名字,就叫“虬龙须”。 到了第二天,路上又见到了一种灵花,生于一处深潭中,宛若莲花,但莲瓣却形似人面,相当诡异。 在顾佐的感知中,潭下有无数灵力光点游荡来去,从水面上却看不出是什么。这回大家决定取宝,由洛君和辛长庚分别驭使法器带上杨三法和薛定图,顾佐则将鱼线取了出来,做好逃命的准备。 隔着七八丈远,顾佐将鱼线甩了过去,将一丛莲花齐茎斩断,又于瞬息间勾了回来。 莲花到手,五人立刻就跑,潭中顿时如开锅一般沸腾,一条条水箭激射而出,向着他们身后爆射而来。 薛定图和杨三法乘于洛君和辛长庚法器上,早就做好了准备,一个打出八卦盘,一个抛出金元宝,两片光华闪过,将激射而来的数十道水箭全部挡下。 跑是跑出去了,但这两位脸色很不好看,居然各自吐出口淤血来,显然受了不小的伤,众人相顾骇然。 这是株五莲并缔,刚好一人分了一朵,把玩良久,又取了个好记的名字——“人面莲”。 无论是虬龙草,还是人面莲,全都是从未见过的灵草灵花,这就很奇怪了。要知道,此处是南诏而非南疆,如果这两种奇怪的灵植早就存在的话,不可能从未有人见过。 议论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众人的注意力又慢慢回到了救人之上,他们终于抵达了三山之处。 从近处再去看三山之地,辛长庚和杨三法立刻就辨认了出来,正是他们躲藏了大半年的地方。两人轻车熟路的带着众人赶到一处山涧下,指着里面道:“就在此处!” 他们刚要进入山涧,就被顾佐制止了,顾佐小声道:“很多妖兽!” 抬头观望四周,顾佐当先向着南侧山头攀爬,上到高处之后,时不时便能看见各种妖蛇、山行猪、巨齿狼、飞蛾、灵蝠等等正在向山涧中聚集。 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两人大为紧张:“这是怎么了?以前从未见如此之多的妖兽!” 顾佐安慰道:“这不正好说明,他们还活着?” 从上方向涧中张望,几人大致估算,聚在涧中的妖兽怕是不下千只,这还不算那些难以清点的蛇、蝠、蛾之类,如果他们也被围在其中,别说救人了,自身都难保。 根据守城一年多的经验,顾佐和洛君很快商量出一个救人的办法,先撤出去,等附近的妖兽都围过来,再从妖兽的屁股后面动手,至于是否来得及,那就只能寄希望于里面的人能坚持住了。 第八十二章 小规模兽潮 一行又撤出了三山,在外围寻了个略微安全的小洞窟耐心等待。所谓安全,其实也是相对而言,整个三山范围内的妖兽都在向山涧聚集,路过他们藏身之处的其实并不少。 洛君继续把随身的防护阵盘取出来,将洞口护了起来。但这种阵盘并非护山大阵,效力差得太远,以顾佐在南华派蹭学而来的知识,不过是个不到百贯的便宜货。 嗯,好吧,其实百贯也不少了,能随身带一个价值百贯的法阵,洛君还是很豪的。 在大量妖兽经过的情况下,这座小阵的最大作用,应该是警示,提醒大家,有妖兽来袭,同时略微阻挡一下妖兽的前两次攻击。 其实已经很有用处了,至少不用他们随时随地高度戒备,这会让人非常疲倦。 尽管如此,几人轮流警戒,洞口处依旧堆满了妖兽的尸体。如果不是有充足的灵石维持,这座法阵早就破了。 最让人讨厌的还是那些灵蝠和飞蛾,尤其是飞蛾,巴掌大的东西,四处乱飞,不留神被咬上一口就立刻红肿一片,奇痒无比。可惜法甲都被分到军中了,顾佐也没有,不然会好很多。 杨三法就被咬了一口,而且刚好在两股外侧,痒得他不停去挠,无法静下心来运功祛毒。 薛定图自告奋勇:“前几日都是道友助我疗伤,今日就让我来相助道友。道友只管运功,我帮道友挠痒痒!” 于是两人在洞里一个趺坐运功,一个忙着挠痒,洛君则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连抵御妖兽都忘了,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如此一天一夜后,从他们藏身之处路过的妖兽越来越少,顾佐判断,周围的妖兽应当已经聚集过去了。 这一天一夜,他们杀掉的大小妖兽有五六十只。 顾佐和洛君对视一眼,洛君将法阵撤下,几人鱼贯而出。 顾佐的灵域范围中立刻闪烁着无数灵光,全是妖兽的,感知起来让人头皮发麻。 不过有灵域这种大杀器在,接下来就好办多了,无数妖兽围住了山涧,他们则出现在妖兽身后,悄悄往里清除就是。 顾佐没有大规模召唤道兵,道兵外现的时辰是有上限的,要用在关键时刻。 两位金丹、三个筑基后期组成的猎杀小组,还是很相当厉害的,按照顾佐灵域探知的路线也比较稳妥。 从夜晚一直清除到天亮,差不多杀了上百,但杀到后来,距离山涧还有百来丈距离时,顾佐也找不到合适的路了。 很难想象,在这条小小的山涧中,会聚集如此之多的妖兽,这一幕有些像南吴城面对第二次兽潮围城时的情景,只不过规模略小一些。 辛长庚大为悔恨:“如果不是我闭关破境耽搁了多日,就有机会将他们救出去了!六名弟子啊,不把他们带回去,我怎么向长老们交代!” 杨三法则哀叹:“躲在这里那么久,大家出行一向小心翼翼,从未惊动过这么多妖兽,今日究竟怎么了?” 洛君问:“顾馆主,你的天兵天将呢?能招来多少?” 顾佐无奈:“你还真当我是神仙啊?没用的,妖兽太多了。真要招出来拼命,咱们可就真把命拼掉了。” 道兵们单体实力太弱,虽然境界在,但大部分的真元厚度只相当于九分之一个炼气士,单对单连一只下阶妖兽也对付不了,依靠的全是战阵配合。 战阵配合说起来高端大气,但实质其实就是尽量想办法以多打少。几百名道兵摆出军阵来,对付几十只、上百只妖兽没问题,哪怕几百只,也可以拼一拼,但在几千只妖兽的洪流中,恐怕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多坚持一会儿,仅此而已。 薛定图有些奇怪,道:“里面的人居然能坚持那么久?” 辛长庚道:“依靠的是法阵,南华派的十多个人,每人身上都有法阵,他们原本是要去南疆交接的,说是有几家宗门合起来向南华派定制了不少法阵,可还没进南疆就被围在这里了……” 顾佐忙问:“南华派的人?是哪位带队?” 辛长庚道:“是他们管庶务的林长老。” 杨三法接口:“叫林云纵。” 顾佐呆了呆,立刻想起在南华派藏书楼中苦口婆心劝自己退出宗门的老头。这老头对顾佐还算可以,比后来的鼎湖门态度好上一百倍。 顾佐问:“辛师,里面的人还能坚持多久?” 辛长庚道:“也许是通过地道?我和杨道友在时,大家曾经向北打过一条地道,挖了也有三里多地,但是后来出了事故,被穿山鼠和赤炎蜈蚣钻进来,死了两个道友,后来大伙不敢再挖,把地道封住了。” 杨三法也道:“虽然不敢再挖下去,但大伙准备着遇到险情时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顾佐当即道:“去地道口!” 地道最北侧的尽头还在地下,但中间位置留了个出口,是用来通风和校准方位的,出口位于第二座山头的北侧山麓下,众人从外围绕了个大圈子,半个时辰便到了。途中还特别留意到,平时常见的穿山鼠和赤炎蜈蚣等擅长钻地的妖兽,几乎很难看见。 唯一的解释,这些妖兽应该是钻进地下了,也从侧面证实,或许的确如辛长庚和杨三法所言,林长老他们正在通过地道来节节抵抗。 这是一片小松林,几人将松林中残留的十几只低阶妖兽清除,很快就找到了出口,堵在出口的整块岩石有几千斤重,众人合力,将巨石挪走。 洞口露了出来,却填满了泥土,这是当时封闭洞口时所填,按照杨三法的回忆,当时填了好几丈深。 回填的泥土很松软,几人法器齐出,很快就挖出条通道来,前方破开的一瞬间,立时传来泥土腐坏的气息,闻之欲呕。 通风了少时,顾佐直接分派任务:“我和洛道友进去,辛师你们三位在这里守住,退路交给三位了,万万不可有失。” 地道狭窄,进去太多人没有用,反而碍手碍脚,这三位也知道出口的重要性,齐声答应了,将那方巨石重新移回来堵住。 于是洛君在前,顾佐在后,向着地道深处前进。 第八十三章 地道(为王大芋盟主加更) 地道狭窄,仅容两人并肩,也很矮,洛君刚好抬头通行,顾佐就得低头弯腰了。 两人先向下行了片刻,路才开始趋向平缓,顾佐估计,离地面可能在三、四丈之间,挖得还是很深的。 这时出现了分岔,一条向侧后延伸出去,深邃黝黑,看不到尽头,可以想见,当时挖的时候,林长老、辛长庚他们是真打算一直挖到北边去,这个计划可谓宏大。 另一条就是身前的来路了,洛君驭使天遁剑在前,顾佐施展追摄道术于后,小心翼翼行进着。 前行约一刻时,大约走了一里多地,顾佐从身后拍了拍洛君,指了指右侧斜上方,那里有个小洞,不注意还真看不出来。 洛君的天遁剑向着洞口猛然刺入,四下一绞,“吱吱”声中,两只穿山鼠掉落下来,绞成了一团血肉。 再行几丈,头顶上方又藏着一条小臂粗细的赤炎蜈蚣,依旧被天遁剑杀了。这种蜈蚣是泡灵酒的好材料,当即被顾佐收了。 就这么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前方遇到的妖兽越来越多,甚至还有灵蝠,都是从各处孔道里钻进来的,顾佐储物法器中单是赤炎蜈蚣就收了几十只。 哪怕洛君是金丹后期修为,此刻也累得够呛,顾佐长时间施展追摄道术,真气的消耗也不轻。 好在妖兽都是零星出现,地道中不存在被包围的危险,是以还能应付过去,可接下来再往前就走不动了。 前方地道处密集着大量妖兽,在顾佐灵域显示中,猬集成一条细细的光条,各种叫声响成一片。 这些妖兽正在冲击里面的一座法阵,法阵不断颤动,引得地道也在微微颤动。 他们离妖兽聚集处有二十多丈远,好在地道的开凿有一定弯度,否则很可能已经被灵蝠发现了。倘若这么多妖兽回过头来向他们发起冲击,在这种地形下,就算金丹后期的洛君也顶不住,顾佐估计自己的道兵也同样顶不住。 两人匆忙后退几步,避出视线可及之处,洛君回头问:“怎么办?” 顾佐在气海中清点数目,回了一句:“三百多。”想了想,召唤了两伙道兵,开始向两侧挖坑。 洛君醒悟过来,也开始帮忙,两人各带一伙道兵,很快挖出两条凹槽,一左一右,居于两侧。接着继续过道正中向下挖出几个深坑,把平坦的地道挖得坑坑洼洼不便通行。 做好准备后,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了,两伙道兵都耗尽了外现的法力,重新回到气海洞府中修养。 顾佐重新调出两伙道兵,分别藏于两侧,和洛君做好了准备,然后将道兵屠夫派了出去。 道兵屠夫来到妖兽们的身后,一对斧子飞了出去,击入妖兽群中,斩杀了两只灵蝠,妖兽惊觉身后有人,立刻追过来二三十只。 屠夫带着妖兽进入埋伏圈,几只妖兽掉进坑里,其他妖兽则继续追击屠夫。猛然间两边凹槽中埋伏的道兵法剑齐出,不多时便斩尽杀绝。 屠夫又去诱敌,这回动作大了些,捅了马蜂窝,冲过来上百只妖兽,挤在狭小的地道中吱吱乱叫,令人头皮发麻。 战斗瞬间激烈起来,顾佐连忙又增调了两伙道兵出来,从通道两侧和妖兽作战。埋伏圈中的妖兽在几十柄法剑的斩杀中也在不停撕咬道兵,后面的妖兽则拼命推着前面的妖兽挤过来,地道中乱成一团。 躲在道兵身后的洛君和顾佐则各出法器,天遁剑的凌厉剑光和牛角尖道的明暗刀芒在不停的杀戮着拥挤在中间的妖兽,战果辉煌。 等这上百只妖兽被屠戮殆尽后,一半的道兵都星散了,两人取出灵石各自恢复法力,大概半个时辰后,顾佐继续召唤了两伙道兵补齐阵列。 如此三番五次,终于将地道尽头的妖兽清除干净,这一仗,满地都是妖兽的尸体,如同炼狱。 顾佐将尸身稍微完好的赤炎蜈蚣收了,又得了近百只,然后和洛君来到地道的尽头。 尽头处是块残破不堪的巨石,下面堆积着大堆碎石和泥土,天遁剑飞上去砍了一记,被蓝色的光华挡了回来,但这道光华很是无力,已现不支之象。 顾佐大喊:“林长老,各位道友,援兵来了!” 连喊几次,巨石里边传来回音:“援兵?何方道友赶来救援?”听声音正是当年的林长老。 顾佐大喜:“是我,林长老,我是顾佐,辛师和杨道友带着我们来的,是辛长庚、杨三法!快些过来,这边的妖兽已经清除了!” 地道微微轻颤,法阵停下,巨石带着泥土碎石轰然倒下,顾佐和洛君向后避开,等了少顷,烟灰中钻过来一位,满身泥土,也辨不清形貌,口中呼道:“来了来了,多谢道友。” 一个接着一个钻了过来,顾佐让洛君带着他们往前撤离,自己继续等着,数到第二十三位时,此人拍了拍顾佐:“真是你啊,小顾!” 顾佐仔细看去,正是蓬头垢面的林长老。 此刻不是谈话之机,顾佐问:“后面还有吗?” 林长老道:“没了,都死了,快走,那头的离火阵快支持不住了。” 离火阵是南华派炼制的一种高端法阵,价值六百贯,属于小型护山法阵,在如此烈度的攻击下坚持不了多久。 顾佐将巨石重新推上去堵住路,调了一伙儿道兵出来,一边后撤一边破坏地道,破坏了十多丈后,和林长老转身去追赶大队。 等从地下冲出来后,上面已经坐满了一地的修士,个个灰头土脸,疲惫不堪。 没时间给他们休息,顾佐当先带路,众人跟在身后,洛君压阵,取道东向,往南吴城方向奔逃。 周围的妖兽都被吸引去了三山处,这一路上就少多了,又有顾佐带路,到天黑时便逃出七八里地。 顾佐当然想继续夜行,但救出来的这些人个个带伤,真气枯竭,实在走不动了,只能寻了个山洞,将里边的几只毒蛛杀了,众人暂时在这里歇宿。 所有人身上残存的灵石早就用光耗尽,辛长庚掏出这两个月存下的灵石,一人一块,助他们恢复法力。 其中几个见到灵石后,眼泪当场就流了下来,哭得稀里哗啦。 第八十四章 叶子(为liyinwind盟主加更) 林长老握着灵石,眼眶也红了,哀叹道:“就为了这东西,死了八个人……八个啊……” 顾佐安慰道:“林长老先修行,有什么回头再说。” 有了灵石作引子,真气恢复起来就快多了,到后半夜的时候,很多人的精气神都回来了,各自以法力将身上的泥垢灰土震去,用辛长庚他们去山涧打来的清水洗漱了一番,好歹有了点人样。 顾佐又掏出些食物分发下去,众人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顾佐挨个打量,这回看清楚了,熟人还不少,云梦宗里的蒋知雨和陈天真都在,还有当时中院的两个师兄,名字不知道,但依稀面容相熟。这两位师兄显然已得了辛师的告知,向顾佐拱手:“顾师弟。” 顾佐赶紧回礼,蒋知雨也向顾佐拱手,但目光回避,显得很尴尬。陈天真一直低着头,手指头来回搓着衣角,同样不敢直视顾佐。 接着是南华派的五个人,顾佐在南华派时基本上两点一线,不在宿处就是在藏书楼,所以大部分人都很陌生,只有一个吴执事比较熟悉,这个吴执事就是当时经常轮值藏书楼的吴执事,每天在藏书楼陪伴顾佐到深夜。 当年的吴执事还是筑基初期,此刻也已经后期了。 顾佐上前见礼,吴执事感慨道:“当年你刚入炼气初期,如今呢?已经筑基了吧?我们都走了眼。” 顾佐道:“也不是走眼,顾某的确不适宜南华派道法,林长老让我辞道出门,正是对我最好的指点。” 吴执事笑道:“你倒是看得开。”又将身边的南华派弟子给顾佐介绍了一番。 等大家修行调整了多时,顾佑等人才将林长老请了过来。辛长庚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林长老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片巴掌大的薄薄玉片,玉片呈碧绿色,向外透着股浓浓的灵力。 玉片一出,顾佐气海中顿时被闪了一下,如夜空中忽然升起光彩夺目的太阳,熠熠生辉! “灵石云母!”顾佐顿时惊了。 洛君、辛长庚、薛定图、杨三法等人都凑过来,盯着玉片仔细看起来。 顾佐很快醒悟,摇头道:“不是灵石云母,这是什么?”这块玉片当然不是灵石云母,灵石云母是乳白色的,不是碧绿色,这是早就证实过的。 林长老点头:“的确不是灵石云母,甚至不是玉,你们再仔细看看,给,拿着感触一下。” 顾佐接过来,“玉片”才入手中,他就知道,这绝不是玉石,触碰起来绵绵软软,表面也非玉石那般光滑,其上有天生茎脉,而且带着些细毛。 再看形状,正是一片叶子! 顾佐问:“这是什么灵草?为何含着如此之浓的灵力?” 林长老道:“这是云梦宗蒋知雨和陈天真两位小友外出时取来的,他们说是一只五色虫背在背上。取来之后,为妖兽所察,引来了兽潮围攻……” 辛长庚不高兴道:“就为了一片灵叶,死了那么多人?知雨、天真,你们怎的如此糊涂!咱们不是定好的,灵花灵草轻易莫取么?怎么如此贪心?” 林长老忙道:“是我没说清楚,蒋、陈二位小友并非贪心,是我要大伙做的。到上个月,我门为法阵准备的灵石也耗尽了,眼见法阵就要停歇,就让大伙冒险,若外出狩猎时见到灵花灵草,就摘回来。我和几位同门发现,这段日子,左近生出了些奇花异草,其中所蕴灵力皆能外泄,甚至可以修行,置于法阵节眼处,也能催使法阵运转,其效可当灵石之功。” 辛长庚脸色稍霁:“所以,这是他们采来供给法阵的?” 林长老道:“正是如此,上个月我们找到几株灵草,也是从未见过的,依靠几株灵草,法阵才坚持下来,但这些奇花异草所含灵力不多,勉强维持了十几天……而这片叶子,所含灵力远远超出,一片即能带动整座法阵……却也因其灵力外溢太过浓郁,这才引来兽潮。” 洛君在旁道:“能引来兽潮,这片灵叶绝不简单……林道友刚才说,这叶子是在一只五色虫的背上?无根?无花?无干?” 林长老把蒋知雨和陈天真叫过来,又让他们详细讲述了一遍当时的经过,几人顿时陷入沉思。 五色虫?从没听说过。 林长老道:“洛道友和小顾你们来援时,见到一个小娃娃了么?” “什么小娃娃?”顾佐和洛君等人都疑惑摇头。 林长老道:“把兽潮引来的,就是一个小娃娃,当是某种妖兽化形所变,这叶子,还有那只五色虫,我以为就是这妖兽之物。” 洛君皱眉:“妖兽化形?若当真如此,你们绝对顶不住一炷香。” 林长老苦笑:“我也不知为何此妖一直不出手……” 顾佐翻看这片绿叶,的确与他们在路上所采的虬龙须和人面莲不同,灵力外溢极为明显,闻上几下,都觉得气海中颇为舒爽,对全身经脉都有好处。 其他功效不知,但只这一点,就是虬龙须和人面莲拍马都赶不上的好东西。 洛君忽问:“林长老肯割爱否?” 林长老虽有不舍,但还是道:“我等命都是洛道友和小顾所救,一片灵叶又算得什么?这片叶子本就是维持法阵的,没打算再作别用,自当奉上。只是这片灵叶为知雨和天真两位小友所摘,还要问一下两位小友。” 辛长庚问了过去:“知雨,天真,你们怎么说?” 蒋知雨闷声道:“可以,就当还了救命之恩。” 陈天真没说话,点了点头。 辛长庚怒道:“什么还救命之恩?你们两个的命就值一片叶子?” 洛君盯着蒋知雨看了片刻,蒋知雨被看得背脊生凉,勉强道:“辛执事、洛前辈,弟子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弟子是说,就当还救命之恩于万一了。” 洛君这才笑了笑,取出一袋灵石交给林长老:“也不白要你们的东西,一片叶子,一百块灵石,放到兽潮前,再贵的灵草也就是这个价了。这些灵石,便请林长老代为分了吧。” 第八十五章 分配(为我与艾泽拉斯隔着一片海盟主加更) 每次兽潮之后,南疆的各种奇花异草和妖兽材料都会爆出一批来,价格大跌是必然的,而灵石的价格则在一直增长,洛君拿出来一百块灵石,现在拿到黑山郡城去,价值一百五十贯也有可能,以一百五十贯买一片叶子,的确没占他们便宜,大名鼎鼎的螟蛉花,整朵的价格也不过一百贯罢了 只不过略微有些强买的意思在里头。 但洛君想要,你又能怎么样?再说叶子收回去,也肯定不是蒋知雨和陈天真的,而是他们二十三名修士共有,所以换成灵石更为划算。 南华派的几名修士将分得的灵石又送了回来,洛君没要,发着火让他们收回去,弄得这几位讪讪着很不好意思。 顾佐把叶子交给洛君,更加依依不舍,只恨自己开口晚了,面皮薄了,没有洛君那么粗暴直接。 洛君把顾佐拉到洞外,又把叶子给他:“看你喜欢,送你的。略作补偿啊!” 顾佐诧异:“什么补偿?” 洛君道:“那天石室里边,你陪了我一夜,这叶子算给你的补偿。” 顾佐愕然:“什么就陪了你一夜?说清楚……” 洛君挠了挠头:“莫非是两夜?不管了,总之小爷我嫖院也就是这个价了,不能再高了!” 顾佐:“……” 这都什么人啊…… 终于还是懒得辩解了,爱怎么想怎么想吧,宝贝到手才是正经。 洞外放出去警戒的修士忽然过来禀报:“似有妖兽跟来!” 顾佐也同时感受到了几点灵力亮光侵入灵域范围,猛然醒悟,应当是这片叶子将周围的几只妖兽引过来了,于是连忙将叶子收入储物扳指,隔绝了灵力波动。 但此地不宜久留了,顾佐招呼众人继续赶路。大家休息调整了大半夜,精神振作了不少,于是从洞中出来,继续向着东边奔逃。 那片叶子现身不过片刻工夫,周围就已经出现了不少妖兽,可见其对妖兽的巨大吸引力。 杀了六七只巨齿狼等妖兽之后,就冲出了这道还没成型的包围圈,顾佐在前引路,继续带着大家避过种种危险。 三天之后,一行就见到了南吴州外围山峦,这附近的妖兽又开始见多,于是折而向北,从北口进入,穿过中央的森林谷地,来到七星倒转阵前。 顾佐打出一张朝云符,朝云小娘子的容貌于高空中微笑不久,便有人出来将他们接应入城。 见到繁华的双峰镇后,所有人都大哭起来,林长老一把年纪了,同样老泪纵横。 顾佐让原道长安置人员,自己则回了长史书房,不久,屠夫过来看了一眼,见顾佐浑身上下完好无损,点了点头又走了。 书案上倒是堆了不少文书,大部分都由几个老吏代为圈阅了,顾佐挨个翻看一遍,他走的这个月里,南吴州很是平稳,没什么大事发生,唯一需要他定夺的,就是户司报上来的去年账目和灵石分配计划。 去年一年,南吴州主要收成就是两个矿坑,甲矿坑采掘灵石五万两千六百块,乙矿坑的产量是十三万八千块,两座矿坑合计产量十九万灵石。 户司预留了三万七千灵石出来,其中三万是上缴崇玄署的,七千灵石折算一万贯,准备上缴朝廷。 支付出去用于收购战利品的灵石有三万八千多块,南吴军是打着抗击兽潮、保卫家园的名义组建并作战的,长史府不予放饷,这笔支出实质上相当于军饷开支,是不能省的。 当然,收购而来的各种妖兽材料堆满了南主峰和南二峰两座大库,新设立的山洞仓库也已经堆了一半,如果照当前的进度继续收购,山洞仓库也将在年中堆满。这些材料的价格无法估算,但兽潮之后拿出去慢慢变现,必然要高于支出,这一点毫无疑问。将来这笔钱会作为长史府的资金使用,全力建设南吴州。 另有一万灵石拨给长史府,用于发放委员会和长史府所有人员的薪俸,这笔支出同样不多,因为长史府包了所有人的食宿。 根据顾佐的核算方式,从灵石中抽出一万拨付怀仙馆,作为怀仙馆竞购南吴州的成本摊销。 八千多人的吃饭问题,则由长史府考虑,主要是依靠以前的存粮、城中两千亩稻田和五百亩灵田维持。 此外,又留了两千灵石作为大阵的日常耗损,留了三千灵石作为公积金,以备将来更换大阵所用——主要是采掘法阵。 这么算下来,可用于各家股东分配的灵石是九万块,比原先预想的要少上许多,但大家对此都能理解,毕竟是战时,要维持八千多人的生活,尤其是三千多南吴军修士的供应,能剩九万灵石可以分配就不错了。等兽潮过去之后,必然是要缩减兵员的,到时可分配的灵石就会涨回来。 怀仙馆占了七成,分配六万三千块,但顾佐知道肯定拿不到这么多灵石,他已经提前用掉了其中的两万八千块。 事实上,怀仙馆到目前为止的真实用量是八万三千块,其中的五万五千块用的是前年的灵石分配额度——前年分配给怀仙馆的灵石被他全部挥霍一空! 因此,怀仙馆去年能够分配到的灵石是三万五千块。至于其他股东,合计分润剩下的两万七千块,分得最多的是平泰山庄,他们一共拿走了四千零五十块。 看完之后,顾佐同意了分配方案,签字画押后批转户司,立刻开始分红。 顾佐盘算家底,怀仙馆拥有三万五千块灵石、五万余贯飞票——变卖股份所得,土豪之气尽显无遗! 有时候顾佐会忍不住去想,等兽潮结束之后,笑笑生再编《百家录》,怀仙馆会排名第几?能不能进前一百? 如果单论收益和地盘,别说一百,前五十都稳稳挤进去了,但短板很明显,高修太少。截止目前,也就屠夫一个金丹,成山虎、苏三和自己三个筑基后期,再加上一个筑基前期的李谷生。 弟子虽然号称五百,但绝大多数都是滥竽充数,拿不上台面。 当真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啊!前路漫漫,吾辈仍需努力! 正在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气海中忽然一阵异动,顾佐大喜。 第八十六章 突如其来 时隔两月,顾佐的气海中,成山虎的真气出现显著变化,一切便如当日屠夫的变化,忽然大放光明,成为一粒亮眼的金丹。 顾佐进入成山虎的气海洞府,这里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原来的镖局院子也变了模样,气派森严、庭院众多,来到门前看时,高阶上悬挂的横匾哪里还有南拓镖局的字样,已经成了“南吴州兵司”。 进去之后,一个偌大的轩场,两旁摆满了兵器架子,穿过轩场走入中堂,成山虎身着官服,高坐堂上,手中拿着本兵书,正晃着脑袋捋须研读,他的桌案前是一排令箭。 再看成山虎头顶上方,又是一面漆亮的大匾,写着四个大字——明镜高悬。 不伦不类,顾佐忽然忍不住笑了。 听见顾佐的笑声,成山虎连忙起身,一撩官袍,抱拳道:“下官成山虎,见过长史!” 顾佐摆了摆手:“你自忙你的,我随便看看。” 成山虎应了一声,重新回到书案后研读兵书。 从他的气海洞府中出来,顾佐心情舒畅不已,怀仙馆终于有了两位金丹,在整个南吴州的所有宗门中,已经稳居头名! 正想着,自己也要抓点紧,争取向筑基圆满早日接近之时,天空上忽然一声爆响,漫天的红云中,朝云小娘子四顾微笑。 顾佐呆了呆,这已经有多久没有示警了? 看朝云符打出的方向,顾佐直奔南二峰的峰顶,灵源道长、尚执事已经在此间等候,见了顾佐,向东方一指。 只见东方远处的天空中,正飞来一道巨大的身影,不多时便飞到了近前,身影的前后是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各种飞鸟,将半片天空都遮蔽了,天地间忽然暗了下来,犹似黄昏。 这道身影悬停于高空之上,偶尔轻挥羽翅,传来阵阵闷雷般的风响,长尾拖出去不知多远,挂在天边。 正是兽潮初起之时的那只巨鹰! 灵源道长仰望天际,喃喃道:“大鹏......” 委员会的所有委员都上了南二峰的峰顶,望着天上的大鹏,各自骇然,兽潮围城一年半,这只恐怖的巨妖再现南吴城,这一次,它会如上次那样不知所踪,还是冲击南吴城? 围绕在大鹏周围的无数飞鸟中,众人见到了两只与众不同的天阶妖禽:九羽金鹮、四足灵鹫。此外,还有白羽神鹤、南海巨鹰等等七八种上阶妖禽,各自鸣叫着,在大鹏左右盘旋。 顾佐耳中忽然传来一阵沙沙声,目光移到山下,就见东边的南四峰方向无数大树摇动,也不知有多少妖兽在林中穿行。先是十几只螟蛉毒蛤从树林中蹦跳而出,接着玄潭犀、吞云蟒、云纹灵豹等等,一水儿的天阶妖兽。其余上阶、中阶妖兽也不下千数,更有大量低阶妖兽跟随在后。 不多时,几声虎啸响彻天地,一只背生双翼的金睛猛虎踏着树梢而来,脚下烟雾缭绕,如在云中漫步,正是修士们这两年传得神乎其神的穷奇,顾佐今日算是亲眼目睹了! 大批妖兽不断自东方而来,聚于南二峰东麓,将这片山谷堵得水泄不通。 若轮数量,此间妖兽不见得就比南城墙处要多,但若论妖兽的品阶,两者简直云泥之别。 这才是真正的兽潮。 它们这一年半都去了何处?此时为何自东方而来?为何又将南吴城围住?这些事情,已经没人再有心情思索了,所有人只考虑一个问题,自己能不能活下来。而绝大多数人的答案是,今番必死无疑。 如果还有人侥幸想着逃生,之后的一幕则让人完全绝望了。 穷奇又是一声震动山林的长啸,妖兽向两侧避开,让出一片开阔的地带,从密林之中缓缓涌出来一片无穷无尽的黑红色潮水,如岩浆翻滚,席卷而至。 这是南疆人人谈之色变的火蚁,今日聚成大军,放眼望去,不下数百万、上千万! 想逃吗?所有人都想逃,顾佐也不例外。目睹此情此景,什么灵矿、什么基业,都是身外之物,只要能逃,顾佐会毫不犹豫的带人逃跑。 但逃得掉么?顾佐抬眼望去,妖禽遮蔽了半边天,这种情况下怎么逃?冒然逃跑会是什么下场,不问可知。 最让顾佐赶到恐惧的,是这些妖兽行之有度、进退有序,这是何等的卧槽?顾佐看看天上的大鹏,看看山下的穷奇,浑身无力。 众委员转头望向顾佐,顾佐叹了口气:“各位准备作战吧......能与诸君共同抗击兽潮,顾某之幸......” 大家没再多说什么,各自抱拳转身离去,奔赴自己的位置,人人皆有慷慨悲歌之感。 成山虎结束了闭关,匆匆忙忙赶到山顶,他刚入金丹便逢此绝境,说起来也够倒霉的。 顾佐拍了拍望着山下目瞪口呆的成山虎:“来不及给你办贺宴了,去掌握你的南吴军吧,做好调派。” 成山虎叹了口气,道:“没什么可调派的了,唯有一死。我带怀仙营上阵吧。” 顾佐点点头:“不仅仅是入了后期的弟子,那些没入后期的,也一起上阵。此时不上阵,他们就再无上阵之机了。” 又道:“但你的位置在大阵节点上,不在前面。” 妖兽没有丝毫停顿和迟疑,更不可能上前叫阵,直接就发起冲城。冲城从两个方向同时开始,南城墙下,还是原先猬集着的低阶妖兽,南二峰的东麓,则是火蚁大军。 南城墙原本就是防守重点,这些地阶妖兽再拼命,驻守的两营修士也能从容应对。最困难的是南二峰东麓,火蚁大军汹涌而至,在宽达里许的正面直接冲山,立刻对三元极真法阵发起严峻的挑战。 三元极真法阵布设以来,头一次面临如此规模的兽潮冲击,顿时发出经久不息的嗡嗡声。 九个节点全力运转杀阵,从阵内看出去,天色立刻晦暗下来。 在纵深三十丈的地带中,法阵会自行感应闯入者的强弱,据此引动或多或少的三元刀光。弱者一刀了账,强者刀刀不停。 火蚁冲山后,立刻引发密集的刀光,形成一条里许长的刀光大阵,每一记刀光斩落,都能击杀好几只火蚁。这片刀光大阵闪耀多时,击杀的火蚁便不下数千。就这么片刻工夫,顾佐忍不住感叹,这一万六千贯花得真值啊! 第八十七章 南城墙 几只以皮糙肉厚著称的灵象龟闯入阵中,如同引爆了油锅一般,招来无数刀光,绽放赤、黄、青三色玄光,这些刀光交错密布,好似一团缠绕紧密的雷蛇,将每一只闯入的灵象龟裹在当中。 灵象龟是上阶妖兽,若轮防护力,几乎可与元婴修士相比,但在大阵中爬行了近三十丈后,还是被三色刀光形成的雷蛇破开龟壳,斩成齑粉。 灵象龟有上品妖丹,若是拿去售卖,价值在五十贯之上,但此刻没人关心这个,也没人敢去挖取。 这几只灵象龟被斩杀之后,就没有上阶妖兽试阵了,全由火蚁冲山。三十丈纵深的刀光大阵中,被斩成肉泥的火蚁越堆越高,渐渐累积两尺多深。 堆积起来的肉泥迟滞了大阵中刀光的效果,对那些从蚁尸下钻过来的火蚁,难免出现了遗漏,便有火蚁陆陆续续进入了大阵内部。 大阵之内已经调来了三营南吴军,左营当即上前,排成长长的一条防线,将闯进来的火蚁挨个斩杀。火蚁的可怕之处在于数量庞大,单个战力却非常微弱,一个炼气初期修士可以轻松对付,这些火蚁闯进来后全部被左营拦住,没有漏掉一个。 目前为止,大阵的守护依旧很严密,但望着大鹏和穷奇,以及如许之多的天阶、上阶妖兽,顾佐心情非常沉重。 三元极真法阵属于顶级法阵,金丹主持法阵,可挡炼虚、杀伤元婴,现在是最危急的时刻,主持法阵的已经换成了金丹后期的尚道长,九个法阵节点的操控修士则是灵源道长、屠夫、辛长庚、知行道人、王金丹、谢臻、莫五、邱大波和成山虎,南吴城金丹修士几乎尽聚于此。 十名金丹镇守大阵,大量灵石源源不断,顾佐不知道能顶到什么时候,但也只能顶下去。 除了刀光闪烁的三十丈大道,在看不见的地下,也同样惨烈异常,大量的穿山鼠、赤炎蜈蚣想从地下钻进大阵,却依然躲不过三元刀光,时不时会有一股血箭自某处土壤松软处飙出。 三元极真法阵对地下防护考虑原本是十分周到,几无漏洞。但还是那个道理,任何东西数量到了一定程度,对付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尽管三元刀光已经组成了刀墙,但越来越多的漏网之蚁、穿山鼠、赤炎蜈蚣等等妖兽相继钻进大阵,左营修士渐渐忙碌起来,不停清除着侥幸钻进来的各种妖兽。 到了晚间子时,说不清已经杀了多少火蚁,蚁尸堆积至五尺高度,严重影响了三元刀光的効力。 带兵的苏三想出个办法,集中抽调了二十多个擅长风系道术的修士,不停向阵中卷起阵阵大风,将蚁尸从山坡上吹落下去,大大缓解了刀光阵的压力。 这么坚持了几个时辰,顾佐见山下的高阶妖兽依旧在观战,于是抽调了待命的应急甲队三十名筑基修士,将金丹修士们替换下来。 灵源道长等人都累得够呛,替下来后立刻手握灵石运功调息。 由筑基修士接替主持法阵,必然不如金丹修士那么严密,成功闯过刀光杀阵的妖兽立时多了一倍不止。这下子等于将防守压力的一部分转移到了守在阵界内侧的南吴军左营身上,六百名左营修士都知如今性命攸关,各出死力,也不知杀了多少。 十名筑基维持了一个时辰,到丑时换下,再上十名筑基,守在阵界上的左营也坚持不住,开始出现伤亡,于是换右营上前接过防线,左营则撤下来休整。 寅时再次换上十名筑基和中营,就这样三班轮换,尽量给金丹们留出更多的休整时间。 天明之后,被消灭的火蚁大军估计已经超过五十万,但它们仍在继续冲山。忽然,大群妖禽在天空盘旋几圈之后,俯冲而下,目标正是南城墙。 南城墙由四象厚土阵守护,只有石墙,没有其余手段,遇到地面妖兽冲城时还能维持,但今日头一回被妖禽从上方空袭,顿时就坚持不住了。 怀仙营四百余名弟子就驻守在南城墙下,顾佐非常担心他们,立刻从南二峰下来,由成山虎仗剑相送,直飞南城墙。 还没到南城墙,就见上方飞落不知多少妖禽,一只只俯冲而下,攻击城墙上的守军。守军中的队长、伙长都是筑基修士,将自己的法器飞到上空,与妖禽殊死搏斗。 妖禽自空中的一番冲击,立刻给南城墙带来巨大的混乱,伤亡骤增,就连驻守在城墙内作为预备队的怀仙营也出现了伤亡,顾佐气海内的真气反馈立刻就少了三个,表明有三名怀仙馆弟子阵亡。 顾佐立刻下定决心,将两个营的指挥招来,下达撤退命令。放弃驻守了一年半的城墙,这是非常痛苦的,尤其身后还有刚刚播种的农田,有四处定居村落,会造成重大损失。但大家都知道,在飞禽的冲击下,城墙肯定是守不住了,不走的话全都要死在这里。 成山虎立刻飞往四处村落,知会所有人转移到双峰镇上,事实上不用他来专程知会,有不少飞禽已经开始攻击这几处村落,百姓们都在往双峰镇上逃亡。 协守南城墙的应急小队是丙队,洛君身为队正,也同时主持南城墙的防守,她将身边的十几名筑基召集起来道:“顾长史要求,撤退不能变为溃退,大家跟在我身后,咱们组织撤退!” 吩咐完毕,手使绝仙抓、脚踩天遁剑,当先沿着城墙开始喊话:“所有伙长以上军将殿后驻守,让炼气士军士先撤,违者处斩!” 沿着城墙喊了一遍,所有炼气士都开始向西城墙方向奔逃。炼气士们一撤,城墙上的防守压力骤增,有两个筑基伙长眼看顶不住了,率先转身逃跑,被洛君看见,天遁剑飞出,轻轻一绕,两颗首级冲天而起。 这一手震慑住了所有的筑基修士,他们只能拼死坚守,等待着迟迟不到的撤退军令。 第八十八章 撤退 城墙上爬满了各种妖兽,很多妖兽已经登上城墙,丁九姑、陈眠花、杨擒龙、牛野、刘小柒等几个怀仙馆比较出色的弟子也没有逃跑,在顾佐身前身后奋战。 顾佐急了,一脚一个踹在屁股上,喝道:“此为军令,再不走就行军法了!” 这几个才赶紧往西城墙方向撤走。 由于三元极真法阵的杀阵已经开启,大家不能直接进入双峰镇,必须向城墙最西端下撤,然后沿着龟甲离玄阵的外围,绕经南主峰西侧,从镇北的七星倒转阵进入,因此,等军士们撤到城墙西端后,洛君才让筑基修士们节节抵挡,逐步放弃城墙东段。 回首望去,炼气修士们都从西端下了城墙,近千人沿着南主峰外侧撤离,行走在两仪剑光阵的威力范围之内。这边不是妖兽的进攻方向,妖兽不多,路上威胁不大,一般的低阶妖修很容易对付,有几只上阶妖禽冲下来攻击,也被两仪剑光阵凌空斩落。 顾佐见撤退顺利,这才吩咐洛君:“你带人现在后撤。” 洛君道:“再坚持一会儿。” 顾佐道:“你们赶紧走,我掩护你们。这批筑基是南吴城继续坚守的中坚,不能全部葬送在城墙上。” 洛君怔了怔:“你一个人?” 顾佐不耐烦了:“赶紧走!我有天兵你忘了?” 洛君兴奋道:“我帮你指挥!” 顾佐急道:“你还是指挥撤下去的人吧,把人都安全的带回去!” 洛君这才转身离去,带着一百多坚守于此的筑基修士跃下城头。落地之后,众人纷纷回望城墙,就见顾佐站在城墙上俯视着他们。 晴姑大声喊:“顾长史,快走啊!” 顾佐冲她点点头,又挥了挥手,示意她赶紧走,然后转身离开城墙内沿,直面妖兽。 和晴姑同组的张莫问和神丹楼大师兄卓有行都大惊失色,顾佐一个人准备为他们殿后,这如何使得?都惊骇大呼,让顾佐赶紧下来。 欧阳和鲁班二话不说,转身又向城墙冲去,却被洛君一脚一个踢出十多丈远。但凡想要上城和顾佐并肩作战的,都被洛君阻止,她也没工夫解释,见一个踢一个,把一干筑基轰了回去。 晴姑泪流满面,抹着眼泪撤离。筑基修士们大部分都眼眶通红,其中的女修哭泣者不在少数。他们的撤离速度很快,大家一边对抗着不时冲上来的妖兽,一边加速撤离,不多时便追上了最先撤退的炼气士。 顾佐回望,见近千修士安稳撤离,心头松了口气,转过身来继续观战。他身后是守护着西城墙最后十丈的一百名道兵,在李谷生的带领下,正在抵抗兽潮的冲击。 大量的妖兽则越过城墙,冲入城墙内的农田地带,于各处游走肆虐,继而向着双峰镇方向涌了过去。 就在城墙上妖兽拥挤不堪的时候,一条火龙沿着城墙开始游荡,正是赤炼云火阵发动了。这是赤炼云火阵布设以来战果最为辉煌的一刻,在城墙上、城墙下瞬间引燃一条熊熊火墙,上千只妖兽在火墙中翻滚惨嚎,浓烟滚滚,直冲天际。 顾佐将控制赤炼云火阵的阵盘收进储物扳指,其余子阵盘也没工夫去收,趁着妖兽被大火阻隔的空挡,又将阻敌的道兵收了,纵身跃下城头。就这么短短片刻,一百名道兵就阵亡星散了一半。 沿着南主峰山麓狂奔,顾佐清点着气海内的真气回馈,发现少了六丝真气,这是六名炼气士弟子战死了。原有的四百四十重气海洞府也减少为四百三十四重,有六重气海恢复原貌,里面空空如也。 这是顾佐门中弟子第一回死亡,也是道兵第一回彻底消亡,心情沉痛,难以言表。这一刻,他忽然感受到,原来这些看似与自己无关的弟子,看似钝如木偶的道兵,其实与自己是息息相关的,他们每一个人死亡,自己都好像失去了一名亲人,在自己身上丢失了一缕精神。 穿过七星倒转阵,顾佐见到了在这里等候的洛君和近千修士,他的出现,令所有人喜极而泣。顾佐向所有人抱拳,然后带着他们赶到双峰镇南。 双峰镇位于南主峰和南二峰之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应该是整个南吴城最安全的地方,因为它处于龟甲离玄阵和三元极真法阵的交汇范围之内,靠近西侧的区域还笼罩在两仪剑光阵的威力下,享受着三重保护。 铺天盖地的妖兽已经越过南城墙,冲过农田,涌到了镇子前,看上去声势骇人,却都无法越雷池一步,既被龟甲离玄阵阻挡,又受到三元刀光的绞杀,其中高阶的妖兽,还被两仪剑光阵点名。 顾佐留下一个营,其中的两个都用来戒备妖兽主要攻击的镇南,三个都守卫镇北的七星倒转阵,和成山虎、洛君带着一个营登上南二峰,继续加强南二峰的防守。 到此时,妖兽对南二峰的冲击已经持续了一天,丧生在三元极真法阵内的火蚁已达百万,但后面依旧有大量火蚁从密林中穿出来,涌动向前,直似无穷无尽。 如此持续不断的冲击,给三元极真法阵带来的负担非常大,九个节点都在不停的更换灵石,十二个时辰更换的灵石总计已达八百六十块,每个节点嵌入一块灵石后,只能维持一刻时。 这还只是火蚁,如果加入高阶妖兽,恐怕损耗速度会更快,甚至翻倍。单从售价论,相当于一天消耗了一座四象厚土阵,这要不是坐在灵石矿脉上,哪家宗门消耗得起? 火蚁的持续冲击,除了给大阵造成巨大的压力外,给主持法阵的筑基修士也增加了极重的负担,邱大波的应急甲队三十名筑基修士已经连续换过三轮了,一个个脸色苍白,成山虎下令,从下一轮开始,由谢臻的应急乙队接替。 此外,四个营的南吴军也在持续轮换中,对从刀阵中闯入的各种妖兽展开堵杀,他们杀掉的妖兽也已经破千。 第八十九章 我们双修吧 又是两天过去,南二峰下的山坡凭空高了三尺,全都是堆积的蚁尸,被阵中擅长风系道术的修士吹了出来,铺盖在泥土上。 其间,顾佐多次冒险冲出大阵,给依旧布设在南城墙上的赤炼云火阵补充灵石,在城墙上来回烧了好几次,烧死了不少妖兽,给主战场的正面减轻了不少压力。 对于他的冒险出击,屠夫等人已经不太关注了,在如此规模的兽潮面前,所有人都抱着必死的决心,早死和晚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一次,顾佐回来后取出了龟甲离玄阵和赤炼云火阵的阵盘,交给林长老,林长老没时间关心他为了取回阵盘经历过怎样的凶险,立刻带人布设法阵。 顾佐轻轻叹了口气,他的所有道兵都已经阵亡消散了,最早的也需要六天之后才能重新外现,也就是说,这六天之内他失去了最大的依仗,只能靠自己的牛角尖刀和鱼线。 所有的地形风水已经在之前的两天中测算完毕,这也是没有立刻将两座大阵移过来的原因。现在,两座法阵就布设在了南二峰上,与三元极真法阵叠加。 同时叠加的还有早已从南主峰转过来的两仪剑光阵。 如果没有林长老所带的南华派弟子在,法阵的迁移绝对无法这么快速的完成。 法阵布设之后,赤炼云火阵和龟甲离玄阵都嵌入灵石开始启动,但这个过程较慢,前者需要三刻时,后者需要半个时辰。 漫长的启动过程完成之后,四象厚土阵立刻聚拢山石,沿着三元极真法阵形成的刀阵内侧,构筑成一道三丈高的城墙。 顾佐明白,这道城墙的建立,其实并不能防御高阶妖兽的冲击,但对所有人的信心都是巨大的鼓舞。 两营军士立刻登上城墙,安全感大增,林长老抓住机会操控赤炼云火阵,一条火龙在山坡上陡然出现,在刀阵外肆虐。 赤炼云火阵对付火蚁的效果不如预期,火蚁本就属火,对火焰有耐受力,因此烧死的不多。林长老见效果不佳,之后便不再发动,每一次火龙的启动都需要三刻时,因此最佳的方式是留在后面,对付其他妖兽,便如两仪剑光阵始终隐忍不发,专门用来应对高阶妖兽一般。 三元刀阵还在密集发出刀光,已经无法算清杀了多少火蚁,也许两百万、三百万,甚至四百万的时候,南二峰忽然凝滞了片刻,刀光出现了一次短暂的停顿。 连续高强度运转了三天,三元极真法阵也终于开始出现问题了。这一点变化虽然不大,却被敏锐的大鹏感知,于天上放出一声长鸣,两只南海巨鹰盘旋着俯冲下来,冲向大阵。 南海巨鹰在上阶妖兽中具备顶尖实力,论修为相当于元婴,他们所造成的压力极大。此时维持三元极真法阵运转的是筑基修士,法阵滞涩之况一时扭转不了,眼见就要被其冲入阵中。 若真让两只巨鹰冲进来,在场没有一个元婴修士,恐怕就要被这两只巨鹰杀死不知多少人。 两道剑光陡然出现,迎着巨鹰威猛的冲势划出两条虚无缥缈的轨迹,哀鸣声中,扑簌簌飘落几根羽翅和数滴鲜血,两只巨鹰重新冲上云霄,盘旋着不敢向下。两仪剑光阵发动,将它们斩成重伤。 修士们个个鼓噪,士气大振,顾佐心里暗叹,当真是可惜了。此时轮换掌控两仪剑光阵的是刚入金丹的辛长庚,若是换了洛君或者尚执事这两位金丹后期主持,两只巨鹰怕是全都要命丧于剑光之下。 大鹏继续振翅,天阶妖禽四足灵鹫带着数百只妖禽开始发动更为猛烈的攻势,刚刚冲入阵中,无数刀光猛然爆发出来,围着这些闯入的妖禽斩落,形成一团团密集的雷蛇。 这时金丹修士迅速换防,接手了三元极真法阵。十名金丹同时掌控大阵,效果堪比元婴修士。转眼间便有数十只妖禽哀鸣着被雷蛇斩杀,其余妖禽也被雷蛇缠绕,难以前行。唯有四足灵鹫拖着身上暴起的雷蛇光团,努力向着大阵内飞来。 这可是天阶妖兽,一旦被它闯进来,后果不堪设想。林长老迅速发动赤炼云火阵,火龙盘旋而起,绕着四足灵鹫嘶吼,与雷蛇一起死死缠住四足灵鹫。 四足灵鹫难以再前行半尺,不得已转身飞出,带着大半妖禽飞回天空。至少百只妖禽被刀光斩落。 山下准备趁机冲城的玄潭犀、吞云蟒等等妖兽本已冲击,见此情景又不安的缩了回去,等待下一个机会。 这一次妖兽冲城失败,但三元极真法阵出现的短暂停顿也表明,在火蚁持续不断的进攻中,大阵是真的坚持到极致了。 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每次大阵滞涩之时,都会有高阶妖兽下来试阵,对大阵的运转造成巨大的压力。 到第五天的时候,三元极真法阵停滞的间隔越来越短,次数越来越多,所有金丹修士也已经疲惫不堪。 同时,从密林中涌出来的火蚁开始渐渐稀疏起来,火蚁冲阵终于要宣告结速了,所有人都精神为之一振! 但所有人也都知道,真正的考验即将来临。 随着火蚁不断涌入大阵,穷奇发出一声长长的虎啸,玄潭犀、吞云蟒、云纹灵豺等天阶妖兽开始跟随行进。 天上的大鹏挥动翅膀,所有天阶、上阶、中阶妖禽开始盘旋而下,准备发起决定性的冲击。 神丹楼大弟子卓有行站在城墙内,抬头望着天空,向身旁道:“晴姑……” “嗯?” “我们双修吧?” “不。” “为什么?” “我不跟死人双修。” “那我要是活着呢……算了,当我没说……” 张莫问插了一句:“那我呢?如果我能活下来?” 晴姑瞟了他一眼:“我也不会。” “为什么?” “我活不下来。” 峰顶上忽然发出一声爆响,漫天红云笼罩天穹,红云之中,女郎朝云回眸一笑,深情款款。这是灵源道长炼制的大型朝云符,效果高出数倍。 十几只低阶的尖嘴雀被朝云符击个正着,扑簌簌落了下来,抖落大片羽毛。 所有户司、库司、法司的修士已经提剑上阵,站在城墙之后,朝云也在其列,看见之后,扑哧一声笑了。莺儿双眼通红,捶了捶朝云,眼泪顿时流了下来。 第九十章 担不起 一辆马车自远方而来,于林间穿梭,轻轻巧巧避过所有花树藤蔓,行进极快,须臾间便进了北口。 拉车的健马全身雪白,背生双翅,虽是在林中奔行,马蹄却不着地,真正宛如天驹一般。 马车悄无声息来到北口的主殿外,于殿前停了,车帘掀起,出来一个老道。老道头戴紫金冠,身着紫金道袍,下来之后仰望天际,对着满天盘旋的无数妖禽,轻轻叹了口气。 殿外飞檐下已经立了一排道人,一水的玄色大法师袍,领头一个年约四旬的道士上前几步,躬身相迎,身后所有道士齐声唱喏:“恭迎护国天师!” 元真护国天师叶法善摆了摆道袍,示意道士们无须多礼,当先直入大殿,原本大殿中的满地污秽早已被清理收拾干净,四个角落上都燃着盘龙香,闻之而精神一振。 叶法善在正中的一道仙鹤屏风下落座,顿了顿,招呼道:“长源......坐,诸位都坐。” 领头的大法师李泌上前坐于下首一个蒲团,其余大法师也都坐了。崇玄署的道士们共有三个级别,最高层的,自然是一干天师,接下来掌握事务之权的,则为大法师,之后是法师。能受法师称号者,皆为金丹后期,可受大法师者,皆为元婴。因此在座殿中的八名大法师,就意味着着八名元婴! 李泌只是元婴初期,但自幼聪慧,有神童之称,入道修行也极为迅速,刚入四十便已入元婴,是崇玄署百年第一天才。其人善谋好断,处事过人,深得诸天师赞赏,已是崇玄署天师之下第一人。 众人就坐后,李泌打了个稽,问道:“叶天师已斩了那只玄蛛?” 叶法善点头道:“追至大漠,已经斩了,神魂俱灭。” 一众大法师尽皆大喜,都道:“天师救民于水火,功德无量!” 大鹏、穷奇、玄蛛和英招是这次兽潮中出现的四大顶阶妖兽,纵横数千里,生灵涂炭,死者不下百万,尤其是这玄蛛,更为残虐,一路而过的所有地方,尽为废墟,千里白骨,是崇玄署首要诛除的大妖。 如今四大妖已去其二,人人皆感振奋。 叶法善没工夫听众人的赞誉,直接道:“诸位也同样辛苦,此时便不多言了,说说眼前的妖物吧。” 李泌道:“大鹏和穷奇都已入围,只等大阵布设完毕,便插翅难飞。” 叶法善问:“来时,我见大鹏盘旋云中,又听穷奇虎啸山林,是在与哪家宗门争斗?诱敌的是谁?是洞庭派?还是云梦宗?” 李泌道:“都不是,我们初来时,也以为是哪家宗门挡住了妖兽的退路,后来发现,是妖兽在围城。” 叶法善奇道:“围城?难不成还有城池未失?这是什么城?” 李泌道:“此为南吴州,原为洞庭派所有,后为怀仙馆购入。因此,我们推测,此为怀仙馆所建之城。” 叶法善道:“怀仙馆购入南吴州我自是知晓,但他们能撑到现在?” 李泌苦笑道:“的确有些匪夷所思,但护山大阵的确是他们购自华山西玄派的三元极真法阵,应当就是他们了。” 叶法善又问:“是哪家高士在阵中护持?” 李泌回道:“不曾听说,只咱们署中灵源师弟和洞庭派一位金丹在,消息断绝了那么久,也不知他们是否还在人世。但适才有漫天红符而起,我等推测,当为灵源。” 叶法善沉吟道:“灵源啊.....这么说也有可能,那个好运道的小家伙......馆主是谁?记得姓顾,可还活着?” 李泌道:“三年前怀仙馆主是顾佐,现在不知活着没有。不过咱们署里的吴师弟对他比较熟悉,还有洞庭派蒋长老,弟子将他们召来问对?” 叶法善点头:“可。” 不多时,吴善经和蒋长老都被传入殿中,叶法善让他们坐下回话,听了两人对顾佐的评价。 听罢,叶法善道:“此子倒也有些百折不挠的劲头,与善经和远志相类。走,随我去看一看。” 众人步出大殿,上了北口一侧峰顶,这里已经布设了幻阵,可以大摇大摆的观看而不虞为妖兽所察。但这里实在太远,看不真切,叶法善又要往前去,众人知他本事,也不拦阻,只由李泌跟着,绕行东侧,悄然来到南二峰的东北方向。 从这个角度再看,就清楚了。只见山坡上是无数火蚁,间杂着中高阶妖兽冲阵,天上是各种妖禽,一波一波发起冲击。护山大阵发散着密集刀光,偶尔还有火龙飞舞、两仪剑光闪耀,但在妖兽的冲击下,大阵微微颤动,已现不稳之势,运转中常常出现滞涩和顿挫,许多妖兽借机冲入阵中。 阵中还有一道又高又长的石墙,石墙上驻守着上千修士,正在和穿过大阵的妖兽浴血厮杀。 叶法善点了点头:“三元极真法阵、两仪剑光阵,这两座大阵还可以......其他三座稍逊。” 李泌也是头一次来到那么近的距离观看,时不时担心的仰望天际,向叶法善道:“北边还有一座迷踪幻阵。” 叶法善道:“如此说来,集六阵于一城,这个怀仙馆的馆主还当真是做足了功课,难怪能坚持到现在。妖兽围城几天了?” 李泌道:“我们赶到之时便已经围城了,至今也有五天。” 叶法善表情凝重了:“也就是说,此城被妖兽冲击了不下五天,星罗阵为何还没布好?” 李泌道:“为防万一,在四个方向先布设了天都阵,弟子想毕其功于一役。” 叶法善摇头:“那城中这些人怎么办?” 李泌不说话,沉默了片刻,道:“弟子以为,他们还可以继续坚持。” 叶法善道:“能够坚持,是因为大鹏和穷奇没有出手,只看如今这阵势,三元极真法阵已经不堪重负,两妖只需出手,大阵立破!” 李泌道:“可两妖至今未曾出手。” 叶法善不悦道:“不可抱有侥幸之心。” 李泌道:“不瞒师伯,弟子的确想看一看,为何大妖专打灵石矿脉,却又不取分毫,如今是最后一个机会了。” 叶法善动摇片刻,终于还是重重叹了口气:“你想搞清楚的这个问题,需要几千条人命来换,你担得起么?” 李泌犹豫片刻,道:“弟子一力承担。” 叶法善怒道:“我担不起!” 第九十一章 终于来了 按照叶法善的要求,半个时辰之后,宗玄天师吴正节、天师司马道隐、天师罗公远、天师张虚真、天师李含光齐聚北口大殿。 李含光反对叶法善立刻出手拿妖的打算,他劝阻道:“与妖兽大战经年,我崇玄署同道损失惨重,十二天师折损过半,元婴大法师更是只剩三分之一,如今星罗杀阵未曾布设妥当,如果此时出手,师兄弟们谁又将身陨道消?” 叶法善沉着脸道:“莫非我等坐视南吴州军民赴死?几千条人命啊!” 李含光道:“并非坐视,只需星罗杀阵一成,便可出手啊。” 叶法善问:“何时能成?” 李含光看了看其余几位天师,宗玄天师吴正节道:“尚需两日。” 叶法善问:“两日?来得及么?” 面对这个问题,无人应答。 叶法善又道:“南吴州军民面对兽潮,至今已历十七个月,诸位师兄弟想过没有,孤城而立十七月,始终不见崇玄署相救,这是何等绝望。尤记去年八月解围南阳,南阳被困三月,城中已至易子而食的地步,惨绝人寰啊。至今思之,犹不能寐!南吴州呢?十七个月,你们能想一想他们苦盼崇玄署之心么?” 众人默然,听叶法善苦口婆心:“我刚才去看了一眼,大阵已然支撑不住了,听长源说,他们已经坚持了五日,甚至更久。照我说,他们付出的已经够多了,给了我们五日时间,让我们追上了妖兽,还把天都阵布设完毕。南下追击之时,诸位能想到有此良机将妖兽一网打尽么?凡事不可求全,有天都阵已经超出了我们的预期,至于星罗杀阵,锦上添花而已,为锦上添花之事而折损数千性命,你我道心能安?” 良久,吴正节道:“我随师兄出战。” 叶法善点头:“师弟战穷奇,我战大鹏。其余天阶妖兽,诸位师弟分之。” 司马道隐看了看李含光,道:“道之所在,不可惜身。” 李含光叹息:“非为惜身,惜我道之传承啊。” 司马道隐摆了摆手:“不要说了,两位师兄已经定策,你我听令就是。” 李含光向外招呼:“长源!” 李泌由殿外而入,李含光吩咐:“即刻屠妖,护国天师和宗玄天师亲自出手,你分派一下。” 李泌暗自叹了口气,道:“是。” 如何对阵,他早就心中有数,虽说星罗杀阵没有布设完毕,无法使用,但稍作调整便可。 按照他的分派,叶法善出手擒杀大鹏、吴正节出手擒杀穷奇,司马道隐、罗公远、张虚真和李含光分别主持东南西北四天都阵,务必保证不让大妖走脱。 关于人手的分派,李泌也有合理调拨。 由括苍派、云梦宗、青城派、罗浮派、王屋派、洞庭派等十二大派炼虚以上高修出手,合力围剿天阶妖兽,共有十八人;其余各宗金丹及元婴修士出手,对付上阶妖兽,共有四百三十余人,上阶妖兽杀完后,元婴修士协助炼虚修士围剿天阶妖修。 在剿灭普通妖修上,由华山西玄派带平都八阵门、南华派、苏仙派等阵法宗门,在偌大的南吴州范围内布设大大小小的各种法阵,各派修士护持法阵。 法阵设立后,禁军随后进驻,在法阵和修士的掩护下斩杀妖兽。 将分派战策提出后,天师们基本同意,叶法善询问何时可以进击,李泌表示,各处都已到位,只需再等半个时辰便可动手。 叶法善问:“为何还要等半个时辰?” 李泌道:东方尚需河北兵封堵,刚才已接军报,河北镇军刚刚到位,尚需些时间休整。” 李含光忽问:“来的是安禄山么?” 李泌点头:“河北镇军两千骑,自安禄山以下来了百员镇将,都在金丹以上,元婴九人,炼虚三人,万里赴援而来。” 李含光喃喃道:“范阳何时拥有如此实力了?” 李泌留出半个时辰来给河北真军喘息,而此刻的南二峰上,能否再坚持半个时辰,已经没有人去考虑了。 从两天前开始,连同顾佐在内的所有人都已经没有工夫去考虑时间的问题,所有人都坚定的认为,大阵告破就在下一刻,自己将被可怖的妖兽吞吃殆尽,连骨头都很难留下来。因此,每个人都希望死之前杀一两只妖兽,给自己的命赚个本钱。 起初,各营还听从兵司的调遣,轮番上阵堵漏,从昨天开始,随着三元极真法阵的日渐残破,放进来的妖兽越来越多,于是轮休的时辰越来越短。 到了今日,不仅是南吴军,所有各司人手、各宗家眷,全都上了南二峰,此刻也不分军士、百姓,不论修士、普通人,全都聚集在了城墙上下,城墙上的战累了、伤了,抬下来,城墙下的补上去。 火蚁的进攻已经稀疏了下来,换做大量的山行猪、红光兔、巨齿狼、青竹灵蛇、穿山鼠、灵蝠、赤炎蜈蚣、吼熊、梅甲鹿之类,中间还夹杂着不少上阶妖兽。 天上不停有各色妖禽突破大阵刀光,飞落下来,一个俯冲也许就会叼走一个人。 所有人都在舍生忘死,守护着最后一份生而为人的骄傲。 顾佐也站在城墙上,浑身都是鲜血,牛角尖刀转动着,将一只山行猪抹断脖子,左手的鱼线甩出,将一条青竹灵蛇卷过来扯断。擦了擦脸,抬头看天,忽然愣住了。 天空变了颜色,在三元极真法阵原本的赤、黄、青三色玄光之外,又多了一层淡紫色的光华,而且与三色玄光来回变化不同,淡紫色的光华就罩在天空上,如同存在了千百年。 正疑惑间,一方金黄色的绢帛忽然出现在高空之上,凝目望去时,却是一张法符。法符燃起熊熊大火,火中一声咆哮,钻出条金龙,向着大鹏扑了过去。 顾佐呆呆的看着天上的金龙,看着金龙与大鹏在天空缠斗,迎着高空中刮来的狂暴劲风,嘴角不由自主裂开了:“似乎……有援军了......” 第九十二章 战后(为鍫傻子盟主加更) 天上神符所化金龙向上一仰,悠远而古朴的龙吟声响起,震荡于天际,大鹏终于舒展开巨大的羽翅,迎向金龙,天色顿时暗淡无光。 羽翅挥出,与龙吟相震,肉眼看见的无形之波立刻向着四方疯狂扩散,顾佐站在城墙上,只觉脚下一阵震颤,地动山摇,天上的三色玄光消散,原本就已经残破的刀阵终于不见了踪影。 龙吟和展翅一击之威,终于将三元极真法阵破开了。 强风掠过,将顾佐发髻吹散,无数碎石和尘土击打在他的脸上,好半天睁不开眼。一时间,他心里冒出个念头,若是大鹏早一些动手,也许三元极真法阵早就破了吧? 等狂风过去,再看眼前,妖兽们似乎都愣在了原地,开始四下里乱闯,不复之前进退有序的模样。 虽然依旧有大量妖兽向着城墙冲击,但之前面对的强大压力终于减轻了不少,辛长庚适时发动赤炼云火阵,烧出条火龙来,将城墙下清理一空。 主持三元极真法阵的一众金丹个个带伤,从节点处赶了过来,灵源道长站在顾佐身边,望着天上正在和大鹏追逐撕咬的那条金龙,兴奋得大叫:“神龙总真符!是元真护国天师!小顾,是叶天师!” 灵源道长叫嚷着,又看见山下林间,穷奇怒吼,正与一尊三丈多高、身着金甲、额上红丝巾的巨人相争,又大笑:“红巾力士,龙象之力!宗玄天师的神打术!是宗玄天师啊!小顾,我就说过,崇玄署会来救我们的……我就说过……” 顾佐翻了个白眼,心道我怎么从来没听见过?此刻也不是跟他较真的时候,因为他们的确得救了,死里逃生了! 尚执事也在大叫:“那是小师叔,小师叔的莲花毒心剑,洞庭派来了!” 尚执事说的是圭峰山人,顾佐看着这位元婴高修一边控剑杀妖,一边嘴里狂喷唾沫星子,也不知在喷些什么,于是不停点头,不停喃喃道:“来了,都来了……” 他还看见一道剑光在在追砍一只云纹灵豹,这只天阶妖兽被追得四处乱窜,闯入一座小山丘上,剑光随之一旋,将山头削落。剑光看着很是眼熟,让他想起了当年和一袭黄袍争抢沈师姐的那道剑光。但他没有顾得上去寻找剑光的主人,不由疼惜着哀叹:“我的山……” 这是顾佐头一次看见如此之多的高修在眼前纵横来去,战场覆盖了整个南吴州,可对于修士们来说,依旧太小了,于是渐渐又扩张开去,漫布于方圆百里。 最激烈的战斗显然是两处,一是高空中的金龙对阵大鹏,二是红巾力士硬撼穷奇。但这两处战斗的威力太大,已经渐渐被两位天师引到别处去了,顾佐也难以再看到,甚为遗憾。 这是一场极为惨烈的围歼战,哪怕对妖兽形成了巨大优势,但自身伤亡依旧不小。许多修士就在山下被妖兽撕成了碎片,也不知哪家弟子,死状可怖。 顾佐也亲眼看见了真正的唐军是怎样作战的,他们大部分由未入修行的武师构成,在修士们的带领下,身着法甲,或持长枪、或挥斩马刀、或射弓弩,在法阵的配合下结阵而行,滚滚前进,声势骇人,对低阶妖兽的杀伤丝毫不比各宗各派的修士要差。 他还看见了许多熟人,有云梦宗的邢、莫二长老,有洞庭派的蒋长老,有平都八阵门的卢长老,还有黑山诏钟、陈两位参军,当年会稽郡法司的文参军…… 他甚至还看到了脚踩烈焰大环刀的丽水派三娘子…… 一瞬间,顾佐有些恍惚,仿佛眼前并非战场,而是一幕幕往事的重演,一位位故人的重逢。 原来大家都活着…… 忽然间天旋地转,在一片惊呼声中栽倒,人事不省。 不仅仅是因为太过疲倦、真气枯竭,还因为受伤太重。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他的胳膊上、腿上及腹部,都有各种伤痕。有利齿咬出来的,有爪子划过的,有尾巴扫过的,还有毒针扎出来的,深可见骨。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顾佐清醒之后,只觉浑身凉飕飕的,又有些麻痒,勉力低头看了看,衣服早已尽除,只盖着床绸单,从脖子到脚都涂了一层药膏。 床边上站着两个女修,一个是自家的徒弟丁九姑,胳膊上吊着个布带,另一个是玉娘,看上去没受什么大伤。 丁九姑见他醒来,又立刻跑了出去,玉娘则坐在床沿上拍着胸口道:“谢天谢地,老师总算醒来了。” 以前玉娘经常调笑着称呼顾佐“老师”,等后来顾佐入了筑基,她这个称呼就没变过了,就好似顾佐真的是她老师一般。 顾佐眨了眨眼,问:“我躺了多久?” 玉娘道:“七天七夜。” 顾佐呆了呆:“那么久......怎么样了?战场......” 玉娘道:“你就放心吧,大获全胜!大鹏、穷奇两只大妖都被铲除了,天阶灵兽里头,只有九羽金鹮、云纹灵豹跑了,其他妖兽也都大部分被剿灭了。听说杀到后来,崇玄署不愿意再杀,说是妖兽也是生灵,兽潮的起因其实与这些没有开化的生灵无干,主要还是四只大妖......” “四只?” “除了大鹏、穷奇,还有玄蛛和英招,它们才是罪魁祸首,如今四大妖已除,这些生灵应该放归南疆,所以就网开一面,把大阵撤了。我听尚执事说,妖兽不能都杀,杀光了,以后大伙儿就没有炼制法器和丹药的材料了,而且留着它们,也符合崇玄署磨砺修士的治策。” “玉娘,你没事吧?应该没事......九姑胳膊伤了?” “放心,我的是一些小伤,而且老师那么照顾我,基本上都没怎么上城墙。九姑也没事,胳膊被一只梅甲鹿撞折了。” “其他人呢?” “大部分都好。” “大部分?死了多少?” “死了三百多人,伤势较重的有六百多。” 顾佐顿时沉默良久,他本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因为气海洞府中空了二十八人,也就是说怀仙馆弟子战死了二十八人,其余南吴军的损失自然可想而知。 只是当结果报上来的时候,他还是感到一阵哀伤,这可是三百多人啊! 第九十三章 留下来的 丁九姑很快将大夫给请过来了,来的也是熟人,云梦宗的医中圣手春娘子。当年顾佐在云梦宗挨了板子,就是春娘子给他的调治的,效果相当完美。 春娘子笑着跟顾佐打了招呼,绸单一掀,顾佐就完全暴露在三个女人面前。他翻了个白眼,也不敢乱动,只好任由春娘子折腾。 春娘子嬉笑着给他全身各处伤口换了灵药,一巴掌拍上去:“小家伙,躺下。” 丁九姑羞红了脸转过身去,玉娘捂着嘴吃吃偷笑。 顾佐无奈,只得躺下,口中道:“多谢春娘子。” 春娘子弄完以后,又去忙别的伤者了,她给顾佐敷的灵药效果很好,但引人嗜睡,顾佐不多时又昏睡了过去。 这一场兽潮围城,可谓惨烈,损失惨重,单是南吴州就阵亡三百六十余人,重伤六百八十余人,好在崇玄署带来了很多疗伤的修士,这才让重伤者不致于大量死亡,但后来还是陆续死了十来个,那是真挺不过去了。 大战结束之后,崇玄署立刻就返回了长安,因为元真护国天师和宗玄天师都受了重伤。毕竟是和传说中的上古大妖作战,就算受伤,这两位的修为也足称震古烁今! 包括所有炼虚,以及奉调参与围剿妖兽的各家宗门高修也都陆陆续续返回本山,这次兽潮规模太大,席卷天下,很多宗门都受到波及,尤其是十二正宗,其中一半的本山都打成了白地,战后需要重建,还有大量事务料理。 如此半月之后,顾佐伤势大好,这才下地行走,第一时间就去委员会议事堂。 屠夫、灵源道长、尚执事、成山虎、知行道人、邱大波、谢臻、王金丹等人都在,唯独少了莫五和洛君。这两位都是妖兽之围解除后第一时间就走的,临走时来看过顾佐,当时顾佐昏迷未醒,得了春娘子“小顾无事”的承诺后便即刻下山了。 莫五是要赶去寻找百花门南坛的弟兄们,洛君则顾念亲人师长的安危,带着晴姑返回了岭南。 其余的十六家小宗门走了四家,都是要回本山的,剩下的十二家则决定留下来,只是派人返回本宗所在之处,他们都准备举派迁移过来。 南吴城在兽潮爆发中的表现,给这些小宗门极大的安全感,这是他们留下来的最大原由。其中甚至还包括有牌票的虎溪门,新任掌门尹书决定留在南吴州,于怀仙馆的庇护下修行,只听说太上掌门宁不为死活想走,却被尹书苦苦哀求,在走不成的情况下“闭门幽居”。 因此,委员会现在还剩二十人,常务委员八人、普通委员十二人。能够留下那么多人,还是很出乎顾佐意料的,比如赵香炉、汪寒山和古中池三位,在元河岸边的基业都不小,之所以愿意断然舍弃,不仅是南吴州安全,其中也有并肩战斗十七个月的情谊在内。 今日议事堂主要议题就是选择各家宗门的立派之基,也就是选山门。议事进程已经过了一半,各家宗门都基本上选定了自家的地盘,屠夫大大方方代表怀仙馆表态,这些地盘都奉送给各宗,只象征性的收一文钱。 大家出生入死、不遗余力保卫南吴州,这也是所有人应得的。 但南吴州只有十二峰,其中南主峰、南二峰是怀仙馆的,南五峰又分给了神丹楼,北主峰和北二峰不适宜开宗立业,能够拿出来的只有七座山峰,可以说相当拥挤,因此,顾佐赶过来是阻止大家分封的。 “南吴州既是怀仙馆的,实则也是诸位的,诸位能够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建设南吴州,我顾佐只有欢迎,绝无二话。但这两天我重新考虑过,建议诸位先不要着急。我打算过两天就去黑山郡,把南吴州周围的地盘也买下来,到时候南吴州扩展开,诸位的山门也就不用那么拥挤了。” 听了顾佐的建议,委员们都很感兴趣,大家基本上都被安排和别家宗门共挤一山,这种感觉总是很不舒坦,如果能够单独占据一峰,这才是宗门真正该有的气象。 王金丹当即问:“向黑山郡购买土地倒是个好主意,只是买来之后,依旧归黑山诏管辖,这就不是大伙儿的本意了。” 王金丹之所以愿意将宗门迁入南吴州,就是考虑到和怀仙馆之间的“情谊”,这种情谊不是单纯的情谊,有着巨大的利益纠葛在内,除了占据灵石矿脉股份外,他本人还是委员会的常务委员,亢月派迁入南吴州后,以他在委员会的地位,宗门的发展就会顺利得多,遇到的麻烦也会小得多。 如他所言,若是仅仅购买土地的话,依然要受黑山诏六司管辖,他在人家那边只能站着说话,哪里能像南吴州这样,坐着说话? 与其如此,还不如回来继续跟别家挤一挤。 顾佐道:“这个问题我也替诸位考虑过,再给我半个月,希望能给诸位一个满意的答复。” 议事结束之后,屠夫问顾佐:“身体大好了?” 顾佐笑了笑,甩了甩胳膊:“没事了!” 屠夫道:“那有空去见见陈将军吧,他特意问过你的伤势。” 顾佐有些惊讶:“陈玄礼?” 屠夫点头:“还能有哪个陈玄礼?” 陈玄礼是禁军统兵大将,朝廷封为龙武将军,统领左右龙武军,正三品。本人也是元婴修士,在当朝武将中是响当当的角色,尤与当今天子甚密,是天子亲信。 今番追缴妖兽,便是他统带左右龙武军而来,听从崇玄署号令。 禁军的驻地安排在北口,这里虽然大片房屋已经倒塌,但依然有驻军的基础,尤其是那座大殿,此刻成了陈玄礼的帅殿。 禁军和各宗门修士不同,军士主要由武师组成,各级伙长为炼气士,队正以上军官则由筑基修士出任。这样一支军队,不可能立刻撤走,他们数千里转战而来,需要时间休整,因此便落到了最后。 但也快了,顾佐来到北口的时候,正好看见军士们在收拾行装。 第九十四章 陈玄礼 以前连接南北峰的官道出口,成为了禁军军营的辕门,站在辕门外,顾佐犹豫了片刻,不知该以官身参见,还是以馆主报名,想了片刻,不禁哑然失笑,无论官身还是修为,自己离陈玄礼都差得很远,想那么多有什么用? 于是向辕门军士道:“这位兄弟,麻烦通传一下,就说怀仙馆后辈顾佐拜见陈将军。” 那军士转到后面帐篷中,过了片刻,一位校尉跟了出来,向顾佐拱手:“是怀仙馆顾馆主么?” “正是顾某。” “将军有吩咐,若是顾馆主来会,便请入内。” “多谢。” 沿道前行,途中各处倒塌的殿宇房舍都被禁军清理了,残石废土堆在一边,梁柱门窗则用来生火,倒让顾佐将来重修北口省了不少力,唯一可惜的是有些梁柱都是上好的巨木,就这么砍了扔在火堆里噼里啪啦,当真是浪费。 来到主殿前,顾佐于阶下稍候,随即被通传入内。陈玄礼正在殿中和左右龙武卫的几名军将议事,议事也到了尾声,见了顾佐,直接招手:“顾馆主,来一趟。” 顾佐连忙上前拜倒:“参见陈将军、诸位将军。” 陈玄礼道:“你是修行宗门之人,不必如此客气,快快起身。” 顾佐笑道:“从修行上论,各位是顾某的前辈,从官职上论,下官是六品长史,从恩情上论,各位救援南吴州,都是下官和南吴百姓的恩人,不拜上一拜,心中难安。” 这几位军将都笑了,其中一人把身边的一座木墩踢过来:“咱们都在军中,不必那么客气,顾馆主请坐。” 顾佐先坐下,然后等他们发话,陈玄礼找自己,肯定有事要谈,就不知道是要什么,人家千里赴援,说什么都要给的,顾佐已经做好了挨宰的心里准备。 果然,陈玄礼道:“大军即将开拔,有些军缁还需本地筹措。都知道南吴州被妖兽围困十七个月,消耗巨大,恐怕难以支应,顾馆主也不用担心本将把你们南吴州抢空,这种事情,咱们龙武军不做,你量力而行就好。” 顾佐忙道:“是,有何需要,但请吩咐。” 陈玄礼示意身边一位中郎将,那中郎将也不客气,道:“需要粮食,若有三百石则好,若无,便有一百石也罢,回去路上我们再想办法。还有肉干,老实说,我们也跟战场上了抄不少妖兽,但河北那帮龟儿子跟我们抢,将军不愿与他们冲突,便让了一些与他们,返京需要一月,大军所耗不少,现在还缺五万斤,若没有,三万斤也可。就这些了。” 所需远比顾佐想象中少,顾佐有些诧异的看了看陈玄礼,心说这位竟然如此好相与? 陈玄礼见顾佐一时没说话,便道:“若你这里有难处,再商量。” 顾佐忙道:“我回去想办法,南吴州再苦再难,也不能让将士们饿着肚子回去。” 南吴州被困十七个月,这边一年两熟,粮食还是收获过三茬的,吃的时候又十分节省,尽量以肉干为主,所以剩得不少。如今普通稻米还库存两千石,灵米库存六百石,都作为重要物资藏在洞窟中,就算南吴州自己人,知道地点的也不多。 至于肉干,那就更多了,别说五万斤,五十万斤也有。 当然,从外人的角度而言,南吴州或许依靠兽肉挺了下来,不易子而食就算不错了,很难相信顾佐能凑出那么多来,陈玄礼也的确没有狮子大开口。 见顾佐爽快答应下来,陈玄礼和几位中郎将相视而笑,那几位纷纷告辞,顾佐也以为结束了,于是准备告辞回去筹措粮食,却被陈玄礼留了下来。 “小顾少待。”陈玄礼目送着左右龙武卫的几员中郎将离去,摆手让顾佐坐下。 顾佐探了探身子,已经准备从储物扳指中掏灵石了,他准备了两百块,用来打发陈玄礼。虽说都知道南吴州有灵石矿脉,但妖兽围城那么久,自己有各种理由推搪,而且此时推搪很容易被人理解。两百块差不多刚好,再多的话,就会被人家盯着了。 陈玄礼却不是向他索要灵石,而是微笑道:“小顾和十二是师姐弟?” 顾佐怔了怔:“十二?李师姐?将军也和我李师姐相熟?” 陈玄礼笑道:“很熟悉,她随其师入京后,便常为陛下献舞,我在宫中经常看的。” 顾佐也笑了,道:“李师姐随公孙长老修行,西河剑舞了不得,看了没有人说不好的。” 陈玄礼点点头,道:“的确如此,后来我在府中摆宴时,也请过她们师徒演舞,可惜公孙娘子难移尊步,只有十二能来。不过十二的剑舞也堪称绝妙,百看不厌。因是之故,也常听十二谈起云梦宗,谈起你和张富贵。这次带兵前来南诏,我就想起此事,最好能把你和张富贵的消息打探出来,也好安十二之心,如今你是一切都好,想必十二知道后,就会放心了。只不知张富贵在何处,你有他的消息么?” 原来如此,顾佐看陈玄礼的眼神就不一样了,心说莫非这厮看上李师姐了?心下不是很喜。 你说你虽然称不上是个糟老头子,但瞧着年岁也不小了,怎么就盯上李十二了呢? 心念百转之下,预备给禁军的粮食和肉干就打了个大大的折扣。 “小顾?” “啊......是这样,我和张师兄也一直没联系,自打兽潮围城后,便不知他的下落,也打算四处寻找。” 陈玄礼点了点头,沉吟不语,也不知在琢磨什么。 顾佐想了解一下他的打算,方便自家搞破坏,于是问:“不知我李师姐如何了?前两天听人说,这次兽潮很大,一度低近京畿?” 陈玄礼道:“不错,当时引动兽潮低近京畿的是大妖英招,为崇玄署斩了,公孙娘子出战时受了重伤,也不知好了没有。” 顾佐追问:“那我李师姐呢?伤着没有?” 陈玄礼道:“十二无事,留在京中照料公孙娘子,我出征前想去府上拜望公孙娘子,却未能得其门而入,只说公孙娘子伤得略重,无法见客……也不知究竟如何了……” 顾佐见他一口一个公孙娘子,又看了看陈玄礼的神情,忽然有所醒悟,好奇道:“将军莫非......我公孙师叔......” 陈玄礼挠了挠头,脸上有些泛红:“呵呵......” 第九十五章 北军 搞清楚状况以后,顾佐对陈玄礼的观感陡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忽然觉得此人亲切了不少,说到底,如果老陈看上的是李师姐,那他就是个畜生,如果看上李师姐的老师,那他就是亲人。 顾佐也是个爽快人,当场书信一封,请陈玄礼代为转交李十二,陈玄礼笑得好半天没合拢嘴,小心翼翼的把书信贴身收了。 接着,顾佐又修书第二封,交付陈玄礼,道:“云梦宗有位辛执事讳长庚,既是我师,也是李师姐在外门时的传功老师,灵飞经造诣极深。若是早几日,还可介绍给将军,可惜已经返回云梦谷了。不过用不了多久,辛师就要北上长安,公孙长老请辛师入京,传授长安弟子道法,辛师极得公孙长老看重的,在公孙长老跟前也说得上话,还请将军到时替我转交此信,若是方便,也请将军关照辛师一二。” 陈玄礼没口子的答应:“方便!当然方便!”又将这封信小心翼翼收了。 既然是亲人,那该筹办的粮食肉干就要尽力去办了,准备的南吴州土特产也要加一点才好,于是顾佐告辞,抓紧回去准备,陈玄礼亲自送出辕门。 顾佐回到南吴山,先清点了一番库存,然后让原道长把户籍簿册取过来,看看能拿出多少劳军。 原道长在大战中也受了伤,伤得还比较深,被吼熊的爪子扫过,据说深可及骨,此刻脸上蒙着膏药,还没摘下来,说话不利索,便由师爷代禀。 “在咱们南吴州落了籍的有五千二百人,阵亡的有二百,如今还剩五千。大家感念长史府的恩德,都说顾长史是爱民如子的好官,没有一个走的。” “这就是我平日总强调要爱民护民的重要了,你看,到了百姓选择的时候,这就见民心了。” “是……宗门里头,有十二家打算留下来,这几日我正在登记,这部分有八百多人。他们也准备把本山迁过来,却不知有多少人,我们预计不会太多,差不多能活下来的估摸着也就四五百人而已。” “那合计就是六千人左右,继续。” “还有很多散修,是想北上的,但听说黑山郡城一度被妖兽攻破,死了很多人,比咱们这里惨多了,因此又变了主意,打算在咱们这里入籍。户司初步登记了一个数,是六百多人。” “也就是说,原来的八千四百多人,准备留下的是六千六百多?往宽里算,七千人……要抓紧种田,如今是四月初,稍晚了一些,不过咱们地处南诏,也还来得及。” “是,米粥混着肉干吃,再多种些收获快的菜蔬,撑五个月没大碍,再留出三百石种子,交付禁军三百石是可以做到的。” 顾佐想了想,道:河北军也要考虑一下,人家毕竟也是打仗的,出了大力……前几日让你们打听的事情如何了?” 师爷道:“目下看来,只有江东、山东、河北、关内兽灾不深,若要买粮,也只能往这四处去,而且还要快一些,今年粮价必然很高。” 于是顾佐当场将尚执事请来,说了买粮的事情,把储物金锁交给他,给了他两千贯,请他往这些地方跑一跑,多买些粮食回来。 尚执事本来就准备告辞一段日子,去洞庭派把自己的执事辞了,加入怀仙馆,自无不可。他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也不耽搁,立刻就出发了。 把尚执事送走,几人回屋继续商量,除了给禁军的,顾佐还打算取一百石粮食和五千斤肉干给河北军,他们两千人,又是骑兵,返回河北的速度很快,应该差不多。至于马的口粮,这个就没办法管了,也管不起,只能让他们返程中自行解决。 “还有,我打算提两千灵石出来,犒劳禁军和河北军的将领,这笔灵石咱们私下给,给几个主要的军将便可,既让他们满意,又不能让他们觉得咱们是大户容易下嘴,其中的分寸应该如何把握,你们也想想……” 刚谈到这里,丁九姑就闯进来了:“老师,快看看吧,河北军要抢赵掌门,正在双峰镇上闹事!” 原道长问:“哪个赵掌门?赵香炉么?” 丁九姑小鸡啄米般点头。 顾佐当先出门,向着镇子疾奔,原道长等人紧随其后,师爷则转身去了兵司。 从长史书房下到双峰镇不过二里地,又是下山的路,顾佐须臾间便到了,看过去时,就见寒山酒楼门口吵吵嚷嚷,两群人剑拔弩张,正在对峙。 顾佐赶过去,南吴州这边对峙的人群纷纷道:“顾长史来了!” 挤进去,就见对面十多人,都穿着北地的马靴,也没套法甲,都是短衫,顾佐气海中顿时感知,全都是修士。正中的应该是个金丹,两边有四、五个筑基,剩下的都是炼气士。 根据顾佐的了解,这伙人在河北镇军应当都是军校。 南吴州这边有几十人,可对方却相当傲慢,一点都不退缩。 顾佐走到赵香炉身边,赵香炉脸色煞白,嘴唇颤抖,望见顾佐,终于忍不住掉下泪来,别看她是一派掌门,遇到这种事情跟个小女孩也差不多。 对面正中那个金丹双手环抱,只是冲顾佐瞟了一眼,又笑眯眯的盯着赵香炉,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不停打量。 他旁边一个筑基的军校指着赵香炉,依旧口沫横飞:“我家都头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何苦在这穷乡僻壤中求生,跟我们回了范阳,有的是你荣华富贵,你跟我家都头双修,你门下弟子也去北地,大家一起双修,岂不美哉......” 直到看见屠夫和成山虎两位金丹,对面才止住话头,冲屠夫和成山虎道:“跟你们不相干,范阳军办事,尔等速速退下。” 他旁边一帮军校立刻爆出哄笑,浓烈的酒气熏得人忍不住皱眉。 寒山酒楼是寒山派的产业,汪寒山也在,正是他带着弟子阻拦,范阳军一时间才没有把赵香炉抢走,但他此刻嘴角在也不停往外渗血,显然受了不轻的伤。 第九十六章 不是案子 顾佐问汪寒山:“这些北军喝酒喝多了?” 汪寒山铁青着脸道:“吃了酒就撒疯,这些北军一直如此,这些天我们大伙儿都忍着,可他们今日在楼上看见赵掌门路过,就准备抢人,实在欺人太甚!” 顾佐又问:“你伤得重么?” 汪寒山摇头:“还好,长史要不要拿人?” 顾佐道:“不不不,你伤得很重,非常重,几乎要送命了。”又问赵香炉:“赵掌门有没有吃亏?” 赵香炉摇头;“还好有同道相助。”又哭道:“这厮羞辱我太甚......” 顾佐轻轻拍着赵香炉的后背以示安抚,赵香炉紧靠在顾佐身边,满眼都是泪水。 对面道:“哟,原来是有主的,小白脸,把这位小娘子让出来,少不了你的好处,哈哈。” 顾佐重伤之后失血太多,因此脸色有些苍白,却没想到人生中第一回被人称为小白脸,也是忍不住笑了。 虎溪派新任掌门尹书不知何时窜了出来,指着对面痛骂:“这是我们南吴州顾长史,你嘴巴放干净些!” 那金丹忽然笑了,摇头晃脑:“顾长史?南吴州长史?几品?” 他身边立刻有军校捧场:“听说是六品。” 众军校顿时一片哈哈大笑,那金丹道:“芝麻绿豆个小官,拿出来说长道短,也不怕人耻笑?也罢,姓顾的,今天跟你说一句,弟兄们不远千里赶来救了你的南吴州,送几个小娘子过来做个回报,不过分吧?这可是救命之恩!” 成山虎在师爷的及时知会下,也从兵司衙门赶到了,大概听了几句,当即大怒:“芝麻绿豆的小官?再小的官也是官!”当即扭头问顾佐:“拿下么?” 顾佐点了点头:“拿下,一个都不许走脱!” 屠夫和成山虎双双而出,以二对一,将那金丹缠住,虎溪门尹书和汪寒山都带着弟子紧跟而上,一窝蜂将对方围了起来。外围还有香炉门、古池门的人,几十人一起动手,对方又都是几乎喝醉了的,不费多少工夫便一一就擒,绑住一个扔出来一个,香炉门女弟子们上去又是一阵痛殴,打得相当凄惨。 唯有那个金丹比较难缠,确实很凶悍,虽然喝得不清醒,但一柄金光腰刀出神入化,威猛绝伦,堪称猛将。 屠夫和金丹又不是杀人,只想活捉,这就难了许多。 那金丹一边斗还一边大呼:“你们南吴州反了不成?居然敢动手?等着大军铁蹄将你们踏平吧!” 就见远处又飞来一位金丹,正是邱大波,他二话不说扑入阵内,跟屠夫、成山虎联手,合攻这金丹。 邱大波的法器也很特殊,是一块红色兜巾,据他所言,由五蛊蚕丝所炼,展开之后专门罩人,外边看着没什么异状,但若被这兜巾罩住,如置身汪洋大海,巨浪翻滚,连呼吸都困难。 过不多时,这金丹果然被兜巾罩住,片刻之间迷迷糊糊晕倒在地,被绑得结结实实。 赵香炉冲上去给了他一脚,顿时踢得鼻血横流。 刘玄机这才带着法司的六名修士赶过来,一边询问究竟一边让人把这几个范阳军带走。之后,犹豫着来到顾佐身边,问:“长史,该当如何处置?” 顾佐问:“你以为呢?” 刘玄机轻声道:“要不,训诫一下赶走?” 赵香炉从顾佐臂弯里闪出来,伸手戳着刘玄机的脑门:“刘参军,你就是个软骨头!老娘都要被人抢走了,你居然说放人?有你这么断案的么?” 刘玄机一边围着顾佐后退,一边分辨:“赵香炉你不要胡闹,我明告诉你,这不是小案子,甚至不是案子,这是大政,大政你懂么?哎?都跟你说了是大政,你怎么还动手?别动手......” 顾佐道:“刘参军先把人拘押起来,看管好,应该如何处理,咱们再行商议。赵掌门放心,长史府肯定会给你做主的。” 他没工夫纠缠于此,问屠夫:“大阵修复完成了么?” 屠夫道:“几座大阵都是好的,唯有三元极真法阵还没完全修复,华山西玄派的人还在炼制两处节点子阵盘。不过大体上能启动,只是有两个方向似乎有缺漏,具体我也说不清。” 顾佐点了点头:“咱们一会儿去看看。” 成山虎问:“我呢?召集南吴军么?” 顾佐问:“现在南吴军如何了?” 成山虎道:“各营都有离开的,你不是下过命令,去留自愿么?到昨天为止,还剩下一千三百人。” 在战时体制下,南吴军共有三千六百余人,几乎所有修士都被编入军中,如今兽潮解了,自然就散去了一大半。其中有一千人是离开南吴州返回各自宗门,还有一千三百余人虽然没有离开南吴州,但是也不再从军,而是回归各自宗门,毕竟各家宗门也有自己的事务、自己的修行,不可能全部耗在军营里。 成山虎大概把各营情况讲述一遍,中营最为齐整,因为中营成立的最早,基本都是南吴州的民籍,不存在离开的情况。而且当时征募时,也非强制,都是自愿,所以除了阵亡的六十多人,目前还有五百三十人。 其余各营就不行了,左营和右营稍微好一些,各自有一百余人,前营、后营则只剩几十人。 怀仙营损失了三十多人,如今只剩四百挂零,神丹都则只剩三十多,其余的被知行道人召回本门。知行道人要重新开垦南五峰,没有把人全部召回去,已经很顾大局了。 另外还有四支应急救援小队,一百二十名筑基修士,如今也只剩五十余人。 说实话,顾佐没想到还能留下那么多,他心中早有过一个裁军整编计划,现在看来还要再考虑考虑。 当然,现在绝不是考虑的时候,因此吩咐成山虎:“各营召集军士,做好准备。” 成山虎有些兴奋:“打吗?要不要让各家宗门重新把人送回来?” 顾佐摇头:“咱们有大阵,军士全是修士,应对两千北军而已,还用得着把人重新召回来?那咱们一头撞死算了。” 第九十七章 整备 前往南二峰的路上,顾佐问成山虎:“找到田朝了么?” 成山虎摇头:“十多天了,能够辨认的尸首都看过,没有田朝。” 田朝是河北大将田承嗣的儿子,田承嗣为此派来两拨人手搭救,都被南吴州不声不响黑了。当日与兽潮决战到最后一刻时,南吴州几乎所有人都上了战场,当然也包括在矿坑中采矿的田朝。 早在顾佐刚刚清醒过来的时候,就让成山虎和刘玄机寻找田朝的下落,找到田朝后应该怎么办,大家都没有想好,但至少应该给河北军一个交代。只是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就很难办了。 说话间便到了灵源道长的玄学馆,华山西玄派留下来的阵法师正在这里修补最后的两处子阵盘,三元极真法阵是他们炼制,应该怎么修补,他们非常熟悉,当然,顾佐为此支付了四千五百贯,以三千块灵石折抵,也是相当昂贵了。 南吴州不缺灵石,但原道长和他们商谈的时候,这笔灵石是以三年为期均摊的,每年支付一千灵石,希望通过这种形式告知天下各宗,在兽潮的影响下,南吴山矿脉的出产遭受了严重破坏。事实上,三千块灵石的修补费用里,还包括了一大批探杆等采掘设备。 主持修复的阵法师姓孔,是位老金丹,当顾佐问他,能否临时启用三元极真法阵时,孔金丹不停摇头:“顾馆主见谅,虽说工夫已经做了九成,但法阵是为一体,哪怕只差一分都不行,就算勉强开启,运转不了几时也会崩溃,到时候整个大阵就废了。” 顾佐也是在南华派修习过两个月的,知道人家说的是对的,只不过抱着万一的希冀而来,希冀破灭之后也没有勉为其难,便离开了玄学馆。 河北军的大修士早在半个月前便提前离开了南诏,但统兵的崔乾佑、尹子奇两将都在,这两位都是元婴初期的大高手,南吴州无人能够抗衡。 至于河北军的实力,身为兵司参军的成山虎也多有了解,当下道:“河北军镇与朝廷经制不同,如禁军,一队五十人、一都百人,一营三百人或者五百人,但河北军却不同,朝廷许给他们的编制不多,却在兵力上很充沛,非以营为主,而是以都为重,往往一都便三、五百人,以金丹修士统带。下官这些日子费心打探过,此次来援的骑营分为五都,五位金丹,咱们抓的那位尚不知是哪个都的都头。” 顾佐皱起眉头,两千骑军便有两位元婴、五位金丹,相比起来,禁军三千人,也只陈玄礼一个元婴,剩下几个中郎将也只是金丹而已。如果河北军仅有两千人,哪怕有十个金丹也说得过去,但据他所知,河北军至少有十万人以上,如果都是这种情况,那么金丹修士将会达到很恐怖的五百人,比天下十大正宗加起来都多。 自打听说过河北军的名头后,顾佐就对这支边军有所关注,但一来此世早已面目全非,有崇玄署在,有那么多天下正宗在,他不认为安禄山能干什么,但得出这个推断后,他就忍不住到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会有那么强?”顾佐问。 成山虎道:“和禁军一些军将打探,他们说这次兽潮席卷中原,不少宗门被破,很多修士都被河北军招揽过去了。” 顾佐现在对留在南吴州的河北军并不惧怕,唯独忌惮两位元婴,既然三元极真法阵启用不能,看来就只能依靠两仪剑光阵和赤炼火云阵了。 不多时,四个应急队的五十余名筑基修士率先抵达,顾佐重新整顿了一下,将其缩减为三个队,由神丹楼大师兄卓有行、张莫问和杨三法暂领,留在身边。 过了一个时辰,南吴军中营也整备完成,接着是左右前后四营以及神丹都。前后两营和神丹都已经倒了架子,顾佐干脆将他们并入左右两营,并从中营抽调了二百人补充进来,使左右两营达到三百人。 这就是南吴军的新架构:左中右三营各三百人、应急救援队五十余人,总计九百余人。等应付过河北军后,应急救援队将调入法司麾下,将法司充实起来。 这样一支纯修士组成的兵力,在天下间应当是独一份的,战力肯定不用提,但军饷的耗费可也是天下间独一份。按照顾佐的大略粗算,每年支付的灵石应当在四万左右。 除此之外还有一支怀仙营,这支四百人的怀仙营不受兵司管辖,直属怀仙馆,因为他们本就是怀仙馆弟子。将来,顾佐会将怀仙营扩充至五百人规模,给他们留出每年四万灵石的预算。 再加上支付六司人员的灵石数,每年的总支出差不多在九万灵石左右,和怀仙馆在灵石矿脉的分成数大致相当。 因此,开发好南吴州,获得其他收入来源就是顾佐下一步致力的方向了。 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用了两个时辰完成南吴军的初步整编,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派往东北方的哨探赶了回来,向顾佐禀告河北军动向。 “禀告长史,河北军没有异动。” “王金丹和邱委员呢?” “还在那边盯着,如果有变化会发出警示。” 顾佐松了口气,向成山虎吩咐:“让大家吃饭。” 到了深夜时,屠夫和成山虎分别主持两仪剑光阵、赤炼火云阵,随时绷着神经,防备河北军两大元婴的突袭。 一夜无事,当日头从南四峰升起的时候,朝云小娘子的微笑也随之在满天红霞中浮现——这是监视河北军的邱大波发来了警讯。 河北军出动了。 过不多时,邱大波踩着兜巾飞回南二峰,一落地便道:“河北军全军出动了,崔乾佑和尹子奇统军。” 成山虎忙问:“走的哪条路?” 邱大波道:“刚出营地,还没分出来,清明兄还在看着,一会儿就能看清楚。” 成山虎拱手:“有劳大波兄了。” 邱大波说完,又踩着兜巾飞了回去,继续去盯河北军的动向。 过了半个时辰,邱大波和王金丹同时返回,他们带来的确切消息是,河北军走的北路。 顾佐冲成山虎点点头,成山虎立刻下令:“全军下山!” 第九十八章 做梦 河北军驻地在北九峰下,这里是南吴州的东北出口,从北九峰向南有两条道路,一条是向东南方并入南北官道,一条是沿着正南方向抵达北五峰再折而向东。 探明河北军选择第一条路,也就是南北官道后,南吴军当即下山,抢占了南二峰和南三峰之间的两座小丘,以七星倒转阵为左翼,遮蔽了他们攻山的道路。 与此同时,两仪剑光阵和赤炼云火阵也随之布设于两座小丘上,立刻嵌入灵石。两座法阵都需要时间,前者需要两刻时,后者需要三刻时,顾佐等人默默等候着。 两刻时之后,屠夫率先完成了两仪剑光阵的启动,顾佐一颗心顿时放了下来。两仪剑光阵覆盖范围之内,对方的两名元婴大将就算不死也要重伤,这是南吴州强硬对抗河北军的倚仗。 前方转角处传来密集的马蹄声,两杆大旗率先进入视野,紧接着是大队大队的骑兵。隔着百丈距离,大旗停下,河北军向着两侧雁翅排列开去,一群军将自旗门处涌出。 最前方一将黑色鱼鳞锁子甲,侧后方一将为明光法铠,各自披着狼裘,相貌雄壮。看他们身后的大旗,分别是“平州防御使崔”、“营州团练使尹”。 顾佐回头望向屠夫,屠夫点了点头,示意对方停驻的距离已经进入两仪剑光阵的杀伤范围之内,于是继续望向山下。 说是山下,其实也就是一片缓坡,低不过三、四丈。 河北军停下后,中军又涌出十余名军校,向着南吴军所在的两处山丘射出几排强弩,弩箭落在山丘下,直接钻入泥土之中,顾佐立刻感知到气海内多出一些灵光。 这些弩箭非是寻常弩箭,而是阵盘,这就是用兵时所说的“射住阵脚”了,以射法布阵,将子阵盘射至相应处,顷刻间完成法阵的布设。这种战场上所用的法阵南吴军没有,顾佐很是羡慕的看了看屠夫,两人相视点了点头,没有没关系,这边的事情完结之后回头就买! 河北军射住阵脚的刹那,顾佐差点一冲动就挥军冲击了,先下手为强,趁对方立足未稳之机冲过去,两仪剑光阵先斩崔乾佑和尹子奇,大军再冲骑兵,获胜的可能性很大。 但他还是忍住了,双方现在并非死敌,说起来都是朝廷之军,这么莽一下爽则爽矣,将来无法向天下交代。 顾佐看了一下身后,身后一杆旗都没有,和对方旌旗招展的气势完全没法比,只好吩咐原道长:“回头咱们也把旗子做出来。” 就见崔乾佑冲身旁吩咐一声,一员将佐骑马冲到山丘下,仰头喝道:“哪个是做主的,出来回话!” 这骑将明显是个筑基,估计在河北军中也就是个中军衙内校尉之流,顾佐要是出去搭话,双方就不对等了。 顾佐看了看成山虎,成山虎犹豫片刻,吩咐身边的薛定图:“你问问他什么情况。” 在兽潮最后一战中,薛定图拼死掩护沈鸿福,这一幕被正好在旁边奋战的成山虎看见,喜欢他这股拼劲儿,于是将他从应急小队中调了出来,调入兵司,请顾佐给了个司兵博士的头衔,从九品的官身,此刻已是兵司的人。 薛定图得了成山虎的吩咐,上前几步,看了看下面喊话的河北骑将,又回头看了看成山虎,大家都没什么叫阵的经验可以教给他,于是赶鸭子上架道:“道友......贵姓?” 下面的骑将一脸黑线,喝道:“管你爷爷姓什么!只喊你家做主的出来!” 薛定图不高兴了:“我才是你爷爷。” 成山虎提醒:“问他几品。” 薛定图又向山下道:“我家参军问,你是几品?” 下面骑将喝道:“管你爷爷是几品,到底哪个出来答话?” 薛定图回头看看成山虎,然后继续冲山下道:“你不告诉我你是几品,我就不告诉你谁跟你答话。” 那骑将似乎被噎住了,喘了一口大气后方吼道:“老子正八品宣节校尉!” 成山虎哼了一声,向薛定图道:“小小八品......你跟他谈。” 薛定图点点头,想了想,道:“我跟你谈。” 那骑将已不耐烦,顾不上谁来答话,于是大声道:“我家将军令,南吴州长史顾佐,立刻自缚军前请罪,不要做螳臂之举,否则大军发动,南吴州立成齑粉!” 不用成山虎发声,薛定图直接驳了回去:“你们想都别想,哼,做梦!” 成山虎有点不满意:“我说你能不能大点声,喊出点气势来?” 薛定图应了,转过头来加大声音道:“喂——做梦!听得见么?” 山头上顿时一阵哄堂大笑,薛定图不乐意了,四下道:“笑什么你们!” 山下那员骑将摇了摇头,拨转马头回到旗门,向崔乾佑和尹子奇禀告,过了片刻,又掉头转回来,大声道:“我家将军不忍南吴州生灵涂炭,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答应四个条件,大军便即撤回。” 薛定图在山丘上回话:“你说。” 那骑将道:“一者,将张校尉等十二名将校完整无损的送还;二者,将伤人凶手赵香炉及门下弟子等交与我军抵罪;三者,将尚某、莫某、屠某交于我军处置;四者,补偿灵石五万。限尔等半个时辰答复,过时不候!” 薛定图露头大声斥道:“做梦!” 刘玄机上前两步,来到顾佐身边:“长史,看对方旗门,尹子奇身后,第三列中间那个......” 顾佐和屠夫、成山虎都凝目望了过去,就见队列中的此人头戴毡帽,身着法甲,完全是河北军校的打扮,但仔细分辨他的脸...... 成山虎顿时认了出来:“田朝!”正是在矿坑中当了近三年矿工的田朝。 屠夫沉着脸道:“昨天他们强抢赵掌门这件事,恐怕是故意为之。” 成山虎道:“也不一定是故意,我听禁军说了他们河北军的不少事,糟蹋女修是他们习以为常的。” 顾佐道:“这件事不一定是刻意为之,但今日开出来的这几个条件,恐怕是早就算计好的,有没有这件事他们都要这么干。” 第九十九章 和谈 山下的骑将得了薛定图的回复,不再废话,回转中军旗门,顷刻之间,河北军两翼开始变化,数百名骑军下马。 南吴州地势不适于骑战,河北军南下的大军只是以马为脚力,属于河北军中的骑马步卒。他们下马之后在林子前列成简单的队形,准备仰攻山丘。 一声梆子响起,上百支重箭从对方阵中飞出,直奔山丘。 河北军完全不考虑后果,直接拉开了进攻的序幕。 成山虎咆哮:“这帮龟孙,是真敢动手啊!” 虽说都做好了开战的准备,但河北军打得那么干脆,还是很出乎大多数人预料,顾佐大喊了一声:“崔乾佑反了!大伙儿并力杀贼!” 箭雨飞掠而至,南吴军上空三五丈高处忽然亮起一片光华,上百件法器飞起,在两座山丘上方撑起了一道屏障,将绝大多数重箭击飞,少数穿过缝隙落下的,也被下方的修士拍开,对南吴军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河北军阵中,崔乾佑回身道:“田世侄,果如你所言,南吴军纯以修士为军士,筑基只为伙长。” 田朝躬身道:“虽然如此,依旧不是我军之敌。且三元极真法阵已破,只需两位世叔出手,南吴城旦夕可下。” 尹子奇在旁道:“不可大意,敌有两仪剑光阵,还需小心才好。” 崔乾佑点头:“咱们兵力不足,世侄的仇,不急着报,先把你带回河北见汝父要紧。”说着,回首向北,捋须道:“陈玄礼当真不来?” 尹子奇冷笑:“若当真不来,咱们索性打上山去捞些灵石,再看他怎么说!” 田朝道:“侄儿在矿坑下苦了三年,以我所知,每年几有五万之数,此外还有乙坑,听闻产量也不少,兽潮围城期间,从未有一天停过工。” 尹子奇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向崔乾佑道:“崔兄,你看......” 崔乾佑沉吟道:“再等等......” 一波箭雨试过,就在河北军左翼正要开始攻山时,一声震雷般的呼喝响起:“且住!” 却是陈玄礼踏空而来。 尹子奇嘟囔了一声:“还真来了。” 崔乾佑自马上腾起,来到空中,迎着陈玄礼拱手:“龙武将军因何而来?” 陈玄礼道:“听闻贵军攻山,却不知何故?” 这时,尹子奇也飞了上来,冲陈玄礼笑了笑,没说话,站在崔乾佑身后,只是以目光扫视陈玄礼的来路,却未见有大军跟随而来的迹象。 崔乾佑回道:“崔某帐下有十余将校被南吴军无故抓走,因之提兵而来,问一问缘由。” 陈玄礼道:“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解释么?想必其中有所误会。兽潮刚平,如何好自相残杀,这要传了出去,岂不是笑话?若是传到京中,谁也得不了好,某以为,你家东平郡王也不希望如此吧?不如我将南吴长史请来,大家坐在一起谈谈,把误会澄清,崔兵马以为如何?” 崔乾佑呵呵不语,尹子奇道:“龙武将军此言差矣,我河北军不远数千里奔波,将南吴城从兽潮中救下,南吴州不仅不感念我军盛德,反而恩将仇报,拘我将校,此事就算传到京里,我们河北也是占理的,又怕什么?” 陈玄礼道:“是非曲直,将南吴长史请来分说便知。” 尹子奇不屑道:“这有什么可谈的?就算请来,也不过狡辩而已。把他们打服了再叫过来回话才是正理,否则谈不出什么来的。” 陈玄礼坚持:“某做中人,是非自有定论。” 尹子奇撇了撇嘴:“此乃河北与南吴之争,将军还是不要随意插手的好。” 陈玄礼觑着尹子奇道:“某为龙武将军时,你尹子奇在哪里厮混?如今竟敢和某这般说话,你家东平郡王见了某也不敢这般作态,你算什么东西?” 尹子奇大怒:“陈玄礼,你我手下见真章,不论死活,敢是不敢?” 陈玄礼嗤笑到:“某乃禁军大将,陛下钦封的龙武将军,你算什么东西,有何资格与某斗战?你看这是什么?” 手中长枪幻化而出,向上空一窜,划出道火红的残影,数里外的密林深处顿时扬起无数战旗,隐隐传来闷雷般的喊杀声。 这是陈玄礼统带的龙武军,瞧旗帜的方位,已从左右两个方向将河北军的两条后路卡死。 尹子奇沉默不语,崔乾佑打了个哈哈:“将军这是何意?尹老弟就是个急性子,说话容易犯冲,我家郡王也说过他很多次的,就是改不了,将军勿恼。既然将军愿意做个中人,那自是好的,只要秉公而断,我等愿听当面。” 陈玄礼哼了一声:“等着。”说罢,亲自来到南吴军前,扫了几眼,落在顾佐面前。 顾佐上前:“拜见将军。” 陈玄礼点了点头,问:“可愿意谈谈?” 顾佐自是同意,但他不敢离开两仪剑光阵太远,最后几经商榷,约在了两仪剑光阵控制边缘外的一棵大树上。这里距剑光阵很近,危急时刻,将道兵调出来争取片刻,几个眨眼就能回到本阵。再说还有陈玄礼担保,危险就小多了。 按照陈玄礼的要求,崔乾佑单身而来,就在两军阵前开始谈判。 只听了个开头,陈玄礼就断定,理亏一方必是河北军,这帮孙子什么德性,他太清楚了。等顾佐说完,陈玄礼问崔乾佑:“你是个什么章程?” 崔乾佑道:“这小子狡辩,不是什么好人,但我也懒得跟你口舌之争,既然龙武将军出面,崔某也给这个面子,还是那几个条件,把人还回来、交出行凶之人、补偿灵石。念在龙武将军为尔等求情,免你一万之数,剩余四万赔给麾下儿郎们。” 顾佐向陈玄礼道:“将军,你看看,河北蛮子都这般自大,还请将军仗义相助。” 崔乾佑冷冷道:“姓顾的小子,当真以为我杀不了你?” 顾佐笑道:“崔乾佑,我敢过来谈判,就真不怕你乱来,不信你试试。南吴州被兽潮围困一年半,早就定好了承继顺次。我死之后有屠夫,屠夫死后有成山虎,成山虎死后有李谷生,李谷生之后有苏三,一直排下去,有句话怎么说的?对,子子孙孙,无穷匮矣。我不过一个筑基,死后有河北将校张某等十二人陪葬,张某还是个金丹,我知足!再者,你有没有那个本事杀我,尚未可知!” 崔乾佑道:“听说你不知从何处学来了一手撒豆成兵的法门,若是以为如此便能在崔某人手下逃脱,那也就太过狂悖了。” 陈玄礼制止了二人的争执,道:“某已有定论,可愿听某一言?” 第一百章 李相说 陈玄礼道:“我的法子很简单,河北军几名校尉非礼南吴州女修大不应该,但念其酒后失态,事出有因,已受南吴州惩处,便请顾长史放归吧。这几人放归后,你们河北军也不要在此间逗留了,我听说你们早就做好了北上的准备,既然如此,明日就随我一起北上,让军士们早日还家,可好?” 见这两位开口欲言,于是强硬道:“若是我的主意你们不愿听,那我立刻离开,你们愿意打生打死都随你们,否则就照我说的办,哪一边不同意,我就帮着同意的那边一起打,如何?” 昨日拿下调戏赵香炉的河北军十余人,顾佐的最终目的也是为了以此为质,保全南吴州,陈玄礼的定断,与他的预期相同,因此当场表示:“顾某听陈将军的。” 十几个河北军属于调戏未遂,昨日也着实吃了苦头,放了也就放了,唯一需要安抚的就是赵香炉,他相信赵香炉身为掌门,是清楚后果的,就当下的形势而言,无论如何都是上策。 但这与崔乾佑提出的条件相差太远,顾佐觉得对方多半不会同意,因此也做好了打一场的准备,有禁军加入,获胜是板上钉钉的,就看能不能把对方两员主将全部留下来。唯一棘手的是,如果把这支河北骑军歼灭,怎么应对安禄山接下来的疯狂报复,也不知请崇玄署出面能不能彻底解决问题。 还是要尽快提升自家的实力啊。 脑子里正在转着各种念头,就见崔乾佑紧盯着陈玄礼,缓缓道:“陈将军真要这么做么?” 陈玄礼沉默片刻,道:“大军出京时,李相曾叮嘱陈某,无论何处,不可坐视边镇扰乱地方。李相说,此乃禁军之责。” 崔乾佑怔怔良久,终于点头:“好,我在此地等着,我的人放回来,只要没有损伤,立刻就走。” 被拘押的十余名河北军早就被解送至战场上了,准备用来作战不利时推出去斩首的,顾佐回去一交代,刘玄机立刻就把人放了。这些人虽然很是吃了苦头,但都没什么过不去的伤势,自行下了山丘后,骂骂咧咧返回了河北军阵。 赵香炉咬着嘴唇,死死盯着放还的河北军,顾佐在她身边安慰道:“咱们南吴州如今还小、还弱,等咱们壮大了,就不会有这种事情了。” 赵香炉点了点头:“我明白,已经很好了,感谢顾馆主。” 河北军后队变作前队,开始逐次撤离,井然有序,毫无混乱,甚至将射出的阵盘都一一取回,没有遗落。打得很干脆,撤得也很干脆。 等他们撤离之后,邱大波和王金丹飞上空中,隔着老远默默监视。顾佐则来到陈玄礼身边,躬身道:“多谢陈将军相助。” 陈玄礼摇了摇头,望着已经撤空了的山下密林,叹了口气。 河北军第二天便从北九峰的东口撤离了南吴州,对于这样一支兵马,顾佐始终提着高度警惕,坚持让两位金丹全程目送他们北返。和几个心腹谈论此事时,众人都对崔乾佑如此轻易兴兵而来,又如此轻易撤军而去,都隐隐感到不解。唯有刘玄机道了句:“莫非他们是冲着禁军去的?” 禁军撤离的那天,顾佐亲自前往北口相送,将两千块灵石塞给陈玄礼后,道:“陈将军路上小心一些,虽说河北军已过了黑山郡城,但无论如何还是要留神。非顾某挑拨离间,总觉着河北军会对将军下手。” 陈玄礼道:“若是当日我不点齐禁军来救你,也许崔乾佑就真要向我动手了。” 对这句话,顾佐若有所思,将陈玄礼送出北口后,向他道:“不管如何,将军若是有暇,定要建言天子,河北必反。” 陈玄礼走后, 整个南吴州一下子清净了下来,短时间内再无外患,六司(目前只有兵、法、库、田四司)一直忙于内务,联合各家宗门重建家园。 七天之后,三元极真法阵修复完毕,甲矿和乙矿立刻恢复采掘,送行华山西玄派孔长老的时候,顾佐向他打听:“听闻崇玄署这次围剿妖兽所用大阵有天都阵和星罗阵,天都阵围困,星罗阵主杀。还听说大妖穷奇就是死在星罗阵中,可惜当时我已受伤昏迷,未能亲眼目睹。” 孔长老微笑道:“天都阵为崇玄署所制,我们华山西玄派没有炼制之法,星罗阵可以试制,一年后取,总价十五万贯,先付一半。” 十五万贯大概是十万灵石,相当于南吴州两座矿坑大半年的产量,在方方面面都要用钱的今日,实在不可能拿出那么多钱来。 “那个......三元极真法阵,有没有现货?再卖我一个?” 这才是顾佐真正想要寻求的法阵,便宜好用,还能对抗炼虚高修。关键是通过这些日子和孔长老及其弟子的沟通闲谈,他知道华山西玄派在妖兽席卷中原时,紧急炼制了不少好用的护山大阵,其中就有几座三元极真法阵。 当时情况危急,这几座三元极真法阵被紧急布设于关内几处要地,压根儿没有谈钱的事情。如今兽潮已退,这几座法阵属于华山西玄派的资产,人家自然要收回的,收回来又没有地方使用,与其堆在库房中生灰,不如便宜点卖给自己。到时候以此阵把南城墙覆盖上,南吴城才真是称得上安全了。 孔长老也早知南吴州的心意,他本人是赞成的,但此事他做不得主,那些布下的法阵拱卫京畿重地,需要先和朝廷商谈,朝廷拿不出钱来,才能收回转卖。 “顾长史的想法,孔某会带回宗门,具体该如何,到时候再与顾长史联络。” 孔长老走后,尚执事从北方收购粮食回来了,顾佐看着大批大批粮食送入库房,心中那个踏实劲儿就别提了。 两千石粮食,这是尚执事拼着老脸从熟人那里高价抢回来的,事实上,作为一个最后被解救出来的地方,南吴州的动作已经很晚了。 尚执事掏出一份文书,递给顾佐,顾佐看罢笑了:“尚前辈为了南吴州牺牲良多,连洞庭派如此大宗执事的身份都舍弃了,我怀仙馆别无更好的回报之方,只能劳请尚前出任长老,打理庶务,不知尚前辈可愿屈尊?” 尚执事想了想,道:“庶务不是屠长老在管么?” 顾佐道:“已经商量好,屠长老今后管传功,成山虎管执法,您管庶务,这一大摊子,今后就得劳您费神了。” 新鲜出炉的尚长老捋须微笑:“也罢,老夫就多操心一些。” 第一百零一章 活着呢 经过三个多月的休养生息,黑山郡城大致恢复了原貌,只有南门外尚未完全修葺的十余丈残缺的城墙,昭示着这座城池曾经经历过的不幸。 顾佐走在大街上,感觉到人烟明显稀少了许多,来到户司衙门时,衙门值守的站班衙役也不再是三年前那几个熟人,但此刻他再也不用靠刷脸进门了,大大方方呈上自己的名帖,自有人立刻进去通禀。 作为整个南诏唯一没有被妖兽攻破的大城,南吴城如今名气不小,他这个南吴州长史自是赢得了不小的尊崇。 司法参军钟子瑜亲自迎了出来,两人ba见面,不甚唏嘘。 “活着呢?” “托您的福,还活着。” “活着就好啊!” “钟前辈也活着呢?” “是啊是啊,活下来了。” 您还活着呢?这句话已经成了南诏地区最流行的问候之语。 接下来当然是互道别后之情。 “屠长老、山虎他们还活着呢?” “活着呢。” “那就好,你的弟子,是叫九姑?还活着?” “活着呢。钟大先生和钟二先生还活着?” “钟大去了......” “唉......司里的林主簿呢?” “也去了。” “咱们灵兽部的虎大长老和熊二长老还活着?” “都去了。” “这......钟参军保重啊,灵兽部就靠钟参军了。似乎钟参军修为大进了?” “去年与妖兽的一次大战中有所感悟,如今已然圆满了,下一步考虑如何丹生元婴。小顾你不也一样么?似乎......筑基了,还是后期?连破两境,可以啊小顾!” “呵呵,托您的福!” 一番絮絮叨叨之后,两人携手进门,来到钟子瑜的书房就坐,钟子瑜重重叹了口气。 顾佐连忙表示关心:“钟参军何故叹息?” 钟子瑜道:“这次兽潮围城,当真惨烈,八部之中,仅存银生部、黑齿部、灵兽部、参星部,今后再无黑山八部,只有黑山四部了。今年四月间,银生部召集诸部返回黑山郡城,我自万兽山庄而回,初入郡城之时,忍不住落泪,往日六万人的雄城,却满目疮痍,萧索无人......” 顾佐陪着哀叹了一阵,钟子瑜又道:“小顾今日是第一次回来吧?情形你也见到了,传骑四处,寻拢各方,已经过了三个多月,也不过陆陆续续回来万把人。怎么恢复原貌,下一步又该如何打算,我这心里是一点底都没有......” 顾佐道:“这就是钟参军大才了,换了旁人,区区三月,哪里能做到眼下的地步。路上我也看了,人虽少,好歹有了人气,各处街巷房舍都兴建得很快,比我那南吴城强出百倍啊,南吴州倒了多少房舍殿宇,至今还毫无头绪。” 他这是拿话堵住钟子瑜,免得钟子瑜跟他开口要人去盖房子,高长江师徒已经是怀仙馆的人了,南吴州还有大用,可不能把人借回来。 钟子瑜点了点头,也没提高长江师徒的事,只是道:“大家都难啊。尤其我这户司,账簿上早已空空如也,方方面面又指着用钱,觉都睡不好。其实你就算今日不来,我也是准备找你的,你看,信都写好了。” 顾佐一看钟子瑜书案前,果然有一封书信,正是请自己北上黑山郡城,不由笑了:“正要来向钟参军化缘。” 钟子瑜连忙摆手:“请你来郡城,不是让你来化缘的,往日我就跟大家说,你是个搂财小能手,如今就要看你的了。南吴州虽然与黑山诏从朝廷经制上不相干,但毕竟同处一地,黑山诏好了,南吴州才能好,这个道理,你应该是明白的。” 顾佐当即点头:“黑山诏是老大哥,南吴州是小兄弟,老大哥说怎么干,小兄弟就怎么干。” 钟子瑜大为满意,道:“咱们也不说那许多了,只问你,能不能借我些钱?要现钱,或者……或者别家钱庄的飞票也行。” “需要多少?” “有多少要多少,小顾放心,肯定会还你的。若是没有现钱,灵石也行,有几万要几万。” 顾佐奇道:“不会吧钟参军,缺这么多?利润钱庄和春秋典当行现在应该有钱啊。” 其实今天见到钟子瑜,他就感觉这位黑山诏的财神爷神情间有些慌乱,对自己的态度也比以前要热情得多,甚至有些刻意的讨好,原来是因为没钱了,但这与顾佐的预料完全相背。 南诏为妖兽横扫,不知死了多少人,连黑山八部都被灭了一半,这些消亡的部族、宗门,那些死去的人,他们存在钱庄的钱、放在当铺的抵押品,自是无人认领,都成了法司的财产,所以顾佐会觉得奇怪,钟参军怎么能说没钱呢? 钟子瑜耷着脸恨恨道:“事已至此,反正你迟早会知,我也跟你明说吧,有个屁的钱,都被人洗劫了!” 在崇玄署的主持下,天下宗门和朝廷大军进入南诏,在驱逐和消灭妖兽的过程中,不知搜罗了多少死人的东西,不知获得了多少消亡部族和宗门的财产,其中就有大量飞票。 等黑山郡城开始正常运转后,各方修士涌入城中,向利润钱庄疯狂提现,挤兑战利品,城破之时灵兽部拼死保存下来的大量金银铜钱全部被各方提走,钱被提完之后,又用飞票去春秋典当行“赎买”当物,那些抵押品也全部被人弄走了。 直到现在,依然天天有人堵在利润钱庄和春秋典当行的大门口,手中握着大把飞票,坐等户司承诺的金银和铜钱。 顾佐一听此言,心里也咯噔了一下,他变卖灵石矿脉后收了有五万八千贯飞票,其中一大半都是利润钱庄的,超过三万贯。如果利润钱庄被挤兑倒闭,他的损失可就太大了。 “你们超发了?” “什么超发?” “飞票啊,你们多印飞票了?” 按理说,钱庄是不能多印飞票的,收多少银钱就发多少飞票,这是钱庄的本份。但在实际操作中,有些钱庄在向外借贷的时候,多印几张飞票就解决了本钱问题,所以多印飞票是很常有的事,这是钱庄行业的默契,嘴上不敢乱说,但这么干的还不少。 顾佐对此完全理解,不超发飞票的钱庄能叫钱庄吗?但超发归超发,如果遇到挤兑的时候没有后手,那后果就严重了。 第一百零二章 超发 见钟子瑜不说话,顾佐道:“钟参军,咱们这关系,有什么事不要瞒我,只有我清楚其中的根底,才能为户司分忧。这种时候若是连我都不信,有什么事情还防我一手,那就算我愿意帮忙,大家也不过是一起抱着团的死,你说是不是?” 钟子瑜叹了口气,知道顾佐说得有理,而且他既然打算写信将顾佐请来,本就是指望南吴州这最后一条出路了,终于坦承道:“超发了。” “你们超发了多少?” “这……哪有数……” 连数都没有,这就难办了。 顾佐想了想,问:“钱庄的钱库里有多少银钱?” “金银铜钱,总值七十六万贯出头。”钟子瑜道。 “多少是你们自己的?” “二十二万贯。”这个数就是利润钱庄自有的本金,剩下的五十四万贯是别家的存款,顾佐的三万多贯也在里面。 “七十六万贯全部兑出去了?” “全兑出去了。” “为什么不留点啊钟参军?那么实诚的么?” 钟子瑜苦笑:“哪里留得住?你是没见那场面,若不给他们兑钱,别说我灵兽部,其余三部都要被他们拆了。薛河部、潭貊部、乌方部、洛龙部被兽潮吞没,但他们的飞票都被这些宗门找到了,全都跑来提取银钱,不给能行吗?不给人家就要向朝廷告状,用黑山诏来赔付!利润钱庄和春秋典当行是我灵兽部的,但也是黑山诏的,一直就是官办钱庄,用黑山诏赔付,说得通。” “都有哪些宗门?” “王屋派、华山西玄派、罗浮派、青城派、洞庭派、云梦宗……这帮孙子,平日里以名门自居,抢起钱来真是脸皮都撕破了。对了,还有龙武军、河北军那些王八,若是不给,黑山诏怎么保得住?” 听罢,顾佐也无语了,这些宗门既是天下大宗,又是此次围剿妖兽的主力,钟子瑜真要硬着脖子不给……这还真做不到。 “银生部、黑齿部、参星部呢?他们没有援手?” “黑山八部,向来同气连枝,他们当然援手了,凑了五六万银钱,一天工夫就被兑完了。” 两人谈了很久,顾佐差不多搞清楚了利润钱庄面临的危机,其实就他的观点,利润钱庄的超发并不是什么大错,之所以造成眼下局面,完全是兽潮引发的挤兑风潮——获得的战利品要尽快兑现。 “你们放出去的借款一共有多少,账本还在吗?” 一听这个问题,钟子瑜稍微冷静下来了,顾佐的问题,实际上是想知道超发的上限。利润钱庄几乎所有的超发行为,都集中在借贷行为上,只要算一下目前还在外面没有收回来的借款,就能得知超发的最高数,这个数是可能超发的最高上限,实际数必然会小于它。 钟子瑜立刻拍了拍脑袋:“小顾说得对,是我乱了方寸……账本都在,我马上让人查!” 顾佐就在书房等候,大约一个时辰,钟子瑜就匆匆回来了:“账上现在有一百零八万贯飞票,放出去没收回来的有八十六万贯。” 不用顾佐再提示,已经冷静下来的钟子瑜已经理清了脉络。 钱庄已经收回来的飞票是一百零八万贯,这个数减去兑付出去的八十二万贯金银铜各种现钱(包含了其余三部支援的六万贯银钱),二十六万贯就是钱庄手上自有的超发飞票。 料敌从宽,假设超发的飞票为八十六万贯,减去自有的二十六万贯,理论上外面还有六十万贯要挤兑。当然,实际上不会有那么多,比如顾佐手上就有三万贯,这笔钱他现在是肯定不会再拿出来挤兑了。 又比如黑山诏四部公账和诸位长老、执事、个人私账的三十万贯,也是不会这个时候拿出来挤兑的。 但就算减去这些,也是二十七万贯,这个时候到哪里找二十七万贯银钱呢? 顾佐问:“通达钱庄呢?能否向他们拆借现钱?” 钟子瑜咬牙道:“兽潮之初,他们刚听到风声就跑了,到现在也没回来。而且就算回来,恐怕也不会帮我们,他们巴不得利润钱庄去死。” 犹豫片刻,钟子瑜道:“小顾现在有多少现钱,这个时候只能指望你了。” 顾佐道:“不过几万贯而已,杯水车薪。说起来,其中还有三万贯利润钱庄的飞票,呵呵。” 钟子瑜嘴角发苦:“惭愧惭愧,小顾该不会……” 顾佐道:“原本是想提出来的,灾后重建,处处都要花钱,如今嘛,唉……钟参军放心,我这里再苦再难,也不能落井下石啊。” 钟子瑜松了口气:“那就多谢小顾体谅了,只要过了这一关,必有厚报!小顾,有灵石吗?你家那矿,听说产量不少。若是有灵石,这一关也可以过去,如今一块灵石已经可以折价两贯了。” 顾佐道:“今日来找钟参军,正为灵石而来。”说着,掏出一袋灵石塞给钟子瑜:“之前灵矿出石,我书信征求过您的意见,按照您的意愿,当初借我的五千贯折算股份,占比百分之二点五,这两年,南吴州顶着妖兽的冲击,坚持采掘,我时时刻刻不敢忘记参军当日的鼎力支持,因此把这两年的分红给您带来了。这是六千五百块灵石,请参军清点。” 钟子瑜大为吃惊:“竟然有那么多?”打开袋子看了一眼,也不清点,当即招呼一名心腹书吏进来:“这是价值一万三千贯的灵石,快拿去应兑,告诉那帮子东西,我黑山诏是有能力偿付银钱的,让他们耐心等着,再缓几天。” 等那心腹离去,钟子瑜又急问顾佐:“小顾,还有么?”眼中满是期盼。 顾佐苦笑道:“兽潮围城十七个月,为此花了不知多少灵石,库里早就空了,这还是矿脉复产几月以来所有的积蓄,我先取出来给的参军。” 钟子瑜大为失望:“这却如何是好?” 顾佐道:“拿银钱出来现顶,这不是个好法子,就算顶住了这一时,没有余钱周转,接下来又该如何?我的意见是,引入可以合作的钱庄,相互承认对方的飞票,重塑利润钱庄的信用。” “哪里还有钱庄愿意承认利润的飞票?”钟子瑜摇头。 顾佐起身,在书房中来回踱步片刻,转身向钟子瑜道:“实在不行,我南吴州成立一家钱庄,和利润钱庄结成战略联盟,相互承认飞票。” 钟子瑜问:“好是好,但……小顾你有那么多银钱么?有那么多灵石?能撑得住挤兑?这可是二十多万贯。” 顾佐道:“我虽然没那么多钱,也没那么多灵石,但我这家钱庄发行的飞票,不兑付银钱,只兑付一年后的灵石。” 第一百零三章 翊庚金 顾佐的方案是,在怀仙馆之下,新设立一家道馆,专门发行特殊的飞票,这种飞票和南吴州的灵石产量挂钩,一“块”飞票兑换一块灵石,只不过是一年后的灵石。 今后南吴山灵石矿脉的灵石,只能以灵石飞票来兑换,包括南吴州发出去的薪俸,也是这种灵石飞票。之所以是一年以后的灵石,是为了测算和控制发行总量,确保流通的灵石飞票可以兑换到货真价实的灵石。 这种飞票还可以兑换利润钱庄的银钱,比价按照当前银钱和灵石的比价执行——目前是一块灵石飞票兑换两贯利润钱庄的飞票。 “我用南吴州的信誉换取一年的延缓时间,希望这段时间可以恢复利润钱庄的信誉,如果还是不行,咱们两家一起破产。”顾佐说完这句话,眼中满是诚恳,令钟子瑜感激莫名。 钟子瑜深吸一口气,道:“小顾放心,黑山诏必然不会让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有这一年缓冲,足够了!” 顾佐交付的六千五百灵石,相当于一万三千贯铜钱,利润钱庄故意延缓了兑付时间,利用这笔灵石争取到三天,同时登记统算出等候兑付的剩余飞票总额——十六万贯,比他们估算的二十七万贯要少许多。 三天时间内,怀仙馆成立了新的道馆,与恒灵国际并为怀仙馆的子道馆,这家道馆被顾佐命名为翊庚金。 顾佐是个取名废,这个名字的来源也不复杂,之前的恒灵国际用了王道长名字里的“恒”字,新道馆就用另一个字“翊”,庚金则直接用了庚金山的名讳,合起来就是“翊庚金”,以示顾佐不忘传承之意。 翊庚金成立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利润钱庄签订战略合作协议。 双方约定,相互承认对方的飞票,两种飞票都可以在双方的商铺中兑换,年底进行清算。 为了应对利润飞票的挤兑风潮,翊庚金道馆先期在利润钱庄存放价值十六万贯的灵石飞票,也就是八万块。利润钱庄对等存入翊庚金十六万贯现钱。 翊庚金道馆的八万块灵石飞票是一年以后兑付,所有没什么关系,印制就是了,甚至使用的模版都是利润钱庄的备用模版,改一下上面的字样就行。每张飞票也都有相同的灵力印记,利润钱庄将整套模版赠送给了翊庚金,包括鉴别真伪的特殊法器。 在顾佐的委托和监管下,利润钱庄立刻开始疯狂印制灵石飞票,趁着印制的工夫,双方开始商量应当存放在翊庚金的十六万贯现钱问题。 利润钱庄没有这笔现钱,他们希望以别的东西抵押,目前黑山诏能够拿得出手的,只有土地了。 钟子瑜硬着头皮询问顾佐:“南吴州附近的土地要不要?按一贯一百亩抵押给翊庚金。” 兽潮之后的南诏,地广人稀,更别提南吴州附近的土地,兽潮之前就差不多一贯四、五十亩,现在就算一贯一百亩也未必能找到买家。 顾佐道:“钟参军,一年之后,利润钱庄能拿得出来八万块灵石或者十六万现钱用于清算吗?” 钟子瑜没说话,他心里很清楚,一年后清算时,十六万贯的窟窿肯定还不上,这等于是让顾佐购买一千六百万亩土地,相当于十六个南吴州! 顾佐又道:“钟参军,如果利润钱庄能够保证完成清算,这么抵押我也就认了,但如果无法填上,这样的土地,我一亩都不想买。” 钟子瑜敏锐的抓住了顾佐话里的意思,问道:“什么样的土地你愿意要?” 顾佐道:“连带管辖权的土地,成交之后,归南吴州管辖。如果是这样的土地,我愿意按一贯五十亩的价格接受抵押,一年之后,如果你们填不了这个窟窿,八百万亩南吴州附近的土地,整体划入南吴州。” 钟子瑜沉默片刻,道:“这件事我要和银生、黑齿、参星三部商量。” 一天之后,钟子瑜带着黑山四部的意见,继续和顾佐商谈。 “也别抵押了,我们直接卖给你,但每贯五十亩肯定不行,可以按照每贯十亩的价格,卖给你一百六十万亩,连同管辖权。” 顾佐讨价还价:“如果是这个价格,我只买一半,也就是八十万亩,年底时,需要利润钱庄清算剩下的八万贯,或者四万块灵石,请钟参军见谅,一年后要兑付八万灵石,对南吴州压力太大。” 来来回回三五次,最终的谈判结果是一贯二十亩地,也就是整体打包卖给南吴州含有管辖权的三百六十万亩土地,相当于三个半[]南吴州。 现在已经万事俱备,只剩最后一步:如何让前来挤兑的债主们接受一年后才能兑换的灵石飞票。 为此,顾佐将司库录事贾贵调到黑山郡城。 “搞这个翊庚金道馆有什么意义?如果是为了土地,我们大可以交付灵石给利润钱庄,直接购买他们的土地。”贾贵对灵石飞票的发行意义不是很理解。 顾佐解释道:“通过灵石飞票,我们可以将一年后的灵石拿出来提前消费。” 贾贵没听懂:“一年后不是要偿付灵石了吗,还是没有用啊。” 顾佐继续解释:“偿付的时候,我们用钱去别家竞购灵石就可以了。” 贾贵很执着:“竞购灵石的钱从哪来?” 顾佐耐心点化:“我们可以继续发行下明年的灵石飞票,钱到手后购买灵石偿债。” “明年的飞票又怎么偿还?还是要还啊。” “继续发行后年的飞票,接着是大后年。” 贾贵茫然了片刻,终于醒悟,满脸都是钦佩:“一年复一年?你不打算用咱们自己矿脉中的灵石来兑付飞票?你打算用这种办法白得三百六十万亩土地?” 顾佐道:“咱们自己出产的灵石自己用还不够,哪里有余力兑付出去?但有了矿脉做担保,这些飞票别人就认账了,只要他们认了这个头,咱们就可以每年发行下一年度的飞票,用来应付兑换。当然,其中还会涉及到一些汇兑上的差异,将来发行量大了,汇兑差异就是一笔可观的收益了。” 贾贵刚以为自己弄懂了,忽然间又糊涂了:“不是说以下一年度的产量发行飞票么?怎么又说将来发行量会大?” 顾佐道:“过上几年,等翊庚金的信誉建立起来,大家都默认灵石飞票就是灵石的时候,那些有灵矿的宗门会不会接受这种灵石飞票?” 贾贵道:“应该会吧。” 顾佐道:“到了那个时候,咱们就可以多发一点灵石飞票了,多发的这些,就是我们挣的灵石。” 贾贵想了想道:“要是他们自己也学着发行灵石飞票呢?” 顾佐道:“等到那个时候,翊庚金如果还不能成为天下最具信誉的灵石飞票发行道馆,那我就只好拿你开刀了。” 贾贵忙道:“别,我保证还不行么?但我需要两个人。” “谁?” “薛定图和杨三法。” 第一百零四章 新的南吴州 顾佐很奇怪,询问贾贵:“你为什么要这两个人?我原以为你会要刘玄机。” 贾贵道:“刘道友当然是最好的,但你放得了他吗……那不就是了。我们搞银钱的人,有时候就得讲运道,杨三法使的法器是金元宝,这就是好兆头,哪怕他什么事都不干,只要跟在我身边,随时随地亮一亮他的金元宝,就会有很多人愿意相信并且愿意购买灵石飞票。” 顾佐笑了笑:“有道理。那薛定图呢?” 贾贵道:“薛道友善定吉凶,这对翊庚金道馆就更重要了,什么事情占上一卦,吉多凶少,这样的人才我当然需要。” 顾佐被说服了,当即拍板:“行,让这两个人帮你,库司的事情你也要继续兼着,等有合适的人选再脱手。” 为贾贵理清翊庚金道馆的发展方向后,顾佐就放开手脚让贾贵掌事了。 贾贵、杨三法和薛定图组建的管理团队立刻和钟二先生商议出一套完善的流程。 据知情人士透露的“内部消息”:由于利润钱庄无力应付挤兑,将正式向黑山诏户司申请关门歇业。 这条消息立刻哄传整个黑山郡城,令所有利润钱庄飞票的持有者慌了神,甚至很多黑山四部中的自己人也坐不住了,加入到围堵钱庄大门的行列,连户司派来盘点账目的书吏都进不了钱庄。更有不知多少人来到户司请愿,同样将户司堵了个水泄不通。 黑山诏接到各种威胁,言明要向朝廷和崇玄署施压,分拆黑山诏,甚至取消这个不讲信誉的诏国。 如此闹腾了两日,知情人士再次透露内部消息:为了维护黑山诏的官方信誉,黑山四部经过紧急磋商,愿以土地作为赔偿,初步考虑一贯赔偿十亩地。 这个消息依旧无法让上百名飞票持有人满意,先不说一贯十亩这个价格太高,如果大家要购买土地,早就买了,用得着提取银钱?现在各家宗门缺的不是南诏的土地,要土地无济于事,要的是恢复和重建的银钱。 就在飞票持有人和利润钱庄、黑山诏法司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忽然又有一条消息传了出来,由于南吴州长史、怀仙馆馆主顾佐和黑山诏司户参军钟子瑜有深厚的私人情谊,曾受过钟子瑜大恩,因此准备介入这场危局,以南吴州灵石矿脉作保,解决利润钱庄的飞票兑付问题。 紧接着,各种消息四处乱飞,一会儿说南吴州拿不出那么多灵石,一会儿又说南吴州准备举债偿付;一会儿说南吴州以贾贵为首的谈判团队和钟二先生爆发了激烈争执,谈判失败,一会儿又说顾长史亲自会晤钟参军和银生、黑齿、参星等各部长老,会谈气氛很好;一会儿说南吴州新成立了翊庚金道馆,专为解决这次挤兑风潮,一会儿又说道馆的成立出现问题,贾贵拒辞道馆负责人之职。 数百名飞票持有者被这些消息刺激得欲仙欲死,仿佛看到了南吴州和黑山诏之间爆发的这场不见刀兵的战争,心情也随之起起落落,时而欢喜,时而愤怒。 在这一过程中,大家了解到南吴州的总体情况,认知到翊庚金这家道馆成立的背景和使命,对灵力飞票发行的作用和目的也都耳熟能详,对于南吴州提出的方案有了清晰的判断。 事态演变到最后,飞票持有者们在查六和胖大叔的带领下,发起了一次冲击利润钱庄的行动,要求利润钱庄立即无条件答应翊庚金道馆的方案。 最终,在飞票持有者们的逼迫下,翊庚金道馆和利润钱庄召开见面会,听取意见,公布兑付方案,方案获得了大多数人的认可。三天之后,八万块一年期兑付的灵石飞票进入利润钱庄,按照一比二的比价完成了兑换。 至此,挤兑风潮平息,利润钱庄得到保全,钱庄飞票重新开始在市面上流通,翊庚金道馆和所发行的灵石飞票获得市场认可。 钟子瑜万分感激,邀请顾佐参加黑山诏内部举办的盛宴,和银生部大长老、黑山诏国主段银生谈笑甚欢,这位国主连敬顾佐三杯灵酒,当场确认了黑山诏和南吴州之间“兄弟般的关系”、“血浓于水的亲情”。 有这位元婴后期大高手的背书,南吴州在地位愈发巩固了。 参星部长老,司法参军陈大麻子搂着顾佐的肩膀,满嘴喷着酒糟沫子,顾佐想躲开,但人家透露了一条消息,他只好受着,默默静听。 “小顾,你知道这次挤兑风潮是谁掀起来的么?” “陈参军查到了?” “嘿嘿,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我法司只要用心去查,没有查不到的!来来来,你敬我一杯,我就告诉你。” “呵呵,这么重要的内幕,我不是很方便知道吧,就不打听了。”顾佐已经喝了不少,实在喝不动了。 “不行不行,必须告诉你,不听不行!快,敬我一杯!” “参军恕罪,我真喝不动了。” “不行不行,那么重要的事情,你必须知道……哎?那我自饮一杯……好了,就当你敬过了,我告诉你,是鲜于尚那个鳖孙干的!” “鲜于尚?新任的剑南节度?” “没错,就是这个鳖孙,到处诋毁咱们黑山诏,愣说利润钱庄遭了兽灾,银钱都没了,换不出钱来,他却背地里低价收购别人手上的飞票,从咱们钱庄捞了不下二十万贯!这个黑了心的东西,迟早有一天让他好看!小顾,你说他是不是该死?” 顾佐当即表态,直骂鲜于尚该死,至于陈大麻子要和他商议怎么联手诛除瘪三鲜于,他就只能听着了。 堂堂剑南节度,哪里是那么好诛除的,也就是嘴上发发狠罢了。当然,也不排除黑山诏暗地里下手,比如刺杀之类见不得光的手段,但这就不是顾佐能随便参与的了。 在黑山郡城又待了两天,完成了土地划割的一应手续之后,顾佐带着全套文书和交割舆图返回了南吴州。 在双峰镇宏伟的议事堂上,他将舆图悬挂起来,用竹棍在舆图上划了个圈,自豪的向诸位委员道:“南吴州已经不是原来的南吴州了,她现在是这个样子……诸位,顾某不辱使命,为大家带来了新的南吴州!现在,请大家选择山头。” 第一百零五章 毒 南吴州新得的三百二十万亩土地,向西、南、东三个方向扩张,相当于新增三个南吴州,包括了上百座山峰。 至此,南吴州南北八十里、东西一百四十里,终于有了一点军州的架势。 这片土地总计占地两千八百万亩,含可以开发的荒林平地一百八十万亩,理论上可以养活二十万人,当然,如今只有区区五千余人而已。 入籍的宗门有十二个,议事堂上,各家开始在舆图上选地,抓阄排出顺序,有五家宗门选择了原来的老南吴州山峰,其余的则决定在新扩的地盘上建立宗门——他们拿到的山峰也足够大,占地是老南吴州诸峰的两倍以上。 高长江师徒立刻开始忙碌起来,师徒九人各自带领一队人,掀起了第二轮大规模建设的风潮。 九月底,南吴州稻米丰产,收获普通稻米四千八百石、灵米一千六百石,明年的储备粮食都有了。丰产的原因,是满地妖兽的残骸,以及他们留下的大量粪肥。 到了十月份,南吴州出现了一些新的面孔,户司报上来的入籍数增加到六千。双峰镇上的客栈又有了新的商队入住,他们来自山南。 任何时候,商队的行动都是最快捷的,兽潮肆虐中原,留下的大量材料已经被收购完毕,他们开始向着南诏而来,把目光盯向了这片兽潮爆发的起源地。 商队的恢复,意味着南诏和内地的道路重新打通,也意味着大唐缓缓回到了曾经的正常轨道上。 这个时候,莫五背着张富贵来到了南吴州,他们身后是空仓道人。 张富贵仍然活着,这是最好的消息,但令人揪心的是,他一直处于昏迷之中,听莫五说是中了剧毒。 “怎么搞的?什么时候中的毒?”顾佐很是无语,他早就得了消息,张富贵躲过了兽潮,活得好好的,怎么兽潮过去了,人反而中毒了? 莫五显得很疲惫,指了指空仓道人:“你跟顾长史说。” 空仓道人抹了把脸,也不知抹去的是汗水还是泪水,抬头向顾佐道:“馆主,长史,你要为我们报仇啊!” 顾佐安抚道:“别着急,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不会又是丽水诏吧?” 空仓道人摇头,一脸悲戚:“新任剑南节度干的。” 顾佐一脸震惊:“怎么惹上这位了?” 由于兽潮的爆发,百花门南北两坛之间即将到来的决战戛然而止,生生被打断了一年半。在这段日子里,南坛龙坛主及两名香主、四名双花执事均先后死于兽潮,实力大损。 在这种情况下,再谈什么争夺掌门之位的事情,就不太现实了。 为此,七月时,经过反复沟通,南北两坛于青城郡齐聚,共商推举新任掌门大事,北坛高坛主成为了新任掌门。 这原本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也是所有百花门人预料之中的结果,但在此过程中,一位名叫唐淞元的金丹屡屡出现在百花门重大议事之中,对门中各项事务频频发声,而高坛主则对之言听计从。 唐淞元来自剑南节度使鲜于向的幕府,他代表的是鲜于节度使。能够靠上剑南节度,对于百花门本是好事,也是新任高掌门不懈努力的结果。 高掌门多次反复向百花门一众香主、双花执事们明言,若是当年早一点靠上官府高门,何至于有青山掌门身死、南北二坛争斗之事? 这个说法起初倒也得到了大家的认可,但几次三番之后,百花门上下对唐淞元就产生了很大意见,这厮不仅仅是频频发声的问题,已经到了指手画脚的地步。 首先是要求百花门将今后每年收益的三分之一上交节度府,而且态度强硬,不容丝毫商量。 接着要求八月底前,先上交今年的收益,一共五万贯。 之后,在百花门商议新任南坛坛主的时候,强行安插他看得顺眼的人手,将威望较高的莫五拉下马来。 一系列操作,连高掌门都看不过去了,于是,百花门在召集了一次闭门议事后,决定将这位“太上皇”驱逐出去,从此不再依附剑南节度府。 以百花门的行事风格,他们的确敢这么干,也真的这么干了。 没过几天,唐淞元于青城郡外的长虫谷中设宴,说要和百花门重新商议条款,而且还透露出本人有所悔意的风声。 高掌门等高层前往赴宴,结果宴席中酿成惨剧,以高掌门为首,百花门一众高层尽皆中毒,差不多死绝了。 莫五因故去晚了,抵达的时候,长虫谷里已经满地尸体,只有张富贵还吊着口气没死,却也是中毒很深,昏迷不醒。 空仓道人因为一直在谷外迎候各处香主和执事,始终没有进谷,也因之而侥幸逃脱。 “十八条人命啊,连大家身上的储物法器都被唐淞元搜刮一空,这贼子,好狠辣的手段!”说到这里,空仓道人悲痛欲绝。 顾佐也惊得说不出话来,朗朗乾坤,居然会发生如此灭门惨案,这还有天理吗?鲜于向怎么敢下此辣手?简直匪夷所思! “确定是唐淞元吗?”顾佐问。 莫五似乎刚缓过口气来,向顾佐道:“九成可能是唐淞元,当场没有他的尸体。此事已经呈报青城诏法司,他们也很震惊,宋参军说,定然给我们一个交代。但富贵中的毒,青城派没人看得懂,解不了。” 顾佐奇道:“青城派居然解不了?这可是天下最顶尖的宗门啊……” 一边说着,一边查看张富贵的情形,刚要伸指以真气点入张富贵经脉,被莫五制止:“长史不要乱动,毒性会随真气而出,进入你的经脉,我已中毒,好在不深,暂时压住了,青城法司有位验尸的仵作当场死了。” 顾佐吓了一跳,连忙收手:“莫前辈也中毒了?” 莫五点头:“被我以真气强行压入手少阳经,暂时没有发作,因此先带着富贵一起回来了,只望长史搭救。” 顾佐道:“应该怎么做,莫前辈尽管吩咐就是。” 莫五道:“长史还记得唐门么?兽潮发生前,唐家少爷曾经拜访过长史。” 顾佐忽然醒悟:“唐淞元是唐门中人?这是唐门的毒?” 莫五道:“唐淞元的来历不知,但这手使毒之法,除了唐门,再难做第二家之想。” 顾佐立刻道:“咱们立刻出发,去唐门。” 第一百零六章 唐门 在天下各家宗门中,唐门是最神秘的一家,连对各家宗门情况可以如数家珍的笑笑生都摸不清底细,只能将其排名固定在第五十位,这是表明唐门必然在前五十之列,却不知究竟是第几的意思。 话说去年因为兽潮的原因,没有见到新出的《百家说》情有可原,也不知为何兽潮退去已经数月之久,今年的《百家说》依旧不见踪影?顾佐还是很想看看怀仙馆如今排名的。 也正是源于兽潮,顾佐有幸陪着唐家小公子唐浚哲玩闹了一天,让这位从小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当了回苦力矿工,明白了一块灵石来之不易的道理,由此获得了唐十三的感激。 这就是莫五带着张富贵返回南吴州的原因,一来希望顾佐带着他们登门解毒,二来查一查唐淞元的根脚,看看他是不是唐门弟子。 青城诏法司当然也在查案,但事涉剑南节度使,他们不可能直接找上门去抓人,在真相浮出水面之前,甚至不能做出任何有力的指控,否则节度府大可找出各种借口予以否认,因此,一切都必须先搞清楚唐淞元的情况再说。 莫五不愿意坐等,拉上顾佐就直奔通川郡。通川郡位于剑南道东部,在空中飞行了大半天后,青虹剑落在一条溪边,这里有一处村落。 向村民打听到四望山的方向,莫五继续驾驭青虹剑起飞,在山中穿梭。 青虹剑果然不同凡响,载着莫五、顾佐和昏迷的张富贵三人,依旧十分灵动,连顾佐都忍不住起了心思,对比自家那柄至今仍然断为两截的恒翊剑,心里忍不住羡慕。 “这柄青虹剑,灵源道长还是转让给莫前辈了?作价几何?”顾佐很是好奇。 “没卖,租给我用了,租了九十九年。” “九十九年?为什么?” “他说这个数比较好,大吉。” “租金是多少?” “一年二十块灵石,付给朝云小娘子。” “灵源道长真是……性情中人啊……”顾佐不由感叹。 青虹剑接近了村民所指的方位,再次下降了高度,来来回回绕了好几圈,才终于找到山中的万步崖。 一条隐没于杂草灌木中的石阶小路蜿蜒而上,也不知有多高、多远。 “这就是万步梯?”看着这条石阶山道,两人都有些疑惑,但转念一想,若是山门富丽堂皇、高大威武,唐门也就不存在隐秘一说了。 如果不是唐十三给顾佐留了地址,还真是很难发现此处。 为示尊重,两人拾阶而上,顾佐在前打头,莫五背着张富贵于身后相随,在石阶上转了不知多少个圈子,越行越高,终于来到一处断崖前,崖壁上写着四个字“万步崖巅”。 顾佐回身,找到一座尺许方圆的天然石臼,里面斜躺着根石杵。将石杵取在手中,于“癫”字上连敲三记,崖壁上旋出道月门来。 顾佐向莫五招了招手:“应该就是从这里进去了。” 穿过漆黑的月门,眼前豁然开朗,却是条热闹繁华的街道,两旁是万丈深渊,街道就坐落于高耸的山脊上,脚下不时有云雾漫过,宛如天上的街市。 左首边第一间房舍的窗户里探出个满头银发的老头,懒洋洋的问:“何方贵客?” 顾佐连忙恭敬回答:“南吴州顾佐,拜见唐公子浚哲。” 那老头“哦”了一声,胳膊冲街道里边摆了摆:“进去嘛,二房。”说完又缩了回去。 顾佐和莫五对视了一眼,迟疑着沿街入内。街道左右是些小院子、小门楼,间杂着茶铺、酱菜铺、小酒肆、绸缎庄、书铺之类,时不时有垂髫童子骑着竹马打身边嬉戏而过,也有各色人等穿行来去,有的看他们两眼,有的则干脆对面而无视。 前行半里多地,右边见到一座大宅第,也没有横匾,只是墙上的青石板上刻着两个字“二房”。 于是,顾佐伸手拽住门上的铜环,叩门…… 时隔两年,顾佐再次见到了唐浚哲,这位公子个头长高了不少,脸上稚气尚未全褪,却已多了几分沉稳。 他神态从容的从张富贵肩胛处抽出一根银针,对着烛火炙烤片刻,点了点头,将银针插在一块方木上,白皙修长的手指上下一搓,身后的侍女又塞过来一根银针。他接过银针,刺进张富贵的耳根…… 如此一根又一根,当方木上的银针插到第二十三根时,终于住手,接过侍女递来的湿巾,一边擦手一边道:“的确是我家的灵变四十九神香,已经到第十六变了。” 顾佐哪管他第几变,只问:“还有救么?” 唐浚哲擦完了手,回到屏风榻上一靠,捧着碗汤小口小口啜着:“我是救不了,但有人能救……”转头冲一位侍女道:“去请十三叔。” 听了这句话,顾佐放心了,和莫五一起坐下,向唐浚哲拱手:“多谢公子。” 唐浚哲道:“不值当谢……顾长史请用茶,莫前辈就暂且不要吃喝了,等我十三叔来替你去毒。” 过不多时,唐十三就进来了,见了顾佐后微笑:“听下人说,顾长史来了,正要过来见见。” 顾佐气海内立刻闪现一抹耀眼的光芒,这是唐十三真气刺入的气息,极为亮眼,顾佐当即躬身道贺:“恭贺前辈破境元婴!” 唐十三微笑着摆了摆手,也对顾佐两年破两关表示了祝贺,寒喧两句,唐浚哲道:“十三叔,还请出手救人。” 唐十三先问了一下中毒情况,点了点头,开始动手施治,先给莫五服了六颗不同的灵丹,教给莫五两句行功要诀,然后坐在他对面,左手掐诀,右手食指虚空点出,将真气隔空送入莫五经脉,不多时,莫五头上现氤氲蒸汽,其中隐含青绿色光华,斑斓夺目。 唐十三抛出个瓷瓶,莫五头上的绿光被瓷瓶收了,然后趺坐运功,自行疗伤。 张富贵处于昏迷之中,无法配合,解毒手段要复杂很多,唐十三沉吟片刻,道:“此事需从长计议。” 顾佐询问究竟,唐十三迟疑着没开口,唐浚哲已经在旁挑明了:“十三叔,莫不是需要双修之法?” 第一百零七章 富贵姻缘 听了唐公子的话,顾佐眨了眨眼睛:“什么……双修之法?” 唐浚哲轻笑道:“此人无法自己行功,需有人合体,以双修之法助他真气运转,否则无济于事。” 顾佐点了点头,这个容易,百花门就是干这个的,等莫五醒来之后,让他回去一趟,带个门下女修过来就行。虽然百花门高层被人家搞得几乎全灭,但各地青楼会馆的根基还在,找一个不难。 当下询问:“时间紧么?回头让莫前辈寻一位女修过来。” 对面的唐十三却和唐浚哲同时摇头,唐浚哲轻笑:“寻一个女修来?那可不行……” 顾佐怔了怔,露出笑容:“明白了,需要什么修为?” 唐浚哲道:“至少筑基,越高越好,但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此事还需我们唐家商议。” 顾佐当然知道不容易,但别人不容易,自家南吴州那边却刚好有一个人选,于是表态:“我会尽量满足唐门要求的。” 张富贵被送进客房,顾佐则在花厅中等候莫五行功,唐十三和唐浚哲则去了内院。 等到晚间时分,唐府侍女送了饭食进来时,莫五刚好收功。 “如何?”顾佐关切问。 莫五长舒了一口气:“成了!” 顾佐招呼:“那就好,来,咱们先吃饭,吃完还要劳驾莫前辈回趟南吴州。” 两人一边吃饭,顾佐一边将唐浚哲的意思转告,莫五面色古怪:“馆主让我回南吴州,是打算接小薛过来?” 顾佐道:“你看,这可不是我说的,连你莫前辈都觉得他像,应该不是我走了眼吧?急切间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求他相助了。只要他同意,什么条件都好说,当然,前提是他愿意。” 莫五咬牙:“他不愿意也得愿意!” 顾佐忙道:“这种事情,万万不可以威逼之,只能以利诱之,否则不是救人,是害人了……” 正说着,唐浚哲回到了花厅,见了莫五,先以银针探查,刺入几针之后点头:“差不多了,依照刚才的法子运功七天,可保无虞。” 三人坐下后,唐浚哲道:“刚才禀过老太太了,我跟老太太说,顾长史是个好人,跟我脾气投缘,顾馆主不远千里亲自上门求治的人,又是他师兄,人品也必定不差,咱们得治,老太太听我说得有理,打算见一见顾馆主。” 顾佐连忙告罪:“是顾某失礼了,忘了拜见老夫人,罪过,罪过,不知老夫人现在可方便见客?” 唐浚哲道:“当然,跟我进去吧,记得好好哄老太太高兴,以后咱们就亲上加亲了,哈哈,今后可以常去南吴州耍了,有趣!” 顾佐刚站起一半身子,又疑惑了:“亲上加亲?” 唐浚哲道:“对啊,只要说服老太太,不拘是这位……张……张师兄入赘,还是我唐家嫁女,咱们可不是亲上加亲了么?” “这个……刚才不是说,女修不行么?” “你去外面随便寻一个女修哪行?必得是我唐家女,我唐门功法不传外人,就算传了,也是来不及的。就张师兄这情形,拖不过七日……” 莫五跟旁边一口饭喷了出来,好在及时用手捂住,才没喷到唐浚哲身上,喷完之后连连咳嗽,呛得不行。 顾佐尴尬的笑了笑:“吃饭也能呛着,这事闹得……” 唐浚哲动作很快,莫五喷饭的瞬间,一柄小扇已经挡在了脸旁,此刻摇着折扇,理解道:“伤势刚好,难免。” 唐家老太太拄着个龙头杖,坐在富贵屏风前,身边簇拥着十多个嬷嬷、丫鬟,屋中的各处陈设金光闪闪、富丽堂皇。金爵、金盏、玉瓶、如意……就连垂着的帘幕上都绣满了银线大花,差点晃瞎了顾佐的狗眼。 老太太笑吟吟的邀请顾佐入座,顾佐诚惶诚恐的道了安,小心翼翼的坐了,任老太太眯缝成一条线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扫视了几遍,心中甚为忐忑。 不由他不忐忑,这位老太太可是炼虚修士唐听风的母亲,而且还是位元婴大高手。 片刻之后,老太太问:“你就是怀仙馆主顾佐?” “回老太太,正是晚辈。” “这个张富贵,和你是什么关系?” “是晚辈当年在云梦宗修行时的师兄……”见老太太神色间似乎不是很满意这个答案,连忙补充道:“过命的交情,生死之交!” 老太太这才笑了笑,道:“张富贵,名字取得好,老身喜欢……但有一条,若是入赘唐家,他不能再干百花门的事,若是我唐家嫁女,这种事我不管,只别伤天害理。” 顾佐道:“您老放心,若是重建百花门,也在我南吴州的地盘上,自有南吴州的规矩约束着,断不会伤天害理。” “你做得了他的主么?” “做得!”顾佐不敢有丝毫犹豫。 老太太道:“也罢,那就让各家的丫头们出来看看,相中了的,就赶紧把事儿办了,若是相不中,那是他自己的命数,你也别怨我唐家。” 顾佐大喜,从绣墩上起身,向老太太叩首:“无论如何,顾佐都感老太太盛德!” 唐家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要让张富贵成亲,如此才谈得上双修解毒,对此,顾佐和莫五都能理解。 两人回到客房,望着依然昏迷不醒的张富贵,无言的叹了口气,双修大事,却没法让他自己做主了,甚至禀告其父都来不及,一会儿唐家的丫头们就要过来看人,看完人后就要成亲。 若是庶女相中了还好一些,不过是娶个正妻,虽然是庶女,但那也是唐家的庶女,娶为正妻一点也不辱没张富贵。 但若是被嫡女相中了,张富贵就只能入赘了,好在令顾佐心里有所安慰的是,张富贵有弟弟,张家断不了根。 顾佐取出纸笔,手书一封证言,表明这件事是他和莫五迫不得已,两人互相作证,签了名姓。 末了,顾佐想了想,又加了三个字:申请人。抄起张富贵的手,蘸上红泥,在申请人后面摁了手印。 张富贵的双修大事就这么定了。等他醒了以后,理解也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否则顾佐和莫五都得担责,很可能要联手追杀张富贵,否则他们无法向唐家交代。 马上就轮到唐家女郎进来相人了,顾佐看着张富贵这张脸,虽因中毒而憔悴,十分颜色去了五分,但依旧俊朗得不像样子,心中一动,四处寻找抹布,却一时间找不到。 莫五问他:“长史何意?” 顾佐急道:“快,你刚才没听见吗?嫡女先看……布条有没有?” “什么布条?” “擦擦他的脸!” 莫五当即醒悟,使了个金鸡独立,解下裹脚布,递给顾佐:“给。” 顾佐摆了摆手,嫌恶道:“多久没洗脚了?” 莫五赧然:“不记得了。” “莫前辈高抬贵手,亲自擦吧。” 第一百零八章 十三房 莫五用裹脚布在张富贵脸上蹭了半天,但似乎他闻着这股味儿自己都嫌弃了,蹭了两把后干脆后退几步,隔空运使真气,以真气操控裹脚布。 擦了一会儿,顾佐见效果不是很好,空有余香而不见颜色,于是支招:“直接裹脸上!” 莫五照做,效果一下就出来了,张富贵的半张脸,尤其是高挺的鼻梁被脏兮兮的裹脚布包住,颜值瞬间清零。 刚刚布置完毕,屋外院中就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两人立刻站到屋角,肃穆而立。 随着脚步声接近,涌进来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娘,莺莺燕燕,嬉笑不停。 顾佐眼睛立马就亮了,真漂亮啊! 进来的七八个女娘,个个婀娜多姿,其中更有几个相貌清丽的,更兼身材修长,前凸后翘,颇得当年李十二的几分真髓,完全符合顾某人的审美情趣! 顾佐大为心动,顿时就相中了里面的两个,左看沉鱼落雁,右看闭月羞花,忍不住向前迈出一步,咳嗽一声:“咳……” 一声还没咳完,余光闪出,被一条身影挡住,愣了愣,挡住自己的竟是莫五。 莫五深鞠一躬:“诸位小姐,在下某五……” 话没说完,刚才还满是莺歌燕语的房间猛然冷场,唐家小娘子们纷纷伸手掩鼻,怎么进来的,又怎么出去了。 莫五呆了呆,顿时如丧考妣,转过头来怒视顾佐:“你出的馊主意!” 顾佐心里也苦,悻悻分辩:“入赘啊大哥,入赘你也愿意?” 莫五没好气的道:“凭老子的手段,总能拐带出去,哪里就需要入赘!” 顾佐嗤之以鼻:“唐门!这可是唐门!大哥你醒醒吧!” 莫五犹自不甘:“这可是唐家嫡女啊,拼着被唐门追杀,拐走一个是一个,等将来有了娃,他还能拿老子如何?” 顾佐也很不甘,指着床榻:“赶紧收起来吧!庶女就要来了。” 莫五醒悟过来,伸手一招,将裹脚布收了,慌不迭往脚上裹,裹好后把脚塞进靴子里,藏住气味。一边折腾一边道:“嫡女如此,庶女向来更佳……哎呀,发髻乱了些,不复往日半分风采,如何是好?” 顾佐也赶过去将窗户打开,大袖招展,鼓荡劲风,把余味散了。又从壶里倒水,泼在张富贵脸上,抓起被单跟他脸上来回狠狠揉搓,将那张俊郎的面孔呈现出来,片刻之后,感觉气息不重了,这才松了口气。 庶女们进来的时候,顾佐和莫五不禁面面相觑,容貌倒是的确不错的,但怎么看都觉得岁数似乎稍稍有些偏大了些。 其实年岁稍大一些倒也无妨,顾佐对二十以上的女郎并没有任何歧视和芥蒂,反而会觉得更妙,但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帮唐门庶女进来之后,屋子里隐隐然生起一股浓烈的肃杀之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帮庶女行动之间干净利落,举止沉稳,几乎没人说话,用句“不苟言笑”来形容都是委婉的,眼神扫过时,顾佐就好似被刀子割过一般,生疼! 容貌虽好、身段虽佳,但顾佐委实生不起求偶之念,下意识间就往后一步步缩到了角落里。 庶女们挨个走过张富贵的床前,其中一个伸手叼住他的手腕,刺探少许,回头向众人冷笑:“果然是淞元,狠辣是很辣了,却没有余劲,成不了气候。” 她旁边一位淡淡道:“当年我教训他的时候就说过,沉不下心来修行,他这一生也就止步金丹了。” 当中最为高挑的一个走上来,对着床上的张富贵凝视片刻,伸出手指,于张富贵各处关节掐了一遍,骨节交错的声音响起,听得顾佐不寒而栗。掐完之后,这女郎点了点头,语气漠然:“相貌还行,天分也不错,归我了。诸位姐妹谁赞成、谁反对?” 旁边一个灰衣女郎道:“凭什么?” “三姐不服?” “哼……” “七妹有意见?” “……” “还有吗?我数到十,不服的说一声,我空手,允许你们用法器!一、二、三……” 屋中鸦雀无声,气息降到冰点。 十个数字数罢,无人应答,高挑女郎笑了笑,伸手给张富贵掖被子,正式宣示主权。 顾佐暗自心惊,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唐家女竟然定得如此之快,当真果决! 气氛重新和缓,有几个走到顾佐和莫五面前,两人鼻尖见汗,大气不敢出一声。 有位女郎皱眉:“抬头!” 两人抬起头来,目光涣散,也没看清眼前之人的相貌,这是顾佐头一次见美人而不聚焦。 过了不知多久,女郎们已经离去,顾佐和莫五忽然间同时喘了口粗气,汗水汵汵。 莫五咽了口唾液:“好强的杀气……打不过啊……” 顾佐艰难的补充道:“全是金丹。” 按照仪程,顾佐要去提亲下聘礼,旁边的唐浚哲相当兴奋:“红玉姐姐终于嫁出去了,有趣,实在有趣。”滔滔不绝的讲述着唐家某女彪悍的历史。 顾佐忍不住道:“你家这些……庶女,嗯,似乎都带着杀气?” 唐浚哲笑道:“那是,我家有什么外务要处置,大多让她们去,死在她们手上的可不少。” “为什么让她们去?” “当然是希望能让她们多出去见见世面,增强些能耐,否则嫁不上如意郎君啊。” 顾佐心道,越这样怕是越嫁不出去,但这些话也没法说出口,跟着唐浚哲就来到街道东头的一处大宅。 墙壁的青玉砖上铭着三个字——“十三房”。 唐浚哲解释:“去年十三叔丹生元婴后,家里就让他新立了一房。” “这是十三前辈府上?” 不用唐浚哲再解释了,唐十三就站在照壁前,笑容满面:“我家今日嫁女,有劳顾长史了。” 顾佐大喜:“原来是十三前辈家的千金?” 将顾佐迎入,唐浚哲去后面找他的红玉姐姐去,唐十三则道:“红玉虽为庶出,但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与嫡女也没什么分别,今后还望顾长史好生看护。我只有一个要求。” “您请吩咐!” “红玉的家,要安在南吴州,如此我才放心。” “一定!” 顾佐原定的聘礼是六十六盒各种灵草、一百石灵米、一百粒妖丹,以及两千块灵石,价值一万贯,本是为了救治莫五和张富贵的谢礼。 此刻改作聘礼后,又增加了一万贯飞票,如此大手笔,娶唐家嫡女也是够了的,顾佐就是想让唐门上下知道,把唐家的人嫁到南吴州来,一点也不委屈。 但既然娶的是唐十三唯一的女儿,顾佐当即又进行了追加,从储物金锁中倒出三头妖兽尸体——三头完整的螟蛉毒蛤! 第一百零九章 如蛇 于唐门而言,这三头螟蛉毒蛤是极为珍贵的,螟蛉毒蛤虽然不是天阶妖兽,但数量稀少,且浑身剧毒,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想要得到一头都不容易,何况是三头,这件聘礼属于典型的对症下药。 唐十三果然动容了,顾不上和顾佐谈亲事,当场围着妖兽尸体转了起来。 没过多久,内宅中有丫鬟出来传话,说是红玉小姐现在就要看看毒蛤。 顾佐暗道:“张师兄,能做的我都做了,只望将来你不要怨我。” 当晚就在唐十三的府邸办了亲事,张富贵被送入洞房,开始被双修的生涯。 顾佐在唐门等待着治疗结果,同时向唐浚哲小意打听:“当时来看我张师兄的小姐里,有个穿紫色……” 话没说完,唐浚哲就笑了:“顾兄是相中我大伯房中的紫衣姐姐了?这个好说,我帮顾兄问问……” 莫五抢上来插话:“是莫某看上了,顾长史不可能入赘的,他是南吴州长史,怎么可能入赘呢?” 唐浚哲笑着改口:“……但恐怕会很难……” 莫五又道:“鹅黄褥裙那位呢?” 唐浚哲道:“若是莫前辈有心,我再问问可以嫁过来的姐姐们。” 莫五连忙推拒:“还是再想想吧。” 过了三天,唐十三请顾佐和莫五到十三房谈话,他向二人道:“富贵的命保住了,但彻底去毒还需要一个月,若是你们等不了,可以先回南吴州。待富贵康复之后,就带着红玉去南吴山安家。” 顾佐连忙表态:“晚辈定会给他们寻处好的所在,建座庄子。总之前辈放心,不会亏了红玉嫂子半分!” 家事说完,就谈到了唐淞元,唐十三道:“唐淞元是我唐门九房的弟子,三年前犯了家规,拘押在清溪洞中,这厮却逃了。门中也派了人去清理门户,谁知赶上兽潮,就耽搁下来。说起来,百花门的惨案,我唐门也有责任,因此,等富贵伤好了,红玉嫁到南吴州,便由红玉专责追剿。” 顾佐道:“原来如此......唐淞元托庇于剑南节度府......” 话没说完,唐十三摆手:“我家已行文剑南节度府,鲜于节度使否认幕府中有此人,暗中问了节度幕府的人,都说不识此人。” 莫五怒道:“好匹夫,竟敢矢口否认!” 唐十三问:“唐淞元的来历,你们当初有没有证实过?若果真有证据表明他受鲜于向所命,我唐家肯定不会和他们干休。” 莫五怔了怔,忽然哑口无言,唐淞元是高掌门介绍引入百花门的,他的身份也是高掌门亲口宣布的,高掌门如此精明之人,也会上当受骗?想了想,他觉得应当不会,但连高掌门都死了,哪里拿得出证据来?只是道:“不会是假的,或许鲜于匹夫做事隐秘......” 唐十三点了点头:“我唐家还会打探下去的,不会听信一面之词。” 正说话间,后宅传来消息,新姑爷张富贵醒了,顾佐和莫五连忙在丫鬟的带领下,进入后宅探望。 张富贵躺在床上,眼神有些迷茫,见了顾佐和莫五,有气无力道:“她们告诉我,这是在唐门?” 顾佐点点头,问:“师兄感觉如何?身子好些了?” 张富贵继续问:“这么说,我真的成亲了?” 顾佐和莫五对视一眼,齐齐抱拳:“恭贺大婚!” 张富贵沉默片刻,喃喃道:“难怪这几天做梦,总觉得有个人在我身上缠绕,像蛇一样,不时咬我,还想吞了我,原来是真的......” 莫五听得艳羡不已,见房中没有唐家的丫鬟,于是凑上头去:“当为何品?” 张富贵脸上一阵潮红,咳嗽一声,舔了舔嘴唇:“极品!” 莫五回过头来望着顾佐,犹豫着征询意见:“我这伤其实尚未痊愈,顾长史你帮参详参详,要不要也用双修之法......” 顾佐翻了个白眼:“那也得唐家女能相中咱们,那天不是让你我抬头了么?头抬起来了,结果呢?没下文了,这还谈什么双修?” 见莫五怅然不已,顾佐也懒得再搭理他,向张富贵道:“张师兄,为了救你,莫香主才不得已出自下策,师弟我无法,只能苟同,还望师兄莫怪。” 莫五奇道:“怎么是我出的主意?证言书不是你亲手写的?富贵的手印不是你把着摁上去的?我可做不了这么大的主。” 顾佐笑道:“莫香主总是这么谦虚,呵呵......” 张富贵叹了口气:“不用说了,我明白,多谢顾师弟,多谢莫香主。无妨的,成亲便成亲吧,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何患有妻?何患无妾?” 莫五挑了个大拇指:“这才是我百花门的人!” 这一说到百花门,张富贵立刻想起来了,问:“高掌门怎么样了?诸位香主呢?弟兄们呢?唐淞元那个贼子呢,抓到没有?” 顾佐和莫五一边安慰,一边又将前因后果缓缓道出,张富贵听完之后,急痛攻心,“啊呀”一声,眼前发黑,一头歪了过去。 顾佐和莫五连忙抓住他的手腕,各自渡送真气相助,顾佐的搜灵真气一入张富贵体内,顿时遇到灵飞经真气的疯狂抵抗,顾佐加大了真气输入,强行压制和梳理紊乱狂躁的灵飞真气,于是两种真气开始互相斗了起来。 张富贵修为已经到了筑基圆满,顾佐是筑基后期,两者之间相差不大,但张富贵陷入昏迷,顾佐则可以放手施为,不多时,搜灵真气便占了上风,渐渐压制住了灵飞真气。 那边的莫五也从另一条经脉处将张富贵的真气理顺,缓缓退了出来。但顾佐这边虽然也在退,却总是犹有余味,似乎退不干净,仔细察探,发现搜灵真气正在一丝一丝转换灵飞真气。 正不知所措间,当日那个高挑的唐家女如风一般卷了进来,一指点出,顾佐身不由己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回床边的绣墩上。 正是唐红玉救夫来了。 顾佐连忙施礼:“见过嫂嫂。” 那边莫五也道:“见过弟妹。” 唐红玉皱着眉道:“这时候怒不得,也是我忘了说,行了,我来照料吧。” 两人讪讪退了出来。 第一百一十章 欣欣向荣 在唐门又呆了两天,见张富贵在唐家恢复得不错,叮嘱他好生休养后,顾佐和莫五便告辞下山,无论是百花门还是南吴州,大把的事情需要处理,可没时间再耽搁了。 期间,唐浚哲多次私下里不经意间提到,顾佐有没有相中的唐家女,顾佐在犹豫不决中,隐晦的提及了唐家几位嫡女,但唐家规矩不能坏,嫡女必须入赘,此事涉及唐门发展的千秋大业,唐浚哲爱莫能助,顾佐只能深表遗憾。 至于庶女,顾佐最终还是放弃了,太过彪悍的女子,不是顾佐的良配。顾佐想起莫五的心意,向唐浚哲婉转陈说,却被唐家公子拒绝了。 “如果是顾长史相中了,我唐家女自然是肯嫁的,但莫前辈......不瞒顾长史,当日姊妹们无人相中莫前辈,这却难了。” 顾佐道:“若是我所料不差,其实当日也没人相中顾某吧?唐公子为何能成全顾某,就不能为莫前辈网开一面呢?” 唐浚哲笑了笑,委婉道:“人和人,还是不一样的。我家老太太听说过顾长史的作为,很是欣赏。” 下了四望山后,莫五还在唉声叹气:“我也不差啊,为啥唐家女都那么有眼无珠呢?” 顾佐没好气道:“你还真惦记上了。” 莫五叫屈:“蛇啊,你没听富贵说么?如蛇一般!” 顾佐无语,只能顶了一句:“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莫五无奈摇头,接受了这个解释:“也是,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兴许富贵觉得像蛇,轮到我身上却不一定,说不定只是条绳子。” 下山后,两人原先想直接去益州摸摸情况,但既然节度府矢口否认与唐淞元有关,再去就没什么意义,只得重新回转青城郡,拜见法司宋参军。 宋参军的态度很好,言辞间没有向剑南节度府避让低头之意,百花门是整个南诏都赫赫有名的宗门,在青城郡发生如此灭门大案,就连青城派本山都很震怒。 眼下的关键人物是唐淞元,只有找到唐淞元,真相才能水落石出,为此,青城诏已经向其余五诏发出通缉,请各诏配合缉拿。就连剑南道各州府都在城门处挂出了唐淞元的通缉告示,只是效果究竟如何,谁也不清楚。 回到南吴州,顾佐也让刘玄机发了通缉告示,张贴在各处,其实顾佐和莫五都清楚,这不过是表明一种态度而已。 报仇之事暂时无果,重振百花门则需要立刻着手进行,百花门高层已经被人家连锅端了,剩下的只有莫五和张富贵,就连空仓道人这个过去的茶壶博士,也忽然就踏入了高层行列。 莫五和空仓道人忙前忙后,给各家青楼掌柜写信,四处串门,拉拢看得过眼的修士加入百花门,顾佐也不管他们,只是答应全力配合百花门的重建。 看着四下忙碌的人群,看着各处山头大兴基建,看着重新出现的中原商队,看着挥汗如雨的灵石采掘现场,看着数十人一起炼制保精丸的盛况,顾佐满是欣慰,这是他的心血,是他白手打下的地盘,是他的根基,遥想当年为一文钱而发愁的日子,恍若隔世。 他的修为已经和南吴州的发展密不可分,南吴州发展得好,怀仙馆弟子们就能茁壮成长,弟子们成长,他的修为也将步步提升,反之,就会影响到他的修行进度——正如兽潮决战时,死去的那些弟子,在顾佐真气中的反馈也消散了,相当于顾佐自家荒废了一个多月的修行。 在这样如火如荼的日子中,顾佐持续收到一系列好消息。 首先当然是尚长老宣布闭关,准备冲击元婴。元婴不是那么好修的,与冲击金丹不同,成功与失败只在一线之间,轻则重伤,重则丧命。目送尚长老闭关的那一刻,莺儿笑中带着泪,她知道,这一面也许就是生死之别。 顾佐无比热切的盼望着怀仙馆早出一位元婴,在与河北公然闹翻、与剑南节度府隐隐结仇的情况下,有一位元婴修士坐镇,其意义无论如何拔高都不为过。 第二个好消息是顾佐唯一的弟子丁九姑迈入筑基修士的行列,令怀仙馆的筑基修士又多了一位。在顾佐的气海中,丁九姑的洞府也变了模样,成了庚金山上的炼丹房,丁九姑坐在丹炉前,不停的炼丹,在她的膝上,枕着一张画像,顾佐定睛望去,画像上的人正是自己。顾佐摸了摸鼻子,悄然退了出来。 接着便是一批弟子破境炼气后期。或许是最后那次兽潮决战太过惨烈,令怀仙馆弟子们受益极多,九、十两个月成了他们的破境月,先后破境炼气后期的有七十余人之多,大大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就连屠夫都很震惊,一个一个查验之后向顾佐道:“当真不可思议,破石头也能磨成玉?” 破境的趋势还在持续,每天都有几个弟子进入后期,用不了多久,入炼气后期者就能破百。 顾佐现在有四百道兵,其中屠夫、成山虎是金丹,苏三、李谷生和丁九姑是筑基,陈眠花、杨擒龙、牛野、刘小柒等人半年后也都有可能筑基。此外还有七十余名炼气后期、三百余名炼气前期,虽然总兵力比之前少了几十个,但实力却有了很大的提升。 丁九姑筑基之后,顾佐顺带给她一个任务,遇到合适的弟子,就可以收徒。他现在还有一百名道兵空额,可以考虑着手恢复了。 兽潮对破境的影响不仅在于怀仙馆,也在南吴州各家宗门,赵香炉、汪寒山和古中池都纷纷宣布闭关,准备冲击金丹,如果她们能够成功,南吴州的实力将得到空前壮大。 洛君带着晴姑回来了,有这位金丹后期修士坐镇,很多危险都容易解决。当然,她的回归对于顾佐而言也有不好之处,总是被一个女修调戏,说出去没脸见人。 十月中的时候,在唐门休养了大半个月的张富贵回到南吴州,带着他的新婚燕尔唐红玉,以及唐红玉的两名婢女,小红和小玉。听张富贵介绍这两位婢女的时候,顾佐暗自吐槽唐家嫂嫂的取名废,没忍住笑了笑,旁边的莫五冲他使了个眼色。 顾佐连忙表示欢迎:“恭迎嫂嫂。” 第一百一十一章 重建百花门 顾佐圈给百花门的地盘是东溪南岸,换言之,南吴州境内流淌着的东溪之北所有一里内的地盘都交给百花门使用,展现了顾佐大力发展南吴州第三产业的雄心。 正在重建中的百花门总门,就在东溪北岸的原南吴州东院。 东院破损得也不轻,至今也没有完全整修好,张富贵带着唐红玉和两名婢女搬进了匆匆修复的一座大院子中,和莫五、空仓道人作了邻居,大门上挂了块牌子——百花门富贵院,出自顾长史的手笔。 可惜这块牌子在唐红玉进院之后的随手一关门中,掉落地上,当场摔成了粉碎,令顾佐、莫五和空仓道人面面相觑。 空仓道人震惊道:“这手本事......应当是金丹吧?我百花门复兴有望矣!” 莫五把头伸到门缝处,往里偷窥片刻,回了空仓道人一句:“金丹后期。” 又拉着顾佐到远处,低声道:“长史你也觉得那两个婢女好?英雄所见略同啊!” 顾佐没反应过来:“什么就我觉得人家婢女好?话别乱说。” 莫五道:“还不承认?那你笑什么?没事的,咱俩交流一下。” 顾佐无语[]:“我特么......那是人家的婢女,婢女就是陪房,你想交流什么?那些都是你弟妹!” 莫五道:“我当然不会打弟妹的主意,我就是......悔不当初啊......当日唐家女让咱们抬头的时候,若是挺起胸膛、目光凝视.....你看,就这样,是不是精神多了?唉......若是我也能落一个,那就不是一个的问题,是三个!” 顾佐无语道:“抬头挺胸?目光凝视?有用吗?” “没用吗?” “当时张富贵抬头挺胸了吗?他眼睛睁开了吗?” “......” 见莫五情绪瞬间低落,顾佐不忍心,安慰道:“行了,这是个人的缘法,强求不得,你有你的缘法,自然会遇到对的人。话说你怎么回事?是个唐家女你都觉得好?这是病,回头得治!” 几人在门口没等多久,张富贵就出了门,看了看空仓道人扫到角落里的那块牌匾,沉吟道:“富贵院其实挺好,就不要在前面加百花门三个字了,回头重新弄一块吧。” 空仓道人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张执事,你是要出走百花门吗?” 张富贵无奈解释:“谁要出走百花门了?只不过......里面有女眷,用百花门三个字冠在前面,不合适。” 空仓道人这才释然:“行,马上就换!” 张富贵回到南吴州,算是补齐了百花门高层的最后一块拼图,百花门大议事正式召开。 顾佐以重要嘉宾的身份出席了百花门大议事,旁听了他们的议事过程。在莫五和空仓道人的努力下,十八家青楼掌柜来到南吴州,准备共襄盛举,而百花门的高层,也在议事中得以确认。 张富贵被推举为掌门。之所以能出任掌门,来自于莫五的提议,明面上,他辞让掌门的理由是:夫凭妻贵,有唐家女为妻,张富贵担任掌门合情合理。这个理由也得到了所有掌柜们的一致认可,但空仓道人把真实底细卖给了顾佐:“莫香主不敢当掌门,他怕丽水诏的三娘子把他斩了。” 顾佐摇头:“三娘子我也不是没打过交道,用得着那么害怕么?左右不过金丹而已,还能追杀到咱南吴州来?咱们现在那么多金丹,有啥可怕?” 空仓道人提示:“听说那位今年四月破境元婴了。” 顾佐:“......” 掌门之下,吸取原来南北坛分立的教训,不再按地域划分坛主、香主,改为按事务划分长老。 莫五没去抢掌门,却当仁不让的把住了龙头长老的位置,“龙头”二字是他自己添加的,寓意是长老中的第一人。 空仓道人也混了个长老身份,主管龟公,名茶壶长老。 除了他们三个外,还有两位新加入的百花门长老,一个是当年黑山郡城的牙人查六,另一个是与顾佐有过铁窗之谊的胖大叔。 当年顾佐竞价南吴州的时候,查六受雇于丽水诏和青城派,多次和顾佐打交道,最终被顾佐成功挖角。没想到现在又被莫五和空仓道人拿下,加入了百花门团队。 顾佐和他谈过,想了解他加入百花门的初衷,查六表示,他年少时逛青楼,最爱看的热闹便是付不起钱、或者争风吃醋的嫖客被扔出门外的场景,双花执事们叉人的架势当真威风凛凛,在他心里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 这次查六之所以愿意加入百花门,是因为得到了承诺中的双花长老一职,符合他的人生理想。对于有理想的人,顾佐也没什么好办法,比如另一个有理想的胖子。 胖大叔姓吴,诨名吴胖子,但大家都习惯叫他胖大叔,在丽水诏曾和顾佐一起过堂、一起坐牢,在顾佐最需要钱的时候,慷慨解囊,由此渐渐走进顾长史心头。 胖大叔的修为较高,筑基圆满,贾贵被调任翊庚金大掌柜后,顾佐曾想礼聘他为南吴州司库参军,接替贾贵,可他本人的志向不在于此,更喜欢和鸨娘们打交道,因此毅然投入百花门,出任独豹长老。 这就是如今的百花门,一金丹、四筑基后期(圆满)、十八筑基前期、炼气士若干,比起三年期,实力下降得极为明显。 基于此,百花门重建大议事上,确定了将来的发展模式,从各诏逐渐退出,集中搬迁至不会遭受打压的南吴州来,沿着东溪北岸尽数排开,每家需要推出自己的特色,将东溪北岸打造成整个南诏最为繁华的烟柳之地。 顾佐也将当年张富贵请他代为保存的南坛私房钱取了出来,转交张富贵,金银珠宝和飞票相加超过三万贯,有这笔钱在,百花门迁入南吴州后可保一年衣食无忧。 方略底定之后,百花门举办盛宴,十八家青楼的数十名鸨娘花枝招展,令顾佐流连忘返,酒量大涨。 酒宴喝到一半时,顾佐不经意间发现了正在往外偷偷出溜的张富贵,拉着他要再喝几杯时,却被张富贵挣脱开来。 “顾师弟你今晚只管好好耍,这些鸨娘有趣得紧,师兄我身体还没复原,就不多喝了。” “那可不行,你是掌门啊,你跑了,这酒宴还怎么继续?”顾佐不让他走。 “你们耍也是一样,这都入子时了,不能再耽搁了。”张富贵摸着自家的左脸,强行摆脱顾佐,匆匆回府。 议事之后,百花门上下一心,立刻开始重建,原本已经没顾佐什么事了,谁知却来了个小婢,正是随唐红玉嫁到南诏的莫门唐氏身边的陪房丫鬟小红。 “顾长史,我家夫人请长史上门做客。”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大娱乐圈 顾佐心怀忐忑登门,发现张富贵没在家,略微有些尴尬:“见过嫂嫂。” 唐红玉请顾佐就坐后,微笑道:“父亲常跟我说,叔叔是个了不起的人,将来成就不可限量,我一个弱女子,今后就托庇于叔叔治下了……” 顾佐微微前倾:“过誉了,师弟照顾嫂嫂,应当的。” 唐红玉道:“既然叔叔愿意关照,那我有话就直说了。原本这些话是不当说的,但昨日我家富贵被推举为百花门主,有些话就不能不说,我希望叔叔能帮我看住富贵,不要被百花门中那些狐媚女子勾了去。当然,我知道男人就没有不偷腥的,但必须经过我的同意,我愿意给的时候,可以取,我不愿意时,那些狐媚绝不能伸手拿。” 顾佐很是为难:“这个……恐怕得请张师兄一起过来参详,我日常事务也多,不能总盯着张师兄一举一动……” 唐红玉道:“我当然明白叔叔的难处,只是想问一句,若是有狐媚勾引我家富贵,算不算错?” 顾佐道:“当然是不对的。” 唐红玉道:“很好,即然有错,那惩治那些狐媚,行不行?” 顾佐嘴唇有点发干,艰难道:“……行……但最好交法司……” “我家富贵花钱去买的,法司能管?如果我没记错,只有丽水诏法司愿意管吧?南吴州法司呢?” 顾佐摇头:“丽水诏情形特殊,除她家之外,大唐天下各州各县,从未听说法司当管的,此为家务事……” “也就是说,这是家务事,那我就放心了。” “虽是家务事,但若闹出人命来,又或者伤了谁,我也难做。” “叔叔放心,我的手段,不会伤了谁的性命。而且,不过是问一下叔叔,心里有个准备罢了,也不至于到那种地步。我走之后,富贵就该闭关冲击金丹了,他体内瘀毒已经清除,真气也被我理顺,很有希望破境。” “……” “我将离开南吴州一些日子,追查唐淞元的下落,这些时日,就劳驾叔叔看顾我家富贵了。” 顾佐忙道:“新婚燕尔这就要走?此人我南吴州法司也在追查,何必着急?” 唐红玉道:“唐淞元是我唐家的人,富贵又是我的夫君,于我而言,义不容辞。昨日我去问过刘参军,他们那边没有头绪,我倒是有些想法,可以试一试。” “什么想法?需要我调些人手配合么?” “暂时不用,需要时自会向叔叔禀明。” 果然,第二天,唐红玉就离开了南吴州,只留下小红和小玉,而张富贵也被小红、小玉宣布闭关,不再出门半步。 掌门闭关,顿时忙坏了百花门几位长老,顾佐也很关心东溪北岸的建设,几次让他们到长史府商讨规划方案,几人都步履匆匆。 尤其是管理鸨娘的独豹长老吴胖子,近些时日脚步都显得虚浮了许多,面色也略显苍白,顾佐都不得不劝他注意休息,要劳逸结合。 忙归忙,几人却干劲十足,都知道这是百花门重建的关键时期,更是南吴州发展的重大战略,心中满是使命感,做起事来不遗余力,通宵达旦。 在他们的努力下,沿着东溪北岸的森林变了模样,亭台楼阁开始成型,曲水流觞开始显现。 十一月底,永昌诏的凤栖楼率先迁入,紧接着永昌诏剩余的五家青楼陆续在东溪北岸安家。永昌诏户司连忙追问究竟,带队搬迁的空仓道人冷笑:“你们法司当年不是封了我们凤栖楼么?既然不允我家开办,我们撤出永昌就是了,这是早就做好的决定,只是因为兽潮原因耽搁下来,如今也是时候了。” 十二月初,青城诏的四家青楼同时宣告撤离青城郡。这一举动带有相当大的轰动效应,青城诏户司因此而被郡守府责备,限令加紧查破百花门灭门大案。 之后是罗浮诏和通海诏,最后是黑山诏。为此,钟子瑜专门来了一趟南吴州,了解南吴州雄心勃勃的大休闲圈发展计划后,知道事不可逆,只得作罢。 顾佐安慰他:“钟参军不用着急,黑山郡城是通往南吴州的必经之路,南吴州好了,黑山郡城也必然会好的。当然,我们也有计划,断然不会令黑山郡无处可娱的,菡翘楼等三家青楼不会全部撤出,将各自留下分馆。” 得了这个承诺,钟子瑜才安心回返。 东溪北岸热火朝天,吸引了大批老客追随而来,年底时,户司报给长史府书房的数据显示,每日滞留在南吴州的总人数终于破万了。 正月初一,辛苦建设两个月的水晶宫终于开业了,为此,顾佐将当年的铁窗之友都请了过来,除了原道长、成山虎、贾贵、吴胖子、空仓道人之外,木道人、陆峤、刘满仓等等数十人悉数到场,出席了揭幕仪式,就连蒋小猪也赶到了南吴州。 顾佐惊奇的发现,那么大的兽潮,这帮家伙居然一个没死!狱友们相见,很多人都忍不住泪湿冬衫。 眼看着南吴州日渐繁荣,洛君很是感慨,向顾佐道:“听说大休闲圈的策略,是你顾长史提出来的?” 顾佐笑着谦虚:“顾某不过是挑了个头,抛砖引玉,众人拾柴火焰高,成就属于大家,属于所有人。” 洛君问:“我能不能也加把柴火?” 顾佐笑道:“有何妙策,速速道来!” 洛君道:“刚才的揭幕式上,你不是说,创新是南吴州的立州之本么?你还说鼓励万众创新……” 顾佐很是无语,道:“水晶宫揭幕,你来做什么?” 洛君瞪眼:“我凭什么不能来?” 顾佐头疼:“行行行,你要创新什么?” 洛君神往道:“开个分桃楼,你觉得怎么样?” 顾佐脸色立马就不好了:“去去去,闹什么?不行!” 洛君怒了:“凭什么不行?” 顾佐道:“没市场,赔钱!” 正在纠缠不清时,蒋小猪移步过来,含笑敬酒,顾佐立刻跟着蒋小猪走了,把洛君甩在身后气得跺脚。 顾佐道:“小猪,你能来实在是惊喜啊。” 蒋小猪道:“水晶宫重开,怎能不来?顾兄如此,真是大快人心啊。” 顾佐和他干了一杯:“这是兄弟们的夙愿,焉能不尽心竭力?对了,你在灵石矿脉的股份红利都准备好了,回头给你送过来。” 蒋小猪笑道:“不急,不急。有件事你听说了么?关于税赋减免的事。” 第一百一十三章 几个意思 过去的十多年里,每逢兽潮,朝廷和崇玄署都会免除南诏乃至剑南道、岭南道部分州县的赋税,已成常态,顾佐也一直在等着上面下诏令。 只是眼看已经转过年了,减免税赋的诰令还没下来,询问钟子瑜,那边也没有任何消息,顾佐已经等得有点心焦了。 当下道:“莫不是已经出台了?我还正打算请灵源道长去一趟长安呢。” 蒋小猪道:“这件事朝中争执很是激烈,盖因今次的兽潮规模太大,席卷天下,近半州府都闹了灾,虽说有轻有重,有的只是少许妖兽路过,但毕竟范围太大,若是全免,朝廷必然入不敷出。” 顾佐点了点头:“理解。最后怎么议定的?” 蒋小猪道:“最终的诰令还没下来,政事堂依旧在争论,能够达成共识的是,河北、河南、河东、淮南、江南五道依旧缴纳,其余各道减免。” “政事堂在争执什么?” “争论的重点在减免额上,李相打算减半征纳,因为朝廷实在周转不开,杨相的意思是,剩下的各道全面。” 顾佐有点不敢相信,又问了一遍:“李相说减半,杨相说全免?” 蒋小猪点头:“的确如此。” 好吧,顾佐先入为主,觉得有点不对劲,但蒋小猪的消息可靠的话——应当可靠,事实如此,也没什么可纠结的。 顾佐能理解李相的盘算,掌控天下大政,需要全盘统筹,能多一些财力,就能多做一些事情。但顾佐的屁股是坐在南吴州长史这把椅子上的,每年需要向朝廷上交的一万贯是个沉重负担,兽潮爆发的时间跨越两年,等议定上交时,就得按照三年来交,就是三万贯,他当然希望最好一文钱都不交。 于是追问:“陛下有意向么?” 蒋小猪道:“没听说。” 相比朝廷,顾佐更在意的是崇玄署收缴的灵石,矿脉每年五万一千、南吴州每年五千,三年加起来是十六万八千块灵石,这才是真正的大头。 这笔灵石,顾佐是留下来了的,但如果能够减免,那不是大好事一桩么? “崇玄署有没有定下来?” 蒋小猪摇摇头:“还没有,但争议同样巨大,我家还听到一个风声,说是有可能会召集各家宗门赴京,共议此事。” “天下各家宗门?” “当然是有灵矿的,别家去做什么?我这次来南吴州,除了见证水晶宫重立,也是受了宗门之命,想问问你们怀仙馆的意思。” “崇玄署真要召咱们进京?” “尚未确定,但事关重大,难道不应该未雨绸缪么?” “小猪,把南吴州卖给怀仙馆,蒋伯父和贵派长老……没有芥蒂?” 蒋小猪叹了口气,摇着头笑道:“兽潮来的时候,都说卖得好,兽潮去后,就有人开始风言风语了……不过你放心,这件事已成定局,你是拿钱硬生生买下来的,洞庭派绝无二话!” 顾佐不放心:“你家圭峰山人……有二话么?” 蒋小猪笑了:“他没二话就不是我小师叔祖了……不妨事,他的怪话虽多,不影响大局。” 顾佐又问:“关于进京一事,蒋伯父是什么意思?” 蒋小猪道:“现如今都没有什么定论,所以也谈不上什么意思,如果真要说一点我父亲的意思,不过是和怀仙馆通通气,不管最后会是什么意思,到时候按一个意思来。” 顾佐明白了,点头道:“那就按一个意思来。今晚兄弟我在水晶宫摆宴,一起意思意思。” 蒋小猪大笑:“这个最有意思!” 当晚,水晶宫高朋满座,顾佐包了十二个半开间,宴请所有同窗。 空仓道人亲自上阵,在大门口迎客,伸手上抬,鼓乐齐鸣,整整齐齐两排龟公齐齐弯下腰去:“恭迎贵客!” 众人望着假山,穿过洞口,绕过巨石屏风,步入宽阔的大厅,不自觉感慨万千。 蒋小猪叹道:“还是熟悉的味道啊!” 刘满仓泪眼婆娑:“想哭……” 成山虎哈哈大笑,引着众人就坐:“水晶宫重建时,本官就跟他们说,一定要原汁原味的水晶宫,绝不能变了味道。” 原道长撇了撇嘴,指着旁边一处弯曲的洞口:“老成费了不少心,连当日那条逃走的暗道都复原了,不信你们回头去看看,他还想带你们再跳一回。” 众人大笑间,顾佐向伍胖子示意:“胖大叔……” 伍胖子当即打了个响指,几个鸨娘欢天喜地的涌了过来。就见他大手一挥,豪情万丈:“让弟子们过来拜师!” 各种玩法立刻排出来,众人收徒收得不亦乐乎,气氛极为热烈。 三禾粮铺的王三禾与陆峤是好友,问道:“峤哥,不包场么?怎么还有那么多外人?” 陆峤拍了拍他的脑袋:“水晶宫的玩法,和别家青楼不同,必得一起玩才有意思,回头你就知道了,到时候好好看着……”说着,满脸坚毅:“今晚你峤哥我带足了钱的,一定要拜师成功。” 刚说到这里,一条身影晃了进来,一屁股坐在顾佐和陆峤之间,两条胳膊一左一右,分别搂住顾佐和陆峤的脖子,两条腿翘起来,搭在满是酒盏的几案上,大声道:“胖大叔,我要点姑娘,我也要收徒!” 来人正是洛君。 顾佐一巴掌拍开她的胳膊,不高兴道:“你凑什么热闹啊,赶紧走!” …… 正月里,借着这份喜庆,百花门在东溪举办了一系列庆祝活动,比如溪上评花魁、元宵点花灯、竹排吹箫、东溪芙蓉浴……每天都有金丹修士匆匆忙忙飞离南吴州,继而带着亲朋好友急急慌慌蜂拥而至,当真是一派盛世景象。 蒋小猪在东溪流连忘返了一个多月,这才恋恋不舍的告辞离去,临走时道:“回头帮我建个大院子,我带人过来常住。” 顾佐答应了,含笑目送蒋小猪离去,回过身来,向早已等候的婢女小红问:“是我家嫂嫂回来了?还是张师兄有事?” “我家姑爷问长史,得不得空?得空的话,还请长史过府一叙。” 第一百一十四章 诰令 顾佐打量着这座富贵院,一个月没来,门楣上的牌匾已经镶了条金边,三个大字也漆上了金粉。 顾佐自家的大字写得如何,他自家心里清楚,还别说,漆上金粉后,顿时觉得字体遒劲了几分! 推开门,照壁正中不知何时嵌了块尺许方圆的玉扇,豪奢的气息扑面而来。 顾佐咂摸咂摸嘴,端详片刻,身边的小红道了句:“我家老祖宗喜欢富态,若是哪天来南吴州耍,见了以后肯定喜欢,这是小姐……夫人的一番孝心。” 顾佐点了点头,继续往里走,一路上的陈设琳琅满目,多时金银铜玉、珍珠玛瑙珊瑚等等饰品,更将园子里的翠竹给拔了,硬是换成了南疆特产的一种招财树。 张富贵于花厅阶下等候,顾佐隔着两个院子就感知到了他的气息,见面之后道贺:“恭喜师兄成就金丹!” 张富贵笑道:“兽潮之后便该结丹的,此刻已然晚了。” 顾佐想起来件事,有点不放心,终于还是坦白:“当日在唐门时,师兄哀伤过甚,竟而晕厥,师弟不得已出手,留了些搜灵诀的真气残意,不知有没有影响到师兄的修为?” 旁边的小红插了一嘴:“长史宽心,早被我家夫人化解了,当时夫人还说,长史所习功法很是不同。” 张富贵讶然:“还有这事,我却不知。” 进了花厅落座,顾佐道:“师兄破境,此为大喜之事,今晚我在水晶宫摆上酒宴,遍请道友为贺,咱们好好热闹热闹。” 张富贵瞄了眼小红,干咳一嗓子:“摆宴就算了,破个金丹而已,不值当的。今日请师弟来,是想告知师弟,我打算回家一趟,带新妇上门。红玉如今人在江西,她来信说,想拜见公婆,我打算今天就出发,去岳州接上她。” 这是正事,顾佐不可能拦着,于是问:“百花门的事务可曾交代清楚了?” 张富贵道:“四位长老做得很好,回头我知会一声就是,没什么好交代的,其实我这样子,门中有我没我也差不多……” 见他一脸的意兴阑珊,顾佐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没在唐门犯糊涂,否则就真的是生无可恋了。 唐红玉的来信里还讲到追索唐淞元一事,说是追到岳州时,线索断了,正在想办法,因此张富贵返回江西,也有夫妻合力一起搜寻的心思。 送别张富贵离开后,顾佐一边修行一边等着朝廷和崇玄署的诏令,等到二月底,距破境后期已经过去了一年,吸纳灵石的总量也达到了四百块,完成了三分之二。 这个速度是相当惊人的,其中的一多半都来自于怀仙馆弟子的反馈,他自己则完成了一百八十块。 值得一提的是,屠夫、成山虎、苏三、李谷生和丁九姑又各自收了一批徒弟,令怀仙馆弟子总数达到四百五十人的新高。 这批弟子的天赋依旧很普通,但对于之前大批量滥收弟子的几人来说,足以令他们惊艳了,没办法,起点太低、参照物太差,就往往会出现这种错觉。 五十名弟子不再是集中统一式填鸭教学,而是由各自的老师依据个人特点传授,相比之前要有针对性。他们也被称为怀仙馆三期。 直到此刻,顾佐才想起来,丁九姑这个唯一的弟子,修行的都是妙素炼丹法、灵飞经拳法之类的旁门左道,正经的怀仙馆传承一样不会! 这还了得?于是将追摄道术和指刀术解禁,陈列于怀仙馆藏书楼,供弟子们自行修习。这才是怀仙馆的真正传承! 他也不怕别家来偷师,没有搜灵诀功法做底子,这两门道术学了也使不出来。 两门道术解禁之后,丁九姑立刻上手研习,接着是屠夫,然后被李谷生雕版印制了五十份,供弟子们自取。 一时间,南主峰上不时见到有人将手掌按在地上、墙上、树上,到了饭点的时候,饭堂中一团团影子在所有人手指间舞动,那是大家在用筷子练习,成了南主峰奇特的景致。 至于丹符术,顾佐却没拿出来解禁,他自己都没有修行过,怎么敢随便拿出来传人?这可是结丹之后才能修行的,听着就比较高档。 再者说,王道长传下来的道术都有点邪门,在没有搞懂丹符术的真正用法之前,可不能瞎传,万一又是个无量道兵术之类的东西,让别人先修了怎么办?顾佐可不想做别人的道兵。 初春到来时,关于过去三年税赋征纳的两份诰令终于由剑南节度府和龙泉道院送至南吴州,前后相差不到两天。 政事堂诏告天下,经天子恩准,关内、山南东、江南西、陇右诸道交一年、免两年,剑南、山南西、黔中、岭南诸道全免。诏告和往年一样没有提及南诏,但谁都知道,在税赋上,南诏由剑南道代管,一向按剑南道的规矩来。 随同诰令而来的,还有剑南节度府的公文,让各诏向剑南节度府报送陈情书,写明受灾的严重程度。 一下子豁免了三万贯钱粮,顾佐心情舒爽,浑身飘飘。这件事被顾佐交给原道长和刘玄机处理,他则开始了赴京的准备。 没错,第二份诰令来自龙泉道院,让怀仙馆主进京,参加崇玄署召集的祈福法会。 见到祈福法会这几个字眼的时候,顾佐好一阵不适应,旋即醒悟过来,身为天下五百正宗的一名馆主,自己可是有道牒的,是崇玄署江南东道龙瑞宫挂籍的道士,召他去参加祈福法会合情合理。 由于蒋小猪的提前告知,顾佐猜测这多半就是商讨灵石缴纳数额的问题了。涉及三年共十六万八千块灵石的归属,哪怕能留下一半也是八万四千块,拿出来给弟子们用了,自己修为上就能增加八百四十块。这应该是怀仙馆的头等大事,必须郑重对待,向崇玄署发出自己的声音。 听说顾佐要进京,又是这么大的事情,灵源道长表示:“我跟你回去。” 顾佐当然愿意,不管怎么说,署里有人好做事,哪怕帮不上大忙,也能打探些消息出来。 三月十五日,顾佐和灵源道长启程,向着长安飞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座上客 途径黑山郡城时,顾佐请灵源道长按下剑光,他准备问问钟参军,关于上缴灵石,黑山诏是什么意思。 如果黑山诏也接到了邀请,那就一起去长安。 事隔三月,黑山郡城又有所变化,原先破损的城墙和倒塌的房屋大部分都修葺一新,和上次相比,来往的行人也多了不少,看上去恢复得还不错。 其中的原因也很简单,兽潮之后,南疆莫名多了不少奇花异草和新奇的妖兽,这些东西功效显著,于修行上极有好处,其中的少许甚至可以直接用于吸纳,所含灵气量可当十块、数十块、甚至上百块,更为吸引人的是,它们还能疗伤,甚至助人感悟,价值极高。 因此,大量中原内地的修士和武师前来冒险,短短时间就填补了兽潮造成的人口缺失,就连南吴州登记入籍的人数,都已经破万了。 和往年不同的是,除修士和武师外,今年更有大量中原流民涌入,原因在于中原受灾之后造成了部分地区的饥荒,南诏又向来欢迎流民,为此一直有着各种优惠措施,再加上这里的土地一年两熟、三熟,来那么多人也就不足为奇了。 按照南吴州户司的推测,这一年来,涌入南诏者,总人数不下十万,甚至有可能达到十五万。这种趋势还在加快,如果保持下去,今年年底,南吴州入籍人数将达到两万,长期滞留人口会接近三万,而且以修士和武师为主! 一切都因为南吴州是东南方向进入南疆地区的重要通道。 来到黑山郡城,首先就是拜会户司钟参军。黑山诏也收到了剑南道转发的政事堂诰令,同时也在拟定申文,准备由钟子瑜前往剑南节度府递交。 谈到这个问题时,钟子瑜欢喜道:“杨相入政事堂以来,头几年都萧规曹随,一直跟在李相身后亦步亦趋,都以为没什么作为,不曾想今次也硬气了一回,为百姓做主,而且还赢得了陛下的赞同,果然有些新气象!若是真照李相那么搞,咱们南诏可就苦了。” 黑山诏额定税赋远比南吴州高,需要每年向朝廷缴纳三十万贯,现在要把因兽潮耽搁的三年税赋缴纳上去,总额就是九十万贯。如果按照李相的要求,减半依旧要征缴四十五万贯,这一刀就太狠了,因此,不独黑山诏,整个南六诏、剑南道、岭南道、黔中道、山南西道都在为杨相高唱赞歌,包括顾佐也是如此。 顾佐笑道:“这笔税免了,咱们南诏又将迎来一次腾飞。” 钟子瑜叹道:“天下苦李相久矣,希望杨相早日主持政事堂吧。” 顾佐又问起崇玄署祈福法会的事,钟子瑜有些失落:“黑山诏没有收到崇玄署的邀请……” “还真是只请宗门么?据我所知,南诏所缴灵石,占了天下州郡上缴灵石总额的大半吧?” “占了一半……我们毕竟不是有牌票的道馆,只能指望顾馆主替我们发声了。我们四部长老前天碰了个面,都认为祈福法会是个幌子,可能还是要探讨灵石缴纳的问题,正打算去请你过来商谈,你既然来了,今晚先别走,一起饮酒。” 当晚,顾佐受邀出席酒宴,灵源道长则推脱了邀请,说是要抓紧时间研究一种新符,回头耍给朝云玩赏。灵源道长不参加酒宴,也在对方预料之中,只要顾佐能来就行,而黑山四部长老也全部出席,给予最高规格的接待,双方再次重申了兄弟之邦的情谊。 席间多次谈到政事堂和崇玄署关于税赋政策的出台事宜,顾佐明显感觉到,四部长老对朝中大事所知是真的不多,一副关起门来过家家的架势。和他们谈了一晚上,到手的有用信息还抵不过蒋小猪的一封书信。 他委婉向几位长老提出建议,希望他们多关心朝政,多放眼看看外面的世界,钟子瑜道:“难啊,不是不关心,而是没有门路,此等大事如何插得上手?朝中无人,也没人拿正眼看我们,那帮子蠹虫,只会伸手要钱,好事从来不想着咱们。” 说到这里,钟子瑜又道:“比不上老弟你,连灵源道长都不愿意参加我们的酒宴,我等之境遇可想而知。” 顾佐安慰道:“崇玄署有规矩,他们不好跟地方结交。” 钟子瑜嗤之以鼻:“那他怎么跟你南吴州一待就是三年?” 顾佐只能岔开话题:“这次进京,若是商议灵石缴纳事宜,诸位长老有什么建议的么?” 陈大麻子当先道:“全免,比照政事堂!” 黑山诏除了向朝廷缴纳税赋外,还有崇玄署的三年总计三十万灵石,同样是笔极大的负担。相比之下,按照现在的人口计算,不算矿脉,南吴州平均一人缴纳一块半,黑山诏则是一人缴纳五块! 大多数人都点头附和,满怀期望的深情凝视着顾佐,顾佐只能表态道:“兄弟我一定尽力,但事若不成,也莫怪责,总之大家还是有所准备为好。” 酒宴之后,钟子瑜私下向顾佐透底:“你也不要太过为难,利润钱庄信誉恢复之后,我们也有了些底气,能交一半了,我估摸着,崇玄署应该不至于太过为难下头。” 兽潮给南诏带来满目疮痍,但也留下了遍地财富,只要给南诏时间,每年三十万贯外加十万灵石的税赋还是有能力承受的。 在黑山郡城又待了一天,顾佐向春秋典当行购买了价值一万贯的金锞子,每个金锞子价值十贯,共计一千个。此外,他还带着八百颗妖丹,这些妖丹价值三万贯以上,也是笔大数。除此之外,身上还有十万灵石飞票、十万贯钱庄飞票、三百石灵米。 身携如此巨资,自然是预备不时之需的,否则走门串户时拿不出礼物来,还怎么进门? 兽潮退去的一年来,南吴州陆陆续续出手了大量妖兽材料,赚了不下十万贯,现在的顾佐浑身都是钱,如果被别人发现后杀了,掉落的财富可以令一家小宗门立刻暴富。 乘在灵源道长的飞剑上,顾佐饱览大好河山,也不去再担心再出飞行事故了,这几年灵源道长带着朝云小娘子高飞,飞了不知多少回,各种紧张刺激的飞行动作刷得越来越溜,技巧娴熟无比。 可惜事实在于,飞行技巧和飞行事故并不挂钩,这个道理就好比河里淹死会水人一样。 就在接近京畿的时候,前方忽然出现一抹剑光,正是某位修士在驭剑飞行,而且这剑光歪歪扭扭,乱得不成样子,看上去像是个新手。 两道剑光撞在一处,顾佐顿时被抛向半空。他在空中张牙舞爪的时候,脑海中想起的是当年尚执事和灵源道长初次相撞的那一幕,与现在何其相似。 第一百一十六章 长安,我来了 在空中往下坠落时,顾佐张牙舞爪,下意识寻找救命稻草,还真让他找着了,眼角余光看见一道影子,也不知是灵源道长还是谁,伸手就搭了过去,碰到一片衣角,五指如勾,紧紧揪住。 “刺啦”声中,似乎把某人的衣服给撕开了,但此刻也管不了这许多,抓住了就不能放手,只期望对方衣服用料考究,别扯断了。 短短数息之间就直坠地面,这下子要栽下去,就算是筑基后期的修为,顾佐也得受伤不轻。 忽然想起自家道兵,百忙中只来得及将屠夫召唤出来,不过也足够了。屠夫现身之后立刻双脚站桩,牢牢钉在泥土里,双手一推,柔和而又醇厚的真气发出,击了过来。 顾佐是妖兽围城中活下来的,斗法经验丰富、技巧娴熟,当即将抓着的那条身影向前一送,当在身前做个肉垫。 那肉垫被屠夫的真气冲了个正着,带动顾佐横向飞出。 横向的力道依然强劲,顾佐根本没法缓下来,于是召唤出成山虎,匆忙间将手中的肉垫又倒往右手。 肉垫又挨了一击,带着顾佐飞回屠夫跟前,接着又是一击…… 如此五、六个来回,速度终于减了下来,顾佐用脚刹车,一时间没刹稳,摔了下去,于是继续用手中的肉垫去垫着,重重的压在了上面。 被压在身下的肉垫似乎这才醒了,“啊”的一声,瞪着顾佐。 两人的目光近在咫尺之间,顾佐重新对焦,这才发现,压在身下的是个女修,自己手中扯来扯去的是人家的胸前小衣,眼下已经扯开了大半! 顾佐连忙一骨碌爬起来,伸手搀扶:“对不住对不住,唐突了,无心之失,还望娘子恕罪。” 手上一揽到对方腰肢,女郎“啊”了一声,顾佐赶紧把手掌往上,对方又“啊”了起来,再往下,“啊啊”声响个不停,弄得他手足无措。 可要就此放手吧,女郎整个身子完全靠在他身上,一松手可不又得摔下去? 正忙乱时,却见女郎望着顾佐:“郎君轻一些,我受伤了……” 顾佐不敢动,保持这个姿势不知该何去何从,和女郎大眼瞪小眼,互相打量着,只觉这女郎正当妙龄,俏丽中虽带着些青涩,目光下方却波涛汹涌,简直不忍不直视。 就这么相持了不知多少时候,一道剑光飞至身边,有人急呼:“县主——” 女郎连忙直起身子,侧过头去,继续偷偷打量顾佐。 顾佐不好意思的松开手,略显尴尬的咳嗽两声,望向来人,眼睛顿时直了! “小顾?” “金供奉!” 来人却是当年山阴县贺家老宅的金供奉。一别经年,不意今日相见,当真令人唏嘘嗟叹。 “小顾何时来的长安?” “刚到。”顾佐指了指步履蹒跚着挪过来的灵源道长:“和灵源道长一起来的,参加崇玄署的祈福法会。” 金供奉感觉气氛有些不对,看了看身旁的女郎,道:“为兄现为县主府供奉,这是我家清源县主,……刚才发生何事了?” 县主通常是亲王之女,官秩二品,眼前这位王女最多也就十五、六岁,居然是个金丹女修,着实令顾佐刮目相看,只是临敌太差,于是连忙拜见:“见过县主!” 就听清源县主道:“金供奉,刚才出了点意外,不必挂在心上……这位郎君,和供奉相熟?” 金供奉简单介绍了两句和顾佐相识的缘由,问顾佐:“小顾这次进京准备住在何处?” 顾佐道:“还没定下来,准备进城后找一家客栈。” 金供奉犹豫着还没说话,清源县主立刻道:“金供奉,不如请你这位朋友暂住我府?” 金供奉喜道:“县主都发话了,自是最好的,多谢县主。” 顾佐推辞:“就怕给贵人们诸多不便,待我拜会吴国公后,再约金供奉饮酒。” 金供奉奇道:“你要见吴国公?这是为何?” 顾佐道:“我现在是南吴州长史,既然进京,自然要拜见上司的,吴国公便是……” 见清源县主掩嘴轻笑,顾佐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有何不妥之处?” 金供奉也在笑,拉着顾佐就走:“那你就更应该去县主府了,领南吴州都督的这位吴国公,正是我家王爷长子,如今别居清源县府。” 顾佐怔了怔,顿时无话可说了。想了想,自己不过是个边州小长史,既非边将,也非节度,应该不是什么大忌讳。 况且人在两眼一摸黑的长安,有金供奉这位旧识引路,行事也会方便许多,于是不再犹豫,点头答应了。而且他还真有一点小心思,听说吴国公是寿王之子,也不知能不能见到那位被闹出天下第一大丑闻的寿王千岁,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虽然不一定见得着。 灵源道长崴了脚,小伤而已,崇玄署道士向来不与宗室和朝臣结交,便自回崇玄署了。 顾佐坐上金供奉的飞剑,清源县主在身后跟随,不时按照金供奉的指点控制飞行姿态。 这下子明白了,这是金供奉在指点刚入金丹的清源县主怎么驭剑飞行,今日的飞行事故,的确是当年尚执事和灵源道长的旧事重演。 远远就看见了长安那雄伟的城墙,来到近前后,驭剑降落在旁边的一座小树林中,这里停放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 清源县主上了车驾,金供奉和顾佐并肩而行,由安化门而入,护着清源县主回府。 县主府在崇德坊,不在十王宅,说起来,这是唐室宗女之幸。 天子建十王宅、百孙院,将成年后封王的宗室尽迁于此,以防皇子坐大难治。就连当今太子也在十王宅中坐井观天了二十年,立为太子之后,入东宫为储,这才有了不少行动自由。 寿王同样在十王宅中度过了不堪回首的艰难岁月,直到十年前才搬了出来,天子赐给他一座大宅子,许他“开府仪同三司”——这一年是杨妃出家为太真道人的那一年。 虽然依旧紧邻十王宅,但好歹不受十王宅使的管辖了,能从十王宅中脱出樊笼,是寿王之幸,也是他的不幸。 顾佐行走在长安城的大街上,望着如烟的人流,路过一座座如棋盘般的里坊,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感叹。 长安,我来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清源县主府 清源县主府不大,在崇德坊中的巷陌深处,前后加起来也就是个三进的宅院,虽说长安城寸土寸金,但于一个亲王女的身份来讲,这也的确太过低调了,连许多富户都不如。 正门进不去马车,车驾绕行后门,顾佐跟随清源县主和金供奉进了门,迎面是个天井院子,正中有座方池,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正极为专注的蹲在池边,看着池子里的几条红鲤。 清源县主轻声道:“僾......” 连唤了两声,那孩子才反应过来,抬头看时,连忙起身,两只小手紧张的揉搓着:“大姐,我不是偷懒不念书,就是出来小解......我马上回房......”说着,撒丫子就往后面跑。 清源县主将他喊回来:“僾,今日先不念了,过来见客。” 孩子转过身子,低着头跑过来,行礼道:“见过金先生,见过这位先生。” 清源县主道:“这不是你的先生,是你的长史......你叫一声先生也没错。” 孩子眨着眼睛,一脸懵懂,站在顾佐跟前抬头仰望,只及他的腰那么高。 顾佐躬身:“南吴州长史顾佐,拜见都督。” 孩子还有些不明白,清源县主提醒他:“僾,你不仅是吴国公,还是南吴州都督,这位顾长史,正在替你执掌南吴州,这次是来见你的。” 孩子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忽然苍白,哇的一声了哭起来,抱着清源县主的腿道:“我不去十王宅,我不要去啊大姐,我做错什么了大姐告诉我,我改,我改还不行么?呜呜......我努力念书,我听话,我孝顺父王和母妃,不要让我去十王宅啊,呜呜......不要赶我走......” 清源县主的眼眶立刻红了,俯下身子抱着孩子,使劲安抚:“没有赶你走,也没有让你去十王宅,顾长史是自己来的,不是皇爷爷派来的,乖乖,僾,别哭了,乖......” 顾佐怔怔良久,望向身边的金供奉,金供奉微微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等清源县主牵着孩子去内宅后,金供奉向顾佐道:“这就是吴国公,名僾,是寿王和韦妃的长子。天家的规矩,孩子封王后就要进百孙院,那里面可......寿王和王妃不忍,便将孩子送来县主府上寄养,指望不为......上头惦念着,忘了才是最好。孩子虽小,却聪慧得紧,明白很多事理,你以官身来拜,他以为要去百孙院了......那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顾佐听说过一些十王宅、百孙院的故事,听了金供奉的解释,恻隐之心大动,望着内宅良久不语。 严格来说,金供奉不是县主的供奉,也不是寿王府供奉,应当算是韦家的供奉,被韦妃请来保护清源县主的,而县主府上也只有他这么一位供奉。整个县主府也没多少人,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李僾不被今上惦记着,无论表现好与坏,只要被惦记上了,说不定就要封王,因此县主府的人越少越好,连同金供奉在内,只有八个人。 除了县主本人、吴国公李僾和金供奉外,只有一位嬷嬷、两个丫鬟和两个下人,连管家都没有,管家的差事被金供奉兼了。 外院虽然不大,但房屋是尽够的,顾佐也不是挑剔的人,寻了一间住下。 整个下午,金供奉和顾佐都在互道别后之情。金供奉当年入京后,揣着贺老大人的荐书拜见太子,贺老大人曾为东宫侍讲,当过太子的老师,原本金供奉以为会得到太子的优待,谁知人家连见都不见,奉上十贯之资之后就算打发了。 金供奉苦笑:“也是金某傻了,老大人被迫入道,太子怎么可能用我,我去登门,不过是自讨苦吃而已。” 好在金供奉是筑基后期修士,到哪里也不愁饭吃,先后在几家大户中辗转了三年,等他破境金丹的时候,才终于攀上了韦家的门楣,当时清源县主别居开府,韦妃便请他来此坐镇。 说完,金供奉叹道:“还记得当日你我辞别,金某说,等到了长安落定根脚后,便请你进京,说来惭愧,长安居,大不易啊。好在小顾你自己闯出了一片天下,和你相比,金某感愧万分。” 顾佐连忙好生安慰一番,沉吟道:“不知金供奉月俸几何?” 金供奉道:“韦家还算大方,我在这里月俸三十贯。” 的确大方,一位金丹供奉,外间普遍在二十贯左右,韦家包吃包住还给三十贯,算得上仁义了,如此待遇,甚至比南吴州要高出一倍,当然,南吴州那些金丹是不靠薪俸过日子的,这一点没法比。 顾佐想了想道:“若是供奉在长安过得不顺心,何不随我去南吴州?别的不敢说,一年六百贯是可以保证的。” 收益直接翻了将近一倍,顿时令金供奉有些犹豫,望着顾佐道:“小顾,你如今真的生发了。” 顾佐笑了笑,道:“侥幸而已。” 金供奉望着院中方池里游动的红鲤,良久后道:“再说罢,小顾的好意我知道了,若是实在混不下去,必然去南吴州投奔你。” 当晚,清源县主于后宅开宴,为顾佐接风洗尘,堂上摆了四张几案,上首是她和李僾,下首是金供奉和顾佐,此外就没有旁人了。 席间,顾佐谈起南诏风物,讲述兽潮大战,两位宗室听得眼都不眨一下,完全沉迷进去。清源县主望着顾佐,眼中满是笑意,李僾虽然不敢说话,但还是在清源的鼓励下,怯生生的敬了顾佐一杯酒。 第二天大早,金供奉陪着清源县主去寿王府请安,李僾则被宅在书房中念书——清源县主给他请来的是一个老夫子,也没什么名气,顾佐听了名字后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换上一身从来没有穿过的道袍,出了门,顾佐按照事先打听好的地址,穿过街巷,来到朱雀大街,沿着朱雀大街向南一拐,路西便是崇玄署,占满了整座崇业坊。 望着眼前巍峨不逊于宫城的高大殿宇,顾佐驻足片刻,深吸一口气,迈步上前。 听灵源道长说,崇玄署的正门几乎从来不开,顾佐来到侧门处,握住门上的铜环,重重叩响。 第一百一十八章 小李子和老顾 侧门上开出个小孔,顾佐将道牒和牌票递了进去,不多时,门便开了,一个道士将他迎了进去,道:“怀仙馆顾佐?祈福法会是四月初一,上午巳时过来便可。” 顾佐道:“明白。再跟您打听一下,有没有什么提前告知的事情?祈福法会召开时,需要注意些什么?” 那道士摇头:“这倒没有。” 顾佐又问:“不知灵源道长在否?我想拜会一下。” 于门下等候多时,灵源道长便出来了,将顾佐领了进去:“走,我带你转转。” 顾佐跟着灵源道长,听他介绍各处所在,看着眼前一个个道士行走来去,什么十祖殿、尹祖殿、老君殿,什么通道台、炼丹台,挨个转了一遍,然后走进一片桃园之中。 如今正是桃花盛开之际,灵源道长见左右无人,于是边走边道:“天师和大法师们都在终南山。” “终南山?” “对,终南山,听说都在楼观台。原本我打算今日去找你,但元大法师知会我,半个时辰后也要随他过去。你若是晚到一会儿,就见不到我了。” “怎么都往那边跑,灵石矿脉出什么问题了?” “不知道,去了才知道。” 终南山为崇玄署祖庭,天下最大的灵石矿脉就在楼观台下,据说年产灵石二十万以上,具体数目外间不知。 顾佐想了想,问:“两位天师的伤势如何了?” 这次祈福法会,就是为了给元真护国天师叶法善和宗玄天师吴正节祈福而举办的,这两位自去年在南吴城重伤之后,至今伤势未愈,令天下修士揪心。 灵源道长摇头表示不知,因为两位天师也在终南山疗伤。 顾佐又道:“吴善经和于远志两位道长和我相熟,不知能不能见一见他们?” 灵源继续摇头:“他们经堂的所有弟子都在终南山。对了,于远志得授法师箓了。” 崇玄署中,得授法师箓职,就意味着修为进入了金丹后期,顾佐道:“道长你应该也快了,不着急。” 对此,灵源完全同意,在南吴州这三年,尤其是兽潮围城的一年半,他可是大把大把灵石喂饱了的,虽说其中也花了不少工夫和朝云小娘子你来我往,但主基调还是放在修行上。海量灵石喂过之后,进度相当快,如今也到了前期快要满溢的境地,最多过上半年,便可以尝试破境后期。 谈话到了后边,顾佐抓紧时间道:“祈福法会上,是否确定讨论灵石缴纳问题?崇玄署有没有初步的意向?还是说由大家敞开了讨论?” 灵源回答:“暂时没有定论,所以才召集大家讨论,听说李大法师……李泌,他是崇玄署里说话极有分量的人,他有个新的想法,但具体是什么,只有少数人知道,我刚回来,还打听不到。” 出了桃园,赏了桃花,灵源道长将顾佐送出崇玄署的后门。 回到崇德坊的县主府,清源县主和金供奉还没回来,府中甚是冷清。望着方池中的游鱼,顾佐想起了吴国公李僾,那个孩子昨天的一哭,以手抹泪的样子,直到此刻还偶尔浮现于脑海之中。 顾佐见不得小孩子哭,想起自己五六岁时尚在父母怀中撒娇,而这个孩子却有家不能回,有父母不能相见,时刻面临着巨大的危机,一时间恻隐之心大动。 正好见到丫鬟出来上茶,于是问:“夫子还在么?” 丫鬟道:“老先生已经离开了,每日只来一个时辰。” 顾佐又问:“吴国公在做什么?” 丫鬟道:“在书房中练字。” 顾佐想了想,提了个要求:“我能否进去看看?” 丫鬟道:“县主昨日吩咐过,府里就这么大,馆主想去哪里都可以。” 顾佐点了点头,起身迈过门槛,进入二进院。院子靠北的正堂是花厅,花厅左手边的耳房,就是李僾的书房,隔着撑开的窗棂,可以看见小家伙托着腮帮子,嘴里咬着笔杆,正在发呆。 顾佐咳嗽了一声,踱步进去,李僾被惊醒,站起身来望着顾佐不说话,有些手足无措。 上前两步来到桌边,见李僾正在临字,这字临的......当真令顾佐汗颜。 顾佐张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称吴国公吧,老成了,叫大郎吧,总想着喂药,于是问:“金供奉见了你,是怎么叫的?” 小家伙眨了眨眼睛,咬着嘴唇道:“金先生唤我小公爷。” 顾佐不喜欢这个称呼,干脆道:“你叫李僾,我就叫你小李子,你叫我老顾,好不好?” 小家伙迟疑着点了点头。 “小李子。” “......” “小李子?” “顾......老顾......” 顾佐点点头,满意道:“我们现在正式认识了,是不是?能告诉我,你在做什么吗?” “夫子让我临字。” “临字好啊,怎么不写了呢?” “太多了,我才临了这些,还差好些。不想写了,太累……” 顾佐取过桌上写完了的一张纸,看了片刻,大赞:“这字......写得真好!可以教我么?” 李僾好奇的问:“你不会吗?” 顾佐道:“我给你讲个事儿吧。”于是将自己给张富贵的府邸题字,被唐红玉震碎的丑事加油添醋说了出来,末了道:“就因为我字写得丑,被人鄙视了,唉,小李子,你教教我吧,我跟你学写字。” 听他说得有趣,李僾咯咯笑了一会儿,自豪的拿起笔:“来,老顾,我教你!” 于是一个教一个学,两人很快沉浸在临字的氛围中。 清源县主和金供奉回来的时候,老顾和小李子正坐在前院方池边讲三国故事,见了自家姐姐,李僾连忙跑回书房。 那两人也不知怎么回事,略问了问,顾佐解释了两句,说是孩子久坐不利,带他出来活络筋骨。 清源县主道了谢后,问:“晚上一起用饭?” 顾佐拱手:“多谢县主,不过顾某稍晚要出门。” 清源县主略显失望,低头从顾佐身边过去,刚跨入二院,就听身后传来顾佐的声音:“金供奉,不知雄妙台在哪里。” 听了这话,清源县主轻叹了口气,进了书房,坐在李僾身边督促他念书,却连李僾书拿反了也不知,只是心道:“西河剑舞,去看一看也是应当的,嗯,没关系……” 第一百一十九章 又进宫 雄妙台在长安东南角,位于芙蓉园的北侧,紧邻曲江池和杏园,可以说,它本身就是曲池园林的一部分。 曲江水波浩渺、江岸曲折,自前朝起,历代于此辟御园、开新渠、筑高楼、立新门,成为名冠天下的游赏胜地。贵族仕女、车马侍从、梅壶酒浆、笙箫画舫,令人流连忘返,正所谓“苑外江头坐不归,水精宫殿转霏微。” 天子常于此大宴群臣,新科进士于此夸耀文华,这里是长安最为繁华之处,是大唐风流的见证。 说老实话,顾佐虽然从没来过曲江,但道听途说,他心目中的东溪大休闲圈,就是比照着传闻中曲江池的模子而来。 当然,南吴州偏僻之地,比不得曲江池的文萃,如果说曲江池阳春白雪,高端大气上档次,东溪则是下里巴人,走的是下九流的路子。 虽说下九流,却填补了大唐繁华图卷的空白,市场表现大大要得! 曲江池占地很广,顾佐由朱雀大街而东,一路过开明、大业二坊,从晋昌坊开始,就进了曲江园林的范围,再穿通善坊和青龙坊,便来到杏园。 此际正当春时,一路沿江而行,目光所及之处,碧波荡漾、草绿花红、楼台叠翠、烟柳画桥,以前便是天子游幸芙蓉园之路,后来修了夹城,可从皇城直抵芙蓉园,才免了与民争道。 酒楼、茶摊、字画小店玲琅满目,贩夫走卒挑着货担,或蹲在路边,或沿街叫卖,热闹异常。如此图卷满是浓浓的生活气息,正是顾佐的最爱,如果一座城里没有这些,在顾佐看来,就没有了生机和气息,没有了灵魂,不是文明的追求,而是文明的倒退。 一边走着,他一边记着,琢磨着将来的东溪还应该兴办些什么店铺。 不多时,就来到杏园,皇家游芙蓉园,百姓游杏园,杏园是开放的,因此游人如织。 行步观花间来到杏园之南,前方已是人头攒动,挤不进去了,顾佐向路人打听雄妙台的所在,得知就在前方,身边的人群都是要登雄妙台观赏歌舞的。 如此拥挤,大大出乎顾佐预料,再向左右打听时,身边却挤过来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向顾佐低声道:“这位老兄,一贯钱,带你进去。” 顾佐愕然:“啥?” 那人压低嗓音道:“挤是挤不进去的,今夜虢国夫人驾临,十二娘要亲自登台演舞,桌席早就定满,老兄排下去无济于事。看你穿戴不凡,想来也不是缺钱的主,拿一贯钱,给你安排一个座席。” 顾佐顿觉有趣:“黄牛?”对方的身份,令他好一阵恍惚,充满了亲切感。 对方没明白:“啥?” 顾佐道:“没事。”看了看拥挤的人群,暗想,自己若是悄悄坐在台下看李十二演舞,李十二会不会感到惊喜? 对方见他迟疑着没说话,又继续劝道:“兄台,你真排不上的,那可是十二娘!十二娘舞剑啊!一般人还真看不到,今夜也就是沾了虢国夫人的光,你还犹豫甚?” 顾佐自从当了长史之后,就养成了从善如流的习惯,当下便同意了,跟着对方离开人群,绕到雄妙台东南角的围墙下,只见这里已经聚集了二十余人,其中还有六名修士,但论起境界,还是自家最高。 等了片刻,有人出来招呼:“额跟里头订好了三桌,进去以后,就坐丁六、丁七、丁八,不要坐乱咧。酒水一起商量着点,钱自己出。先把钱交了。” 所有人都交了钱之后,此人一马当先,绕着雄妙台的墙根向西南方向走,大家紧跟在后面。 队伍中有人不放心,询问同伴是否靠谱,他那同伴就是万年县(长安东城)人士,当即回答说没问题,这是雄妙台常有的事。顾佐听罢也放了心,同时也在暗暗感慨,看来李十二在长安是真受欢迎啊。 谁想才走了片刻,队伍就被一群衙役捕快给两头堵上了,顾佐感到非常震惊,真不愧是京兆之地,这帮捕快里多有修士,领头的还是个金丹! 衙役们高叫着:“莫让打桩的跑了……”当场将企图逃跑的几个黄牛抓了,顾佐这才知道,京城管他们这种人叫“打桩的”。 顾佐站在队伍里没敢乱动,所有花了钱想挤进雄妙台的客人都没动,站在旁边看戏。 看戏归看戏,却没想到,看着看着自己也亲自下场了,万年县的捕快衙役们没把“赃款”退还也就罢了,居然还要把他们带走,说是配合过堂。 这要真去了,不知耽误多少事,此间顿时响起一片“冤枉”声。 如果是在南诏,甚至剑南道或者岭南道,顾佐肯定要跑了,但这里是京城,是大唐首善之地的长安,他还要参加祈福法会,自己没犯什么大错,此时逃跑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因此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只是不停向身边的捕快反复强调:“我是李十二的同门,兄弟能不能通融。” 那捕快啐道:“你是十二娘同门?既然如此,还跑来跟打桩的搅合什么?继续吹,真是恬不知耻!” 被衙役们(主要是被几个修士)驱赶着进了雄妙台院墙的一道小门,里面有间大堂屋,屋子里已经坐了一地的人。 顾佐暗叫倒霉,这才知道,今夜或许是万年县一次集中清理打桩人的行为,偏偏被自己赶上了,这该找谁说理去? 瞧这阵势,怕是准备一波一波的打,等轮到自己的时候,或许就是明天了,他可不想在这里呆上一夜。 于是顾佐拼命拉着个捕头解释:“我真跟李十二是同门……”见说不通,于是换了个角度:“老兄劳驾,我认识辛长庚,是辛师的弟子,劳驾能不能请辛师来此一趟?云梦宗的辛长庚,他应该也在这里,你就说顾佐在此,他必来的!” 听他念出“辛长庚”三个字,那捕头有些讶然,将他带出堂屋,又问了几句之后,干脆带着他进了内院,在院门处等候。 过不多时,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有人自内院而出,惊呼:“小顾!” 来人正是辛长庚。 第一百二十章 雄妙台 那捕头见顾佐和长安城有名的辛执事果然认识,笑了笑,准备走人,被顾佐一把拽住,往他手心里塞了两块灵石:“老兄贵姓?回头请你喝酒。” 刚才那种情况,逃走怕闹出后患也不值当,留下又会耽搁至少一晚上,逃也不是、留也不是,当真作难,因此他是真心感谢这位捕头。 那捕头笑了笑,也不推辞,接过灵石道:“鄙姓石,小事一桩,不敢当谢字。” 辛长庚拉着顾佐进了内院,里面不时有万年县的书吏穿梭来往,辛长庚道:“曲江池达官贵人极多,万年县于此设了里亭,由韩主簿开衙办事,我带你进去见见。” 走到正堂前,辛长庚口中的韩主簿正在阶前迎候,正是刚才领头抓人的那个金丹修士。顾佐上前施礼:“见过韩主簿。” 韩主簿忙道:“实不敢当,可是顾长史当面?大水冲了龙王庙,下官见过顾长史。” 万年县属京县,职官高配,韩主簿是个从八品,放到外县已经可以当县令了,但在顾佐这个七品长史面前,品级依旧差了不少,因此以拜见上官的礼节相见。 顾佐身为上官,却不敢以上官自居,他这个上官是边地军州长史,在京中根本不入流,他有自知之明,今夜若非辛长庚,人家压根儿不会管他是哪个州郡的七品长史,该怎么办怎么办。 同时心里也在暗暗惊叹,当真不愧是长安,一个金丹,在外郡已可出任州郡参军,在京中却只能当个县主簿。 进了衙堂,韩主簿询问究竟,顾佐苦笑着说了一番,韩主簿在旁边告罪:“下面人有眼无珠,还请长史恕罪。” 顾佐道:“岂敢岂敢,是我初来乍到,不明规矩。” 辛长庚解释:“雄妙台极受百姓追捧,尤其十二娘登台时,一席难求,便有许多不法之徒借此牟利。咱们和韩主簿商议之后,决定今夜对此等恶徒予以打击,将其绳之以法。” 顾佐苦笑:“这还真是撞上了,昨日刚入长安,今晚准备过来看看,谁知挤不进去,正巧有人过来搭话……” 几人都笑了,韩主簿还要料理很多事,辛长庚便带着顾佐离开,往前面去了。 雄妙台是座高达一丈的方台,方台之上起圆楼,按照辛长庚的说法,模仿的是东都洛阳万象神宫,站在台下仰望,只觉宏伟壮观。 楼内正中是个台子,名剑台,四面是双层亭廊,布满了案几,一层最多,密密麻麻数十张案几,二层则分割为一个个半开的单间,各垂帘幕。此刻两层楼中都座无虚席,挤满了人,各自饮酒谈笑。四处安设着夜明珠,点着烛火,光亮通透,尽显豪奢。 进了这楼中,顾佐施展追摄道术,顿时感知近百处真气亮点密布于四周,不由暗暗心惊。都说南诏是修士密度最大之处,可与长安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了。在这种地方,再开什么追摄道术已经毫无意义了。 辛长庚抱歉着向顾佐解释:“都被订满了,小顾委屈一下,和人挤一挤。十二在后面准备,待她结束之后再行相见。” 顾佐问:“公孙长老登台么?” 辛长庚道:“公孙师叔已经不登台了,现在雄妙台以十二居首,其实就连十二也登台得少,今夜若非虢国夫人,她也是不上场的。” 顾佐跟着辛长庚来到二层侧面的一处开间,这里是雄妙台特意留的雅座,说白了就是专门给方方面面关系户预备的,位置不好不坏。掀开帘幕进去,却见案几旁已经坐了三人,还空着三个坐墩。 那三人见了辛长庚,各自抱拳:“辛执事。” 辛长庚介绍道:“此为南吴州长史顾怀仙,且与诸位同饮……” 顾佐见礼:“叨扰了。” “……这是广文馆博士郑趋庭,人称诗书画三绝,京中大大有名……此为魏君,待缺进士……此为子美兄,擅诗,颇得谪仙人赞誉……” 这三位纷纷向顾佐抱拳:“久仰,久仰。”实则个个眼神迷茫,似乎都在琢磨南吴州是什么地方。 顾佐望向右首那位,见他戴着璞头,穿着布衣,面相普普通通,神色间似乎说不出的疲惫,试着问:“兄台可是姓杜?” 此人有些惊讶,带着些许谦虚:“正是甫,不敢扰了长史清听。” 旁边郑博士帮腔:“我兄祖上为京兆杜氏,其母出自河南崔氏,诗文大大有名,顾长史也听说过?” 顾佐想了想,壮着胆子诵了一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他真心不知道眼前这位杜君此时有没有写出这首,但至少知道“国破山河在”肯定没有创作出来,急切间想不起太多,姑且拿这句出来拉拉关系,如果这句还没问世,大不了就说是自己对杜君的期许,祝愿他将来凌绝顶、览众山。 好在这首诗已然问世,郑虔、杜子美和魏君都露出笑容,邀请顾佐入座,双方顿时拉近了距离。 辛长庚好似不认识的看了看顾佐,笑着点点头:“勤学就好。”于是转身下楼了。 那三位对南吴州都感好奇,打听究竟在什么地方,顾佐便讲了来历,算是给南吴州做了一把小小的宣传,邀请他们将来有空去走走。 南吴州毕竟是偏远之地,酒过数轮,话题便扯回京中,唐君问郑虔:“接着说,你见到李相后,他说什么了?” 郑虔道:“我去相府候了足足一月,这才见到李相,我说广文馆没人、没地、没钱,这官我做不来,李相却说,这是天子新创,自我而始,将来后人提起广文馆,必提我之大名。可笑我当时还沾沾自喜,稀里糊涂出来了,回头一想,还是什么都没答应给我,真是被他糊弄了!” 魏君大笑:“连天子都给他一句‘野无遗贤’糊弄了,漫说是你了,哈哈。” 杜子美没说话,轻声叹息一句,这一声叹息,同时引动另外二人的叹息,席间立刻冷了下来,与外面的热闹格格不入。 郑虔向顾佐解释:“前番大比,子美兄惊世之才,却未得中,顾长史知道为何么?李相说朝政清明,野无遗贤!哈哈,当真笑掉大牙!” 这段故事顾佐还是有印象的,他能说什么呢?只能陪着摇摇头。 正举杯邀酒时,就见正对着剑台的开间中进来数人,两名贵妇居前,衣裳华美、环佩玲琅,其中一人肌肤凝露、胸前傲人,脸上笑意盎然,顾盼之间风情无限。 郑虔向顾佐道:“虢国夫人。” 顾佐看了看杜甫,就见杜甫咬着嘴唇,一眨不眨的盯着对面,目光中透着几分紧张。 第一百二十一章 好看吗 顾佐很是好奇,他承认虢国夫人风情万种,令人砰然心动,但眼前这位可是杜子美啊,怎能如此直勾勾的盯着对面,满是渴慕之情? 不应该啊! 虢国夫人入席后,丝竹声渐止,有佳人怀抱琵琶,自上方而来,徐徐落于一根丝绳上,时而行走、时而坐下乃至侧卧,两根绸带于身后飘然而起,随着琶音的节奏时疾时缓,如人起舞。 郑虔大赞:“早闻西河馆林素弦一曲绫罗琵琶有如神女,今日得见,不虚此行!” 一曲奏罢,满堂喝彩,当场便有权贵豪商打赏,以虢国夫人居首,打赏十万钱至数千钱不等,气氛立刻就活跃了起来。 接着种秀秀、何小扇等等一干云梦宗西河道馆训练的女弟子,各出绝技,赢得了一阵阵如潮般的赞誉和赏赐。这些弟子,有的是西河道馆在长安附近招募的,有的是从本山云梦谷带出来的。 顾佐就对何小扇有印象,记得当年自己在云梦宗修行时,这个女弟子比自己早入门半年,一起上过辛师的灵飞经基础课,当时自己坐在后面,她坐在前排。 印象中,何小扇还是个小胖妞,不意今日在剑台上已经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一曲古琴颇有些空山寂寥之意,唏嘘间掐指一算,一晃已是七八年了。 这种感觉与东溪北岸完全是两个概念,属于心灵上的享受。 急促的鼓声忽然响起,一道身影踏剑而来,翩若惊鸿。整座楼中立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郑虔和唐君一起喊道:“十二娘!” 就连一直心不在焉,望着虢国夫人处的杜子美也终于将目光收了回来,投注于剑台上的这道身影。 顾佐同样目不转睛的盯着,相比七八年前,李十二个子愈发高挑了,腿也愈发修长了,眉宇间隐约改变了什么,不再有当年的青涩,冷艳中透着高雅,气质如华。 剑光舞动间,卷起千层雪,举手投足中,散着满室芬芳。动时宛若烈焰、静时犹如冰霜,依稀间还有灵飞经的痕迹,回首时已然物是人非。 这就是公孙长老的西河剑器舞,以西河剑法为根基,讲究的是剑光如星云闪烁,剑意似西河东逝,已不再是追求身法上的曼妙,讲究的是剑中的真意。 顾佐看得头皮炸裂,忍不住的心潮澎湃,手都不知道该放在何处了。 最后一圈剑光收敛之后,李十二立于台上,好似仙女下凡,俯瞰人间,绝世之姿,不可方物。 整座雄妙台一片寂静,鸦雀无声,待李十二退场后良久,忽然有人大哭:“逝者如斯啊……” 猛然间,有人哭,有人笑,有人纵声长啸,都淹没在各种说之不尽的情绪中。乱嘈嘈的哄闹声中,忽然亮起高亢的嗓音: “虢国夫人赐钱百万——” “韦府赐钱八十万——” “裴将军赐钱五十万——” “龙武将军赐钱三十万——” “吉大夫赐钱三十万——” …… 在一片赏赐唱名中,场内观者似乎方从梦中苏醒,爆出雷鸣般的喝采声。 顾佐竖着耳朵仔细算账,算到最后黯然叹息,李十二舞剑一曲,赏赐便达三千六百余贯,自家辛苦打造的东溪十三家青楼,一晚上的所有进项加起来也不到其三分之一,真是没法比啊。 郑虔喃喃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魏君道:“十二娘剑器舞,已可比肩其师矣!” 杜子美嘴角胡须颤动,也不知在说些什么,魏君道:“子美兄可有佳作?” 似这等场所,各处都备得有笔墨,取过来铺开,静待杜子美挥毫。顾佐也期待着,准备见证那首著名的诗作诞生。 杜子美下笔:天宝十载三月十九日,杏园雄妙台,观李十二娘舞剑器,壮其蔚跂,遥念其师。开元三载,吾尚童稚,记于偃城观公孙氏,舞剑器浑脱,浏漓顿挫…… 前序写罢,轮到正诗时,却笔尖颤动,无法成言,也不知在想什么。 顾佐实在憋不住了,多了句嘴:“惜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杜子美闻言,眼中一亮,思路立时就打开了,下笔如有神助。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这些都是些公孙长老的,接下来是李十二:“……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临颍美人立剑台,妙舞此曲神扬扬……” 写到此处,杜子美忽然写不下去了,连写几句都被他自己涂抹掉,眼神中满是疑惑,似乎陷入了严重的自我怀疑中。 写不下去,他就看看顾佐,顾佐冥思苦想,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后面的句子,杜子美求助不得,口中不停道:“怪哉,怪哉……” 猛然间大喝一声,将笔折断,望着纸上半阙诗句,怔怔流下泪来。 郑虔和魏君连忙从旁劝解,不停宽慰杜子美,一时间喝了不少酒。顾佐挠了挠头,爱莫能助,只能偷偷将半阙诗句卷了起来,收入储物扳指中。 李十二的剑器舞完毕后,今夜的重头戏也就结束了,场上重响丝竹之音,为客人们佐酒。 就听郑虔道:“子美,再不去怕是要晚了。” 杜子美犹豫不定的望着虢国夫人那边,虢国夫人在对面帏帐后不知听了什么,前仰后合大笑起来,笑得肩上轻纱垂落,玉山毕现。 顾佐忽觉一阵好笑,暗道原来杜子美是这样的杜子美,今日竟然见到他多情的一面,当真稀奇。于是不由探头出去多看了对面楼里开间中的虢国夫人一阵,你还别说,就人家那扮相、那风情,堪称中老年杀手,杜子美年已不惑,难怪……这是时下风气使然。 也不知这位偶像遇见虢国夫人,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正想入非非之际,忽听身后有人问:“顾师弟,好看吗?” 顾佐回头,刚才剑台上如仙人般的李十二就倚在帘边,静静的看着自己。此刻的她已然卸了浓妆,只着淡妆,没有了那种华贵之气,却显得更加出尘。 第一百二十二章 他是杜子美啊 顾佐愣了半晌,笑了笑,道:“李师姐,我来看你了。” 李十二望着顾佐怔怔良久,终于移步而入。 杜子美、郑虔和魏君乍见李十二本尊,惊得话都说不出来,各自起身,在旁紧张得手足无措。 李十二来到顾佐身边,望向对面的帘幕之处,片刻后板着脸道:“走,我带你去见见。” 顾佐不明所以:“啊?” 李十二冲对面努了努嘴:“见虢国夫人啊。” 顾佐眼前一亮:“可以吗?” 李十二刚才板着的脸忽然微笑起来:“当然。” 顾佐毫不犹豫:“走!” 李十二笑容更甚,果断出了包间,在前领路,一路经过各处时,引来络绎不绝的惊呼声:“十二娘……” 李十二理也不理,越走越快,直接来到虢国夫人的包间外,向守在门外的一名杨府供奉道:“小女子李十二,特来拜望夫人。” 无需那供奉通传,里面的人已经听见了,当即笑着邀请:“十二娘,快进来!” 李十二回头招呼顾佐:“进来……”却见顾佐拽着一人的胳膊,正往这边拖,不由愕然:“这是……” 顾佐回道:“这是杜……子美兄,别墨迹了……” 李十二咬牙进去,顾佐拖着杜子美也跟了进去,可怜杜子美如今只是个筑基前期,又几无斗法经验,哪里扛得过顾佐,被顾佐生拉硬拽扯了进去。 进去之后,杜子美似乎认命了,不再挣扎,垂头肃立于顾佐身边。等李十二介绍完了,顾佐上前施礼:“怀仙馆顾佐,见过夫人。” 虢国夫人看看李十二,又看看顾佐,掩嘴轻笑:“请顾馆主入座。” 李十二早已坐在虢国夫人身边,道:“我这位师弟久闻夫人大名,早欲一见,今日正逢其时,便冒昧带了过来,还望夫人海涵。” 虢国夫人打量着顾佐道:“哪里有什么大名,让顾馆主见笑了。顾馆主一直在京中么?怎的以前没听十二娘说过?” 顾佐回道:“顾某昨日刚刚入京,今日便得见夫人,真乃三生有幸。”伸脚踩了踩旁边的杜子美,杜子美这才躬身见礼。 顾佐见他屁都放不出来半个,也是替他捉急,干脆挑明:“这是我友子美兄,子美兄……额……”再次出手拽了拽杜子美,心说机会都给你了,你倒是展露一下啊,不是很能作诗吗?赶紧来一首啊! 这一拽,终于把杜子美拽醒了,杜子美拜见了虢国夫人,从怀中掏出三份文卷,向虢国夫人道:“前闻陛下郊庙大典,杜某不才,愿上《朝献太清宫》、《朝享太庙》、《有事于南郊》等三赋以闻。惶恐顿首,望夫人不辞劳牍。” 李十二闻听此言,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重新回到了云淡风轻的模样。顾佐则啼笑皆非,心道原来是自己龌龊了,把人想歪了,杜子美是为了投卷干谒,请托虢国夫人的门路。 啼笑之余,又有些悲哀,虢国夫人是什么名声,顾佐还是有些了解的,以杜子美的心气,居然走到了这一步,向虢国夫人投卷,可以说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 虢国夫人脸上笑容未变,似乎早在意料之中,摇着团扇道:“其实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管得了这些事,且又诗书浅陋,你行卷于我,岂非走错了门路?” 指了指身旁一位贵妇:“眼前不就坐着一尊大神?这是韦氏,彭城郡公官拜尚书右丞,最是文章锦绣,你不拜她反来拜我,不是本末倒置吗?” 那贵妇陪笑:“满长安谁不知道,任谁千言万语,也抵不过夫人一句话。” 杜子美只是低着头,双手捧卷,一语不发,顾佐能理解他憋屈的心态,但也忍不住摇头,这第一步都迈出来了,又何必因为惜身而吝惜第二步?科举不成则投卷,投卷不成则攀附,这本就是当下读书人上进的门路,哪怕心中不愿,也等做了官再说不是么? 老实说,杜子美和顾佐委实关系不大,至今不过是同席之缘,而且顾佐压根儿没想过对方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回报,印象中他后来还是做官了,但很不得意,以其穷困潦倒的一生,也谈不上有什么能力给自己回报,帮他实在没什么好处可言。 但千百般理由也绕不过一句话——他是杜子美啊! 想了想,忍痛从怀中取出刚才杜子美写的半阙诗句,双手呈上道:“适才我李师姐舞剑,子美兄顷刻间得诗十二句,才华横溢可见一斑,还请夫人过目。” 由他呈上,自是和杜子美待遇不同,虢国夫人看了看李十二,笑着点了点头,让身边侍女收了。 顾佐又追了一句:“子美大才,夫人一望而知。” 虢国夫人眉梢一挑,从侍女手中接过来,略略展开,只见里面夹着五张百贯的大额飞票。 五百贯虽说只及她今日观舞赏赐出去的三分之一,但也的确不少了,更重要的是,如此投卷,才符合她的规矩。 当下将诗抄交给身边侍女:“念来听听。” 那侍女当场诵读起来,诵罢,虢国夫人和韦氏都赞好,李十二也欠身向杜子美道了个谢。 杜子美终于开口了,却道:“不敢,怀仙启了前两句,方有后文。” 顾佐哀叹,暗道子美兄你真不想说话就干脆一句都别说行么?这是在为你干谒行卷呢啊。口中道:“抛砖引玉,抛砖引玉。” 为免被人要求当场赋诗,还将自己题记“顾怀仙到此一游”的糗事拿出来说嘴,惹的虢国夫人和韦氏大笑。 虢国夫人又问:“此诗的下文呢?怎么只得十二句?”她说自己不通诗文,实则怎么可能? 顾佐拦住杜子美,代为抢答:“我以为十二句刚好,正合李师姐,此为天意。” 众人又笑,笑罢,虢国夫人终于将杜子美的投卷收了,道:“我也不知道这文章写得是好是坏,等有机会呈给陛下瞧瞧罢。” 至此,顾佐和杜子美躬身告辞,李十二送了出来。 回去之后,郑虔和魏君都在等着,顾佐简明扼要道:“夫人收了子美兄的行卷,答应呈送御前。” 这两位顿时欢呼起来,都道不虚此行。杜子美忽然向顾佐深施一礼:“我知道自己的臭毛病,今日若非怀仙……总之,请受甫一拜。” 第一百二十三章 谈谈情 送走了千恩万谢的郑、杜、唐三人,回首望向高大明亮的雄妙台,里头还不时传出猜枚划拳的喧闹声,其中掺杂着悠扬的丝竹管弦,顾佐满足的叹了口气:“春风沉醉的夜晚……” 李十二在旁边问:“什么?” 顾佐笑了笑:“没事。这才是生活啊……” 李十二问:“听说你是昨天入京?因为崇玄署祈福法会的事?” 顾佐问:“有什么消息么?” 李十二摇头:“哪有什么消息?崇玄署向来神神秘秘,有什么事连陛下都未必告诉。不过倒是听玉真公主提过一句,说崇玄署一直在逃避。” “逃避?逃避什么?” “她也没说清楚。” 玉真公主是今上胞妹,因天赋卓越,很小时就受了道牒,入天下大宗王屋派修行,很多人都说,玉真公主是宗室中修为最高者,王屋派三大长老之一的持盈道人就是她,“持盈”就是她的道号。 顾佐又追问了几句,李十二答不出来,顾佐有些埋怨:“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就不能多问两句?” 李十二不高兴道:“跟我有何相干?人家不愿多说,我去多打听什么?” 顾佐怒其不争道:“师姐,大事件啊,怎么能说没有关系呢?” 李十二冷冷道:“我一个弱女子,哪里掺合得上你们的大事?” 顾佐失笑:“几年不见,你也学会这句话了?” 李十二也忍不住笑了,却很快板起脸道:“我本来就是个弱女子!” 顾佐道:“拉倒吧,论修为、论才华、论交游、论钱财、论背景,哪一条都比我强,除了容貌略逊我三分,看不出哪里比我弱,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弱女子……” 李十二翻了个白眼:“容貌比你略逊三分……” 正说着,两人同时停了下来,就见一人大步而至,上下打量顾佐,然后关切的询问李十二:“十二娘是受了这狂徒羞辱么?” 顾佐当即愣住了,他和李十二好端端在这里拌嘴,怎么就惹来了“打抱不平者”,这是要英雄救美吗?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李十二已然皱眉:“郎中误会了,这是我师弟。” 此人呵呵一笑,先冲顾佐拱手:“原来是师弟。”又向李十二道:“十二娘,我兄长到得晚了一些,没见着十二娘风采,想请十二娘进去一叙。” 李十二淡淡道:“请转告王中丞,小女子向不见外客,郎中请回吧。” 说完,拉着顾佐就走,那人在后面追了几步道:“十二娘,我兄已任御史中丞,深受陛下信重,想嫁入我王家的女子天下不知凡几,我兄却对十二娘一片诚意,十二娘可要深思啊……” 十二娘头也不回,只管拽着顾佐走,若不是长安大阵禁飞,瞧那架势她早就飞了。 顾佐问:“这是谁?” 十二娘摇头:“户部郎中王焊。” “他兄长是谁?” “王鉷。” “新任的御史中丞?” “为了升官,构陷杨慎矜谋反……那可是他的荐师啊,卑劣小人!” “他想娶你入门?” “说是要休了结发之妻,实在……恶心!” “的确恶心……回头我修理他一顿……这是哪!” “咱们的西河道馆。” “是该拜见一下公孙长老,还没见过她老人家风采……” “老师回云梦谷了。” “那是真遗憾了……哎?这是哪?师姐,这是你的闺房么?装饰得还不错……师姐还看这些书?有品味……这被褥一看就是蜀锦……” “少废话,你就住这儿吧,这是罗师姐的房间,她这次随师父回云梦宗打算闭关破境,一时半会儿不会回长安。我就在隔壁。” “我那什么,有地方住……” “嗯?自己地方不住,住外面,合适么?” 顾佐叹了口气:“我毕竟是被开革出门了……” 李十二道:“你和富贵,一直都是我的师兄弟,谁也开革不了。” 顾佐大为感动,望着这个正在帮她整理床铺的师姐,轻轻叹了口气:“可惜富贵儿背叛了我们。” 李十二惊讶回头:“怎么?” 顾佐悲伤道:“他成亲了,这个叛徒!” 李十二扑哧笑了:“师兄成亲不是好事吗?他给我来信了,邀我有空去南吴州逛逛,还说新嫂子很想见我……可我一直不敢去……” 顾佐点头:“张家新妇是个厉害的,唐门十三姨!了不得,金丹后期,打不过啊打不过……” 李十二白了顾佐一眼:“我是因为嫂子厉害不敢去吗?南吴州长史都没发话,我如何敢去?” 顾佐一拍脑袋:“怨我怨我,日理万机,没想起来发邀请公函。” 李十二好奇道:“嫂子很厉害?” 顾佐点头:“河东狮吼啊。” 李十二不明所以:“什么?河东之狮?” 顾佐发现讲突噜了,想要收回也难,只得编了个时间地点,把故事讲了一遍,李十二捂嘴笑道:“这个陈季常很有意思,什么修为?打不过他夫人吗……” 在房中谈至后半夜,李十二才出了门,顾佐送到阶下,望着她俏丽的身影转过月门,忍不住捏着鼻子笑了笑。 当晚,顾佐于馨香满室中睡了个饱,又在稀疏的琴声中醒来,那琴声如隔着数重院落,好似一个顽童坐在墙头,用小石子击打琴弦玩闹,时断时续。听上去曲不成调,却有种说不出的意境,令人回思满满,心旷神怡。 迈步出门,寻音而去,有位女郎正于杏树之下抚琴。见顾佐走来,女郎止琴而起,微微低首:“顾师弟。” 却是当年在辛师座下一起修行过的何小扇。昨日剑台上展示过琴技的,顾佐记得,她好似得了两百多贯赏赐,也是不俗了。 顾佐道:“当年入门的时候,你就偏管我叫师弟,说是按修为论,如何?今日总该叫我师兄了吧?” 何小扇抿嘴笑道:“师兄……”见顾佐四下张望,道:“师姐去了岐王府,和龟年先生商羯鼓之法,王郎中也去了……”言辞间甚有羡慕之意。 顾佐问:“王郎中?王焊?” 何小扇道:“那个贪鄙的俗物?怎么可能!他和他兄长仗着陛下的信重,越发胡作非为,倒是对李师姐有歪念头,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品性,咱们西河道馆又怕过谁?” “明白了……那这个王郎中又是谁?” “吏部王郎中,任过大乐丞,写红豆生南国的那位。” 顾佐恍然:“王维?摩诘居士?” “正是。”何小扇回道,又有些疑惑:“什么……磨……节…居士?王郎中的名号?” 顾佐醒悟自己失语,于是道:“没什么……我有事出去了,十二回来跟她说一声。” 何小扇迟疑片刻,在后面追了一句:“多谢顾师兄。” 顾佐愕然:“谢我作甚?” 何小扇道:“谢师兄当年出手教训陈天真,为师妹出了口气。” 顾佐摆了摆手:“她当时欺负你了?她入筑基不过两年吧?和你如今也差不多,你可以试着找她报仇了,呵呵……开玩笑的,过去的事情了,大家看开点。” 转身时不停摇头:“了不得,当年的丑小鸭,一个个变凤凰了……” 何小扇强忍着笑意,在身后道了个福。 第一百二十四章 郊游 顾佐先去西市逛了逛,回到崇德坊县主府,进门就听见二院中琅琅的读书声,左边房门打开,金供奉出来打了个招呼:“回来了?” 顾佐点点头,掏出两坛灵酒:“京城里的东西可真不便宜,这两坛西风烈,居然花了十六贯,嗯,长安人都习惯说一万六千钱,在我们南吴州,寒山灵液和平泰灵酒也不过是其价的一半……晚上咱们尝尝?” 金供奉望着两坛灵酒,咽了口唾沫,灵酒他可是等闲不敢去沽的,眼前这两坛差不多是他月俸的大半了,怎么喝得起? 见顾佐随随便便将两坛灵酒往墙角处一扔,赶紧过去收入房中。 “等会儿县主要出城修习御剑之法,她想邀你同往。不知你有没有空?” 离祈福法会尚有十日,顾佐也没什么急事,便应承了。他也想在京城中多结交些人脉,尤其是金供奉这等老关系,不趁机打牢了,更待何时? 耽搁半个时辰,夫子告辞离去,清源县主交代:“僾,好自在房中温书习字,等我们回来。” 顾佐进了书房,从怀中掏出个泼浪鼓:“路过西市,给你买的。” 李僾欢喜接过,晃着泼浪鼓送到后院,眼看着车驾套上,眼中又暗淡了下来。 顾佐实在受不了小孩子这种极具杀伤力的眼神,向清源县主建议:“要不带上他?” 金供奉摇头:“王子岂能随意出城?哪怕是踏青,也要提前禀知宗正院。” 顾佐皱眉道:“县主呢?县主出城也禀知了?” 金供奉道:“这是自然。” 顾佐默然,望向李僾,李僾刚生起的一丝希望转眼又被打灭,都哭了。好在这孩子很懂事,没有大声嚎哭,而是抹着眼泪道:“老……老顾,大姐,金先生,僾不去了,僾在家里念书……” 清源县主转身抽泣,顾佐看不下去了,道:“听说陛下没有一百个孙儿,也有七八十个吧?僾尚未封王,宗正院一个个都能管得着?” 金供奉道:“话虽如此,但万一被人告发……” 顾佐问:“会怎么处置?” 金供奉道:“将罚金,重则百贯。” 重则百贯的意思,是最高曾有过处罚百贯的例子。 顾佐豪气干云:“若万一被罚,这笔钱我出了。”见金供奉还在犹豫,又道:“说个地方,你们先去,让僾改扮成我的书僮,我带他出去,没人认得出。” 旋即又语重心长:“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死读书怎么读得好书?再者,孩童天性喜好玩耍,总把他关在屋里,不是办法。” 金供奉叹了口气,望向清源县主,县主咬着嘴唇望向顾佐,顾佐道:“孩子可怜啊。” 清源县主道了句:“还是上次相遇之处,灞水之南。”言罢,匆匆上了马车,由金供奉护着出门而去。 顾佐回过身来,冲一脸期待的李僾道:“小李子,把今日的一百个大字写了,写完带你出去耍。” 李僾头也不回跑向书房开始写字,顾佐出了一趟门,回来时,李僾已经写完了,向顾佐邀功。顾佐赞许几句,取出身衣裳来给他换上,李僾颇感新奇,嘻嘻哈哈穿了,对着铜镜前顾后盼。 顾佐又教了他几个行走的动作,李僾也很快学会了,而且还学得有模有样,有了一个小厮的八成风范。 这种情况通常表明天赋很好,顾佐如今已是筑基修为,可以验查资质了,好奇之下查了查,竟然是生平仅见——至少在如今的怀仙门四百弟子中名列第一! 陈眠花、杨擒龙、牛野、刘小柒号称怀仙门三代弟子之四朵金花,可跟李僾相比,都是渣,完全不在一个层次! 顾佐顿时就动心了,开始暗自琢磨起来。当然,琢磨归琢磨,李僾身为皇孙,肯定不是随便就教的,其中的关节很多,麻烦重重。 收徒之意暂时按下,顾佐于后门处施展追摄道术探察一番,没有修士监视,于是带着青衣小帽的李僾出行。 李僾显得既兴奋又胆怯,紧紧攥着顾佐的手,走出两条街后,顾佐看了看自己的穿扮,还好只是普通衣物,否则两人这行为可真不像公子与书僮,更像父亲和儿子。 顾佐没着急去和清源县主她们会面,而是带着李僾去逛了趟西市,带着他看了看那些杂耍,吃了糖人,又买了个风筝,让李僾玩得不亦乐乎,这才晃晃悠悠出了城。 出城之后将他背在背上,拣那无人之处飞奔,真气运转之下,可谓风驰电掣,两刻时后便赶到了所约之处。这里没什么人烟,金供奉指点清源县主修行,顾佐就带着李僾在下面仰望观赏。看腻了之后,又带着他去捉野兔烤着吃。 边吃兔子边看清源县主飞翔,李僾忽道:“老顾,我也想修行。” 顾佐无法回答,只能道:“你现在还小,等将来长大了……” 李僾又问:“你会教我吗?” 顾佐点了点头:“会的,只要你再长大一些……走,放风筝去!” 玩到申时,疯了一天的李僾熬不住,躺在草坪上,抓着顾佐的手沉沉睡去,睡前又嘟囔了一句:“老顾,你下次再带我玩好不好?” 顾佐无言以对,找出件衣裳给他轻轻盖上。等清源县主和金供奉结束之后,又分做两批,由顾佐抱着李僾返回。 回到清源县主府,顾佐问金供奉:“你知不知道李僾天赋极佳?” 金供奉点头:“知道。” 顾佐道:“过了五岁,就可以慢慢修行了,至少要开始打熬筋骨,不能像我一样入道那么晚啊!” 金供奉叹了口气:“天家血脉,向来适合修行,否则如何坐得稳江山?十王宅、百孙院中,很有不少是天赋卓然的,但能否修行,拜谁为师,都需禀大宗正才行啊。可寿王和王妃的意思很明确,希望孩子小公爷能过上正常人的日子,这一报过去,极有可能要入百孙院了。” “大宗正是谁?” “岐王。” “那个喜欢音律的?” “不是他还能是谁?说起来,岐王年轻时身子骨不好,开元十四年重病,据闻当时陛下都准备给他拟谥号了,结果他挺过来了,如今修为愈高,却渐渐远离政事。但陛下一直对他很是信重,如果是他同意,一句话的事,甚至都无需报陛下知晓。怎么,你有什么打算?” 顾[]佐一时也无头绪:“再想想吧。” 第一百二十五章 赴宴 顾佐一直很相信缘分,他觉得自己和李僾有缘,这个孩子天赋既高且又懂事,实在是做自己亲传弟子的极佳人选,因此,这件事他还真上了心。 跟金供奉对酌到半夜,各自回房歇息到天亮,顾佐就晃回了西河道馆,正好看见李十二坐在院子中的石凳上等他。 “喝酒了?” “嗯,和一位故人对饮,想起了很多过去在山阴县的事情。” “是谁?” “一位供奉,贺家的供奉。就是在张师兄庄子上,我跟你说过的贺老大人府上……” “帮过你取得牌票的那个金供奉?” “哟,你还记得?不容易啊。” “既然对你有恩,该回报时还是要回报的。他如今做什么?想求什么?” “现在暂时不用……需要的时候不会跟你客气的,还得你这位大人物出手。” 听了这话,李十二脸色好看了很多:“什么大人物,别瞎说。你好好休息会儿吧,我吩咐了秀秀,有什么需要就找她,她是我带出来的,足可放心。我还要带何师妹去岐王府,今日都晚了……” 顾佐问:“你和岐王很熟?” 李十二道:“岐王府上日日研习音律,我们这些人就常去相聚,最近李乐师想出个羯鼓的技法,我看看能不能融入剑器舞里。” 顾佐道:“你们成天捣鼓诗画音律,不修行的吗?” 李十二道:“等你入了金丹就知道了,再往后想要破境就难了,极重感悟,我们研习这些也是一种修行。青莲居士唱蜀道之难而入金丹后期,赞侠客之风而破境元婴,游天姥山吟留别而破境元婴后期,此即其道。再说吏部王郎中,不也是一句’大漠孤烟直‘而有所悟,破境金丹后期的么?” 顾佐道:“你们这些搞艺术的,无法理解,说不过你,总之恭祝师姐早日破境金丹后期。对了,你和岐王很熟么?” 李十二道:“看怎么说,岐王酷爱音律,通常在他府上也不大谈论别的事情,而且就算在他府上,见得也少,我们这些人就借他个地方而已。你有事?是想帮你那位杜……子美谋官?还是想帮金供奉?若是杜子美就算了,投卷不好两家分投,既然投了虢国夫人,就不要再寻别家,除非她家那边没办成,但很少有虢国夫人办不成的事。若是金供奉求官,我可以试着问问岐王?” 顾佐还没考虑成熟:“回头再说,想琢磨琢磨。” “那我走了?” “去吧。”顾佐挥了挥手。 李十二走后,种秀秀过来询问,想不想泛舟曲江,她愿意为顾师兄导游,被顾佐婉言谢绝了,种秀秀也是长安城的名人,跟她出游太受人瞩目了些,他暂时不想那么高调。 于是,顾佐抓了块灵石修炼到傍晚,又查看了一遍怀仙门弟子的进度,尤其是陈眠花等四朵金花,比较之后,对李僾的事情愈发上心了。 种秀秀又亲自过来询问顾师兄晚上想吃些什么,顾佐也不客气,问了几种京城名菜,种秀秀正要下去准备时,外间来报,说是龙武将军府的管事持帖而来,邀请顾佐过府一叙。 顾佐顿觉很是不好意思,龙武将军陈玄礼也是他这次来长安要见的人,没想到自己耽搁了两天还没准备好,人家就已经主动邀约了,对方消息还是挺灵通的。 向种秀秀道了个歉:“你看这事闹的……让你百忙活。” 种秀秀忙道:“不妨事的,师兄有大事要忙,且忙就是了。” 顾佐出了西河道馆,冲种秀秀笑了笑:“回去吧,这还值当送什么?” 眼见顾佐登上了龙武将军府派来的马车,在几名家将的护送下离去,种秀秀轻轻叹了口气。 这位顾师兄不愧是师兄,当年和张师兄合斗同门,两个人就把对方一群人打趴下了,威名至今还在宗门内流传。到了南疆以后又赤手空拳打下偌大南吴州,还占据着一条灵石矿脉,听李师姐讲了这件事后,种秀秀特地去查了笑笑生新出的《百家说》,发现顾师兄的怀仙馆已经赫然列名于第五十一。 笑笑生还专门写了一段不短的文字,说顾师兄带领八千南吴州军民,于兽潮围城中坚守十七个月,令种秀秀好生敬佩。如今连龙武将军府都来车邀他赴宴,可见他已经到了什么样的高度。 那可是龙武将军陈玄礼啊,陛下最信任的大将,自己虽然已在京中有了不小的名声,但这种人家的宴席,还是没有资格参逢,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如李师姐、林师姐她们那样,往来皆王侯、出入即公卿呢? 正心神不属时,马车又转了回来,顾佐从车窗中探出头来:“想不想去龙武将军府?” 种秀秀顿时笑靥如花。 龙武卫直属皇帝掌握,驻于北宫门外,龙武将军府也离此不远,位于宫城北侧的修德坊。 陈玄礼今日下值后,在中堂前等候,除他本人,还有当日在南吴州见过的几员中郎将,顾佐曾经馈赠过龙武卫军粮三百石、肉干五万斤,还送过南吴州特产两千灵石,是以彼此都很熟悉。 顾佐携种秀秀入席,居于堂上客座首位,今日只他一位客人,因此也无须推辞。 坐定之后,陈玄礼似笑非笑打量着顾佐和种秀秀:“十二娘没来么?这位娘子眼熟得紧?” 顾佐介绍:“十二娘去岐王府研习音律了,我也难见一面啊。这是我门中师妹种秀秀,颇得十二年指点,善舞,雄妙台上有她一场,诸位将军忙于公务或许未知,但她的水袖舞可是长安一绝,今日赴宴,正好邀她一舞,以助雅兴。种师妹近来声名鹊起,寻常还是很难请来的。” 几句话一抬,诸将就明白怎么回事了,知道是顾佐为种秀秀扬名。如此雅事是长安风尚,为诸将喜闻乐见,各自称善,期待一观。 种秀秀下去准备,换衣上妆,还要和乐师沟通,陈玄礼手一挥,菜肴流水介布上来,廊下乐声响起,便有仕女上来献舞。这些都是陈玄礼府中养的女伎,虽得过李十二指点,舞姿也算精妙,但毕竟及不上种秀秀这等水准,也就是个热闹而已。 借着丝竹之声,陈玄礼和顾佐很快就谈到了公孙长老,他为人很坦率,毫不隐瞒讲述了他这一年来和李十二、金供奉结交的大概情况,感谢了顾佐对他的帮助,然后道:“公孙娘子对我已经和颜悦色得多了,上月更请动她一起踏青,只是她又回了云梦谷,就怕这一去日久,过往的努力白费啊。” 顾佐暂时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祝他一切顺利。 种秀秀换上舞衣出来演了一场,她的身段和舞技摆在那里,几个舞步之后就展现了极高的水准,当场赢得一片赞誉。 舞罢,种秀秀换回常服,坐到顾佐身边伺候他吃喝。她的江湖地位还没到李十二那步,若是换了李十二,要么舞毕离去,要么别居一席,她就只能陪坐侍奉,向陈玄礼等众将敬酒,努力为自己的江湖地位打拼。 又饮了一阵,陈玄礼开着玩笑问顾佐:“老弟有没有什么生意,可以照拂一下我龙武卫弟兄们呢?” 第一百二十六章 军辎 陈玄礼的问题,是在酒酣耳热间问出来的,顾佐也笑着道:“南疆天地广阔,机会数之不尽,将军想要发财,此事不难,合作多多!” 顾佐这句话只是个意向性回答,表明他愿意和陈玄礼做生意,但陈玄礼是客套还是真有这个想法,他并不清楚,只能含糊着回答。 陈玄礼闻言,敬了他杯酒,然后双掌相击,乐声停止,廊下乐师和女伎纷纷离席,堂上立刻安静下来。 种秀秀连忙起身,说自己还要回西河道馆备舞,明晚在雄妙台有她的场次,顾佐将她送出,乘龙武将军府上马车返回。 重回堂上,四周已经多了军士巡哨,顾佐也郑重起来,回到席中肃然坐好。 陈玄礼露出笑容:“怀仙莫紧张,其实没什么大事,只是我军中的习惯。” 顾佐扫视一眼堂上其余四人,护军中尉、左右卫中郎将、录事参军,均为陈玄礼心腹,都在望向自己,目光炯炯。 只听陈玄礼道:“适才怀仙已经答允,为我龙武军找一条发财的路,来,我等向怀仙敬酒!” 众将齐声唱喏,向顾佐举杯。这是逼宫啊,不答应也得答应了,顾佐哭笑不得,略一思量,这岂不就是他想要的?先别管怎么办,表态一定要坚决,也算是回报去年陈玄礼调解之恩,于是一仰脖,举杯饮了。 陈玄礼赞了句:“痛快!”几员军将也齐齐称赞,露出笑容。 顾佐道:“诸位真是把顾某架在火上烤了,其实此事说难也难,说不难也简单。咱们建一条商路,南吴州开一家铺子,贩卖中原货物,这间商铺我给你免了所有费用,地段挑最好的,铺子给你盖大的,另送住宅院子,够你住五十个人。” 又掰着手指头道:“其二,可以在长安设一间商铺,专门贩卖南疆特产,放心,东西我帮诸位收购,保你们五成利!” 那录事参军问:“如此,能否年入十万贯?” 顾佐呆了呆,看了看眼前这几位,心道年入十万,人均两万贯?这胃口得多大?他心里筹算的这两间店铺,年入万贯是可以保证的,别说陈玄礼他们几个人,再多一些军将也够分了。借此和龙武军拉上关系,这笔生意可以做。 但他没想到对方的预期是十万贯,这就有点过了。 好似看出了他的想法,那录事参军连忙解释:“非是我等贪心,我们也知十万贯之数颇大,难为顾长史了,但没有这个数,补不齐军辎之用啊,三千弟兄人吃马嚼,一年非得二十万不可。” 顾佐奇道:“堂堂龙武卫,天子禁军,连军辎都匮乏了么?不应该啊……” 录事参军忿忿道:“还不是王鉷父子,王贼仗着陛下信任,聚敛钱财,四处搜刮,他儿子只是户部郎中,却在户部一手遮天,连户部的岁入都敢吞没,管部尚书拿不出钱,只拨了十万贯,剩余不足让我等自己想办法,当真是天下奇闻!” 顾佐感到不可思议:“贪墨户部岁入倒是听说过,可贪到连军辎都发不足的地步,真是匪夷所思。陛下不管吗?” 那录事参军道:“如今都是政事堂管事,奏折上去,全被李相压住了。” “李相为何如此?他也分润了?” “分润不分润的,我们不清楚,但多半是有的。李相也是知道户部钱粮不足的,否则也不会下发《各节度都府自筹钱粮诏》,简直昏聩!” 顾佐听他解释了一遍诏书的内容,不禁叹道:“天下之祸,始于此诏,李相安敢如此。范阳必反!” 四将齐齐点头,都赞同顾佐的判断。顾佐转头问陈玄礼:“将军为陛下亲将,难道军辎不足之事也不能进言么?” 陈玄礼摇了摇头:“近来陛下心思不在朝政之上,一应诸事皆付于政事堂。政事堂下诏允许节度府、都护府自筹军辎,当时高将军就进言,说此举宜使边将拥兵自重,长此以往,诚为心腹大患。可陛下不听……陛下连骠骑大将军的话也听不进去了,遑论是我?” 虽然天子的作为越来越向着顾佐心目中的那个天子靠近,但顾佐还是忍不住好奇:“陛下到底在做什么?” 陈玄礼沉默不语,顾佐拱手以示歉意,他的无心之语,已属“私窥禁中”,陈玄礼无法回答。 顾佐现在明白了,户部拿不出钱来,龙武卫军辎缺口很大,今日之宴,是陈玄礼想从南诏打开突破口,为麾下兵将挣出笔花销来。 “虽然边将可自行在军镇范围内征税,但禁军毕竟不同,与南吴州合作营生,恐为中外非议,南吴[]州毕竟也是边州。”顾佐道出自己的顾虑。 录事参军接过话来:“让龙武卫自筹钱粮,这是李相亲笔所批,顾长史无需担心。” 顾佐点了点头,心里开始盘算。龙武卫属于禁军,常驻京师,待遇很高,三千兵将里,普通军卒约两千五百人,这些都是武师而非修士,吃饭连带军饷,每年二十四贯差不多了,这就是六万贯。剩下的五百军官中,七成为练气士,如果每人每年六十贯,这就是两万一千贯;一百二十名筑基,每年一万两千贯;剩下的三十名金丹以上的高级军官,每年一万贯也就顶天了,加起来就是十万三千贯。 军械向由将作监拨付,军马也由太仆寺包办,花不了钱。真正需要花钱之处是战马的草料、军械的维修,以及打点将作监和太仆寺的费用。就算加上这一块,龙武卫每年的开支也就是十三、四万贯,十五万顶天了! 缺口三、四万,撑死了五万贯。 算到这里,他暗自庆幸,幸好来之前向懂行的人详细了解过禁军的编成,否则今日就被这帮军汉瞒哄了。 他在这里算账时,几员中郎将都在盯着他,陈玄礼则一杯一杯啜着酒,不慌不忙的等着,堂上鸦雀无声,安静得连绣花针落在地上都听得见。 忽见顾佐饮了一杯酒,将酒杯重重墩在案几上,“啪”的一声,震得几员中郎将心中一抖,陈玄礼也眼皮一跳,望向顾佐。 就听顾佐道:“十万贯做不了,三万贯可以,我来想办法,保证每年三万贯以上,做得好或许四万贯、五万贯也有,如何?” 几员中郎将眉头舒展,似乎比较满意,录事参军看了看陈玄礼,然后举杯向顾佐敬酒:“那就多谢顾长史了!来,满饮此杯!” 顾佐摇头道:“先别谢我,顾某还有个条件,若不成,三万贯也不易。” 录事参军道:“顾长史请说。” 第一百二十七章 高将军 似乎对顾佐要提条件已经有所预料,录事参军抬手示意:“顾长史请说,但凡能做到的,我龙武卫上下必然全力以赴。” 顾佐道:“如果是年入一万贯,顾某什么都不提,南吴州想尽办法也要予以保证,但三万贯,乃至想要四万、五万,难度不小,需要面对的是整个南诏。顾某如今官不过南吴州长史,区区从六品,面对六诏国主,只能缩着脖子做人。六诏虽为诏国,但凡事受剑南道节制,朝中都将其国主之位与正四品的下州刺史比肩,实际上他们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你说我一个从六品,在人家面前怎么抬得起头?想要打通商路又谈何容易?” “其实不止南诏,南吴州还要面对剑南节度府。鲜于向以益州刺史领剑南节度,益州为上州,刺史为从三品大员,剑南节度府的人面对我这个从六品的微末小官,又怎会以正眼相待?做起事来,必然处处掣肘。唉,难啊……” 录事参军思索片刻,道:“想要将南吴州由下州升为上州,难度不小,因南吴州为军州,方方面面牵扯太大。若是顾长史愿意交出部分权柄,比照内地州郡……” 开玩笑呢?一听这话,顾佐立刻摇头:“那就更不好办了,我的意思,可以不考虑南吴州升格的问题,只要能解决顾某的官品,让顾某和六诏、和剑南节度府打交道时直得起腰来,那便成了。” 条件报出来了,就等陈玄礼接招,这肯定不是席间就能敲定的,于是众人又喝了几轮酒,转而谈了些京中轶事,宴席便散场了。 顾佐告辞后,陈玄礼赶往兴庆宫,他是守卫宫禁的大将,皇宫与他自己家一般,随意出入。 来到南薰殿,询问值守的千牛卫军士,得知天子已经休息了,于是前往南薰殿的东庑,果见打头的一间里灯火通明,于是上前叩门:“大将军?” 房中传来高力士的声音:“陈将军?” 一名小宦将房门打开,向陈玄礼躬身,陈玄礼知道这是新近受高力士器重的小黄门,姓鱼,名朝恩,冲他点了点头。 小黄门退了出去,陈玄礼入内,就见高力士从书案后起身相迎,案上堆满了奏折。 “陈将军怎么有空来咱家这里?请坐。”陈玄礼为人谨慎,素来不与内宦相交,哪怕他实际上和高力士已经相识四十年,却依旧少有往来。 陈玄礼拱手坐下,沉吟片刻,见高力士微笑望着自己,于是开门见山:“今夜前来,特向大将军求官。” 高力士有些意外:“所为何人?所求何官?” 陈玄礼道:“南吴州长史顾佐,职分不动,只求品级。” 高力士眯着眼睛想了想,道:“南吴州长史,那个扛住兽潮十七个月的顾佐?” 陈玄礼道:“正是。” 高力士点了点头,再次确认:“差遣不换?” 陈玄礼点头:“是。” 高力士道:“好。” 陈玄礼起身告辞,高力士独坐,思索良久,将鱼朝恩召入,把陈玄礼求办的事情说了,问:“如果是你,打算怎么办?” 鱼朝恩想了想道:“南吴州为军州,却类六诏,更似宗门,朝廷概不管的,因此兽潮退后并未加赏。但长史顾佐保全当地军民近万,朝廷还是应当有所表示才好。若是不动差遣,则当于本职上擢迁,其本官为长史,其上为南吴州都督,今南吴州都督为吴国公,吴国公为寿王长子,是故其职有寿王府臣之意。今我所知,有二职空缺,一为寿王府长史、次为寿王府典军,大父以为如何?” 寿王府长史是从四品,典军为正五品,这两个官职,都是寿王属官,打理的是寿王府内务,没什么大权,也不涉朝政,但却是官员品级提升的台阶。尤其王府长史,已入大员之列。 这个建议令高力士非常满意,向方方面面都能解释得通,而且还满足了陈玄礼的要求。除此之外,还解决了心中的一道难题,可谓一石二鸟。 就在上月,李相上奏,保举姜度为寿王府长史。高力士也知这是李相为女婿打开上晋之举,但在这个问题上,他却不得不多一个心眼,将奏章压住了不予呈报批复。 要知道,当年李相是保寿王为太子的,却由于自己的阻拦,而立了今太子,这是两人之间的一次重大交锋,也因之扎下一根刺。 如果同意李相的保举,由其婿出任寿王府长史,天知道李相会不会有什么后手;如果直接批驳,又太过于得罪对方,令双方最近稍有缓和的关系再度弄僵,这是他不愿看到的。如今有了陈玄礼的举荐,就可以堂而皇之回复李相了。 “你去跟李相说,寿王府长史一职,陈将军开口了,陈将军很少跟咱家提要求,咱家无法推拒,算我承李相一个情,奏折就代圣上封还了,请李相另拟所请。” “是……那个……” “怎么了?” “陈将军……是打算走南疆这条路筹措军辎?” 高力士半眯着的眼睛忽然睁开:“你可不许打南吴州的主意,不仅不能伸手,有什么事还要多帮衬着些,别怪我没提醒你,谁往这上面动心思,龙武军杀起人来,甭管是谁,我都不管!” 鱼朝恩额头立刻见汗,俯身磕头:“大父放心,儿不敢!” 隔了半晌,高力士才缓和了语气道:“王承业是个不理事的,羽林军早就被他带废了,千牛卫宿卫宫掖,又不是上阵的材料,北衙三军之中,关键时刻,咱们这些人只能指望龙武军保命,千万不要犯了糊涂……起来吧。” “是。” 顾佐不知道自己求官一事会惊动高力士,此刻已然回了西河道馆,与李十二说了会儿话,听了听她在岐王府上的趣事,一直谈到夜深。 更夫打更的唱声传入耳中,这才察觉已经很晚了,顾佐发出邀请:“很久没有和李师姐谈论如此畅快了,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便是如此。不如你我今夜抵足而眠,师弟也好向师姐请教修行上的疑难?” 李十二脸色瞬间红了,起身啐了他一口,慌慌张张离去。 顾佐大感遗憾,回房修炼了一会儿,又踱出门来,思索着应该怎么和陈玄礼合作,才能满足年入三万到五万的要求。 顺着西河道馆的院子溜达了两圈,又从后门溜了出去,西河道馆就在杏园之内,本身属于曲江池林园的一部分,因此外面的风景也很美,更兼有江上画舫时不时划过,传来稀疏的笑声。 顾佐忽然心中一动,转身望向西侧那片杏林,沉默片刻后询问:“不知哪位前辈大驾光临,且请现身。”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夜游曲江 杏林中的人被叫破行藏,缓步而出,站在顾佐对面。顾佐见他约莫五十岁年纪,身着素色宽袍,大袖飘飘,颇有出尘之意,于是抱拳:“这位前辈怎么称呼?” 在顾佐的气海中,对方真元厚实,当在金丹后期。只要不是元婴,真打起来,他是一点也不怕的,再说西河道馆就在旁边,除了李十二和林素弦两位金丹,还有种秀秀、何小扇等七八个筑基,那么多帮手,就算是来了元婴,也可以自保了。 他在打量对方的同时,对方也在打量着他,打量片刻,对方拱手抱拳:“可是顾长史当面?维这厢有礼了。” 见人家那么客气,顾佐也抱拳:“正是顾某,阁下是?” 那人笑了笑:“敝姓王。” 顾佐顿时惊了:“王郎中?顾某惶恐。” 王维在杏林里待着,虽说大半夜的有点奇怪,但这里并非西河道馆,人家愿意在林中看风景也好、打坐修炼也罢,那是人家的事,被他喊破,的确有点说不过去。 于是又补了一句:“王郎中自便,顾某不打扰了。”说着准备离去。 王维却道:“顾长史且慢,一起谈谈?” 顾佐长揖:“愿聆教诲。” 王维看了看旁边西河道馆的院墙,月下映着斑驳的树影,又伸手相邀:“别搅了旁人,不如陪我泛舟曲江?” 顾佐问:“要不要请十二娘出来相见?” 王维阻止:“不用,她明早还要和龟年先生入宫,和娘娘商议霓裳羽衣舞的几处关节,就不打扰她了。” 于是,顾佐随王维穿过杏林,水岸边果然有只小船,随着微波缓缓起伏。一位身披蓑衣的船夫立于船头,手中持桨,等他二人上船坐定,便即划桨,小船渐渐驶入江中,顺江东下。 顾佐望了一眼这船夫,这船夫竟然是位筑基圆满,于是向他拱手。船夫好似没见到一般,只是戴着斗笠,专注划船。 船行之际,两人观赏着岸边点点灯火,都默默不语,良久,王维才道:“如此夜行,方得曲江三味。” 顾佐印象中,王维最爱这种静谧到极致的景致,为此还于长安之北的蓝田购置大片土地,营建心目中的山水,于是道:“听闻王郎中建辋川别业,当不输于曲池吧?” 王维笑道:“那里原是宋延清的山庄,我买了过来,略改一二,若是顾长史有暇,维带顾长史前往游赏。” “那就先写过王郎中了。” 又沉默片刻,王维忽道:“顾长史,天下人都以为王某无字,其实我以前是有的,只是不想用了,我一直说本名挺好,何必有字,故此世人不知……谁知今日却听到何娘子相询,问我是不是有个居士之号,我问她是哪里听来的,何娘子说,是顾长史所言……” 顿了顿,王维问:“顾长史,摩诘二字,却不知从何所得?” 顾佐心神大震,气海中,屠夫、成山虎等一干道兵猛然惊醒,齐齐仰头,等候召唤。同时,数百贯打造的法器牛角尖刀也无声无息间滑落掌中。 顾佐咳嗽一声,道:“呵呵,何师妹听错了,我说的是莫诘,不要问的意思,以前在南诏时,曾遇一位道友,谈及王郎中,他似乎说过,王郎中号莫诘居士,嗯,莫诘……或许是顾某听错了,又或许是他错了,呵呵……不要那么认真……” 王维追问:“顾长史这位道友高姓大名?如今身在何方?” 顾佐道:“当时不过途中偶遇,也没打听名姓,南诏那地方,你知道的,或许已然死于兽潮之中也未可知……” 旁边一直划船的船夫霍然起身,将木桨仍在脚下,指着顾佐道:“顾小友,别掩饰了,咱们都是同道中人,无须提防。” 见顾佐望着自己发怔,那船夫哈哈笑着将头上斗笠摘下,道:“顾小友,人生何处不相逢,这是缘法啊!” 顾佐捂着脸道:“原来是钱前辈……” 此人正是当年在山阴县大牢中那个疯魔了的坎山派修士,钱藏真! 钱藏真哈哈大笑:“就是我,唔,顾小友如今修为已经快追上我了,就不要称前辈,都是道友,王道友别看已经金丹后期,同样是道友。”说着,取出个酒葫芦,当头灌了几大口,又抛给顾佐:“喝!” 顾佐无语,看看含笑的王维,又看看大笑的钱藏真,两人都是笑脸相迎,他又能如何? 只得喝了两口酒,同时撇清道:“顾某与二位并非同道中人,真没学过佛法,就算知道一些,也不过是杂书上看来的,知之不深。” 钱藏真哈哈点头:“好的,知道知道,你可是有道牒的正经道士,不跟我们一路,都知道的。” 那边王维也道:“只是研习而已,不为一路,维与这厮也非一路,只以朋友相交。对了,顾长史须知,他已然不是钱藏真,如今忘了本名,号怀素狂士,也称零陵道人。” 钱藏真道:“狂士是真,道士是假,没有道牒的野道人。” 顾佐却听得眼前一亮,问:“怀素?擅书否?” 王维忙道:“顾长史也听说过他的书名?不过他有个毛病,只在大醉之后才写得出好字,有空时再给顾长史赠字。咱们还是说说摩诘,顾长史读过维摩经?” 顾佐还真看过维摩经,这部经文记述了佛门一位大居士维摩诘所说的佛法,宣扬的是在家修行也同样能证大道。 之所以看过这部经文,起因自然是因为王维的法号让他主动去了解了一番(用来吹牛比),但真正让他没有看一遍就随手扔下,而是又多读了几遍,甚至用来练字的原因,是这部经文堪称佛经里言词最为华美之故,读起来唇齿生香。 当然,他对维摩经的了解也就仅此而已,不求甚解。虽然不求甚解,见识却摆在那里,偶尔忍不住吐槽两句,立刻就能发人深省。 说实话,顾佐是真没兴致和这两位唠什么佛经,但似乎学佛的人脾气都极好,无论顾佐表现得多么不乐意、多么冷淡,这两位的笑容始终一以贯之,搞得顾佐一点脾气都没有。 顾佐一边应付着,一边暗自琢磨着: 要不要把王维和怀素举报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送别 顾佐不是个狠人,对往上升官没什么追求,求官的目的也是为了提升一下南吴州的地位,仅此而已,因此,对于举报王维和怀素的动力就不是很足。 思索片刻,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说一千道一万,这可是王维和怀素啊!拿这两位开刀,顾佐说服不了自己。 这两位还在畅谈,谈着谈着,忽然就转到了寻找大雷音寺的问题上。 怀素忽道:“我寻找了八年,越找越觉得,大雷音寺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离我们很远。我打算效法书中的玄奘法师,从长安西行,一直向西……等我回来时,也许就有答案了。” 王维大为赞同:“回头我找找西域大都护府的文档记载,帮你参详一下怎么走。只是我上有老母,却无法同你结伴了。” 顾佐见怀素看向自己,连忙掏出两张飞票:“这是两百贯,就算我送给你的盘缠吧,祝前辈一路顺风!”他巴不得怀素赶紧走,这货总觉着有些神经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犯病,到时候把自己牵连进去又该找谁哭?送他去西天是最好的,找到梦想中的大雷音寺,永远别回来了。 怀素一点也不客气,真把顾佐当成自己人了,取过飞票收下,谢字都没有一个,只是雄心万丈的表示,决不辜负王维和顾佐的信任,找到之后,就回来带上他们一起远走高飞。 其间顾佐问及当年在山阴县大牢劫狱的独山宗弟子郑书林,得知此君也筑基后期了,就在王维的辋川别业做供奉,只是他虽然不厌恶佛法,却没有兴趣了解半分,闷头修行自家的独山宗道法,是以并未进入王维的核心交友圈。 谈论时,王维向顾佐表态,他如今占据吏部要职,如果有需要,可以为顾佐大开方便之门。 王维担任吏部郎中,的确位在窍要,可以在考功评价上动手脚,也可以向顾佐提供哪处出现空缺的重要消息,甚至八品以下的小官,他也有办法解决几个。 顾佐一直在等他提及此事,因此毫不拖泥带水:“王郎中……” 王维笑道:“以后咱们私下相交时,可称我摩诘,我准备以此为字了,多谢怀仙赠字。王郎中什么的,跟旁人面前再这么叫。” 顾佐点头:“既然如此,摩诘兄,那我可就明说了,还确实有件事希望摩诘兄相助。我这次进京,顺道拜会了领南吴州都督的吴国公李僾,这孩子极有天赋,我很想收为弟子。” 王维点头道:“这是好事,怀仙愿意收徒,延续咱们的传承……好好好,与佛法无关……嗯,此为诸同道一大幸事,我必助你。此事为岐王份内事,明日,维便登岐王府,请宗正院下文,聘怀仙为寿王府西席。” 顾佐道:“我想把李僾带走,去南吴州。若是因此而使他封王,圈居百孙院,那可就铸成大错了。” “吴国公年岁尚幼,如此合乎怀仙心意?” “必欲得之而后快!” “此事难办,尚需好生思量。” “明白,我不是催促,实在是难得的材料。” 怀素忽道:“此事易尔,请海川兄出手,岐王必应!” 王维猛然醒悟,拍了拍额头:“果然如此。”向顾佐解释:“任海川以问卜阴阳名噪长安,岐王对其尤重,他说一句,顶得上我千百句。” 顾佐问:“如此人物,与二位相熟?” 怀素大笑:“海川兄也是同道中人!” 同道就同道吧,顾佐现在同道中人很多,不多这一个,于是躬身:“那就拜托二位了。” 正说话间,额上有微凉之意,抬头时,稀稀疏疏的春雨落了下来。三人都是修士,不避风雨,反而静默下来,欣赏起雨中江景。 那边怀素又出幺蛾子,忽然操起船桨,向上游奋力划去。 二人不解,询问究竟,怀素道:“天降甘露,送我西行,今夜便是启程之机!”他竟是打算说走就走! 王维大赞:“怀素老弟真有王参军雪夜访戴之遗风!” 这事儿就发生在山阴,顾佐知之甚详,当即泼了瓢冷水:“别乘兴而去,明日又兴尽而回就好。” 怀素道:“去了就不回来了,就算回来,也躲着你们,免得你们说嘴,哈哈!” 怀素划船很快,小船冲破层层风雨,北入渭河,折而西向,于天明时就离了长安县境,于渭城驿登岸。 听说是吏部郎中王维的坐船,驿丞忙带着几个驿吏上来系船。此时尚早,驿道无人,三人上了左侧小丘上的驿亭,遥望烟雨中的百里秦川,只觉天地茫茫。 王维向西一指:“由此而行,便是阳关,你也可以如怀仙所言,到了阳关便兴尽而回,我们不怪你。” 那驿亭又名送别亭,笑声中,王维和顾佐自亭边折柳,赠予怀素。驿丞已知王郎中今日是要送别友人,立刻使人备上水酒和笔墨纸硕,在旁肃立恭候。 怀素笑指驿丞:“你倒是乖觉。” 驿丞陪笑:“王郎中诗名冠绝长安,谁人不知?” 怀素又指着自己:“你可知我是谁?” 驿丞道:“君乃怀素,书中一绝,天下谁人不识君!” 众人都笑了,那驿丞很是骄傲:“前年冬,高常侍也是在此亭送别董琴师,这句诗,便是下官当场所录。不过今日有怀素狂士在,下官便不敢动笔,只好翘首以待了。” 怀素道:“那就听你之言,我来录之。” 众人望向王维,尽皆恭候,王维眼望四野,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心中沉吟,一时间只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该如何成文。 顾佐在旁边等得着急,此情此景,诗句早已如鲠在喉,卡在脖子处,恨不得一吐为快。他是真想替王维吟诵出来,急得几乎抓耳挠腮。见王维仍然举着酒杯苦苦思索,终于还是没忍住,撞了撞王维的胳膊,王维杯中之酒顿时洒了一半。 “怀仙何意?” 顾佐凑过去轻声启了个头: “渭城……” “嗯?” “渭城啊……” 王维不明所以,定定看着顾佐。 “渭城朝雨啊……”顾佐放大音量。 “然后呢?” “渭城朝雨浥轻尘啊!”顾佐恨铁不成钢。 王维赞道:“不错!” 怀素也觉不错,当场挥亳而就,写完眼望顾佐,顾佐指了指王维:“别看我,我下面没了,看他。” 王维闭目沉思片刻,忽然睁眼:“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怀素写罢,王维抢过笔来题述:天宝十年三月,渭城,怀仙启首,余续之,赠怀素西行。 第一百三十章 底蕴 顾佐在春雨中回到杏园,和往常一样,不少青衫俊士打着纸伞,三五成群围着西河道馆游走,薄施粉黛,素手指杏,口中诗词滥觞,眼神却瞟着道馆大门,令人无语。 来到门前,里头迎出一把青伞,正是等候于此的李十二。 青伞遮于顾佐头顶,挡住小雨,李十二于伞下抬头:“好端端的,这一晚上又跑出去淋雨?” 顾佐握住伞柄,笑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不出去淋淋雨,怎么消火?” 两人在伞下私语,顿时引发道馆外群情耸动:“这厮是谁?” “这是哪家王孙公子?有谁知道么?” “十二娘怎能倚门持伞?” 议论声中,顾佐无奈道:“都是修行中人,打什么伞?师姐是故意的吧?” 李十二冷笑:“近来有些人颇不知好歹,行事愈发猖狂,借师弟之力赶一赶这帮浪荡子。” 顾佐闻言,当即表态,一把揽住李十二腰身,以示全力支持:“走!” 李十二面红耳赤,浑身发烫,想要挣脱,即被顾佐胳膊搂在腰上,如要穴被制,竟是半分力气也提不起来,惊慌道:“你做什么?” 顾佐揽着她进了院门,见何小扇和种秀秀都在内照壁处等候,这才意犹未尽的松开,坐在院中石桌边:“跑了一趟渭城驿,饿了,早上吃什么?” 李十二当然准备了,闻言连忙收摄心神,向何、种两位师妹示意,种秀秀给顾佐斟了杯热茶,何小扇则去厨下转了一圈,端上碗热面。 顾佐抄起筷子就往嘴里划拉,三女就坐在边上看他吃面。见他吃的得欢畅,李十二与种、何两位师妹对视一眼,轻笑:“好吃么?” 顾佐点着头,囫囵吞咽道:“好吃。” “我做的。” “嗯?好吃……” “慢点,不够吃还有。”三位美貌女郎抿嘴微笑。 一顿吃罢,李十二道:“今日我们都要进宫,和娘娘研习霓裳羽衣舞的改进之法,你自己歇着吧。” 几驾马车停在后院,李十二带着众人上车,顾佐一一挥手道别,也不管熟不熟,马车上诸女也纷纷笑着回应,唯有林素弦没有理会,顾佐也不在意,林素弦不是从云梦宗本门来的,是公孙长老于京兆收的徒弟,在京中名气也极大,只逊于李十二。生在长安,对外来户不假辞色,这很正常。 目送一行车驾出了后门,顾佐正打算去修炼,补补功课,外头却传话说有人拜帖。顾佐接了拜帖一看,立时笑了,蒋小猪进京了。 蒋长老回归洞庭派本宗之后,如今已是元婴圆满,只待寻机破境炼虚。他声望日隆,地位渐高,洞庭派中的很多事务,都交给他来打点,此次进京,洞庭派应当是以他为主了。 这张拜帖,是蒋小猪所发,请他有暇时,赴华岳道馆相见。华岳道馆是华山西玄派在长安的道馆,洞庭派与华山西玄派交好,他们来人,通常会住在华岳道馆。 华岳道馆位于永安坊,距清源县主府所在的崇德坊不远,顾佐一盘算,刚好可以回县主府看看,便出门了。 从西河道馆出来没走多远,便觉有人在身后跟随,人还不少,就是那帮闲得没事干,名曰曲江踏春,实则偷窥美人的浪荡子。 顾佐也懒得跟他们废话,争风吃醋什么的,毫无意义。加快脚步,不多时就出了曲江池的范围,一群浪荡子还在如没头苍蝇一般,满园寻找,寻之不得,只能跺脚怒斥“这个胆小鬼”! 顾佐先回了趟县主府,清源县主出来见了顾佐,当即让丫鬟去厨下盛了大碗热汤面,道:“还没用早饭吧?长史请用。” 正打算婉拒,李僾在旁边满脸期待道:“老顾,我和大姐一起做的,你尝尝好不好吃,大姐下厨,我帮着端碗……” 顾佐深吸一口气:“那……就尝尝。” 在吃饱了的情况下,怎么做才能再吃一碗?当然是嚼都不带嚼的往下灌,吃得越快越好,吃得慢了,就真的难以下咽了。 见顾佐稀里哗啦一海碗汤面很快下肚,李僾满心欢喜的问:“好吃吗?” 顾佐将最后一口倒进嘴里,含糊着应道:“好吃……” 李僾再次强调:“我大姐亲自下厨,我也出了力……真的好吃吗?” 顾佐抹了抹嘴,总算咽下去了:“好吃!” 清源县主终于开口了,羞涩道:“好吃就再来一碗。” 顾佐:“……” 吃了一肚子面的顾佐又跟李僾一起写了会儿大字,给他讲了三国故事,过了午后,这才晃晃悠悠前往永安坊。 长安一百零八坊,每一座里坊都好似一座小城,华岳道馆位于永安坊东北角,占据了好大一片。 此刻馆前已是车水马龙,拥挤不堪,顾佐稍一打听,原来不止洞庭派住了过来,连王屋派也入住此间,加上从本山来的华山西玄派长老,这里云集了天下十二正宗里的三家! 长安这座天下大城,本身就是四方精英汇聚之处,不知多少王孙公侯、官员胥吏、豪商大贾与天下十二正宗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尤其是各军将士、各家供奉,多出自其门,因此,三家宗门话事的长老一现身,登门拜望者如过江之鲫,排到两条街外去了。 这就是大宗门的底蕴之所在,令顾佐羡慕不已,没有数十、数百年的积淀,很难达到这个地步。别看怀仙馆已经名列天下第五十一位,可来到长安后,也只有东奔西跑的命,何曾见过别人登门拜访? 排到两条街外的都是自行赶来的,和顾佐这种手持拜帖、受邀前来的不能比,顾佐一路向前挤进去,终于来到大门前,这里已有十多名修士守住,分别是华山西玄派、王屋派和洞庭派的弟子,各自验看来访者的拜帖,酌情往里请入。 顾佐凑到大门前时,正好见到三位熟人,却是雄妙台一起饮酒观赏歌舞的杜甫、郑虔[]和魏君。 郑虔冲顾佐不停招手:“顾长史,来这边!”这是让顾佐跟他们排在一块儿,加个塞。 顾佐笑着过去,问:“三位怎么也来了?” ps:祝贺怀仙馆第一次书友聚会成功举办!感谢恒大热情招待和三三精心组织,羡慕水边餐厅和大龙虾,象拔蚌! 第一百三十一章 华岳道馆 三人和顾佐打过招呼,郑虔继续翘首以盼的望着门前,杜甫向顾佐拱手:“见过顾长史,不知可安顿好了,甫也好登门拜访。” 雄妙台相见之夜,守别时顾佐不方便将清源县主府的住址告知,只说自己还没安顿下来,是以杜甫有心拜会而无门路。 顾佐忙还礼:“子美兄客气了,顾某如今暂居西河道馆,回头邀诸位前来饮酒。” 旁边的魏君一拍脑门:“我就说怕是住在西河道馆,你和十二娘本是同门嘛。” 顾佐问:“三位怎会在此?” 杜甫指了指郑虔:“还不是他,趋庭兄本就是王屋派弟子,听说业师来了,就想过来拜见。” 顾佐惊讶道:“原来趋庭兄竟出自高门,失敬失敬。” 郑虔老脸一红:“只是外门,学艺不精,便离开山门,来长安混口饭吃。” 顾佐这下子明白了,郑虔当年应该是王屋派外门弟子,由于天赋所限,入不得内门,于是离开王屋山,走了科举仕途。也难怪,他一把年纪,至今只是筑基后期,这就很说明他当年在宗门中的修行水平了。 “不知贵师是哪一位?” “便是龙道人。” 龙道人还是很有名气的,元婴高修,张富贵的老丈人唐十三就曾经法书约战过龙道人,因此顾佐对郑虔此番拜望不是特别看好。 一来他们于此排队等候就已说明,人家王屋派压根儿没向郑虔发来邀约的帖子,二来王屋派进京,龙道人得多忙?哪里会腾出时间来见一个二、三十年前教过的外门弟子,怕是早就忘了。 虽说郑虔官居广文馆博士,但这个官职有点太水了,顾佐甚至怀疑,是天子或者李相在拿郑虔开玩笑。 顾佐从队伍中向华岳馆张望了几眼,然后问郑虔:“趋庭兄是只打算拜见老师以尽孝心,还是有事相求?” 这个问题比较直白,令人难以回答,如果不是上次在雄妙台顾佐表现出色,帮了杜甫大忙,他是不会这么问的,就算问了,郑虔也会拂袖而去,甚至割袍绝交。 郑虔果然不好开口,杜甫也不好意思出言,魏君插嘴道:“不瞒顾长史,趋庭兄想为其甥求情,入王屋山修行。” 顾佐道:“原来如此,且稍候片刻。” 在三人面面相觑的目光中,顾佐出了队伍,来到门前,向阶上喊了一句:“莫问。” 阶上有名修士转身,看见顾佐时呆了呆,继而一步跃下,欢喜着向顾佐躬身施礼:“见过长史!长史怎么来了?” 顾佐笑道:“一年不见,你也破境金丹了。” 张莫问惭愧道:“侥幸,我这人比较懒,长史是知道的,若非在南吴州对抗兽潮,也不知何时才能破境。” 他虽入金丹,却是亲眼见过顾佐斗法手段的,知道顾长史的厉害之处,没敢因修为提升而有丝毫不敬——顾长史只是筑基,却轻而易举击败想要叛乱的两位金丹,实力相当强大。 说着又招呼王屋派几个正在一起接待访客的同门:“几位师弟都来,这就是我平日里跟你们说起的南吴州长史、怀仙馆顾馆主。” 这几位立刻围拢过来,纷纷见礼,观顾佐其貌不扬、修为平平,各自都犯了嘀咕:“有张师兄说的那么邪乎么?” 顾佐和那几位简单打过招呼,拉着张莫问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洛君带着晴姑回南吴州了,准备长期定居,已经入籍了。” 张莫问顿时呆了呆,有些心神不属。兽潮围城时,他和神丹楼大师兄卓有行、晴姑被分在一个猎杀小组,所谓日久生情,对于晴姑这位公认的南吴州美人,又怎能不动心思? 顾佐等他消化了一会儿,温言道:“你也是受过表彰,被评为抗兽模范的,还有灵石矿脉的股份,有机会的话,回南吴州任职吧,道友们还经常念叨着你呢。” 张莫问下意识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终于回过神来:“长史是来议事的?我给长史引路……” 顾佐拉住他道:“不忙……有个事,来一下。” 走到角落处,顾佐伸手将郑虔等人招过去,向张莫问介绍了。郑虔当年在王屋派修行时,张莫问刚入门,没多久就辞山了,王屋派外门近千弟子,谁又认得谁,是以彼此都不相识,但在顾佐的穿针引线下,都认了同门。 听说郑虔的外甥想入王屋山修行,张莫问当即开口表态:“此间事了,待我返回宗门……大约六月吧,让他上山寻我。” 郑虔讪讪道:“就是天赋不高。” 张莫问笑道:“有天赋么?能修行么?” “这是自然。” “那就行了。” 事情办成,郑虔就没必要排队,拱手向顾佐告辞,和杜甫、魏君一道离去。 张莫问将顾佐引入华岳道馆,请他在客堂稍候,自己去找蒋小猪,毕竟顾佐是洞庭派邀请而来。 华岳道馆的客堂很宽阔,里面坐着十几位,顾佐扫了一圈,只有一人隐隐有些面熟,思索片刻,忽然想起来,正是雄妙台当夜上来向李十二搭话的那个户部郎中王焊,御史中丞、京兆尹王鉷的弟弟。 听闻王鉷如今权倾朝野,身兼二十余要职,是李林甫之下第二人,受天子宠信甚至超过杨相。王焊以其兄之故,在长安横着走,几乎无人可制。 他看见了王焊,王焊也同样看见了他,向身边两人私语几句,其中一个踱步过来,走到顾佐身前,居高临下俯视着顾佐。 此人丰仪俊朗,修为不低,在顾佐气海中反馈出来应当是个金丹,只是举止却相当无礼。 顾佐向边上挪了个座,那人干脆就坐在顾佐身边,道:“顾小友,听说你是十二娘的师弟?这么说,是云梦宗高徒?” 顾佐瞟了他一眼,没搭理。那人笑了笑,又道:“我是王郎中府上大供奉,鄙姓邢,名縡。” 见他报了名,顾佐方回话:“邢供奉有何指教?” 邢供奉道:“想跟顾小友谈一桩买卖。” “什么买卖?” “我听说云梦宗西河道馆薪俸很高,但只有那些有名气的女弟子才有百贯、千贯之入,其余筑基弟子,月俸很少超过十二贯,以后每月,你可以来我这里领十二贯,不知顾道友愿不愿意领这笔薪俸?” 第一百三十二章 伤势 乍闻有人准备以十二贯的月俸收买自己,顾佐有点发懵:“……邢供奉真有钱……” 邢縡微笑道:“我家王郎中最喜结交朋友,钱财身外之物,若能结识天下豪杰,区区钱财又算得什么。” “邢供奉想要顾某做什么?” “很简单,平时也不需要做什么,只是有些小忙,要劳请顾小友相助。我家王郎中事兄孝诚,王中丞想娶贵师姐为妻,此乃良缘,故此王郞中想玉成此事。若有十二娘的消息,顾小友可来告知于我,比如十二娘喜好什么、关心何事,这两日的行踪如何……顾小友放心,我家郎中绝不会对佳人不利,说白了,一切只为投其所好。若能嫁入王家,于十二娘、于西河道馆都是大好事,你说呢?” 见顾佐沉吟不语,邢縡许下重诺:“此事若成,当不吝百贯之赏!” 顾佐笑了笑道:“邢供奉要算账,我就跟你算算账。顾某在京中只待一月,邢供奉认为,一月之内,此事能成么?” 邢缔笑了笑没答话。 顾佐道:“显然不能,所以那一百贯跟我没关系。既然只待一个月,也就意味着顾某只能领一个月的薪俸,邢供奉认为,顾某会为了区区十二贯,就把我师姐的行踪透露给你们么?” 邢縡呼吸一滞,干笑了两声,还待再劝,已经有洞庭派弟子请顾佐入内相见。那弟子和顾佐也在南吴州见过,比较熟悉,顾佐当即扔过去一枚小儿拳头大的妖丹:“来得匆忙,没带什么礼物,师弟拿去玩。” 洞庭派弟子接过来笑道:“那么大?怕不得值个三五十贯?多谢顾师兄!” “谈钱就没意思了。”顾佐拍拍屁股起身,又冲邢縡拱手:“邢供奉,失陪!”随着洞庭派弟子入内。 邢縡脸色有点绷不住,只得转身回去,王焊问:“他不同意?” 邢縡摇头:“这小子开价太高……”还想再说两句,欲言又止。 王焊知道身边有刘骆谷在,许多话不方便说,也只能点了点头,盯着顾佐那边看了两眼:“我不喜欢此人。” 邢縡想了想,道:“我也不喜欢。” 坐在二人身边的刘骆谷很好奇:“此人是谁?” 王焊道:“此人姓顾,名佐,是云梦宗弟子,筑基修为,也不知是云梦宗哪位长老的徒弟,应是近些时日才入长安,如今暂居西河道馆。” 邢縡道:“他刚才说,下月便要离开长安。” 王焊点了点头,续道:“我家兄长欲娶十二娘,对云梦宗弟子有照拂之意,可这厮不领情。” 刘骆谷很熟悉王氏兄弟的行事风格,这么一听就明白了,但他的关注点不在这上面,而是“顾佐”这个名字,不动声色道:“我倒是听说过一个顾佐,却不知是不是眼前这位,如果是的话,呵呵,的确不是少许钱财可以收服的。” “哦?还有一个?” “有个南吴州长史,姓顾名佐,不知是否此人。” “南诏那个军州?”这么一提,王焊就有了些印象,似乎听说崇玄署组织围剿的最后一战,就是在南吴州,只是那里不属朝廷管辖,又是偏僻之地,因此印象不深,也没留意过其长史名姓,莫非真是这个顾佐? 可这么一个小小筑基,怎么想都不是能在兽潮中坚持下来的主,于是向邢縡道:“查一查。” 刘骆谷道:“应当便是南吴州长史了,刚才请他入内的不就是洞庭派弟子?他的南吴州便是从洞庭派手中买来的。难怪对邢道友示好不屑一顾的,人家是有灵石矿脉的。” 邢縡问:“什么灵石矿脉?” 刘骆谷心中鄙夷,暗道王家人当真是目光短浅,只盯着京兆这一亩三分地搜刮,连南吴州出灵石矿脉也不清楚,眼界太小! 于是道:“南吴州灵石矿脉,年产灵石不知多少,但向崇玄署每年缴纳的数,就在五万,可见必为天下大脉。” 现而今灵石价格已经涨到每块一贯六左右,五万灵石就是八万贯,每年能缴纳得起八万贯,可见产量有多大! 邢縡和王焊顿时大为意动,追问刘骆谷:“此事果然属实?南诏偏远之地,东平郡王也知晓得如此透彻?” 刘骆谷轻笑:“这又不是什么隐秘之事,找人一问便知。就算不找人问,最新一期的百家说上也写了的,只查第五十一位便知,怀仙馆,顾佐便是怀仙馆馆主。” 正说着,客堂外出来一群人,正是华岳西玄派的石长老送王鉷出来,三人立刻跟上,随王鉷出门,到了门口,再次拱手道别。 等王鉷上了马车离开后,石长老摇了摇头,向身边的谷执事道:“下回王鉷再来,就说我去访友了。” 谷执事答应了,又道:“您之前说,想见一见怀仙馆顾佐,适才弟子见他来了,去了东院。” 东院就是洞庭派借住之处,石长老道:“今晚正要设宴,请他留下赴宴。” 顾佐此时正在东院和蒋长老说话,旁边陪着蒋小猪。 “……据老夫所知,元真护国天师和宗玄天师都在养伤,且由司马道隐、李含光、罗公远、张虚真等几位天师轮番护法,几乎不能脱身,说明伤势还是不轻的。这就是崇玄署如今的状况。” 顾佐道:“前日入崇玄署,诸位大法师、法师尽赴终南山,不会是两位大天师……” 蒋长老动容:“你是说,如今崇玄署法师们都上了终南山?” 顾佐道:“千真万确!” 蒋长老立刻吩咐蒋小猪:“你现在就去终南山,看看怎么回事。” 蒋小猪得了父命,匆匆离去。 又说了片刻,华山西玄派来人,说是已于馆中设宴,邀请蒋长老和顾馆主赴宴。 顾佐谦逊着推辞道:“我一个小小后辈,哪里有资格参逢盛宴,谢过贵派好意了。” 华山西玄派来人道:“石长老特意叮嘱的,怀仙馆也是天下大宗,今晚想和顾馆主见见面,还请馆主莫要推辞。” 蒋长老拉着顾佐就走,边走边开玩笑:“一起去,今夜不论修为,只论灵矿。你是矿主,这就是资格!” 正院花厅中已经摆上酒宴,只有四张案几,正中是身为地主的华山西玄派石长老,左手边是王屋派龙道人,右手则是洞庭派蒋长老,顾佐叨陪末席,居于蒋长老之下。 石长老好坐在席上,圆滚滚的身材,好似一个富家翁,向顾佐点了点头。 龙道人则长须过肩,颇有几分得道高人之意,他凝目望向顾佐道:“顾馆主,久闻大名!”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三元婴 龙道人是王屋派高修,对着自己说“久闻大名”,久不久两说,但至少是真的“闻大名”了,顾佐很是惶恐:“贱名不敢扰前辈清听。” 龙道人捻须道:“我那徒儿张莫问,对顾馆主可是推崇备至啊。” 顾佐道:“张师兄修为精湛,为保南吴州舍生忘死,是得过同道们一致好评,拿过奖章的,龙前辈有此高徒,我南吴州上下尽皆钦服。” 主位上的石长老道:“顾馆主……” “晚辈字怀仙,诸位前辈也可直呼小顾即可。” “好,怀仙的大名,老夫也久闻了的,你在我家定制的三元极真法阵一战成名,各家都在要求我们炼制,我华山西玄派还真要感谢怀仙啊,呵呵。” 顾佐忙问:“石长老,既然如此,我家定制的第二座三元极真法阵,何时交货?价钱上可不可以打个折扣?” 石长老笑指顾佐:“放心就是,已经派人去南吴州给你布设了,至于价钱,老夫不懂,你也别找老夫说。” 顾佐暗自腹诽:“果然是奸商的样子!” 酒过三巡,顾佐上前挨个敬酒,先至石长老席前,石长老端着酒杯却没饮,只说:“怀仙自饮一杯,我告诉你缘故。” 顾佐喝了,石长老道:“让你自饮一杯是有原因的,因为老夫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再饮一杯,老夫告诉你究竟是什么好消息。” 于是顾佐再饮一杯,满怀期待的等着好消息,却见石长老取出一套黑漆漆的小圆棍出来,共计十根,向顾佐道:“怀仙有福了,此乃我师元元道人所炼酆都十柱大咒阵,一柱咒为铁火棒,二柱咒为铁火轮,三柱咒为铁火索,四柱咒为铁火锤,五柱咒为铁火城,六柱咒为铁火券,七柱咒为铁火池,八柱咒为黑风飙,九柱咒为雷公斧,十柱咒为雷公鞭。阵势发动,十咒全开,等闲之人近不得你身边。你现在筑基后期,等你入了金丹,即便老龙这样的人物,想打破此阵也没那么容易。此乃个人随身法阵中的极品。你要是不要?要就再饮一杯。” 顾佐大为惊喜,连忙又干了,拜谢道:“晚辈实不知该如何相谢了!” 接过这套酆都十柱大咒阵,一边把玩,一边听着石长老介绍用法。这种个人随身大阵不同于护山大阵,用法简单迅捷,顾佐很快便学会了。 石长老介绍完后,呵呵道:“好生收着……最是防身的宝贝!” “哎!”顾佐喜滋滋的收了。 “钱不用给我,我是不收的,也不懂,回头直接给我徒儿小谷就是,三千六百贯,小谷你也熟的。” “啊?”顾佐顿时目瞪口呆。 自饮多杯且被强卖了一套天价私人随身法阵之后,顾佐满嘴苦涩来向龙道人敬酒,龙道人捋须道:“听说唐十三嫁女南吴州?” “是。” “听说他破境元婴了?帮我带个话,允许他再法书约战我一次。” “这个……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打打杀杀……” 龙道人似笑非笑:“你只管传话就是。” “是……” 回到蒋长老桌前,胆战心惊的端起酒杯敬酒,蒋长老含笑饮了,道:“我儿打算去你那里住上些时日,努力增益修为,还请怀仙多看顾一些。” 这个比较容易,顾佐松了口气,信誓旦旦:“晚辈和小猪是铁……得不能再铁的弟兄,伯父只管宽心。” 这一趟敬酒当真不容易,顾佐擦了擦汗,心道还是在西河道馆喝酒舒服,嗯,县主府也颇为轻松。 那几位也相互敬了酒,趁着石长老和龙道人互斗心机,蒋长老轻声问顾佐:“怀仙不喜那套法阵?” 顾佐如实回答:“三千六百贯,太贵了些。” 蒋长老道:“若是银钱不凑手,可以考虑转给我,我替我儿买下,七千二百贯,如何?” 顾佐眼皮一跳,心中剧烈斗争,还没答复时,蒋长老又加了码:“一万贯!” 这下子,反而坚定了顾佐不卖的决心:“蒋伯父不要开玩笑了,呵呵。” 酒宴上的话题渐渐转向崇玄署,蒋长老把崇玄署法师以上道士尽赴终南山一事说了,道:“怀仙带来的消息很是紧要,我儿已然赶赴终南山。” 石长老和龙道人都严肃起来,若是元真护国天师和宗玄天师出了意外,就意味着天下或将大变,因为继任者人选中,司马道隐、李含光、罗公远和张虚真四人都只是炼虚天师,以他们几位的能耐,无法震慑天下。 一旦崇玄署震慑不了天下各宗各派,时间久了,必然天下大乱。原因很简单,以前宗门之间有了大矛盾,都会由崇玄署调解,甭管服还是不服,崇玄署调解的诏令无人敢于违抗。实在气不过的,也可以在崇玄署的监督下完成法书约战,避免仇恨延续和扩大。 可如果两位合道境的大天师出了意外,仅凭四位炼虚境天师,实力固然还是天下第一,却已经没了压倒性优势。就王屋、华山西玄和洞庭三派,哪家没有一个炼虚支撑? 此外,对李唐宗室的压制也必将削弱,朝野内外构筑的平衡就会打破。 想到这个问题,顾佐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总觉得朝堂上十分奇怪。英明神武了几十年的天子,近十年来的表现令人瞠目结舌,他到底怎么想的? 既然想到了,顾佐就当场问了出来,大家猜测了一阵,也不得要领。 话题转回到崇玄署召集大家进京的目的上来——关于灵石的缴纳。 石长老道:“若是真如怀仙所说,两位大天师有所不测,让我等入京便也说得通了,否则一道诏令下来,让交多少便交多少,又有哪家敢轻易违背?而今却让咱们公议,这就说明崇玄署出了问题,已经不敢强压了。” 蒋长老和龙道人都点头赞同,认为此言有理。但有理归有理,到底认缴多少,却没人提个章程。 既然形势有所变化,对策自然也就要作相应调整,原来的打算,就需要改变了。 听着他们议论,顾佐忽然心生不安,由不安而渐感恐慌。 第一百三十四章 寿王府 酒宴结束后,蒋长老向顾佐透了点底:“原本大家是想争取只认缴一半的,如今这形势,就需要再重做打算了。当然,前提是能确定两位大天师的伤情。” 在这场博弈中,顾佐是个毫不起眼的小棋子,只能随波逐流,当深夜出了华岳道馆之时,不禁思绪万千。 和天下顶尖的三大正宗庶务长老联席而坐,令他有种如在梦境之感,得了一套元元道人炼制的酆都十柱大咒阵,也令他的斗法实力再度大进,但这些都不是他心神不宁的原因。 他的心神不宁,来自于三大顶尖宗门展现出来的态度,这种态度,令他对未来陡然恐惧。 当崇玄署失去对天下强力压制的力量时,各家宗门会如何选择?他们还会不会听从崇玄署的诏令?如果崇玄署的诏令对他们再无约束之力,天下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顾佐深知,自己能够占据南吴州,坐拥灵石矿脉,背后的支撑,全在于崇玄署定下的规则,如果天下大乱,最危险的无遗就是南吴州。 小儿持金过市,一旦无人执法,你猜他会不会被抢? 别看顾佐四处交游,广撒渔网,似乎拉上了不少关系,比如黑山诏,比如洞庭派,比如唐门,比如龙武军,又比如今日的华山西玄派和王屋派,甚至还有云梦宗。可他心里一直很清楚,等到天下大乱之时,这些所谓的关系,扑上来的速度一点不会慢于别人,吃肉的时候,反而更加名正言顺。 在此之前,顾佐虽然把“范阳必反”挂在嘴边,实际上内心深处还是不确定的,可如果崇玄署出了问题,谁还能阻止安禄山?到了那个时候,可真就要天下大乱了。 顾佐回到西河道馆,屋中亮着烛火,窗影下,是拄着香腮静静出神的李十二。 见顾佐回来,李十二问:“又去喝酒了?” 顾佐点点头:“陪着贵妃研习一天,应该累了才是,你怎么不去歇着?或者咱俩修炼一下?师姐,你虽然已经名满天下,但万万不可懈怠,需知修为才是根本啊!” 李十二飞了个白眼:“我修炼就没耽误过,你别闲操心……跟你说件事。” “嗯,我洗耳恭听。” “晚间娘娘赐宴,忽然问我,有没有去过南诏。我一打听,原来是寿王向大宗正岐王殿下上疏,今年寿王妃三十五岁小寿,一双儿女请求入道修行,为寿王妃祈福。岐王禀告陛下后,陛下感其一片孝诚,打算同意此事,但在去何处入道出家又有了争议,陛下想让寿王的两个孩子去王屋派随玉真公主修行,但岐王殿下却说,经问卜阴阳,当越往南行效果越好,最好去南诏建一道观。” 顾佐心说王维办事,当真迅捷,他请的那个任海川实在太厉害了吧,于是忙问:“怎样了?” 李十二道:“还能怎样?陛下对岐王很少说不,何况还是岐王殿下分内之事,自是同意了。” 见顾佐露出笑容,李十二哼了一声:“你这几日没白天没黑夜的在外边到处跑,是不是你捣的鬼?我猜就是。” 顾佐道:“你猜对了一半。” “怎么说?” “我是真想收寿王那个儿子当弟子,那孩子天赋很好,极合我的心意,天家的规矩你知道,不如此,带不去南吴州。至于清源县主,这是意料之外,不过想一想,又在情理之中。吴国公才六岁啊,那么小的孩子,寿王怎么可能放心让他一个人远赴南诏?” 于是,顾佐将李僾和清源县主的境遇详细说了一遍,再加油添醋狠狠描述了十王宅、百孙院里王子王孙们的悲惨遭遇,说得李十二眼眶都红了。 “的确可怜,你带他们去南诏,也算行善了。” 顾佐道:“你这边该挣的钱也挣得差不多了,干脆随我一起去南吴州吧,广阔天地任君飞!” 李十二点点头又摇摇头:“将来……肯定会去,但不急于一时,如今的长安,正是我辈修行最好的所在。等将来修行有成……” “什么时候算有成?” “比如……金丹后期……” “那行。不过有一条你千万记住,一旦长安出了变故,立刻来南吴州,头也不回飞过来,听见了么?” “嗯……” 当晚,顾佐没有修行,而是选择睡一觉,好让自己放松放松。但他这个觉睡得并不踏实,梦见有无数双手从四面八方伸过来,不停的从他口袋里掏灵石,他防都防不过来,急得满头大汗! 惊醒之后才发现,外头已经天光大亮了。 这一天,顾佐哪儿都没有去,就在西河道馆待着,就算出门,也只是在杏园周边转悠,看看曲江景物,听听那些游园公子哥们的吟诗作赋。 这样的太平日子,还有几年? 到了晚间时分,李十二她们都还没有回来,寿王府管事令仪就叩响了西河道馆的大门。 顾佐很是意外,上了车驾,一路前往王府,王府侧门打开,车驾径直驶入,顾佐下车之后,就见到了面色微微苍白的寿王,以及华丽袍服中的寿王妃。 “下官拜见王爷、王妃殿下。” 寿王拱手:“今日大宗正连下两道令谕,本王不胜之喜,请顾长史登门,礼数不周,还望长史海涵。” 王妃解释:“仓促了些,实是吾儿拜师之切,如渴甘露。” 的确太快了些,午间大宗正下令,晚间便要聘师,王子拜师,哪有这么匆忙的?但顾佐也听懂了他们的意思,这是担心迟则生变,想必是金供奉的指点。 顾佐微笑着连道“无妨”,王妃使人送来束脩,束脩也准备得很简略,除了象征性的礼物外,就是十张飞票,总额千贯。实际上是清源县主和李僾在南吴州的生活开支了。 礼物收下后,李僾从后宅中被领了出来,行拜师大礼,孩子眼中满是喜悦,激动得小脸涨红。 拜师后,李僾成了顾佐第二位亲传弟子,顾佐也很欣喜,向他讲述了一番怀仙馆的简况,然后由其侍立在旁,继续和寿王夫妇说话,商量在南吴州择地建立道馆一事。 第一百三十五章 作死 按照大宗正岐王殿下传过来的意思,清源县主和吴国公应当在南诏择地建立道观,越靠南方越好,这是任海川占卜所得,岐王对此深信不疑。 这几乎就是量身打造,要把道观建在南吴州了,顾佐取出南吴州舆图,当场请寿王夫妇选址。 这两口子送孩子去南吴州,当然不是为了出家祈福,而是想让孩子脱离京城苦海,让他们选地方,其实是为了让他们放心。 尤其是寿王,当真是怕了。今上杀性不轻,尤其是杀起宗室和儿孙来,如屠狗杀猪,毫不拖泥带水。先有韦后、太平,后有前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就连现太子李亨,也是连休了两回太子妃方才保住性命,更别说自己了,如果当日自己对玉环出家稍露犹豫,恐怕立时便有杀身之祸。 如今夫妻俩什么都不指望,唯一所愿,就是两个孩子能逃离长安这座樊笼,平平安安过上一世。可怜天下父母心! 因此,一边欣喜的看着舆图,一边听顾佐详细讲解,就好似给他们夫妻自己挑庄子一般,眼中是满满的憧憬。 最终安全起见,还是在南主峰上选了处“风光秀丽、视野开阔”之处,离顾佐的长史院不到百丈,被南吴州兵司、法司两座衙门保护着。 寿王本打算低调一些,建议起个三进院落就好,但谈着谈着,就被王妃左右各加了一个跨院,之后更多了座后花园。 为此,王妃拿出自家韦氏的一千贯体己钱来交给顾佐,顾佐待要婉拒,王妃差点哭了:“两个孩子这一去,就难得一见了,我这个做娘亲的没有尽到责任,只能做这些,还望先生不要推辞。” 顾佐好一阵唏嘘,只得收了,宽慰道:“两位殿下虽不得离京,但孩子却可以时常回来的,清源已入金丹,可以御剑飞行,南吴州虽远,来回也不过三天,到时我多让她们走动就是了。” 寿王夫妇这才转悲为喜。 两口子担心夜长梦多,赶紧抓着顾佐完成了拜师礼,顾佐也同样不是很踏实,干脆让寿王寻了空屋,立刻开始传授功法。 旁人需要两三天时间才能将搜灵诀背熟吃透,李僾却只用了一天半,只这一点,就表明他天赋过人,至少悟性很强,令顾佐很是欢喜。 又花了一天半的时间,亲自指导李僾吸纳灵石,感觉他掌握差不多了,体内也炼化出几道真气,顾佐这才踏实。这个徒弟,别人想抢也抢不走了。 寿王府虽然并不豪富,但供应李僾修行所需的灵石还是不成问题的,顾佐叮嘱李僾好好修行后,便暂时告辞,回了西河道馆。 今夜是雄妙台的又一次演舞,李十二虽然不登台,但有几支新舞是她主持编练,也要去现场坐镇,是以西河道馆略显冷清。 顾佐回房时,见桌上放了几张名帖,一张来自王维,一张来自百孙院使程元振,一张则来自邢縡。王维的约见是要去的,邢縡的约见则没有兴趣去,至于程元振,顾佐知道这是个大宦官,却不知约见自己做什么,大略猜测,或许是和吴国公李僾有关? 这些名帖先放在一边,顾佐抄起李十二的留言,李十二说,给他在雄妙台留了位置,如果他回来,请他去看一看。 看看时辰,差不多已经开演了,顾佐连忙赶往雄妙台。他的身份已为西河道馆上下所知,挤过人群,直接由道馆弟子引领着,进入给他预留的开间。 剑台上,林素弦正带着十二名女弟子上演群舞,节奏欢快,动静分明,姿势舒展,极有味道。其实林素弦的舞蹈功底也相当扎实,人又美貌,且与李十二都同为金丹,却不知因何之故,就是不像李十二这般大红大紫。 辛长庚上来陪着顾佐待了一会儿,告诉顾佐,这是娘娘改进的霓裳羽衣中的一个部分,由西河道馆先在雄妙台演示,试一试反响。简单说了片刻,辛长庚就下去了,他还要去各个开间走一走,打一打关系。 顾佐看着他如今的变化,也是忍不住有些想笑,当年那个在云梦谷中板着脸教导弟子的辛师,如今也成了欢场中的应酬能手,有时候人生际遇当真难说得很。 今夜李十二并不登台,只是在后面做些指点,所以观者虽然同样爆满,却没有太多的大人物,二层的开间里坐的大多数都是些没有多少实权的勋贵,或者是有钱的豪商大贾。 顾佐正看舞蹈时,后边有人在柱梁上敲了敲,然后掀帘而入,正是户部郎中王焊府上大供奉邢縡。 顾佐笑了笑,示意他入座,邢縡也不客气,坐下后自顾自斟了杯酒,一饮而尽。 “前次是邢某失礼了,有眼不识金镶玉,不知是南吴州顾长史当面,还请勿怪。” 顾佐道了句:“邢供奉客气了,顾某一个偏僻之地的小吏,哪里敢在邢供奉面前妄称什么金镶玉?”言罢,继续观赏剑台歌舞。 邢縡道:“顾长史当真难请,要见一面,邢某尚需追到雄妙台方可,呵呵。” 顾佐懒得解释太多:“这两天有事外出,刚回西河道馆,还请见谅。” 邢縡道:“顾长史有什么大事要办么?与其谋诸旁人,何不与邢某共议?说句不客气的,满长安还很少有邢某办不成的事。” 顾佐竖了个大拇指:“佩服!” 邢縡见顾佐避而不答,干脆挑明:“听说顾长史正谋求寿王府长史?” 顾佐怔了怔,他是真不知道这件事,但猜想可能与陈玄礼有关,毕竟自己只向陈玄礼求过官,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王维,但寿王府长史相当于上州长史,从四品大员,比自己这个相当于下州长史的从六品高出四品七阶,很难想象王维有这个本事。 “邢供奉所说,顾某真不清楚。” 这句实话却引来邢縡的鄙视:“顾长史何至于此,求官乃是常事,不必遮掩。但顾长史可知,寿王府长史早有人盯着了?” 见顾佐不说话,邢縡继续挑明:“李相之婿。” 顾佐点了点头:“那就请李相这位佳婿去做好了。” 邢縡笑道:“顾长史不必担忧,李相最听我家大老爷的话,我家大老爷最听小老爷的话,顾长史可知,我家小老爷最听谁的话?” 顾佐定定望着邢縡,心道从未见过如此作死之人,这厮简直奇葩,当真闻所未闻! 见顾佐一副目瞪口呆洗耳恭听的样子,邢縡洋洋得意的揭晓了答案:“我家小老爷最听邢某的话!” 第一百三十六章 空海 对于这种疯狂作死的人,顾佐一时间还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他的沉默不语显然被邢縡误会了,邢縡笑道:“顾长史也无需担忧,邢某既然坐在这里,就是要为顾长史解忧的。咱们做一笔买卖如何?” 顾佐好奇:“月俸十二贯?” 邢縡似乎没听懂顾佐的揶揄之意,自顾自道:“当然不是,顾长史一年付我一万两千灵石,我保顾长史晋升王府长史,此外,若是有谁再打南吴州的主意,都由我一力担之!” “一年一万两千灵石?”顾佐有点被气乐了。 邢縡又给自己斟了杯酒,饮罢慢条斯理道:“当然,顾长史也可以不做,但说不定哪天,南吴州就被裁撤了。” “这是开发南疆时,陛下、崇玄署和南诏各宗当年的约定,不知邢供奉打算如何裁撤?” “陛下不大理会朝政了,崇玄署么,又自身难保,呵呵,如今凡事皆出自政事堂,裁撤区区南吴州,巴掌大的地方,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王中丞权势已至如此地步了?” “如今不过刚起头而已......有些话还现在不好和顾长史分说,但将来顾长史就明白了,能及早投效王中丞,这是顾长史千载难逢的际遇,到时候必然不会后悔今日之举的。” “刚才邢供奉说,崇玄署自身难保,此言何意?” “顾长史难道看不出来?两位大天师,呵呵,朝不保夕了!” “消息确定么?” “我家王中丞的消息,还能有假?怎么样,顾长史,值得我邢某登门求贤者,京中并不多。” 见邢縡脸上笑意满满,一副我很看好你的样子,顾佐很是无语,道:“若是裁撤南吴州,每年一万贯又五千灵石的税赋,应当就不用缴纳了吧?” 邢縡呆了呆:“什么税赋?” 顾佐叹了口气:“这笔税赋实在沉重,压得顾某肩膀都折了,夜晚常常难以入眠。不如顾谋提一笔交易,若是邢供奉能助顾谋裁撤南吴州,我每年给你两千灵石,你看如何?” …… 邢縡回到自家开间中,坐在椅中一言不发,同来的刘骆谷问:“邢供奉这是怎么了?” 邢縡道:“刚才见到顾佐了。” 刘骆谷向邢縡所指方向看去,正好见到顾佐冲剑台上刚刚跳完舞的钟秀秀竖了个大拇指,于是问邢縡:“怎么说?” 邢縡将刚才的情形说了一遍,问计于刘骆谷:“你看此事应当如何着手?” 刘骆谷奇道:“什么如何着手?” 邢縡兀自沉浸于思索中,道:“裁撤南吴州啊,是请李相出手,还是由我家大老爷直接入禀陛下?只是须得寻一个好的理由......” 刘骆谷没好气的道:“邢供奉......邢供奉......” “啊?” “顾佐小儿这是在耍你!” “怎么?” “政事堂才下的诏令,减免剑南道、南诏三年税赋,何须再交这笔钱?况且没有了南吴州,他拿什么护持自己的灵石矿脉?” “可顾佐说,当年洞庭派就是因为南吴州税赋沉重,故此才脱手的。” “当日洞庭派是不知矿脉有那么大,今日你再去打听打听,看他们愿不愿出手!” 邢縡这才醒悟,向刘骆谷拱手致谢:“一语惊醒梦中人,多谢刘兄!”又咬牙道:“好贼子,敢如此戏耍于我,且看我如何收拾他!” 顾佐又看完了何小扇的演出,便离开了雄妙台,出了杏园。如今已经亥时,又非节庆,夜深人静,大街上行人不多。王维的宅子就在长安城西的怀德坊,占地不小,他是河东王氏高门出身,不差钱。 见顾佐到来,王维将他引入密室,脸色凝重:“任海川失踪两天了。” 任海川是长安有名的“术士”,擅阴阳问卜,王维正是请他出马,才一句话说动岐王,遂了顾佐将李僾带去南吴州的心愿,顺带还捎上一个清源县主。 顾佐本以为这次可以见一见这位同样学了佛法的“同道中人”,故此赶在夜里来寻王维,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任海川失踪的消息。 顾佐问:“海川兄修佛,被人察觉了?” 王维略显紧张:“不太清楚,但我想了很久,没道理被人发现,否则我又怎能独善其身?” 顾佐道:“不可心存侥幸,要做最坏的打算。” 王维点头:“正是如此,因此邀你前来,看看怎么办。我问过刑部,这两天没有拘押重犯。如果真是因为修佛,也当由崇玄署捕拿。听说怀仙与崇玄署的道长们颇有来往,不知是否方便打探消息?” 顾佐道:“我认识的人都去了终南山......两位大天师很可能出事了,这个消息你知道么?” 王维道:“听说了一丝风声,如果此事属实,按理崇玄署应当顾不上抓捕海川兄。” 顾佐又问:“海川兄失踪两日?你是如何确定属于失踪的?” 王维道:“他住在城南归义坊......走,干脆带你去一趟。” 说走就走,王维带着顾佐悄然潜行,不多时便来到归义坊。 和平、归义、大通等城南九坊是平民百姓的居住区,住的都是底层长安百姓,单这六坊,就挤进去不下二十万人,可谓鱼龙混杂,任海川将居所安置于此,也是一种自保的手段。 归义坊东北角的一条巷道中,密密麻麻排列着十多套杂院,每套杂院中都容纳了几十口人,此刻虽是夜深,依旧传来各种嘈杂的声音。唯独角落上一套杂院很是安静,这就是任海川买下的院子。 寻了个四下无人的空挡,两人纵身而起,翻入院内,就见树下盘坐一条人影,正望着他们。 王维小声道:“空海道友,这位就是怀仙。” 那人起身,年岁和顾佐差不多,向顾佐行了个礼:“见过怀仙道友。” 王维介绍:“空海道友从东方瀛州渡海而来,于我等之中,佛法最为精纯。海川便是和他常居于此。” 在顾佐的气海中,空海的显示殊于旁人,别看王维、怀素都修行了佛法,但他们自幼打下的基础还是道法,顾佐感知不出明显差矣。但这位空海却不同,在顾佐气海中显示出来的真元是近乎浑圆的金光,与道门功法显示出来的那种灵动和飘渺有着本质区别。从真元的浑厚上判断,与道门筑基相当,比自己略微单薄。 这是一位真正的佛修士! 第一百三十七章 自雨山庄 顾佐骇异道:“空海......道友,真是......真是胆色豪壮,此间可是长安啊!” 空海苦笑:“我在自修佛法之前,从未接触过道法,哪里知道有什么区别?我原本以为这是道法,修为卡在耳识界上多年,便渡海而入长安求学,一路上也无人理会于我。机缘巧合下读了王道友的诗,深感与我之法契合,便登门拜会,这才明白究竟。至今想来,当真是我佛护佑了。” 顾佐也替他感到后怕,这是自投罗网却刚好投到了正确的人,多小的几率才让他没死?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瀛州没有修士么?”顾佐好奇问。 空海道:“瀛州人烟稀少,哪里有什么修士。” “道友在长安是怎么过的日子?” “这两年全赖王道友和海川兄接济,也不敢四处乱走,最多去一去辋川别业。” 空海的出现,令顾佐顿时产生了无数疑问,但此刻不是讨论山川地理、佛门功法的时刻,在王维的催促下,话题很快转到了任海川失踪一事。 按照空海的说法,任海川这半年来从不在外间过夜,因为他正在随空海改修纯正的佛法。就算是改修佛法之前,任海川外出去了远地,也会回来告知,或是通过王维、怀素告知,请他们照拂空海,比如送餐、送水等等。 但从昨天清晨离去后,直到现在,都没有任海川的分毫消息,因此,八成的可能,他就是出事了。 顾佐安抚二人:“先别急,有没有海川兄常用的物件?” 空海当即带着顾佐去了任海川的卧房,打开暗格,寻了件任海川以前用过的法器,法器上还带着灵力,正合所用。 任海川是昨日上午离开此地,气息并未消散,顾佐当即施展追摄道术,一步步追索着他昨日的气息出门。空海没敢跟出来,王维则陪同在顾佐身边,很是惊叹:“这便是怀仙馆的追摄之术了?《天下宗派簿》和《百家说》上有提过,说是灵验得很。” 从归义坊出来,向东过大通坊、昌明坊、光行坊,上朱雀大街后向北,行不多时继续向东,到了永崇坊。 望着永崇坊里的一套大宅子,王维轻声问:“确定么?” 顾佐道:“就是从侧门进去的。这是哪个王家?” 王维疑惑道:“王鉷、王焊兄弟。” 两人沿着宅院绕了一圈,在东南角的后门再次发现了任海川的气息,顾佐追摄下去,这回却是直接出城了。 一路来到长安城外东南,这里是龙首原,长安形胜之处,许多富贵贤达都在这里建了庄园,如果不是追求地大,王维原本也打算将辋川别业置办于此,如今却是在更东二十里外了。 顾佐的气息一直追摄到某座大庄子外,又沿着院墙逛了一圈,向王维道:“就是这里了,没再出来。” 庄子正门的牌匾上写着“自雨山庄”,王维道:“这是王氏别邺,王鉷、王焊兄弟的,听说里面有个自雨亭,用了法阵,景致颇为精妙。” 稍事商议,两人决定溜进去,顺着任海川的气息开始寻找。王维不知顾佐的本事,初时还小心翼翼,后来见顾佐停停走走之间,竟是如入无人之境,不由大为惊异。 山庄很大,里面亭台楼阁、水榭池塘、花园柳林不知凡几,绕了很久之后进入一处上锁的废园中,顾佐忽然站在几棵松树下不再行进了,只是怔怔望向王维。 王维脸色大变,立时飞出短剑来,顷刻间掘地三尺,一张草席出现在土坑里,他颤抖着手将草绳解开,里面躺着具青衣尸身。 王维一屁股坐在地上,低声悲泣,顾佐陪在旁边不知说什么好,过了片刻才劝道:“摩诘兄,咱们先搞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 王维咬牙道:“我就不信了,王鉷、王焊还能只手遮天?我抬着海川兄去刑部告状......” 顾佐道:“我以为,还是先藏于此地的好,否则被他兄弟反诬一口,就没法分辩了。” 王维惊醒:“是我想差了。” 于是两人先搜了尸身,并没有什么收获,又一起动手,将任海川重新埋了下去,将泥土遮掩回原样。 顾佐重新循着刚才来的路线往回走,一处一处慢慢搜索,很快来到座小楼边,小楼上了锁,且有法阵遮护。虽然只是座随身法阵,破起来挺容易,但一破法阵,势必会惊动旁人。 正犹豫间,顾佐忽然拉着王维来到小楼后面的假山中,从里面的石洞里拽出个人来。此人被五花大绑,扯断绳子后也只是眼珠子转动,身上各处都无法再动分毫,却是被人封了经脉。 王维真气探入,解开他一道窍穴,此人仍旧不能动弹,却得以开口:“王郎中,救我!” 王维仔细分辩,却不识此人,问:“你是谁?” 那人道:“我是韦会,我大伯是韦昭训!今年正月,还在元宵灯会上见过王郎中。” 韦氏乃京兆豪族,世代与李唐皇室联姻,韦昭训便是寿王妃之父,严格说起来,这个韦会应当还是天子的亲戚,只是关系隔得稍远一些。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被绑在自雨山庄的假山之中呢? 王维依旧想不起此人,但他确实在元宵灯会见过韦昭训,是以便信了几分,问:“你怎么会被绑在这里?” 就听韦会急道:“王鉷、王焊兄弟谋反!” 王鉷谋反的事,顾佐没有什么印象,但却对此喜闻乐见,忙问究竟,只听韦会道:“昨日王焊请京中名士任海川入园,为王鉷相面,王鉷询问自己是否有王者之相,任海川起初不答,后来问得急了,只得说的确如此,还被王焊逼着写了张谶词。谶词写完,就被杀了。我当时正躲在楼内,也被发现,本来也打算杀我,但我是韦氏族人,邢縡说我还有大用,暂且留着......” 顾佐打断他:“你怎么会在这小楼里?” 为了自证,韦会老实招供:“里面有钱,我打算来借一些。” 顾佐又道:“你怎么进去的?” 韦会回答:“我是王焊请来的供奉,这座护楼法阵布设之时,被我动了手脚。” 顾佐和王维对视一眼,如此便可信了。 王维道:“你去把法阵打开,是否说谎,一看便知。” 第一百三十八章 路遇 韦会果然在法阵上留了后手,准确找到了两处阵眼,一番手脚之后,三人悄无声息进了小楼。 顾佐一看他的动作和神态,就知这厮怕是个惯犯老手。 但顾佐和王维都没心思去管韦会以前干过什么,在韦会的指点下进入一条地道,进去之后,两人都惊呆了。 顾佐向王维喃喃道:“这种事情,以前只是听说过,就算听的时候也大多不敢相信,谁能想到真有?他凭什么?上天欲使人灭亡,必先使人疯狂!” 王维悲伤道:“可惜了海川兄啊……” 顾佐叹息:“可惜缘悭一面……韦会,管住你的手,这些都是证物,必有账本的,你想死吗?” 经过商量,王维还是打算走刑部这边,他和刑部蒋侍郎交好。按理,一部侍郎也算大人物了,但韦会立刻表示反对:“蒋沇虽为侍郎,然持狱之权操于员外郎罗、吉二人之手,此二人为李相心腹,断不可信!” 王维瞥了韦会一眼:“你倒是知道得不少。” 韦会陪笑:“为了揭发王氏……王鉷、王焊兄弟谋反,小人不惜以身犯险,深入虎穴,故此多加留意……” 这人刚才惊慌失措,不用询问就自己招认是为了钱财,此刻又改口,反转之间没有丝毫羞愧,令顾佐很是无语。 不过观王维神情,顾佐也知他所说刑部权柄都在罗、吉手中,乃是实情,于是沉吟道:“我与玄礼将军交好,干脆,我去找龙武军。” 于是两边分开,王维带着韦会潜伏在山庄外盯梢,顾佐则进城去见陈玄礼。 长安几十年承平无事,值守松懈,顾佐手持王维的吏部郎中腰牌,不用多说便进了延兴门,此时已是丑时初了。 前往修德坊的路上,顾佐特意绕了点路,至永崇坊王焊宅子外看了一眼,没有察觉任何异动,谁知刚离开时,迎面却撞过来几驾马车。一车当先,后面两车急追。 顾佐向屋檐下闪去,在黑暗中避让,却听后面的马车里有人大笑:“李二郎休走,快快将素弦小娘子留下!” 李二郎是谁,顾佐不清楚,但“素弦小娘子”这个称呼却让他驻足不行,开始关注起来。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林素弦,还是说同音不同字,其实是另外一人。 最前面的马车很快就被拦了下来,继而被几道绳索套住,然后四下一扯,惊呼声中,车厢立时崩塌,露出马车中的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是个中年书生,相貌儒雅,女的容颜娇美,不是林素弦又是谁? 后面紧追的马车上下来一位公子哥,前呼后拥着来到近前,向只剩下一块车板的马车上大笑:“李崿,老子就一直怀疑,素弦小娘子为何对老子不理不睬,原来却是你这厮,今日捉了奸情,看你还有何话可说!” 车上的李崿气得浑身发抖,怒指公子哥:“王准,你不要欺人太甚,素弦小娘子倾心于我,岂容你胡来!别忘了,你父位居我父之下,若无我父拔擢,哪有你家今日......” 李崿笑道:“上回老子打了你兄长,李伯父说了什么了?还不是让你兄长给老子乖乖道歉!”又向林素弦道:“素弦小娘子,李家二郎是个没出息的,还是随了某家去,咱们今夜就洞房花烛罢,至少本公子还能纳你为妾,哈哈。” 他们当街纠缠,顾佐处于屋檐下的阴影处听了个大概,原来巧了,这王准是王鉷的儿子,那个李崿更了不得,竟是李相之子,按理说王准见到李崿应当低头才是,可事实却非如此,竟然嚣张跋扈到了极点,完全不将对方放在眼里。 这番动静早就惊动了巡城兵卒,但只是在街口露了个影子,就转眼间销声匿迹了,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话说不拢,王准就吩咐抢人了,李崿还待阻止,被王准大喝道:“李二郎,你是知道某家手段的,若再废话,将你扒光了打一顿!” 李崿被这句话一吓唬,立时缩到林素弦身后,不敢言语。 王准手一挥,身后一名金丹供奉抓向林素弦。林素弦也是金丹修士,但她并非出自云梦宗本山,而是公孙长老在京兆收的弟子,向来只习舞蹈之术,从未学过斗法,也从没有过斗法经验,手忙脚乱的挡格躲避了十多招,很快败下阵来,双手被那金丹反剪在身后,发髻散乱着向李崿求助:“二郎救我!” 李崿不通修为,刚要下车,被王准一巴掌裹在脸上,半边脸都红肿了,再不敢多说一个字,眼睁睁看着林素弦被那金丹提到王准跟前。 王准哈哈大笑:“亏得本公子视你如仙女般的人物,却原来也是个偷情的,既然敢偷,就偷到本公子床榻上罢。” 林素弦一口唾沫吐在王准脸上,王准却不以为忤,笑嘻嘻的伸手擦去,口中还道:“一会儿咱们嘴对嘴的吐。” 林素弦怒急:“等我老师回来,将你千刀万剐!” 王准顿了顿,脸色阴晴不定,道:“素弦小娘子放心,我可是要纳你为妾的,比李二郎强多了,等生米做成熟饭,你老师可不就是为夫的老师,老师还能亲手杀了弟子不成?” 顾佐躲在角落里,已经判明了王准这伙人的实力,一个金丹供奉,三个筑基供奉,连上王准这个炼气士,差不多也就是这样了。说实话,李相之子和王中丞之子争风吃醋,这种事情顾佐原本没打算理会,无奈的是里面有个林素弦,这是西河道馆的人,严格说来,也是自己师姐,先不管她做了什么,肯定不能就这么在自己眼皮底下让人抢了去。 王准正要伸手去摸林素弦的脸蛋,恍惚间身边忽然多了几条人影,各个顶盔贯甲,好似战场上杀伐的军士,只是人人戴着面具,目光冰冷,如同鬼魅一般,从也不知哪里冒出来的。 王准猛然被骇了一跳,他一个小小炼气士,又养尊处优,平日和家中的供奉们习练斗法时都是假把式,哪见过实战?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几名军士扑倒在地,封住经脉又五花大绑起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顾佐进宫 屠夫、成山虎两名金丹亲自指挥五十名道兵围住王府金丹供奉。别看这供奉对付林素弦时很有一套,但论真正实力,完全不是南诏修士的对手,比之当年在南吴州发动叛乱的宁不为和申唯义差远了。几个回合下来便手忙脚乱,继而被一排枪阵扎了个透心凉。 屠夫和成山虎各持法器,原本还想趁这金丹闪躲枪阵时包抄他的退路,结果两柄大斧和一根狼牙棒都打了个空。 顾佐看着成山虎使用的狼牙棒,心说这厮什么时候幻化狼牙棒为兵刃的?我怎么不记得…… 围攻三名筑基供奉的一队道兵也同样干净利落的完成了战斗,在李谷生的指挥下,三名筑基全部就戮,没留一个活口。 屠夫、成山虎和李谷生向顾佐躬身缴令,顾佐则有点发呆,这也太容易了!不过再想想也就释然了,道兵们修为大进,一半人都入了炼气后期,虽然修为上只是真正炼气后期修士的九分之一,但比起以前,修为层次上了一个台阶,打起来自是凶残得多。 道兵们以军阵对敌,都是杀伐路子,很难留后手,反倒是没怎么抵抗的王准活了下来。 王准靠在车厢的木轮下,目睹了自家四名供奉身死的全过程,眼见着他们被戴着面具的军阵毫不留情的屠戮干净,又眼见着这些军士转过头打量自己时那一双双冰冷而毫无生气的眼神,只觉浑身血液都被抽干了一般。 军阵陡然消失,空荡荡的大街上只留下一地血迹和四具尸体,蓦然间,一个身影从街边黑暗的角落中走了出来,好似恶鬼。 看着此人一步步走向自己,他下意识向后挣扎,想要逃离此处,却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心中满是恐惧和绝望。 “你......你是人......还是......鬼?”王准哆嗦着,牙齿不停碰撞,发出连串“咯噔”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异常清晰。 那边车上趴着的李崿忽然惨叫一声,跌跌撞撞逃了开去,不多时连滚带爬逃出了街角。 林素弦经脉没有被制,却同样吓得不轻,直到看清是顾佐,这才张大了嘴,颤声问:“顾......顾师弟?” 顾佐俯身盯着她看了片刻,她又忍不住向后挪了几寸,再次求证:“顾师弟?” “受伤了?” 林素弦拼命摇头:“没......没有。” “起来吧。” “是......” 等林素弦爬起来,顾佐才又转头去看王准。王准这才知道,眼前的是人不是鬼,奋力求饶:“前辈,英雄,别杀我,别杀我!我是王鉷的儿子,唯一的儿子,御史中丞、京兆尹王鉷!我,我还是起居郎,是朝廷命官,我陪陛下斗鸡的,你如果杀了我,陛下明天就会知道......” “林师姐,劳驾,把尸首都收了。” “啊?不......” “能不能做到?” “啊......能......” “......顾前辈,我可以给你钱,很多钱,你要多少?百万钱?千万钱?我可以给你......” “林师姐,把尸体收了以后,回西河道馆,哪儿也不要去。” “......好......” “......顾前辈要不要做官?我让我父亲给你封官,大官......” 顾佐提起王准,在他脖子上一拍,王准当场晕了过去。 听说顾佐半夜登门,陈玄礼在堂下相迎,就见顾佐将一个人扔在阶下,道:“陈将军,深夜冒昧而来,多有搅扰,实在是十万火急。” 陈玄礼凝目看去,却不认得此人,问:“这是谁?” 顾佐回答:“王鉷之子,王准。” “怀仙这是何意?” “王鉷谋反,证据确凿,我是请陈将军出手,捉拿逆贼的。” 陈玄礼眨了眨眼睛:“你说什么?” 顾佐无奈道:“我也知道此事说起来匪夷所思,但千真万确,王鉷谋反。陈将军去王鉷于城外的自雨山庄中,一看便知。” 于是,将任海川失踪,自己和王维查寻下落,最后查到自雨山庄,不仅发现了任海川的尸体,而且找到了所有王鉷谋反的铁证等等经历讲述一遍。 陈玄礼翻看着顾佐带来的一本黄册,兀自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顾佐道:“王氏兄弟所为,的确荒谬,但事实如此,不信也得信。陈将军,我的为人,你还不清楚么,怎么敢拿这种大事开玩笑?” 陈玄礼虽然谨慎,却不是个不敢担当的人,而且行事毫不拖泥带水,顷刻间便下定决心,让人将心腹将领召集入府。 龙武军驻守北宫门,军将们的宅子离得都近,一刻时后,十几员心腹齐聚陈府。 根据顾佐的建议,各卫立刻整备,一俟令下,便即出动,其中护军中尉带兵监视驻守南宫门的羽林军,左卫中郎将带兵查抄自雨山庄,右卫中郎将带兵查抄城内王宅,并搜捕王鉷、王焊党羽。 当然,目前也只能整备兵马,龙武军是天子禁军,调兵必须有宫中手令,陈玄礼不能乱来,他必须进宫禀告天子。 子时末,陈玄礼带着顾佐进了兴庆宫,再次叩响了南薰殿东庑那间高力士的公事房。 正如陈玄礼所言,高力士似乎从不睡觉,庑房中依旧亮着灯火。 陈玄礼将顾佐引介给高力士,然后由顾佐将王鉷、王焊谋逆案做了简要禀告。 高力士听罢,翻看着顾佐带来的黄册,轻轻叹了口气:“咱家不是头一回遇着谋逆大案了,但如此儿戏的谋反,还真是头一回见......有时候,越是真案,越是荒谬啊......” 陈玄礼问:“大将军,龙武军已经准备妥当,还请大将军示下。”这是让高力士去请天子的旨意。 高力士定定看着手中的黄册,也不知在想什么,陈玄礼再次询问时,这才道:“也罢,请陈将军和我一起去吧。” 顾佐留在庑房中等候,高力士和陈玄礼前往南薰殿叫起,顾佐隔窗望向那座高大的宫殿,一片黑暗之中,忽然亮起了灯火。 等候多时,高力士和陈玄礼从南薰殿出来,回到庑房,两人神色都不是太好。就听高力士将小黄门鱼朝恩唤入,道:“去请李相、陈相和杨相,你自己去,不要闹出动静。” 鱼朝恩连忙去了,顾佐在旁提醒:“大将军,王鉷乃李相头号心腹,等铁证如山时再请李相不迟。” 高力士摇了摇头:“此事......避不开李相。”说话间,又冲外面换入一个小宦:“去一趟王中丞府上,请他来兴庆宫,于南门处等候。” 顾佐看了看陈玄礼,陈玄礼满脸涨红,目光中如欲喷火,于是心中顿感不妙,问:“是将王鉷骗出来抓捕么?何必费此手脚?” 陈玄礼憋屈道:“什么抓捕?是让王鉷和我一起去抄自雨山庄!” 第一百四十章 高力士 顾佐以为自己听错了,再三求证后,才终于证实,天子确实让王鉷作监军,监督陈玄礼抄封自雨山庄。 “为什么?”顾佐询问两位在场的当事人,陈玄礼不答,高力士略带尴尬,解释道:“圣上担心,王中丞或许为人所诬。” 顾佐呆了呆:“如此说来,我也有构陷之嫌,现在不能离开了?再过两日,我将参加崇玄署召集的大议事,到时该当如何?” 高力士道:“顾长史多虑了,此案简单,查抄之后便可水落石出,耽搁不了。” 陈玄礼问明了王维和韦会的藏身之处,便离了兴庆宫,他要回去调兵,等王鉷抵达后就立刻出发,顾佐则留在庑房中等候。 能和高力士同处一屋,旁边还有香茶,虽有监视之意,但更多是一种礼遇了。 高力士也没心思批阅奏折,和顾佐谈论起来,主要还是询问南诏的风土人情。谈论之间,顾佐发现这太监当真是个人物,话虽不多,但每每发声,差不多都能直指要害,和他印象中的高力士完全是两个模子。 基于这份好感,顾佐大着胆子问:“大将军似乎是筑基圆满?” 高力士和陈玄礼是同一辈的,陈玄礼已经元婴,而高力士则只是筑基圆满,相差实在太大。据顾佐所知,似乎是因为太监身残之故。因此,他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能不能试着拯救一下高力士的修行?如果道兵里增加一位骠骑大将军高力士,这种养成游戏多么有趣! 当然,他也做好了高力士跟他翻脸的准备,反正他不在京中厮混,且眼看着天下就要大乱,翻脸就翻脸吧,也没什么。 出乎顾佐预料的是,高力士没有翻脸,他反而笑了,十分坦诚道:“刑余之人,无法结丹,能入修行便已是侥幸,岂敢再有奢求?” 顾佐忙道:“下官惶恐,请大将军责罚。” 高力士摆了摆手:“这值当什么?几年前……”想了片刻笑了笑:“忘了是哪年,当时李待诏酒醉,醉中为娘娘赋诗,让咱家侍奉他除靴,咱家佩服李待诏的修为和才情,便这么做了,当时也不以为意。可后来却流出传言,说是咱家怕作诗不成惹娘娘生气,故此才为他除靴。还说咱家怀恨在心,跟娘娘面前进了谗言,才让李待诏含恨离京……当真可笑,娘娘见了咱家,也要唤一声高爷爷,咱家又岂会怕谁?若要驱逐李待诏,又何须娘娘之手?” 顾佐点了点头:“大将军胸怀宽广,下官佩服。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讲。” “顾长史请说。” “我怀仙馆屠长老曾经受过一次很重的伤,以致气海破损,无法修行。大概四年前,本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想法,他开始修行我怀仙馆的一门独有功法,不到三个月,气海恢复如初,之后更破境入了金丹。我入京前,他告诉我,再有一年,或许便可以尝试突破金丹后期了。” 高力士越听脸色越凝重:“这是贵门的什么功法?” 顾佐道:“搜灵诀,若是大将军看过崇玄署的《天下宗派簿》,或者笑笑生的《百家说》……” 高力士立刻道:“便是搜灵诀?传自尹祖?我前日还翻阅过百家说。此法当真有如此神效?” 顾佐道:“我门中还有一位师侄,名李谷生,困于炼气圆满整整十年,也是四年前转修搜灵诀,我入京前已经闭关,如果不出意外,等我回到南吴州时,应当也破境了,嗯,破境筑基后期。” 高力士顿时无法淡定了:“顾长史的意思……” 顾佐道:“我也不知搜灵诀能否解决大将军的难题,或许能助大将军破境结丹,又或许徒劳无功。但修行这门功法并没有什么伤害,如果大将军愿意,可以试试,还是不行的话,就当是消遣也可。不知大将军意下如何?” 高力士呼吸略重,沉吟片刻,问道:“我称你怀仙吧?” “下官之幸。” “怀仙授我贵门秘笈,不知有何所求,尽请明言。” 顾佐并没有什么要求,主要就是觉得高力士不错,想替他增进修为增益寿元,顺带试试能不能增加一名道兵,这属于名人收集控的心理范畴。但一点要求也不提的话,又怕高力士不放心,干脆道:“希望大将军多多关照西河道馆,多多关照我师姐十二娘。” 高力士笑了:“西河道馆有公孙长老在,谁还能欺负得了?至于十二娘……也罢,我替你看护着些。免得旁人抢了去,呵呵。” 顿了顿,再问:“这个不算,还有什么要求?” 顾佐也听出来了,高力士不想白占这个便宜。但凡聪明人都知道,或者说都不愿意相信,天上会凭空掉落馅饼,尤其是他这种身份。 既然如此,顾佐就真不客气:“南吴州每年要缴纳一万贯税赋给朝廷,过去三年的免了,但之后依然要缴纳,能不能请大将军相助,减免一部分?南吴州太小,人也太少,一万贯委实重了些。” 高力士想了想道:“咱家不是故意推托,圣上……宫中这几年渐渐入不敷出,很拮据。王鉷为何如此得圣上看重,正是因为他能替圣上分忧。就拿去岁来说,哪怕是兽潮刚退,他也为宫中进奉了二十亿钱,这几年,他为圣上进奉超过百亿,你说圣上怎能不保他?当然,南吴州每年缴纳千万,的确多了一些,回头我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减免一部分……还有吗?” “没有了。” 这回,高力士才接受顾佐传授搜灵诀。顾佐一句一句背诵,高力士便一句一句誊抄,誊抄完毕,顾佐又挨句解释,半个时辰之后,鱼朝恩来报,说是李相已到,顾佐才停止传法。 高力士遗憾道:“今日且住,怀仙随咱家去迎李相罢。” 李林甫在宫门处向内城夹道张望,见了高力士,问道:“宰相深夜入宫,恐引京师震动,本相原是不打算奉诏的,只是却见龙武军横行街市,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一百四十一章 政事堂 顾佐不得不再次讲述一遍事情的起因和经过,李林甫对此无法相信。这也难怪,没什么疯子会在什么条件都不具备的情况下造反。何况王鉷是他大力培养,用于政事堂接班的人选。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有人以此大做文章,打算对他进行打压。 “杨国忠呢?他在何处?”这是李林甫首当其冲的怀疑对象。 高力士道:“此事看来,暂时与杨相无关。” 李林甫冷笑:“杨国忠攻讦王鉷多次,老夫不信此事与他无关。” 高力士不得不道:“圣上已令王中丞监军,抄没自雨山庄,李相放心,不会让人随意栽赃。” 李林甫这才点了点头:“陛下圣明!” 召李林甫入宫,是让高力士和政事堂诸相共审此案,于是高力士选了一处偏殿作为审案之所,和李林甫对坐。 李林甫入座后,同样翻看着顾佐带出来的证物——那本黄册。黄册中记录的是王氏兄弟的各项计划,其中某些条目上已经划了圈,表示完成。 翻看之时,李林甫脸色开始有点不自然了,比如其中一条写明,削减禁军钱粮,这条已经圈了,正是王鉷上书、李林甫亲自以政事堂的名义奏拟同意的。 接下来还有很多,比如积储百亿钱,以为将来大用。这一条也划了圈。百亿钱就是一千万贯,这笔钱相当于朝廷一年岁入,委实是笔巨款。 以钱粮私相收买羽林军、龙武军和千牛卫各级将佐,羽林军上划了个圈,龙武军和千牛卫则没有完成。 又比如王鉷升任御史台最高长官御史大夫一事,也划了一个圈,这是李林甫上月私下和王鉷商议的事,就差一道天子御批的手续,可谓诸事皆备,李林甫这两天就要正式上书,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并不多。 后面还有入政事堂为相,杀李林甫、杨国忠、陈希烈,清洗政事堂,乃至控制天子,效仿王莽等一系列步骤,写得明明白白,只是还没有划圈。 翻到最后,看笔迹似乎是新添上去的,有问卜相面、置办龙袍,这两项都划了圈。 从笔迹上论,不是王鉷或者王焊所书,这让李林甫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瞟了瞟顾佐。 顾佐知道,跟李林甫没什么好说的,虽然他相信此事和李林甫无关——因为李林甫干不出这种弱鸡到了极点的事情,但若是证实,对李林甫将是极为沉重的打击,因此,此时说什么都没用,甚至将如山的铁证放在李林甫面前,他恐怕也不愿意相信。 说实话,到了眼前这个地步,他已经不太确定王鉷会不会脱罪了,因为天子的反应实在是令人无语,而李林甫似乎也步入了年老昏聩的地步。如果王鉷因此脱罪,接下来想必就要面临对方的疯狂报复。思索片刻,顾佐决定在李林甫心里扎一根刺。 他向高力士道:“大将军,下官还没来得及禀告,昨夜于街市上抓获了王鉷之子王准,如今正拘押于龙武军大营......” 李林甫慢条斯理道:“顾佐,这里是长安,不是你那偏远的南吴小州,所谓逆案,目前也无定论,岂可擅捕大臣之子?” 顾佐道:“李相,抓捕王准之时,下官并不知其名姓和身份,只是此人当街强抢民女,公然指示豪奴伤人,所以下官才路见不平。所抢之女李相和大将军或许有所耳闻,乃西河道馆林素弦。” 高力士微微颔首:“林家娘子也是进过宫,为陛下献过舞的......伤着人了吗?” 顾佐道:“所伤之人姓李名崿,林家娘子唤其李二郎,下官急着报案,来不及盘问其来历,但定案之时,可由林素弦口中得知。” 高力士怔了怔,看了看李林甫,呵呵笑了两声,问:“林素弦和李崿,怎么都牵扯进来了?” 顾佐道:“下官在场时听了个大概,王准想让李崿将林素弦让与他为妾,李崿不同意......” 李林甫笑着摇了摇头:“荒谬。” 高力士提醒顾佐:“顾长史,若是没有证据,不能乱说。” 顾佐愕然:“大将军此言何意?” 高力士道:“李相家次子就是这个名字,你可知李家二郎尚了安苑公主,乃是驸马都尉。若无公主应允,是不可在外面胡来,更不可纳妾的,否则便是欺君之罪。” 顾佐恍然:“怪不得,王准说他可以纳林素弦为妾,李崿却不可......” 转头见李林甫小口小口啜茶,似乎无动于衷,于是加了把火:“李相莫急,或许此人只是同音而不同名呢?再者,偌大长安,就算同名同姓者也有不少......嗯,那李崿车驾被王准拆散,脸上被他打了好几个耳光,李相回去验一验驸马都尉是否有伤,一看便知。” 高力士则劝慰李林甫:“李相,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今日事了,回府上看一看也好,就算有此事也不怕。据我所知,安苑公主还是宽宏大量的,绝不至以此降罪。如果真要降罪,我愿去公主府上走一遭,安苑公主是我看着长大的,一直唤我阿翁,必得给我这个面子。” 李林甫放下茶杯,呵呵着冲高力士拱了拱手,没再做声。 顾佐有种一拳打空的感觉,和高力士配合了好一番工夫却不见成效,略感别扭。再看高力士,正不动声色翻阅着别的奏章,似乎当真只是唠唠家常而毫不在意,心中大为佩服! 正说话间,鱼朝恩进来禀告,说陈相和杨相也到了,高力士连忙让人请进。陈希烈是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时人唤为左相,杨国忠是侍御史、同平章事、参知政事,由此,政事堂三位大佬齐聚一堂。 于是,顾佐开始第四次介绍案情,案情介绍完毕,陈希烈一语不发,默默翻看黄册,杨国忠则不停询问顾佐细节,不停冷笑。 就在此时,鱼朝恩进来禀报:“龙武将军、王中丞已抄封自雨山庄,正在殿外候见。户部郎中王维、白身韦会为人证,同在殿外候见。” 高力士道:“请陈将军和王中丞入内。” 这两位拾步入殿,陈玄礼气宇轩昂,王鉷身子佝偻着,似在瑟瑟发抖。一见这架势,顾佐知道事情成了,陈玄礼办事还是很靠谱的,应当没受王鉷的干扰。 高力士当然也看明白了,向顾佐道:“顾长史请移步东厢,若有需要,当随时请你过来。” 顾佐躬身告退,走出殿外时,就听身后陈玄礼开始禀告:“......楼中有地道,地道中钱缗堆积如山,约百万贯,飞票四百六十万贯,灵石一百二十万块,金锞子九千个,银饼八万六千余,此外尚有绢帛三千匹、珊瑚四十座、妖丹六十斛、田庄地契十八处三万亩......珍珠十六斗、各色翡翠美玉二百斤、灵石飞票一千六百块......” 顾佐出了大殿,下台阶时听到最后一句,下意识顿了顿脚步,然后又听李林甫问:“灵石飞票是什么......” 后面的话语就听不清了,王维和韦会正在阶下冲他点头微笑。 第一百四十二章 楼观台 天宝十年三月二十九日,王氏兄弟谋逆大案爆发,从自雨山庄和王府中查找出大量罪证,可谓铁证如山。但诡异的是,天子竟然不信,甚至想保全王氏兄弟,将谋逆案的主犯定为邢縡。 李林甫秉承上意,也是如此主张,想尽办法为王氏兄弟开脱。杨国忠顶住一切压力,和陈希烈联手应对,发动羽林军底层军士出证,很快便将王焊拖下水。 王焊克扣羽林军钱粮,以私财收买羽林军一事由此揭发出来,再也遮掩不住,天子只能默认王焊是主谋,却依旧想要保全王鉷。 可惜王焊并没有舍弃自己保全乃兄的气魄,很快便将兄长王鉷招供出来,兄弟两人之间的密信和文书公之于众,李林甫当即成了哑巴,天子也无话可说了。 案情至此,王氏兄弟及其蓄养的供奉死士是逃不了一刀的,任海[]川大仇得报,顾佐和王维也算满意而归。 后续的手尾顾佐没工夫理会,他已经接到崇玄署的知会,四月初一大议事改在终南山举办,请他立刻前往。动身前,顾佐又花了一夜工夫,将搜灵诀的剩余部分向高力士传授完毕,留下了几篇修炼体会和感悟,解释了几处初学者容易遇到的难题,便离开了兴庆宫。 走之前向陈玄礼告辞,陈玄礼拉着他的手表示感谢,同时送给顾佐一个小木匣。 顾佐离开长安,行走在去往终南山的路上,他好奇的打开木匣,只见里面整整齐齐摞着通达钱庄的飞票,总值十万贯! 望着这匣飞票,顾佐长吐了一口气,思绪万千。不知高力士拿了多少?杨国忠拿了多少?陈希烈拿了多少?陈玄礼自家又留下了多少?抄家灭门果然是发家致富的捷径啊。 如此一来,为龙武军解决钱粮军缁一事,应该没那么迫切了吧? 终南山又名太乙山,位于长安之南,顾佐进京时是路过的,但此山为崇玄署禁地,灵源道长携带他飞行的时候,向东绕行灞水,由此避开了禁空,因此顾佐未能得见一面。 这里是天下修士的祖庭,供奉着老君和尹祖,怀仙馆功法被标注为“传自尹祖”,说的就是这里供奉的文始真人。 抵达终南山麓后,有崇玄署道士指点他沿山西行二十里,看见一座山门牌坊,坊开七门,规制浩大,左书“通道仙府”,右书“玄都胜景”。 仰望时,其后千峰耸翠,犹如重重楼台相叠,山间绿树青竹,掩映着道家宫观,这便是楼观台了。 顾佐已经换上了道袍,就在旁边一座古池幽潭边整束衣冠,望着水中的身影,自觉颇有仙风道骨之意,满意的点了点头。 有崇玄署客堂道士引领顾佐登山,一路顺石阶蜿蜒而上,峡谷夹道,绝壁入云。偶遇上古仙人遗迹时,顾佐向那小道相询,他都不发一言。 直到上了翠薇峰的一片半山林,那小道士才指着林中一座道观开口说话:“请顾馆主就在云水堂歇息,最好不要四处走动,误闯了大阵,恐有所伤。明日一早辰时三刻,自有人引诸位掌门入宗圣宫议事。” 小道士说完便走,对顾佐追问的几个问题,竟是理也不理。顾佐只得转身,望着紧闭的云水堂大门,伸手上前叩响铜环。 叩门多时,也没见有人开门,四下张望,此间冷冷清清,只传来竹叶松林随风轻摆的涛涛之声,好似整座翠薇峰上,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想了想,取出自己的道牒,向着大门一抛,那道牒倏然隐入门缝中,大门“吱呀呀”向左右缓缓分开,露出一片天然石台。台上有个泉眼,泉水汩汩涌出,顺着石台蜿蜒流下,形成一条小溪。 顾佐忙着查看掌中刚刚落回来的道牒,没发现道牒有丝毫异处,心中暗自称奇。身后大门重新关闭,合上的一瞬间,好似院中与院外化作了两个天地。 绕着石台前行,没走出几步,顾佐忽然停步,回望石台片刻,心头大震,只见那汇聚成溪的泉水流到一半时没了。 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顾佐闭了会儿眼睛,重新睁开,这回看清楚了,溪流哪里是凭空消失,分明是没入了石台底下的缝隙孔道之中。 顾佐自失一笑,暗道自己这几日真是太过操劳,居然还会有眼花之举,分明是需要静静心思了。 绕过石台,是间小殿,此殿无名,内有一座神像,左手拂尘,右手凌空而指,似在点画着什么。 再向神龛底座注目,上书四个字——真微散人。崇玄署尊崇的仙神中,首位是老君,次位是尹祖,再次便是田谷十老,据说是因为田谷十老奠定了崇玄署于世间领袖群伦的超然地位。 虽然顾佐在怀仙馆树立的传承是尹祖至王恒翊、王恒翊至顾佐,跟田谷十老没关系,但田谷十老的名讳,耳濡目染之下还是清楚的。 严达、王延、苏道标、程发明、周化生、王真微、史道乐、于长文、张法成、伏道崇,他们被誉为田谷十老,崇玄署又并称十祖,真微散人便是王祖真微的法号。 恭恭敬敬给真微散人上了三炷香,顾佐继续查看房间,十几间屋中都空无一人,干脆便住进了正堂,花厅、卧房和丹房,三间宽敞的大屋连在一起,还是相当舒适的。 也不知这样的云水堂,楼观台上有多少座,但想来几十座是有的,连自己都能单独住一座,别家宗门必定不会比自己差到哪里去。 熟悉了新居之后,顾佐出了云水堂大门,向西侧崖边行去。崖边视野开阔,正好散散心,考虑一下明日议事时自己该怎么做。 却不想,刚接近崖边,气海中便有一点光亮闪烁,明亮耀眼,乃是位元婴高修。走近看时,那高修穿着朴素,头戴草帽,脚穿草鞋,双手负于身后,站在崖边,遥望百里山巅。 顾佐还没开口,此人已经招呼:“顾馆主?幸会。” 顾佐恭敬一拜,走到他身旁:“敢问是哪位前辈?以前见过顾佐?” 对方笑了笑:“据我所知,天下有矿的宗派道馆,只有怀仙馆顾馆主一位年轻俊杰……对了,我是苏份,苏仙馆的苏份。” ps:特别白的《唐土万里》偷偷摸摸上架入v了,道友们对历史感兴趣的,可以去支持一下,书的质量是有保证的。 第一百四十三章 苏仙馆主 苏份此人,顾佐当然是知道的,而且他还知道对方名讳里那个念“彬”的字,其实写作“份”,这是文武兼备的意思。之所以知道得那么清楚,一来人家是天下道馆里面的楷模——苏仙馆的馆主,二来顾佐曾经有过拜入苏仙馆门下被拒的经历。 天下三十七座灵石矿脉,崇玄署占据十三座,剩下二十四座由十八家宗门分享,如果论矿脉的大小,苏仙馆不及怀仙馆。 天下只有怀仙馆的南吴山矿脉采用竞拍法上缴灵石,其余矿脉均采用老办法,苏仙馆每年的定额是一万,表明其年产量应当在三万左右,属于中小矿,但要谈到道馆的底蕴和传承,怀仙馆就落于下风了。 人家的馆主苏份乃元婴高修,馆中还有六位金丹,而怀仙馆则只有三名金丹,论筑基的数量,更是拍马比不上。 但顾佐并不会妄自菲薄,怀仙馆虽然不及苏仙馆,其可调配的修士却远远超越苏仙馆,一旦有战事发生,倚仗南吴州之力,短时间就可动员一支上千人的修士大军,这是苏仙馆比不上的。 顾佐对苏份的态度非常恭敬,事实上,他对所有参与终南山议事的各宗修士都很恭敬,因为他是唯一修为没到元婴之人,别说元婴,连金丹都没结出来。 “原来是前辈,久闻大名,如雷灌耳......”见对方发笑,顾佐连忙证实:“是真的久闻大名,当年晚辈不懂事,还拜过苏仙岭,想要加入贵馆。” 苏份又笑了:“你若加入苏仙馆,离开时可我们不会赔你上千贯。” 顾佐被人揭了老底,老脸有点发红:“年轻时孟浪......” 苏份道:“开个玩笑,顾馆主莫要生气。我了解过你的经历,很不容易,若是我门下哪个弟子有你一半的能耐,我是必然要将苏仙馆传给他的,可惜......” 顾佐忙道:“前辈谬赞了,都是被逼出来的。” 苏份点了点头:“不历逆境,无以成才,这是修行的道理啊。如今,我等小宗小派,又要经历逆境了。两位大天师病重将危,天下要乱了。” 顾佐问:“两位大天师......真到了这个地步么?” 苏份道:“李泌没找你?” 顾佐道:“有些事情耽搁了,晚辈刚上山。” 苏份遥望远方,忽问:“怀仙馆打算怎么做?” 顾佐不解:“什么?” 苏份道:“今后各家矿脉不再按照过去的方式缴纳灵石,而是认捐。” “是针对过往三年,还是说将来也会如此?” “过往三年,以及今后两年,将来也会五年一议。” “我如果一块灵石也不愿捐出来呢?” “崇玄署打算将天下州郡拿出来拍卖,愿意选择几个州郡,便认捐多少灵石,认捐只是个好听一些的说法,其实就是竞买。明日议事,会举办一次州郡拍卖会,拍卖下来的州郡,其修行界事务由出价者掌管。” 顾佐呆了呆:“由出价者掌管是什么意思?崇玄署不管了?” 苏份道:“以你怀仙馆为例,假设你拍下南吴州,南吴州内所有宗门、修士,将来遇到纠纷、违法之事,概由怀仙馆负责处置,龙泉道院不再理会。” 顾佐再问:“如果我管不了呢?” 苏份道:“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崇玄署不予理会......当然,这也是一次壮大宗门的机会,怀仙馆如今需要上缴多少灵石?我说的不是矿。” 顾佐道:“怀仙馆本馆入籍会稽郡,每年向会稽郡法司上缴十二贯,此外就是南吴州,每年上缴崇玄署五千灵石。” 苏份道:“那就是了,如果你拍下南吴州,这些税赋就不用上缴了,当然,朝廷那份该缴纳还是得缴纳,崇玄署不管。” 顾佐确认:“也就是说,南吴州所有宗门,将来都要向怀仙馆缴纳宗门牌票的税费?” 苏份笑道:“你说是不是好事?” 顾佐点点头,又摇摇头:“那也得有这份实力啊,否则人家不给我交钱怎么办?” 苏份道:“你可以不让他入籍。” 顾佐苦笑:“那就得武力解决了?” 苏份语气坚定:“打!” 顾佐继续向最坏处考虑:“如果打不过呢?被人家把山门占了呢?” 苏份道:“李泌说,可以向崇玄署请援,崇玄署帮各家主持公道。” 顾佐舒了口气:“这还差不多。” 忽然想到一件事,又问:“哪些州郡是可以参加竞购的?前辈我举个例子,只是个例子,前辈不要误会啊。假设我去参购苏仙馆的桂阳郡,这该怎么办?” 苏份道:“崇玄署早就考虑好了,天下三百二十八州郡,他们准备拿出两百六十个用于拍卖,每一处都有最低认捐数,咱们这些宗门所在州郡,只许本宗出价,实在不愿意出的,别家宗门才有资格竞购。这种情况绝不会出现,没有哪家宗门会将修行处置权交给别家,咬着牙也要买下来。” “那相邻州郡呢?” “这就要竞价了,谁认捐的灵石多,就归谁掌管。” “这是包税?” “或许应该说,是分封。” “崇玄署真的管不过来了?” “他们就是管不过来了。”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震撼了,顾佐站在高崖边,和苏份一起眺望远方山势,不由自主道了一句:“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苏份笑了笑,道:“幸运的是,你我皆是矿主,我们取得了先机。” 顾佐忽然领悟苏份跟他费了那么多口舌的原因,当即道:“不知怀仙馆有没有这份荣幸,和苏仙观结为盟友?” 苏份郑重道:“这也是苏仙馆的愿望。” 怀仙馆在南吴州,苏仙馆在桂阳郡,双方之间再无矿主,可以说是毗邻而居,先不管将来如何,明日竞购时,就有可能面临冲突。双方都不愿意引发恶意竞购,也没必要为此出现矛盾。 双方隔着二三十个州郡,怎么都够分了。 苏份又道:“都峤派精确道长被李泌招去谈话了,说的也是这件事,我与他约好,在此间等候,怀仙要不要一起?” 顾佐喜道:“自然是要等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图上作业 等候都峤派精确道长的时候,顾佐问苏份:“前辈居于何处?” 苏份指了指身后:“那不是?云水堂。” 顾佐疑惑道:“可晚辈未见前辈居所?不知住在哪一间,晚辈生怕占了前辈的地方,冒犯了。” 苏份笑道:“占不着。这云水堂是首阳山洞天之境,为田谷十祖改造,你进去时只有自己这一重,我进去时,又是我的一重。我那一重,拜的是田谷十祖中的苏祖,你的呢?” “真微散人。” “你住在哪间?” 顾佐服:“晚辈住在正堂。” 苏份道:“一样,你我同居一室而相互不见,实则卧于不同天地。” 顾佐叹服:“当真是神仙手段。” 过不多时,精确道长便来了。他穿着大黄道袍,道袍上满是大大小小的八卦图案,以一种很奇怪的步法行走,远远望去,犹如一只金黄色的大蝴蝶,自远处翩迁而来。 苏份微笑着介绍:“这位便是都峤派掌门精确道长,你看他行走,是不是绕着圈还斜着走?他说这么走省力。” 顾佐没明白:“这是都峤山功法?” 苏份道:“哪里是什么功法,他就爱这么走,说是天地浑圆如球,绕日月而行,日为阳鱼之睛,月为阴鱼之睛,故此我们行走之时,也当顺势而动,方可省力。” 此时,精确道长已经来到近前,苏份的话,他自是听见了,便向顾佐解释:“天地如球乃贫道亲身经历,至于日月阴阳鱼,也是观察多年所得,合乎天道……” 说着,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支笔,随手撩起道袍一角,寻了个空白处画上一个阴阳太极图。 顾佐这才注意到,精确道长这件道袍上的八卦图和密密麻麻的算式,都是他自己画上去的。 精确道长画完阴阳太极图,立刻向苏份和顾佐分析起他“鱼形”前进的方向,各种角度、各种算法,算得苏份和顾佐晕头转向。 等他自以为解释清楚,并鼓动顾佐和他一起走“翩迁蝴蝶步”的时候,苏份连忙打断他,询问李泌和他谈了些什么,这才将他从一堆算式中拽了出来。 李泌和精确道长谈论的内容,与和苏份所谈没什么大的区别,无非多回答了几个都峤派关心的问题而已,因此三人便埋头于精确道长取出的一份舆图中。 以南诏和岭南道之界为中点,怀仙馆在西,苏仙馆在东北,都峤派在西南,三家呈鼎足之势。苏仙馆和都峤派向东便是庞然大物一般的罗浮派,苏份和精确道长都没有往岭南道以东竞购州郡的意思,因此,他们两家的打算都是向西,和怀仙馆共享双方之间的岭南道西部三十余州郡。 经过半个时辰的商议,在精确道长计算天地形胜之势的唾沫星子中,顾佐晕晕乎乎的和他们两家达成了初步意向。 苏仙馆和都峤派之间,大致以南浔江连着郁水为南北之界,而他们两家与怀仙馆之间,又大致以都泥河连着蛮水为东西之界。 也就是说,都泥河、蛮水以西为怀仙馆势力范围,这片范围之内的州郡,默认怀仙馆有优先竞购权,只有在怀仙馆明确放弃时,苏仙馆和都峤派才能参与竞拍。 这一原则同样适用于苏仙馆和都峤派。 三方默认怀仙馆势力范围内的州郡包括:田州、浥州、笼州、瀼州、汤州、武安州、通海诏、黑山沼,以及南吴州。 至于北边黔中道的地盘,都没提及,因为黔中有天下排名第十六位的辰山宗,那片地方,拿下来的希望不大。 这片土地很大,比苏仙馆和都峤山的默认势力范围加起来都大,但州郡数和人口数比之都远远不如。按照精确道长的估计,人口大约六十万,他们两家则各自在百万以上。 虽说竞购的只是修行管辖权,但有修行天赋者,往往占总人口数的十分之一,而每三到四名有天赋者,差不多有一个能够进入修行门槛,这可都是执掌修行管辖权的基础,不能不予考量。 至于大量入了修行门槛者,因资源或者际遇等种种缘故而不能成长为修士,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三人望着这张舆图贪看不休,看了很久很久。这种在地图上画圈的游戏,自古以来就是天下有志之士的最爱,他们三人修为差别虽然悬殊,但于此中之好,却没有任何不同。 晚间回了云水堂,顾佐开始考虑南六诏的问题。苏份和精确道长承认黑山诏和通海诏属于怀仙馆势力范围,但仅仅是他们两家的承认,并不足以保证顾佐能够拿下两诏。 通海诏位于黑山诏东南,情况稍好一些,但黑山诏就比较严峻了。其西北毗邻青城诏,东北挨着罗浮诏,无论哪一家都是巨无霸,人家要是看上黑山诏,拼财力还真不一定拼得过他们数百年底蕴。 顾佐希望,青城派和罗浮派都关注于本宗山门所在地,比如剑南道中北部之于青城派,岭南道以东之于罗浮派,不要把过多精力耗在南六诏上。 但指望别人是很不靠谱的,还是要想个办法。 正苦苦思索之际,有道士叩响了云水堂的门环:“怀仙馆顾馆主,李大法师请您前往说经台相见。” 顾佐深吸一口气,起身,暗道终于轮到我了! 说经台位于东南山坳之中,四面被山峦包围,登上九级石阶,步入雕栏玉砌中的巨大石台,正中心有两个蒲团,执掌崇玄署日常事务的大法师李泌,正坐于其上。 顾佐没有见过李泌,当日援兵到来之时,他已经伤重昏迷;李泌也没有见过顾佐,两位大天师斩杀大妖后身受重伤,他护送着赶回终南山疗伤了。虽然没有见过面,却都对彼此有所了解。 李泌指了指自己对面的蒲团,邀请顾佐入座,二人沉默片刻,李泌道:“这里就是说经台,太上于此为尹祖讲经,传《道德真经》,凡五千言。” 顾佐打量四周,遥想不知多少年前,老君和关尹子对坐,一个侃侃而谈、一个默默聆听,一个演述天道、一个躬领教诲,由此开创人教,使得凡人也能追寻造化之妙,不由心驰神往。 李泌又指向四方山巅:“此为炼丹炉,太上炼丹之处……此为草楼观,当年我道门先辈建草楼而居之所……那边是卧牛池……” 顾佐顺着他的指点看罢,问:“老君之像何在,晚辈想上香敬拜。” 李泌笑着摇头:“很多人都想在这里修筑老君祠,但崇玄署还是没有修建,十祖以为,坐于此间,心中自有太上,何必多此一举,反不自然。” 顾佐点头,的确有理,他刚才一坐下,心里可不是就想到了老君么? 第一百四十五章 以有道伐无道 介绍了说经台后,李泌向顾佐道:“提前将你们挨个请来此间,就是希望你们在遥思太上之时,心中常怀道门先辈祖师之不易,将我楼观千辛万苦发扬光大之道门,传承下去。” 顾佐沉默少时,于蒲团之上俯身叩拜下去,对面的李泌向旁轻轻飘开,避让不受。顾佐这一拜,拜的是历代祖师,他焉敢承受。 等顾佐叩拜已毕,李泌道:“明日就是大议事了,在此之前,需要告知顾馆主一些事情。”于是,将崇玄署改变修行界管辖方式的相关规则,一条一条讲述了。 讲述完毕,问顾佐:“听清了?” 他讲述的内容,和苏份、精确道长所说没有什么分别,顾佐表示,他听得很清楚。 于是李泌又问:“还有什么不解之处,我给你解释。” 顾佐问:“大法师,不知崇玄署因何之故,要改变过去的方式?” 李泌没有回答,而是问:“你不喜欢?” 顾佐承认:“的确不喜欢,对小宗小派而言,有失公允。” 李泌道:“这是我的主张。这天下的修行事务,崇玄署管了那么多年,也该收手了。兽潮一战,我们才发现,大家被宠坏了,战不动。为什么?原因有二。过去,崇玄署将各宗各派当作孩子一样养育,无微不至啊,谁受了委屈和不公,首先会向各州法司申诉,如果不行,甚至直接告到崇玄署,请崇玄署主持公道。公道是主持了,可于修士本身而言,也养成了依赖的习惯,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大量平庸的修士充斥世间。” 顿了顿,叹道:“这次兽潮席卷中原,修士死者二十万以上,面对一头下阶妖兽,他们的表现甚至比不过一个普通武师,几乎可称手无缚鸡之力,孱弱至此,令人痛心!” 顾佐不得不承认,的确如李泌所言,修士中的弱势群体,尤为依赖崇玄署,就连他自己,当年不也曾经向岭南道三元宫告过状吗?至于很多修士手无缚鸡之力,这就更好理解了,如西河道馆林素弦,堂堂金丹,面对一个王准请来的弱鸡金丹供奉,短短时间束手就擒,由此可见一斑。 李泌接着道:“其二,天下人口六千万,有修行天赋者十占其一,而真正入了修行的修士则为二百万,可每年能够用来修行的灵石和灵草、妖丹有多少?灵石的产量是二百万,用灵草和妖丹炼制出来的灵丹大约可以折算一百五十万灵石,灵米和灵酒大约可以折算五十万灵石,四百万,这就是总数了,平均到每一个修士头上,每年不到两块,怎么修行?如果不是崇玄署以前有大量积储,早就入不敷出了。” “再回头说这二百万修士,他们真的算是修士吗?照我看,根本不算,这里面一半都只是滥竽充数,顶多算入过修行。为什么?一来没有灵石,二来资质鲁钝毫无前景!过去,在崇玄署的关照下,修行资源大量向基层修士倾斜,养出来多少废物?浪费了多少资源?” “十年前,在贫道建言下,于部分州郡清理没有牌票的宗门道馆,当时清扫了一批,可不久之后便死灰复燃,徒劳无功。四年前,天下有牌票的宗门道馆有八百一十二家,没有牌票的,加起来超过两千。近三千家宗门道馆、近二百万修士,多少资源才够?” 顾佐依旧无语,因为他当年就是这么发家的…… 李泌道:“照我的意思,别说三千家,八百家都多了,五百家足矣。两百万修士更是个笑话,就算减少到四十万,都不算少!所以崇玄署五年前就不再发放牌票了,正是为此。” 顾佐默然良久,叹息道:“一定要用这种方法优胜劣汰么?这个法子,也太残酷了。” 李泌道:“的确残酷,可这才是正确的法子。” 顾佐忍不住道:“大法师刚才所言,站位很高,顾某无话可说,可依然觉得不忍,行事是否太过激进?” 李泌轻笑:“不下重药,断然难以根治。” 顾佐道:“可如此一来,容易天下大乱啊……对修行界的管辖大权,岂可轻易出手,权柄一让,再想收回来,就难了。” 李泌道:“我崇玄署道士,并非贪恋权柄之辈。” 顾佐道:“话虽如此,可大家都说,是因为崇玄署压不住了。我以为,就算两位大天师有所不测,崇玄署依旧是崇玄署,谁敢挑战崇玄署的威权?如果真有人敢这么做,一声号令,天下各宗必群起响应,我怀仙馆哪怕再弱小,也同样会奉令受诏,誓死护道!” 李泌望着顾佐,默然不语。 顾佐续道:“当此艰难之时,正是匡扶正道之机,顾某相信,不止顾某这么想,很多宗门都是这么想,崇玄署不可自废武功,交出权柄啊!” 李泌沉默良久,方道:“崇玄署有崇玄署的难处,此事已定,难以回头,顾馆主,你就不必于此多言了。还有什么问题?” 顾佐重重叹了口气,虽然不理解,却也无奈:“也罢……即然非要如此,顾某想问,若有别家宗门觊觎我之灵矿,不惜起兵与我相争,崇玄署真的会管么?还愿意管么?” 李泌回答:“若是你家内部不靖,压制不住,不能服众,守不住灵矿,祟玄署不管。我们希望见到有实力的宗门屹立于世间,而不是保护那些倚仗先发之机侥幸拿下州郡的弱者。因此,明日你要仔细思量好,哪些州郡能拍,哪些不能,这关乎将来你家的生死大计,不可因贪念而遗祸无穷,崇玄署不会为此背书。” 顾佐又问:“如果是来自我所拍之地以外的宗门要夺我灵矿呢?” 李泌道:“修行管辖权也包括批准入籍权,如果是你同意入籍本地的,那就属于你的家事,将来闹起来,崇玄署不管。如果不是你管辖州郡入籍的,比如青城派,崇玄署当然会管。” 顾佐追问:“遵循什么原则?” 李泌斩钉截铁:“以有道伐无道!” 第一百四十六章 舆图 以有道伐无道,正是春秋之际诸侯之间处理关系所秉承的宗旨,顾佐曾经认为崇玄署准备实行包税制,如今看来,还是苏份和精确道长的看法是对的,这哪里是什么包税制,而是修行界的分封制。 顾佐盯着李泌道:“此举,只限于修行界!” 李泌毫不犹豫回答:“当然,天下依旧归于大唐。” 顾佐无力扭转这一局面,只能开始为自己考虑了,他深吸了口气道:“那我有个要求。” “说吧。” “明日竞拍时,请大法师考虑一下怀仙馆的特殊情况,南吴州太小,地处黑山诏腹心,如果有宗门不惜代价竞拍下黑山诏,便等于将南吴州困死了,怀仙馆的前途发展将操于旁人之手。” 李泌沉吟片刻,点头承认:“的确特殊,是贫道考虑不周。这样吧,黑山诏与南吴州连为一体,视同怀仙馆山门所在之州,怀仙馆有优先权。” 顾佐深施一礼:“多谢大法师!” 李泌忽然道:“将黑山诏纳入管辖,黑山四部可就算内部宗门了,你就不怕被他们喧宾夺主、鸠占鹊巢么?” 顾佐苦笑:“只要崇玄署不明示天下,内部可以造反,至少两三年内,就没人敢这么做。至于两三年后,如果怀仙馆还压制不了黑山四部,那就活该交出管辖权了。” 李泌微笑着点头:“当然不会,崇玄署也从来没有鼓励内部反乱的意图,我们需要的是宗门能够做强做大,而非杀伐乱斗。” 顾佐询问各州郡的“认捐”底价,李泌却不说了,只是道:“贫道对所有人都没说,公平起见,自是也不能透露给你,何必着急,明日即可知晓。” 说罢,李泌交给顾佐一份舆图,正是天下州郡图,上面以浅色墨迹显示的地方,就是准备拿出来竞拍的州郡。 二百六十个州郡,只有十八家参与竞拍,其余所有宗门都只能将命运寄托于旁人之手——甚至包括名列前五十的大多数宗门,天下修行格局必将迎来前所未有的大变,想想也是怵目惊心。 顾佐又是害怕又是庆幸,将舆图收好,向李泌告辞。他应当是李泌谈话的最后一家宗门,连续和十八家宗门谈话后,李泌有些疲倦,顾佐回头望时,只见他独坐于台上,身形孑然,微有萧索之意。 一位崇玄署的小道士引着顾佐离开了说经台,返回云水堂,顾佐拱手向他道谢,那小道士面无表情转身就走,走时却从袖中飘落一片树叶。 顾佐怔了怔,待那小道士身影消失于山道时,将树叶招入手中,只见上面写着“通川郡”三个字。 顾佐稍一思索,就想到了唐门。 唐门位于剑南道东南的通川郡,取出舆图翻阅,果然被标注了浅色。再看其余地方,除了京兆、东都以及崇玄署控制的十三条矿脉所在州郡外,都是浅色,全在竞拍之列。 通川郡西边是青城派,东边是辰山派,南边直面罗浮派的罗浮诏,这三家都是大宗门,实力强横。青城和罗浮是天下十二正宗,辰山派也常年位居前二十之列,不论是哪一家将通川郡吃进肚子里,对于唐门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也许他们今后就要长久受制于人。 当然,反过来一想,这三家都未必敢于竞拍通川郡,谁治下有唐门这么个怪物,恐怕都睡不好觉。 但凡事不能由人摆布,自家的命当然是操于自家之手为妙,因此顾佐得了这片树叶传话。在这种关键时刻,能够说通崇玄署的人帮忙带话,唐门的能量之大,也令顾佐感到心惊。 又或许,其实唐门早就已经开始为此准备了? 顾佐自己是不敢要通川郡的,拿下之后必然是块烫手的山芋,想必唐门也不愿屈居怀仙馆之下,只不过两害相权取其轻,与其被青城、罗浮和辰山拿下,不如由怀仙馆拿下。 仔细思量之后,顾佐决定观望,如果那三家真要抢夺通川郡,自己再量力而行,如果没有人争夺,自己也就不需要出手,让通川郡流拍就是了。 来到高崖边,顾佐见不少人伫立于此,或独自眺望,或三三两两低声私语,其中就有顾佐的熟人,比如洞庭派蒋长老、华山西玄派石长老和王屋派龙道人。 龙道人冲顾佐招了招手,顾佐赶紧乖乖上前拜见。 “见过李泌了?” “是,李大法师已经和晚辈谈完了。” “走,随我们这些老家伙顺着这边山道转转。” “是。” 从高崖旁一条碎石小路下去,四人沿着悬崖往下慢慢溜达,走了多时,来到一座石亭中站定,说了些不咸不淡关于终南景色的话,龙道人便进入了正题。 “小顾,怀仙馆能吃下多少灵米?” 顾佐想了想道:“南吴州有灵田,今年产量可在两千石。” 龙道人又问:“吃得完么?” 灵米和普通粮食不一样,少吃一些固然对身体有好处,于修士而言,也能增长修为,具有部分灵石的功效,但吃多了也不行,尤其对普通百姓,吃多了就是毒药,因此,灵米的消耗量不算大。 算了算,顾佐回答:“以南吴州的情况,灵米能够自给,还有余粮可以囤积。” 龙道人问:“能不能扩大用量,多收一些?” “前辈的意思是?” 龙道人指着蒋长老:“他们洞庭派就是产灵米的,小顾能不能帮忙收购一些?” 蒋长老道:“还是竞购州郡的事,江南拥挤啊。” 这么一说顾佐就明白了,江南东道固然很大,但宗门也多。十八家参与竞购的宗门里,就有洞庭派、茅山派、括苍派、赤城派、左神门、委羽派云集于此,占了三分之一。 整个江南东道只有十九个州郡,这该怎么分?就算大家都向周围的江南西道、山南东道、淮南道、岭南道扩张,但彼此相邻的那些州郡又该归谁?因此,竞拍之时必然十分激烈,这就需要大量财力方可支撑了。 望着三个老家伙的炯炯目光,顾佐无奈表态:“我买。” 第一百四十七章 坏老头 灵米的价格大约是普通稻米的十倍,目前一石灵米的市价是五贯又两百钱。洞庭派和怀仙馆的关系现在非常好,顾佐当然要对洞庭派表示支持。买来之后也不怕浪费,一则可以卖出去,二则可以拿来当做怀仙馆弟子们的伙食,酿酒也好,直接熬粥也好,总能顶得上部分灵石功效。 通过灵米修炼,可以让怀仙馆多养几百弟子,但前提是不能以灵石兑换。因此,他打算以南疆出产的灵草和妖丹等材料兑换。 华山西玄派的石长老和龙道人当即表态,这些材料他们包收,尤其是华山西玄派,炼制法阵和法器最需要稳定的材料供应,因此他们在包收上占了七成。 经过商议,四家达成协议,洞庭派每年向怀仙馆售卖六千石灵米,价格为每石五贯,总价三万贯,每年春、秋两季各发一半。 收到灵米后,怀仙馆向华山西玄派和王屋派分别发货,前者占七成、后者占三成。 收到各种材料后,两家分别向洞庭派支付灵石,支付数量为一万五千块,价格为每块灵石两贯。 由此,洞庭派每年获得一万五千块灵石,这笔灵石能够支撑他们多抢两到三个州郡。 关于灵米和灵石的价格,三年之后重新议定。 顾佐对此还是相当满意的,不仅是为南疆特产的材料找到了稳定的销路,而且和华山西玄派、王屋派、洞庭派结成了更加紧密的同盟,在应对青城派和罗浮派两家庞然大物上,又多了几分底气。 谈完了这桩生意,四人就在石亭中对着舆图开始指点天下。 蒋长老羡慕道:“龙道友和石道友当真好命啊,地方大,用不着和别家争,只有愿不愿意去拍下来的问题。” 华山西玄派是关内唯一有灵石矿脉的宗门,王屋派在河南道同样如此,没有竞拍对手,他们两家甚至可以跑去抢河东的州郡。其他十六家宗门也不会硬跑过去抢他们的嘴边肥肉——不仅管不过来,也太得罪人,是以蒋长老很是羡慕。 石长老呵呵道:“哪家都不容易,我们紧挨着崇玄署,有崇玄署在,怎么管?不好管哪......再说山南还有太元总真门嘛。” 龙道人同样矫情:“我们也挨着东都洛阳,也是崇玄署的邻居,难呐。要羡慕就羡慕白云宗吧,河北广袤大地,又是天高皇帝远,日子才算真好过。” 顾佐则跟着叫苦:“我们怀仙馆难啊,身处南六诏,北边紧邻罗浮诏、青城诏,西边又有丽水诏,三家争食,这可怎么办?就算拼死拿下黑山诏和通海诏,也都是带刺的骨头,咽不下去。黑山四部,加起来十多个金丹,通海帮更了不得,有元婴坐镇,到时候必然内部不靖,晚辈当真愁也愁死了。” 刚得了顾佐好处的蒋长老心情相当不错,当即表态:“十八家宗门齐聚终南山,厘定天下修行界,此为大义之所在,断不容内部宵小跳梁。若是真有不服的,只管说来,我洞庭派必然不会坐视,龙道友和石道友也同样如此!” 龙道人和石长老同样表态,到时一定“有道伐无道”! 顾佐大喜,有如此强力的外部支持,怀仙馆的位置就稳了,他就可以放心争夺通海诏了。 石长老又笑着问:“怀仙,永昌诏你不想要了?” 永昌诏位于黑山郡正西偏北,顾佐当然想要,但他觉得恐怕会很难,原因就在于丽水派。南六诏一共发现了四处矿脉,青城派、罗浮派、丽水派、怀仙馆各占其一,因此,丽水派也在十八家受邀宗门之列。 相对来说,丽水诏所处的环境不太妙,西北、正西和正南三个方向都是南疆,她们只能向东北和正东方向竞购州郡,东北方向是青城派,正东方向就是永昌诏。想从青城派嘴里抢食比较难,她们和青城派关系也非常好,至少面子上抹不开,因此,她们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竞拍永昌诏。 顾佐指着舆图解释了一番,道:“丽水派想动青城派的地方,不太容易,她们也只能选永昌诏。就算我拍下永昌诏,代价恐怕会很高,负担会极其沉重。况且永昌会也有二十余名金丹,他们和丽水诏关系非常好,而丽水诏又和我怀仙馆不大对付——南吴山灵矿就是从她们嘴里抢出来的,呵呵......一旦丽水诏使坏,所以......” 石长老道:“话不能这么说,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丽水诏把势力扩张到你南吴州跟前?这可是一柄匕首顶在了腰眼上。” 顾佐思索片刻,恭恭敬敬请教:“不知石前辈有何妙策?” 石长老捋须微笑:“小顾还记得去年在你家南吴州对抗兽潮的最后一战么?” 顾佐点头:“当然记得,多谢各位前辈前来解围。” 石长老道:“当日,崇玄署使用了我家炼制的四座天都阵,用完之后他们带了回来,结果前两天又退给我了。这四座天都阵可了不得,多少家宗门打破头想要抢购,我一直舍不得卖出去......” 顾佐问:“多少钱?” 石长老道:“谈钱就不对了,老夫从不谈钱,只谈友情,钱的事你和小谷谈,听说每座大概四五万贯吧,我也不晓得,更不懂,老夫对数字从来都不擅长,一听就晕得慌......” 顾佐嘴角苦涩,四座天都阵,照石长老这么一说,总价怕不得十六万贯以上?虽然阵是好阵,比三元极真法阵还好,但单座法阵价格也是三元极真法阵的四倍啊,何况还是二手货,难怪无人问津...... 咬着后槽牙道:“若是十万贯,我包圆了。” 石长老道:“多少钱我是不管的,不懂,回头你跟小谷谈,老夫觉得,你顾佐人不错,应该支持你,天都阵我肯定留给你,别家宗门再是想要,也得先看老夫答应不答应!” 好不容易从陈玄礼那里得来的好处,一下子就吐了个干净,顾佐心头都在滴血:“多谢前辈关照!” 石长老满脸笑容:”好说好说,老夫肯定关照你。” 花了巨资,当然要收回本钱,顾佐忙问:“刚才老前辈说的事情......” 石长老转头问龙道人:“这次崇玄署召集议事,来的都是有牌票的宗门?” 龙道人含笑应道:“的确如此。” 石长老又问蒋长老:“丽水派有没有牌票?” 蒋长老点头:“她们当年为了受诏封国,没要牌票。” 石长老摊了摊手:“这么说,她们参加竞拍的资格,似乎有点问题?” 三个老头一起纵声大笑,笑声在山谷中回荡不休。 第一百四十八章 孙国主 顾佐真没想到可以从牌票这个角度动手,当然,就算想到了,他也没这个能耐和崇玄署提意见。 三个老头雷厉风行,当即前往说经台,要找李泌讨论此事,顾佐则回到云水堂等候结果。 如果真能将丽水诏踢出竞拍,顾佐当然乐见其成,但他需要面临的最大问题是,他能不能将丽水诏和永昌诏全都拍下来? 在竞拍时,他直面的竞拍对手必然是青城派和罗浮派,他争不争得过?自己斟酌良久,他觉得很悬,想要把黑山诏、通海诏拿下来都不容易,何况再加上永昌诏和丽水诏?毗邻南疆的四个诏国都归了自己,青城和罗浮能答应? 因此,丽水诏若是不能参加竞拍,几乎有九成可能会被青城派收入囊中,到时候自己的日子会好过吗?同样不会! 再回头想一想,就算自己当真拿下了丽水诏,面对丽水派几大元婴,自己能管得了?到时候丽水诏再鼓动永昌会一起造反,局面可就没法控制了,如此强大的实力,真要打起来,洞庭派、王屋派和华山西玄派又能给自己多少支持? 可是放任丽水派和自己争夺永昌诏,顾佐又很不甘心,正如石长老说的那样,顾佐能让丽水派的势力扩张到南吴州旁边吗?同样不能。 反复思量中,顾佐心潮澎湃,无法于云水堂中静坐,重新出了门,在崖边观赏景致。排解一下繁杂的思绪也不错,石长老他们能不能说动崇玄署改弦易辙,把丽水诏踢出竞拍会,还是两说的事,等结果下来再考虑吧。 三大宗门联合提议,声势不小,就算是崇玄署也要仔细掂量,很快便有道士来到云水堂,在顾佐的注目下,来请丽水派参会的高修前去议事。 顾佐终于见到了丽水派的来人,正是当年打了他二十板子的三娘子。望着三娘子形色匆匆的背影,不由心下奇怪,如此重大的议事,不应该由三位国主里的某一位亲来么? 到深夜的时候,三娘子还没有回来,石长老他们倒是先回来了。顾佐迎上去询问详情,石长老笑道:“崇玄署要好好考虑了。” 顾佐着急:“怎么样?” 龙道人在旁解释:“贫道问了李泌一个问题,光有灵矿而无牌票,这样的宗门能否参与竞拍?” 顾佐问:“李大法师怎么说?” “他不敢回答。”龙道人解释:“他知道我王屋派有两座矿脉,如果能的话,我可以马上成立一家没有牌票的道馆,跑去山南也好、河东也罢,参与竞购。不单我王屋派,青城派、罗浮派、茅山派、白云宗、赤城派都可以,到时候就不是十八家宗门竞购州郡了,呵呵。” 顾佐竖起大拇指:“前辈风范,令人敬仰!结果呢?” 结果就是崇玄署需要征求其余十七家宗门的意见,能否将丽水派作为特殊情况处置,换言之,超过九家宗门同意,崇玄署才能让丽水派参与竞拍,当然是在补齐牌票的情况下。 蒋长老笑呵呵道:“今晚有得热闹了。怀仙,你考虑好了没有,到底要不要把丽水诏踢出去?” 顾佐张着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三个老头嘻嘻哈哈离开了,蒋长老回身叮嘱顾佐:“明日竞拍之前,崇玄署会就此征求各宗的意见,怎么选,到时候告诉我们一声就行。” 顾佐躬身,将三个老家伙送回了云水堂。 消息不胫而走,立刻传遍了,顾佐在崖边呆了片刻,就遇到出来遛弯的精确道长,见到顾佐,他连忙过来询问:“你们南诏的丽水派似乎出了点问题,可能无法竞拍,怎么回事?” 顾佐道:“我也听说了,她们没有牌票。” 精确道长呆了呆,顿时笑了:“原来如此,是谁提出来的?青城派还是罗浮派?不会是你们怀仙馆吧?” 顾佐连忙撇清:“真不是我们怀仙馆。” 精确道长问:“崇玄署打算怎么办?” 顾佐道:“听说要征求各家宗门的意见,只有多数宗门同意,她们才能作为特例参与竞拍。” 精确道长想了想,问:“怀仙同意么?” 顾佐道:“我还没想好。” 精确道长点了点头:“形势确实复杂......是否同意是你们南诏的事情,我也不好插嘴,但你怀仙馆和我都峤派、苏仙馆算是盟友,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只管说。” 正说着,苏份也出来了,见了顾佐和精确道长,快步过来:“哈哈,听说了么.....” ...... 当夜果然热闹,顾佐还见到了云梦宗的邢长老,以及辰山宗的周长老等人,和一帮掌门、长老打屁许久,这才回到云水堂。回去之后顾佐也没歇息,而是静静等候着有人来敲门。 长夜漫漫,顾佐无心睡眠,他很有耐心的等待着,知道三娘子必然会挨个找人求恳,而自己也必然会是她求恳的最后一人。 一直等到寅时左右,才有崇玄署的道士敲响了院门,顾佐收拾心情,慢条斯理的磨蹭了片刻,过去开门。 那道士向顾佐施了个礼:“顾馆主,明日议事有些变故。”于是将情况向顾佐讲述一遍,又道:“崇玄署是支持丽水派作为特例参加竞拍的,但还需要顾馆主在议事前表明态度。这位是丽水派孙国主,她和顾馆主亲自谈。” 不用道士再多介绍什么,顾佐早就看见了他身后的女修,那个曾经扛着烈焰大刀、威风凛凛追捕道友们的三娘子,那个嘴皮子上下一动,就把自己打了二十板子的三娘子,那个绽放出红色刀光、将百花门掌门青山道人一刀两断的三娘子! 如今的三娘子,脸上英气不减,但眉宇间却略带三分憔悴,想来今夜的打击,对她着实不小。 顾佐拱了拱手,将道士和三娘子请入院中,然后道:“恭喜三娘子破境元婴,只是不知怎么成了国主?” 那道士在旁解释:“丽水诏三位国主,其中一位闭关,准备破境炼虚,可惜上月不幸身故,故此三娘子被派中推举为三国主了。” 顾佐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二位请坐。” 入座之后,三娘子顿了顿,开口道:“丽水派想要参与竞拍,希望顾馆主同意。” 顾佐沉默片刻,就着石桌上的茶水斟了两杯,伸手示意:“请三娘子和这位道长用茶。”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夜谈 陪同而来的道士喝了茶,三娘子却没有碰,而是继续盯着顾佐道:“我需要怀仙馆的支持。” 这是不想多聊,直接让顾佐开价的意思。两人之间,或者说两家宗门之间确实没什么可聊的,聊起来全是尴尬。 从顾佐被扫青开始,到他挨板子,再到盟友百花门被迫放弃竞购灵矿、掌门被杀,然后是顾佐虎口夺食占了南吴州,之后又有恒灵国际股市上的割韭菜,其间的恩怨情仇已经说不清了。 最后是这一次,丽水派很有可能失去竞拍资格,成为别人的战利品,如果三娘子知道始作俑者是顾佐,会不会当场斩了自己? 顾佐认为这种可能性相当大。 好吧,不聊就不聊吧,顾佐也就不废话了:“有几个问题,希望三娘子能为我解惑。” 虽然交不了朋友,但对面坐着的毕竟是元婴高修,顾佐面对的压力还是非常大的,所以从说话的语气上没有丝毫不敬。 “你说。” “怀仙馆弱,丽水派强,如果丽水派占据了永昌诏,距离南吴州只有不到百里,三娘子您的大刀就直接顶在了南吴州的胸口上。我很害怕,我会睡不着觉,请三娘子有以教我。” 三娘子沉默着,久久不语。这是最根本的问题,思考良久,她很难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为顾佐释疑。几次想要开口,却还是没说出来,她临时想出来的解决办法,换作她是顾佐也不会接受。 这个问题必须直面,逃避不了。 顾佐并不着急,他以茶代酒,向旁边那位崇玄署的道士敬了几盏,那道士的屁股是歪的,秉承李泌的意思,想要奉劝每一家谈话的宗门不要为难丽水派——这确实是崇玄署考虑不周,这个锅,他们得背。 但在顾佐看来,这位道士在旁边的最大作用,其实是保证了自己的生命安全,几年前三娘子刀斩青山掌门的那一幕,他至今记忆犹新。 他有的是时间耐心等待,可三娘子却没有时间,竞拍大会就定在辰时三刻,距现在只有两个时辰,可她至今没有赢得一家宗门确定的承诺,那些掌门和长老们都在打太极,只是表示一定会慎重考虑。 一想到这一点,三娘子都快要哭了。 这可是关系到丽水派百年基业的大事,一家宗门、乃至整个诏国的前途和命运,都将因此而改变。天知道怎么回事,她刚刚接任三国主的位子,就要面临如此重大的危机,原本不是说好的商议灵石认缴份额的么?怎么忽然就成了竞购州郡了? 如果早知道会这样,她肯定不会单独前来,可如今再想回去和两位国主商议,却已经不可能了,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了她一个人的肩上,这副担子是如此沉重,几乎要将她压垮了! 顾佐心下有些不忍,于是决定快速帮她下定决心,度过这段痛苦的选择时光。他向那道士轻声问:“各位掌门、长老们是什么意思?” 那道士犹豫着道:“都是有灵石矿脉的宗门,大家对丽水派还是……很尊重……且看好的……” 哪怕屁股是歪的,身为出家人,他还是不愿昧着良心说瞎话。 顾佐问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青城派怎么说?” 那道士呵呵笑了笑,继续斟酌词句:“源丹掌门说,丽水派是青城派的盟友……他们……嗯……” 三娘子打断道:“不用掩饰了,源丹老道居心叵测,什么朋友,关键时刻一个都靠不住!”说完,仰头望天,深吸了一口气,竭力想要将泪花收回去。 稍微平复了片刻,向顾佐道:“咱们之前是有过不快,但如果你想看丽水派的笑话……” “七家!” “……我们宁愿……你说什么?” 顾佐道:“如果你能解决我的疑惑,我可以帮你争取到七家宗门的支持!” 青城派对丽水派的态度,终于令顾佐彻底做出选择:绝不能为青城派做了嫁衣。 三娘子定定看着顾佐,问:“你是说真的?” 话不重复两遍,如此才有分量。顾佐没有回答,而是云淡风轻的端起茶杯,如果三娘子还不做决定,他就要抿茶送客了。 又过了几个呼吸,三娘子终于下定决心:“永昌诏让给你了。” 顾佐摇头:“黑山诏、通海诏是我志在必得的,如果再加上永昌诏,我怕成为众矢之的。” 三娘子问:“那你想怎么办?” 顾佐道:“虽然你我两家不太对付,但说实话,我并没有对丽水派起过别的心思,我唯一要的,是能安心的睡得着觉。” 三娘子想了想,道:“我们可以承诺……” 顾佐摆手:“承诺没有意义。” 三娘子不想再猜了:“那你想怎么办?都听你的。” 人家既然选择了投降,顾佐也不为己甚,将自家的南诏舆图取出来,在永昌诏的半中腰划了一条线,将永昌诏分成南北两半,道:“西起镇康口,东至唐风川,这条线以南归怀仙馆,我需要这二百里地做缓冲区。以北之地,是你们丽水派的。怎么说服永昌诏接受,我不管,一切由你们负责。” 三娘子毫不犹豫的点头:“好,灵石我们出。” 顾佐道:“永昌诏的繁华之地都在北边,这笔灵石自然是你家出。明日也由你家竞买,名义上归你家。” 三娘子道:“好,还有么?” 顾佐道:“其二,两家结盟,接到彼此求援时,都有义务助战。” 三娘子点头:“可以。” 顾佐又道:“其三,百花门是怀仙馆的盟友,虽说青山掌门之死,是法书约战的结果,怪不得谁,但由此造成了百花门的分裂和衰退,对此,我们需要丽水派有所交待,否则怀仙馆不好交待。” “我们愿意赔偿百花门……三万贯……但丽水派依旧不能容忍百花门在我们管辖之地开办青楼,这是我们的底线,希望顾馆主能够理解。” 顾佐犹豫片刻,表示认可,其实有一个丽水派在,东溪北岸才会更牢固、更繁华。于是继续掰开手指头:“其四,丽水派每年从怀仙馆购买一定数量的灵米,最多不超过三千石,按市价购买。” 三娘子没想到会是这个问题,但很快就答应了,每年最多三千石灵米,丽水诏是能够消化的。 顾佐道:“其五,也是最后一条,连同怀仙馆在内,我替你争取七家宗门支持,每家需要五千贯游说费,明天印证之后就付款。” 他这是被石长老敲了十万贯后太过心疼,努力收回一点本钱。每家五千贯是个适中的价格,应当在丽水派的接受范围之内,再多的话,丽水派就算给了也会有心结,反而得不偿失。 顾佐最后要求,上述五个条件,嗯,四个条件(第五个达成默契就好,不用白纸黑字),必须写成书面文契,请崇玄署做中人,至于崇玄署愿不愿意,顾佐不管,需要三娘子自己想办法。 三娘子立刻开始书写文契,连写三份,写完之后,和顾佐签字画押,手持三份文契赶去见李泌。 过了半个时辰,她又匆匆回来,将一份文契交给了顾佐,顾佐打开查阅,崇玄署果然加盖了印章,并由李泌亲笔签书。 此时距竞拍会只剩下一个时辰。 ps:祝贺爷是索马里的海贼荣升奶爸,祝小宝宝健康快乐,平安成长。 第一百五十章 出恭 四月初一,辰时三刻,宗圣宫,以司马道隐、李含光为首,九名崇玄署高道云集一堂。 两位炼虚境天师、七位元婴境大法师,宗圣宫中庄严肃穆到了极点,昭示着崇玄署强大的修行实力。 所有人都知道,这还不是崇玄署的全部实力,还有罗公远、张虚真两位炼虚天师、至少四名元婴大法师没有出现在这里。因此,哪怕两位大天师身受重伤,据说已经到了不得不闭关,以求保住最后一口气的弥留状态,崇玄署依旧拥有压倒各宗各派的力量。 十八位宗门掌门、长老位列下方,随着司马道隐、李含光向老君、尹祖和十祖神龛一一敬拜上香。 他们之中,新近接任青城掌门的源丹老道、括苍派掌门沈介福、茅山派掌门张万福亲临,三位都是炼虚大修士。 三位炼虚掌门身后,是罗浮派申太芝、云梦宗刑长老、太元总真门高泽易、王屋派龙道人、华山西玄派石道长、洞庭派蒋长老、白云宗李史鱼、赤城派萧察、委羽宗顾况、左神门黄神烟、辰山宗周平安、都峤派精确道长、苏仙馆苏份、丽水派三娘子,都是各自宗门的执事大长老,一水的元婴高修。 有位筑基后期小道士挤在其间,仪式中目不斜视,一脸虔诚,正是怀仙馆馆主顾佐。 参拜已毕,众人落座于蒲团之上,崇玄署九名高道一字排开,位在神龛供桌之下,各宗掌门、长老分两翼竖列其下,顾佐敬陪左手末座,他的对面便是丽水派三娘子。 司马道隐和李含光坐下后便一言不发,他们是来镇场子的,用不着多说什么,主持者,是元婴大法师李泌。 李泌开篇简明扼要,并没有过多的虚言,很快就进入正题了。 “昨日,贫道已和诸位谈过今日认捐之议,诸位已然确知,但在认捐之前,尚有一事需处置手尾。说来惭愧,我崇玄署邀请各派之原意,是希望有灵石矿脉的各宗出席,以认捐州郡,唯诸位于天下各宗之中最有余力,惜传达诰令之时,百密一疏,未曾思虑宗门牌票一事,此贫道之过也。” 自承其过后,李泌接着道:“今,为示公义,当征询各宗之意,是否接纳丽水派入认捐之列?是,亦或否,请各宗择而选之。” 该做的功课都已经做过了,此刻再谈便是多余,李泌也没打算于殿上主持辩难,直接就请各宗表态。 这一下,大殿之上顿时鸦雀无声。 隔了半盏茶时分,终于有人开口了:“我以为,还是按规矩来的好,待丽水派取得牌票之后再说其余。同为女修,我可不是对三娘子有什么不满之处,就事论事而已。将来丽水派有了认捐的资格,哪怕看上吴兴郡,我左神门也愿玉助其成。” 出乎意料,第一个开口反对的竟然不是青城派或者罗浮派,而是八杆子打不着边的左神门大长老黄神烟。 三娘子一脸怒容,瞪视着整座大殿上仅有的另一位女修,可惜黄大长老嘴里说着三娘子,却看都不看三娘子一眼,只是冲着李泌说话,不时向司马道隐和李含光笑一笑。 顾佐暗叹,果然是相煎何太急啊!其实略一想就能明白,他能在短短一天连结三盟,别人又为何不能?青城派顾及颜面,请左神门出手,相当正常。 再看青城派新任掌门源丹老道,只是捋须微笑,他的不表态其实已经表态了。 有第一个开口的,后面就陆续开始了,委羽宗顾况也表示大家应当守规矩,苦口婆心的解释起讲规矩有多么重要。紧接着是辰山宗的周平安,他认为丽水派应当“以待将来”,巴拉巴拉说了一通为什么要以待将来。然后是白云宗的李史鱼,他说了一句“听大家的”,然后开始东拉西扯,话里话外其实充满了偏向性。在有两家宗门明确反对丽水派的情况下,所谓“听大家的”,其实就是反对丽水派了。 已经有三家宗门长篇大论,鼓动踢走丽水派,还有一家随大流。其实他们的态度,代表着大多数宗门的态度,只要和自家不相干,顺势踢走一家参与分割天下的宗门,无论如何都是件“何乐而不为”的事情。 三娘子在对面眼望顾佐,顾佐冲她笑了笑,示意她不必惊惶,然后转头看了看座席前列,许多双眼睛都在有意无意的瞟过来,那是他的盟友。 就在源丹老道等着收获胜利果实的时候,顾佐向三娘子伸出一个指头,示意让她准备支付第一笔游说费。 说服一家宗门就支付五千贯,这是双方的协议,原本三娘子还嫌太贵,此刻却只怕给不出去,就算怀仙馆也算作一家,她也没有二话,此刻实在太需要有人为丽水派出头了! 三娘子不停点头,表示自己完全明白。 于是顾佐发声:“都是修行道友,道友何必为难道友?顾某以为,给丽水派补个牌票就好,很简单。”又向殿上的李泌问:“李大法师,补个牌票需要多久?” 李泌回答:“用不了一刻时。” 顾佐点头:“顾某正好肚子不舒服,昨夜着凉,吹了风,不知前辈们能否快一些议定,顾某也好出趟恭,呵呵……” 他屁股刚一落座,苏份就起身了,于是顾佐向三娘子伸出两根指头。 只听苏份道:“那就快一些,解顾馆主燃眉之急,呵呵,丽水派留下吧。” 精确道长起身的时候,顾佐伸出的指头变成了三根,三娘子拼命点头。只听精确道长说了句:“十八比十七圆满。”就此打住。 然后是蒋长老、石道长、龙道人和刑长老,他们四位都只有两个字:“留下。” 此时,顾佐的拇指、食指和中指捏在了一起,这是七。 一切都来得太快,七家宗门只用了短短十几个呼吸,便彻底改变了前四家宗门长篇大论所营造的气氛,形势完全逆转。 太元总真门、赤城派和罗浮派紧接着表示“听大家的”,这一回,“听大家的”就不再是踢丽水派出局了。 只剩青城派、茅山派和括苍派三位炼虚掌门没有发声了,此时此刻,就算他们全都想把丽水派踢出局,也无法改变局势了,何况并非如此。 茅山张万福笑了笑:“听大家的。” 括苍派沈介福同点头:“听大家的。” 这番变故当真眼花缭乱,青城派源丹老道还没反应过来,筹谋便被推翻,只得干笑了两声,道:“留下,当然要留下!” 李泌当即道:“既然如此,诸位请稍候一刻时,孙道友,请随贫道来,为丽水派办理牌票。” 三娘子深吸一口气,看了眼顾佐,顾佐冲她摆了摆手,捂着肚子出去寻找茅房了。 说了要出恭,怎么着也得去转一圈才好。 第一百五十一章 认捐 顾佐说是去出恭,其实也就是意思意思,压根儿也用不着一刻时,顶多一盏茶的工夫而已。修为在身,真气通畅,毫无阻滞。 丽水派办理牌票的手续更快,他回到宗圣宫时就已经完成了。文本早就准备好的,象征性的走个过场罢了。 见顾佐回到蒲团上,三娘子抛过来一个软包,道了句“谢谢”。这是个普通的储物法器,里面是两个灵石柜,一个柜子满满当当,有一万块,另外一个柜子装了九层,有八千块。两个灵石柜相加,一万八千块灵石,按照目前的行价,差不多是三万五千贯。 这些灵石原本是丽水派这次准备上交崇玄署税赋中的一部分,现在则支付给了顾佐充抵游说费。顾佐走到石长老身边,握了握他的手,送过去一千贯飞票,石长老笑呵呵的拍了拍顾佐的肩膀,以示嘉许。 接着又挨个握了龙道人、蒋长老、刑长老、苏份和精确道长的手,挨个送上酬劳。哪怕都是顶尖的大人物,上嘴皮子一碰下嘴皮子就能挣到一千贯,这种好事并不多见,故此大家都很满意。 顾佐更满意,简单算下账,不仅捞回来一万四、五千块灵石,而且白得了半个永昌诏,更重要的是,将来有丽水派顶在青城派跟前,怀仙馆所承受的压力就大大减少了。 三元婴坐镇的丽水派,绝对是对抗青城派的最好盟友。 事情圆满解决,李泌板着的脸上也轻松了不少,下一步就是认捐了。昨天给每个人都发过一份详细的州郡舆图,各宗想要哪些州郡,差不多都有了想法,不用再过对赘述。 天师李含光道:“过去三年,天下遭灾,崇玄署应纳税赋一律免除,以休养生息。” 昨天还听说要按认捐数补交前三年的税赋,今日就免除了,众人顿时一片喜色,齐声赞颂崇玄署英明。 李含光又道:“今后各宗自愿认捐,能捐多少捐多少,崇玄署绝不强迫半分。同时崇玄署也希望,在座宗门担负起能够担负的应尽之责,为天下修士出力。” 顾佐随众人躬身道:“份内之责,不敢推却!” 交待完毕,司马道隐和李含光退场,之后的议程,两位天师不便在场,如果出了问题,他们在后面更容易裁定。 两位天师带着四名元婴离开后,殿上只剩李泌等三位元婴坐镇,李泌公布方案:“崇玄署拟将天下州郡分为三等,依照上州一万灵石、中州五千灵石、下州两千灵石区分认捐额,此为每年最低认捐数。愿意认捐者,可当场决定,数高者得之。此外,南疆六诏、北疆营州和饶乐州不在此列,各有认捐数额。各宗山门所在地,先由本宗认捐,本宗不愿者,方可由别家认捐。都听清了?” 各宗齐声应诺:“听清了!” 李泌道:“先从各宗本山所在地开始。益州,一万灵石,青城派是否认捐?” 源丹老道笑着应道:“理所应当。” 接着,茅山张万福、括苍派沈介福分别认下了本山所在之地。三位炼虚掌门之后,李泌逐一发问: “河内郡,一万灵石,王屋派是否认捐?” 龙道人拱手:“认捐!” “幽州,一万灵石,白云宗是否认捐?” “认捐!” “循州,一万灵石,罗浮派是否认捐?” “认捐!” …… 前面轮完,终于到了南诏,李泌说过,南六诏和北疆的营州、饶乐州另行定数,是以各家都很关心。 李泌先问:“丽水诏,四万灵石,丽水派是否认捐?” 这个数差不多是原来核定数额的三分之一左右,三娘子顿时松了口气,点头认下。 顾佐也松了口气,如此一来,黑山诏差不多是三万五千左右,比原来的十万灵石少了一大笔,负担巨减。如果再加上南吴州,应当不会超过四万! 就听李泌问:“黑山诏连同南吴州,三万灵石,怀仙馆是否认捐?” 比他预料的还要少!顾佐大喜,连忙表态:“认捐!” 李泌点头:“各家宗门本山所在之地已经认捐完毕,接下来……” 话没说完,左神门黄神烟忽道:“怀仙馆本山为南吴州,为何加上黑山诏?” 顾佐一愣,望向黄神烟,这位元婴女修冷笑着瞟了他一眼,就没再搭理他,只是冲着李泌不停纠缠:“……黑山诏应当拿出来参与竞拍,不能算作怀仙馆本山之地……” 三娘子抱歉的看了眼顾佐,她认为这是顾佐为丽水诏出头的后遗症,应该算是被迁怒了。 李泌道:“南吴州为黑山诏环抱,此为特例,将两地合计为怀仙馆本山之地,此为情理之中。” 黄神烟道:“话不是这么说,南吴州和黑山诏本就是两处,自然应按两处对待,如此处置,各宗不服。” 李泌盯着黄神烟问:“崇玄署的处置,你不服?” 黄神烟目光退缩,嘴上依旧嘟囔:“本就不合规矩……” 顾佐正要起身驳斥,李泌伸手下压,让他坐回去,于是顾佐只好憋着口气坐了回去。 就听李泌道:“那就按两地算,黑山诏每年三万灵石,南吴州每年两千灵石,但依旧合并算作怀仙馆山门所在,顾佐,你可同意?” 顾佐忍着气答应了,李泌再问:“还有哪家不服?” 苏份和精确道长都点头道:“理应如此。” 就连黄神烟也不再说话了,她本来就是恶心一下顾佐,一句话让怀仙馆每年多套掏两千灵石,足矣! 接着是认捐各州郡,首先便是北疆的营州和饶乐州,两州毗邻黑辽,盛产妖兽和灵草,与南疆相类,只是没有南疆的修行资源那么丰富。 两州都在白云宗的势力范围之内,没多少人愿意冒着得罪白云宗的风险横插一手,因此被白云宗以三万和两万灵石轻松拿下。 之后便是剩下的南四诏。 青城诏和罗浮诏也没有别家宗门纠缠,各自以五万灵石归属青城派和罗浮派,而永昌诏一拿出来,立刻引发激烈的争夺。 永昌诏的认捐低价是两万灵石,青城派、罗浮派、辰山宗、左神门都有出价,认捐额节节攀升,很快就破了五万。 丽水派一直咬牙坚持,最终于六万这个数目上拿了下来。这个数目就是永昌诏过去每年的核定数,丽水派拿下来后,一半的地方还要划给怀仙馆,算的已经不是灵石账了,算的是宗门发展的生死账。 当然,从总体上计算,丽水诏加上永昌诏,原本每年上缴十八万灵石,如今需要每年认捐十万,其实也不算亏本。 紧接着,就轮到了通海诏,顾佐感到一阵紧张,深吸了一口气。 第一百五十二章 祖庭 永昌诏之后,立刻就开始认捐通海诏。通海诏不在南疆的资源主产区,稍微向东偏了一些,去往南疆的两个入口也不是特别好走,每年的收益在南六诏中是最少的。 因此,通海诏原定缴纳灵石数为四万,同样在南六诏位居最末,崇玄署发布的认捐底价为一万五千灵石。 根据刚才永昌诏的竞价额,顾佐已经做好了用四万灵石拿下通海诏的准备,同样,算的不是灵石账,而是发展账。 崇玄署的报价一出,就有人道:“两万灵石。”报价的是罗浮派大长老申太芝。 青城掌门源丹老道立刻跟进:“两万两千!” 申太芝不甘示弱:“两万五千!” 源丹老道加价:“两万六千!” 申太芝道:“两万八千!” 源丹老道迟疑片刻,报了个三万。 如果青城派和罗浮派专心致志争夺通海诏,顾佐只能认命,将通海诏让给这两家,但青城派的本山位于剑南道,崇玄署拿出来竞拍的剑南道州郡达到三十个,那边才是青城派的根本。在通海诏耗费大量灵石,剑南道还要不要了? 每年三万灵石,这已经是源丹老道对通海诏的承受极限了。 同样的道理适用于罗浮派,罗浮派位于岭南道以东,两个方向都面临争夺,申太芝要保存实力应付老巢,这边加一次价,岭南那边也许就会丢一个州郡,故此不再出价。 见无人应价,顾佐终于报出第一次价:“三万一千。” 这下子,源丹老道也笑了笑退出了。青城诏和通海诏地位有些重复,没必要再加了。 李泌正要确认顾佐的报价,忽然有人道了句:“三万二。” 叫价的正是左神门的长老黄神烟! 顾佐气乐了,这人有病吧?青城派和罗浮派竞价是相当合理的,你左神门远在江南东道,跑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李泌也有些意外,看了看顾佐,顾佐不说话了,就这么耗着。过了一会儿,李泌再次确认:“还有没有?” 顾佐瞄了一眼黄神烟,这女人也在看着他,顾佐无法判断对方是单纯的捣乱,还是真想拿下通海诏。想要从一个人的所谓眼神中看出那些复杂含义,实在太难了。 于是,顾佐道了句:“大法师稍待,容顾某想想。” 李泌点了点头:“快一些。” 顾佐写了张纸条给三娘子,问的是“左神门和丽水派有仇?” 三娘子看罢,冲顾佐摇了摇头,示意没有。 顾佐想了想,向李泌道:“最后一口价,三万五千,不加了,谁愿意要谁拿去!” 他是用这种方法打消对方继续捣乱的念头,否则黄神烟和他一千一千加起来没完没了。当然,如果黄神烟继续加价,那就说明对方是真想要通海诏,那就只能拼下去了。 你说什么?我刚才说过是最后一次加价?呵呵,开个玩笑而已,何必那么认真? 这口价一报,黄神烟果然不吭气了,但顾佐心里那股火一下就窜起来了,让老子多掏了四千灵石,什么东西! 等确定拍下通海诏后,顾佐当场询问黄神烟:“以前顾某得罪过黄前辈?” 黄神烟冷哼一声:“得罪我?你一个小小筑基,怕是还没这份资格。” 顾佐沉住气问:“黄前辈以恶语羞辱顾某,这是何故?” 黄神烟冷笑:“当年你讹诈各宗的时候,早就自己羞辱过自己了,还用得着我羞辱你么?” “此言何意?” “你在岭南道讹诈南华派和鼎湖门,难道自己忘了?真是耻于和你同殿为伍。” 顾佐道:“当年之事,三元宫已为顾某证了清白,否则鼎湖门又怎会给予赔偿?至于南华派,顾某至今和其派中林长老多有来往,是非曲直,不是道听途说者凭着几句风言风语便能任意歪曲的。” 黄神烟瞪眼道:“什么道听途说……” 李泌双掌相击,斥道:“这是崇玄署议事,再有咆哮殿堂者,叉出去!” 于是,宗圣宫中继续竞价,顾佐则收到了苏份的一张纸条:“黄神烟是鼎湖门掌门黄云鹤之姑母。” 顾佐这才搞明白,向苏份颔首相谢。 通海诏之后,轮到上州的竞价,剑南道、河南道、关内道、河北道、黔中道、山南道等处州郡的竞价很平淡,绝大多数是以崇玄署所出的一万低价结束,稍显激烈一些的是江南西道、岭南道以东、淮南道,部分上州的认捐数报到了一万五千至一万八千。 最激烈的是江南东道,每一座上州都攀升到了两万以上。 很快,顾佐就听到了他非常熟悉的会稽郡。参与争夺会稽郡的是括苍派、赤城派、茅山派、左神门和洞庭派。 会稽郡是大郡,争夺十分激烈,认捐额很快超过了两万,在两万一千的时候,赤城派率先退出,叫到两万三千时,洞庭派和括苍派退出,达到两万五千时,茅山派也退出了,只剩下左神门。 刚才对江东各郡的争夺中,左神门连连让出多个大郡,会稽郡他们是不能再让了的,而且刚才并没有花费多少,他们有这份财力。 就在李泌准备定下两万五千这个认捐数,将会稽郡判给左神门时,顾佐忽然举手:“两万六千!” 黄神烟怒道:“别捣乱!” 顾佐没搭理他,而是稳稳向李泌重复了一遍报价:“两万六千!” 黄神烟道:“顾佐小儿,你这是恶意报复!李大法师,此人故意捣乱,应当撤销他的资格!” 顾佐奇道:“黄前辈做得初一,顾某便做不得十五了?这是什么道理?再者,怀仙馆是真打算认捐会稽郡,黄前辈何必血口喷人?” 黄神烟道:“你离江东十万八千里,认捐会稽郡?谁信!” 顾佐微笑道:“黄前辈,怀仙馆和会稽郡之间,有着极其深厚的渊源,真要论起来,我们怀仙馆才是最有资格参与竞价的宗门啊。” 黄神烟冷笑连连:“当真胡说八道,就你那无赖一般的怀仙馆,和我江东形胜之地谈得上半分渊源?当真白日做梦……” 忽听洞庭派蒋长老在一旁道:“还真有渊源,据老夫所知,怀仙馆祖庭便在会稽郡若耶溪畔的小孤山,黄道友不看《天下宗派簿》的么?”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大坑 蒋长老说怀仙馆祖庭位于若耶溪畔的小孤山,黄神烟怔了怔,这才想起来,似乎《天下宗派簿》中还真有这么一句,只是如今怀仙馆在南诏开枝散叶,她对这句话早就没什么印象了。如果不是蒋长老提醒,她还真想不起来。 但这又如何?这不是顾佐插足会稽郡的理由! “祖庭?当真笑掉大牙!就算怀仙馆曾于会稽郡修行,但如今可是南吴州的道馆,跟会稽郡有什么关系?” 顾佐笑了笑,道:“实在不好意思,怀仙馆如今本山位于南吴州,这是没错的,可牌票还是会稽郡的,依旧入籍于会稽郡,并不曾迁入南诏。因此,我们是会稽郡土生土长的道馆,认捐会稽郡,天经地义。若是黄前辈不信,有崇玄署作证,一问便知。对了,当年为我怀仙馆办理牌票的,便是时任龙瑞宫监院的司马天师。” 茅山张万福、括苍派沈介福、洞庭派蒋长老等对此当然喜闻乐见,各自闻言微笑。左神门在会稽郡消耗的财力越多,争竞江东其余各州郡的能力就越小,对他们都是好事。 沈介福甚至向顾佐笑言:“原来是同乡,顾馆主今后要多回家乡看看,到时候我括苍派一定扫榻相迎。” 顾佐恭敬道:“沈掌门一剑之威,晚辈获益非浅。” 沈介福只当他说的是南吴州兽潮一战,哪想到是多年前的事,笑着客气了几句。 别说牌票和祖庭都在会稽郡,顾佐就算一项不占,去竞价会稽郡也是符合规则的,所以李泌直接问道:“怀仙馆两万六千灵石,还有吗?” 黄神烟咬牙道:“两万八千,这是最后一次报价……” “三万!”话没说完,顾佐再次报价。 黄神烟想学顾佐没有写成,指着顾佐气道:“……你……小辈,很好!” 顾佐展现了他竞购会稽郡的坚定决心,向李泌道:“大法师,适才顾某没有听错的话,黄前辈已经说,两万八千块灵石是左神门最后一次报价,是否可以将会稽郡判给怀仙馆了?” 话音刚落,黄神烟食言而肥:“三万一千!” 顾佐笑了,跟身边的精确道长随便聊了两句:“道长以为,我还要不要加价?” 精确道长心算片刻,道:“你已经超出会稽郡的盈亏点一万五千块灵石,你得准备好亏本,巨额亏损。” 顾佐道:“亏本也愿意……三万两千。” 这下子,黄神烟是当真无法淡定了,江南东道几个上等州郡里,她们瞄准的目标就是会稽郡,如果会稽郡也被人抢走,剩下就只剩那些中等、下等州郡可供争抢。 其后果也许两年、三年内看不出来,但十年、八年后再看,左神门很有可能会从天下大宗的队伍中逐渐掉队,再也无法和江南各大宗门相提并列。 因此,会稽郡她们志在必得。 这么一千一千加下去,何时是个头?黄神烟思忖多时,在李泌的催促声中下定决心,准备以凶猛的竞价让顾佐知难而退。 “三万五千!”一次加价三千灵石,黄神烟动了真火。 顾佐立刻紧跟:“三万六千!”报出这个价格的时候,他的后背都湿了。 之前,左神门每年上缴崇玄署定额为三万块,意味着她们的灵石矿脉年产量大概在七、八万左右,顾佐的报价对左神门是一个严峻的考验,万一对方真的心疼灵石而不要会稽郡,顾佐每年就得往里面填两万灵石,哭的就是顾佐。 黄神烟紧盯着顾佐,顾佐也紧盯着黄神烟,互相考验对方的意志。 “四万!”黄神烟再次开口,然后补充了一句:“最后一次报价,这次我是认真的。” 顾佐缓缓点了点头:“明白了,我输了......那就让给黄前辈。” 会稽郡的认捐数攀升到每年四万灵石,令所有在场修士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实在太高了。 这个数字当然高,高得令顾佐满意万分,再拍下几个中州和下州,左神门自家灵石产量就得大部分赔进去,如果算上弟子们修行所需的灵石,差不多也就耗干净了。再想干点别的事情,只能依靠去市面上购买灵石来维持。 可以说,拿下会稽郡,对于左神门就是个大坑,等顾佐再竞拍岭南西道剩下那些中下州郡时,黄神烟应该是没有余力再来捣乱了。 果然,顾佐竞价会稽郡一事,让各家宗门行事都谨慎起来,轻易不敢随便插手别家山门附近的势力范围,竞拍也越来越顺畅起来,大多数都是在底价上一次成交。 顾佐很快就将浥州、田州、笼州、瀼州、汤州、武安州拿了下来,其中浥州和田州为中州,其余为下州。 苏份和精确道长也拿到了各自划分好的地盘,由于吃得太多,精确道长经过精心计算,还舍弃了陆州,这座下州也被顾佐拿了下来。 至此,顾佐连同南吴州,一共得到了两个半诏国、八州之地,为此每年需要向崇玄署认捐八万七千灵石。顾佐算了笔账,分封之前,算上矿脉,这块地盘每年核定的上缴数是将近二十二万块,如今则连一半都不到,还算可以。 但是不是真的赚到了,还要看顾佐能不能让黑山诏和通海诏乖乖“纳粮”,这两诏如果都不向他上缴“公粮”,那他相当于每年亏损三万多块灵石。 黑山四部还好说一些,大家关系都不错,自己入京之前就有过口头协议,由自己代表他们商量灵石的减免问题,这方面是有基础的,回去后好好谈谈,不至于到了撕破脸皮的地步,争取双赢。 不好办的是通海帮,虽说兽潮时通海帮损失惨重,但帮主苦桑道人没死,这位可是元婴高修,很不好弄。顾佐以前没跟他打过交道,不知道这个人好不好说话,但无论如何,想让一个元婴高修向自己低头乖乖纳贡,想一想就头疼。 正琢磨自家那点心思的时候,忽听李泌在殿上报出了“通川郡”。 通川郡位于剑南道东南角,处于青城派、辰山派和罗浮诏的夹缝中,属于中州,底价五千块灵石,顾佐顿时收回纷乱的思绪,认真关注起来。 按道理,通川郡应当和刚才不少州郡一样流拍,比如崂山派和天门派,都是排名前五十的大宗门,实力强横,王屋派虽然独占河南道,但出于各种考虑,都让这两家宗门所在的州郡流拍了,其中就有各种因素的考虑在内。 李泌等了片刻也没人应答,就准备宣布下一个,就在这时,忽听有人应道:“五千灵石,辰山宗认捐!” 说话的正是辰山宗庶务长老周平安。 第一百五十四章 震怒 见周平安认捐通川郡,顾佐顿时头大如斗。 他已经和左神门闹得很不愉快,几乎撕破脸了,又暗地里坏了青城派吞并丽水诏的好事,实在不想再把辰山宗给得罪了,但唐门和他的关系摆在这里,又偷偷落叶传书,势必不能袖手旁观。 辰山宗这是怎么了?胃口得有多大?连唐门的主意也敢打吗? 来不及思索更多,生怕李泌就此确认,顾佐连忙喊了一句:“六千灵石!”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顾佐和周平安身上,顾佐硬着头皮向周平安道歉:“周前辈休怪,晚辈实在无奈,唐门曾经救过晚辈弟兄的命......嗯,此间事了,怀仙馆也绝不敢染指通川郡,通川郡会交由唐门说了算。” 周平安点了点头,淡淡道:“没事,认捐么,竞价么,就该是这个样子......一万灵石。” 顾佐深吸了一口气:“一万一千,实在抱歉了周前辈。” 周平安道:“没事......一万两千。” 顾佐再次追加:“一万三千,对不住了周前辈。”争夺通川郡一事上,他头疼的是得罪辰山宗,而不是灵石,无论认捐多少,最后掏灵石的都是唐门,用不着他操心。 周平安再次报价:“一万五千。” 这回,顾佐沉吟起来,他如果毫不犹豫的每次往上加价一千灵石,就算最后争到了,也会给唐门带来极重的负担,要知道,唐门可是没有灵石矿脉的。当然,一万五千这个价格对辰山宗来说同样很重了,他们已经拍下了十八个州郡,很难再拿出更多的财力。 直到李泌再三确认顾佐还加不加的时候,顾佐才再次报价:“一万八千。周前辈,何苦两败俱伤?” 周平安笑了笑,没有说话,示意退出,于是,怀仙馆拿到了通川郡。 这个风波过去后,再没有顾佐的烦恼了,接下来的竞拍中,他置身事外,笑看风云。 最终,崇玄署拿出来的二百六十个州郡,有二百二十六个被瓜分,剩下流拍的,多是实力强大却没有灵矿的宗门所在地。 李泌要求,各宗按照确认的认捐数,于本月底前将第一年的灵石交付崇玄署,今后每年一交,时间就定在四月底之前,五年后,崇玄署和各宗重新议定新的认捐数。 议事结束,各宗掌门、长老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相互道贺之余,也在互为约定,讨论一些合作事宜,宗圣宫中颇有十八路诸侯会盟的气象。 一片嘈杂中,顾佐决定立刻就把灵石交了,一共十万五千灵石,他身上可是带足了的,交了之后也轻松一些。 正要上去找李泌时,气海中立发警讯,有股极为强大的真气刺入灵域范围之内。同时,顾佐眼角中忽然瞥见一缕青烟,渺如无迹可寻,倏忽间就缠向了自己。 顾佐大骇,气海内屠夫、成山虎、李谷生、苏三等等道兵霎时间冲出体外,于身前构筑人墙。那缕青烟几个转折便缠住屠夫,屠夫手持双斧奋力抵挡,却没能挡下一个照面,被青烟缠住一收,整个身子顿时断为两截。 青烟斩断屠夫后,又立刻缠住成山虎,成山虎以狼牙棒抵挡,却连同狼牙棒一道,人头落地。 紧接着是李谷生,从头到某处齐根分成两半。 再下来是苏三、丁九姑、陈眠花...... 说起来慢,实际上也就是一瞬间的工夫,挡在顾佐身前的十几名道兵尽数阵亡。顾佐的召唤还在继续,有屠夫等人缓上一缓,他身前的道兵又多了五十余名,排列成更为厚重的人墙,挡住了青烟的去路。 同时,鱼线飞出,缠住殿上一根立柱,顾佐立时被扯了过去,凌空虚渡,直接逃到了李泌身后。 这一连串动作发生在短短几息之间,青烟于无声无息中攻得凌厉狠辣,顾佐于火石电光中逃得诡异绝伦! 李泌惊讶的眼神瞟了过来,顾佐满头大汗,脚下开始散落黄豆,虽然略晚,但一般人还真难以看出名堂来。 苏份和精确道长等人都惊讶道:“撒豆成兵?” 三娘子一晃手,烈焰大刀抗在肩上,挡在了顾佐和黄神烟之间,蒋长老则怒斥道:“黄神烟,你想干什么!” 黄神烟冷笑:“担心什么?不过试试这小子的斤两,看看他有没有资格站在我等之间说话......” 话音未落,李泌却突然出现在黄神烟跟前,大袖猛然暴涨,向着黄神烟扫了过去。 黄神烟玉齿轻吐,一面铜镜从她嘴中吐出,挡在袭来的袍袖前,袍袖撞击在铜镜上,直接将铜镜裹住,李泌伸手一抄,将铜镜收了。 收了黄神烟的铜镜后,袍袖没有丝毫停顿,直接击在黄神烟胸口处,看似绵软无力,却将黄神烟当场击飞,整个身子摔落宫门之外,嘴角溢出鲜血。 黄神烟是元婴修为,虽说同样是元婴初期,但入境比李泌尚早十年,却连李泌一袖之威都挡不住,在场所有修士瞠目结舌。 李泌步出宫门,向黄神烟冷冷道:“敢在宗圣宫中动手,你有多大胆子?回头倒是要问一下林梅海,他管不住自己婆娘,就不要把人放出来惹祸。看在你是妇道人家,今日就此作罢,今后不得踏上终南山半步!你走吧!” 黄神烟狼狈起身,头也不回下了终南山,宗圣宫中顿时一片议论之声。龙道人和石长老都围了过来,关切的询问顾佐是否受伤,苏份和精确道长则旁敲侧击着打听关于撒豆成兵之术的由来。 除了这几位,其余各宗的长老也都走了过来,和顾佐简单说了几句话。就顾佐这修为层次,哪怕怀仙馆是十八家宗门之一,他们原本也没什么兴趣和顾佐结识。但刚才顾佐自黄神烟手下逃生,虽只有一招,却让顾佐赢得了不少认可。 无论如何,一个筑基修士能在元婴修士手下逃过一劫,还是相当令人惊艳的,至于黄神烟刚才是试一试斤两,还是出的杀招,明眼人心里都有数,否则李泌也不至于如此震怒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指点 竞拍会后的第二天,各宗掌门、长老们陆续告辞离山,顾佐来见李泌,向李泌缴纳了头一年的十万五千块灵石。 他掏出八万块灵石,先交给李泌身边的一位账房道士,然后又取出一沓飞票送了过去。 那道士皱眉:“不收飞票,只收灵石。” 顾佐连忙解释:“这就是灵石,南吴山灵石矿脉的记账式灵石,由我怀仙馆翊庚金分馆发行,两万五。” “什么?” 顾佐将灵石飞票讲解一番,最后告诉那道士:“凭此灵石飞票,可随时来南吴州兑现,绝对守信。身上没带那么多灵石,这个也一样……京里政事堂几位相公都认可的,放心。” 那道士看了看李泌,李泌点头示意可以,顾佐顿时松了口气。 缴纳完毕,李泌忽问:“你昨日施展出来的道术,可是撒豆成兵?” 顾佐没敢正面回答,只是惶恐道:“小小道术,不敢入大法师清眼。这是我怀仙馆传承,道术名目也不得而知,只是搜灵诀中的一门应用之法。上一任馆主王恒翊......” 李泌打断道:“王恒翊失踪于兽潮之中,我知道的......”斟酌片刻,指点道:“手法上似乎还有改进之处,具体如何改进,我也不懂。你离开终南山后,是回长安还是回南吴州?” 顾佐不解,道:“先回长安,还有点小事要办。” 李泌点点头:“若是回长安,有暇时不妨去见见我一位师弟。” 顾佐问:“不知是哪位高人?” 李泌道:“我师弟法号御城散人,因无法破境入元婴,便归还道牒,重回俗世。长安之北有座东山,山上有座隐园,藏有我楼观许多功法秘术,我师弟受命于此看护隐园,也算是入世修行。如果我没有记错,隐园中当有关于撒豆成兵之术的典籍,我与你手书一封,你可以去看一看。” 顾佐连忙拜谢:“有劳大法师。” 李泌道:“今后修行界风波险恶,你要多加努力。” 手持李泌的书信,顾佐下了终南山,在牌坊处见到了等候于此的三娘子。 三娘子默默站在牌坊下,烈焰大刀虽然没有拔出,但人往那里一站,给顾佐的感觉便好似一团火云,在不远处静静燃烧着。 顾佐向三娘子拱了拱手,正要告辞时,却见三娘子走到身边道:“我送你回去。” 顾佐道:“多谢三娘子,顾某还要回一趟长安。” 三娘子道:“我陪你去。” 顾佐想了想就明白了:“黄神烟应当不至于......” 三娘子道:“有恩报恩,我行事向来如此,既然遇到了,就不能见死不救。再说也是为我们丽水派引起的,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见死不救。” 顾佐苦笑:“哪里就到死的地步,真不至于。” 三娘子摇头:“不要小看了人心险恶,若是我换成了她,说不得也要找机会杀了你。” 顾佐无语,心说你这是说自己人心险恶?不过人家说的也有道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既然有个免费保镖,不用白不用。 赶到长安后,顾佐先去了西河道馆,李十二看见顾佐身后的三娘子,问道:“这是哪位前辈?” 三娘子没有搭理李十二,静静坐在院中的石桌上,一个人沉思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顾佐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李十二蹙眉道:“黄神烟如果总盯着你,也不是办法。” 顾佐道:“只要回到南吴州就安全了,她若敢来,一道剑光斩了她!倒是你,我总觉得不放心,这次宗圣宫议事之后,天下格局必将大变,长安也不安全啊。” 李十二道:“老师的基业在这里,也不是说舍弃就能舍弃的,有崇玄署护着,也没什么大问题。再说老师过几日就要回来了,你不用担心我。” 非让人家舍了事业跟自己回南吴州,这种话顾佐说不出口,也不是他的风格,只能再三叮嘱,遇到危险一定要来南吴州。 临别之际,李十二拿出一个小木匣交给顾佐:“既然崇玄署分封天下,怀仙馆用钱的时候必然极多,这是我的一点体己,你先拿去。” 一见小木匣,顾佐就知道肯定是钱,但他现在对几千贯、上万贯的数目真心麻木了,觉得压根儿就不是钱,于是推辞道:“还是你留着比较合适,身边有急用的时候,没钱才难受呢。” 李十二道:“身边留个几千贯就够了,这八万贯我也用不上。” 顾佐打了个激灵:“八万贯?” 李十二点点头,语气十分肯定:“我这里真用不上,放着也是放着。” 顾佐干咳了一嗓子,道:“那......也好,我帮你收着,看看有什么好买卖可以投资。” 李十二轻笑:“你爱拿去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我也不操那份闲心。” 顾佐感动莫名,这可是八万贯的感情啊,必须有所表示,于是伸出胳膊道:“告别一下。” 李十二不解:“嗯?” 顾佐一把将李十二抱了起来,转了个圈子,还想再吻别一记,却被李十二挣脱:“你干什么?还有人呢?” 顾佐看了看三娘子,对方也没告退的意思,他本人也不好腆着脸找个隐秘所在,只能遗憾道:“那就下次吧。” 顾佐要走了,李十二带着钟秀秀、何小扇出来相送,这回,林素弦也跟在李十二身后,目送着顾佐出了杏园,拐上平康坊的街道。 林素弦轻声问:“顾师兄不是回南吴州吗?怎么向北走?” 李十二道:“他要先去趟典当行。” 林素弦忙问:“顾师兄缺钱么?我那里还有一些。”说着就要赶回去取钱,却被李十二拦住了:“他要做大事的,你那几千贯哪里够。相府为难你那点小事,我会帮你过问,就不要再找他了。” 平康坊上有六家钱庄、四家典当行,其中最大的当属通达钱庄和通达典当行。通达字号是李唐皇室所办,通达四海、信誉卓著,但在崇玄署分封之后,顾佐对此持有限怀疑态度。 当别家宗门忙着回去整合力量、部署应对之方的时候,顾佐的第一选择是赶来平康坊,把手上的通达钱庄飞票兑换掉。 除了李十二给的八万贯飞票外,他身上还带着通达钱庄十万贯飞票,总计十八万贯,不趁着消息还没扩散之机出手,要等到什么时候? 顾佐首先寻找的就是通达典当行,典当行大门敞开,欢迎着四面八方的贵客。顾佐二话不说就往里闯,三娘子还在后面诧异:“你又不缺钱,还要当什么东西吗?” 顾佐没空搭理他,直接拉过一个掌柜的就问:“有灵石吗?” 和春秋典当行一样,通达典当行也定期举办拍卖会,拍卖会之余,也经常扮演大宗货物买卖的角色,灵石属于经常参与拍卖的大宗货物,这里自然是有的。 顾佐的口音不是长安本地的,那掌柜的便道:“当然有,客人从何处而来?须知我家不做小生意,若是百块以下,请往别处,出门左拐,旁边就是……” 顾佐打断他:“你家现在有多少灵石?” 那掌柜嗤笑:“客人就说要多少吧,但凡客人说出个数来,我家必定给你拿出来!” 顾佐道:“这么着,你家有多少,我都要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挥霍 那掌柜的一听顾佐张口就要包收当铺中的所有灵石,当即笑出了猪叫声:“哈哈,这位客人怕是有什么误会,我通达典当行不比外地乡下那些小当铺,我们这里,过手银钱是以万来计数……” 顾佐拍出厚厚一沓飞票:“够么?” 打头第一张就是百贯飞票,那掌柜很有经验,这么厚的一沓,目光扫过去就是万贯左右,后面的话顿时就咽了回去。只见他掌中不知何时多了个法器,将飞票翻开点验,只验了十几张便确认,全是真的! “还请贵客上楼详谈。”掌柜的立马毕恭毕敬起来,无论在哪里,坐拥万贯家财者,都足以令人敬仰。 顾佐看了看三娘子,三娘子终于知道他要干什么了,嘴角抽搐了一下,道:“我去别处转转,马上回来找你,你不要乱跑。” 顾佐示意“您随意”,跟着掌柜的上了二楼,远离了下面的嘈杂。喝着上好的灵酒,听着那掌柜介绍:“再过三日便是我们通达典当行本月举办的拍卖会,的确有四批灵石提前解送了过来,准备到时候拿出来竞卖,若是贵客有暇,不妨多等几日……” 顾佐摇头:“我没时间。” 那掌柜的故作沉吟片刻,道:“只是这样一来,贵客或许要多出些钱了。” “开价!” “市面上,灵石的价格已经很高了,每块灵石差不多在一千八百文左右,拍卖时的起拍价为一千七百文,贵客如果参与竞买,或许会在一千八百文左右拿下来,但如果今日就买,只能按照一千八百五十文的价格来谈,每块灵石要多出五十文,不是很合算。” “买了。”顾佐言简意赅。 一千八百五十文,听上去似乎很高,但这是分封州郡的消息还没传开的缘故,实际在终南山上,怀仙馆和华山西玄派、王屋派、洞庭派所谈的生意,已经默认灵石价格为两千文,用不了一个月,必然会升到这个价格,所以顾佐购买时毫不犹豫。 “一万贯,可以购买五千四百零五块,马上就给您送过来……” 顾佐再次取出一万贯飞票,拍在桌子上:“你们到底有多少灵石?” 那掌柜陪笑道:“三万八千块。” 顾佐又加了五万零三百贯:“全要了。” 二楼上顿时好一阵鸡飞狗跳,这回出来亲自交割灵石的,换成了通达典当行的大掌柜。 等待下面人去取灵石的空档,大掌柜亲自陪着顾佐说话:“尚不知贵客高姓大名,铺子里的规矩,如此大笔营生,需要知道贵客的来历,否则无法向上头交差,还请贵客见谅。也请贵客放心,通达典当行定然守口如瓶,绝不泄露出去。” 所有钱庄、当铺都是这种规矩,顾佐非常理解,而且他还知道,如果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文书,人家很可能反悔不做了,不仅不做,甚至还有可能抓人。 于是道:“我是南吴州长史顾佐,从南诏远道而来,来一趟不容易,受南吴州十三家宗门所托,换购些灵石回去。” “可有文书?” “当然。”顾佐取出怀仙馆牌票和自己的道牒交给对方过目。 大掌柜一看,当即拱手:“原来是顾馆主,失敬。怀仙馆名列天下宗门第五十一,却没想到馆主如此年轻,鄙人有眼不识泰山啊。” 灵石交割完毕,顾佐还不满意,问:“能不能再帮我找一些,还是这个价,越多越好。” 这是笔大买卖,大掌柜笑着下楼,将几个掌柜全部召集到跟前,让他们立刻去周围的其余几家典当行想办法,务必拆借来足够的灵石,给其他典当行的价格,可以到一千八百文。 如此一来,每弄到一万块灵石,倒一下手就能赚五百贯,这笔生意很值得一做。 忙活半个多时辰,几名掌柜的终于回来,他们在旁边的几家典当铺拆借了三万两千块灵石,全部转让给顾佐。 大掌柜的还很不满意:“那三家典当行才凑出这么些灵石?” 掌柜们道:“原本不止这个数,但刚刚有人在他们三家分别买走了一批灵石,加起来能有两万块。” 其中一位正是最先引顾佐入店的掌柜,他道:“就是和楼上贵客一起的那位女修。” 大掌柜这才释然:“南诏来的土包子在扫货呢……他们可真有钱呐……” 顾佐得了七万块灵石,手上还剩五万贯飞票,干脆购买起南疆缺少的几种主要炼器材料,准备用来作为战略储备。 水庚金两千斤,花费两万一千贯;乌沙银一千五百斤,花费一万贯;青玄铜三千斤,花费九千贯;飞云岩母一万斤,花费一万贯。 世间三分之一的法器都要用到这几种材料,配合其他材料,这些储备足够炼制三千件法器兵刃,至此,十八万贯飞票被顾佐挥霍一空,他心里一块石头算是落地了。 众掌柜们将顾佐送下楼时,三娘子已经在楼下等候多时了,顾佐笑问:“飞票都出手了?” 三娘子分辩道:“主要还是灵石不够用了……” 顾佐道:“要是没出完,还可以再买一些炼器材料。” 三娘子醒悟:“我再去转转。” 说着就要出门,却被顾佐叫了回来:“瞎转什么,就跟这儿买吧,这里还剩不少。” 正说话间,有个跑堂的小厮过来道:“百孙院来人了,说是想请顾长史去一趟。” 顺着小厮的目光,堂下有个面白无须的宦官正在向顾佐躬身。 大掌柜立刻解释:“顾长史,你在这里的消息,绝不是我们透露出去的。” 顾佐点点头,拍了拍大掌柜的肩膀:“无妨,他们消息比较灵通,之前就请过我。” 又向三娘子道:“你就跟这里买你要的东西,我去去就回,没什么危[]险,放心。” 顾佐随那宦官登上了门口停着的一驾马车,向着城北而去。 百孙院紧邻十王宅,位于兴宁坊,百孙院使就是掌管百孙院一应日常琐务的职官,和十王宅使一样,由内侍省宦官出任,如今的百孙院使名叫程元振,他的府邸,就在百孙院。 第一百五十七章 百孙院使(为恒翊道祖白银盟加更之四) 见到程元振的时候,顾佐很稀罕,他就从来没有见过那么胖的人,斜靠在榻上,就好像一个圆滚滚的球,如果不是露着脑袋,他压根儿看不出来对方是斜靠着。 顾佐入座后,程元振让侍女上茶,笑呵呵道:“顾长史还真是难以请动啊,咱家发帖请人,还很少有请不到的时候。” 顾佐道:“实在抱歉,顾某要赶往终南山参加崇玄署议事,故此来迟,还望院使见谅。”他现在官居四品王府长史,又得了大片封地,属于十八路诸侯之一,已经没必要自称“下官”了。 程元振摆了摆手:“没事没事,咱家也不是端架子的人,今日邀请顾长史来,没别的,就是想问一问,顾长史远在南诏偏远之地,有没有什么难处,若是有,说出来与咱家知道,不拘什么难处,都能帮你通融周旋一二。” 顾佐很意外,脑海中回想了一番,没觉得自己和程元振以前打过什么交道,或者能拉上什么关系,莫非是高力士的缘故?于是试探道:“院使有什么事情需要顾某相助么?” 程元振呵呵一笑:“咱家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和顾长史交个朋友。以前曾听广平王提过顾长史,咱家对顾长史可是仰慕已久了。” “广平王?”顾佐依旧是一脑门子浆糊。 程元振点头道:“广平王最是礼贤下士,他很钦佩顾长史,咱家也很钦佩......呵呵,是了,顾长史自南诏而来,于京中逗留时日较短,或许不知,皇太孙去年晋封广平王了。” 顾佐终于明白了,这位广平王应该就是皇太子的嫡长子了,而程元振,顾佐印象中似乎是拥立的这位广平王,原来他们早就已经走到了一起,人家是想拉拢自己。只是不知这方世界,将来威权显赫的大太监还会不会再现辉煌。 “顾某多谢广平王和院使看重,不胜荣幸。” “顾长史不要拘礼,今日相交,也就是朋友了,顾长史何日回归南吴州?” “差不多今日,或者明日,家中有很多事情需要料理,不能在京中久居。” 程元振点了点头,伸手相招,屏风后进来两位小宦,各自端着个大托盘,托盘上是垒了三层的金锞子。 “这是咱家代广平王给顾长史的程仪,还请长史不要嫌弃。” 托盘上的金锞子每个十两,两个托盘加起来差不多五十个,价值五千贯,程元振以五百金相赠,初次见面,如此贵重的程仪也算是相当惊艳的。 但顾佐刚刚才花钱如流水,十几万贯眨眨眼就出去了,五千贯这种小钱,当真看不上,想要收买他可以,但你得上硬菜! 故此推拒道:“如此重馈,呵呵,顾某实不敢收啊。” 程元振大大咧咧道:“一点心意,顾长史莫要推辞,南吴州虽说有灵石矿脉,但听说每年需上缴崇玄署五万,剩不下多少,负担极重的......只要将来顾长史能时时感念小王爷的恩典,每年的馈赠,必然不低于此数,也可稍解南吴州燃眉之急。” 如果南吴州只是普通道馆的话,每年支应五千贯,的确不少,可惜的是,看来广平王也好、程元振也罢,对南吴州的认知还停留在一年前,更没意识到,从昨日起,南吴州就已经不再是过去的南吴州了。 顾佐坚持不收,程元振坚持要给,闹到最后,程元振有点不愉快了:“莫非顾长史嫌少?” 顾佐笑了笑:“呵呵......岂敢......有句老话,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再轻的礼都是一番心意,顾某岂敢嫌弃?” 程元振道:“那顾长史是什么意思?” 顾佐道:“没什么意思,将来程院使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就好,这点心意,顾佐记在心里就是了。” 直到将顾佐送出百孙院,程元振依旧疑惑不解,喃喃道:“到底什么意思?” 旁边一名小宦插嘴道:“似乎还真是嫌礼轻的意思。” “什么?” “姓顾的不是明说了么?鹅毛、礼轻情义重。” 程元振刚才身在局中,此刻得了提醒,猛然醒悟,怒道:“五千贯还嫌少?世上怎会有如此贪吃之人!区区一个南吴州长史,贪婪如斯,必然不能成就大事,此等小人,不交也罢!” 顾佐走的时候也同样生气,老子都说那么清楚了,姓程的是猪脑子吗?怎么就听不懂呢?不过从相貌上看,他还真是猪。 从兴宁坊出来就是通化门,出了通化门折而向北,按照李泌的指点,来到东山,于层层翠林中,找到了隐园。 御城散人看上去比顾佐大不了几岁,见了李泌的书信后笑了:“我这位师兄很少关照旁人......嗯,不是说他为人生疏寡淡,而是心思都放在大事上,没有那份余力。既然是他让来你的,想要看书自是没有问题。” 带着顾佐一路而行,经过听香阁、登仙台、观星楼等处,眼前出现一座两层的石楼,这座石楼是块整体巨石,以精妙的手法镂空而成,看上去颇为古朴。石门或者说石洞上的横匾写着“石渠观”三个字。 顾佐驻足停步,望着这座石楼,眼前出现终南山上云水堂里的那条石上清泉,总觉得二者似乎如出同源。但他没有更多的时间琢磨,御城散人已经领着他进入石渠观中。 顾佐要找的书果然是有的,就藏在二楼的一个角落里,名曰《撒豆成兵术通览》。 御城散人笑着在旁寻了张石凳坐下,任顾佐翻阅此书。这本书并非功法,而是对撒豆成兵道术系的简要概述,目的是让人遇上时能够有所了解。真正的道术,已经失传多年了。 撒豆成兵不是单纯的一门道术,而是多种相似道术的集合,成为体系。顾佐沉浸其中,一下子就过去了半个时辰。看完之后,顾佐心里愈发明白,自己的无量道兵术和撒豆成兵绝不是同一种道术,撒豆成兵借用的是天上神兵的分身虚影,而自己的无量道兵术则是自行培养的实体,完全是两个概念。 不过翻阅这本书也让他对如何修正自己的手法,让无量道兵术看上去更像撒豆成兵术有了很好的参照。 今天的顾佐很忙,谢绝了御城散人留他一起用饭的邀请后,又重新回到了城里,去通达典当行招呼三娘子一起赶往寿王府,见到了早就期盼许久的寿王夫妇。 寿王拉着顾佐的衣袖连声道:“长史可算是来了,孤望眼欲穿啊!” 顾佐笑问:“可准备妥当?” 寿王道:“早已准备好了,只等长史前来。”转身吩咐管家准备饭菜,说是要和顾佐一醉方休。 顾佐道:“随便用一点就是了,酒少喝,可不能喝醉了,也让清源和吴国公吃饱肚子,吃完之后就走,咱们连夜出发。” 旁边的寿王妃“啊”了一声,手中绢帕落在了地上。 第一章 黑山四部(为恒翊道祖白银盟加更之五) 天宝十年四月二十日,崇玄署正式下诏,明发天下,宣布将天下修行事务“委诸于十八宗门”,并列出各宗门所管辖的区域,表示今后上述州郡的修行事务,崇玄署不再料理,若有事,只与十八宗门商谈。 诏令在颁布之前,其实已经传遍天下,如今正式下达后,动静反而没有之前那么大。 据说名列天下前五十的其余大宗都由掌门或大长老亲自赶往终南山,请崇玄署收回成命,结果自然可想而知,他们连一位天师都没见着,只是与李泌磨了三天嘴皮子,就此被轰出了楼观台。 这些都是大宗修士,对于崇玄署的诰令,有些人认命,有些人不服气,具体会如何,就要看接下来的局势发展了。 顾佐的地盘里没有这样的大宗门,就连排名前一百的都没有,但怀仙馆也没有其余十七路“诸侯”那么强大,要解决的难题丝毫不小。 负责向怀仙馆传达诏令的是老熟人灵源道长,当他准备从空中降落至南主峰的时候,忽然感到驭下飞剑猛烈震颤,似有失控坠落之嫌,吓得连忙冲天而起,远远躲开。 就见一道剑光自远处飞来,叫道:“对面可是灵源道长?” 灵源道长回头看去,却是神丹楼掌门、应急统筹委员知行道人。 今日正该知行道人巡山,两人在空中寒暄两句,灵源道长这才得知,自顾佐回来后,南吴州上空布设了四座天都大阵,大阵偃旗息鼓,平日不开,只有南天都阵开启了少许功效——禁飞。 “今后,南主峰、南二峰以及中间的双峰镇禁飞,给,这是御剑牌,持此牌者方可飞行,否则直接摔落,哈哈哈。不过应急委员会商议过此事,虽然向自己人发放了御剑牌,但如无紧急情况也不要乱飞,否则飞一次罚钱十贯。” 灵源道长惊讶道:“天都大阵?四座?” 知行道人洋洋得意:“没错,就是去年崇玄署于咱们南吴州摆出来的四大天都阵,顾长史说了,怕人家卖给咱们残次品,特意指明买来的原品,绝对原汁原味,从此以后,就算炼虚修士想来咱们南吴州,也得掂量掂量了。” 简单聊了两句,灵源道长揣好御剑牌,跟随知行道人落在双溪镇南口处,按照规矩穿过镇子,步行登山。 来到长史府书房,有军士连忙入内禀告,少顷,顾佐便大步流星出来了:“道长可算回来了,如何?是颁布诰令吗?” 灵源道长微笑:“正是诰令。崇玄署委任了十八人分驻各家宗门,今后,贫道便是驻怀仙馆总办了,有什么需要和崇玄署联络的事宜,皆由贫道代劳。” 顾佐大喜:“那可太好了!朝云小娘子就怕道长不回来啊,哈哈。” 说着,又拉着灵源道长叮嘱:“请道长稍等,咱们到议事堂再宣读诰令——”指了指里面:“黑山四部都在呢。” 灵源道长会意:“那我就先去议事堂等着。” 知行道人自告奋勇:“我去知会各位委员!” 目送他们离去,顾佐转身回到书房之中,打断了正在口沫横飞、争论不休的刘玄机和钟子瑜,同时向银生部薛长老、黑齿部宋长老、参星部陈大麻子三人告罪:“诸位,崇玄署灵源道长前来颁布诰令,咱们之间的商谈先停一停,一起去接诰令吧?” 陈大麻子嘿了一声:“还真他娘的来了诰令,走,听听去!” 薛长老和宋长老对视一眼,各自起身,随顾佐出门。 顾佐悄声问了问身边的刘玄机:“他们还是没松口?” 刘玄机笑了笑:“灵源来的正是时候,等宣读完诰令,怕就差不多了。” 顾佐抵达议事堂的时候,屠夫、成山虎、知行道人、邱大波、谢臻、王金丹、洛君、莫五、赵香炉、沈鸿福等十位金丹都在。 此外,小宗门的掌门也都到了,在这些人里,汪寒山和古中池依旧在闭关,他们没有赵香炉和沈鸿福那么好命,破境金丹的过程略写坎坷,至今在闭关之中。 一个月过去了,冲击元婴的尚长老还没出关,杨三法和薛定图则于三天前进去了,准备冲击金丹。 前者令顾佐很是担心,后面那两位,顾佐却一点都不担心。去年正月,那两位和顾佐、洛君、辛长庚同历石室之境,感悟早已到位,只是因为真元不足而没有当场破境,如今一年多过去,想来此刻破境会简单得多。 再算算还没回来的张富贵和唐红玉,加上刚刚安家的金供奉和清源县主,不知不觉间,南吴州已拥有十多位金丹修士、两百余筑基、上千炼气士,说不定过上几个月,就会添上一位元婴高修,以此实力,如何不能掌控治下各州? 今日在议事堂宣读诰令,就是为了给黑山四部施加压力的,谈判已经足足七天,也该谈出结果了,如此雄厚的实力,早就超过了黑山四部,再有崇玄署诰令加持,不赶紧乖乖加入,难道真想打一场么?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顾佐的苦心终于收获了效果,看着眼前济济一堂的修士,望着灵源道长在席上大声宣读诰令,钟子瑜等黑山四部的长老们面面相觑,陈大麻子也终于收起了大大咧咧的神态,脸色变得很严肃。 等诰令宣读完毕,议事堂上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之后,钟子瑜的心情非常沉重,他不得不承认,南吴州已经全面超越了黑山诏。 当天晚上,原道长的平泰酒楼高朋满座,顾佐于此大宴宾客。钟子瑜、陈大麻子、薛长老和宋长老一起端着酒杯来到顾佐面前向他敬酒。 钟子瑜叹道:“我们四部商量过了,怀仙馆的条件,我们应了,今后黑山四部,就仰仗怀仙馆关照了。” 顾佐含笑饮了,向他们道:“顾某能有今日,忘不了钟参军当年相助之恩,无论将来如何,黑山四部都是怀仙馆的好朋友。也请诸位长老放心,有怀仙馆在一天,就绝不会亏待黑山四部各位好朋友!” 第二章 协议(为恒翊道祖白银盟加更之六) 怀仙馆终于和黑山四部达成协议,协议共分三大项七小款,分别就税赋、刑狱、战备等三个方面作出规定。 税赋上,黑山四部原本向崇玄署每年缴纳的灵石改为向怀仙馆缴纳,数额由十万降到五万。 黑山诏入籍的宗门依旧由黑山四部核批,但需向怀仙馆报备,怀仙馆拥有最终否决权,如无特殊理由,怀仙馆通常不使用该项权力。 黑山诏依然拥有收取税费的权力,非修士的税费怀仙馆不管,但修士须和南吴州奉行同一费原则,每年每人缴纳两贯,不得擅自调整,宗门道馆则统一为二十贯。 刑狱方面,黑山诏法司依旧拥有黑山诏境内的司法管辖权,但涉及废除修为、斩首以上的重案,需向南吴州法司报备复核。 南吴州法司具有优先处置权,对怀仙馆下辖所有州郡都适用,需要黑山诏法司配合时,不得推诿。 战备上,黑山诏兵司需建立一支三百人的黑山营,伙长以上军官必须由修士出任,军饷钱粮由黑山诏自行承担,都头以上军官由南吴州兵司指定。 黑山营不得擅自行动,战时统一接受南吴州兵司调遣。 这便是怀仙馆和黑山四部最终谈下来的协议,通过这些章程,打开了黑山诏向南吴州融合的进程。 在顾佐看来,这份协议还是显得太过松散了一些,给予黑山四部的自行裁量权太大了一些,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黑山诏不比内地州郡,自有其传统和特殊性,他们本来就是具有极大自主权的诏国,能将部分税权、司法权和兵备权重新收入帐中,就已经堪称重大胜利了。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将来有了机会再说不迟。至少到现在,由于黑山四部的加入,怀仙馆实力大增,可以调动的人手,至少增加了十一名金丹、六十余筑基。 协议达成之日,四部长老心情复杂的告辞,顾佐将他们送了出来,一直送到南吴山北口。 钟子瑜道:“今后,黑山四部就和怀仙馆是一家了,还请怀仙多关照啊。” 顾佐安抚道:“诸位放心,怀仙馆从来没有吞并黑山诏的心思,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黑山诏依旧是黑山诏。我们想要做的,只是在面对如今新的天下大势时,形成合力,让大家能够自保,不受其他宗门的欺侮。” 钟子瑜不停的点头道:“我明白的,我们都明白……” 陈大麻子、宋长老、吕长老等等,也都在点头,只是顾佐能够看出来,这几位脸上都有掩饰不了的萧索之意。 顾佐活跃了一下气氛:“今后黑山诏每年上缴的灵石少了一半,之前三年也全部减免,诸位可以睡个好觉了。” 提到这一点,钟子瑜是最感轻松的,向顾佐道:“多谢怀仙了。” 顾佐忽问:“关于黑山营指挥一职,各位有什么?” 这一条其实也是双方之前争议的焦点,最终在怀仙馆的强势坚持下,黑山四部才最终接受了,听他问及此事,四人都看了过来,略微有些不自然。 陈大麻子道:“怀仙你就直说吧,想派谁来担任指挥?” 顾佐道:“我想提个建议人选,请陈参军担任黑山营第一任指挥,其余三个都头,也请诸位拟几个名单给我,我从里面选择,还望诸位支持。” 陈大麻子有些意外,钟子瑜他们三人也同感意外,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件大好事,心里那块大石头,忽然不再那么沉甸甸的了。 几人立刻答应了,一起向顾佐拱手,辞别而去。在空中结伴而行时,银生部的吕大长老叹道:“顾怀仙……有宰相肚量啊……” 钟子瑜道:“当年兄弟我就看出来,此子必成大器,因之结下善缘……” 陈大麻子撇嘴:“你可拉倒吧!” 众人大笑,宋长老叮嘱:“子瑜,回头就把五万灵石交了吧,顾馆主如此诚意,咱们也要拿出些诚意来。对了,剑南节度府那边,谈得如何?” 钟子瑜道:“还有些麻烦,鲜于向打官腔,一直拖着不办。” 宋长老道:“减免税赋三年,这是政事堂颁布的诏令,是杨相为天下争来的大计,他想干什么?” 钟子瑜道:“节度府办事向来拖沓,这才一个多月,再等等。” 宋长老问:“要不要问问顾馆主,南吴州如何应对?” 吕长老在旁道:“此事当属朝廷事务,不在修行之内吧?” 崇玄署下达的诰令只针对修行事务,但于南诏来说,几乎一半人都是修行中人,想要区分清楚,是非常困难的,一切还是想不想的问题。 能多保持一点自主性是最好的,几位长老同时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黑山四部离开后,灵源道长再次动身,要向通海帮宣读诰令,之后还要去往岭南道划归怀仙馆管辖的各州,向各州官府逐一宣读——内地州郡和南诏不一样,掌管修行事务的是法司,税赋问题还涉及户司,都是官府管辖之列。 见灵源道长准备带朝云同行,顾佐很是无语:“道长这是公务,携美人同往,是否合适?” 灵源道长笑了:“怀仙,从今日起,朝云是我自募的帮办了,呵呵。” 见他颇有一种放飞自我的气概,顾佐也忍不住好笑,只是提醒:“注意飞行安全。” 灵源道长问:“要不要定下南吴州大议事的日子?我顺便帮你知会各家前来听令。” 顾佐摇头道:“道长只管宣读诰令,其他都不用做,咱们不能着急,也不能一起召集过来,万一有刺头在里面,大议事能否办的起来,都在两说之间,弄不好威信扫地。” 灵源明白了:“怀仙打算各个击破?” 顾佐道:“不错,先晾他们一段日子,到时候再挨个招来谈话。” 不着急的原因,是顾佐还需要时间继续加强南吴州的实力,他在等待尚长老、汪寒山、古中池、杨三法和薛定图的消息,只要等到这几位破关,南吴州实力将进一步提升,说起话来才能更硬气。 第三章 第九峰 长史府书房的西南侧,不到百丈之距,原本是个洞庭派留下的小院子,用来堆放杂物的,经过高长江师徒十天的紧急施工,如今已扩建成一套三进宅院。 清源县主和吴国公李僾喜迁新居,搬进了这座新建的吴国公府,院子不见得比长安的清源县主府大,可于姐弟二人来说,却是一片广阔的天地。 顾佐步入院子,见到金供奉在折腾一根竹竿,正在往上面穿线。 金供奉道:“怀仙来了?我正要去东溪,和蒋公子约好钓鱼,怀仙要不要同去?” 顾佐笑着摇了摇头:“金供奉自便……县主和吴国公呢?” 金供奉道:“县主被尚夫人接去逛双峰镇了,吴国公在讲堂,今日是屠长老传法解疑,他一早就去了。” 吴国公李僾入修行一个月,展现了卓异的天赋,不仅吸纳灵石极快——每块灵石只需十六个时辰,而且领悟力极强,很受怀仙馆各位长老们的喜爱。虽然落后怀仙馆第四期弟子进度半年,却依旧被屠夫收入其中一起修行。 原本是准备来向李僾讲课的,没想到白跑了一趟,顾佐自失一笑,道:“金供奉也清闲下来了……” “这地方好啊,安稳,也没那么多讲究,用不着再时时刻刻盯着了……其实回头想想,在长安的时候也没什么可盯着的,可就是心里头放不下……”一边说着,手上一边忙活着,很快就将鱼线穿好了,问:“怀仙还有事吗?” “啊?没事了……” “那我就先走了,蒋公子估计已经到了……” 金供奉提着鱼竿匆匆离去,倒把顾佐扔在了原地,顾佐掉头往回走,刚走没几步,就见天空中闪过两抹异色,这是有人破境后在天都大阵上的迹象反馈。 顾佐大喜,在长史书房坐等片刻,新任司库参军赵香炉便匆匆进来报喜:“杨道友和薛道友破关金丹了!” 杨三法和薛定图的闭关之处都在北九峰,这里山势陡峭,不太适合宗门开山营造,故此一直闲置着。但山上有很多天然洞窟,时间久了,便成了某些修士闭关之处。 由于南吴州地面太平,又有大阵守护,大家于此地闭关时心里也很踏实,只需在洞口立块木牌,就不虞旁人打扰。 顾佐于北九峰下仰头张望,冲着自己的这面山壁上有九个洞窟,高低起伏、错落有致,其中有三个洞口处都扎着木牌。 凝目望去,分别是:“神丹楼卓有行闭关处”、“虎溪派尹书闭关处”、“怀仙馆陈眠花闭关处”。 卓有行是神丹楼大师兄,兽潮时的境界是筑基前期,这次闭关应该是冲击后期了,只是如此一来,他和张莫问的修为差距就有点大了,当年他们两人和晴姑是一个应急战斗小组,都对晴姑有意,顾佐在长安时见到张莫问已经金丹,不由为卓有行捏了把汗。 陈眠花在怀仙馆后辈弟子中第一个冲击筑基,顾佐是早就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也会跑来这里闭关,要知道怀仙馆在南主峰是有专门的闭关之所的,陈眠花这是在刻意炫耀吗? 尹书的闭关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不声不响间,这厮也要冲击金丹了啊,顾佐一瞬间有些失神:“小尹也冲击金丹了?” 赵香炉笑道:“他想尽快为馆主效力,不愿再等了。” 顾佐摇头:“何必着急,打牢基础才是正经,南吴州如今人才济济,那么多金丹,不缺他这一个。” 赵香炉道:“正是因为那么多金丹,他才着急。” 严格说来,尹书是叛师投主,他的虎溪门掌门之位是靠了顾佐的强力支持才做下来的,因此,他比旁人更加渴望获得顾佐的认可。 对此,顾佐也只能赞一句“有心了”。 绕过西南面,就是杨三法和薛定图闭关的正东山壁,这边山势略缓,洞窟更多,足有近二十个,木牌立得也多,竖了七面。 其中就有汪寒山和古中池,还有一面顾佐很熟悉,正是原道长。 “原道长也准备冲击金丹了?”顾佐很是惊喜。 赵香炉也有些惊讶:“昨日我还见到他在处理一个小宗的入籍文书。” 这种突然闭关的情况,通常意味着遇上了重大机缘,或者忽然产生了很强烈的感悟,闭关时都来不及告知旁人,当然也就表明成功的几率极大。对此,顾佐还是很替原道长欢欣鼓舞的,原道长的平泰山庄系修士,可是自己的重要臂膀啊。 此外,牌子上还有个熟悉的名字——鲁班,按照修为推算,同样应该是在冲击金丹。鲁班是都峤派弟子,如今入籍南吴州,是南吴军的一名都头,就是不知他入金丹后,是留在南吴州,还是被都峤派精确道长召回? 其余的名字,顾佐则不认得,赵香炉却很熟悉,挨个给顾佐介绍,大多是筑基前期破境后期,或者是炼气境破筑基境的。 刚刚破境的杨三法和薛定图此刻都站在山脚下,各自扛着各自的木牌,似乎在争论着什么。 顾佐快步过去向他们祝贺,这两人见了顾佐,都躬身行礼:“长史来了?正好!” 顾佐道贺后问道:“二位在说什么?” 薛定图道:“我们两个正在讨论,如今大势已变的情形下,结丹后怎么做对南吴州更好。我以为应当直接加入怀仙馆,做个执事长老,三法说,应该建个宗门,从旁相助。” 杨三法在旁道:“长史您说吧,怎么做才好?我们听您的。” 薛定图补充道:“就算是建宗门,也不能建三法所说的那种宗门。” 顾佐好奇:“杨道友准备建什么宗门?” 薛定图气愤道:“他要建千草门!” 杨三法解释:“洛前辈说,市场应该不小……” 赵香炉不解:“千草门?种植灵草吗?” 杨三法还待说明,被顾佐断然制止:“你们不要听洛君鼓动,她是瞎胡闹,建宗门也好,加入怀仙馆也罢,甚至什么都不做,孤家寡人做个散修,只要是在南吴州入籍,向怀仙馆缴税,就是对怀仙馆最大的支持!” 第四章 授权 到四月底的时候,南吴山迎来了两位贵客,元婴大修士唐十三,以及唐家少爷唐浚哲。 唐浚哲对公务没什么兴趣,一来就嚷嚷着要下矿坑,顾佐拗不过他,让高长江亲自陪着他下去挖矿了。 唐十三对顾佐明显要比之前更加尊重,言语之间也没再将顾佐看作后辈子弟,更多是以平等的态度相待。 “我家大兄对怀仙赞不绝口,原本是要亲来的,但和辰山宗发生了一些误会,亲自登门去拜访了,特地让我来向怀仙致谢。” 顾佐请唐十三用茶,然后问:“不知什么误会,竟然令辰山宗欲入手通川郡,当真匪夷所思。” 唐十三叹道:“原本是件小事,辰山宗掌门景云上人有个儿子,看上我唐家嫡女,非要娶过门,我唐家的规矩,怀仙也知道,祖上定下来的,岂能轻易更改,一来二去,误会越来越多,以致有今日之事。” 顾佐点了点头:“难怪,唐门以后还需多加留意的好。” 唐十三道:“多亏了怀仙啊……崇玄署更改修行章法,我今日前来,就是受大兄和老祖宗之托,过来请怀仙示下,今年的税赋,当交怀仙馆多少?何时交?怀仙定个章程,我唐门必定照办。” 顾佐连忙摆手:“这如何使得?竞下通川郡,原本就是受贵门所托,再说唐家还救过我兄弟的命,十三前辈更将千金下嫁,让我定什么章程,那不是戳我的脊梁骨么?这事简单,通川郡我是替唐门竞拍的,全郡所有修行事务,我授权唐门说了算。郡内各家上缴税费,全部交给唐门,怀仙馆分文不取,只需每年四月,将一万八千灵石给我,就当怀仙馆是个转手的就成。” 唐十三欣慰道:“如此,怕是不妥。” 顾佐让长史书房的文吏取来两份授权协议,刚才顾佐说的,全部列明其上,等于实质上授权唐门为独占通川郡的诸侯。当然,最后多了一条,希望而不是强制要求,在怀仙馆有难向唐门求援时,请唐门考虑出手相助。 协议已经盖了顾佐的印章,也签了字,就等唐门合签了,证明绝不是顾佐张嘴就来,而是早就这么打算的。 “原本想去一趟通川郡,请听风掌门看一看这份协议,只是至今脱不开身,诸事太过忙乱,倒累得十三前辈辛苦一趟,恕罪,恕罪!” 唐十三更感惬意,道:“既然如此,我便将协议带回去吧,我大兄签好之后给怀仙送过来。当然,协议上说的是一万八千块灵石……” 顾佐忙问:“是不是有困难?当时辰山宗的周长老,就是那个周平安,一直在加价,是晚辈没有经验,喊到了一万八千块灵石,这事赖我……通川郡不产灵石,要凑齐这么多的确有难度,不知唐门能拿出多少来?剩下的我私人补上!” 唐十三笑道:“通川郡虽无灵石矿脉,但盛产飞云精铁和其他许多材料,这点灵石,买来就是了。协议上虽然只写了一万八千灵石,但我大兄说了,唐家按三万灵石交给怀仙馆。” 顾佐大惊:“这如何使得?” 于是两人你来我往,推辞半天,直到最后才口头议定,唐门按每年两万灵石交付怀仙馆,相当于向怀仙馆支付两千块灵石的中间费。 大事底定,顾佐陪着唐十三去了趟东溪北岸的富贵园,得知女儿和女婿去接亲家过来奉养,尚未归来,唐十三点头:“该当的。” 看了富贵园的规模和陈设,转了转周边的山水环境,唐十三比较满意:“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在南吴州待了两天,唐十三就带着挖了两天矿的唐浚哲回通川郡了,唐浚哲还舍不得走,挖矿挖上瘾了,直呼有趣,令陪同他的高长江都有点吃不消——紧张的,坑下条件不太好,万一真把唐家少爷给累出病了,可就不好交代了。 唐家的人刚走,陈玄礼又派人来了,来的是掌管龙武军辎重钱粮的那位录事参军。顾佐打趣道:“吃了王鉷、王焊,龙武军还会缺钱?” 录事参军笑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龙武军的来意很清楚,他们虽然暂时不缺钱了,但未雨绸缪的决心却愈发坚定了,录事参军告诉顾佐:“陛下也不知怎么了,不停的要钱,也不知他那么多钱都花哪儿去了,如果不是顾长史您把王氏兄弟的案子送给我们,龙武军真顶不了两年就得变成第二支羽林军。” 既然来了,顾佐当然履行承诺,请高长江的一位弟子出手,按照那录事参军的要求,在双峰镇上开始建造龙武军会馆,那录事参军便开始整天趴在双峰镇上,四处打点关系。 到了五月中的时候,灵源道长总算是回来了,他公私两便,带着朝云一路宣诰一路游玩,当真逍遥自在。 “没见着通海帮的帮主,是几个金丹出来接的诰令,他们说苦桑道人不在,呵呵……总之有点问题,那几个家伙都不是很服气。其余各州倒是看不出什么态度,接令的要么刺史、要么别驾,带着户法两司一起出来听宣,效果如何,就得看表现了。都在问我怀仙馆是个什么章程,你这边想好了么?” 顾佐道:“不急,再等等,前几天刚转了一圈,发现还有几个正在闭关破境的,等他们出来以后再着手,且让各州法司、户司,大大小小的宗门再蹦哒蹦哒,反思反思。至于通海诏,最好等尚长老出来再说。” 灵源道长伸了个懒腰:“也罢,这一路累坏了,我回去歇息了。” 顾佐问:“如果我没记错,道长你入金丹也有四年了吧?” 灵源道长不解:“还差几个月满四年,怎么了?” 顾佐语重心长:“也别总是沉迷于美……感情之中,抓点紧,早点入后期吧。如今南吴州金丹修士如雨后春笋,道长你都快泯然众人矣了。要知道,你修为越高,朝云小娘子将来才越有依托。” 灵源道长无所谓道:“行了行了,你这一路诸侯还只是筑基,好意思说贫道?你什么时候金丹,贫道就什么时候后期,总之不会让你赶上贫道的,你还是操心一下那些闭关的吧。” 顾佐被一句话堵了回去,心中憋屈,悻悻道:“我是为你好,你却不领情,没啥可说的。” 顾佐还真去关心那几个闭关的去了,每天询问有没有消息,过了没两天,还真有一位破境金丹了,却是顾佐没想到的人,虎溪派掌门尹书。 顾佐思考多时,吩咐道:“去把尹书请来长史书房,我有话问他。” 第五章 虎溪门的烦恼 尹书赶到长史府书房的时候,顾佐正在和赵香炉说话,他便在屋外阶下恭敬肃立。虽说如今已是金丹,和以前相比,有了天翻地覆般的变化,但他却深知,唯一不变的是,顾长史想要捏死自己,比捏死只蚂蚁还简单。 尤其是天下大势变化剧烈的今日,如果顾馆主愿意,虎溪门眨眼就能从世上消失,连朵浪花都翻腾不起来,崇玄署更不会伸手管一管。 “......长安大概就是如此了,我在那边停留的时日也短,你说的那些地方,都没有去过,下回一定好生看看......” “是我老了,一提过去的事情,就想多唠叨几句,长史莫怪。” “怎么可能,哪里就敢说老了?我虽说没怎么去敦化坊,但杏园周围还是转遍了的,赵姐若是重回长安,就您这风韵,绝大多数名噪京城的美人都得被比下去!” “还说没老?风韵......也只能提风韵了,呵呵......” “说句公道话,风韵比姿色更动人心啊,至少我是这么看的。” “长史就爱和我说笑话,也罢,改日再和长史闲谈,长史先处置公务吧。” 说话间,赵香炉从书房中出来,尹书抬头看去,赵香炉含笑瞟了他一眼,点头打了个招呼,从他身前经过时,带起一阵馨香扑鼻。 尹书望着赵香炉离去时扭动的腰肢,暗自咽了口唾沫,觉得顾长史说得没错,风韵比姿色更撩人。 进了长史书房,斜着签坐了半个屁股,就听顾佐瞪眼道:“你如今已是金丹修士了,这么坐成什么样子?坐正了!” 尹书就爱听顾长史责骂自己,越是骂,就说明顾长史越不把自己当外人。顾长史去长安之前,对尹书说了一句“今天天气不错”,这句话让尹书反复思量了多日,寝食难安,而等顾佐从长安回来后,又没对他说过一句话,终于促使尹书在还没有较大把握之前就选择了闭关冲境。 如今听到这句斥责,尹书心里一暖,顿觉浑身骨头都松快了许多。 只听顾佐又道:“能结丹,说明你是努力的,但绝不可沾沾自喜,大道之路永无止境,若是固步自封,就会停滞不前,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看如今的南吴州,有多少金丹了?不能只满足于金丹,否则将泯然众人矣。金丹只是起点,我对你的期许,至少是元婴,明白么?” “是,书一定努力,绝不辜负长史的期许。” “虎溪门如何了?你那些师弟、弟子们怎样?” “托长史的福,都还好,再过一、两年,几个师弟也就该准备冲击金丹境了,回去书就把长史的意思转达给他们,对他们也是一番鞭策。” 顾佐对此表示满意,抛过去一个小袋子:“这一千灵石,是给你结丹的贺礼,成了金丹修士,灵石的用量会长出一倍来,好生修炼吧。” “这如何使得......”接了灵石,尹书继续恭聆顾长史教诲。 顾佐问:“你如今结丹了,掌门之位也稳了,你那老师......是怎么打算的?” 尹书恭敬道:“无论怎么打算,都要先看长史的打算。” 顾佐点了点头:“你也知道,如今天下大变,受崇玄署托付,怀仙馆要担负起守护两诏八州修行界的担子来,我深感责任重大啊,千钧之重!” 尹书道:“书愿附骥尾。” 顾佐道:“正是需要你们一起努力。怀仙馆如此重责,只能依托南吴州,因此,南吴州的每一位修行者,都是我们最宝贵的财富。这让我想起了你的老师,他这两年如何了?” 尹书叹道:“自从气海破碎、修为尽废后,性情略显古怪,每日里只是浪荡闲浮,我这做弟子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啊。” 顾佐道:“这也是难怪的。你回头跟他谈谈,看他是什么意思,愿不愿意痛改前非,为怀仙馆,为南吴州,为两诏七州的道友们尽一份力。” 尹书心里顿时乱成一团,但当此之时,却不敢违背,只得应了。 离开长史书房,尹书回到虎溪门,问自家最心腹的师弟:“老师在何处?” 师弟道:“老师去了东溪,昨天又跟我要了十贯,到现在也没回来。” 尹书想了想道:“随我去东溪找他。” 师弟问:“找他做什么?” 尹书道:“顾长史想启用老师。” 师弟奇道:“一个废人,怎么启用?” 尹书叹道:“你没听说过长史的手段,当年屠长老气海被废,就是咱们这位长史给修复的。” 师弟惊了:“还有这本事?” 尹书点点头没说话,师弟犹豫片刻问:“长史打算怎么启用老师?” 尹书怔怔良久:“不太清楚。” 师弟小声道:“师兄,万一,我是说万一顾长史真的把老师的气海修复了,咱们虎溪门的掌门谁来做?长史有没有说过?” 尹书摇了摇头:“过滤了,顶多一如今日。” 师弟着急道:“就算一如今日也不行啊,一个恢复了修为的太上掌门,师兄你说,师弟们、弟子们到时候该听谁的?” 尹书问:“那你说怎么办?” 师弟左右看了看,见四下确实无人,于是壮起狗胆:“咱们能不能想个法子,把老师逐出师门?” ...... 尹书和师弟是在东溪北岸的广寒宫找到宁不为的,宁不为躺在床榻间,胳膊上还枕着个头戴长耳饰品的女子。等将女子轰走,把宁不为唤醒时,这对师兄弟跪在床榻边给老师道喜:“恭贺老师,老师大喜......” 宁不为却没管他们要道什么喜事,只是喷着满嘴的酒气伸手要钱:“为师不管,今日必得广寒仙子侍寝,为师受够了这些玉兔了,快,多拿些钱来给老夫,至少要五十贯!” 尹书不得不再次重申:“恭贺师尊......” 宁不为还在嚷嚷:“快拿钱!” 师弟看不下去,伸手过去一巴掌拍在宁不为头上,这一巴掌打完,宁不为也不知是被打清醒了还是被打懵圈了,呆呆看着两个弟子一句话不说。 师弟重新跪下道:“弟子无礼,请恩师惩处。” 尹书叹了口气,道:“老师,醒醒吧,恭贺老师,可以重入修行了。” 最后一句话彻底唤醒了宁不为,他疑惑道:“什么重入修行?” 师弟抢道:“为了老师的事,师兄费尽了心思,终于求得顾长史开恩,只要老师答允一个条件,顾长史便答应为老师修复气海!” ps:今天是《舌尖上的霍格沃茨》作者幽萌之羽大婚的日子,祝一对新人幸福美满,白头偕老。 第六章 不原谅 尹书告诉老师,只要老师退出虎溪门,转投怀仙馆,顾长史就答允为他修复气海。 宁不为能答应吗?当然不能! 堂堂虎溪门掌门,不,太上掌门,怎能向大仇低头?哪怕自己修为尽废,无法报仇,也绝不能向大敌认输! 望着两个弟子狼狈而去的模样,宁不为哈哈大笑,自觉胸中堵塞了两年的块垒,今朝尽去! 尹书再次求见顾佐,深感惭愧道:“书无能,无法劝动老师,还请长史治罪。” 顾佐问:“你师因何不愿?” 尹书叹道:“老师还没转过弯来,这两年意志消沉。” 顾佐想了想,道:“过两天吧。” 这一过就是七天,处理完公务后,顾佐忽然想起了宁不为,于是将尹书找来,让他领着,来到了广寒宫。 尹书指了指楼上:“就这里面了,已经七天七夜没有回山了。” “你回去吧,我自己上去就是了。”顾佐吩咐完毕,自己上了楼,天近午后,正是东溪北岸最为静谧之时,顾佐沿着木梯拾步而上,偶尔撞见洒扫婆子和龟公,头一偏就过去了,也没什么人留意到。 推开地字三号的房门,一股酒味扑鼻而来,顾佐将窗棂支起,望着床榻上烂醉如泥的宁不为,静静坐了片刻,片刻之后,又下楼去了。 宁不为刚才做了一个梦,一个以前经常重复的梦,梦见自己御剑翱翔于天空之上,疾风掠过耳畔,虽然刺痛,却刺得人兴奋欲狂。 然后,他忽然从空中坠落,落地的同时,眼睛就睁开了。目光的对面,依旧是罩着帷幔的床梁,帷幔上绣着的那个美人一动不动,好像死了一样。 就这么干躺了不知多久,宁不为双手支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来,昨夜的那只玉兔早就不知所踪。那兔子来了还是没来?如果说来了?我怎么没感觉呢?如果说没来,昨夜是谁陪自己喝的酒? 一边苦苦思索,一边挪动双腿去趿鞋。 宁不为忽然呆住了,望着对面桌子旁坐着的顾佐,就这么一动不动。 “还在恨我吗?”顾佐问。 宁不为硬着头皮轻轻点头,是的,他早就决定了,不原谅! “我知道,想要一笑泯恩仇,哪有这么容易的?要不先过来吃点东西?这是我去后厨找来的,粥有点凉了,凑合着这几盘点心吃吧......怎么?我的确在里面下了毒,敢不敢尝尝?” 尝尝就尝尝!宁不为起身,一屁股坐到顾佐对面,开始大口吃起来。姓顾的要毒死自己,那自己临死也不能表现出怯懦来! 宁不为一边吃着,顾佐一边絮叨:“崇玄署分封天下,我成了一路诸侯,现在不仅要操心南吴州的事,还要管黑山诏、通海诏和岭南八个州的修行事务。” 宁不为怔了怔,塞点心入嘴的动作缓了缓。 顾佐继续:“这是一件大事,从今往后,咱们这片的修士,就要和别家争竞了。青城、罗浮、王屋、云梦、括苍、白云......呵呵,你说咱们争得过吗?” 宁不为不再吃了,默默思索着。 顾佐道:“当然争不过——如果我们自己不团结,如果我们不把劲儿往一处使,如果我们还在窝里斗、扯后腿,如果我们依然觉得事不关己......我想过了,我觉得应该让你出山,不是为了帮我,而是为了我们身边那么多道友。我也不奢望你能忘记过去,没关系,你可以继续对我有成见,但我希望你记住以前的教训,不要因私废公,而是服从长史府的命令,正如你以前所做的那样,让你去采矿,你就亲自下坑,让你去抢收,你就亲自下田,这样的宁不为,才是我欣赏的宁不为,怎么样?” 沉吟良久,宁不为艰难道:“我仍然不喜欢你,但你说的没错,世道变了......我可以答应你,割断和虎溪门的关系,拜入怀仙馆,但我不会拜你为师。” 顾佐道:“没问题,我传你功法,但不是师徒,等你恢复了气海,就做一个怀仙馆的外门执事好了。” 见宁不为还有些迟疑,顾佐笑道:“一切都是为了南吴州,为了咱们身边的道友,大义在前,何必拘泥小节?” 宁不为终于还是乖乖跟着顾佐上了南主峰,拜过尹祖、王恒翊的牌位后,成为了一名怀仙馆外门执事,经过顾佐的传授,开始改修搜灵诀。顾佐对他的期望是,半年左右恢复原本的金丹修为。 顾佐越来越多的接到岭南道以西那些州郡法司的文书,询问顾佐关于本地修行界的章程,顾佐一直没有答复,就这么拖延着,努力寻找各种机会壮大自己。 屠夫在向怀仙馆四期弟子传授道法的同时,顾佐又拉了个名单,一共两百人,里面的一百二十人是前三期弟子中已经进入炼气后期的,剩下的八十人是已经炼气圆满或者即将炼气圆满的,对于每一个弟子的修为进度,他都了如指掌。而没在名单里的二百人,是被他放弃了,听之任之的。 顾佐将名单交给成山虎,让成山虎举办一次三个月的回炉深造班,为此拨付一万灵石。他的诉求很简单,争取三个月内突击一下,在提升弟子们修为的同时,让自己的真气量尽快达到筑基圆满。 五月底,顾佐接到了三娘子的书函,请他前往永昌诏,接受协议中约定的永昌南部二百里土地。 顾佐没有多带人手,只是让赵香炉和刘玄机跟他前往,同时邀请了灵源道长同行。有灵源道长这位崇玄署驻怀仙馆总办在,他的安全就能得到充分保障,否则就算带再多的人去,人家丽水派真要杀他,他也没办法保证自己能活着逃出来。 双方约定履行协议之处,就位于协议中约定的中线东端——唐风川。 唐风川是条小溪,这里只有一个村子,居住着二三十户人家。顾佐一行抵达的时候,村中的住户都已经被永昌会迁走了,顾佐笑了笑,这是永昌会尽可能多的往北方迁移百姓,他完全能够理解,换了他也会这么做。 令顾佐意外的是,他再次见到了老熟人吴善经。 第七章 南北线 和怀仙馆一样,丽水派也进驻了一位崇玄署总办,这位总办便是老熟人吴善经。 几年不见,吴善经已是金丹修士,而因其过去曾经长期供职于龙泉道院,对南诏的事务更熟悉一些,影响力更大一些。也正是因为吴善经出面,永昌诏的南北划分才能完成得相对顺利一些。 对面的人有点多,十多号人簇拥着吴善经和三娘子,就在村口等待着。 三娘子冲顾佐点了点头,便退到一旁,赵香炉立刻就围了过去,和三娘子没话找话的热情攀谈起来,女人和女人之间,甭管是不是相互腻歪、相互鄙视,但凑在一起那架势,比亲姐妹还亲,这就是顾佐带赵香炉过来的原因。 丽水诏户司参军王如虎随同三娘子前来,满脸堆笑,殷勤的和顾佐打招呼,这厮在顾佐面前竟以老朋友自居,却浑然忘了当年是如何对待顾佐的。 顾佐没心思跟王如虎说话,以他如今的地位,还真说不着,因此,王如虎的聊天对象很快就换成了刘玄机。 来到吴善经面前,顾佐持礼甚恭:“见过吴道长,恭贺道长得入金丹大道。” 吴善经感慨万千:“没想到怀仙来南吴州还不到五年,便已是一方诸侯了。” 顾佐笑道:“连崇玄署都称我们为诸侯了么?不管是不是诸侯,当年初来乍到,得吴道长耳提面命,实受益良多,若无道长您的关照,怀仙馆也拿不下南吴州,更不会有今日。” 灵源道长和吴善经没什么太大的交情,打过招呼,寒暄几句后,便飞出去游看山水了。 顾佐知道他多半是熟悉地形,准备将来带朝云过来游赏。 吴善经向顾佐介绍:“这是永昌会大龙头万河散人,也是永昌诏的国主……”说着,将其余人引见给顾佐。 永昌会来了八个人,一水的金丹,这也是他们的特色。顾佐注意到,其中的三个人对自己态度很微妙,似乎故意要显示出一些距离,但是态度又比旁人更殷勤,处于一种很矛盾的状态,即“诚惶诚恐的端着”。 万河散人脸上臭臭的,显见心情很糟糕,也难怪很糟糕。好好的一个诏国,被强行分成两半,谁遇到这种事情都会不爽。 顾佐很理解,安慰道:“永昌诏还是永昌诏,这一点没有变化,崇玄署针对的只是修行界事务,相信散人一定能正确对待。具体细节,由我法司刘参军和诸位议定,我只说几条大原则。” 永昌会八名金丹都盯着顾佐,有的人冷着脸,有的人很紧张,有的人一脸不屑。 顾佐也不计较,道:“其一,非修行者事务,怀仙馆一概不管;其二,修士相关事务,报南吴州法司裁定;其三,宗门和个人来去自便,但若要谋生经营,宗门需重新办理凭牌,个人需办理修行证。就这三条。” 有人立刻问:“税呢,怎么收?” 顾佐招了招手:“请刘参军具体介绍。” 刘玄机走上前来道:“诸位,诸位——关于凭牌和修行证,怀仙馆有规定,一张凭牌每年二十贯,一张修行证每年两贯。没有凭牌者,怀仙馆不认其修行宗门的资格,不受怀仙馆保护,修士必须持有修行证,否则不许进入南疆……” 顾佐和吴善经在唐风川边闲谈,吴善经道:“怀仙馆直接按修士人头收税,就不怕人都跑了么?” 顾佐道:“如果连每年两贯都无法负担,这样的修士不要也罢,爱去哪儿去哪儿。至于那些来花钱的修士,他们又不用在这里寻找谋生之道,不用办理修行证,谈不上交税。” 吴善经道:“这么看来,你是支持崇玄署诰令的了。” 顾佐笑了:“我就是这项诰令的最大受益者,当然要支持。”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呵呵,开个玩笑。李大法师说,这个世上滥竽充数的修士太多了,我仔细想过了,的确有道理,那就让大多数人还是回归平淡吧,别在修行独木桥上抢道了。老实说,这样的修士的确用处不大,还不如一个普通武师来得有用。修行证提高的不是修士个人的负担,而是对修士进行分化。办理修行证后,有能力者,薪俸待遇会水涨船高,没有能力者,慢慢也就不会去为修行证续费了。” “如果大家都不办修行证呢?” “今后,怀仙馆会陆续出台法令,比如,进入南疆捕猎采药必须拥有修行证,又比如,南吴军只从拥有修行证的修士中选录[],再比如,有修行证者优先享受怀仙馆的保护——尤其是当他们在外面吃了亏的时候。” “我听说怀仙馆以有教无类著称,你们曾经多次大规模招募弟子,是否和这项政策有所违背?” “不违背,凡是怀仙馆招募的弟子,都会由宗门为他们办理修行证。” 想了想,吴善经失笑摇头:“原来如此,也许将来有一天,西南修士将半出怀仙馆了。” 顾佐道:“这不就是崇玄署想要的吗?当日的竞拍,就注定了这个结局。其实我一直在想,崇玄署真的不怕吗?” “怕什么?” “将来或许会出现几家超级宗门,麾下修士上万,元婴一走廊、金丹一操场。” “如果真有这一天,那是崇玄署希望看到的。” “什么意思?” “有些事情,别看我是崇玄署的人,但依旧不知,只有进了大法师之列,才能清楚......但我是账房出身,有一点我是能够回答你的。如果有一天你说的情况真的出现了,崇玄署也不会担心。” “为什么?” “你知道崇玄署过去每年往天下贴补多少灵石吗?我们收上来一百五十万,以各种方式散出去三百五十万,每年贴补出去两百万!” “以前听说过一些,崇玄署会向各处拍卖行投放大量灵石。只是没想到会贴补那么多......崇玄署有十三座矿脉,能产两百万灵石?” “当然没有那么多,缺口有一百二十万左右,都是拿以前的积储往里贴补的。现在我们贴补不动了,所以各位天师、大法师们才一致赞同李大法师的主张。天下二百二十六个州郡拍出去以后,崇玄署每年能拿到一百万灵石,加上我们的灵矿,每年能有一百八十万。总量虽说少了五十万,但我们今后只往外投放一百五十万,从今年开始,崇玄署每年能挣三十万,而不是过去折本一百五十万。” 顿了顿,吴善经满是自豪:“只需要十年、二十年,崇玄署必将恢复往日的鼎盛局面!” 第八章 生意经 面对吴善经的豪情壮志,顾佐只能凑趣捧了两句,道:“大家都说,是崇玄署镇不住天下了,原来深意在此,李大法师好手段。” 吴善经道:“其实大家的说法也不为错,这十年,尤其是近五年,应当是崇玄署最为虚弱的时候。只要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顾佐摇了摇头,苦笑:“就算是最虚弱的时候,也没有哪家宗门能挑衅崇玄署。” 吴善经道:“这是自然。今日和怀仙谈了那么多,其实已经失言了,说到哪里就停在哪里,就当我没说过,希望怀仙不要四处传扬。” 顾佐躬身道:“道长放心,顾某不是多嘴之人。” 吴善经又道:“所以怀仙啊,一定要把握住自己的行事,要相信崇玄署,关键时刻不要犯了糊涂。” 对这句话,顾佐比别人更为敏感:“关键时刻?道长说的是......北边?” 吴善经摇头:“我可没这么说。” 吴善经和灵源道长不同,灵源道长在崇玄署中属于“技术型”修士,吴善经则属于“管理型”修士,很多东西,灵源道长不关心、不清楚,但吴善经却知之甚详,和他谈话,令顾佐受益良多。 但谈话谈到这么深的程度,依旧令顾佐感动,吴善经对他的照顾,还真是不一般。当然,也就到此为止了。 刘玄机和永昌会的交接进行得很快,半个时辰间,相关文本就拟定好了,有顾佐和三娘子达成的大协议框架套在上面,事实上也出不了什么争议,刘玄机秉承顾佐的意见,在许多小问题上做出让步,也令永昌会的龙头大长老万河散人脸色和缓了不少。 顾佐同意后,刘玄机便签字用章,将半个永昌诏的修行事务管辖权纳入治下。 西起镇康口、东至唐风川,这条线以南的二百里土地上,十多家宗门被永昌会半强迫着迁往北边,但仍旧有三家宗门留了下来,其宗主正是刚才和顾佐见礼时,“诚惶诚恐端着”的三位金丹。 他们都是永昌会的长老,也是各自小宗门的宗主,一家是做灵植的,一家依赖飞云精铁矿谋生,还有一家有丹砂矿,因为基业扎根于永昌诏以南,无法迁走,才不得不“便宜”了怀仙馆。 顾佐好言安抚了一番,让他们该怎样就怎样,老老实实纳税、清清白白做人。 交接完毕,双方告辞,灵源道长放飞了自我,不知跑哪去了,顾佐带着赵香炉、刘玄机返回南吴州。 路上,刘玄机道:“王如虎想重新把恒灵国际的股价拉起来。” 顾佐笑道:“还惦记着?想拉就拉吧。” 刘玄机道:“他刚才跟我说,希望咱们不要再出手恒灵国际的股份了。” 顾佐问:“黑山郡那边,春秋典当行又开始买卖恒灵国际股票了?” “不错,上个月开始的。要不要把股票交易权拿回来放在咱们双峰镇?” “你这个南吴州法司,现在不仅仅是南吴州的,还是我们所有地盘的,要眼光放大一点,别什么都往自己脚下一亩三分地里装。黑山郡越热闹、发展越好,咱们大家就越好。股票的买卖还是放在那边吧,现在什么价?” “每股五百文。” “回头跟贾贵说一声,让他先收一批,这回不卖了,坐等丽水派拉抬。回头也让他琢磨琢磨,把赵掌门的香炉门包装包装,上市买卖。” 赵香炉大喜,在旁娇笑着抱住顾佐的胳膊:“就知道长史对我最好了,姐没白疼你这个弟弟!” 顾佐心情舒畅,胳膊也相当舒畅,一边享受一边道:“但我有个条件。” 赵香炉问:“什么条件?” 顾佐道:“怀仙馆认购一成股份。” “你很缺钱?” “最近很缺,用钱的地方不少。” 赵香炉道:“一成股吗,好说,送给你了。” 当年把这些元河系宗门请来南吴州时,帮助他们发行股票就是重要承诺之一,如今形势不错,也是时候履行承诺了。香炉门之后,还会继续推动别家上市,具体是哪一家,就看原道长、汪寒山、古中池他们三位谁先破境金丹了。 接下来的两个月,顾佐安坐南主峰,继续不声不响的耐着性子慢慢等待,等待麾下实力进一步增强。 怀仙馆终于和丽水派达成了默契,在贾贵的配合下,王如虎投入资金,开始缓慢吸筹,拉抬股价,一个月之后,才有许多深套者惊愕的发现,手中的股票已经从每股五百文抬高到每股一千文。 春秋典当行立刻又重新火爆了起来,几天之内,股价就涨到了一千五百文,还在涨...... 借助恒灵国际股价大幅度上涨的契机,经过一个月精心筹备的香炉门上市了,香炉门核心业务是炼制法袍,此次上市共发行三万股,占总股份的三成,每股发行价两百文,拟募集资金六千贯,相当于整体估值两万贯。 香炉门值两万贯么?答案显然是否定的,能值一万贯就不错了。但借着恒灵国际的东风,香炉门股价当日便暴涨一倍,以四百文收盘,其后的三天,更稳定在五百文左右。赵香炉一夜暴富,坐拥身家四万贯! 神丹楼知行道人坐不住了,立刻去找贾贵,贾贵帮他策划一番,主打看点是保精丸的主要代理商。有了香炉门的经验,贾贵轻车熟路,十天之后就将神丹楼股票推上春秋典当行的股价板。由于和保精丸挂钩,神丹楼的股价从两百文飙升到六百文,知行道人的身家立刻超越赵香炉。 在这番热潮中,莫五、空仓道人、伍胖子和査六联袂找上门来,百花门四大长老坐不住了。 莫五哀叹:“赵香炉那婆娘都发了,现在我还没她有钱,将来还怎么搞?” 空仓道人声嘶力竭:“我们百花门至少值三十万贯!” 伍胖子许愿:“老顾,我们知道规矩,只要上市,百花门给你百分之十!” 査六点头,晃了晃拳头:“干吧!” 百花门的确是充实股市的优良资产,必将吸引更多资金转移过来,这是毋庸置疑的,因此顾佐完全支持:“本来就想询问各位意见的,只是富贵掌门还没回来......” 伍胖子大手一挥道:“无妨!等他回来菜都凉了,不用管他。” 莫五、空仓道人和査六三位整整齐齐挥手:“没错!” 第九章 八家 眼见群情激奋,顾佐也不好插手人家的内部事务,再说他也清楚,百花门不是张富贵一个人的,大事都是掌门和长老合议,四大长老同意的事情,张富贵想反对也没戏,于是将贾贵找来。 “贾总,百花门要上市,你看怎么弄?” 贾贵激动得搓着双手:“早就该这样了,方案都给他们定好了。您过目!” 顾佐瞟了他一眼,道:“你可不许吃回扣!” 贾贵笑道:“哪儿能呢?我是那种人么?长史是了解我的,如果发现贾某往里面伸手拿钱,请长史将贾某斩了,以正风气!” 顾佐点头:“最好如此。”把方案看了一遍,当场拍板同意。 百花门的上市是件大事,公开发行六万股,占总股份的两成,每股发行价一贯,总估值三十万贯。 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冲击股市,顾佐原本还担心卖不出去,谁知道当天就售卖一空,股价直接飙升到四贯,也就是说,百花门市值达到一百二十万贯。 顾佐喃喃道:“独角兽啊。” 再看股东名单,黑山四部全都名列其中,就连青城派、罗浮派也都各买了三千股,还有洞庭派,他们买了五千股。这些都是发行股份时,承诺按照发行价购买的宗门。由于上市之后实行无记名买卖,其他购买方就不得而知了。 之后,利润钱庄、春秋典当行和三禾粮铺相继上市,这三家都是黑山郡的宗门商铺,但只要涉及修行事务,都需要上报怀仙馆,顾佐也就只好勉为其难批复同意了。 七月底的时候,原道长终于成功出关,入金丹境,顾佐为他准备的贺礼是送平泰山庄上市。由于平泰山庄是保精丸的上游原料供应商,又有平泰灵液和平泰酒楼,盈利能力不俗,因此,上市之后总值突破十万贯。 在和顾佐闲谈的时候,原道长很是感慨:“没想到啊,咱也是坐拥十万贯身家的宗门了,怀仙,你我何时衣锦还乡啊?真想见一见当年山阴县的那些老友们,大家共叙别后之情,那是多么畅快的一件事......” 顾佐笑道:“会有机会的,等将来吧......既然原道长出关,户司的事情还是继续兼起来,这段时日,你家师爷事无巨细总是来向我请示汇报,我已经不堪其扰喽。对了,我让你家师爷出了趟外差,去看看其他宗门是怎么发放薪俸的,这两天你要把户司抓起来。” 原道长点头:“没问题......贾贵今晚请我去水晶宫,要为我摆宴,你去不去?” 顾佐摇头:“这个贾贵,最近总在东溪摆宴,很有钱吗?我事情太多,就不去了。” 原道长笑道:“这厮精着呢,他有一沓黑金牌子,东溪十八家青楼,每家一张,亮出牌子来,吃饭喝酒不要钱,所以他天天摆宴,酒席他负责,酒宴之后的玩意儿让别人掏,白玩儿!” 顾佐怔了怔,道:“这厮……” 平泰山庄上市后,顾佐将其余宗门上市的请求压了下来,暂时没有批复。目前的股市上,有这八家就够了,再要扩容,也不知还能不能承受得起,需要半年到一年的时间观察,也需要吸引更多外地资金涌入之后再行考虑。 通过七家宗门的上市,顾佐到手三十万贯,加上利润钱庄十万贯飞票,他将这笔巨额资金交给屠夫,让他去内地州郡竞购灵石。 顾佐叮嘱屠夫:“行踪一定要保密,切记!” 屠夫点头:“我知道,放心吧!舍却这条老命,也要把你的灵石储备建立起开。” 好消息不少,但也有坏消息。汪寒山和古中池在苦苦闭关一百天后,双双失败,他们没能结丹成功。对这两位元老,顾佐还是很惋惜的,连忙亲自过去安抚了半天。 汪寒山和古中池坐在寒山酒楼的包厢内借酒浇愁,除了他们两位,还有李谷生。 等顾佐赶到之后,这两位都向他大礼参拜,骇得连忙扶起:“使不得!两位怎会如此?” 汪寒山道:“刚才谷生贤弟跟我们说了他的遭遇,汪某不才,愿意拜入顾馆主门下,还请顾馆主收录,传汪某搜灵诀。” 顾佐道:“何至于此......” 汪寒山惨然道:“少阳经、少阴经都废了......” 那边古中池也叹气:“古某气海翻腾,虽然未破,却再用不得功了,还请顾馆主开恩。” 顾佐想了想道:“你们情况特殊,不一定非要加入怀仙馆,寒山派和古池派,都是元河系宗门,是和怀仙馆一起来到南吴州相互扶持着走过来的,我实在不忍寒山派和古池派消亡。这样吧,咱们依旧维持原样,功法让谷生传给你们便是。” 这两位再次下拜,心悦诚服道:“今后但凡顾馆主有令,绝不敢辞。” 至此,除了尚长老外,顾佐等待的破境修士差不多都出关了。盘点下来,可直接调用的有灵源道长、屠夫、成山虎、洛君、知行道人、邱大波、谢臻、莫五、王金丹、赵香炉、沈鸿福、杨三法、薛定图、尹书、原道长、金供奉、清源县主等十七位金丹,除此之外,还有黑山四部十一名金丹、永昌会三名金丹以及王三禾等可以间接调用。 张富贵夫妇尚未返回,接下来还有个很可能破境结丹的鲁班,都是潜在实力。 顾佐手下,真可谓金丹云集,而他自己的修为,也在大踏步提升。怀仙馆回炉深造的弟子们经过三个月闭关,又有一批人入了炼气后期,同时,陈眠花破境筑基后,牛野、杨擒龙和刘小柒也都先后闭关冲击筑基境。 他们在为顾佐贡献了一百多块灵石的真气量后,也让道兵的实力大幅度提升。 两名金丹道兵、四名筑基道兵、两百五十余名炼气后期道兵,剩下的两百道兵虽然依旧是炼气前期,真元厚度也非昔日可比,战力翻番! 这些道兵中还藏着一位,正是吴国公李僾。四个月的修行,李僾吸纳了近百块灵石,修行速度惊人,顾佐对他越来越看好了。 等到八月底的时候,怀仙馆四朵金花中的另三位全部成功筑基,除了他们之外,顾佐的气海中又赫然多了一名筑基圆满的修士,正是在长安苦修搜灵诀的高力士。 顾佐希望这位在筑基圆满境上停滞了不知多少年的名人能够顺利结丹成功,到时候不知高力士的气海洞府会是什么模样?他对此很是期待。 而顾佐自己,也到了筑基圆满的地步,就等一个感悟了。 因此,顾佐终于开始将目光投向黑山诏的东方。 第十章 西南第一法司 对着怀仙馆所辖势力舆图看了半天,顾佐再次确认了动手次序。 黑山诏以东是通海诏,通海诏是硬茬子,且灵源道长宣诰已历四个月,通海帮至今无人回应,连气都不吭一声,这就不能不让人怀疑他们的态度了。因此,顾佐打算把他们放在后面。 隔着通海诏,从北向南依次是田州、瀼州、汤州和武安州,先把这四个州拿下来,对通海诏形成两面夹击之势,这就是顾佐的战略。 这四个州里,田州是中州,其余皆为下州,拿下田州,剩下的三州不攻而破。 当然,这番谋划的前提是岭南州郡不服怀仙馆,如果一切顺利那就是顾佐过滤了,但凡事朝好的方向努力,朝最坏的局面做准备。 顾佐将刘玄机召了过来,道:“你上次说,田州法司来人了?” 刘玄机道:“来过两回,五月来过一回,七月底又来过一回,遵长史之令,我都没见。” 顾佐道:“现在可以见了,让他们法司姓罗的那个……” 刘玄机道:“罗参军,罗兴文。” 顾佐揉了揉太阳穴:“瞧我这记性,人太多,记不住了。” 刘玄机笑道:“至少在南吴州,长史几乎都能道出大伙儿的名姓,已经不易了。” 顾佐道:“这个罗兴文,我就不见了,该怎么做,你是行家,总之各州不比黑山诏,凡是修行事务,都要拿到手心里,不容他们讨价还价。” “明白,田州是中州,法司参军不过是个筑基后期,哪儿还需要长史亲自出面?” “你打算怎么做?” 刘玄机琢磨片刻,道:“我给他发一份六百里加急公文,着他九月初一前至南吴州报到。” “来去四天?会不会太仓促?” “要的就是仓促。刨去送信的两天,还给他留了两天,以他的修为,只要态度端正,赶到南吴州没问题,当然他还有更好的办法,请一位金丹修士带他飞过来,这我不管。只要他赶到了,后面的自然好说,如果拖拖拉拉,那说不得就只好办他了。” 顾佐很满意:“你也要培养培养下面的人,抓大放小,给自己腾出空来修炼。你看看原来一起的,户司原道长、兵司老成、库司赵香炉,都金丹了,老刘,你也要抓把劲了。” 刘玄机分辨:“这不是还有贾贵呢么。” 顾佐没好气道:“就那家伙?你和他比,有出息么?帮人做上市做得飘了,我跟他说过不许吃回扣,他说是没吃,结果收了百花门的黑金牌,用免费吃酒去换白嫖,这是人干的事儿?你们法司有空得管管,不能任其这么发展下去,该打板子要打板子,你今日顾及交情下不了手,将来就是害了他……” “是是是,下去我就和贾贵谈话,让他收敛一些,百花门的黑金卡让他退回去,香炉门的几箱法袍也让他把钱补上,还有平泰酒楼聘任他为品酒师的三年合同也辞了……” “还有这些?这厮……” “长史不知么?哎呀,怨我怨我,这张破嘴,长史就当没听见好了。” “你们俩还真是好兄弟。算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我不管,但百花门的黑金牌……我也管不了,你告诉他,别仗着牌子干那种不花钱的事,影响极其恶劣,风评不好,丢人!” “明白,那我去忙了?” “回来……如今法司事务愈重了,说是西南第一法司也不为过,你一个人支撑也难,我打算给你补充人手。以前应急小队有个鲁班你还记得么?” 刘玄机点头道:“前两日刚破境金丹,众人皆知,似乎以前被螟蛉毒蛤所困,曾被长史救过?” 顾佐道:“他感我救命之恩,愿意留在南吴州做事,此事我已去信都峤派,精确道长想必会给我一个薄面。另外就是虎溪门尹书了,也是金丹。还有一个是晴姑,筑基后期里的高手,你应该很熟的,真斗起来,你三个刘玄机也不是人家一个人的对手!” 刘玄机讪讪道:“授予何职?” 顾佐道:“南吴州的官职授没了,好在我升任王府长史,此番入京,吏部王郎中与我交好,给我弄来十多份空白告身,皆为王府属官。虽然都是八品以下小吏,却也顶得一时之需。便让他们以王府属官发遣法司吧。” 刘玄机点头应了,又听顾佐道:“有他们三个助你,一般的事情也尽可处置了。还是刚才那句话,好生修行,尽快提升修为,时间久了,你镇不住。” 刘玄机在顾佐唾沫星子的疯狂攻势下败退,摇了摇头,回到法司让人写了公文,找了个炼气修为的下属,着快马送往田州。 他算好了四天时间,也准备了很多手段要“办”罗兴文。这种感觉很好,他当年颠沛流离一路来到南诏,路上也不知吃了多少州参军、县法曹的苦,如今不同往日,就开始琢磨怎么报复回去。 刘玄机回忆了很多办法,下令捉拿是必须的,捉拿之前透点风声出去,人跑了以后就可以画影图形、通缉追捕,拿到以后关进牢里,先让对方吃几顿竹竿面、挂汤饼,坐坐老虎凳,然后再给个机会让对方逃走,继续画影图形、搜索山林,让对方餐风露宿,与蛇虫为伴…… 想到兴奋间,立刻招呼手下:“来人,去重新调试一下老虎凳,看看需不需要修补!” 九月初一,大早上,刘玄机于法司衙门升堂,向左右询问:“宣田州法司参军罗兴文的公函——,发出去了?” 新任刑曹尹书、判曹鲁班和总捕头晴姑都在堂下翻了个白眼,心说这不是明知故问么?他们没经历过官场,不懂这是上官在摆架子,没人上前凑趣回应一个“已发”,令堂上的刘玄机颇感无趣。 于是他只得干咳一嗓子:“今日已至限期,若那罗兴文不到,咱们法司便须为长史分忧……” 话音未落,堂外有人禀告:“田州司法参军罗兴文奉谕入见!” 刘玄机几日谋算落空,顿感遗憾,无奈道:“请罗参军上堂。” 就见一人手捧卷册,迈步而入,脸上满是风尘,干哑着嗓子道:“下官田州司法参军罗兴文,拜见刘参军……诸位上官。” 第十一章 田州参军(祝芊寻道童生日快乐) 罗兴文只用了一天半的时间,就从田州穿过通海诏和黑山诏的莽莽大山,赶到南吴州法司报到,瞧他这副模样,似乎还真是自己赶来的,简直诚意十足。 晴姑有些诧异:“你就没找个金丹道友送你过来?” 罗兴文道:“下官是乘快马而来的,田州虽有金丹,但皆为一方宗主,哪里会专程送我一趟?” 晴姑道:“可你是一州法司参军啊!” 罗兴文惭愧道:“下官寒门出身,又非大宗修士,且异地为官,哪里指使得动周内大宗大派。” 人家既然辛辛苦苦赶到了,刘玄机只能收起心底里那些本就不靠谱的幻想,正常履职办公。 罗兴文呈上来的档册显示,田州有三家宗门、十家道馆,有牌票的只有一家,名铜鼓门,大概排在第七百名以后。这就显示出与江东州郡的差距了。 别说和拥有三十六家有牌票宗门的会稽郡比,就会稽郡单拿出一个山阴县来,田州也远远不如。 整个田州,修士数量一千二百余名,但只是在籍数,若论真实数,按罗兴文的说法,能有六百就不错,二分之一的修士常年在外“游学”。 这个数字确实少得可怜,完全无法和南吴州相比,仅及南吴州在籍修士的十分之一。如果再算上于南吴州逗留的修士,那就只有十五分之一、甚至三十分之一。 求功心切的尹书不关心田州修士是多了还是少了,那是顾长史考虑的问题,他只关心有没有立功的机会:“这十三家宗门道馆,谁是刺头?哪家难弄?堂堂法司参军,想找个送行的人都没有,怕是需要敲打敲打。” 罗兴文道:“本州只有三位金丹,都是一宗掌门,专为送我而下山,也不成样子。要说刺头,其实也没什么刺头,该纳的税,没少纳一文,说起来,还算是奉公守法的。只是法司有所求时,也不是每件事情都应承,但也正常。” 尹书大失所望,问堂上正在翻看账册的刘玄机:“刘参军,税是多少?” 刘玄机看罢,回道:“宗门一百贯、道馆七十贯,铜鼓门交一百捐一百,散修每年两贯,年收一千五百贯,罗参军,你们田州修士税赋很高啊。” 罗兴文道:“实属无奈,原本没那么高,但崇玄署三元宫收的是灵石,这两年灵石价格一直在涨,要换取六百灵石的定额,就只能越收越多。我们法司不敢贪墨,尽数交上去了。” 单拿田州来讲,崇玄署从之前的每年收六百,成了现在每年收五千。怀仙馆方面,以前灵石矿脉的巨额上缴则被减免,以田州名义上缴崇玄署五千。 而对田州的修士来说,如今交多少税,就要看怀仙馆的意思了,所以谈话到现在,罗兴文有点紧张了,盯着刘玄机,等他宣布税额。 刘玄机道:“怀仙馆的政策,以后不再强制征纳税赋,但要重新换发牌票,宗门不分大小,申请一张牌票每年二十贯。今后在两诏八州之地,实行修行证制度,想要认领修行证的修士,每张证书每年两贯。” 罗兴文思索片刻,确认道:“不再强制征纳?” 刘玄机道:“一切全凭自愿,想要牌票和修行证的,才需要缴纳,如果不想要,就相当于免税。” 罗兴文又问:“这个牌票和修行证,谁发?是崇玄署的么?” 刘玄机摇头:“怎么可能,今后崇玄署不会再发放牌票了,诰令说得很清楚,连上南吴州,两诏八州之地,所有修行事务,皆由怀仙馆处置,牌票和修行证自然是怀仙馆所发。” 这是全新的方式,意味着田州法司不必再将每年的主要精力,放在催收税赋上了。谁想要牌票和修行证,谁就交钱。 “如果,下官是说如果,所有宗门道馆都不申领牌票,所有修士都不办理修行证,怀仙馆会怎么处置?会勒令宗门解散吗?还是直接抓人?”罗兴文立刻问出关键问题。 刘玄机回答:“肯定不会,该怎样还是怎样。只不过,没有牌票的宗门,怀仙馆不承认其修行宗门身份,不允许参加南吴州灵石拍卖会,不在怀仙馆保护之列。没有修行证的修士,不允许进入南疆捕猎、采矿,其余诸项,也视同普通凡人。具体条款,将来会一项一项出台。” “不允许参加南吴州灵石拍卖会?那黑山郡春秋典当行的灵石拍卖会呢?” “怀仙馆会行文黑山诏,遵此办理。”刘玄机又笑了笑:“而且,将来春秋典当行的灵石拍卖会,会越来越少了。” 罗兴文又问:“如果去参加苏仙馆或者都峤派的灵石拍卖会呢?” 刘玄机挑了个大拇指,如果能从人家那里搞来灵石,怀仙馆只有为大伙儿高兴的份。” 让罗兴文消化片刻,刘玄机接着道:“今后田州法司向我南吴州法司禀告公务,一应事务受南吴州法司调派,罗参军能做到么?” “下官遵令!” “从今往后,怀仙馆和南吴州法司只认罗参军,朝廷再有其他任命,我们一律不认。我们也接到了政事堂的公文,各州郡法司一系的官吏,官府不再支应薪俸,罗参军今后的月俸由我南吴州法司发放。按照顾馆主的意思,今后的薪俸分为三部分,按照修为、职司和绩效分别测算,最后相加得出,我可以给罗参军一个底,每年不会少于一百二十块灵石,注意是灵石,将来罗参军就知道其间的差别了……” “是。” “田州法司现在有多少人?多少站班捕快?” “不算下官有十四人,文吏两名,没有修行的普通站班八人,修士捕快四人。此外,田州下辖五县,各县县尉、法曹也属法司一系,五县有八十七人,其中县尉、法曹皆为修士。” 刘玄机等人都清楚了,田州法司一系总计一百零二人,其中修士十五人。 将田州情况了解清楚后,刘玄机至长史府书房,此时,顾佐正在和原道长商讨各州法司一系的薪俸问题。 ps:今天是芊寻道童五周岁生日,祝道童生日快乐快乐,茁壮成长,将来排山倒海,法力无边! 第十二章 数字危机 见了刘玄机,顾佐问:“田州参军来了?” 刘玄机点头:“来了,还算是有诚意,田州的情况也报得比较详实。” 顾佐招呼他入座,然后请原道长继续说下去。 “……因此,咱们吃俸禄的主要包括三块,最大一块是南吴军,九百余人;第二块是六司,加上划拨的应急支援小队,计百余人;第三块是岭南七州法司……” 刘玄机插话:“田州修士十五人,他们是中州,可能邕州会多一些,其余五个下州少一些,加起来也是百余人。” 原道长点头:“那就从宽一些,按总计一千二百人算。其中炼气期千人,筑基期二百人。金丹不在此列。” 顾佐想了想,道:“南吴山灵石矿脉,今年预计的采矿量很有可能达到二十万,是因为乙矿渐渐探进了富矿区的缘故。上缴崇玄署八万七后,还剩十一万三,我已经跟各委员打过招呼,为应对接下来的形势,今年只准备拿出五万灵石分红,各位委员都表示同意,所以我们的盘子就是六万三千。” 原道长重新计算之后,道:“如果按照修为、职司和绩效三分法,单就修为这部分,依据炼气前期、炼气后期、筑基前期、筑基后期由低到高,月俸分别为两块、三块、六块、十块,总计应该支付五万灵石,再加上有职司者的职司津贴,大约需要一万灵石,只剩三千灵石用于绩效奖励。至于金丹修士,大部分都可以拿到分红,他们的薪俸,就不再由户司发放了。” 顾佐皱眉:“一点剩余都没有了,不妥。” 原道长两手一摊:“盘子就这么大,实在没有了,除非继续减少分红。” 刘玄机忽道:“咱们的灵矿产量在十八家宗门中是名列前茅的,咱们都如此艰难,其他十七家怎么办?” 原道长回答:“奉怀仙的令,我家师爷月前就出发了,先去丽水派,再去苏仙馆、都峤派,看看别家是怎么做的。” 顾佐道:“薪俸方案再放一放,等师爷回来再议。” 刘玄机问:“罗兴文怎么办?” 顾佐道:“让他在南吴州等着,或者先跟着你跑两天,熟悉熟悉咱们法司的运作。” 又过了两天,师爷终于赶回来了,一见原道长,就满头大汗的催促:“快去见顾长史,十万火急!” 原道长不敢怠慢,带着他去了长史书房,很快,屠夫、成山虎、刘玄机、赵香炉等一干核心人物都被请到长史书房紧急议事。 等大家到齐后,顾佐沉着脸道:“师爷前些日子外出,打听了些情况,请大家过来听一听、议一议。先说好,今日之议,事属绝密,万万不可泄露半句!” 众人应诺之后,师爷道:“上月,顾长史让我去别家宗门打听,了解其他家是怎么开支薪俸的,打听的过程比较艰难,我就不说了,只说结果。我先后去了丽水派、苏仙馆、都峤山,他们三家宗门只管自家修士,其他一律不管。比如丽水派,她们只打算养活本派三百二十名修士,对于永昌会的修士,听说她们正在考虑,似乎打算只管金丹。” 屠夫问:“丽水派灵石产量是多少?” 师爷道:“八万。” 刘玄机皱眉道:“也就是说,她们要上缴十万灵石,光是税的缺口就在两万,再加上派中修士,恐怕需求差距在五万左右。” 原道长点头:“所以丽水派只能管自家修士,其他宗门修士她们不管,就算如此,也需要从各处拍卖行采购大量灵石才能维持。苏仙馆和都峤派,也大致如此。” 其他家的处置方式,顾佐只能看不能学,怀仙馆实力不够,如果没有委员会各家宗门支持,没有一支南吴军压制,他连矿都保不住,所以别家矿主可以只管本宗,怀仙馆却不行。 但就算给南吴军发薪俸,就算给委员会发放分红,能够照看到的修士也不足三千,剩下五千入籍修士怎么办? 也和丽水派、苏仙馆和都峤派一样,去市面上竞买么? 想到这里,大伙儿同时变了脸色。 师爷又道:“我之所以提前赶回来,是因为外头的灵石价格已经涨上天了,岭南道前些天举办的两场灵石拍卖会,成交价都破了三贯!咱们的灵石秋季拍卖会,原定三天后举办,我建议暂停。” 顾佐当即道:“灵石拍卖立刻停止,包括黑山诏的拍卖会同样叫停!” 赵香炉疑惑道:“怎么会这样?” 顾佐当然知道原因,崇玄署分封天下后,各家宗门意识到了灵石的珍贵,都开始惜受,甚至不售了,再加上崇玄署将灵石投放量从三百五十万降到一百万,灵石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别看现在每块灵石价值三贯,似乎顶破天了,但顾佐知道,这还只是开始,再过些日子,别说三贯,十贯一块都不见得买得着! 好在顾佐提前得了吴善经透露的关键消息,通过七家宗门上市,套现大笔资金,让屠夫购买了二十万块灵石回来,连同之前的准备,建立了五十万灵石储备,否则当真要头痛了。 可就算有五十万储备,面对如此严峻的形势,依然不敢大手大脚。 顾佐严肃道:“要准备好过紧日子了,各位心里有数就好,关于薪俸一事,我决定,按照户司所拟方案施行,总预算为六万三千灵石。” 赵香炉主动提议:“要不要把今年的分红降下来?” 顾佐道:“委员会各家是咱们南吴州的中坚,再苦再难,大伙儿的修行也必须保证!” 赵香炉担心道:“长史府手上没有一笔多余的灵石可供支配,怕是不妥。” 顾佐道:“这个问题,我来解决。” 刘玄机道:“还是那个问题,其余修士的修行怎么办?” 顾佐道:“我们不能照顾到所有人,这一点,诸位都必须有清醒的认识,时代不同了。” 议事结束,顾佐来见灵源道长,灵源道长正在画符,朝云在他身边研磨丹砂,见了顾佐,忙去烹茶。 灵源握着笔道:“顾馆主怎么来了?你看,上回你说的那种符,我大致有了些眉目,射程足够了,就是打不准。” 第十三章 大势所趋 顾佐不懂符,和灵源道长讨论了片刻,最后道:“干脆就不追求精准了,只要能保证方向、保证百丈之距就能用,这样一来,成本也降了,五十贯一张,差不多可以实用,就是威力稍弱了些。” 灵源思索道:“再给我时间,琢磨琢磨。” 顾佐道:“先不说这个,有件事情,怕是需要你出力了。” 灵源一边盯着符纸,一边心不在焉道:“说。” “每年咱们都要向崇玄署缴纳八万七千灵石,这两天我一直在算账,越算越觉着不对劲,咱们缴纳起来都那么吃力,别家怎么办?那丽水派、苏仙馆、都峤派还活不活了?这几家所有灵石全部缴了都不够。我原本想的是,各家都会去市面上竞购灵石,而且还知道崇玄署每年会投放大量灵石出来供修士们竞买……” 灵源道长这才将目光从符纸上挪开,拍了拍脑袋:“等会儿……”然后将符纸掀开,跟一堆废纸里踅摸半天,扯出张公文来,讪讪道:“刚收到的……还没来得及说……” 公文上说,崇玄署今年投放了部分灵石,因为接到不少宗门的诉求,剩下一批暂时没有投放,准备分配给十八家,请驻各宗门总办务必知会所驻宗门,统算需求,限额最高不超过五万,于九月十日前反馈。需要者,以每块灵石三贯的价格,准备同等货值的修行材料,月底前至崇玄署兑换。后面还附着一张可以兑换灵石的材料清单,包括各色妖丹、妖兽皮骨、各色灵矿、灵草灵花、灵米、灵酒、丹砂符纸等等。 公文上还凌乱的被描了几笔丹砂,是灵源道长画符时随意涂抹到的。 顾佐看罢,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公文落款是九月初一,今日已是九月初六,这哪里是什么刚收到的,就算用三天时间才送到南吴州,也至少是被灵源道长压在桌子上三天了! 灵源道长也意识到自己犯了迷糊,辩解道:“这几天心思都放在给你炼制新符上……” 顾佐还能说什么,什么都没法说,只是道:“理解,是我给你压力太大了,没办法,都是为了南吴州。” 拿着这份公文,顾佐琢磨,想必十八家宗门都会按照最高五万额度申请兑付,吴善经曾说,崇玄署今年准备投放一百五十万灵石,那么减去这九十万,真正投放市面上可以竞拍的,就只有六十万了,这让那些其他宗门怎么活? 虽说十八家宗门里的大多数不可能完全靠自己的力量筹措出价值十五万贯的各种修行材料,势必要从其他宗门收购,并且为此支付大笔灵石出去,但无疑是占据了主导权的。 经过这一记猛药,也许今年底,便会有大批宗门道馆存活不下去了,李泌所说的三千家宗门道馆里,会有多少倒闭解散或者被吞并? 李泌还说过,天下入修行者近两百万,其中一半以上属于滥竽充数,每年弄个一两块灵石吊着,经过这么一折腾,百万以上的修士将真正退出修行界,回归普通人的生活,他们几乎不可能再获得灵石了。 还有一批修士也许能够依靠以前的积存,或者灵米、灵酒和灵丹艰难度过年关,可这些东西也必然会涨价,只要当前这种状况维持个两三年,这批修士也将被很快淘汰,剩下的,绝大多数都将是真正有资格有资本修行的。 到时候天下修士还会剩下多少?五十万?三十万?还是二十万甚至十万? “怀仙馆按照最高限,申请兑换五万灵石,东西都是现成的,我立刻就让库司给你清点货物,明天你就带着货物去终南山,把灵石换回来。数额太大,我让屠长老、洛君和邱大波陪你去,咱们南吴州就数他们三个最能打。” “行,我后天就出发。”灵源道长答应得很爽快,他要将功补过。 有了这五万灵石,今年南吴州很多事情就能周转开了,只是压力虽然小了一点,顾佐心情却愈发沉重。 南吴州入籍修士八千,自己能养三千,还剩下五千怎么办?黑山四部上千修士怎么办?黑山诏其他修士怎么办?还有通海诏、岭南七州的修士怎么办?粗略估算,加起来不在五万之下! 五万以上修士,他们将从什么地方获得灵石? 顾佐迅速从宏观上想了几个办法: 其一,大半修士肯定要放弃,将重点放在黑山诏、通海诏、永昌诏以南,以及南吴州的修士身上,他的心里预期是剩下两万修士。 其二,和洞庭派约定的灵米采购量看看能不能继续增加,同时加大本地灵米种植面积。严禁灵米酿酒,鼓励灵果酒、灵药酒的酿制。 其三,大力炼制有助于修行的几种灵丹。鼓励豢养肉食型灵兽。 希望第二、第三条可以缓解灵石的消耗,争取充抵三、四万灵石。 南吴州立刻开始运转起来,多项政令出台,一些宗门开始敏锐察觉到正在发生的巨变。 在南吴州法司协同帮忙了好几天的罗兴文终于接到了刘玄机的正式通告,让他依先前所议,回田州执行新的牌票和修行证制度,至于他的薪俸,则为每月十六块灵石,大大超出了他本人的预期。 罗兴文向刘玄机表态,说是回田州后一定努力,争取让田州所有宗门道馆都办上牌票,让所有修士都办理修行证。 但他的表态还没有说完,就被刘玄机制止了:“不需要,尤其是修行证。不仅不强求,还要把好关,对那些天赋差、修为低且身无余财者,可以考虑暂时不予发放。将来要办修行证,不仅要交钱,还要考核。” 罗兴文忽问:“刘参军,是因为……灵石不够了么?” 刘玄机也不瞒他:“有这方面的原因。” 罗兴文赶回田州了,刘玄机开始处理瀼州、汤州和武安州,命人传令,让三州法司参军立刻赶赴南吴州相见。 传令的人还没下南吴山就折返回来,他要传令的对象,早就候在了山下,除了三州外,连准备下一步再行处置的邕州、笼州参军也都到了。 望着眼前恭恭敬敬齐声拜见“上官”的五位参军,刘玄机一时间有了种西南小朝廷的感觉。原本打算要按部就班慢慢收拢的岭南各州,就这么轻而易举慑服了,慑服他们的,不是什么声名远扬、权谋手段和兵威赫赫,而是正在快速增长的灵石价格。 刘玄机盘算的所有策略、制定的所有计划都成了废纸,没了丝毫用处。 他不由苦笑,这该死的大势所趋! 第十四章 合并 向一帮岭南的司法参军交代完相关政策,安抚他们好好做事以后,刘玄机忽然发现少了一位。 “陆州参军呢?是疤道人吧?没有来?” 五位参军面面相觑,邕州参军禀告:“下官前两日是见过陆州参军的,只是不知为何,今日没见人,也不知去了何处。” 刘玄机倒是无所谓,只是顺口问了问,本来就没有宣陆州参军来见,人家主动来了,因为某些小事耽搁,也不是什么事儿。 正要宣布退堂,笼州参军忽道:“下官略知一二。陆州参军昨日似有所悟,说是去东溪北岸的双响楼悟道......” 刘玄机笑道:“悟道?悟道怎么会去双响楼?那地方是......咳,听说是......嗯,跟悟道不悟道什么有关系?借口,借口而已!你和他相熟,回头让他来我这里,把陆州的事务料理清楚。” 几位参军察言观色,顿觉刘参军乃同道中人,气氛渐渐放开,笼州参军微笑道:“刘参军有所不知,疤道人身患隐疾,心有余而力不足,练就了一身观气之术,那双响楼正是他参悟的好去处。” 邕州参军捋须道:“双响楼我也是听说过的,何止双响,呵呵......疤道友若是修为大进,甚至破境筑基后期,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正说话间,外面来报,说是陆州参军求见,刘玄机连忙召入,就见一人大步流星走了进来,躬身参拜之际,精神奕奕、神清气爽。 几位参军见状,都齐声道:“恭贺道友破境!” 来人正是疤道人,他团团作揖:“多谢各位同道,困顿十年,今朝破境,此间真乃某之福地也!” 刘玄机大感好奇,从案后探出身子:“陆州参军——” “下官在!” “说说,你在双响楼是怎么破境的,各位同僚都在,共同参详参详......来人,给诸位参军看座,上茶!关门!” 疤道人拱手:“遵命!”一撩道袍,和众人落座,正要开口,刚关上的门又砰的被人撞开,一阵风般刮进来一位,正是洛君。 就听洛君转着圈问:“哪个是疤道人?哪个是?我刚从长安回来,就听说双响楼中有人破境,当真有趣,我一路追了过来,说来听听......” 刘玄机捂着脸介绍:“这位是洛前辈,嗯,诸位不要拘谨……” 南吴州法司正堂里参详破境心得时,灵源道长正在长史书房中,将此行经过说了一遍,道:“各家都去了人,全部按照五万上限购买灵石,李大法师的意思,灵石就不发放了,直接冲抵各宗灵石认捐额,明年四月认捐灵石的时候,怀仙馆只需缴纳三万七千块便可。” 顾佐点头道:“也行,压力轻多了,看来李大法师对我们十八家宗门还是很看顾的。今后呢,是否依旧照此办理?” “李大法师说,一年算一年的账。” 灵源道长离开后,顾佐问屠夫:“如何了?” 屠夫摇头道:“李泌这一手厉害,今后就是制约十八家宗门的手段,只要抓住了十八家,天下便依旧在崇玄署掌握之中。” 顾佐叹了口气:“希望吧......” 说话间,原道长来了,见屠夫也在,原道长忙道:“正好都在,就一并说了。怀仙,我们平泰山庄这两天议过了,大伙儿一致要求,希望并入怀仙馆,成为怀仙馆的门人弟子。我本人无所谓,愿意给个长老我就做长老,让我担任执事我就做执事,关键是其他人,希望怀仙能够接纳。” 顾佐和屠夫对视一眼,问道:“怎么忽然就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了?原道长,咱们三个都是山阴县的老人了,有什么你就直说。平泰山庄是你原道长和手下弟兄们辛苦创建的,不算山阴的平泰馆,也有八年了吧,这可是你的心血啊,说不干就不干了?” 原道长叹了口气:“其实自从迁入南吴州后,平泰山庄上上下下,包括我,都把自己当成了南吴州的人,南吴州能有今天的局面,我敢拍着胸口说一句,有我老原和手下弟兄们的汗马功劳。” 顾佐不停点头:“这个自然,谁也不能否认。” 原道长又道:“既然怀仙愿意认我们这份功劳,我们平泰山庄弟兄们知足。可是如今形势变化太快,躺在功劳簿上吃饭,说不定哪天就吃不着了......” 顾佐连忙摆手:“原道长别说这种丧气话,形势的确变了,灵石也越来越珍贵,但咱们的关系,有怀仙馆一口吃的,绝然饿不着平泰山庄弟兄们一顿饭!再说,你们不是还有灵石矿脉的股份么?今年虽然分红少了,可我算过,你们的灵石还是够的,只要省着一些就可以,如今所有人都要勒着裤腰带过日子,不独平泰山庄一家。” 原道长摇头:“话是这么说,但今后的事情谁知道?不和怀仙馆真正成为一家人,弟兄们都睡不着觉啊。怀仙,你就干脆一点,要不要我们平泰山庄这几十口人?平泰山庄在灵石矿脉中的股份,一并交还怀仙馆!” 屠夫在旁边插嘴道:“怀仙,平泰山庄和咱们怀仙馆其实早就是一家人了,我看要不这样,平泰山庄并入怀仙馆,和恒灵国际、翊庚金一样,作为怀仙馆的分馆,原道长担任长老,专责打理平泰山庄事务。” 顾佐点头:“这样也好......” 原道长忙道:“若要这般处置,须得答允我们一个条件,必须对平泰山庄弟子一视同仁,不能内外有别,总馆弟子要担负什么职责,平泰山庄弟子也一样,总馆弟子的待遇,平泰山庄弟子也要享受。否则我们宁愿销了平泰山庄这个名号,全部做怀仙馆的弟子。” 当晚,顾佐、屠夫、成山虎、李谷生、苏三、丁九姑等怀仙馆重要人物,全部来到平泰酒楼,向聚集于此的平泰山庄六十余名修士宣布了平泰山庄并入怀仙馆,成为怀仙馆分馆的重大消息,同时任命原道长为怀仙馆长老,专司负责平泰山庄事务。 宣布完毕,平泰酒楼立刻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一夜宿醉,被灌得晕晕乎乎的顾佐刚刚起床,还没来得及刷牙洗脸,汪寒山和古中池就联袂登门了。 第十五章 十年不如一月 汪寒山和古中池修习搜灵诀已经一个多月,在顾佐的气海中,道兵之势未成,但真气反馈是有了的,各自大约五、六块灵石那么多。按照这个速度,再有一个月,顾佐的气海洞府中又将增添两名筑基圆满境的道兵。 顾佐一边用热毛巾敷脸,一边问:“您二位这是修行遇到难题了么?不应该啊,应该很顺利。回头我给你们搭搭手,看看情况吧。” 汪寒山和古中池都道:“多谢顾馆主关心。”顿了顿,又齐齐向顾佐躬身:“寒山派和古池派希望效法平泰山庄,并入怀仙馆,恳请顾馆主接纳!” 热毛巾从顾佐脸上滑落,他望着两位掌门怔了怔,道:“我没记错的话,寒山派和古池派都有十五、六年基业了吧,二位就这么放弃了?” 汪寒山苦笑道:“谈什么基业,我二人折腾了半辈子,不如跟着怀仙馆干四年,与其这么浑浑噩噩下去,不如带着弟子们投奔一个好前程。” 古中池更直接:“连我和老汪都修行了搜灵诀,成了怀仙馆的执事,还这么干耗着有何意义?大家明明白白把身份摆正,比保留一个宗门名义不强多了?还是个没有牌票的宗门,要来何用!” 见顾佐迟疑,这两位身子躬得更低了:“还请顾馆主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接纳我们吧。” 顾佐叹道:“不瞒二位,昨日接纳了平泰山庄,我怀仙馆增加了六十多张嘴,一年就得花掉四、五千灵石。寒山派和古池派虽然没有平泰山庄那么多人,但也少不到哪儿去,若是......” 这两位立刻表态:“既然效法平泰山庄,当然要效法彻底才好,我二人在灵石矿脉中的股份一并返还总馆就是。” 顾佐只得将屠夫和成山虎等人找来商议,汪寒山和古中池都是老熟人,几年来对怀仙馆的决定从未有过违背,大家自是没有理由往外推拒,于是,怀仙馆又多了寒山派和古池派两个分馆。 接下来的几天,南吴州掀起一片投献风潮,赵香炉纠缠了顾佐好几天,顾佐最终败退在她的各种暧昧姿势下,毛没吃着一根,却付出了为香炉门五十余名女弟子支付月俸的沉重代价。 其后是闻讯而来的尹书,带着几个心腹师弟跪在长史书房外,一直跪了整整一宿,才被实在不忍的顾佐开门收纳,虎溪派也成为了怀仙馆的分馆。 虎溪派是有崇玄署发放的正经牌票的,宁不为听说这个消息之后,于南主峰顶上坐了一天一夜,据说当时老泪纵横。但于此天下大势面前,谁都无可奈何,他也只好抹干净眼泪回去继续苦练搜灵诀了。 然后是知行道人带着神丹楼,王光带着亢月山庄,沈鸿福带着鸿福观,全部加入了怀仙馆。都是立过战功、为南吴州洒过血流过汗的,顾佐一个都拒绝不了,只能挨个收了。 就连洛君也感受到了浓重的危机,暂时放下了她的南吴梦,立刻回去全家动员,带着云泉仙馆加入怀仙馆。 云泉仙馆本就是邕州第一大宗门,有金丹三名、筑基十八名,还是相当有实力的。这样的道馆,顾佐没有理由不收纳。这是并入怀仙馆的第二家有崇玄署牌票的宗门,位列天下宗门第五百名左右,堪称怀仙馆在最东方的桥头堡。 好在大家都很自觉,将灵石矿脉的股份如数奉还,否则顾佐真要入不敷出了。 除此之外,邱大波、白臻、杨三法、薛定图等等没有宗门的散修,都摇身一变,成了怀仙馆长老,算是捧起了铁饭碗,不用为明天的早餐在哪里而烦恼了。 刚到十月初,南吴州便消失了十多家宗门,怀仙馆则多出来十三家分馆,麾下十六名金丹,筑基二百余人,炼气士上千,实力急剧膨胀,真正成了两诏八州之地最大的宗门。 除了没有元婴以上修士坐镇,怀仙馆的中下层地基已经相当厚实,毫不逊色于前五十的大宗门了。 令人遗憾的是,“全村人的希望”尚长老闭关失败,冲击元婴未能成功,幸运的是,他破境失败后没有受什么重伤,令莺儿娘子喜极而泣。 但尚长老元婴之心未死,在他的主动要求下,顾佐奉上了搜灵诀套餐,于是尚长老又开始疯狂闭关了。 百花门四大长老也很担心将来的出路,他们一起来到长史书房,探讨百花门并入怀仙馆的可能性,却被顾佐好说歹说拒辞了。 顾佐的说法是,如果连百花门都并入怀仙馆,那南吴州就只有一个怀仙馆了,所谓一家独大不是大,百花齐放才是春,南吴州要想发展得好,缺少百花门万万不行。 在他绝对不让百花门修士饿肚子的一再保证下,四大长老才心怀忐忑的离去,没有再纠缠于成为怀仙馆分馆这个问题。 面对如今的怀仙馆,一向沉默寡言的屠夫都在感叹:“我是真看不懂了,算上以前的恒翊道馆,咱们怀仙馆才十年吧?竟然走到今天这一步,多少几十年、上百年的大宗大派都到不了今日……” 顾佐想了想,道:“这就是天下大势,跟上了,就飞起来,跟不上的,一下子就甩在身后看不见了。” 两人感慨良久,屠夫又问:“通海帮还是没有主动和咱们接洽?” 顾佐点头:“没有。” 屠夫道:“以如今的实力,可以向通海帮动手了,将通海诏拿下来。虽说老尚冲击元婴没有成功,但我考虑过,我和山虎、洛君、邱大波,四个人联手战苦桑道人,应该问题不大,剩下六个金丹解决起来不难。” 顾佐点点头又摇头:“拿下他们肯定没问题,但我以为没必要了。灵石拍卖会已经被我叫停,听说外面的灵石已经涨到四贯,通海帮想要购买灵石,他们能拿出多少钱来?就算有钱,也就是几百块的量,能够他们用?再等两个月,等灵石价格涨到五贯、六贯,通海帮就要来找我们,不找都不行。” 灵石价格涨得比顾佐预计的还要快,没有等到两个月,仅仅是十月底,就已经突破了每块六贯,这个价格来自于通达典当行,他们收到了崇玄署委托发卖的一万灵石,最终以均价六贯又五百文的价格全部成交。 春秋典当行同样收到了崇玄署寄卖的五千灵石,通过内部操作的方式,以五贯又八百文的均价自己卖给了自己——这是和顾佐商议好的停拍方法,很多典当行都在这么干。 随着灵石价格的上涨,通海帮终于坐不住了,六位长老齐齐出动,来到南吴州。 第十六章 帮主 听说通海帮六大长老齐至,顾佐和屠夫都很惊讶,成山虎道:“我去调人,若敢心怀不轨,全部拿了!” 顾佐失笑:“人家六大长老一起送上门来,诚意满满,哪里谈得上调动人手?真要作反,不是让咱们一勺烩了?智者所不为,心放肚子里,踏踏实实的就是了!” 尽管如此,成山虎还是把尹书和原道长叫了来,这才让顾佐出面。 刘玄机带着六位通海诏长老步入长史书房,见了这番阵势,笑了笑,将屋中几人相互介绍了。房间不大,勉勉强强坐下,就听通海帮大长老左令诚道:“自崇玄署诰令下达后,我等原想早一些来拜望顾馆主,奈何帮主迟迟未归,是以拖延至今。” 原道长问:“这么说,苦桑道人回来了?不知他去了什么地方?怎么离开通海那么久?” 左令诚叹了口气:“就算是现在,帮主也没回来。这次来,是请顾馆主帮我等寻找帮主的。” 原道长皱眉道:“你家这位帮主向来行踪不定,连见过的人都极少,这让我们去哪里找?” 左令诚道:“我们听说了一个消息,这几个月,帮主一直在南吴州。” 顾佐、屠夫和成山虎等人都大吃一惊,但表面上不露声色,正琢磨怎么办,旁边的刘玄机忽道:“不如诸位将苦桑道人的相貌和特征画出来,我们也好调动人手,帮助查访下落。” 六位长老中,有工于书画的,当即开始作画,其余几位在旁指指点点,不多时,一张草图就描绘了出来。 画中之人脸型瘦削,鼻子略大——据说是个酒糟鼻,拄一根黑木杖,背着个酒葫芦,形象还是比较奇特的。 将几位长老安顿了,吩咐法司派人手盯住,顾佐召集众人商议,成山虎拍案道:“我早说通海诏居心叵测,身为一帮之主,苦桑道人于我南吴州偷偷摸摸隐匿行迹达数月之久,也不知打的什么鬼主意。咱们赶紧把人找出来,调动人手围捕捉拿,千万不能任其坏了南吴州安定祥和的大好局面!” 苦桑道人潜入南吴州数月而不为人知,的确是大事件,为此,刘玄机自责道:“是我们法司失职了,应当检讨。” 顾佐大度道:“元婴高修,也难怪你们察觉不到,以后想想办法就是了,眼前不是追责的时候。苦桑道人如此行事,的确十分可疑,此人一定要找出来,否则所有人都寝食难安。” 成山虎道:“若是他敢图谋不轨,两仪剑光阵便可制住他,更不用说还有天都大阵。” 顾佐道:“那都是后话,先找到人再说,此事法司和兵司通力配合,切记不要打草惊蛇,不可造成恐慌,找到之后更不能擅自动手!” 对苦桑道人的追查只用了一天时间便有了线索,线索来自于蒋小猪。 蒋小猪晕晕乎乎道:“我真没想到这人居然是个元婴!和他是在水晶宫相识的,他说他叫邑无计,来了南吴州后就不打算走了,准备常居于此,还说他去过长安的曲江池,他觉得不如东溪有意思,这里更符合他的心意……怀仙,你确定他就是苦桑?这……怎么可能?堂堂一帮之主,偌大元婴高修,天天流连忘返于各家青楼?反正这两个月我和他至少在东溪一起玩过五六回吧,老客了,方方面面都熟得很!” 被传来的伍胖子在旁证实:“我手下老鸨们都知道他,出手大方,也懂规矩,从不乱来,整天嘻嘻哈哈。” 刘玄机问:“这个人现在哪里?我要知道他的去处!” 苦桑道人已被证实,几乎是以东溪为家了,但同样证实的是,他已经有七天时间没有出现,忽然间就这么消失了。 最后的线索又回到了蒋小猪这里,他表示自己最后一次和苦桑道人喝酒是在八天前,当时大家喝得很是不少,苦桑道人也有点飘。蒋小猪提起当年在丽水诏被扫青的经过,两人掷骰子赌东道,苦桑道人输了,赌注是去丽水诏法司堵大门,连堵三天! “邑无计……不是,苦桑不会是真去了吧?”蒋小猪不敢置信。 刘玄机立刻派人前往黑山郡,让贾贵向坐镇春秋典当行的丽水诏户司参军王如虎询问,消息得到证实:果然有个叫邑无计,前几天去堵了法司衙门,而且还真的堵了三天,堵得丽水派上下不耐,终于由三娘子出手,将此人擒了下来。 王如虎还笑:“这个姓邑的果然有些本事,能和三国主斗上一个时辰,只是从沒听说过有哪位元婴高修姓邑,法司怀疑是假名,正在查。怎么?此战已传到南吴州了?” 这个消息飞速报给了顾佐,同时也通传给左令诚等六位长老,这六位长老倒也很有胆色,当即便要前去丽水诏救人,却被顾佐拦了下来。 “丽水诏三位国主,你们斗得过谁?” “若是帮主当真失陷于丽水,我等好言相求便是,若她们执意不放,就算拼了这把骨头,也要将帮主救出来!” 见他们一副很讲义气的样子,顾佐笑着安抚:“你们且在这里住几天,我负责把贵帮帮主救回来。”又向刘玄机道:“告诉王如虎,这个邑无计是我的人,有什么误会和得罪之处,请丽水派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太往心里去,一切都好商量。” 顾佐的话被传给了王如虎,过了几天,左令诚等六位长老就被刘玄机通知去认人了。他们一看,被丽水派放回来的,正是苦桑道人。 而押解苦桑道人来南吴州的,则是威震南诏的三娘子。此刻,三娘子正坐在长史书房中,和顾佐谈一件事。 “永昌会的万河散人已经正式向我们丽水派提出,准备将永昌会并入丽水派了。” 永昌会不比南吴州的平泰山庄、香炉门、神丹楼等等小宗门,就算放在天下,也是大型宗门,更别提人家还是一个诏国,如此合并,当真是不小的动静。 这个消息还是相当震撼人心的,顾佐消化了不少时候,方才问道:“永昌会并入贵派,那永昌诏怎么办?” ps:粉丝值到达弟子以后可以加微信群主娘扣三三:sy1249643306。 第十七章 永昌诏(为实不野盟主加更) 万河散人居然有如此魄力,偌大一个永昌会,说解散就解散了,就这么整体并入了丽水派,此事令顾佐大为震动。 但永昌会不止是自己一个宗门,他还带着一个诏国,永昌诏又该怎么办? 三娘子回答:“永昌诏和内地州郡不同,国主非朝廷任命,永昌会并入丽水派,永昌诏自然也并入丽水诏。” “朝廷能答允么?” “朝廷答允不答允,一点关系都没有,或许在政事堂的舆图上,户部的簿册上,永昌诏依旧存在,但也仅仅只是存在一个名字而已,朝廷愿意把那里叫做永昌诏,那就让他们这么叫下去吧,但事实上,今后的永昌诏应该不再是一个诏国了,而是相当于丽水诏的一个州郡。” 顾佐赞叹:“那就恭贺丽水诏开疆拓土了!” 三娘子道:“这次来就是想跟你谈谈,关于永昌诏南部的事。” 顾佐想了想道:“唐风川以南的修行事务,归怀仙馆,这是咱们定好的协议,三娘子有什么问题么?” “顾馆主,南六诏是什么情况,大家都心知肚明,修行事务实际上便是南六诏的主要事务,想要把官府和修行界如内地州郡那般区分明白,几乎是不可能的。唐风川以南这片土地,所谓修行事务权归怀仙馆,官府事务权归丽水诏,实际上是很难行得通的。” “所以你们丽水派的意思是?” 三娘子道:“我们认为,或许可以考虑,把永昌诏彻底拆分,不论修行事务还是官府事务,丽水派和怀仙馆各管一摊。” 顾佐思考后明白了:“丽水派承担不起永昌诏的税赋了?崇玄署不是刚让各宗以修行材料顶替五万灵石么?” 三娘子点头:“可我们还是要缴纳剩下的五万灵石,如今方方面面需要灵石的地方太多,又合并了永昌会,灵石缺口实在太大,如今市面上灵石很少,我们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才买到一万多灵石,却花了六万贯。永昌诏一年要向朝廷缴纳二十万贯,再加上丽水诏的三十万贯,我们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来。” 顾佐道:“过去三年的税赋已经减免了。” 三娘子摇头:“可马上就是年底,又要开始缴纳秋赋了——春赋都还没交呢。” 顾佐默默思考了一番,道:“你开个价。” 三娘子道:“永昌诏每年上缴崇玄署的六万灵石,依旧由丽水派出,这是我们达成的协议,也是对怀仙馆的感谢,我们不会赖账。但朝廷的二十万贯税赋,希望怀仙馆能承担一半,如此,从镇康口到唐风川以南的半个永昌诏,全部划转怀仙馆,以求事权统一。” 顾佐摇头:“不行,这个价格不公道。众所周知,永昌诏的富庶繁华区域,都在这条线以北,万河散人甚至将大多数人口都迁移到北边去了,没有人给我交钱,我怎么承担这十万贯?” 三娘子道:“可这二百里土地上的所有产出都是怀仙馆的。” 顾佐笑道:“没有人,什么都是空的,我连黑山诏的资源都没有充分开发,哪里有余力去开发那块荒地,至少十年不会动那片地方。每年十万贯,十年就是一百万,这个窟窿我填不起。” 三娘子早就等着顾佐还价了:“那你打算给多少?” 顾佐在书房中来回踱步,走了一阵子,停下来道:“原本我是一文钱都懒得出的,但你三娘子仁义,我一个招呼,就把人给我送了回来,冲这一点,我也要感谢三娘子。这么着,看在你我两家如今的情分上,看在三娘子你的面子上,我给两万贯。” 三娘子深吸一口气:“太少了,解决不了我们的难题。” 顾佐道:“一年两万贯,十年就是二十万贯,我要凭白往里扔二十万,三娘子还觉得少么?” 三娘子鼓足勇气道:“如果是青城派或者罗浮派,他们肯定不是这个价,你我两家是盟友,所以我们才先来找你。” 顾佐道:“他们两家不会要的,修行事务权在怀仙馆手上,这半个永昌诏你卖不出去。” 沉默片刻,三娘子道:“再加一点吧。” 顾佐再次开始踱步,反复思考。 三娘子的还价是一种策略,都知道青城派和罗浮派肯定不会花费巨资购买这么一片被怀仙馆拿走了修行管辖权的土地,但提到这两家宗门,是在告诉顾佐,丽水派和怀仙馆是盟友,如果丽水派的日子过不下去,单凭怀仙馆一家,是无法对抗青城派和罗浮派的。 与其说是卖地,不如说是让顾佐选择,帮忙,还是不帮忙? 三娘子二话不说就把顾佐要的人带回来了,这是履行丽水派作为盟友的职责,现在该顾佐尽怀仙馆盟友的义务了。 顾佐叹了口气,这个忙还真得帮。仔细盘算良久,终于道:“四万贯!不能再多了,再多的话,怀仙馆也撑不住。” 黑山诏每年三十万贯、通海诏每年十万贯、南吴州每年一万贯,再加上永昌诏的四万贯,怀仙馆所辖的两个半诏国外加本州,要负担每年四十五万贯。 这笔账是明摆着的,三娘子早就心里有数,顾佐退了一大步,她也算完成了此行的任务,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打理国事实在太过心累,这一刻,三娘子万分怀念以前只需要砍砍杀杀的日子。 双方达成协议,三娘子要赶回丽水,顾佐送她下山的时候,三娘子道:“我们丽水诏和永昌诏报给剑南道的三年免税陈情,节度府还没有批复,南吴州的呢?” 顾佐摇头:“南吴州也一样,黑山诏和通海诏,他们尚未向我知会相关情况,毕竟两个诏国并不归怀仙馆打理。” 三娘子道:“很快又要年底了,节度府不批复,我心里一直踏实不下来,有什么消息,请顾馆主及时知会我们,大家共同进退。” 将三娘子送走后,顾佐叫上了原道长和刘玄机,刘玄机又叫上了蒋小猪,大家一起前往客舍,准备和通海诏谈判,结果就在门口见到了通海帮六长老围攻帮主的一幕。 “帮主,你这么干不行的!悄无声息一走数月,置帮众于何地?” “我早说过嘛,我不干这个帮主,你们还是让我做回长老吧,我又不会干,也不喜欢干。” “那怎么行?你是咱们通海帮的牌面,通海帮就指着帮主镇压山门,你不做帮主,谁有资格做?” “让令诚做帮主就不错......” “打住,帮主不要胡言乱语,左某对帮主忠心耿耿......” 人家在处置家务事,不好冒然而入,顾佐在门口干咳了几嗓子,屋中的争执才消停了下来。于是,大家鱼贯而入。 第十八章 通海诏(为冲冲宝盟主加更) 苦桑道人一见蒋小猪,当即洋洋得意:“小猪,赌约老夫我完成了,堵了丽水诏法司大门三天,我们接着来啊。” 蒋小猪有点尴尬,嘿嘿笑了两声,就被苦桑道人拽着出门了:“走,咱们再去玩。” 六位长老盯着蒋小猪眼神不善,但顾佐他们这些“外人”都在,还要维护苦桑道人身为帮主的威严,个个强忍着不快,把苦桑道人连送带轰的赶走了。 苦桑道人还算没忘了正事,回头叮嘱道:“你们商议好了告诉老夫结果就可以,都行!” 顾佐强忍着笑意进屋,带同原道长、刘玄机和通海帮六位长老商议章程。 顾佐抛出来两个框架,任六位长老选择。 其一,通海诏效仿黑山诏,在税赋、刑狱、战备等方面都比照和黑山诏的协议签署,稍有不同的是,鉴于当下形势,每年向怀仙馆缴纳灵石数额可以减少到两万,如果凑不足灵石,可以比照市价,用其他修行资源缴纳。 其二,通海诏效仿永昌诏,全面并入南吴州,通海帮并入怀仙馆,作为怀仙馆分馆,地位与平泰山庄、香炉门等同。 对于这两个方案,六位长老是倾向于第一个的,拥有比较大的自主权,同时也能保证辛苦建立的诏国依然存在。但其中的难处非常大,主要问题就是灵石。 如果放在过去,区区两万灵石实在不是什么难事,两万贯而已,去各家拍卖行竞购就是了,要知道,他们以前的定额可是四万灵石。但如今形势不同了,两万灵石价值十多万贯,将来甚至有可能价值二十万贯,再加上朝廷那笔十万贯的税额,一年总共要缴纳三十万以上,这如何负担得起? 其实,向怀仙馆缴纳多少税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快买不到灵石了。 通海诏是有灵石储备的,数量还不少,年初时还有四万多,但几百号弟兄每天的消耗都不少,这半年下来,直接消耗了一万五千多,可购入量却只有两千多,而且越来越难买到。 照这么下去,用不了一年,大家就得坐吃山空。灵石的紧缺就像一根套在脖子上的绳索,正在渐渐收紧,越来越紧,勒得人喘不过气来。 现在唯一的指望,只有怀仙馆,可如果选择了相对自主的第一方案,人家怀仙馆凭什么给你灵石? 左令诚等六位长老越是争论、越是思考,就越能理解永昌会为什么作出整体并入丽水派的决定,真的是没办法了! 但要选择第二个方案,又很难割舍,这毕竟是大伙儿辛辛苦苦打拼的天下,是兄弟们相互依靠的家。 商议到最后,六位长老的态度已经越来越趋向于效仿永昌会,成为怀仙馆的分馆,只是最后那一点对通海诏的依恋,让每个人都不愿去打破这最后一层窗户纸。 在最后一次议事的时候,顾佐谈了他的想法:“各位的不舍,其实是念旧,念旧则表明各位都是重情义的好汉子,有你们加入,顾某深感荣幸,也更为放心。顾某可以承诺,若是通海帮并入怀仙馆,通海诏不会撤销,仍然保留,苦桑道人依旧是国主,诸位依旧是通海诏的主人,怀仙馆不做干涉。” 左令诚等人对视一眼,各自缓缓点头,向顾佐道:“能给我等留下这个念想,哪怕只是个名分,弟兄们也深感恩德。” 顾佐笑着继续:“今后的通海诏不会仅仅是个名分,我可以答应,通海郡城及周边一箭之地,赠予通海帮的所有四百二十六名弟兄,作为各位的私产,各位可以将你们的诏国继续建立于此。” 六位长老都不敢相信,纷纷问:“馆主此言当真?” 顾佐伸出一根手指:“有一个条件,今后的通海诏,每年要向怀仙馆缴税,一年五万贯,你们也知道,通海诏每年向朝廷缴纳十万贯,这笔钱,我可以帮你们付一半。” 六位长老均点头认可,顾佐又道:“诏国之内,随你们做主,一如从前,南吴州长史府不干涉,怀仙馆总馆也不干涉。” 有人问:“一箭之地是多远?” 顾佐笑道:“你们出一个人,不拘是谁,任意挑一张弓,站在通海郡的城头上向外射一箭,射出多远就是多远。” 左令诚等人当即欢呼起来,当场开始推举射手,射手自然非苦桑道人莫属,今后的通海诏有多大,就看苦桑道人的了。 通海帮的长老们高兴,顾佐也很欣慰,这块大石头落地,怀仙馆控制的地盘就算是初步整合在一起了。 通海诏的并入有两个好处,首先是一名元婴和六名金丹加入怀仙馆——尤其元婴的加入,令怀仙馆实力再上一层,且终于拥有了高端战力。目前从苦桑道人和左令诚等人的秉性看,暂时不用担心以下犯上、内部不靖。 眼下的怀仙馆,整合各方依靠的是灵石,这是大势所趋,非少数心怀叵测者可以翻转。等将来怀仙馆继续壮大,这个问题也会慢慢不是问题。 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为黑山诏的进一步融合提供了现成的解决之道,顾佐相信,黑山诏效仿永昌诏、通海诏的日子不会远了,一切就等闭关的国主段银生出关,无论段银生冲击元婴是否成功,黑山四部都必须直面这个问题。 毕竟崇玄署在春秋典当行投放的灵石是不足以支撑一个诏国的,而且如春秋典当行这般,依靠小手段截流崇玄署投放的灵石,本身也担着风险,并非长久之计。 接下来,顾佐要为年底上交朝廷的税赋做准备了。其中,黑山诏的三十万贯由他们自付,顾佐需要准备半个永昌诏的四万贯、南吴州的一万贯,以及替通海诏缴纳的十万贯,整整十五万贯。 这笔钱于顾佐而言不是大事,早就准备好了,唯一的问题是,头三年的免税手续直到现在还没有办结。 南六诏的春秋两赋,都是由剑南节度府代收后再转交户部的,政事堂豁免天下州郡税赋的诰令中,没有提南六诏,按惯例,南六诏参照剑南节度府执行,而节度府也于三月间下达过公函,要求各诏上报兽潮中的损失情况,这就是免税的前期手续。 但已经过去半年,节度府的批文手续至今没落实下来,没有手续,这件事就没完结,之前的税赋没有完结,新一年的税钱自然就不能交上去,因此,这件事还需要再过问一下。 于是顾佐又将原道长找了过来,和他商议今年春秋两赋的事宜。 第十九章 剑南节度府(为圆圆一定上岸盟主加更) 听顾佐问起税赋的事,原道长也很无奈:“从诰令颁布至今,我已经跑了益州三趟了,三月去了一次,四月去了一次,六月又去了一次,节度府回话,都让各诏耐心等候。” “我知道丽水诏、永昌诏都没有批复下来,恩,咱们的通海诏也一样,黑山诏那边呢?”顾佐问。 “没有。”原道长摇头:“上次我路过黑山郡城时,专门去了一趟户司,钟参军告诉我,他们也还在等。” “什么原因?” “三月那次,节度府说,要先核减剑南道各郡,四月份时,说鲜于节度使进京了,要等他回来,六月那次,就没什么原因了,只是让等。” 顾佐想了想,问:“春赋就没交,如今马上就要到年底,眼看着又要过了秋赋的期限,能不能先把今年的钱交了?” 旁边的师爷摇头:“按规矩,这么干不行。之前的手续没办,免除税赋的凭证拿不到,等咱们把钱交了,节度府非说这是咱们交的头三年的钱,到时候找谁说理去?” 顾佐道:“我就担心拖到明年以后,朝廷又说咱们逾期,到时候会有处罚。” 师爷也没办法,只是坚持不交:“交了就有白交的可能,到时候只算补交一年,还得追补后两年和今年的,哭都来不及。” 原道长想了想,道:“干脆,我再跑一趟益州,我拉着钟子瑜一起去。” 顾佐道:“别舍不得花钱,节度府里那些紧要的人物,尽量打通,就算不能给出批文,也搞明白到底为什么拖延。还有,就是争取让节度府给一个说法,今年的税赋该怎么办。” 原道长答应了,取了一万贯在手,立刻前往黑山郡,又叫上了钟子瑜,再次来到益州。 不算黑山诏,三年的免税额总计四十五万贯,算上黑山诏的话,还得加上九十万贯,顾佐猜测,可能节度府里面有些人想敲一笔,所以才迟迟拖延。既然如此,花一万贯开道,这是顾佐能够承受的。 益州是上州,而且是天下有数的上州,单是城内的人口就超过三十万。原道长和钟子瑜已经不是头一次来益州,也没什么心情游赏,直奔节度府而来。 照例是奉上拜帖,依旧是门子一句“等着,明日再来”,通常,他们需要等个三到五天才能进入节度府,和某位司马、曹官座谈片刻,然后被一阵不知所云的套话打发了。 但今日,已经做好出血准备的两个人换了思路,直接就给门子塞了张一贯的小额飞票。 一贯就是一千文,哪怕是节度府的门子,也没收到过这么大笔的门钱,对他们两个的态度立刻就热络起来。 当天,这两位就见到了前几个月曾经接见过他们的一位判曹。 一百贯飞票呈上,那判曹立刻吐露了个消息:青城派和罗浮派的秋赋,已经交上来了。 “怎么交的?” “自然是拿到了头三年的免税批文,两个月前就拿到了。” 钟子瑜忙问:“为何我们的没有下来?” 那判曹嘿嘿笑着道:“当然是要找人了,要找对人。” 钟子瑜问:“谁才是对的人?我们之前也找了掌书记刘大人、鲁司马,甚至还托到了节度府杨判官,可惜都没有回应。” 那判曹轻笑道:“当然是鲜于节度使。” 钟子瑜有点烦躁:“可他从不见我等。” 判曹道:“鲜于节度使不会轻易见人的,但我可以给你们推荐他的一位幕宾陶师爷。” 要见陶幕师也没那么容易,当他们又花了一百贯后,终于约上了陶幕师,时间是第二天。 原道长一脸萧索:“谁又能想得到,我们眼巴巴赶来交税,还得不停给人塞钱,不塞钱咱们的税还交不上去。” 钟子瑜道:“今日算是好的了,今年我跑益州五趟,之前的四次难道没塞过钱吗?只有这次似乎才有了点用处。” 原道长问:“这是为何?” 钟子瑜冷笑:“这是因为鲜于向已经考虑好了索要的数目,明日等着挨刀吧。” 钟子瑜说得没错,他们见到鲜于向幕中陶师爷后,陶师爷大大咧咧“拔刀”向他们砍了过来。 “黑山诏和南吴州想要减免批文,不是不能商量,但节度使受命于天子,须得为天子分忧,你们说是不是?” “是。不知天子何忧?还请陶师爷指点。” “宫中近年困顿,陛下日子苦啊,我家节度多次入宫,蒙陛下赐宴,也只得八菜,回来之后常自夙夜忧叹,泪流满面。我们这些入幕的佐僚,都看不下去啊。” “明白了,我等也有报效之心,还望陶师爷转呈节度。” 原道长和钟子瑜各自送上一个木匣,推到陶师爷面前。陶师爷点着头,一边打开匣子,一边微笑:“二位参军有心了。” 一个匣子里是一万贯飞票,堪称大手笔,陶师爷简略看了看,将匣子收了,不动声色道:“今日就这样吧,连日公务,有些倦怠,就不送二位出门了。” 两人都没得着准话,疑惑着离开了节度府,钟子瑜又塞了十贯给送他们出门的小吏,询问究竟。 那小吏见左右无人,提醒道:“二位参军,按理轮不到小人说话,但今日之事,唉……这是几十万、百万贯的大事,向天子报效这么一两万贯,我家节度如何替天子分忧?又怎么拿得出手?” 原道长脸色唰的一下涨得通红,眼中似要喷出火来,钟子瑜一把将他拽到身后,继续和那小吏攀谈:“不知该当报效多少才合适?” 小吏笑了笑,瞥了一眼满腔怒火的原道长,直到又接了张钟子瑜塞来的飞票后才道:“报效多少,是你们的事,我一个小小书吏,怎敢妄言?不过我听说,罗浮和青城都给了三成,你们自己考虑吧。”说罢,快步返回了节度府。 钟子瑜拍了拍原道长:“老原,何必动怒?” 原道长摇着头长叹一声:“以前我在山阴时,一文钱都要想办法掰成两半花,当年我向怀仙的老师——就是我怀仙馆二祖借了几百文,躲了他好几天没敢露面。来到南诏后,手头上虽也宽裕了,可但凡一贯以上,我都要亲自过眼的……一万贯他们看不上,要三成,真敢要啊!” 第二十章 报效 如果按照小吏所言,报效这三年税赋总额的三成,钟子瑜这边就要给出去二十七万贯,原道长则要给出去十三万五千贯。这笔钱,他们是无论如何不愿意报效的。 回到客栈,两人冷静下来琢磨,就觉得其中有问题,罗浮诏和青城诏都是每年定额四十万贯的税,如果按照三成报效,岂不是各自报效出去三十六万贯? 原道长对此表示疑惑:“他们能报效那么多吗?” 钟子瑜摇头:“我也不信。” 为了打听这个消息,两人再次花费一千贯,厚贿节度府判官杨鉴,这回,杨鉴跟他们吐露了实情。罗浮诏压根儿没有报效三成,他们报效的数目是三万贯;青城派倒是的确报效了三成,但库中压根儿没收到他们的钱,收到的是一张欠条。 杨鉴斜靠在榻上,摇着小蒲扇道:“这张欠条,过后多半也是会销毁了的。” 原道长问:“这是为何?” 杨鉴笑道:“罗浮派也就罢了,那是大户,只不过是别家地盘上的大户,能吃上一嘴也就足矣,不怕多,却也不敢嫌少。青城派是剑南道本地大户,鲜于节度也不敢吃啊。” 见原道长似乎还没完全明白,于是点醒他:“但欠条是必不可少的,有了欠条,这就是报效的标杆,你们其余诏国就得按照标杆来。” 原道长忍着气道:“崇玄署分封天下修行事务,怀仙馆也是十八宗门之一。” 杨鉴道:“丽水派也是,你们怀仙馆也是,我知道,鲜于节度当然也知道,但我杨鉴能将怀仙馆看作大户,鲜于节度能么?至少到如今,鲜于节度似乎并不这么认为。而且你刚才也说了,崇玄署分封的是修行事务,与朝政地方何干?节度府收的也是各家诏国的报效,嘿嘿。” 钟子瑜叹道:“杨判的见识气量,若能节度剑南,这才是百姓之福,可惜了......” 杨鉴摇头晃脑道:“若我为节度,自当走访各诏,体查民情,与顾长史、段国主共商南诏大政!惜乎......不提也罢,青莲居士诗曰: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此句极佳啊,只是青莲居士已入元婴,他能挺起腰来潇洒作别,我等却没他腰杆那么硬啊。” 钟子瑜道:“杨判和政事堂杨相不是同族么?有杨相为朝中奥援,需要什么,杨判说出来,我等再从旁助力......” 杨鉴冷笑道:“子瑜有心了,此事不急,鲜于向任剑南节度,便是杨钊推举之故,想来他让你们报效,其中一份定然送往京中杨府的,去寻杨钊为奥援,岂不是与虎谋皮?杨钊小儿,不学无术,骤升高位,族中皆不喜之,且看他败。” 顿了顿,又道:“鲜于向如此贪索无度,此事我已上书李相,黑山诏和南吴州若是有心,也可一同上书,参劾此人。” 拜访了杨鉴,原道长和钟子瑜算是看明白了,钟子瑜感叹:“当日朝廷诰令下达,我等皆欢欣鼓舞,谁知所谓免除三年税赋,却成了人家捞钱的门道,真真想不到。过去几任节度,不能说干干净净,但收礼也不过是数百、上千,于税赋一事上,几乎从不敢乱来,谁知换了个鲜于向,竟敢开如此大口,一要就是几十万贯,真是世道变了。” 原道长也很生气:“这两日气得我心口疼,什么东西!与其给他三成,还不如照李相的方法,咱们交一半,虽然交得多,那也是交入户部大库,比鲜于向捞进自家腰包强百倍,天下百姓还以为当真免税三年!” 唠叨归唠叨,抱怨归抱怨,这个问题还真得解决,否则交上去今年的两赋,节度府给你算成缴纳过去三年的,今年的就还是没交,过了期限,谁知道会有什么处罚,最重的甚至有可能撤销诏国分封。 两人于客栈之中一筹莫展,四处找托关系,却依旧没用,鲜于向铁了心收钱,谁的面子能比得过几十万[]贯? “走吧,待在益州也没什么用,回去再说。”原道长死心了。 “好,回头我先和诸部长老通个气,可能大伙儿还得上南吴州,请怀仙主持定策。”钟子瑜同意。 “可惜了咱们送出去的两万贯啊,白给了,这可是两万贯......”原道长心有不甘。 两人结了房钱,离开客栈,向城门而去,就在这时,一道红光冲天而起,热浪自身后席卷而来! 两人同时回头,就见一位女修凌空漂浮于节度府上空,脚下烈焰大环刀飞舞旋转,正是丽水派国主之一的三娘子。在三娘子身边,漫天的木屑于空中四处飞散,其中一块横匾朝着二人当头飞来。 钟子瑜将横匾摘入手中,残破的横匾还剩大半截,上面写着“使持节都督益”几个字。 两人呆呆望着节度府上空柳眉倒竖的三娘子,各自震惊不已。这里可是剑南道的益州啊,天下有数的大州,三娘子居然就在这里,将节度衙门的牌匾给击碎了,不,瞧这架势,何止是一块牌匾,怕是连府门都给轰没了! 只见三娘子俯视节度府各处院落,高声怒斥:“鲜于向,你给我出来!” “鲜于向,你有胆子说,没胆子露面吗?” “鲜于向你个狗东西,滚出来受死!” “鲜于向,鲜于向——今天看你能躲到哪里去!” 叱骂一句,足下盘旋的烈焰大环刀便下斩一记,去速极快,看上去便如发出一道道虹光,将节度府中的一处处亭台、房舍、假山、石墙轰塌,爆起大团碎石砖木、泥沙飞灰,声势骇人。 钟子瑜大赞:“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有三娘子在,谁敢再欺我南诏无人!原道长,听说你和三娘子曾为旧识?” 原道长打了个寒噤:“多年前的事了,我认得她,她不一定认得我,不提也罢,不提也罢!一直以来都听说她了不得,今日是头一回见,果然了不得,好威风,好煞气!难怪上月送苦桑道人回来时,莫五和空仓道人那帮家伙躲起来不敢见人,我还笑他们是鼠辈......” 正说话间,两道人影自城中某处直飞而上,一左一右将三娘子夹在当中! 第二十一章 拘押 见了这两道身影,原道长和钟子瑜都暗暗为三娘子捏了把汗,左侧这位是益州兵马使李宓,右侧这位是益州团练使何履光,两人都是元婴前期修为。 通常,朝廷在各道都有兵备,通常由一位元婴主持,但只有在关内和剑南才设置两位元婴,这两位同时出现,就不知三娘子能不能顶得住。 原道长问钟子瑜:“要不要上去助阵?” 钟子瑜犹豫道:“这两位都是元婴前期,或许三娘子用不着我们。但如果开启益州城防大阵,三娘子就危险了,加上你我也没有用。你说要不要上去助阵?” 原道长咬牙道:“那也不能眼看着三娘子一个人拼吧?咱们和丽水结盟了,不能坐视盟友不顾。” 钟子瑜道:“我也想上去,关键是,和他们斗,等于反叛啊,你说打不打?” 见原道长愤怒的瞪视自己,钟子瑜急道:“不是钟某胆小,这不是个人的恩怨,事涉诏国啊!老原,你可想好了,人家是朝廷经制大将。” 又听钟子瑜道:“别急,再看看,实在不行咱们再上,你说呢?” 原道长这才稍微冷静了些,向着节度府快步接近,准备待时而动,钟子瑜跺了跺脚,只得在后面跟了上来。 就听三娘子冷冷道:“李宓,何履光,你二人想要替鲜于向出头?” 李宓年岁很大,一缕长须飘在胸前,脸色不变,只是道:“孙国主,你和鲜于节度究竟有何仇怨,要毁节度府?且随我下去,不要在城中繁华处胡闹,这里百姓太多。” 三娘子道:“我出手有分寸,不会伤着百姓。先把鲜于向叫出来受死,再谈其余!” 何履光怒道:“孙国主,不管有什么仇怨,敢在益州城中闹事、毁伤节度府,都是重罪,你行事不考虑后果的么?” 三娘子道:“你们一定要护着鲜于向么?这老匹夫羞辱于我,他就不考虑后果?今日我既然出手了,就不管什么后果不后果!” 李宓问:“鲜于节度如何羞辱于你?” 三娘子咬牙切齿道:“这老匹夫诓我前来益州,却要我......我如何能忍?先杀了他,有什么罪我一人担之!” 说着,烈焰大环刀又是一记虹光斩出,轰隆声中,将一座亭子崩散。 节度府中又是一阵鸡飞狗跳,一群官吏、女眷、仆役从藏身之处哭喊尖叫着逃出来,跑到了府外躲避。 李宓、何履光二人也惊怒的看向下面一堆废墟,发现似乎的确无人伤亡,这才稍稍安心。 三娘子也在仔细察看逃出来的人群,见其中并无鲜于向的身影,又是一记虹光斩落,虹光去势极快,眨眼间便落向一幢二层小楼,将将要撞上,却被旁边忽然插过来的一朵银花拦下。 银色的花瓣瞬间张开,将虹光吞了下去又合上,剧烈震颤之后,落下一片花瓣,这才将虹光之威消于无形。 三娘子秀美微蹙:“李宓,你真要助鲜于向那个匹夫?” 李宓正色道:“孙国主,李某非是助人,助的是朝廷法纪,有什么仇什么怨,大可坐下来商议,何苦在城中大动干戈?守护益州,乃李某专责,若是再不停手……” 说着,转头向何履光道:“君孚,大阵开否?” 何履光抱拳:“已开!” “听我号令,随时启用!” “喏!” 三娘子以杀伐著称于南诏,却不是个莽撞的人,心念电转间,缓缓道:“好啊,我就跟你说道说道!” 冲下面招呼:“王参军,你说!” 却见下方某处街巷中飞上来一位,却是丽水诏户司参军王如虎。 见此情形,钟子瑜暗道打不起来了,一扯原道长:“咱们也上!” 于是二人各御法器,上飞至三娘子左右:“见过孙国主……王参军好!” 三娘子和钟子瑜、原道长没打过太多交道,同为司户参军,王如虎却和他二人熟悉得很,当即喜道:“二位老兄也来了!” 钟子瑜道:“丽水诏的事,就是我们黑山诏和南吴州的事,焉能坐视?王参军有什么话便请明言,咱们一起为孙国主讨回公道。” 王如虎点头,当场将原委讲述一遍。他和钟子瑜、原道长一般,都是为税赋一事而来,只不过到得稍早一些。见了鲜于向某位幕僚后,那幕僚同样向丽水诏和永昌诏索要报效。 两诏相加,取三成,是笔几十万贯的开支,王如虎想要对方减一些,那幕僚却说,需要请三娘子亲自来谈。 于是王如虎赶回丽水诏,请了三娘子同来益州。三娘子来了节度府,被殷勤招待,还给她安排了一间奢华的水榭小楼休憩,弄得她也一头雾水。 她在这里等着,王如虎和那幕僚则继续谈税赋的事,结果没谈几句,那幕僚竟然提出,鲜于节度正妻已经过世三年,至今枕边无人,想和三娘子共结连理,只要三娘子同意,丽水诏的事立刻就办。 这一下还了得,当场就谈崩了,王如虎怒气冲冲向三娘子一说,三娘子立刻炸了,故此才有这一场。 话一说完,李宓、何履光面面相觑,冷场片刻。见下方城中无数人仰头观望,李宓招手示意:“下去说。” 几人落入节度府的断壁残垣中,李宓开始四下喊话:“鲜于节度——” 何履光也在找:“鲜于节度——” 三娘子和王如虎在找,原道长和钟子瑜也在找,却始终没能找到。 三娘子气道:“这老匹夫!” 李宓问:“那个幕僚呢?” 王如虎摇头:“我刚才也在找,没有看见。” 李宓又问:“姓什么?” 王如虎回答:“姓骆,骆师爷。” 从府外寻了几个逃出去的节度府书吏,都说今日没见鲜于节度,骆师爷是今年五月新入幕的,鲜于节度对骆师爷很信任。 李宓道:“此事待寻到鲜于节度后再做计较,也不能听信你们一面之词。至于孙国主,只能委屈你们暂时留下了,光天化日之下攻破节度府,此为重罪,我等要上禀天子,再定处置之策!” 三娘子盯着李宓,冷冷道:“很好。” 李宓道:“那就请三娘子去我军营,暂住些时日吧。” 第二十二章 应该开始练兵了 益州军营分为六座,各屯一门,李宓、何履光“押送”三娘子等人去的是南门军营,这里也是益州兵马使衙门所在之地,就在南城墙下。 一路行来,李宓陪着三娘子在前,何履光盯着钟子瑜、原道长和王如虎在后,貌似随意,却看押得很紧。 将到兵马使衙门时,有几位金丹迎了出来,打头的军将向李宓行礼:“大人!” 李宓道:“吾儿去准备几间洁净的客房,孙国主是贵客,不可怠慢了。” 那军将正是李宓长子李贞元,他拱手应诺,吩咐军校进去准备,其余军将则向两边散开,隐隐呈包围之势。 李宓向三娘子道:“委屈国主在我衙中暂住几日,待我上奏天子,等候朝廷处置。” 三娘子点了点头:“好,那鲜于向羞辱我的事怎么说?” 李宓道:“等见到鲜于节度后,我会过问,若此事属实,我也定然具本奏明。” 三娘子问:“你和何履光,都是节度府麾下重将吧?都是受鲜于匹夫辖制的吧?你们怎么过问?” 李宓微微一滞:“......自当,秉公......” 三娘子冷笑道:“据我所知,鲜于匹夫只是个金丹,你们两大元婴,甘愿受其辖制?” 李宓道:“此为朝廷制度,孙国主就不必多问了。” 三娘子忽然止步,脸庞稍侧,仔细倾听,似有所觉。李宓、何履光等众将不明所以,正要询问,三娘子已经转身,向着西北方向注目,只见她抬起手臂,指向了一处院落。 众将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就在转头间,三娘子衣袖暴涨,卷向李贞元。 李贞元猝不及防之下,勉强向后急退,却没退开两步,已被三娘子长袖卷住,向后一拽,当场就要擒在手中。 何履光离李贞元最近,大喝一声,掌中出现一对金锤,双锤脱手而出,砸向三娘子,这是围魏救赵。 原道长飞出一柄长剑,当头向着何履光斩落,同样是围魏救赵。但他刚入金丹,修为比何履光不在一个层次上,虽说飞剑声势惊人,却被何履光一拳击在剑身上,顿时飞出十七八丈远。 也有赖于原道长一剑之助,何履光的双锤停了一息,就这么点工夫,三娘子已将李贞元拉到身边。 此地离着城墙近在咫尺,正是逃跑的好时机。旁边的王如虎早就做好了准备,拽住钟子瑜就往城墙上飞,钟子瑜又去拽原道长,却被原道长一胳膊甩开。 钟子瑜大吼:“走啊!” 原道长不理,准备奋力上前助阵,却没想到被三娘子一脚扫了过来,正踢在臀上,原道长顿时腾空而起,疾速往城外落去。 人在空中,原道长自王如虎和钟子瑜身边冲过,六目相对,各自心情复杂。 三娘子将李贞元抓在手中,李宓的铁爪已经飞到面门前,百忙中三娘子侧头躲闪,口中轻叱:“开!” 脸颊上泛起一片红光,铁爪在红光上划出“刺啦啦”的抓挠声,从耳畔略过,将她发髻打散。 三娘子双臂吐力,李贞元立刻如流星般被抛向城中心最高的七层钟楼,这要是撞上去,不死也残。 李宓救子心切,转身疾飞而去,要将长子拦下,这边何履光却被三娘子熊熊燃烧着的烈焰大环刀猛攻几记,逼得步步后退。 将何履光击退后,三娘子不进反退,直掠出城,何履光手握护城大阵的阵盘,在后高呼:“孙国主,再逃我就启用大阵了!” 三娘子在空中冷笑:“那就请便吧!”头也不回冲了出去。 益州大阵在节度府被毁时便已发动,但和所有护山大阵一样,都不是瞬间就能完成的,李、何二将欺负三娘子不知益州大阵的根底,刚才一直在拖延时辰,但这点伎俩已被三娘子看穿——将原道长奋力向城外一掷,便是为此。 何履光无奈,只得在后紧追,但三娘子赌的时辰很准,他带着几个军校追出城外,益州大阵就开启了,嗡的一声将城墙罩住,反倒将后面的益州军将拦了下来,等他们从城门处追出来时,三娘子已经飞远了。 李宓将李贞元救下,再追出城门时,已不见了何履光和三娘子等人的踪影,顺着军校手指的方向追下去,却迎面碰到返回的何履光。 何履光脸上眉毛和胡须都被烧焦了,模样甚是狼狈,向李宓惭愧道:“中了这女人的埋伏,大意了。” 前方已是茂密的山林,无法再追,李宓望向远处沉默良久,叹道:“没能留下她,恐生大变。” 何履光道:“鲜于向惹出来的祸,让他去应付,这老东西,当真是昏了头,连三娘子的主意也敢打。” 李宓摇头:“实情如何,一切都不好说。” 何履光冷笑:“他敢向各家诏国索要几十万贯、上百万贯好处,打三娘子的主意又有什么不敢?当真鬼迷心窍了。” 李宓叹道:“就算真是他鬼迷心窍,也不可能是他一个人的事,咱们益州、朝廷都要受其牵连。先把人找到再说,不仅是他,还有那个骆师爷。” 何履光点头:“我晓得了。” 李宓再次看了看三娘子离去的方向,问:“如何?” 搭档多年,何履光明白他的意思,道:“三娘子名副其实,别看刚入元婴一年,但很是难斗。” 李宓道:“我当然晓得她难斗,刚才不是没见过,我是问那几个参军,王如虎、钟子瑜,还有一个姓什么?” “不知,回去查一下就清楚了......”何履光思索片刻,不得不承认:“刚才那一场,我手下的两个校尉吃了大亏,虽说他们以二敌三,又是中了埋伏,但我看了两眼,就算一对一也难胜。” 李宓摇头:“不是难胜,恐怕是必败。南诏修士好勇斗狠,常年在南疆出没,没一个好相与的,反观咱们益州,舒服日子过得太久了......” 何履光默默点头,李宓说得没错,哪怕是兽潮来袭时,益州也没在妖兽们肆虐的主要地带,仗着护城大阵的保护,益州军实际上接触的阵仗并不多,反倒青城山是妖兽主要侵袭之处,损失惨重,但青城派修士们也借此经受了磨砺,斗法经验和实力大增。 应当开始练兵了,何履光暗下决心。 第二十三章 应对 三娘子力破节度府的故事,很快就不胫而走,传遍了南诏,黑山四部的四位长老再次联袂而至南吴州,和顾佐商谈应对之道。 很快就是年底,再要完不成今年的税赋,就要面临朝廷的处置,这是当前面临的首要大事。 长史书房中的议事已经过了三天,议来议去,无非就是两条,要么按照鲜于节度的要求,报效四十万多万贯,或者就干脆等下去,看看朝廷是个什么章程。 又是一天争吵过去,顾佐从南二峰乙矿视察完今天的采掘工作后,返回了自家居住的长史府,刘玄机和原道长都等在了门口。 三人对坐饮茶,顾佐问起了今日议事的情况,原道长冷哼道:“还能如何,依旧是那些废话罢了。” 刘玄机点头道:“钟子瑜他们还是想保住黑山诏的庶务权,不想效仿通海帮。他们倚仗的还是崇玄署时不时发来寄卖的灵石,搞点小动作,就能全部留下来。如今只是崇玄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点小聪明谁又不知?若是真追究起来,有得他们哭的时候,就算不追求,直接给他们断了供应,哭都来不及!” 原道长表示同意:“他们既然不提,咱们也就不主动说,大家都拖着好了。” 黑山四部实际上期盼着的是第三个办法,上京告状。但他们自家是没有门路的,只能倚仗顾佐。可问题是一旦他们主动开口,实际上就相当于将黑山诏的庶务权也拱手让了出来,而如果由顾佐来提出的话,他们就可以顺带沾光。其中的关系相当微妙。 刘玄机在旁忽道:“段银生闭关冲击炼虚也半年了,比照尚长老,差不多是出关的时候。” 他是在提醒顾佐,或许可以继续拖延一段日子,等段银生出关之后,再向黑山四部施压,到时候多半就能收到效果了。黑山四部的指望是段银生,但从元婴到炼虚,想要破境谈何容易,从常情考虑,段银生能够破境的几率是很小的,也就是一成的希望。等段银生闭关失败以后再合并黑山四部,那就事半功倍了。 顾佐来回踱着步子,转来转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口中喃喃道: “李林甫现在肯定是没病,怎么死的......还会不会死?” “他不死,杨国忠又怎么上位......还能不能上位?” “可是有一个崇玄署啊......” “鲜于向,还会不会征南诏......” “是因为这个原因征南诏么......” 嘀咕了几句,又问刘玄机和原道长:“我刚才问的问题,你们能回答么?” 这两位面面相觑,互相眨巴着眼睛,使劲让自己陷入沉思,可顾长史的这些问题,谁能回答? 原道长肯定是懵圈状态,刘玄机倒是努力在心中推演,前面的他不懂,至少后面还是能猜一猜的,于是道:“节度府不可能征南诏吧,这是多大的事,鲜于向自己能做得了主?上面还有朝廷、还有天子呢,政事堂诸公老于国事,且陛下也是圣明天子,断不容他胡来!再者,您刚才不也说了,还有一个崇玄署啊......” 讲到这里,顾佐忽然一拍脑门,似乎被他点醒,打断了他:“几件事,其一,帮我修书送往丽水,我要约见丽水三位国主,不,我还是亲自去一趟吧!” 刘玄机问:“让骆君和邱大波护着你过去?” 顾佐摇头:“不用了,对我的安全,她们现在应该比谁都紧张。其二,吩咐成山虎,让他的兵司立刻动起来,首先是三营军士动员,即日起开始整备战训,其次是立刻建立名册,做好进一步征召的准备,以千人为限。” 说到这里,刘玄机和原道长都听明白了,脸色微变。 顾佐续道:“其三,户司和库司紧密配合,筹备军缁,军粮、肉干、灵石、丹药,还有法甲、法器,嗯,让李谷生那边辛苦一些,大衍法剑再储备一千柄。所有军缁按照两千人半年的储备来做。” “其三,钟参军那边,我就不去见他们了,老刘你去跟他们说,我会前往长安尽力周旋,看一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让他们先回黑山诏。叮嘱他们,新立的黑山营抓紧时间建成整训,陈大麻子的动作太慢了,就说是我说的,到了年底,如果他这个营还建不起来,或者建立起来却拉不出去,他这个营指挥就别当了,我换一个人去!” “其四,老刘亲自负责,让杨三法和薛定图挑选人手,在益州、青城郡和罗浮郡分别埋下桩子,我要掌握这三个地方的情况。我知道事情太过仓促了一些,想要了解详情很难,但我至少需要知道大面上的情况,比如益州军的调动,我必须第一时间知道。” “其五,向金甲门下单......就是购买法甲法盔,有多少买多少。联络平都八阵门和南华派,购买随身法阵,要保证一队军士至少配属一套。南华派倒没关系,但金甲门和平都八阵门都依附青城派,下单的时候可以安排不同人手,尽量掩藏身份。这件事原道长抓起来,账上那些飞票、妖丹、兽骨兽皮尽管用,此外,给你五千灵石配额,实在是拿不到货,可以动用灵石。偌大南吴州,居然没有炼制法甲和法阵的宗门,唉......” “还有什么?你们两位再想想。” 刘玄机小声问:“长史,真要打仗?不会吧?咱们准备反了?” 顾佐道:“咱们任何时候都没说要反,但未雨绸缪,提前准备总是没错的,否则鲜于向派兵过来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他怕是没那胆子吧......借他天大的胆子,总不至于为了个女人就擅启战事......” “这种事情,宁可准备错了,不可没有准备,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不要打......好了,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刘玄机道:“那就请户司下文,让岭南各州押运一批粮草过来吧。” 顾佐赞道:“老刘的提议很好!原道长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原道长想了想,道:“我打算派几个女弟子到益州去做销售执事,重点向节度判官杨鉴等人销售灵酒。” 第二十四章 重回丽水 顾佐望着眼前巍峨高耸的大雪山,一时间各种滋味涌上心头。五年前离开时,他曾经发誓再也不来这座伤透了他心的丽水郡,谁知今日却食言而肥,重新回来了,不禁暗自摇头苦笑。 当然,顾佐今日重回丽水郡,与上次已经大不相同,身边环拥着丽水诏法司的护送队伍——其中就有当年在公堂上打他板子的某位执法修士,而当年对他冷淡相应的司户参军王如虎,此刻则陪在他身边,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如果不是顾佐阻止,他刚才已经亲自过来牵马坠蹬了。 见顾佐眼望大雪山,似乎正在出神,王如虎笑着介绍:“大雪山是我丽水派圣地,三位国主都在山上修行,就算我们丽水派自家修士,也不得轻易上山。但顾馆主不同,三位国主已在山上备宴,专程接待您这位贵客。山上景色极为壮丽,顾馆主上山便知。” 队伍浩浩荡荡,一路引来大量丽水诏修士的目光,顾佐听见了不少议论:“这位就是怀仙馆的馆主,顾佐,字怀仙。” 当即有人阻止:“顾馆主的名讳也是你随意叫得的?快闭嘴,不要惹来祸事。” 又有人赞叹:“我特意翻了去年的《百家说》,怀仙馆名列第五十一,仅在唐门之后,如此大宗之主,没想到那么年轻。” 旁边有人冷笑:“五十一?你怕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主?今年四月,崇玄署大封天下十八宗门,这就是十八路诸侯,和咱们丽水派三位国主并驾齐驱,都是前十八!” “和咱们比,谁在前谁在后?” “当然是咱们在前,怀仙馆在后。” “老兄你心怀丽水是好的,但也不能张口乱说,人家两诏八州,地盘比咱们还大!哦,还有永昌诏的一半......” “他们有元婴吗?只有一个吧?” “人家的矿比咱们大!” “顾馆主还没入金丹吧?” “人家能调动上百名金丹!” “上百名?那就是你胡扯了......” 一片议论中,队伍抵达大雪山脚下,三娘子早已带人等候多时了。 顾佐上前拱手:“丽水诏何其盛情,顾某实在惭愧。只身而来,原本就是不想太过惊动三娘子的。” 三娘子道:“你我两家分属盟友,顾馆主何须如此客气?请顾馆主上山。” 由山脚向上,过云杉坪、冰川谷,在日头的照射下,云杉坪上林木苍翠得如同要滴出油来,冰川谷中,大块冰晶泛着蓝汪汪的光泽,景色极为壮美。 越过云杉坪和冰川谷,身上已有寒意,登顶时就见头上悬着一层白雾,浓密得无法看穿。 在三娘子的邀请下,顾佐向上迈步,身子穿过白雾,忽然间好似变了个天地,大雪纷飞中踩着脚下的白雾,恰似玉带流转,如登天阶。 雪花漫洒却不刺骨,只觉凉意浸润心脾,在这股凉意中,顾佐随三娘子来到峰顶一处石亭。 亭边候着两位女修,年长者是大国主花大娘,一身福态者为薛二娘,他们二人便是修行界只闻其名而不见其人的丽水派两大元婴。 花大娘伸手延请顾佐入席,于是四人围坐亭中,亭外是万河散人、王如虎等十余有职司的金丹修士,各自立于风雪之中,肃立恭候。 如果是个打牌斗赌的席面,顾佐肯定转身就走,这种“三娘教子”的赌局,是绝然讨不了好的,但此刻嘛,顾佐却暗自叫爽——上下之间,等级森严,这才是修行宗门的气度嘛。 可惜他也只能羡慕一下了。从怀仙馆招募屠夫、成山虎等人开始,他这个馆主就常年挣扎于馆中修为的底层,实在没什么尊严可言,到如今人设已立,再想推倒重来已无可能。 而今的怀仙馆则更是个大杂烩,各路奇葩一般的神仙都有,他这个馆主依旧混迹于修为底层,安安稳稳当到今天,且还能一言九鼎,说起来也是个奇迹。 端起酒杯,和三位国主连饮三杯,直接进入正题。 只听花大娘道:“我和二娘很少下山,国中事务皆仰赖三娘处置,不想此番前往益州,却遇到这么一件事——顾馆主都听说了吧?” 顾佐点头:“孙国主受委屈了。” 薛二娘道:“鲜于向此人荒淫而无道,徳不配位!只拆了他的节度府,我家三娘算是心善的了。” 顾佐继续点头,表示赞同。 花大娘又道:“丽水派已然致书崇玄署和天子,希望整治鲜于向,上则罢官查办,中则降职去位,下则低头道歉,只等回复。” 薛二娘又道:“政事堂免除三年税赋,鲜于向却趁机勒索无度,实在该死,丽水诏同样具书奏明,只需查办了这只蠹虫,今年的税赋就立刻交上去。顾馆主不来丽水,我们也要去南吴州,当此之际,正该同气连枝,也希望顾馆主一并上书。” 三娘子在旁道:“顾馆主在长安手眼通天,崇玄署李大法师对顾馆主也极为看重,咱们丽水派的牌票也是仗了顾馆主的脸面才办下来的。” 薛二娘道:“如此,我等便放心了,多谢顾馆主多方维护。” 花大娘微笑点头。 三位国主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半天,顾佐的应和却越来越少,亭中渐有冷场之势。见状,薛二娘道:“顾馆主似乎另有谋算,可否说出来听一听,看看我丽水派能出得上什么力气?” 顾佐问:“除却三位国主刚才所言,不知还有什么准备么?” 三位国主相互对视一眼,薛二娘开口问道:“有什么话,顾馆主尽管明言。” 顾佐沉吟片刻,道:“临来之前,我已签发诏令,南吴军全军动员,以备大战,不知贵派何时开始?” 乍闻此言,三位国主都怔住了,良久不语,亭外一干侍立的丽水派金丹修士们也同样发呆,一道道目光不可置信的盯着顾佐,个个震惊不已。 这是要开战了么?怀仙馆主莫不是疯了? 亭内亭外尽皆失语,没人能说出一个字来,在漫天的大雪中显得格外寂静。 第二十五章 再上终南山 在丽水派引发了一片震惊后,顾佐没有再多耽搁便离开了,已经是十二月初,他需要立刻赶往长安,争取阻止有可能发生的战事,虽然到目前为止,他都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杞人忧天。 在永昌诏南北交界的唐风川,清源县主已经等候于此,见到顾佐时轻笑:“僾想回去看看娘亲,我跟他说,你不同意。” 顾佐默然:“我不是不近人情,只是他的身份不同,这个时候回去,有被朝廷扣下的危险。” 清源县主忙道:“我和他说了,成就金丹之后再御剑回家,这才是男儿大丈夫的所为,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他知道该怎么做。” 见顾佐心情不是很好,又问:“南吴军动员的事,我听说了一些......真的那么严重么?” 顾佐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有备无患,希望是我多虑了。” 清源县主低头:“可惜我身为县主,却帮不了你什么。” 顾佐笑了笑:“这不就帮上了?走吧,我看看你飞得怎么样。” 清源县主欢喜的抛出飞剑,带着顾佐直冲蓝天,风声在耳畔呼啸,她大声道:“来南吴州半年,我一直在苦练飞行,金先生说我已经可以出师了!” “飞得不错。”顾佐在她耳后大声鼓励。 “要不要再快一些?”清源回头问。 四目交对,近在咫尺,怔怔良久,顾佐指着前面:“小心,山!” 清源连忙回头,惊呼一声:“啊——”飞剑急转,从山顶斜斜擦过。 顾佐一个没站稳,双手揽上清源的腰身,清源身子一颤,耳朵根子都红了,好似泥胎木偶般,动也不敢动。 顾佐在她耳边继续道:[]“可以慢一点,稳一些。” 清源浑浑噩噩中好似没有听见一般,飞剑保持着极速,在山谷之间一掠而过。 时而躲避左边的山头,向右晃一晃...... 时而让开右侧的山头,向左闪一闪...... 又或者急速爬升翻越山巅,向上抬起又紧接着向下压低...... 顾佐双臂紧抱前面的细腰,丝毫不敢放松,他也不想放松,感觉肉肉的,在高速飞行中既刺激,又很惬意。 他忽然想起了被灵源道长、屠夫带着飞行的过往,当真是不堪回首,难怪洛某人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 当夜,两人宿于荒山野地之中,在篝火的映衬下,互相瞟来瞟去。 清源县主一直再琢磨:“他会不会......会还是不会......” 顾佐一直在思考:“十二娘同不同意......同意还是不同意......” 整整考虑一夜。 天亮之后,两人很有默契的按照昨天的方式继续赶路,越是临近京兆,就越是不甘,但路总不可能一直赶下去,该来的始终要来,前方已是终南山,清源县主将顾佐放下后,万分不舍的离去了。 顾佐收拾心情,于山门下拜贴,求见大法师李泌。以他今日的地位,已经可以做到随时要求拜见崇玄署高层人物了。 可惜李泌并不在终南山,顾佐询问他的去向时,知客道士无以奉告。顾佐还想拜见其他几位大法师,但只有大法师道玄在。 道玄正在作画,顾佐于堂下恭候多时,道玄方收了笔,向顾佐道:“怠慢了,顾馆主见谅,此番上山,不知何事?” 顾佐将来意说明,问道:“我曾请灵源道长代转书信告知,不知大法师是否知晓?” 道玄问:“略知一二,信在何处?” 顾佐回道:“已呈李大法师。” 于是道玄摇头:“贫道未曾见到。” 顾佐又问:“剑南节度所求无度,不知崇玄署处置?” 道玄依旧摇头:“此事为朝堂公务,贫道亦不知如何处置。” 顾佐解释:“虽为朝堂公务,但南诏之地,本就是宗门为诏国,诏国为宗门。” 道玄回答:“那就宗门的归于宗门,诏国的归于诏国。” 顾佐一口气憋得慌,却见道玄依旧风轻云淡的模样,知道今日怕是白来了。也是,虽然同为崇玄署主持事务的几个大法师之一,但李泌才是真正说了算的人,如这种大事,道玄肯定不会轻易表态,还是要找李泌才是。 当着道玄的面再去询问李泌何时回来,那就是不懂事了,顾佐没问,只得告辞,向客堂道士提出要拜会于远志。 上回到终南山时,来去匆匆,这回算是终于见着了。于远志修为已至金丹后期,身为法师,属于崇玄署中上层道士,居住在炼丹台下的一片道观之中。 多年未曾谋面,当见到于远志的时候,顾佐一时间有种陌生感,竟不知该从何谈起。 “小顾来了?不错,筑基后期了?还是圆满了?” “圆满了,只等感悟。” “好啊,当年在三元宫,你还是个刚入修行的炼气士,如今成了坐镇一方的大宗之主了,贫道偶尔回思,当真如在梦中。” “有赖道长当年回护,否则断不能有顾佐今日。” “我能回护你多少?还是你自家努力。” “今春入京时,曾至崇玄署拜访道长,可道长来了终南山,后来我至终南山时,却有无法拜见道长,故此错过。早听说道长修为大进,今日终于能将贺礼呈上了。不瞒道长,这份贺礼是南吴州特产,已经在我储物法器中放了大半年了。” 于远志笑呵呵的结果袋子看了看,将里面的八颗妖丹取了,剩下的灵石退还:“妖丹我有用,厚颜收下了,灵石就算了,你们如今不容易,我也不缺。” 顾佐看这架势,知道崇玄署的道士们如今是真不缺灵石,也不矫情,将袋子收回来。 于远志主动问起:“小顾,你顾馆主今日上山,是有事而来?” 顾佐道:“想拜望李泌大法师,听说他不在山中。” 于远志点头:“他和几位大法师都不在,如今山上主持琐务的是道玄大法师,不过道玄大法师的性子,也是不管事的,他喜欢作画,于画中悟道。好在已将天下事务分封给了你们这十八路诸侯,崇玄署如今也没什么大事,都清闲得紧,很多师叔师伯、师兄师弟们都借机闭关了。怎么,遇到难处了?” 顾佐便将税赋的事说了,道:“师兄看,这件事应该怎么处置?” 于远志道:“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顾佐不解:“什么意思?” 于远志轻笑:“不知你们自己是怎么看自己的,但我们这些师兄师弟们,都把你们看成了诸侯,既然是诸侯,想怎么处置,当然就怎么处置。” 第二十六章 吹吹、暖暖 品味着于远志的话,顾佐离开了终南山,于当晚进了长安。大雪已经停了,曲江也上了冻,但杏园之中的游人并不见少上几分,曲江雪景,向来也是游赏的好去处。 见到风尘仆仆的顾佐,李十二很惊诧,一边将他迎入房中,送上热茶,一边问:“怎么突然就来了?” 顾佐道:“来缴纳今年的春秋两赋。” 李十二道:“要寻户部刘晏么?我帮你引荐。” 顾佐摇头:“找刘侍郎没用,南诏的两赋不交户部,交剑南道,由剑南道代转,越级上交,人家不会收的。”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李十二直接就猜出了问题:“剑南道那边出了什么事?” 顾佐道:“鲜于向要钱,不给钱就不收我们的两赋,眼看就要延误了,再不交上来,恐怕就要出问题。” 李十二眨了眨眼睛:“不给钱不收税?是我听岔了么?” 于是,顾佐将事情的起因重述一遍,李十二这才明白:“里头还有那么多门道,今天真是长学问了。他要多少?实在不行就给吧。我听说此人深得杨相器重,如今杨相权势熏天,李相的风头都被压下去不少,能用钱解决的事,其实都不是什么事......” “等等,你这句话......很经典,跟哪儿听来的?” “那不是你上回说的吗?为陈玄礼......” “哦,好吧,你继续。” “所以,缺钱的话,我这半年又攒了一些,一万贯,够么?” 一万贯,的确是少有的大数目了,顾佐原先的打算就是一万贯把事情摆平,李十二自己能舍得拿出那么多钱来,当真是视金钱如粪土。 可惜,顾佐叹了口气:“他要八十万。” “多少?”李十二以为自己听错了。 “鲜于向要的不是一万、两万,他要的是八十万,怀仙馆和丽水派差不多一边四十万吧。” 李十二端着茶壶的手一抖,滚开的烫水浇在顾佐手背上,顿时就烫红了。 顾佐惨叫一声,慌得李十二连忙抓起他的手,也不知该怎么处理,一时间手足无措。 顾佐提示:“吹。” “啊?” “吹啊!” “哦。”李十二连忙冲着烫红的手背吹气,吹出来的却是如寒冰一样的冷气。 顾佐自嗨了半天,任李十二对着他的手掌不停吹着寒气,继续道:“为了这件事,丽水派的孙国主,就是上回和我一起过来的那个元婴,打上门去了。你猜怎么着,鲜于向居然跟人说,想娶她过门,当真不知死活,被李十二把节度府拆成了一片瓦砾......哎,冻成冰棍了,冰棍了......” “啊?”李十二刚才听得入神,此刻才反应过来,又是一阵慌乱。 “暖暖。” “怎么暖?” “搁怀里暖暖......” “滚!” 闹腾半天,重回话题,李十二问:“那怎么办?他不要,那就别交了。” 顾佐道:“我这不是来长安么?一则看看你,二则找找门路,剑南道那边他一手遮天,可总遮不到长安来。” 李十二想了想,道:“马上就要正旦了,按例要在芙蓉园大宴群臣,西河馆要登台演舞。在此之前,陛下和娘娘都会于宫中审看歌舞,我想想办法,给你引荐引荐?” 顾佐赞道:“十二娘好本事!能见到天子当然最好,鲜于向的借口就是要给宫里分忧,结果钱都自己捞了,看陛下怎么说!” 李十二出去给顾佐收拾休息的房间,种秀秀、何小扇都来见了顾佐,围在顾佐身边团团伺候着,令顾佐舒爽无比。 正舒爽时,被种秀秀发现了又红又硬手背,又捧着轻吹起来,吹了片刻,顾佐提示:“暖暖。” 种秀秀红着脸要塞到怀里,却被何小扇毫不留情的拉开:“你还真给他暖啊?” 顾佐奸计没有得逞,遗憾着起身:“我去找陈玄礼。” 种秀秀道:“用了晚饭再去?” 顾佐一脸坚毅:“成大事者怎能耽迷于美色?太美了……受不了……富贵乡是英雄冢……” 李十二给顾佐收拾好了房间,刚进门只听了个只言片语,问:“富贵师兄的家乡怎么了……” 再次来到龙武将军府,守门军校知他是南吴州之主,陈玄礼的座上客,直接请入垂花厅内吃茶,过了片刻,陈玄礼便到了。 “顾长史大驾光临啊,哈哈!” “来得唐突,望将军莫怪。” “怎么会?龙武军商铺多承长史关照,生意兴隆,我手下儿郎受益良多,不论长史何时登门,寒舍都永远敞开。” 龙武军在南吴州的商铺的确颇受顾佐关照,拿到的南疆出产都是上等货色,有时缺货,就从南吴州大库中直接采买,货源从未中断。且在丽水、永昌、黑山、通海各诏行走畅通,没人敢打他们的主意,因此发展的势头很好。才半年,净收益就已经超过两万贯,令龙武军十分满意。 客气几句,陈玄礼直接道:“你不来找我,我还要找你,南吴州的灵石,能不能分我龙武军一些份额?” “龙武军也缺灵石吗?” “崇玄署每年都会拨给户部一批灵石,今年就少了,减了一半,只有两万,分到龙武军的,只剩三千,军中二百余将校,哪里够?以前大伙儿还能自己花钱去买,如今买都买不到。” “需要多少?” “一年给我五千灵石,我按六贯跟你买。” “我每年要向崇玄署交十万多灵石啊。” “我知怀仙也难,那你看能不能想办法,多少卖一些给我?” 顾佐沉思良久,道:“两千,实在不能再多了。” 陈玄礼大喜:“怀仙果然仗义!” 说话间,酒宴已经摆上,陈玄礼又将几位心腹郎将请来相陪,都是熟人,席中氛围很是欢畅。 陈玄礼问起顾佐进京的来意,顾佐道:“实不相瞒,我这次进京,是为告状而来。” 关于鲜于向不得不说的故事,顾佐这两天已经反复说了很多次,此刻也不会少了半句,很多事情必须反复说、不停说,否则朝堂上只听得见鲜于向的声音,形势便难以逆转了。 听了顾佐的陈述,龙武军将们顿时拍了桌子,陈玄礼也慷慨道:“此事我必为怀仙主持公道!” 第二十七章 都是同党 身为统兵大将,尤其是天子亲军的龙武军大将,陈玄礼本是不会轻易沾惹朝政的,更不会和外镇地方长吏、大宗掌门相交。 但如今形势不同,不想如羽林军那样堕落,有些事,明知不可为却也只能为之。何况他今年已经为顾佐破过一次例,今日再破,心里负担就轻多了。 这种事易招主上猜忌,他虽有面圣之权,但反而不能开口,他的办法还是找高力士。其实顾佐也能找高力士,只不过拉着陈玄礼一起,分量肯定更重一些。 天子这几日都在大内,陈玄礼是在皇宫中的光顺门内找到高力士的,在太液池边的一处假山后摒退左右,高力士听了陈玄礼的转述,从假山的孔隙中不时望一望太液池中的蓬莱仙山,道:“陈将军且去,此事我会处置。” 陈玄礼抱拳告辞,高力士招来鱼朝恩:“陛下敬到第几炷香了?” 鱼朝恩回答:“第二炷。” 高力士点了点头:“你在这里侍奉着,我去趟右银台门,若有事去那里找我。” 顾佐此刻就在右银台门内的一间庑房中等候,见了面,高力士抓紧时间询问了些修行中遇到的问题,听顾佐谈论了破境时要注意的事项,这才道:“顾长史的事情我已知晓,寻机会和李相他们谈一谈,还请安心等我消息。” 有高力士这句话,顾佐就真的安心多了,在这个朝堂上,还很少有高力士办不了的事。 出了皇宫,顾佐来到吏部衙门,亮明身份,塞了把钱,便有门子撒腿进去找人,过不多时,王维就快步出来,见了顾佐后欢喜道:“怀仙进京了?妙不可言!走,去我府上!” 上了王维的马车,顾佐就问:“还有没有告身?” 王维笑道:“不够吗?” 顾佐道:“盘子大了,要管的事情也多,有些人啊,就看重官身,没这个东西他做起事来就不利索,实在没办法。” 王维答应了:“这件事好办,只是需要些钱,正七品的三千贯,从七品两千贯,正八品一千二百贯、从八品九百贯,九品的不论正贰,一律三百贯。” 顾佐惊讶道:“卖官鬻爵,这不是乱世之相?” 王维竖指于嘴边,示意顾佐别乱说:“宫里花钱如流水,朝廷缺钱,不得已为此下策,但也只是品阶官衔,没有实职差遣,也没有俸禄的。对别人真没大用,却正适合你南吴州。” 顾佐当即表态,塞过去一沓飞票:“给我来三个七品、五个八品、二十个九品。” 王维失笑:“哪里有这样买的?也不是想要几个就能要几个,还得容我回去查档。” 说话间到了王维的宅邸,进门后,王维却带着他直奔内宅,顾佐连忙整理衣冠:“摩诘兄稍待,衣裳有点乱,如此去见嫂夫人怕是失礼了……” 王维脚步不停,道:“内人家眷都在辋川别邺,不在此间。” 顾佐明白了,恐怕又是什么同道中人吧。果然不出所料,进门就见到了这些人,其中一个不用说,便是上次认识的空海,还有司天台监丞张遂、太医署博士淳于鉴、辽东豪族金氏第三子金承相。 顾佐此刻已经深深卷入“魔党”,实在是想走也走不了,只得在王维的引见下挨个见礼。 “久仰顾长史大名,张遂有礼。老僧法号一行。”最老的这位向顾佐合十行礼,在顾佐的眼光中,这个佛礼当真不伦不类。 “见过张监丞!” 王维介绍:“二十年前,张监丞修行时出了岔子,后来得了个机缘,改修佛法,由是得保性命,如今身子骨愈发健硕了。” “顾长史,淳于鉴这厢有礼了,贫僧法号鉴真。” “顾长史,贫僧无相,俗家名金承相。” 王维在旁笑道:“我们都管他叫金和尚。” 顾佐张着大嘴和这几位打过招呼,震惊得合不拢了,好奇宝宝一样的不停发问:“一行大师,您的历法修订得如何了?” 一行道:“大致出来了,只是有些关节没有钻透,没想到顾长史也记挂着老僧,惭愧,惭愧。” 顾佐继续:“鉴真大师,您有没有出海东渡?” 鉴真笑道:“我们几个正在商议此事,顾长史也有意同去么?” 顾佐又转向金和尚:“金大师是不是有件木棉袈裟?能否取出来观瞻一二?” 金和尚挠头:“什么木棉袈裟?不过贫僧还真想穿一回袈裟……” 众人都笑,笑罢各自感慨:“王摩诘说顾长史天性属佛,果然如此,素未谋面,却言出而直指我心,恰似多年老友,这不是佛缘是什么?” 谈笑间,王维道:“怀仙来得正是时候,今日同道相会,正要为某人接风——” 话音未落,顾佐已将目光投在角落一间旧屋之中,气海内早已感知此间有人,而且是熟人,因道:“怀素,是你么怀素?” 长笑声中,推门而出者正是怀素。 众人皆奇:“不是听说你去寻找大雷音寺吗?这么早就回来了?” 顾佐则拱手恭贺:“怀素狂士破境金丹,当为之贺!” 在场除了空海外,都是由道入佛,道法的底子、佛法的心性,因此怀素依旧结丹,却是佛门之丹,可谓佛道相合,相当神妙的机缘。 恭贺完后,又打趣:“当日送你西行时就说过,兴起便去,兴尽可回,没想到你果然效仿王参军雪夜访戴。” 怀素道:“谁说我兴尽便回了?我是兴不尽只能回,又或许不是回来,而是到了另外一世,你们都不是当初的你们,这里也不是当初那一个长安。” 众人听着怀素打机锋,都各自赞叹,唯有顾佐较真:“说清楚,什么意思,不要糊弄我们。” 怀素一脸严肃:“三月而行,十二月而归,我一路向前,从未改变,走过大漠、翻越高岭、跋涉草原、漂洋过海,最后于辽东登陆。” 顾佐点头:“所以,世界是个球,无论从哪个方向走,都会回到原点。都峤派掌门精确道长已经证实过这一点。” 怀素摇头:“可我觉得,世界有点小,我坚信大雷音寺的存在,但世界那么小,大雷音寺能藏在什么地方,而不被崇玄署发现呢?” 顾佐道:“你的脚步,走八个月,还可以吧。” 怀素道:“可我真正赶路的时间,只有不到一半。” 第二十八章 得一自在地 怀素的话,引发在场每个人的深思,只不过别人思考的是,西天净土究竟藏在何处,顾佐思考的是,不到四个月绕行一圈,是怀素脚程太快,还是世界就那么大? 同时怀素还在抱怨,除了大漠、高陵、草原和大海,为何一个国度都没有,难道都和西天净土一样,藏了起来? 这个问题暂时是不会有答案的,也不可能由在场的几个人讨论出结果来,但却更加激发了这些“魔党”们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一个二个陷入狂乱的思考中。 王维好不容易才将大伙重新拉回了现实:“正好今日顾长史在此,之前鉴真的提议,可以拿出来了。” 顾佐问:“鉴真大师有什么想法?” 鉴真道:“长安毕竟是非之地,平日里谨言慎行,稍有不慎,就要被崇玄署抓了去。更怕的是人心难测,哪怕身边之人,你以为是知心好友,谁知背地里却想着去举报你……” 听到这里,顾佐老脸一红。 “……原本,贫僧是打算东入大海,寻找一处宜居的无人之岛,将同道们接过去,大伙儿谈天说地,研讨佛法,这是多么畅快的事。几位同道也都在全力相助,一起筹备。可今年四月,崇玄署大封天下,欣闻顾长史的怀仙馆得了两诏八州之地,于是贫僧就在想,南诏地广人稀,且又多是荒山僻岭,不如在顾长史治下给我等寻一座山谷,我等迁居过去,比起远隔重洋,不是更妙么?就是不知顾长史是否方便?” 话说完,几双期盼的眼睛都望向顾佐,等着他的回复。 王维轻声道:“怀仙不必勉强,此事能行,同道们都会感激,若不行,大伙儿也能理解你的苦衷。” 顾佐想来想去,还真觉得这个想法很好。从安全的角度来说,他还真怕这几位在长安露了行藏,到时候被老虎凳之类的刑具一上,说不定就得把他供出来,这可不是赌人品的时候。 把他们从长安迁出来,往南诏某处深山老林中一塞,那可就天高皇帝远了,在如今的形势下,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就算真的被人发现可疑,以自己在南诏的权势,也完全压得住! 而从个人意愿来讲—— 顾佐一个个看过去:王维、怀素、鉴真、一行、金和尚、空海,他叹了口气,得保啊! 思忖良久,终于道:“通海诏的西边,是永昌诏,此诏如今已被划分为两半,唐风川以北属丽水派,以南归怀仙馆。划地之初,绝大部分宗门和百姓都被迁居至诏北,留在诏南的,只有三家宗门,且都在靠近西北的方向。因此,永昌诏的西南方向,有一片纵横百五十里的无人地带,山岭谷地无数,人迹罕至,诸位若是有意,可迁居于此。” 众人大喜,询问是否稳妥,顾佐道:“届时想个名目,诸位共立一宗,瞧中了哪几座山谷,我便封与贵宗为山门,买一座大阵遮蔽,结庐而居,自由自在。只一桩不好,那里离南疆很近,有不少风险。” 众人都道:“比起东渡大海,些许风险无关紧要,如顾长史所言,我等结数十草庐,相伴而居,当真是得大自在了!” 于是又七嘴八舌开始议论,研究取个什么宗门名字比较合适。 他们讨论之际,王维向顾佐深深一拜:“我等心愿,成于怀仙之手,今夜同道们必定无法入眠了!” 顾佐道:“建立山门所需的人,我没办法给你,也不能找外人,财,有摩诘兄在,有金和尚在,你们也不缺的,物,南吴州应有尽有,可就近选购。当然,南疆之地,物产丰茂,诸位也饿不死,就怕诸位戒杀妖兽,到时候就难一些了。” 王维笑道:“我们学佛,也非迂腐之人,斩妖除魔,捍卫正道,也合修持佛法的真义。” 顾佐点头:“回头就可以派人去永昌诏挑地方,相中哪里,就在哪里建立山门,只是尽量远离人烟之处。我还要在京中耽搁些时日,诸位不用等我。” 王维问:“有何难事?怀仙说来听听?” 顾佐再次骂了一通鲜于向,王维面露难色:“我们这些同道,差不多都位卑阶下,如此大事,想要援手也难。” 顾佐道:“无妨,只需大伙儿帮忙把消息尽量扩散出去,就是帮我最大的忙。” 这些人官职都不高,但扩散起消息来很是一把好手,不过两天,剑南道节度使鲜于向大肆压榨南诏之事就传遍了长安。 当下便有御史上书,要求查明弊情。高力士趁机敦请政事堂商议此事,拿出处置章程。当夜,顾佐再次被高力士请去相见。 “政事堂已经拿出了一个章程。” 顾佐很吃惊:“那么快?” 高力士道:“这不正是你希望的么?” 顾佐问:“怎么处置?” 高力士道:“让鲜于向三日内进京自辩。” 顾佐握拳:“好!” 高力士摇头:“别高兴得太早,进京自辩,并不意味着就能责罚他。” 顾佐道:“我当然知道,但至少是个好的开端,不是么?来了之后,且看他如何自圆其说!” 高力士道:“今番政事堂着其入京,有赖于李相一力推动,若是有暇,不妨去拜会一二。鲜于向是杨相举荐,想要扳倒他,还是得走李相门路。” 回到西河道馆,李十二问:“怎么样了?” 顾佐道:“还是得去见一见李相。” 李十二撇了撇嘴:“王鉷兄弟谋反一案,已将李相得罪不浅,他还会见你吗?” 顾佐道:“身居高位者,岂能以好恶情仇为行事之基?李相不是这种人。” “就是无情无义吧?你将来会不会也这样?” “不要胡扯!” 李林甫果然不是那种人,顾佐也知道他不是这种人,所以大大方方上门拜帖,大大方方进了门,和李林甫对座饮茶。 “政事堂已经下令,招鲜于向进京,你等消息便是,不必着急。”李林甫微笑道。 “就怕过了今年的春秋两赋。”顾佐提醒他。 “用的六百里加急,金丹传书,今日便至益州,鲜于向后日就能进京。我在政事堂盯着,尽快安排他入堂自辩,谁想故意耽搁,老夫都不答应!” 第二十九章 自辩 和李林甫的见面非常顺利,在顾佐看来,这是因为杨国忠严重威胁到了李林甫的地位所致,但李林甫的态度好得超乎顾佐预料,这让他不由想起了对方在史书中的评语。 还是那个令人头疼的问题,他如今经历的一切,和认知中的一切相差太大,眼前的李林甫和认知中的李林甫还会是同样的行事风格么? 不管怎么说,顾佐还是做好了心里准备,就当李林甫今天说的话、做出的承诺都是泡影,自己也不能将希望压在他的身上。 这次进京,陈玄礼见了,高力士见了,李林甫见了,就连王维等中下官吏都见了一批,最基本的目的算是达到了——春秋两赋他顾佐不是不想交,而是没有交的门路,因此,到时候别说他顾佐逾期。 在京中等了两天,顾佐就接到消息,鲜于向进京了。 鲜于向刚入长安,就被政事堂招入问话,顾佐等到晚间时分,在杏园的西河道馆见到了小黄门鱼朝恩。 “顾长史,咱家是来给道馆传话的,娘娘请十二娘后日入宫陛见。” “哦......” “正巧在道馆见到顾长史,有几句话,咱家姑且一说,顾长史姑且一听。” “请说。” “政事堂今日招鲜于向自辩,陈相问,南诏免除三年税赋,剑南道却不予办结,可有此事。鲜于向答,政事堂诏令从未提及南诏两税豁免一事,按惯例,当由剑南道酌定,节度府已行文各诏,请各诏上报兽灾损失,青城、罗浮二诏已办结,三年税赋豁免。陈相又问,丽水、黑山、永昌、通海四诏为何没有办结。鲜于向答,四诏尚未具报呈文。” 顾佐点了点头:“请鱼内侍继续。” “杨相问,今有南吴州长史顾佐陈情,说向节度府上缴今年春秋两赋,节度府借故拖延,可有此事?鲜于向答,今年两赋,南吴州胁同黑山、通海二诏无故拖延,且数次遣人入节度府,重贿判官杨鉴,企图勾连不交。” “杨相又问,据闻节度府向各诏大肆索要钱财,可有此事?鲜于向答,此为污蔑之词。” “杨相再问,说坊间传言,你以税赋豁免一事相胁,要强娶丽水诏孙国主,可有此事?鲜于向答,是丽水国主仰慕自己,欲嫁入节度府而不得,故此大闹益州,自己本不想张扬,却未曾想恶人先告状。” 顾佐简直气乐了,哈哈笑了片刻,方摇着头道:“这个鲜于向,厚颜无耻竟至于此......李相呢?李相怎么说?” 鱼朝恩道:“大将军正要相询,顾长史前日赴相府拜见李相,当时谈得如何?” 顾佐道:“言谈甚欢。” 鱼朝恩道:“今日李相于堂上未曾发问。” 顾佐皱眉:“这是为何?” 鱼朝恩没说话,和顾佐默然对视片刻,顾佐心里一沉,已经感觉到情况有点严重了。陈希烈的问话结果中规中矩,杨相的问话结果则偏向性很大,原本自己和李相已经把情况说透了,就指着他在堂上揭穿鲜于向的狡辩,谁知竟然得了一个“未曾发问”。 如果政事堂依此上奏,肯定大大不妙,于是道:“顾某要和鲜于向廷辩,不知政事堂是否有安排?” 鱼朝恩摇头:“政事堂没有上奏此事。” 顾佐问:“大将军能否促成?” 鱼朝恩道:“咱家会替顾长史转达。” 顾佐和鱼朝恩握了握手,送过去一百贯飞票,目送他登上马车,心情糟糕透顶。 如果让鲜于向进京自辩是这么一个结果,那政事堂这么做根本起不到问责的效果,不仅如此,反而为鲜于向提供了一个展示自己“清明”的机会。 转过天来,顾佐再登李相府邸,这回却被挡驾了,相府管事说,几天前岐山大震,李相昨夜启程,已经去当地视察灾情。 回到杏园,顾佐向李十二道:“还真要烦劳你了,有没有机会让我见到陛下?” 李十二道:“明日我要进宫见娘娘,到时候提一提,只要能见到娘娘,就能见到陛下。到时你随我同去,在宫门外等候。” 次日一早,西河道馆几驾马车直趋兴庆宫,顾佐在宫门外的马车里等着,李十二等人则在宦官的带领下步入宫门。 李十二是在花萼相辉楼见到的娘娘,娘娘正在丈量的舞池的步子,见了李十二,笑道:“十二娘快来,上回我那禄儿献羯舞,我正打算扩成群舞,如此方有气势,你看纵横排列几人合适?” 李十二指挥钟秀秀、何小扇、林素弦等人下场,就在舞池中排列来回,折腾了半个多时辰,差不多定下了人数。 娘娘辛苦半天,欣慰道:“这两日抓紧演练,争取能在正旦大宴中演给群臣观赏。” 李十二应了,又道:“上回娘娘说,教坊司将王中丞新作赠别怀素谱了琴曲,但听着还有未尽之意,想请王中丞品鉴修改,可有下文了?” 娘娘道:“你不说我还忘了,回头请王中丞入宫便是。” 李十二道:“今日巧了,这诗启首的顾长史入京,我便邀他前来,如今在宫门处候着,娘娘要不要让他入宫听一听再说?” 娘娘击掌赞道:“十二娘有心了,虽说顾长史诗名不显,启首之句却写得不俗,必是个有才情的,且当日送别之时,他又历历在目,请来听一听他怎么说。” 正要让女官去宣顾佐晋见,忽听楼外有宦官高呼:“陛下入花萼楼,请贵妃接驾!” 众女忙将天子迎入,娘娘嗔道:“臣妾忙碌了多时,三郎何其来迟?” 天下笑道:“赖我,赖我,跟勤政楼见几个臣子,多说了几句,呵呵。” 于是娘娘和李十二领头,将羯鼓舞的事一说,天子也颇感兴味,一起参详起来。参详多时,娘娘忽然想起来,道:“那首赠别怀素写得极好,前些日子教坊司谱了曲来,臣妾总觉得少了些余意,刚才十二娘说,让启首的顾佐进来听听,看有什么好点子没有。” 天子很少违了贵妃心意,此刻却没照准,而是问:“这个顾佐,是南吴州的长史么?” 第三十章 天子爱财 娘娘只知顾佐是某地长史,却不知是哪里的长史,故此望向李十二,李十二当即回道:“正是南吴州长史顾佐。” 就见天子皱眉,沉吟道:“还是请王中丞来听或许更妥当一些。” 娘娘不解:“三郎,是顾佐有什么不妥之处?” 天子笑了笑道:“且看他心意再说......” 顾佐此刻依旧等候于宫门外,正琢磨着见了娘娘和陛下应该怎么说才能更好的打动人心时,忽见宫门处出来一位朝官,瞧服色当为三品大员,也不知是谁,就隔着车帘多看了一眼。 顾佐如今的灵域几达二十丈之宽,只要有心,范围内的风吹草动瞒不过他,就听那马车中有人道了句:“节度回来了?陛下怎么说?” 那三品大员登车入内,冷笑道:“顾佐小儿,以为能掀起风浪,不过痴心妄想......” 马车远去,顾佐心里顿时哇凉哇凉。 果然,没过多久,何小扇就从宫门内出来了,隔着车帘向顾佐道:“李师姐说,今日不太顺利,请师兄先回,且待他日。” 顾佐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何小扇叹了口气:“也不知怎么了,陛下听说是顾师兄要陛见,就没答允。” 顾佐回到西河道馆,决定再次去见高力士,但高力士不是说见就能见的,这与两人的交情无关,与高力士职司有关。 又过了两天,顾佐才于深夜见到了高力士,高力士道:“咱家也不瞒你,事情可能有变。” 顾佐问:“究竟怎么了?” 高力士道:“因杨相之故,陛下召见鲜于向,鲜于向坦白,的确是打算让你们交钱,总额几达一百万贯。” 顾佐点了点头:“这笔钱,鲜于向说是给陛下的?” 高力士道:“的确如此,鲜于向说要报效陛下,银钱筹齐后,直入内帑,他分文不取,陛下圣心大悦。” “陛下就这么缺钱?” “上回王鉷兄弟谋反一案,陛下就很生气。” “难不成是对咱们举报王鉷生气?” “陛下以为,王鉷这笔钱是给他筹措的,事发后,却进了户部大库......顾长史,如今要说动陛下,非钱财不可。” 顾佐默然良久:“陛下要那么多钱,究竟想做什么?” 高力士道:“此非臣子之问。” 顾佐又问:“接下来会如何?” 高力士回答:“极有可能不了了之,你要做好准备。” 不了了之的意思,就是不追究鲜于向的责任,将丽水诏、南吴州的上书压下来不予处置。一旦鲜于向无罪脱身,等他回到剑南,势必要展开报复,所以高力士让顾佐做好准备。 “大将军以为,还能挽回么?” “当然能够挽回,但怎么挽回,你自己应该清楚。” 这下顾佐是真的清楚了,如果不是这种事情无法大白于天下,恐怕天子早就直接下诏,要求顾佐报效宫中了。前有王鉷,后有鲜于向,专得天子宠信的办法,说白了就是送钱,如果顾佐能给天子敬献更多的钱,天子自然就会偏向顾佐。 虽说早有预感,今上晚年昏聩,却没想到竟然昏聩至此,按理说天下都是您老人家的,何必如此搜刮呢? 顾佐仔细盘算,高力士的办法其实未尝不是一个办法,不就是拼钱么? 鲜于向许诺一百万贯,那这边就掏一百五十万贯、两百万贯,聚丽水、永昌、黑山、通海、南吴州之力,不信拼不过一个鲜于向! 可问题是,鲜于向大肆搜刮给天子送钱,是为了他的前程和官位,自己犯的着吗?自己依靠的是怀仙馆,是南吴州,是两个半诏和八州之地的修士、百姓,更进一步,靠的是灵石矿脉,是崇玄署,跟当今天子真没有太大关系。 运了半天气,顾佐开口道:“兽潮之后,南诏地方困苦,大笔银钱,委实难以凑齐。朝廷下诏免除三年税赋,百姓为之欢腾鼓舞,如今再要报效,恐生变故。” 高力士道:“如此则难矣。” 顾佐问:“若是无法报效,朝廷会有处置么?” 高力士道:“朝廷也要脸面,不会公然处置的,报效宫中,讲的是自愿,不会强迫。你放心,若政事堂真敢拟诏,咱家就算拼了命也要阻止的。” 顾佐抱拳:“多谢大将军。” 高力士长叹道:“何必谢我,此非为你,是为了陛下,为了社稷江山啊。”言语中满是萧索。 顾佐也意兴阑珊,心情不爽。天子和政事堂碍于颜面,不会以此处置任何人,但同样也不会拦着鲜于向施展手段,国事如此,能不令人叹息? 顾佐还是有些不甘心,又去了一趟陈希烈的府邸,拜帖递进去,在门房外等候。陈希烈虽然是个和稀泥的,但贵为左相,门前同样车水马龙,拜见之人排着长龙,络绎不绝。 顾佐没和他们挤作一堆,跟阶下孤零零站着。一驾马车驶来,越过等候的人群,直抵门前。车上下来个五品官,众人齐道:“见过窦舍人。” 此人便是中书舍人窦华,品阶虽然虽然不高,位却紧要。那门子识得窦华,连忙请入,窦华登阶数步,忽然转身,打量顾佐一番,问:“可是南吴长史当面?” 顾佐拱手:“正是。” 窦华笑道:“是为告鲜于节度刁状而来?” 顾佐脸色沉了下来,只听窦华向门前众官道:“诸位,这便是近日名震长安的顾长史,怀仙馆馆主。崇玄署今春大封十八宗门,怀仙馆便是其一,以区区筑基而得两诏八州之地,窦某钦服不已。听闻顾长史十年前尚在肆中贩鱼为生,妙计而获鼎湖门千贯资财,后贩卖保精丸致富,捐了南吴州长史,由此而走大运,坐拥灵石矿脉。诸君若想发财,可与顾长史好生攀攀交情,说不定给你出个主意,便可白得百万家财!” 不阴不阳的一番介绍,顿时惹得满街大笑,窦华于笑声中昂首进了相府。 顾佐面沉似水,扫了一眼当街大笑的众人,没搭理他们,过不多久,便有府中管事出来,向顾佐道:“顾长史,我家相公说,南诏的事,实在爱莫能助,拜帖不敢受,长史请回吧。” 顾佐点了点头,接过名帖,在一片哄笑中转身离去。 第三十一章 破罐子破摔 离开陈希烈相府,顾佐路过东市,路边有间酒楼,里面冷冷清清,于是点了一桌席面自斟自饮,考虑接下来的局势。 政事堂三相,李相去了岐山,视察大震灾情,赈济灾民,其实就是跑了。顾佐对他中途开溜的猜测是,这位当场宰相似乎打算坐山观虎斗,无论谁胜谁败,于他而言都是好的。 陈相这边也说得很清楚,这事人家不想管。 至于杨国忠,不提也罢! 而高力士则算了,这件事就是为难高力士,天子都发话了,他高力士又能如何? 至于其他人,都没这个身份和地位干涉,找上门去也没什么用。 念及于此,顾佐是真想跟天子好好说道说道,问问天子究竟为何放飞自我,问问他到底想把这份家底挥霍到什么地步。 可惜了,人家不见啊…… 正琢磨间,气海内感知有人就在身后,修为应在筑基后期,站定了没有离开,于是回过头来,见一个头戴璞巾者正拱手拜见:“下官大理寺评事元载,见过顾长史!” 大理寺评事是个八品小官,但顾佐听了之后却怔了怔:“开元的元,厚德载物之载?” 元载喜道:“贱名有辱清听,惭愧……” 顾佐示意:“评事请坐。” 元载坐下后,敬了顾佐一杯,道:“长史独坐饮酒,可是有烦心之事?” 这个套路顾佐还是很熟的,他倒想看看,元载受谁的指使来游说自己,于是凑趣:“敢问评事,何以解忧?” 元载暗道“有了”,于是故作沉吟之状。 顾佐继续配合:“评事有话但说无妨。” 元载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小蒲扇,摇了起来:“顾馆主是崇玄署分封的十八宗门之一,想必对如今的天下大势有所了解......” “评事稍等。”顾佐打断他,将正对着他的窗户打开一个角,任冷风嗖嗖吹向他:“如此就不热了。” 元载略微有些尴尬,下意识又将小扇子收了,把窗户关上:“呵呵,现在好多了。” 顾佐道:“那就好,请评事继续。” 元载思路被打断,重新整理了一番,这才道:“崇玄署的举动,其实是告诉天下人,他们打算渐渐从修行界退隐,将事务归还世人。崇玄署退出之后,修行事务当由十八家宗门打理,可顾长史以为,这十八家宗门都能守住自家的基业么?” 顾佐举杯:“来,顾某敬评事一杯。” 元载愣了愣,举杯干了,然后想了想,续道:“刚才说到,十八家宗门是否能守住自家基业,下官想问一问,顾馆主是否......好,这鸭子汤的味道不错,好好好,多谢顾馆主......够了,一碗足矣......” “您接着说。” “好......顾馆主以为,十八家宗门能否......不,怀仙馆能否守住基业?” “很难啊。” “正是如此!就拿南诏来说,北有青城、罗浮如山之高,西有丽水如虎在林......” “你有什么建议?” “啊?” “建议?评事以为,怀仙馆应当如何?” “哦......当然是寻一处靠山。” “评事以为,谁能做怀仙馆的靠山?” “崇玄署之后,自然是朝廷......” “朝廷不行,太宽泛了,请评事直接点明,依靠谁?顾某是个急性子,还请评事见谅。来,再饮一杯。” “好,饮胜......既然顾馆主如此爽快,下官就明言了,顾馆主想必是知道十王宅李宅使的,李宅使义薄云天,最好结交朋友......” “李宅使?”顾佐努力思索,他还真不清楚这是谁。 元载语气一滞,恨铁不成钢道:“李宅使,十王宅使,尊讳辅国!” “李辅国?”顾佐这才恍然,这个家伙还是很有名气的,自己一副不认识的神情,难怪元载很不高兴,于是安慰道:“说实话,顾某僻居南诏,对庙堂之事、对朝中人物都不太清楚,还望评事莫怪。” 元载悻悻着自饮一杯,将胸口那股闷气顺了顺,勉强道:“无妨,无妨。” 顾佐又道:“辅国之名,似非李宅使本名?” 元载不明所以:“不是本名那是什么?” 顾佐解释道:“我门中功法善算,顾某适才掐指一算,辅国二字,并非其名,当为贵人所赠。” 见元载一副懵圈的样子,笑道:“不信你回去问问李宅使,如果不是,接下来的话,当我没说过。” 元载疑惑道:“顾馆主要说什么?” 既然崇玄署对这天下毫不上心,天子也都放飞自我了,自己何必墨守成规?顾佐两杯酒下肚,也决定破罐子破摔,爱谁谁!于是道:“我刚才掐指算出,李宅使将位极人臣,且有封王拜爵之相!” 元载张着大嘴合不拢,如看白痴一样看着顾佐,心道这位顾馆主莫非近些时日受了挫折,竟然失心疯了? 顾佐觉得好笑,又“掐指”一算,向元载道:“奇哉怪也,元评事竟有宰相之气,莫非是顾某看错了?不会啊......” 元载似乎刚刚反应过来,摇头苦笑:“顾馆主莫要戏弄下官了,哪有内侍封王的道理?下官虽有青云之至,却也不敢奢望为相......咱们接着说刚才的事吧。李宅使想和顾馆主交个朋友,不知顾馆主是否有意?若是有意,下官愿为馆主居中牵线,若是无意,就当下官刚才没说过,将来再问,下官也毫不知情。” 顾佐点头,环视左右,见楼中无人,忽问:“李宅使何时成了太子的人?” 这一句话如平地惊雷,炸响于元载耳边,他不可置信的指着顾佐,吭哧吭哧了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顾佐微笑:“抱歉抱歉,刚才忍不住又掐指算了算,莫不是顾某又算对了?评事放心,此事无人知晓。” 元载连忙否认:“非也,顾馆主此言大谬,甚为荒唐,荒唐至极!顾馆主,这话不要乱讲,人在京中,比不得在南诏,说错一言,恐贻害无穷。” 顾佐拱手:“谨受教!那么,评事能否和顾某说说,李宅使打算如何与贫道交这个朋友?” 元载心情无法平复,觉得坐在顾佐对面当真危险之极,也没心思谈论了,只是叮嘱:“顾馆主,切记切记,谨言慎行,刚才的话不要再说了,也不要再掐指乱算了,这是下官的肺腑之言。” 顾佐点头:“多谢评事好意。” 元载起身告辞:“下官有事,先告退了。” 第三十二章 神棍 元载辞别后,当晚去了十王宅,夜会李辅国。被问及今日的进展,他摇头道:“顾佐此人,语出状若疯癫,下官没敢深谈。” 李辅国奇道:“究竟如何疯癫?” 元载道:“他说掐指一算,便算出宅使是太子的人。” 李辅国怔了怔,问:“你之前透露过只言片语?” 元载当场赌咒发誓:“下官自知其中干系甚大,哪里可能提及太子,完全是顾佐自己说出来的,他问下官,‘李宅使何时成了太子的人’,此言一出,下官不敢再谈,警告了他几句,便起身走了。” 李辅国思索片刻,道:“也无需惊慌,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顾佐偶尔从别处听了几句流言,用来诈你,你怕是上当了。” 元载道:“就算是从别处听来的只言片语,也不可等闲视之啊,这是要掉脑袋的。” 李辅国摆了摆手:“无妨,你以为还是五年前么?当年的韦坚案,如今已不可能再现了。今上已不比从前,他老了,如今一味闭门拜仙,当真是......” 元载道心有余悸道:“就算如此,也当小心些。” 李辅国道:“怕什么?今上不是五年前的今上,太子也不是五年前的太子,这叫大势所趋!还有呢?” “嗯?” “顾佐还说什么了?” “啊,他尽说些乱七八糟的,说什么宅使您有封王拜爵之相,说我有宰相之气,我也没有理他。” 李辅国皱眉:“此人受了这一场挫折,真疯了?还是故作疯癫之语?” 元载道:“他说是怀仙馆功法擅算,从你我名姓算的。” 李辅国摇头:“胡说八道,怀仙馆道术擅追摄,又有指刀术、丹符术和撒豆成兵术,从名头上便知,都与卜算无关?” 元载道:“也是......他还说,宅使的名讳,非是本名,乃是贵人所赐,呵呵......” 这一句话,顿时让李辅国呆住了,元载叫唤他好几声,才清醒过来。元载也察觉不对,颤声问:“宅使,这不会是真的吧?” 太子赐名,极为隐秘,并无第三人得知,李辅国心里如同过了热油一般,说不出的惊骇。 书房中的烛火在墙上映出两个一动不动的身影,好似世间静止了一般,过了不知多少时候,蜡烛渐渐熄灭,房中黑了下来。 又一根蜡烛点燃,元载轻唤一声:“宅使?” 李辅国猛然道:“走,去杏园!” 顾佐刚刚接受完李十二的安慰,说是过上几日等天子心情转好了,再引他入宫陛见,顾佐对此只能报以点头和微笑,实际上他知道,很难了。 将一帮师姐师妹们哄走,顾佐独坐于庭院中,慢慢思考着下一步的应对之道,就听门房禀告,说有个叫元载的大理寺评事拜访,于是让人将他请了进来。 随同元载而来的还有一人,戴着斗笠,身着披风,顾佐一望而知其意,便屏退左右,将二人引入房中。 元载介绍:“顾馆主,这位便是十王宅李宅使。” 顾佐抱拳:“请坐。不知李宅使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李辅国沉默片刻,道:“咱家今日前来,欲向顾馆主请教天下大势。” 顾佐笑道:“我哪里说得清什么天下大势?白日与元评事所谈,不过瞎说的,让李宅使见笑了。” 他越是这么说,李辅国就越觉得他高深莫测,拱手道:“顾馆主莫要客气,还请不吝赐教。” 他们二人夤夜登门,的确出乎顾佐的预料,此刻脑子里飞快的转动着。要说这两位能在鲜于向的事情上给自己出力,顾佐不太相信,如今的局面,太子一系还处于蛰伏中,是帮不上忙的。 但今日求见天子被拒,让顾佐起了别样的心思——眼前的忙帮不了,不妨为将来打一打基础,过上几年再遇到类似的事情,再想入宫陛见,或许就不会那么困难了。 再说“算一算”天下大势这种事情,也就是动动手指头,惠而不费,没什么难度,今日已经破罐子破摔了,不妨摔到底。想到这里,顾佐点头道:“李宅使有什么要问的,顾某试着瞎算一气,算得不对,李宅使莫怪。” 李辅国和元载都客气了几句,由李辅国发问。 “听闻顾馆主此来长安,是因鲜于向之故,不知于南诏之事,顾馆主是怎么看的?” 顾佐点了点头,道:“鲜于向将有南征之意。” 第一个回答就令人感到匪夷所思,李辅国和元载相互看了看,元载不敢相信:“起兵南征,怕是朝廷不会答应。” 顾佐笑而不语,元载催问时,只是道:“顾某就是这么一算,算出来的结果不一定对,二位就当听个笑话。” 元载道:“顾馆主你都没掐指呢。” 顾佐更笑:“此事我算过很多次了,今日没必要重复再算。” 李辅国问:“若是开战,谁胜谁败?” 顾佐道:“这就不回答了,我若说南诏胜,你们以为我是故意灭他人之气,涨自家威风,说出来没意思。” 李辅国道:“当然不会如此......那就不问南诏了,咱家想问第二个问题。” “李宅使请说。” “李相之位,还能坐得几年?” 这个问题一时间令顾佐很难回答,他所知道的与现在发生的有很大不同,尤其在李林甫的问题上。按理说李林甫即将病故,但他见过李林甫,知道李林甫是有修行的,且至今生龙活虎,没有一丝病状。 见顾佐手指头掐算了半天都不作答,这两位也不催问,只是耐心等待。 又掐算片刻,顾佐决定拿出算命先生的传统手艺,说起模棱两可的猜测:“李相命中该有一劫,就看他能不能渡过去,过去了,就一切安好,过不去,呵呵......” 李辅国和元载听了顾佐的回答,陷入了沉寂中,也说不清是呆滞了,还是在长考,忽然间,两人似乎从水下同时冒出头来,长长吐出口浊气,好似被憋了很久。 就听李辅国道:“顾先生,咱家还有一问,太子......这几年是否平安?” 顾佐道:“把心放回肚子里,太子无忧。” 两人又对视一眼,可以看出几分明显的振奋之意。 于是顾佐又加了一把火:“太子将登大宝!” ps:推荐作者我也很绝望的《诡异流修仙游戏》,下周五要上架了,感兴趣的道友们可以去看看。 第三十三章 军械 听了顾佐极具震撼性的掐算结果,李辅国急切道:“太子身登大宝,不知还有几年?” 这个问题真不是人臣所问,但问的人已经豁出去了,答的人也肆无忌惮:“也就这几年了。” 李辅国问出个更加找死的问题:“因何之故?”这是很隐晦的询问,是不是今上这几年就要身故。 顾佐微笑道:“天下将变,动乱在即。” “乱由何起?” “河北将乱,届时就看太子能否趁时而动。好了,今日算得差不多了,我一身法力也将耗尽,要休息了。” “顾先生,最后一个问题。” “好吧。” “先生刚才提到河北,当指安胡儿,我等也一直以为,安胡儿心存反意,先生也是这么看的么?” 顾佐想了想,道:“宫中之事,我一向少闻,不知安禄山有没有去过华清池?” 李辅国摇头:“他一个外镇番将,去华清池做什么?” 顾佐道:“若是有一天,娘娘在华清池亲手给他洗浴,你们也不要太过惊诧莫名就是了。” 这一下,李辅国和元载是真的惊诧莫名了。娘娘给那个丑陋的胖子亲手洗浴,怎么可能? 见他俩不信,顾佐也不多言,他今天装神弄鬼有点太投入,完全进入角色了,自嗨了半天,不能再说了——毕竟刚才说的这些话能不能应验,他也没十足的把握。 推演天机,不用多想就知道必然耗尽心力,因此二人不敢再过多叨扰,告辞时,李辅国迟疑了一忽,道:“先生返回南诏后,鲜于向定会报复,若果真如先生所算,他要向南诏用兵,我等虽说无力阻止,但他想得朝廷的认可,我等也必尽力阻拦。” 将李辅国和元载送走,顾佐转身遇见了李十二,笑了笑,问:“还没休息?” 李十二道:“他们来找你,也是南诏的事?” 顾佐道:“除了南诏,还谈了些别的事。十二娘,跟我回南诏吧,我怕你在长安有危险。” 李十二问:“那么严重么?” 顾佐点头:“很有可能刀兵相见,鲜于向是杨国忠的人,我怕杨国忠对你不利。” 李十二道:“杨国忠仰仗的是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对我很看重,他不敢乱来。” 顾佐劝道:“除了鲜于向外,之后的几年,长安恐多风雨,尤其是我以前跟你讲过的安禄山,以前有崇玄署镇压,如今崇玄署任事不管,范阳那边,怕是蠢蠢欲动了。” 李十二想了想,道:“老师交代我要守好西河道馆基业,我这么走了,西河道馆怎么办?我现在还不能走,如果真如你所言,到时候再走也不迟。” 顾佐问:“公孙长老呢?这次来怎么不见她?” 李十二摇头:“老师说有事,上月离开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顾佐道:“都说狡兔三窟,我给你出个主意,干脆在南吴州建一个新的雄妙台,把一部分道馆的基业迁移过去,如何?” 李十二思索片刻,答应了,干脆将种秀秀、何小扇招来,当着顾佐的面,询问她们两人,谁愿意去筹建南诏雄妙台。 何小扇略微有些犹豫,长安毕竟不同于别处,是整个大唐的中心,天底下最顶尖的文人墨客、最富有的豪族商贾、最上层的高官显贵,几乎都云集于此,想要成就声名,不在长安还能在哪儿? 见她犹豫不绝,李十二又望向种秀秀:“种师妹呢?若是你也不想去,我再问其她师妹们的意愿,不妨事。” 种秀秀道:“我去。” 李十二喜道:“那好,种师妹去南吴州,把雄妙台立起来。” 顾佐有些意外,以他对种秀秀的印象,这位师妹对名望非常上心,很明显,去了南吴州,肯定要沉寂下来了,种秀秀刚刚在长安取得了一点成就,正是努力攀升的时候,没想到却愿意果断放弃,真是出乎意料。 虽然没有将李十二劝往南吴州,但能让她决定在南吴州建立雄妙台,这就是个不错的进展,事情总是一步步来的,有此准备,将来整个把李十二弄过去,不是问题。 隔过天来,顾佐再次拜会陈玄礼,陈玄礼老脸微红,很不好意思道:“没能帮上怀仙,实在惭愧,是我想得简单了。” 顾佐叹了口气:“谁能料到会这样呢?将军不必为此内疚。” 如果单单只是杨国忠和鲜于向,陈玄礼肯定已经骂开了,但事涉天子,他却憋着满肚子的郁闷骂不出口,只是觉得愧对了顾佐,有负所托。 顾佐道:“如今的局势,鲜于向回到剑南后,必然会有所举动,我不知他会有什么举动,但凡事朝着最坏打算,故此,我想再请将军帮一个忙。” 陈玄礼最大的忙没有帮上,此刻当然没什么话好说,当下点头:“怀仙请讲,某一定尽力而为。” 顾佐道:“龙武军中是否有裁汰不用的旧甲、旧弩、旧兵刃?我愿意出钱买。” 陈玄礼怔怔了片刻,微微叹气,道:“龙武军每过一阵都要裁汰一批废弃的军甲和法弩,都是些没法使用的废弃之物,何须用钱?” 顾佐很快就拿到了这批军甲弩箭,法甲二百领、刀剑各五百、法弩百张、弩箭五千支,略一点验,全是一水的崭新军械,刀剑甚至没有开锋。顾佐全部装入自己的储物法器中,向守库的军校道:“多承龙武军盛情。” 那军校道:“将军说了,都是一家人,长史无须客气。” 龙武军大库中的这些装备,和金甲门打造的法甲、李谷生作坊炼制的大衍法剑等等相比都不遑多让,更重要的是多了百张法弩,这是长安匠作监的精品,外面很难买到。拿到这批军缁,顾佐的底气更足了三分! 东西准备好了,顾佐前往寿王府,知会清源县主,准备一起返程。王府管事的出门见了顾佐,恭敬道:“王爷和王妃都不在府上,今日无法为先生饯行了。” 顾佐道:“无妨,县主在府上么?请她出来吧。” 管事的道:“先生可以去县主府找找,县主这两日都住在那边。” 第三十四章 后手 清源县主是专程回来拜见父母的,没住王府,却住在县主府,顾佐就觉得不太对劲,再看这位管事,态度虽然恭敬,却没了上次的热情,反而多了几分疏离之意,心下就大致明白了。 他也不再多话,点头抱拳,转身离去。 到了清源县主府上,见清源县主似乎闷闷不乐,于是问:“怎么了?” 清源县主摇着头道:“没什么事。” 顾佐道:“天家便是如此,你父王和母妃也是自保,不要想多了。” 清源县主使劲点头:“我明白。是不是该回去了?” 顾佐笑问:“想回去么?” 清源县主大声应道:“想!” 出了南门,顾佐环搂着清源的腰肢起飞,至终南山楼观台前落下,再拜山门,却在山门前抓住了正要离去的李泌。 “怀仙怎么来了?”李泌问。 “特来拜见大法师,不知大法师可有时间?” “河东地龙震动,正要赶去一看究竟......你说吧,快一些。” 于是,顾佐简要讲述了一番进京的经过,问李泌:“不知崇玄署是什么章程?” 李泌道:“春秋两赋,概交朝廷,朝廷怎么处置,怀仙就怎么应对便是,何必问我?” 顾佐一听又是这一套,于是求证:“若是鲜于向用兵,我能否抵抗?” 李泌道:“你自便就是,崇玄署不管。” 见李泌回答得那么干脆、那么漫不经心,顾佐很是无语,他真想问一句,您老人家知道我在谈的是什么吗?我在谈的是很可能发生的战事,您能不能用点心? 话到这里真不知该怎么谈下去了——基本被李泌谈死了。 李泌随意打发了这件事,忽道:“正想起来,崇玄署招募年轻俊杰,你有意入我署中么?” 顾佐下意识问:“崇玄署也要扩军么?” 李泌笑道:“哪里是什么扩军?招募一些天下才俊倒是真的。” 顾佐问:“我这修为,也算天下才俊?” 李泌道:“原本是只招募金丹以上修士中有潜力者,但你顾佐还是不同的,如今看着也是筑基圆满了,成就金丹不是难事。且你怀仙馆功法传承也有独到之处,贫道以为可称俊杰。” 顾佐又问:“大法师谬赞了,顾佐愧不敢当......能入崇玄署自是好事一桩,可我若成了崇玄署的人,怀仙馆怎么办?能否兼任?这两诏八州之地……” 李泌犹豫片刻,失笑道:“你说的也是个问题,是我思虑不周,那就将来再说。”说罢,匆匆离去。 见了李泌,就好似没有见到,什么都改变不了,顾佐只能和清源继续赶路,路上,清源问:“是要和鲜于向开战了么?” 顾佐道:“有这个预案,咱们不主动挑衅,但也绝不受人胁迫。” 清源咬牙道:“若是要上阵,别忘了我,我也从军!” 顾佐本待取笑两句,却见她一脸的郑重,于是也收敛笑容,点头道:“好!” 飞过益州的时候,清源望着远处绕过的益州城,向顾佐道:“真想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 “想去看看被丽水三娘子拆了的节度府。” 顾佐笑了笑:“算了吧,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以咱们的身份,还是谨慎一些,说不好被益州军抓了去,那可就成笑话了......咱们向西南走。” “什么?” “向西南走,去通川郡。” 在顾佐的指点下,清源拐向东南方向,飞行了几个时辰,来到万步崖。 清源打量着周围,道:“如果不是你带着,还真找不到如此隐秘的所在,通川郡不是被你划给唐门打理了么?他们藏在这里,修士们有事该找谁去?” 顾佐道:“唐门派了人坐守法司,他们报上来的那个法司参军我见过,是个奇怪的家伙。” 说话间上了万步梯,在断崖前以石杵敲打机窍,崖壁上旋出道月门来,顾佐招手:“走!” 左首边的门房处探出个童子,大约七八岁的模样,满是稚气的问道:“何方贵客登门?” 顾佐道:“怀仙馆顾佐,拜见唐公子浚哲、十三前辈。” 那童子忙道:“原来是顾馆主。”正要出来亲自引路,被顾佐制止:“不用叨扰,我自去就是。” 熟门熟路来到二房,见到了唐俊哲,唐浚哲笑问来由,顾佐道:“这次来,我想见一见伯父。” 唐浚哲的父亲,便是唐家家主,当世有名的炼虚大修士唐听风,如果是半年前的顾佐,想要面见唐听风,基本没这个可能,但今日的顾佐乃是“十八路诸侯”之一,就连通川郡,在崇玄署的档卷中,也是属于顾佐的,因此,只要唐听风在,就不可能拒绝。 唐浚哲也不想拒绝,点头道:“家父也早说过,想要一晤顾兄,请顾兄稍待。这位是......” 顾佐道:“这是清源县主,寿王之女,如今在我怀仙馆修行。为兄尚不能飞,只好请县主携为兄来去了。” 唐浚哲冲顾佐暗挑了大拇指:“好主意!”便出去安排了。 过不多时,便从后面出来,一挑帘子:“顾兄请。” 清源县主在厅中用茶,顾佐则迈步跟随唐浚哲去了后宅,于书房中见到了久闻大名的唐听风。 唐听风颇有几分儒雅之色,面容稍冷,说话却很客气:“老夫本欲前往南吴州见一见顾馆主,奈何有些家事要处理,便去了辰山,等诸事料理妥当,又听说顾馆主进京了。” 顾佐恭敬道:“正是从京中回来,特地拜见伯父。” 唐听风请了顾佐入座,让侍女看茶,由唐浚哲在旁陪着说话。 “听说是为了鲜于向的事?他要勒索大笔钱财?” “原来伯父也听说了......我此番进京,便是为此。” “如何?” “鲜于向进京自辩,无罪脱身。” 唐听风皱眉:“若是无罪,那顾馆主就有麻烦了。” 顾佐点头:“伯父明见。” 唐听风想了想,道:“需要我出面助你?” 顾佐点头:“还望伯父援手。” 唐听风问:“青城,还是罗浮?” 顾佐道:“当为青城。” 唐听风思考良久,缓缓点头。 第三十五章 必然性 无论丽水也好永昌也罢,还是黑山、通海甚至南吴州,都由修行宗门掌控,境内三分之一以上人口都是修士,堪称不折不扣的修士之国,鲜于向敢朝南诏开刀,没有本地大宗门在背后推动支持,可能性真的不大。 在罗浮和青城两派中,青城的可能性无疑更大,虽说到目前为止并无有力证据,但他们是鲜于向此举的直接受益人,单此一点就已经足够令顾佐作出判断了。 因此,他来了唐门,向唐听风请求援助,在对付青城派一事上,也只有唐门能够给予他帮助。当然,如果青城派明刀明枪加入,恐怕唐门出手也很难挽回,只能寄希望于青城派自缚手脚,但如果真到了明目张胆介入的田地,顾佐就可以名正言顺向崇玄署申告了。 见完唐听风,顾佐还想拜见唐十三,唐浚哲告诉他,唐十三正在南吴州,和女儿、女婿、亲家一道共享天伦之乐。 “唐淞元抓到了?”顾佐问。 “当然没有,那厮这次藏得好,居然躲过了红玉姐姐的追踪,连我都要佩服他了。”唐浚哲显然是有些真心佩服了,话语中满是真诚。 抓获唐淞元,除了为百花门报仇外,其实意义已经没有当初那么大了,如今已经和鲜于向翻脸,也不再需要什么证据、证人之类的东西,顾佐咬定了是鲜于向的指使,那么鲜于向再否认也没用,鲜于向用不用背这口锅,一切就看双方之间最后的斗争结果。 天宝十年的最后一天,顾佐回到了南吴州,立刻召集一干心腹议事,把这次进京的情况讲述一遍。 刘玄机出主意:“现在最怕的就是鲜于向借口咱们延期不交今年的两赋,要不这么办,今日是限期的最后一天,还来得及,咱们赶往益州,把钱送入节度府,交钱的时候大肆宣扬,至少先在道理上站住了......” 成山虎瞪了他一眼:“软骨头!” 刘玄机没好气道:“这跟骨头软还是硬有关系吗?我说的是把道理先占住了,免得将来朝廷说咱们没交钱!” 成山虎道:“这钱,咱还就不交了!” 原道长坚决站在成山虎一边:“没错,交给谁都不能交给鲜于向,就是不交了,看他能如何!” 顾佐望向屠夫,屠夫思索片刻,道:“馆主师弟亲自前往长安,已然向天子、向政事堂、向文武百官表明了我们南吴州的心意,这钱,不是我们不想交,而是鲜于向故意刁难,是他不收!所以,交不交这笔钱其实关系不大。” 赵香炉立刻附和:“天爷,十万贯呢,能省一笔是一笔吧。” 见大多数人的意见是不交,顾佐点头:“那就不交了,请屠师兄主持委员会议事,征求各委员的同意,也同时向他们说明情况,赢得更多人的理解和支持。” 正商议间,书房文吏送来一封龙武军送来的书信,顾佐看完之后默然无语,将书信传递下去。 十二月二十六日,李林甫查完岐山地震损失情形后,在返程的路上积劳成疾,病故了! 看到这个消息,顾佐一时间生起极强的荒谬感,李林甫病故的日子,是顾佐在相府拜会之后的第九天,以顾佐当时对李林甫的判断,他压根没有病故的可能性。 但死亡的原因有很多种,有可能是他夜间修炼时出了岔子,有可能是他服用灵丹时吃到了假货,也有可能是遭受意外,甚至被人行刺也说不定,唯一不可能的,就是病故。 顾佐忽然想起自己在杏园中装扮神棍的时候,李辅国和元载都问起李林甫的吉凶,自己说过他命中该有一劫,没想到那么快就应验了。 但无论如何,李林甫的死,绝对会引发天下震动,先不管各州各郡怎么样,至少南吴州的所有人都在奔走议论。 天宝十一的正月初一,顾佐见到了两个来自长安的朋友,正是法号一行的司天台监丞张遂、法号鉴真的太医馆博士淳于鉴。 顾佐打趣他们:“二位何其心切,连正旦都不过了,就来到南吴州?听说今夜芙蓉园大宴群臣,娘娘和李十二都要登台献艺,你们可真是错过了!” 鉴真却很无所谓:“贫僧……我和张道友辞官了,哪里还有资格入宴芙蓉园。就算歌舞再好、宴会再盛,又岂能比得上南诏之行?” 一行也笑道:“我和淳于道友都恨不得插翅南来!” 见他们如此急切,顾佐便将永昌诏舆图取出来,给他们指明了范围,这两位当即摩拳擦掌,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闲谈之际,说起了李林甫的“病故”,一行道:“此中或有蹊跷,有传言,李相从岐州返回时还好好的,座船经停武功县时,赴县令之宴,宴席之中,人就忽然不行了。” 鉴真补充:“武功县令已被拿捕,但听说已于狱中自缢身亡,尚不知真假,天子已将此事归由杨相核查。这哪能查出个好歹来?” 都知道李林甫和杨国忠视同水火,因此很多人都认为此事或许和他有关,让他去主持查证,也不知天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一行和鉴真离开了南吴州,前往顾佐给他们标出的那块无人区,寻找合适建立山门的所在,顾佐则去了富贵院,把这件事和那一家子说了。 张富贵当即道:“顾师弟说得没错,的确很像当日唐淞元摆酒的情形。” 唐十三和唐红玉也深以为然,当即决定初四以后就前往长安,想办法查一查。 这家子走了没有多久,朝廷的公文就发下来了,杨国忠晋中书令、迁尚书左仆射,成为政事堂第一人! 一直观望朝廷风向的丽水派立刻反应过来,三娘子再次来到南吴州。 “鲜于向是杨国忠的人,杨国忠一手遮天,鲜于向必然更加张狂,听说他已经返回益州了,接下来会怎么样,我们很想听一听顾馆主的意见。” “历史已经表明,战争不可避免!” “历史?”三娘子表示疑惑。 “我的意思是,历史的发展往往有其必然性……行吧,说白了就是要打仗了。” 第三十六章 顾氏同族 二月初一,剑南节度府行文丽水诏、永昌诏、黑山诏、通海诏和南吴州,由于四诏一州之地至今未按要求报送兽灾情况,已过了朝廷允许的有效期,要求立刻将过去三年的两税补上。 同时,去年的两税逾期未交,也一并要求立刻缴纳,另各罚钱三万贯。 上述税赋的最后缴纳期为本月底,逾期不交,节度府将予严厉惩处,并查办相关人等云云。 传阅着这份公文,原道长冷笑连连:“这厮开始了!” 赵香炉脸色煞白:“之前还说三成,如今可是如数补齐,这得多少钱……” 刘玄机哀叹:“真和朝廷撕破脸了啊,这可如何是好?不如我再去趟益州,和鲜于向谈谈…” 成山虎勃然大怒:“谈鸟?你个投降派!待本官提兵杀进益州……” 屠夫看向顾佐,道:“如何应对,你就明示吧。” 顾佐点头,向众人道:“鲜于向会怎么办,其实大伙儿心里都有数,我也早就跟你们吹过风,大伙儿也从两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在此,我想请诸位放心,鲜于向的所作所为,是拿不上台面的,不论是皇帝还是政事堂,都不会公然替他出头,长安有很多深明大义之人,都是同情我们的,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因此,我要提醒诸位,我们并没有和朝廷翻脸,一切的根源,都在贪官鲜于向,我们是在和鲜于向做斗争,对此,诸位要有清醒的认识。” 这么一说,众人的心情就好多了,刘玄机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忙不迭的点头,连声道:“没错,就是鲜于向这个狗官,欺瞒陛下、哄骗政事堂,咱们就冲这狗官来,非让他丢官免职不可!除非他向咱们低头……” 顾佐打断道:“总之诸位都不要被他吓着了,一个节度使而已,不要以为他是虎,在我眼里,不过是个病猫!退一万步,哪怕他不是病猫,也给他打成病猫!” 刘玄机喃喃道:“还真打啊……” 贾贵一把捂住他的嘴,向顾佐表态:“坚决拥护顾馆主的英明决策!” 议事之后,贾贵埋怨道:“老刘,你脑子进水了?再这么下去,就真被划成投降派了!” 刘玄机道:“我是为了大局考虑,又没有私心。” 贾贵冷哼:“你为了大局,你的大局有多大?能比馆主的大局还大?” 刘玄机不说话了,叹了口气道:“咱们怀仙馆正处于发展势头最好的时候,这个关键时期……我这心里难受啊……” 贾贵道:“我也不好受,但这两年我看得很明白,顾馆主的眼光,不是咱们能想象的,凡是他要做的事,其中必然有深意,凡是跟着他干的,都赚得盆满钵满!” 刘玄机道:“馆主早就打过招呼,这两句话不要乱说……” 剑南节度府的公文很快就传遍了各地,出乎顾佐的预料,很多人都明里暗里前来劝说,希望顾佐不要和剑南节度府硬顶,该服软的时候就要服软。 顾佐接见了他们中的一些人,在和这些人交谈的时候,能感受到他们心里那股根深蒂固对朝廷的畏惧,哪怕顾佐解释,说这是鲜于向造成的,和朝廷无关,他们也听不进去。 这种时候上下如果不能一心,真到了刀兵相见的地步,可就不好办了。 作为顶替尚长老的委员会主席,屠夫那边也同样收到了不计其数的谏言,两个人谈及此事,都觉得有必要扭转过来,可是怎么做才能消除人们的顾虑,鼓舞大家的斗志,却深感棘手。 就在这时,节度府派来一位幕僚,此人名叫顾佑。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顾佐有点不敢相信,他问刘玄机:“这是玩儿呢?鲜于向什么意思?假名吧?他故意的吧?是套交情还是故意羞辱我?” 刘玄机唏嘘道:“此人还真是叫顾佑,乃剑南道梓州司法参军,我当年入南诏之前,途径梓州,就被此人下文海捕,那段日子,可真是不堪回首。想来是被鲜于向发现,调入节度府了。” 顾佐点头道:“那就看看他怎么说。” 顾佑进门后,四处打量了一番长史府书房,在顾佐的邀请下,昂首入座,又打量起对面的顾佐,打量片刻,笑道:“久闻长史大名,佑甚奇,听说长史出自会稽,却不知是哪一房?” 顾氏是会稽望族,乃江东四姓之一,顾佐虽然“出自”会稽,但跟顾氏名门扯不上半点关系,顾佑来之前必定是有所准备的,说这些话,目的无非是炫耀一下家世,大意无非:我是本房,你又是哪一处听都没听过的偏支? 对于这种家世血统论者,顾佐没什么闲谈的雅兴,直接问:“鲜于向派你来,有什么要说的?” 顾佑冷笑,心下暗笑,果然是寒门出身,不敢回答,回头倒真要写封家书送往族中,查一下这厮到底是哪一支的。 口中道:“节度公文,长史当已收知,不知长史可筹措齐备了?” 顾佐道:“别兜圈子,我要处置的公务不少,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猜测。你就直说,若是再兜圈子,那就恕不奉陪了。” “嘿……也好,那我就挑明了说。知道节度为何给尔等宽限一月之期么?” 刘玄机问:“不知节度何意?” 顾佑道:“我本梓州参军,照理,此事与我无关,但既然我与长史同族,此事便不好置身事外,免得外头人还以为,我顾氏之人都不晓事理。” 这句话就有点大族家长指斥族人之意了,不是很客气,旁边的成山虎双眼一瞪,正要发作,被屠夫摁在肩膀上,成山虎顺着屠夫的示意,瞥向顾佐,却见顾佐并未发怒,而是在思索中。 见自己这句话奏效,顾佑心下冷笑,端过茶来啜了一口,慢条斯理道:“因此我专程前来南吴州,打算居中调节,照我的意思,低个头、认个错,该报效多少,说个数,以咱们顾氏的家望,凭我在鲜于节度跟前的情分,他不会不卖我这个面子,大家和和气气,一如过往,不是挺好吗?” 第三十七章 伴君如伴虎 在一干人的注视下,顾佐缓缓点头:“有理。” 有理?屠夫、成山虎、原道长和刘玄机等人都很诧异,他们可是知道顾佐想法的,莫非现在想明白了? 顾佑明显松了口气,微笑道:“能识大体,便是好的。” 刘玄机忙问:“不知报效多少合适?还是三成么?” 顾佑摇头:“若是去年,三成已然足够,可形势变了,要想说服鲜于节度化干戈为玉帛,三成哪里够?至少六成,有这个数,我便好去向鲜于节度求情......” 成山虎冷冷问:“化干戈为玉帛?节度府打算向南吴州用兵?” 顾佑微笑:“用不用兵,要看长史的态度,但看在同族的情分上,我可透露一二。来之前路过益州,见益州校场上人喧马嘶,旌旗漫天,李、何两位将军,正在日夜操练兵马啊。总之诸位莫要自误!” 刘玄机嘴角发苦:“六成实在太多了,二十七万贯,怎么拿得出来?这还不包括黑山诏,单黑山诏那边就是五十四万贯!能不能减减?” 顾佑鼻孔里冷哼道:“六成已是减免了,否则让尔等全部交出来,你又能如何?再若不交,大军到时,一切立为齑粉!” 成山虎正要发飙,被顾佐伸手制止,顾佐起身道:“请至客房歇息,此事容我等即刻着手准备。” 顾佑神清气爽的离开了长史书房,剩下几个人都围在顾佐身边,等他下令。 成山虎率先问道:“是在饭食中下毒,还是今夜放火?” 刘玄机白了他一眼:“老成,你不要胡闹好不好?” 成山虎鄙夷道:“你先把金丹升上来再说!” 刘玄机道:“这跟修为有什么关系?” 赵香炉道:“行了你们,够了!听馆主怎么说!” 书房中顿时沉寂下来,所有人都盯着顾佐,沉寂了片刻,顾佐缓缓道:“不是有很多人不想跟剑南节度硬顶么?人心不齐,不好办啊。既然人家放了台阶过来,那咱们就试着看看,这道台阶,好不好爬。” 原道长皱眉:“真要报效?这么多钱......” 顾佐拦住他道:“我也知道咱们拿不出那么多钱来,但既然有这个机会,干脆就让所有道友们都知道,看大家怎么说。” 原道长追问:“馆主的意思是?” 顾佐笑了笑:“羊毛出在羊身上,兽灾发生的三年,咱们没有从任何一家宗门、任何一间商铺、任何一位道友头上收取过任何一文税钱,所以长史府没钱。既然很多人希望咱们低头,那咱么就低头,把钱收上来,报效给节度府。” 众人面面相觑,原道长问:“怎么收?宗门按二十贯、修士按两贯?这么收可不够啊。” 顾佐道:“加上今年的两赋和罚金,咱们这边承担的四十五万贯,分下去,按人头收,全部修士承担。另外,知会钟子瑜,把节度府的意思转告他们,让他们准备缴纳八十七万贯,他们怎么收,我不管。他钟子瑜不是说过好几次,想要缓和与节度府的关系么?这就是个缓和的好机会。” 原道长倒吸一口冷气:“入籍南吴州的修士一万一千人、入籍通海诏的是三千二百人,落在每个人的头上,要交三十贯......” 顾佐道:“这件事按步骤来,首先,知会应急委员会,交由应急委员会讨论。其次,提出方案,由应急委员会审议后,公之于众。最后,所有在籍修士,人手一票,投票决定是否通过此方案。这件事交给刘玄机,让刘玄机出面做,由他来提案。” 刘玄机顿时惊了:“馆主,我可办不了啊。” 顾佐道:“我相信你一定能办得妥妥当当的。” 议事之后,原道长和刘玄机并肩出来,原道长看着刘玄机如丧考妣的模样,很是不解:“你就不能硬一点么?兄弟我觉得你哪儿都好,就是这一点不好,骨头软!” 刘玄机懒得跟他说,摇着头回了自家房中,正好贾贵来访,见面之后也问:“刘兄这是怎么了?如此垂头丧气?” 面对自家在南吴州最好的朋友,刘玄机也不隐瞒,沮丧道:“馆主不信任我了。” 贾贵道:“不会吧?听说今日节度府来人,馆主召见,你不也陪同了么?你看我做事任劳任怨,也没这份信重啊,别说我,赵香炉那个婆娘也同样不得入内......你不会是今日说错话了吧?” 刘玄机摇头,神思不属了半天,忽道:“贾兄,若是我有不测,还请贾兄代为照看会稽郡的家小......” 贾贵失笑:“你怕是想多了吧?何至于此!顾馆主那人咱们都是了解的,不是心黑手辣之辈,最是顾念旧情。” 刘玄机叹道:“伴君如伴虎啊贾兄。” 贾贵不耐烦了:“到底怎么回事?” 刘玄机便将今日的事情讲述一遍,贾贵更疑惑了:“这不是对你的信重吗?你怎么就东拉西扯起来,又是什么生啊死啊的?” 刘玄机道:“你不明白啊,此事必引发南吴州所有修士之怒,到时候馆主就要借我之头平息众怒,以收南吴州人心。史书上这种事还少么?” 贾贵也被吓住了,但依旧道:“不会的,馆主不是那种人......”又出主意道:“不如我去寻老成,给他使个激将法,把节度府来人杀了?” 刘玄机苦笑:“怎么可能?到时候你和成山虎那厮都跑不了......呵呵......杀人……杀人?”干笑了几声,忽道:“你老兄先回,我琢磨琢磨。” 当夜,刘玄机前去拜访顾佑,向他道:“顾参军,我南吴州盼参军大驾如盼救星啊,其实我家馆主骨子里还是深恨鲜于节度的,若不趁热打铁,恐生反复。” 顾佑问:“如何趁热打铁?” 刘玄机道:“其实南吴州并非一言堂,我们这里,但凡大事,都要由应急统筹委员会讨论通过,委员会的各位委员,才是南吴州真正的决策之人。过上两日,向节度府报效......是是是,向天子报效一事,要在委员会议事上决议,这才是关键。” 顾佑再问:“那我应当如何?” 刘玄机道:“我想了个办法,已经和委员会主席,就是主持议事者——我们这里称主席屠长老......放心,屠长老是心向朝廷的。我已经劝动屠长老,到时请顾参军登台,讲明其中的利害攸关......” 顾佑眼前一亮:“好主意!委员会有多少人?” 刘玄机道:“委员二十余人,还会邀请一些非委员代表列席,当有五十余人,都是我南吴州杰出之辈。” 顾佑一拍桌案,赞道:“也罢,就让我会一会南吴群英,效仿先贤,舌战群雄!” 第三十八章 保命 南吴州应急统筹委员会的议事规模,比顾佑想象中还要大,何止刘玄机所说的五十余人,几达百人之多,这是刘玄机和贾贵不遗余力邀请各方修士旁听的结果。 旁听者不仅有南吴州本地代表,还有黑山诏四部长老、通海帮六长老、岭南七州滞留于本地的修士,甚至连空海、金和尚这两位都到了。 他们两个是京城“魔党”派来的第二批人员,准备协助先期抵达的一行和鉴真建设山门,刚刚抵达南吴州,正要前往长史府向顾佐拜帖求见,就被贾贵遇见。 贾贵随口一问,这两位是长安来的朋友,这可不容易,于是不由分说,拉着他们就往议事堂走。 空海、金和尚初至宝地,加上心虚胆怂,不敢抗拒,莫名其妙就被拉进了议事堂,成了“长安代表”,就座于前排。 金和尚还好说,空海就有点惊惧莫名了,他一身纯粹的佛门功法,只要动手展露出一丝一毫,立马就要露陷,这可如何是好? 趁着贾贵去忙活,两人一排座一排座的往后挪,挪到最后一排的边缘角落,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金和尚悄声叮嘱:“不论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你都不要出手,别给顾长史惹麻烦。” 空海答应道:“放心,……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尚有割肉饲鹰之举,我又何惜己身?” 金和尚道:“那是为了拯救世人的大慈悲,略有不同。” 空海道:“顾长史于我等而言,就是这世人,是这天下,也没什么不同。” 金和尚道:“算了,此非辩难之处,也不至于到那个地步……听那位贾录事说,就是听人讲个话,击个掌,只要凑个热闹,就算大功告成,咱们静静听就是了。” 空海问:“贾录事说,今夜还要去百花门水晶宫点卯?” 金和尚道:“听他意思,去水晶宫是奖掖之意,似乎并非必须,事了之后去问问他,能不去就不去,拜会顾长史要紧。” 就在此时,前排带动着,议事堂内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空海、金和尚两个也连忙跟着击掌。 掌声中,讲台处先上来一人,自称刘玄机,道:“尊敬的屠长老,尊敬的各位委员,来自各方的列席代表,最近南吴州关于两税的传闻,诸位都听说了,今日长史书房要将情况向诸位予以通报。按照议程,首先请剑南节度府幕友、梓州参军顾佑讲话,他带来的是节度府的第一手消息,对于各位委员,具有极为重要的参考价值。有请顾参军——” 在一片掌声中,顾佑登堂,开始了他的演说。顾佑的讲话层次递进,分为三个部分,首先是站在天子和朝廷的角度来讲的,这就抓住了大义;其次讲到报效君恩,将臣孝君和子效父联系起来,提醒大家不能忘本;最后,也是最有份量的,则是示之以威,警告所有人,违背节度府的后果是无法承受的。 金和尚听了一半后,目光被刘玄机吸引,向空海道:“这位刘参军,以前似乎在京中见过……” 没说两句,被空海扯住了衣袖:“你听,节度府要用兵!” 金和尚连忙回过神来仔细倾听顾佑的讲话,果然听到了用词隐晦却意思明确的说法,节度府不排除兴兵讨伐的可能! 两人顿时满脸忧色,金和尚叹道:“好不容易找了个所在,以为是安稳之地,谁知又要有刀兵之祸,莫非天下之大,真无我辈栖息之处了么?” 旁边顿时有人探过半个身子,气愤道:“鲜于向这个匹夫,欺人太甚!” 前面也有几个人转身道:“欺负了又能怎样?难道还真打?认命吧!” “先看长史府怎么说……” “长史府又能怎样?顾长史倒是想抵抗,可咱们南吴州多的是软骨头,连顾长史都气得睡不着觉……” “节度府想用兵,朝廷答应吗?节度府能代表朝廷吗?” 纷纷杂杂的议论中,顾佑的话也讲完了,屠长老敲了敲木槌,让议事堂肃静下来,然后道:“请顾参军退堂。” 顾佑期待中的舌战群雄并没有出现,委员会没有给出问答的安排,他只能带着遗憾傲然而出,由人陪护着送回客房。 接下来轮到刘玄机提案了,他走上讲台道:“节度府的要求,相信这位顾佑参军已经讲述得很明白了。按照顾佑参军的要求,长史书房草拟了一份提案,现提交委员会审议,征求意见。需要再次强调的是,该提案不代表任何人的意见,只是基于顾参军的要求,陈述一个事实……” 刚开始,大伙儿好都保持安静,凝神静听着,但越是听下去,嘈杂声就越大,尤其是听到“每位修士报效三十贯”的时候,顿时引起一片惊呼声。 按照这个数目摊派,将有一半的修士完全无法负担这笔巨大的开支,有三成可以勉强凑出来,但困难不小,还有一成半可以负担却肯定心不甘情不愿,唯有剩下的极少数可以轻轻松松随便拿出来。 事关个人身家,所有人都开始认真思考这个可怕的后果,连空海、金和尚都开始算计起来。 “目前咱们有十八个人要来南诏,这就是五百四十贯,顾长史不会真向咱们收钱吧?这笔钱可不少……” “他应该……不会吧?” 旁边那脑袋又探过来了:“二位道友,你们这十八人先忍忍吧,过上一年半载再来入籍换取修行证,此刻过来,岂不是吃了大亏?” 前排的脑袋也转了回来:“这位道友的建议不错,甚至可以考虑把修行证退了,或者干脆离开南吴州,远避他乡才是上策。” 旁边脑袋左右摇晃了起来:“这就过了,退了修行证再想重补,麻烦着呢,人家还给不给补都是问题,没了修行证,将来如何在南诏立足?损失太大,不妥不妥。远避他乡也没用,刚才刘参军说得明白,按修行证认定报效,回来了还得交,跑不了的。” “该死的节度府!该死的鲜于向!” “能不能把那个顾佑找回来,咱们跟他当面说清楚,就说大伙儿没钱补税,也没钱报效!” “找回来有用?顾馆主不是没抗争过,有用吗?说不定就是那个顾佑的主意,你看他刚才讲话神气活现的样子,目中无人!” “这厮居然敢和馆主同姓,取得名字还对着来,当真该死!” “该死的顾佑!” “天杀的顾佑!” 刘玄机从讲台上下来,退到角落处擦了把汗,问贾贵:“反响如何?” 贾贵笑道:“你不会自己听吗?” 刘玄机听了片刻。拍了拍胸口:“这下子命是保住了。” 第三十九章 书信往来 风向很快就转变了,报效的数额一旦摊到每个人头上,成为具体的概念,绝大部分人的想法就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由畏惧而无所畏惧,一切都变得太快。 就算有人依旧害怕朝廷,害怕节度府,却也不敢公然宣之于口,开玩笑,万一乱说话被长史书房找上门来,让你多分担几个同道的报效,那还不如死了拉倒! 当然也有不少人收拾好了行囊,正在观望风色,希望事情有个转机,不到万不得已,谁又愿意真的离开南吴州呢? 很多人都开始在长史书房前上万言书,激情表达自己力挺长史府的坚定态度,要求顾长史“硬起来”,绝不能向以鲜于向为首的恶势力低头。 作为被刘玄机大肆宣扬的“报效均摊方案始作俑者”,连顾佑也被纳入了鲜于向恶势力集团的重要成员名单,被冠以“鲜于匹夫的狗腿子”这一称号,要求将其“割鼻”之后逐出南吴州。甚至有人更加激进,强烈要求将其处死,以谢天下。 奉命于长史书房外接见“劝谏者”们的刘玄机心有余悸,暗道“若非刘某见机得早,此刻怕是已被顾馆主借人头一用了”。 此刻的顾佑却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了南吴州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在田州参军罗兴文的陪同下,到通海诏继续舌战群雄去了。 在劝谏者中,最为焦急的当属黑山四部的长老们,黑山诏不同于通海诏和永昌诏,他们名义上依旧庶务自主。钟子瑜、陈大麻子、薛长老和宋长老等人原本打的就是大树底下好乘凉的主意,由南吴州在前面顶着,黑山诏则伺机而动,力争左右逢源。 忽然听说顾佐打算妥协,准备向节度府报效输诚,那他们岂不是就得跟着报效了?两害相权取其轻,这下子黑山四部再也无法首鼠两端了,一起来见顾佐,向顾佐分析各种利弊,坚定顾佐的抗争之心。 钟子瑜慷慨道:“我们都商议好了,与其把钱交给鲜于匹夫,不如拿来支持馆主,我们黑山诏愿意报效馆主二十万贯,以充军辎!” 陈大麻子豪迈的挥舞着拳头:“我们黑山营已经组建完毕,六百五十名将士一如南吴军,全由修士组成,也操练了一个月,军甲齐整,只等馆主号令!” 宋长老和薛长老也表示,罗浮诏那边早已谈妥,一旦节度府兴不义之兵,他们是不会助纣为虐的。 顾佐自己也没想到,报效分摊方案会引来那么好的效果,当即向钟子瑜等人表示感谢,道:“只要咱们捏成一团,谁也别想欺负咱们!就好比一根筷子,你们看……很容易掰断……十根筷子……一百根筷子……总之就是这个意思!” 二月下旬,南吴军悄悄开进黑山诏,会合黑山营、通海营,在黑山诏北部无人的蒙乐山谷安营扎寨,开始集中合练,重点演练法阵配合等相关战术。 龙武军驻南吴州商铺的那位录事参军被聘为顾问,提供关于朝廷军队战法等情报咨询。 顾佑去了一趟通海诏和岭南七州,进行了十余场演说,心满意足的回到南吴州后,开始催促长史府向节度府交纳报效钱。 顾佐请他吃了一顿酒,回复说这几日就解送银钱,令顾佑着实睡了几天好觉。 可惜好景不长,接下来的几天,他就见不到顾佐了,据说顾长史要么是在下面各处亲自动员大伙儿报效,要么就是在进入南疆的几个关口,了解南疆妖兽的情况,总之就是不在长史府。 而且顾佑也渐渐察觉,南吴州修士们对他的态度一天比一天恶劣,让他连出门逛一逛双峰镇也成了奢望。 月底的最后一天,顾佑再次去堵长史小院,再次被告知顾佐不在,他终于忍不住发火了:“你们顾长史究竟去哪了?这是事关整个南诏安定的大事,你不要敷衍我!” 门房道:“顾长史吃错了灵丹,拉肚子了,如今在外面不知何处闭关疗伤,您还是等等吧。” 顾佑怒气冲冲来找刘玄机:“刘参军,顾佐究竟为何避不见我?说是什么吃错了灵丹,当真可笑!” 刘玄机道:“据我所知,似乎馆主是真吃错了药,正在外面闭关。顾参军何必着急,我这里正在向所有修士募集报效,我南吴州道友们都很踊跃,只是尚需时日。” 顾佑道:“今日已是最后限期,你们不要自悟!” 刘玄机求道:“顾参军,再宽限几日,我南吴州修士是心向节度府的啊!” 这时候,顾佑也接到了来自益州的信使,询问他事情办得究竟怎么样,顾佑仔细斟酌着回了一封信,大大渲染了一番自己的游说成就和三寸不烂之舌,讲述了南吴州筹集百万报效的困难,安抚节度府,再给半个月,半个月之后一定令百万报效送抵益州。 节度府耐着性子等了半个月,信使再次前往南吴州,带回了顾佑的回信,顾佑说南吴州已经凑齐了所需款项,只是长史顾佐在修行中出了点岔子,似乎受了轻伤,此刻正在疗伤,据闻顾佐伤情不重,只需数日调理便可,他信誓旦旦的表示,再给七日,七日之后一定将报效送达。 过了七日,他再次回信,说顾佐伤情比预想的严重些,恐怕还需要七日。他还说自己已经亲眼见到了黑山诏、南吴州军民报效的百万赀财,在库中堆积如山,只等顾佐同意启运。 这个时候,顾佑已经有些焦头烂额、进退两难了,南吴州这边态度很好,也答应他的要求,可就是拖着不交,节度府那边他又夸了海口,说过很多次“一定”,此时此刻,他不仅不敢翻脸,对待刘玄机和原道长等人的态度,也从倨傲而渐渐转变成巴结,为了南吴州能尽快启运报效,他甚至拉下脸来自己掏钱,在东溪北岸摆了一桌,宴请刘玄机、原道长和贾贵等人。 整个三月就这么在顾佑的一封封回信中虚耗过去,到了四月初的时候,刘玄机终于吐口,先期交付一万贯,心力憔悴的顾佑如获至宝,亲自押解着一万贯飞票赶回益州。 第四十章 大义 顾佑进入节度府,正好看见节度使鲜于向出门送客,小声向旁边的至交好友孙幕僚打听,原来此人姓刘名骆谷,是为范阳节度安禄山而来。 孙幕友轻笑:“姓刘的大言不惭,说是安节度拟遣军将前来助阵,剿杀南诏那帮不服王化者。” 顾佑大惊:“我这里都要谈妥了,怎么又要动兵了?” 孙幕友道:“他自己送上门来的,被节度拒辞了,安胡儿与杨相为敌,咱们剑南怎么可能借他的兵?当真是掂量不清!” 顾佑这才放心,等送走了刘骆谷,入堂回话:“恭贺节度,顾佐小儿服软了,这次下官是解送报效而来。” 鲜于向喜道:“当真?可是如数报效的?” 顾佑道:“先解送一万贯,其余的陆续再发运过来。” 鲜于向大失所望:“怎么才一万?” 顾佑便替南吴州分说了几句,再次保证,旬月之内必定送齐。 鲜于向道:“咱们限时二月底,如今已是四月,才交上来一万贯,怕是你被顾佐耍了!” 顾佑道:“不至于此……” 鲜于向阴沉着脸:“不管如何,必得惩治一二,否则节度府脸面都没了!” 四月中,顾佑再次来到南吴州,带来了节度府的惩罚令:严禁向相关诏国输出粮食、食盐、军甲、兵刃、法阵等物资。 顾佑对此还是比较赞赏的,这项惩罚还不到彻底撕破脸皮的地步,同时又给他增加了催缴报效款项的底牌。他手持这份禁令赶往南吴州,向原道长和刘玄机等人出示,要求他们尽快启运报效款项——他的腰杆子又挺了起来。 顾佐其实就躲在吴国公府,离长史院不到百丈,一边“疗伤”,一边教导亲传弟子李僾的修行。 这样一份禁令,长史府的一干高层都知道没什么卵用,因为节度府管不着岭南道,剑南道不输入粮食等物资,顾佐完全可以从岭南道那边输入。其实就算是南诏本地的罗浮诏和青城诏,是否遵守这份禁令,也要看两派愿不愿意给鲜于向面子。 这份禁令的真正用意,是展示决心,禁止大宗战略物资的输入,通常是开启用兵进程的第一步,鲜于向是在告诉南吴州,如果再不报效,就等着大兵压境吧。 接下来的一个月,印证了顾佐原先的猜想,真正贯彻节度府禁令的,是青城诏,罗浮诏表明上礼节性的遵奉,但依旧在向顾佐贩卖相关物资,只不过从正大光明改为了私下进行,没有太过于张扬。 到了五月以后,节度府下发了更进一步的禁令措施,禁止所有百姓和修士进入丽水、黑山、永昌、通海和南吴州,并且派出人手,巡查青城诏和罗浮诏的相关道路。 也就是准出不准进。 这项禁令同样用处不大,岭南道那边开着大口子,如此禁令形同虚设。据说罗浮诏已经派人前往益州,和鲜于向谈判,他们认为这一条违背了当年朝廷封国时的承诺。 特意从益州远道而来的前节度府判官杨鉴向顾佐道:“政事堂由杨国忠掌握,他默许了鲜于向的做法,听说也接见了罗浮诏派去长安申诉的人,不知道他许诺了什么好处,总之罗浮诏开始按照鲜于向的要求行事了,关闭南下的通道,禁运相关物资。如果我再晚来几天,就没法从罗浮诏南下,只能绕道岭南了。” 顾佐感谢道:“多承杨判官指点,也请杨判放心,怀仙馆对帮助过我们的人从来都不会或忘的。杨判下一步如何打算?” 杨鉴道:“也没什么打算,杨国忠小儿让吏部免了我的官身,终于也有时间过过清闲日子了,炼气服丹、悠游林泉,品茗奕棋、写诗作画,如此而已。” 顾佐想了想,道:“若是杨判不弃,莫如留在南吴州,我这里寿王友一职尚无人上任,不知尊意如何?就是品阶只为七品,比不得节度判官。” 这张告身正是从王维那里批来的,价值三千贯。杨鉴此人本为剑南道豪族杨氏的嫡脉子弟,常年在益州官场履任,对节度府和益州的情况知之甚详,所以顾佐打起了杨鉴的主意。 杨鉴欣然接受:“杨某本对官场死心,无意再留恋权势,只是看不惯杨钊和鲜于向祸害天下,既然长史如此信重,说不得就舍命陪君子吧。” 顾佐大喜,当即签发了任命杨鉴为“寿王友”的告身。 杨鉴履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提醒顾佐:“节度府的禁令还是不能等闲视之的,许出不许进,这是准备用兵的征兆,直指人心,对于普通修士和百姓来说,压力很大。我知长史不惧,但要和节度府对抗,有一条切切记住,不能放弃大义名份啊。” 顾佐连忙请教,杨鉴道:“其实占据大义不难,古往今来,无非就是清君侧罢了。” “诛杨钊,清君侧?” “我虽不齿杨钊,巴不得他倒台,但不得不说,诛杨钊而清君侧并非上策。长史会领兵进长安么?恐怕不会吧?既然如此,就诛不了杨钊,诛不了杨钊,清君侧的大旗就永远得扛着,收都收不回来,这又何苦?索性不提也罢,就清鲜于匹夫。” 顾佐拱手道:“谨受教!” 杨钊又道:“杨某思虑,长史还要做好准备,被免官之前,也就是上月,我听说节度府正在和丽水诏使者谈判。” 顾佐有些诧异:“不会吧?丽水派国主多次来我南吴州,言明要同进同退,怎么会和鲜于向谈判?再者,鲜于向还对丽水孙国主有非分之想……” 杨钊道:“根源还在梓州参军顾佑身上,长史将顾佑留在南吴州,好吃好喝款待着,还让他送去节度府一万贯。我知这是长使用计,一则拖延时日,二则引发众怒,两个目的长史均已达成,但却忽略了外面的朋友啊,你让丽水派几位国主作何感想?” 顾佐悚然而惊:“幸得先生点醒,险些误事了。” 杨鉴点头问:“军士已操练好了?军辎可准备妥当了?” 顾佐道:“万事俱备。” 杨鉴道:“如此……长史可以收揽人心了。” 第四十一章 不吃软 顾佑发现,自己的行动一夜之间受到了限制,原本打个招呼就能行走于南吴州各地,甚至可以远赴他郡,如今所住的客房外却随时随地守着四名军士,连去一趟双峰镇也成了奢望。 过去两个月,让人知会一声,刘玄机或者原道长就会赶来拜见,现在想见两人一面也难。 他慌乱的意识到,事情怕是有了反复,只是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他却无法获悉。 面对看守自己的四名军士,他咆哮过、威胁过、利诱过,甚至好言好语乞求过,都无济于事,那就是四根木头,连句话都都不会说。 就这么被软禁在了客房中,一直到六月底,他才等来了一位老熟人,以前的上司,原节度府判官杨鉴。 杨鉴打量着顾佑,顾佑也毫不示弱,不停给自己打气,反过来瞪视着杨鉴:“你投靠了南吴州?” 杨鉴道:“朝廷无故免我官职,还不许我另谋高就?我的事情你不懂,也不必在此议论,说说你,你知不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 顾佑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杨鉴道:“黑山诏国主段银生上月闭关失败,辞世了。” 顾佑冷笑:“倒是个好消息!” 杨鉴道:“于节度府而言,的确是个好消息,鲜于向一直犹豫观望,就是为此,如今段银生身故,鲜于向最大的忌惮已去,他已经蠢蠢欲动了,只是他有所动作的时候,却没有考虑过你的安全,你成了弃子。” 顾佑转过脸去:“乱臣贼子,也来当说客么?” 杨鉴道:“你说我是乱臣贼子,我却说杨钊、鲜于向是祸国奸臣,为阿谀媚上,行大肆搜刮之实。而你顾参军,则是残民以逞的帮凶。” 顾佑瞪着杨鉴,片刻后道:“你愿意逞口舌之利也随你,我如今人在你手,要杀要剐任便!” 杨鉴道:“既然来见你,就是告诉你,你如今有一条活路,就看你愿不愿走。你自家怕是不清楚,在南吴州有多少人恨不得杀你,为什么?因为你想从所有人的兜里往外掏钱。也不妨坦白告诉你,杨某曾向长史献策,为平息众怒,应借你人头一用,但长史并未采纳。” 顾佑不屑道:“并未采纳?那何必将我拘禁于此?” 杨鉴道:“那是为了保你的命!” 顾佑依旧冷笑:“既是如此,为何不放我走?” 杨鉴道:“段银生死了,鲜于向便越发肆无忌惮了,他在益州抓了我们的人......” 顾佑哈哈笑道:“真是大快人心!” 杨鉴道:“......原本我们是想拿你去和鲜于向换人,可你这位恩主回绝了,一点余地都没留。” 顾佑呼吸一滞,旋即道:“都是你空口白话,想让我相信却难如登天!” 杨鉴道:“你信还是不信,其实都无关紧要。鲜于向说你是朝廷命官,他以为我们真的不敢杀你,所以抓到我们的人以后,如获至宝,想要据此勒索我们,这是堂堂节度干出来的事吗?这是土匪!” 顾佑道:“节度说得没错,杀我就是公然造反,给你们百千个胆子,你们也别想动我一根手指头!至于抓你们的人——跟乱臣贼子有什么道理可讲吗?也别想着用我去换人,节度做得对,用我顾佑去换一个贼子,那是对我的羞辱!” 房中顿时冷寂下来,过了良久,杨鉴方道:“以前还真没看出来,你顾参军如此强项,果然可敬可配。你这样的人,的确很少,杀之可惜,不如这样,你答应一件事,我们就放了你,如何?” 顾佑觑着杨鉴没说话,杨鉴道:“我知你和节度府孙幕友交情莫逆,我们这边准备派人去益州,把失陷的人救出来,你给孙幕友写封信,让他好生配合,一旦人救出来了,我们这边就放了你......” 话音未落,顾佑仰天长笑:“哈哈,姓杨的,你当真把顾某看扁了,你这是让顾某为己而害友?简直痴心妄想!” 杨鉴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你真想求死?” 顾佑道:“我乃梓州参军,朝廷命官,你杀一个试试!” 面对这种滚刀子肉,杨鉴也没什么办法了,手一挥,进来几名军士,将顾佑五花大绑。顾佑还想挣扎,奈何他尚未突破金丹,被金丹后期的杨鉴随手一点,动弹不得分毫,押入法司大牢。 杨鉴来见顾佐,把事情说了,叹道:“真没想到,此人居然不吃软,只能试试来硬的,看看他吃不吃了,长史下令吧。” 顾佐点头,吩咐旁边的刘玄机:“你们法司试试吧。” 刘玄机不敢多话,立刻下去了,相关刑具是早就准备妥当的,原本打算用来对付岭南那些不服怀仙馆“王化”的跳梁,结果没用上,却在今日开锋。 见顾佐脸色不好,杨鉴安慰:“谁也想不到,咱们早就下令,益州乃是非之地,怀仙馆修士不准前往,谁知沈鸿福会私自去了,就为了给灵源道长买金沙,这事......灵源道长已经赶赴终南山了,打算请崇玄署出面,想必会有好消息。” 顾佐摇头道:“鲜于向连灵源道长亲自上门都不见,摆明了不给通融,沈道友危矣!崇玄署现在那点尿性,你是不知道,沈道友毕竟不是崇玄署的人,他们管不管还在两说......不能等了,咱们得动起来,立刻救人!让骆君速来!” 骆君应招而来,顾佐问:“准备得怎么样?” 骆君道:“杨三法和薛定图主动请战,我亲自带队,鲁班和尹书带人接应。” 顾佐道:“单你们怕是不够,万一李宓和何履光出现了,你们挡不住。苦桑道人呢?” 骆君道:“那厮还用问?就在东溪。” 顾佐道:“把他带上,关键时刻顶一顶就好,能和丽水三娘子斗一个时辰的人物,差不了。” 骆君点头:“找到苦桑后,我们就动身出发。” 顾佐叮嘱:“晚上悄悄走。在这之前,如果能拿到顾佑的书信当然最好,如果拿不到......” 杨鉴插话道:“他如果还是不肯写,咱们就替他写。” 第四十二章 斩了 法司大牢的最里面传来了一声声惨叫,顾佑从老虎凳上被抬下来后,浑身都被汗水浸湿了。就算如此,他也依旧没有吐口,始终拒绝给好友写信。 总捕头晴姑打开牢门,将杨三法和薛定图让了进来,杨三法问:“如何?写了么?” 晴姑摇头没有答话,刘玄机擦了把汗:“真是奇哉怪也,就没见过那么硬气的人。” 杨三法道:“我们没时间了,立刻就要出发。” 刘玄机两手一摊:“他不写,真没办法。” 薛定图冲了上来,双手把住顾佑的肩膀使劲摇晃:“你倒是写啊!为什么不写?写啊!” 顾佑抬起头,从遮住脸的乱发中看出来,喃喃笑道:“我原本以为自己熬不住,谁知道......这不也挺过来了么,真是……刺激啊……再来!” 薛定图蓦地掏出一把剪刀来,冲顾佑嘶声道:“我叫你挺,叫你挺,我给你剪了——” 晴姑赶过来拦住:“别乱来!” 杨三法也冲过来将薛定图的剪刀抢过去:“老薛你这是做什么?杀便杀了,咱不干羞辱人的事。” 薛定图悲伤道:“可是老沈......” 刘玄机连忙跟旁边桌上取过一封早就代笔写好的书信,一边抓起顾佑的手指头往上摁指印,一边向薛定图道:“有这封血书也差不离,早就准备好了的,给。” 顾佑挣扎着大吼:“不要......” 薛定图和杨三法拿着书信就往外闯,晴姑皱眉瞥向刘玄机:“这样也行?那不是折腾人么?顾佑是个汉子,何必如此?” 刘玄机道:“咱们这位新来的寿王友可不仅仅是想救人,他是想策反那位孙幕友,谁能想到顾佑如此刚烈?如今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晴姑轻叹一声,取了碗水过来,扶着顾佑给他灌下去,一边看着他大口大口喝水,一边道:“不折磨你了,过两天痛痛快快送你走吧。” 顾佑顿时身子一颤,呛得喘不过气来。 洛君带着人连夜从南吴州出发了,除了苦桑道人,都是一水的金丹,救援小组相当强悍。 苦桑道人望着上方一轮皎皎明月,忽然忍不住叹道:“好久没有出来走动了,原来外面的气息——这么舒爽......” 洛君飞到他身边,问:“苦桑前辈,真要遇到了李宓、何履光,您挡得住么?” 苦桑笑道:“你以为老夫流连花丛,便不行了?别说远远的接应,就算去堵益州的城门,也不在话下。赌不赌?我能把益州城门堵三天!” 骆君翻了个白眼:“益州城门和丽水诏法司大门真不是一回事,人家是有护城大阵的。” 苦桑辩解:“我说的当然是他们不开护城大阵的情形。” 飞在最前面的薛定图回头扔了一句:“能不能快点?还聊?” 苦桑道人笑了:“嘿——你这兔崽子!” 杨三法回头道:“苦桑前辈莫怪,小薛和沈鸿福以前有旧,关系极好,他着急也是情有可原。” 尹书在后面低声道:“苦桑前辈别怪他......”指了指脑袋,示意薛定图的这里有点问题,他当年差点被薛定图害死,至今耿耿于怀。 苦桑回了一句:“我看你们几个脑子都有问题,只有小鲁比较正常。” 鲁班茫然看向苦桑:“啊?前辈是在唤我么?” 天快亮的时候,六人救援小组进入益州地界,纷纷降下来,循着无人处向前行进,再往前,离益州城不到二十里,周围全是大片大片的农田,道路旁已有不少行人车驾了。 洛君分派任务,首先将苦桑道人留在了官道边的一片树林中,又将鲁班和尹书分派在左右两个隐蔽之处,形成三面埋伏的半包围陷阱,这才带着杨三法和薛定图去益州城救人。 苦桑道人靠在一棵大树下纳凉,翘着腿,跟身边的树根处捡拾松果,一个一个击打在前方树梢上,就这么百无聊赖的待着。 尹书从远处过来,问:“苦桑前辈,刚才您也没说,一会儿遇到,我们等您发号施令,还是见了敌人便出手?” 苦桑想了想,道:“那就等我发号施令吧,其实你们躲起来就好,用不着出手。” 尹书刚要走,被苦桑招呼过来:“先别忙,聊两句......放心好了,不会误事的,等把人救出来,怎么也得一两个时辰之后了。” “哦......前辈请说。” “听说你老师重新恢复金丹了?” “是,拜馆主所赐,我老师恢复修为了,如今正主持灵田耕种,馆主说打算让我老师出任司田参军。” “这么说,等回去以后,可以找你老师了?” “老师比较忙,他的事和我们虎溪分馆交集不多,晚辈也不知他的安排,前辈如果要寻他,去灵田处便是了......前辈有事和我老师谈?” “对啊,想换个地方住上一阵子,听说他以前在广寒宫过得很不错,就想问问那地方如何。” “咳......前辈,我就不陪您多谈了,免得误了大事。” “那你把鲁班叫来,我跟他聊会儿。” 尹书翻了个白眼,过去叫鲁班了,等鲁班来了以后,苦桑正要开聊,却忽然起身跃上树梢,向益州城方向望去。 只见洛君打头,提着个身穿睡袍、披头散发者,杨三法在后,架着薛定图疾飞而来,完全不顾路上行人惊讶的目光。 飞到近前,骆君高呼一声:“走!” 洛君提着的人并非沈鸿福,苦桑道人等知道事情肯定有变,来不及细问,紧跟在身后向来路疾飞。 洛君频频回头,查看是否有人追上来,就这么全力飞了大半个时辰,确定追兵被甩脱了,她才减缓速度慢慢等着后面的几位。 尹书和鲁班早已累得气喘吁吁、法力耗尽,杨三法和薛定图更是远远落在后面。 苦桑道人这才有工夫询问:“这是谁?出什么事了?” 洛君长叹一声,道:“鲜于向这个匹夫,将老沈斩了。”将手中提着的人向苦桑晃了晃:“就是这家伙监斩的,行军司马鲁良。” 苦桑道人、尹书和鲁班都惊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沈鸿福这么一个与世无争,和和气气的金丹修士,居然就被鲜于向辣手斩了?这是什么道理? 后面的杨三法架着薛定图追了上来,就听薛定图放声大哭:“鸿福啊......你怎么就离我而去了啊......” 第四十三章 孤军 南吴州,南主峰。 长史书房中只有两个人,一个自然是顾佐,另一个便是特意赶来的三娘子。 顾佐面无表情,听着三娘子低声陈述:“……余长老威胁说,如果丽水派和怀仙馆再站到一起,他们青城就要南下永昌了。” “所以,你们打算退出了?” “不是退出,我们准备换一种方式和顾馆主站在一起。” “什么方式?” “丽水派不再公然与节度府抗争,按照青城派的要求,我们报效节度府十万贯,和节度府......修好......但是并非真的修好,由我本人带领部分修士,自发加入南吴军,协助顾馆主抵抗节度府。” “十万贯......你们的报效钱交了?” “交了......” 沉默良久,顾佐道:“原来如此,为何事先不告知我们?” 三娘子无言以对,其实这个问题很容易回答,丽水派内部商议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有考虑过提前告知怀仙馆,因为大家都料到,怀仙馆必然强烈反对,与其如此,不如先交了钱再说,之后再想办法缓和双方的关系。 ——比如由三娘子领衔,派出部分修士加入南吴军。 顾佐深吸了口气,道:“段银生闭关失败,过世了,然后你们屈服了,这给了鲜于向错觉,他认为可以向我动手了,于是沈鸿福被祭旗了。老沈是鸿福观的道长,与世无争啊,他只是为了去益州买金沙......” 这件事,三娘子已经得知,其实当初丽水派内讨论是否屈从青城的时候,她是激烈反对的,坚决要求和怀仙馆并肩作战。但青城势大,大部分丽水派修士都生不起反抗之心,最终决定屈服,向节度府缴纳报效。 但这些内情,三娘子没法说出口,她也不想推卸自己身上的责任,只是道:“我们没有想到鲜于向敢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拿沈道友祭旗,我这次带人过来,就是准备和顾馆主一道,为沈道友复仇的,不斩鲜于向,我绝不回丽水!” 不可否认,丽水派的确惧怕了,她们退缩了,以前的信誓旦旦,在诏国的存亡面前不值一文。但由于三娘子的坚持,她们还是履行了部分身为盟友的义务,派出人手加入南吴军,和怀仙馆一起作战。 面对如此境况,顾佐发火也不是,不发火也难受,差点憋出内伤来,真想狠狠骂她们一句“首鼠两端”! 但三娘子是来助战的,顾佐只能强压着不快,不轻不重点明:“堡垒总是从内部被攻陷,所以我希望三娘子重新梳理一遍你带来的人,看一看其中究竟有多少是真心愿意来杀敌的,有多少是不情不愿的,避免真正打起来的时候,出现我们都不想看到的变故。” 三娘子理不直气不壮,只得点头:“我再找他们谈谈,犹豫不决的,就让他们回去。但带来的五百多人,我相信绝大部分是可以大用的。” 顾佐道:“梳理完后,委屈三娘子以丽水营的番号随军行事,您修为虽高,但涉及战事,依旧要遵守军法,接受调派。” 三娘子继续点头:“这是自然。” 谈话艰难完成,三娘子下去重新整顿丽水营了,顾佐回过头来,继续盯着桌上的南诏舆图发呆。 丽水派的做法引起了怀仙馆众高层的愤怒,原道长、成山虎等人都建议和丽水派断交,就连一向很少表态的屠夫也对此深感不满。 等他们发泄了一通,顾佐问了三个问题: 如果和丽水派彻底断交,她们会不会彻底倒向青城派,甚至会不会出兵相助节度府? 加入南吴军的五百余丽水修士,对作战有没有帮助? 怀仙馆需不需要三娘子这位元婴修士助阵? 这三个问题让大伙儿都沉默了,在军国大事上,确实来不得半分意气用事,不管怎么不爽,都只能受着,对于三娘子带来的丽水营修士,大家还要笑脸相迎。 面对一干心情不爽的手下,顾佐道:“丽水派不敢明着起兵,现在就剩我们怀仙馆自己孤军奋战了,所以,这座山,需要我们自己翻过去。但这真的是件坏事么?” 见众人都在望着自己,顾佐豪迈道:“我们自己爬过去的山,山上的风景,就只有我们自己能看!” 怀仙馆独抗剑南节度府,说出来果然很提气,这下子,长史书房中的情绪又高涨了起来。 刘玄机禀告:“梓州参军顾佑昨日吐口了,他愿意反正,归顺南吴州。长史您看,明日出征时,是否还用他祭旗?” 成山虎不屑道:“到死了,又怕了?该砍就得砍,为老沈报仇!” 原道长问:“此人之前不是骨头很硬么?怎的又要降了?” 刘玄机无奈道:“昨天才说了实话,他说他第一次体会到,受刑于他而言,其实等若修行,打得越狠,他越舒坦。” 众人都忍不住一阵好笑,只听刘玄机续道:“这厮一直不相信咱们真敢杀他,但听说沈道友受难,昨晚又把断头饭给他一摆,立马就怂了,只求长史饶过他。” 顾佐也笑,笑罢叹道:“此时再求饶,晚了。” 八月初一,双峰镇大演武场,近两千人的看台上座无虚席,南吴州、黑山诏、通海诏“各界人士”,甚至连岭南道“代表”都纷纷到场,参逢盛会。 场地正中的演武高台上,“顾”字帅纛迎风飘扬,“南吴军”、“怀仙馆”两杆大旗分列在侧,更有各色战鼓金锣环绕四周,杀气腾腾。 高台之下,四面围绕着千名修士组成的军阵,阵型森严。 顾佐全身甲胄,在屠夫、成山虎、洛君、原道长、刘玄机等人簇拥下,登上高台。 尚长老也从闭关中出来,跟在顾佐身侧,他已经完成了搜灵诀功法的金丹转化,在顾佐气海洞府中成了修为最高的道兵,此刻怀仙馆要和节度府刀兵相见,也顾不得闭关冲境了,准备先打完这仗再说。 全场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欢呼声,在欢呼声中,顾佐向各个方向举手示意,引起了更加热烈的欢呼声。 欢呼和掌声经久不息,顾佐只得双手下压,这才恢复了演武场的肃静。 顾佐向身后示意:“念!” 于是杨鉴上前几步,展开檄文,当场宣读,他的声音被高长江师徒炼制的扩音法阵传出去,响彻全场。 第四十四章 祭旗 讨鲜于向的檄文,南吴州没人写得出来,故此由杨鉴本人操刀,大意是“今奸臣用事,跳梁左右,欲秉操纵之权,潜有动摇之志,包藏祸心,其机实深”,又说鲜于向“构陷诏国,搜刮无度,滥杀无辜”,料定接下来“必大行无忌,而予夺生杀,尽归其手,异日吞噬,有如反掌”。 又道出清君侧的苦衷,“古语云:困兽思斗,盖死逮身,诚有所不得已也。节度鲜于,集兵益州,尅日见攻,长史顾佐,乃率锐兵三千御之,上下同心,愿效一死”云云。 一篇骈四俪六的文章,这么念出来,至少一半人只能听个大概,顾佐等他念完,向演武场内所有人道: “说来说去,其实就一个意思,鲜于匹夫想从咱们口袋里掏钱,做他的春秋大梦!他敢乱杀咱们身边的亲近道友、至爱友朋,咱们就清君侧,打到益州,诛鲜于!” 场上顿时千人齐呼:“清君侧——诛鲜于!清君侧——诛鲜于……” 呼声震动如雷。 台下有法司修士架着个人上来,直接送至高台上的帅纛之下,这里早已布置好了断头台。 被押送上来的正是梓州参军顾佑,此刻的顾佑早已吓坏了,哪怕是昨天晚上,他还心存侥幸,自己表明心迹决定投降,是不是就能免死了?直到现在押送上来,他终于确定死到临头,慌得腿脚酸软。 这是出征前的祭旗,大家购买门票来参加出征大会,一半原因都是冲这个来的,见顾佑被押上来,顿时又引发一阵兴奋的尖叫。 顾佑被两名法司修士强行按在断头台上,脖子拧转过来,侧对着帅纛,方便砍头的时候鲜血可以溅上纛旗。 顾佑浑身已经酸软到发木的地步,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惊恐的望着飘扬着的旗子,暗道,自己的血,今日就要染上这面大旗了么? 刘玄机出面,大声宣布:“鲜于匹夫枉杀无辜,谋害忠良,今日就让节度府血债血偿,以这贼子之血,为出征将士壮行!” 纛旗前闪出一丈空地,执法的刽子手来到断头台边,亮出一柄鬼头飞刀,飞刀在半空中绕了两圈,飞至刽子手面前,刽子手一口水箭激射而出,喷在鬼头飞刀上,击发出几声如狼嚎般的凄厉惨呼声,瞬间阴风惨惨,旁观众人的脖颈处都有些隐隐发凉。 这位刽子手是经杨鉴介绍,专程从剑南道“请”来的,属于某个刽子手世家,别看修为只是炼气,但行刑之时相当专业,顿时令祭旗仪式多了几分庄严和肃穆。 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刽子手展露出极高的专业素养,顾佐很满意,向杨鉴点头表示赞许,杨鉴捋须微笑。 刘玄机向顾佐躬身:“请长史下令!” 顾佐朗声道:“南吴州,非我一人之南吴州,是上万南吴修士的家园,怀仙馆也非我一人之馆,是上千同门修行的道场,今日,不该由我顾佐下令,当由在场的万千同道们下令。” 这种邀买人心的手段,是之前就设计好的,顾佐环视场内,高声喝问:“此人——杀不杀?” 当即有人振臂高呼:“杀——” 有了带头的,后面自是群起响应:“杀!杀!杀!” 顾佐满意微笑,向刘玄机示意:“杀!” 在这满场喊杀声中,忽然响起一道凄厉刺耳的反对:“不能杀!不能杀——” 却是顾佑梗着脖子为自己求取一线之机:“不能杀——我与顾长史同族,皆出自会稽顾氏,焉有同宗相残之理?” 顾佐肃然道:“虽为同宗,但大义在左,你非往右,今日便要大义灭亲!” 顾佑福至心灵,用下巴指着头上绣着的帅纛:“顾字帅纛下斩顾姓之人,世间焉有是理?未战先亡,大不吉也!” 此言一出,全场的激情呐喊声顿时就弱了下来,演武场中只剩窃窃私语。 这句话大有道理啊!出征当日,用顾氏之人的鲜血祭祀顾字帅纛,的确寓意不吉,其中的不吉之意,甚至比出征时大纛被风刮断犹有过之! 忽然间,便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然后被旁边的使劲扯住衣袖,强行忍笑。 顾佐也觉得果然很晦气,之前没有人提起时还不觉得,此刻被人戳破,心里怎么都觉得膈应! 只听顾佑继续大喊大叫:“顾长史,我降了,我愿为南吴州卖命,我对节度府了如指掌,我还有用!今后你说向左,我绝不向右,我改名!咱们会稽顾氏,都跟着长史走……” 顾佐脸色阴晴不定,杀之祭旗吧,当真不吉,这是修行之世,不信这个还真不行。可不杀吧,人都押上台了,就这么戛然而止,半途而废,对得起每人一百文的门票钱吗? 正左右为难之际,刘玄机连忙救场,小声道:“要不,还是让大家决定?” 杀人祭旗,说白了最终目的还是为了鼓舞士气,如果场内都说杀,鼓舞士气、凝聚民心的目的就达到了,那这点晦气其实不算什么。如果场内都说不杀,那就从善如流,避免了不吉的晦气,还能显示顾佐的宽怀大度。 另外,刘玄机悄声道:“还有个节度府行军司马鲁良在手上,可以斩鲁良祭旗,您不是说了么,那厮比顾佑更反动。” 旁边的杨鉴听罢,当即赞道:“此计甚妙!” 屠夫也点头同意。 于是刘玄机忙去身后队列中找贾贵,把原委说了一遍:“让你的人带头喊不杀。” 贾贵道:“我刚才也略听了几句,似乎没有主张不杀,杀与不杀,由人自定吧?” 刘玄机道:“长史已有不杀之意,你就按我说的去做,快!” 耽搁了片刻,顾佐再次高声询问场内:“杀,还是不杀?” 场内的回答渐渐由凌乱嘈杂而整齐划一:“不杀!不杀!不杀……” 顾佑死里逃生,当他被人从断头台上拉下去的时候,行军司马鲁良被架了上去,摁在了他刚才被摁倒的位置。 鲁良毫无惧色,不停的扭头冲顾佑破口大骂:“鼠辈!胆小鬼!不过一死而已……” 顾佑却压根儿没听见,他此刻只觉浑身一松,膀胱处涌出喷薄而出的暧意,忍不住当场尿了。 这种滋味,真刺激,真舒坦啊…… 第四十五章 虚张声势 誓师大会当夜,顾佐在长史书房召见三娘子和万河散人,等两人坐定,顾佐道:“前方传来消息,益州兵马已于今日出营了。” 三娘子问:“消息确定?” 顾佐点头:“有五位金丹修士来回传递消息,这方面足可放心。” 三娘子道:“怎么打,听你的。” 顾佐问:“丽水营整顿[]如何了?” 三娘子回答:“又清退了二十三人,现在是五百一十二人,战意坚定。” “好!”顾佐点头,起身道:“二位请看。” 他来到书案边,将灯火拨亮,书案上是一张南诏舆图。三娘子和万河散人都凑了上来,认真看着这幅图。 顾佐指着舆图道:“今日祭旗,明日出征,你们丽水营在大军最前列,为先锋,日行五十里,五日后抵达黑山诏郡城——利润城,在利润城修整三日,再往前行,同样日行五十里,往威远镇方向走。” 万河散人皱眉:“怎么如此慢?一路上不得耽搁十天半个月了?兵贵神速,如此懈怠,还怎么打?” 顾佐没有回答,而是继续:“丽水营作为前锋,我要求你们多打旗号,一路鸣锣开道,尽量折腾出声势来。” 万河散人若有所思,道:“虚张声势?中军不在我们这一路?” 顾佐赞道:“散人好见地,咱们的战场在这里!”手指从威远镇向北,重重落在了大约八十里之外蒙乐山。 万河散人问:“我丽水营为前锋,那后面的中军呢?后军呢?” 顾佐道:“都是临时征募而来的,以无修行的武师为主,中军有杨鉴坐镇,后军是刘玄机。” 三娘子盯着顾佐问:“莫非顾馆主看不上我丽水营?还是说不信任我们?” 顾佐摇头:“杨鉴说,李宓、何履光二人都老于军伍,鲜于向虽然混账,但他们二人却是用兵的行家,不可轻敌。疑兵绝大多数没有修行,很容易被对方的探子看穿,只有丽水营五百精锐为前锋,方能令李宓、何履光上当。” 三娘子道:“不论如何,我要参战,我来不是为了走路扛旗的。” 顾佐点头:“当然,开打之时肯定需要三娘子出力,就连我也要随大军同行一段,至利润城后再行动,到时候三娘子跟我一起去,散人也要精选丽水营中的筑基修士前往。” 万河散人道:“计策是好计策,但就怕青城派,如何抵御青城,馆主有何定计?” 顾佐道:“已有所准备,若是一切顺利,青城的人过不来。” 万河散人追问:“若是不顺呢?” 顾佐道:“会有很大麻烦。” 万河散人皱眉:“当料敌从严......馆主究竟有何后手,能否说明?也好让我等有所准备。” 顾佐道:“此事绝密,但既然精诚合作,却也不须瞒着二位。我已请动唐门,听风前辈答应我,不让青城派进入南诏。” 三娘子和万河散人都很惊讶,对视一眼,齐声问道:“唐听风答应了?他们真愿意去招惹青城?” 顾佐道:“我给了唐门一个通川郡,如果这样他们都不来,那就活该我顾佐倒霉。” 八月初二,大队南吴军在锣鼓喧天中启程,连绵的号角吹响了群山,上万南吴州百姓赶来送行。 两千人的队伍、上百辆大车,浩浩荡荡出北口,身后留下万千祝福和不舍。大队沿着河道和谷地前行,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行军速度比顾佐设想得还慢。 这支疑兵以丽水营为牌面,剩下的一千五百多人皆为南吴州、通海诏和岭南七州招募来的武师,不熟悉南吴军的人就算站在旁边仔细观察,其实也看不出什么破绽。毕竟单看丽水营这五百修士,其实也称得上精锐了,以武师为普通军卒,这本就是朝廷军制的普遍构成。 何况顾佐就在这里,他出现的地方,难道不是主力么? 出了南吴州地界,顾佐等人就一直在四下观察,怀仙馆在益州安插了探子,节度府若是不在南吴州也同样这么做,那可就太浪费大伙儿的一番苦心了。 果然,过不多时,杨鉴就指着周围一座山头上起飞的剑光道:“当为益州兵马,只是隔得太远,不知是哪位将佐。” 来自各方的消息,尤其是杨鉴和顾佑二人吐露的军情,益州军中除了李宓、何履光两名统兵大将外,共有十二位金丹将佐,这些人,杨鉴身为节度判官时都见过。 三娘子眼望顾佐:“追不追?” 顾佐道:“当然追,不追就太假了,丽水营派两员金丹追一下,意思意思。” 万河散人派出原来永昌会的两名金丹假装追击,两人起飞后一左一右从身后夹击过去,结果追出数里之外,正要打道回营时,前面逃窜的益州探子慌乱之中没有控制好飞行姿态,忽然从飞剑上一头栽了下来,落在下方老林中。 追击的二人猝不及防,一下子就冲了过去。这两位都懵了,给他们的任务是意思意思,把人赶跑,他们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那现在该怎么办? 其中一个正要低头查看摔下去的益州探子,却被另一位小声喝止,于是他们只能装作毫无察觉,懊丧着往回掉头。 “那厮跑得够快,怎么一眨眼就没了?” “此人修为当真了得,追之不及啊……” 忽听下方有人呼救:“我在这里,我投降——” 两人使了个眼色,正要不管不顾从上方飞过,下面的喊叫声更大了:“救命啊——” 迫不得已,这两位只能下去了,就见那探子正被几根妖藤缠绕着往旁边的树洞里拖拽,他操控飞剑不停砍削妖藤,但更多的妖藤正在向他卷过来。 那探子一边奋力砍削,一边惊呼:“快来助我,我腿摔断了!” 两人无奈,各自操控法器相助,这才将探子救出,拽上空中后,那探子惊恐万状:“这是什么东西?什么妖物?” 这是南疆深处的触手藤,在上次兽潮侵袭时被带到了南诏,从没见过的人难免慌乱而不知如何应对,但实际上筑基修为就可以对付——去斩树的本体,藤蔓就会缩回去了。 两人懒得回答他,垂头丧气的带着探子飞回军中。把探子扔在顾佐跟前,顾佐顿时无语了,看了看万河散人,万河散人也同样无语,挥手:“带下去好生审问!” 第四十六章 行军 了解完情况,才知道丽水派修士不是故意违抗军令,两名金丹也很委屈:“我等是真想不管他,但若是不管,他就得死,与其死了,还不如带回来问些消息。” 顾佐叹了口气:“也是个意外,二位不必自责,咱们下回注意些,不追那么近就是了。” 益州探子是个怕死的,压根儿不用上刑,就把知道的清醒抖了个底掉。身为金丹修士,他知道得还真不少。 李宓、何履光出动了八千兵马,连同征发的民夫共计一万五千人,号称三万,其中,益州本军的金丹将佐有十二名(此刻只剩十一名),筑基修为的有六十余人,炼气修士三百余人,步卒以武师为主。 另外,这探子还招认了之前并不掌握的消息,青城派调遣了四名金丹和二十余名筑基加入益州军,范阳军也从河北派来了六名金丹和三十余筑基,充实李宓、何履光账下修士的实力。 但那探子表示,青城派和范阳军支援的修士都换了益州军服,这就表明这两家还没有公然和怀仙馆翻脸的意思,既然如此,顾佐也没必要把这件事挑明,就当他们都是益州军好了。 顾佐不喜欢玩“号称”那一套,南吴军在檄文中宣称有三千人,实际上也的确有三千人,但他计划中真正参战的,只有两千人。 虽说益州兵马的主力是武师,南吴军的主力都是修士,但从基层军士的战力比较,武师和炼气前期修士之间是没有强弱之分的,就算对上炼气后期也能一战。因此,在军卒的实力对比上,益州军占据压倒性优势。 南吴军占优势的是大量筑基修士,顾佐默默估算,真打起来的时候,他能投入三百筑基,是益州军的三倍。 在金丹修士上,南吴军目前集中了四十余人,比益州军略多,而在元婴修士上,双方旗鼓相当。 经过比较,顾佐认为自己获胜的希望很大,他有一条最大的凭仗,南吴军是在兽潮的残酷搏杀中成长起来的,益州军虽然也经历了兽潮围城,但据他所知,其实没打过什么恶仗。况且他还有别人无法理解的信心,既然后世的范阳军举起旗来就能一路平趟到长安,那益州军是不是也同样不经打呢? 不断有军情从北边反馈回来,说益州军刚入嘉州,于是顾佐大军再次放慢速度,由日行五十里改为日行三十里。 过了五天,益州军还没走出嘉州地界,南吴军已经进入黑山郡城了,顾佐干脆下令放假,让军士们在郡城中放松。 直到八月二十日,益州军才缓缓进入南诏,沿着青城诏和罗浮诏的交界处南下。 益州军行进缓慢的原因出在基层军士身上,都没有什么修为,走起来自然要比修士缓慢——脚程较慢,这或许是炼气修士们强过武师的少数优势之一。 又等了半个月,当益州军抵达青城诏和罗浮诏交界的龙和城时,顾佐才下令大军重振旗鼓,从黑山郡城出发。 双方大军的动向,都在对方金丹修士的高空监视之下,当晚,南吴军在黑山郡城之北三十里外的羌浪川扎营。大帐之中,顾佐看了看更换过自己装束的李谷生,又将自己的头盔给他戴上,别说,两人身材相仿,这么一换装束,不凑近了看还真是挺像的。 顾佐拍了拍李谷生的肩膀:“少说话,有什么军令,让杨鉴转达发布。” 李谷生答应了:“放心吧小师叔,这是在自家军中,敌军探子在天上肯定发现不了。” 顾佐冲杨鉴道:“疑兵就靠你指挥了,明日起加快行军速度,摆出抢占威远镇的架势来,要让李宓以为,咱们准备在威远镇和他决战。威远镇距此地不到二百里,距龙和城却有二百六十里,怎样才能让李宓觉得他有希望抢在前面,这个需要你老兄好好把握。” 杨鉴笑道:“我先派两百人急奔威远,让他着急,大队在后赶路,半路上要过墨江,我搭建浮桥的时候失败两回,就能耽搁半天、一天,给他希望。” 顾佐又道:“记住,三天以后,把二百精锐送到蒙乐山来。” 蒙乐山是黑山诏最北端,山中的谷道,是北向南的重要通道,益州军先过蒙乐山谷,南下威远镇,再攻黑山郡城,最后去打南吴州,这是最佳线路。如果绕行的话,往西从青城诏南下,要多走一百六十里地,往东从罗浮诏通行,要多走一百二十里。 因此,顾佐的方略就是让疑兵缓行,作势欲守威远镇,精锐前行八十里于蒙乐山谷设伏,出其不意截杀益州军,争取毕其功于一役! 在蒙乐山谷,顾佐已经布下了两座天都阵和一座三元极真法阵、一座两仪极光阵,都是从南吴州悄悄撤换下来,提前安置的,相信一定会给李宓、何履光一个惊喜。 诸事交代完毕,顾佐带着三娘子、万河散人趁夜离开军营,他们身后是丽水营四名金丹和二十余名筑基。再过三天,丽水营挑选出来的二百精锐会赶往蒙乐山,作为最后一批有生力量投入作战。 一行连夜赶路,有顾佐在前面开道,路上顺畅无比,完全没有遇到妖兽的干扰,一夜奔行百里。 天快亮时,便放慢脚步,从林子最密处穿行,到傍晚时分,便远远看见了盆地中的威远镇。 稍事休息,众人沿山麓绕过威远镇,顺着山脚谷地向北,急行八十里,终于抵达蒙乐山谷的南口。 成山虎已经带人在这里恭候多时,见到顾佐,将他们带进一座大山洞中。沿着洞壁两侧全是军士,驻扎的正是怀仙营的三百余名怀仙馆弟子。 尚长老、屠夫、原道长、苏三等等怀仙馆核心都在这里,见了顾佐都喊“馆主”,弟子们则都喊“小师叔”。 和大家打过招呼,成山虎带着顾佐进入最深处,这里就是“中军大帐了”。 顾佐坐定之后,立刻询问:“益州军到哪里了?” 屠夫摇了摇头:“还在龙和城,没有出来。” 入城歇息两天也很正常,于是顾佐开始询问各营准备情况。 第四十七章 益州方略 早在三个月前,作为南吴军主力的中营、左营和右营就已经来到蒙乐山西侧的无人区整训了,重点演练在军阵掩护下的进攻、防守和转向。 从前个月开始,怀仙营也被调了过来,一起加入演练。 在顾佐的飞票攻势下,南吴军每一个队都配备了随身小型法阵,经过集中演练后,各队与战阵之间的配合已经颇为熟练,就等着实战检验。 后续抵达的是黑山营和通海营,这两个营没有开展正规的阵法配合,只能自行训练团队配合,顾佐没有那么多法阵配备给他们,也没有必要,敢冲锋、敢坚守,这是顾佐对他们的要求,只要做到这两点,也堪称精锐之师。 顾佐动手的准备相当早,甚至可能早于节度府真正产生动兵的念头之前,按照目前掌握的情况看,最终促使鲜于向决定派兵的原因,一是青城派的推动,二是丽水诏的服软,三是段银生冲击炼虚失败后身故。 因此,节度府不可能料到顾佐会这么早就开始筹备作战,对蒙乐山西面藏着南吴军主力就更是不得而知。 从昨天开始,各营在夜色掩护下分别进入之前就选定的山洞,距离战场咫尺之遥。 山谷中段的葫芦道是预设的主战场,葫芦道西边的山崖、南边的出口,各布设了一座天都阵,保证益州军无法从这两边逃窜。这两座天都阵的启动需要三个时辰,可以提前打开。 东边的山崖上,顾佐准备在这里放置怀仙营,他们这两个月的训练重点是防守。虽然没有天都阵,但东崖地势险要,难以进攻,怀仙营驻守此间,配以两仪剑光阵,问题不大,而且顾佐还打算将后面赶到的丽水营二百修士也配置到这里,加强守御。 最考验南吴军的是葫芦道的北口,必须将益州军放进葫芦道,才能启动三元极真法阵封口,启动到完成需要一个时辰,这段时间,益州军势必会疯狂争夺回路,南吴军必须在这里硬顶一个时辰,顶到三元极真法阵正式开启。 顶住了,这一战就可以结束,顶不住,后面的仗就难打了。 顾佐抵达蒙乐山的第三天,益州军终于在龙和城修整完毕,重新启程。行至傍晚,大军来到曲驿,前锋李贞元回禀:“父亲,营寨已经立好了。” 李宓道:“说了多少回,人在军中,按军中的规矩来,这里没有你的父亲。” 李贞元连忙改口:“大帅,是否催促大军入营整备?” 李宓点头:“传令入营。” 半个时辰之后,负责指挥后军的团练使何履光进入驿站,李宓问:“粮草都安好?” 何履光应道:“放心,一切都好。行军月余,已经初见成效,今日走了四十里而大军未乱,兵马使治军有方!” 李宓摇头道:“一日才行四十里,还是慢了,若在中原,六十里才是勉强。” 何履光道:“剑南不比中原,山多林多谷多,再者,益州兵马五十年未经整训,能走四十里实属不易,何必苛求,你看南吴反贼,比咱们慢多了,至今刚过羌浪川,搭个桥折腾了三天还没搭成,我听探马回报,墨江不过十余丈宽,他们的桥都塌了三回,嘿嘿,毕竟是贼子,不过如此。” 李宓道:“墨江水急,两岸崖高,地势险峻,搭桥艰难,倒也不能就此轻视贼军战力。” 何履光笑了笑没说话,李宓为人向来谨慎,多说无益,没必要和自家主将抬杠。 李宓又道:“君孚,我今日一路上都在想,贼军大约是要在威远和咱们开战。” 何履光颔首表示同意,前方军情不断回报,各方面迹象都表明,南吴叛军是要进驻威远,以此抗拒天兵。 李宓取出舆图道:“青城派送来消息,我们原先对南吴贼的认知还有缺失,他们手中不止有一座三元极真法阵,实际上应该是两座,今春之际,顾佐小儿入京,华山西玄派又卖给他第二座。我认为,他之所以敢离开南吴州,进兵威远,应当就是依仗这座大阵。虽说咱们不怕,但若是一头撞上去硬碰硬,军卒伤亡必大。” 何履光点头:“将军想得中肯……下官愿提一旅精兵,日夜兼程,抢占威远,必赶在他主力之前拿下威远!” 李宓道:“倒也不必,我打算改变用兵方略。君孚带兵护稳粮草,依旧按原路进兵,直趋威远,但要注意,不必着急,放南吴贼抢先入城。待南吴贼入城之后,将威远团团围住,只佯攻,不硬打。我率三千军绕行墨山,直趋羌浪川,从南吴贼身后动手……” 说着,李宓拳头重重砸在舆图上的某个位置:“……攻占黑山郡城!” 何履光眼前一亮,赞道:“将军妙计!如此一来,南吴贼腹背受敌,进退失据,想不溃散也难。”想了想又道:“只是这条路不是很好走,青城派的人说,不仅绕行一百多里,且皆为小路、山路,大军难行。” 李宓道:“我打算轻装前行,不带辎重民伕,险是险了些,却也是练兵的好机会。” 何履光再问:“这条路要通过罗浮诏,节度府答允过罗浮派,大军不借道他们的地盘。” 李宓笑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三军既动,又何必拘泥于什么承诺?鲜于节度的应承,不合时宜,不利作战,不用管他。且我行军之际,不滋扰地方,不是什么大问题。等罗浮诏去和节度府说理时,我仗都打完了,让节度府去头疼就是。再有责罚,我一力担之!” 何履光点头道:“既然如此,下官和将军共担之!” 低头看着舆图道:“将军轻兵急袭,我当稳扎稳打,于石桑虚结大寨,至蒙乐山建粮台,大军抵近威远后,驻于通镜川。” 李宓看了会儿图,点头同意:“可。在通镜川扎营,需在河川两岸都建寨驻兵,不可全数过河。” 想了想,又再次叮嘱:“不要拿军士往上硬碰敌军大阵,尽量避免伤亡。君孚啊,大唐已显乱象,手中有兵,将来朝廷才有倚仗。” 第四十八章 前哨战 李宓的话,给了何履光不小的触动,他点头道:“将军放心,我会尽量保全军士性命,留待将来。” 李宓又道:“进入黑山诏后,立刻知会青城派,请源丹道长和余长老带青城修士前来相会,合围威远。” 何履光怔了怔:“源丹掌门会来么?不是说他们不方便明着出面?” 李宓道:“抱歉君孚,此事关系重大,为防罗浮派横生枝节,只能严守机密,知道此事的,只有鲜于节度和我,没有事前告诉你。” 何履光素来信服和敬佩李宓,见李宓向自己道歉,心中那丝不快立刻烟消云散,振奋道:“有青城派出手,咱们如虎添翼!” 李宓交待:“原本要和青城合攻黑山郡城,但如今方略已变,南吴贼主力汇聚威远,当请源丹掌门前往威远。待我拿下黑山郡城后,贼军若是溃散,合力围杀便是,贼军若负隅顽抗,破三元极真法阵一事,交给青城派,不要拿军士去硬拼。还有,三娘子斗法经验极丰,交给青城派应付,通海的苦桑也尽量如此,你是主将,能不出手就不出手。” 何履光点头:“明白了。”又问:“他们出兵,许的什么好处?” 李宓道:“他们要通海诏。” 何履光叹息:“胃口当真不小!” 李宓趁夜率三千精卒离营,何履光则继续催动大军沿原定路线进兵。 大军至石桑,何履光下令结寨,营寨规模保持不变。望着远处山头飞起的剑光,何履光下令:“从今日起,加大驱逐力度,不要让南吴贼窥探于三里之内!” 随着他的军令下达,益州军掠起一道道金光,金丹哨探尽出,将搜索范围向外又扩出去一圈,当即便引发多次交锋斗法,在夜空中绽放出团团光华。 益州军的驱逐行为,立刻引来了更多南吴金丹修士的窥探,大军前进的通道上,常常会忽然间爆发哨探之间的争斗。在个人修为和斗法实力上,益州金丹们显然落了下风,斗不过南吴金丹,几天过去,便有多名金丹受伤,如果不是何履光亲自出手,恐怕早就出现阵亡了。 在金丹修士之间提前爆发的零散战斗中,益州金丹的表现明显不如青城派金丹,青城派金丹的表现,又不如范阳来援的金丹。对于南吴金丹来说,打益州金丹最轻松,打青城派金丹就要难上许多了,最难打的是范阳金丹,邱大波的伤势,就是范阳金丹造成的,这也是南吴金丹们在这场前哨战中出现的第一个损伤。 由于南吴金丹的持续密集骚扰,益州军哨探范围被大大压缩,前出无法超过十里,但何履光并不着急,反而很欣慰,南吴贼那么多金丹修士都在这里出现,正好说明他们的目光被自己牢牢吸引,给李宓的轻兵突袭创造了极佳的条件。 邱大波受伤被抬回蒙乐山,顾佐前往探望,见他没有生死之险,这才安心。 邱大波刚在胸口处敷了药,恨恨道:“范阳来的狗贼,手段果然狠辣,等老子伤好了,非一个个杀了不可!” 洛君刚从前方回来,几步来到邱大波跟前,一伸手就将他的衣服掀开,在邱大波的伤口附近摁了半天,问:“疼不疼?” 邱大波咧着嘴嘶声道:“别乱摸,本来不疼,你摸起来就疼!” 洛君“嘁”了一声:“稀罕?”转头向顾佐道:“没毒。” 顾佐问:“照益州军的速度,还有一天才能到达,战场能保持遮断吗?” 洛君很有信心:“我还没放开打,如果不是担心被何履光偷袭,就凭咱们这几十个金丹道友,益州军这一路上有得苦头吃。” 顾佐道:“三娘子和苦桑道人还是不要露面,一切以蒙乐山战场为主,争取全歼。” 洛君问:“要不要想个办法诱李宓加快脚步,他们走得太慢了。” 顾佐想了想,还是否决了这个提议:“慢虽慢,但李宓、何履光的路线没有改变,若是诱敌,我担心起到反效果。杨鉴和顾佑都说过,李宓为人谨慎,别引起他的疑心。” 又过了一天,磨磨蹭蹭的益州军终于靠近了蒙乐山,洛君让金丹修士们暂缓袭扰,留出短暂的空窗期。 益州军的十几名金丹修士终于飞临蒙乐山,开始在空中巡山。各处藏兵的山洞中,南吴军都得了严令,不许露头,有违抗军令者,立斩! 益州金丹们在蒙乐山上转了几圈,立刻回报后方何履光:“我们击退了南吴贼的探子,占据蒙乐山。” 何履光向左右道:“我军哨探越打越勇,南吴贼江河日下,士气已挫。” 左右都笑道:“毕竟是逆贼,怎会是何将军对手?” 何履光捋须下令:“继续向前,扩大搜索范围。” 此时,前锋来报,大军已至蒙乐山,何履光举目向前眺望,有青城派修士指着前方远处层层群山道:“将军,前面如刃的群山便是蒙乐山,谷口位于左侧,谷道约十二里。” 何履光大致判断,离着谷口差不多也就是十里左右,但山道行进,差不多要走十五六里,于是道:“催动大军前进,令前锋加速通过山谷,在谷外安营扎寨,同时寻找设立粮台之所。让司马派出人手,在谷道两山顶端设立岗哨。” 又将青城派几名修士招来,道:“请诸位派人回报源丹掌门和余长老,我大军已入黑山诏,进占蒙乐山,请贵派速来汇合。” 一名青城派修士当即起飞报信。他先向北飞了十余里,出了大军视野之外,忽然折道向西,越过群山,进入青城诏,再飞三十余里,落在了巍山白云崖下。 源丹老道和余长老就在此间,距蒙乐山不到五十里! 听了弟子的禀告,余长老问:“这么说,顾佐的主力就在威远?” 那弟子道:“查探出来的军情,南吴军的确是往威远来的,何将军是这么判断的。” 余长老又问:“李宓想怎么打?” 那弟子道:“何将军只说请咱们去蒙乐山汇合,没说怎么打。” 余长老皱眉:“我问的是李宓。” 那弟子道:“两天前就没见到李将军,一直是何将军布置军务。” 余长老回头看了眼源丹老道:“掌门师兄,李宓去偷黑山郡城了。” 源丹老道点点头,正要答话,忽听天边云中传来一声长笑:“源丹掌门,你不在青城山,怎么忽然跑这里耍来了?” 第四十九章 唐听风 源丹眯着眼睛,看见云中现出一条身影,缓缓飘落于崖前虚空之上,于是呵呵笑着拱手:“原来是听风道友。” 来人正是唐听风,他俯视着下方的源丹和余长老,道:“家里有人受了伤,前几日唐某去青城拜望道友,原打算商借些草药,谁知道友却不在家,不仅道友不在,连余长老和青城四老也不在,唐某彷徨无计,却正巧在蒙乐山前遇见了贵门弟子,呵呵,这才发现道友。” 余长老狠狠瞪了那弟子一眼,旁边的弟子吓得一缩脖子,心中暗自叫苦:唐听风是炼虚大修士,他要追摄自己,自己怎么可能躲得开? 源丹老道和余长老同时掠上半空,和唐听风相对而立。 源丹笑问:“不知听风道友需要什么草药?需要多少?尽管道来,我着人去药园采摘,即刻送上万步崖。” 唐听风道:“是我家十三弟需要,他那女婿以前被鲜于向设计谋害,以致重伤,原以为治好了,谁知却又复发......需要什么草药,我也不太清楚,如今他就在青城山药园中坐等,还请源丹道友随我一起前去。” 源丹呵呵道:“听风道友说笑了,药园也不是想进就能进的。” 见他不信,唐听风道:“落雁回光阵嘛,果然是当世有数的顶级法阵,的确难进。但我唐门并非恶客,又为治病救人而去,贵派守园弟子还是很有慈悲之心的,也愿意相助同道。有两个我印象较深,似乎是叫什么一尘子,还有个叫徐青,主动开启了大阵,迎我等入园。若非他们做不得主,我就直接取药了。” 这两个都是余长老的弟子,金丹修为,这次青城派大举出山,便是由他们二人镇守药园、主持法阵。唐听风说什么“慈悲之心”,当真可笑,余长老心知必然是使了什么唐门的歹毒手段,逼迫二人解除大阵。 余长老怒道:“药园乃我青城重地,未经允许,怎能擅闯?你将我两个弟子如何了?” 唐听风没搭理余长老,余长老是元婴后期高手没错,若是放在平日,他也会客气回话,但此刻......他看都不看余长老一眼,只是等源丹回话。 源丹也很恼怒,但眼前大事要紧,不愿横生波折,便没有发作出来,只是沉声问道:“一尘子和徐青有没有受伤?” 唐听风奇道:“为何会受伤?此二人乐于助人,必有好报,怎么可能受伤?” 源丹这才放心,沉吟道:“不如我遣一位弟子随听风道友前往青城,需要什么......”说到这里,又语塞了。 药园里可是种着很多珍惜灵药的,当然不能任由唐听风自取,他知道对方的来意,也愿意“花钱消灾”,但真要开了这个口,损失可就太大了,于是改口道:“......可取一、二。” 意思就是,不论什么灵药,你想拿就拿吧,我就当你是趁火打劫了,但只限定一两株,多了可不行。 唐听风摇头:“我听十三弟说,缺得还不少,一两株可不行。” 余长老怒道:“那是我家青城山的药园,不是你万步崖的药园,你还真当我青城派怕了你唐门?” 唐听风依旧不予理睬,只是气定神闲看着源丹,对方发火、怒骂都无所谓,伤不着他一根汗毛。 见余长老发怒没有效果,源丹稍作让步:“那听风道友以为,需要几株?三株?五株?” 唐听风笑道:“我都说了,需要多少并不知情,最好源丹道友随我同归青城,需要哪一株,源丹道友当场决定,我唐门也不白要,咱们议个价,议定了,我唐门就买下来。你若是只派个弟子去,做不得主,拖来拖去耽误了伤情,我十三弟那脾气,发起火来,连我都拦不住,哈哈。” 余长老瞪着唐听风:“唐十三还能如何?他真敢将我青城药园毁了?别怪我青城派到万步崖上寻仇!” 唐听风笑了笑,听见了也当没听见,把余长老好悬憋出内伤。但他只是元婴修为,唐听风这位声名已久的炼虚大修士不搭理他,他又能如何? 源丹老道再退一步:“我让海沧师弟随你前往,他能做主。” 唐听风继续摇头:“不行。” 源丹老道深吸了一口气:“为何不行?” 唐听风瞟了一眼余长老,不屑道:“我不喜欢他,我怕路上忍不住把他杀了。” 余长老满脸涨得通红,气得说不出话来——也不敢说话了。 源丹老道瞪视唐听风半晌,终于还是强忍了下来,一则会猎南吴州是苦心筹谋了许久的行动,二则不到万不得已,他还真不愿和唐听风当面冲突。 不提唐门有多难缠,单论修为,他刚入炼虚,自忖是绝无可能胜过唐听风的。 唐听风继续在天上优哉游哉,源丹老道和余长老下到白云崖,召集师兄弟商议, 为了谋夺通海诏,青城派菁华尽聚于此,除了修为最高的源丹外,余长老和青城四老都是元婴后期。家中坐镇的三位师弟皆为元婴前期,原本想着应该没有谁会去招惹青城本山,就算偶有鲁莽之辈,留在家里的三名元婴也足够应对,谁想得到冒出头来的会是唐门? 别看余长老总是跟唐听风面前发火、强项,但真正商议的时候,他是看得很明白的:“说来说去,唐门当受顾佐小儿所托,顾佐将通川郡交给他家,他来报恩也是自然。” 青城四老中的侯长老道:“我在下面查看许久,没看见唐门其余人,不如就在此处合攻唐听风,杀了!” 另一位洪长老摇头:“未设法阵,败之不难,杀之太难,若不能杀了,将来后患无穷。” 罗长老叹息道:“可惜师伯失踪多年,若有师伯在此,他唐听风焉能如此嚣张!” 商议良久,还是决定先派人回青城山看看,结果人还没派出去,就有山门镇守的弟子慌慌张张赶来报信: “唐门二十余人无故占了药园,说是要等掌门回去谈事!” “都是谁?” “只认得一个唐十三,但他们有三位元婴修士,其余皆为金丹,杨师叔他们担心强斗起来会毁了药园,没敢动手!” 第五十章 蒙乐山谷道(为恒立羽白银盟加更之八) 被唐门大举出动,趁虚而入打在命门上的青城派高修们只得转回头来,认真考虑如何与唐听风协商,这样的商谈无疑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结束的,而此事的益州军,却已经进入了蒙乐山谷。 之前才在前哨争斗中获得大胜,驱逐了南吴贼的益州军斥候们,很快就迎来了南吴贼的报复,身处中军的何履光接到禀告,“南吴贼不甘心失败,出动大量金丹修士,妄图重新压制我军的探查范围”。 于是,何履光一方面命令军中司马立刻反击,一方面再次确认蒙乐山谷是否可以通行,接到的禀告是:“已经详查谷道及两侧山峦,未见异常。” 但何履光不知道的是,担任斥候的这帮金丹修士们,只是在空中转了几圈,还没来得及真正落地探查。不过也不能太过苛求他们,南吴贼还在赶来的路上,连威远镇都没有抵达,谁会相信这里有伏兵? 和路上经过的所有山岭谷道一样,蒙乐山也没什么区别!如果他们不是斥候,甚至连这座山谷的名字都不会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两军的金丹修士们在山谷上方斗了起来,洛君指挥的人手多、斗法实力强,很快便将益州军斥候们又压制了回去,渐渐打回了谷中预设的战场——葫芦道的北方,然后,他们便有意后退,既不追击,也不放弃,稳稳拦住了益州军前进的方向。 此时,布设于葫芦道南端和西侧山崖上的两座天都大阵已经悄然开启,在天空中引发了云层的变幻,只是由于金丹修士们不时爆发的斗法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目光,才没有被益州军发现。 而普通益州军士卒就算发现了,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蒙乐山谷道很长,益州军携带大量辎重,行军不快,又被南吴州金丹斥候不停滋扰,前锋的行军速度渐渐降了下来,变得越来越缓慢。 行至申时末,眼见还没走出去,何履光看了看两边的高山,略微有些担心——这可是伏击的绝佳之处。好在山崖上有益州军的岗哨,天上还有逡巡往来的金丹斥候,这都是大军安全的保证。 但在山谷中行军,绝不能长久耽搁,此乃兵家大忌,何履光赶到前队,就见狭窄的谷道中不时有巨石、大树和塌方的泥土阻拦,令大军通行无比困难。 前锋禀告何履光,这是双方金丹斥候刚才斗法时造成的,正说话间,又是一道带着火焰的剑光击在山上,轰塌了一堆泥土,漫天尘烟中,十丈外又被堵塞。 前军队正立刻指挥开路,何履光则飞上半空,目光追逐着发出剑光的南吴贼,只见对方脚下一柄长剑,双手轮动一对铁爪,铁爪舞成个炙热的火圈,己方三名金丹哨探围攻也无法取胜,当真骁勇异常。 此人正是南吴贼的哨探首领洛君,修为深厚、道术精湛,打起来相当狂野,之前就多次袭扰益州军,几乎无人能制。每次李宓、何履光主动求战,这厮就远远躲开,不意今日居然没跑。 何履光爱才,当即喝止了对洛君的围攻,朗声劝道:“君乃佳人,奈何从贼?只要你归降,朝廷定然不吝名爵之赏。” 洛君道:“既然是何将军亲至阵前,那我倒要问几个问题,不知何将军能否为我解惑?” 愿意谈就好,何履光微笑:“请讲。” 洛君道:“以朝廷之名,行搜刮之实,百万赀财,充入一人腰包,这是什么朝廷?” 何履光只能强行辩解:“此为报效君上之举。” 洛君又问:“既是报效,听凭自愿,为何起兵征讨?” 何履光无法回答,于是洛君再问:“擅捕无辜之人,勒索要挟不成,便将之枉杀,又是何解?” 这件事,连何履光都觉得惭愧,此刻更是语塞,沉吟片刻,道:“毕竟是朝廷,焉有反叛之理?” 洛君冷笑:“南吴州从来没有反叛,是节度府强行罗织罪名,大军压境,难道要我等束手就缚?” 洛君对敌之时从不废话,今日却故意长篇大论起来,就是为了拖延时辰,天都大阵已经启动多时,再拖延一会儿,就能完成启动了。 何履光从大义上无法自圆其说,于是从两军实力对比上劝降洛君,表示南吴州对抗天兵,此为以卵击石。洛君便慢慢和他周旋,一点一点耗下去。 何履光是真心想收服洛君,故此苦口婆心,但谈了许久,心中那点不安越发强烈起来,这属于为将者的嗅觉,他终于醒悟过来,洛君这是在拖延时间! 于是何履光不再多言,倏然近身,伸手向洛君抓去。 洛君早有准备,手中绝仙爪舞动如轮,祭起三昧丙火圈,足下一点,天遁剑飞出,急射何履光。 何履光胸前的明光法铠上爆出灿烂夺目的光华,泛起层层涟漪,天遁剑破开一层、两层、三层……十数层,前行渐渐阻滞,何履光轻轻巧巧侧身闪避,便将天遁剑闪了过去。 与此同时,何履光长臂舒展,在洛君护身的三昧丙火圈中穿行,去抢绝仙爪,其势极为迅猛。 洛君变幻多次,始终逃不出何履光手臂笼罩范围,百忙中冲天而起,这才堪堪逃出,后背上已经一身冷汗。 交手一合,虽未吃亏,却已狼狈不堪。 何履光赞了句“好”,身子陡然拔起,紧追上来,洛君连续出手,都被何履光反制,早露败像。但她一个金丹后期,跟何履光这个元婴修士之间有着境界上的差距,能坚持斗上十几招,已经相当惊艳了。 就在何履光抓住机会,要一举生擒洛君之时,斜次里忽然飞来一根黑木杖,生生挡在前面,自己再往前分毫,心口就要撞上去了。 何履光身子猛然一坠,向下落了二尺,将将避了开去,回身时,见到一个硕大如山的酒葫芦正卡在谷道上,葫芦嘴散发出浓郁的酒香,闻之醺醺然似欲当场醉倒。 酒葫芦上坐着个酒糟鼻的道人,正是通海帮帮主苦桑道人。 苦桑道人指着何履光道:“来来来,姓何的你也别欺负小辈,你我斗上三百合,看看谁胜谁败!” 第五十一章 兵败如山倒 益州军虽然荒废多年,但身为领兵大将,李宓、何履光个人的素养还是相当高的,开战之前,对南吴军的各方面情报也在尽力搜集,对于通海帮帮主苦桑道人多少知道一些。 虽然没有见过本人,但这根黑木杖、这个酒葫芦已经把他的身份展露无遗。这是怀仙馆治下唯一的元婴高修,也是益州军最为重视的对手,之前并不确定他是否参战,此刻终于确定了。 何履光叹息一声,道:“苦桑,你何苦搅这趟浑水?” 苦桑道:“没办法,你们搜刮得太狠了,平摊到弟兄们头上,每人要交三十贯,我拿得出来,帮里的弟兄们却大半都拿不出来,他们推我做帮主,我怎能不为他们出头?” 一席话,何履光在心里又痛骂起鲜于向来,此刻多说无益,重要的是他心里已经明白,连苦桑都出现在了这里,说明蒙乐山很难轻松通过了。 就是不知道南吴贼是准备在蒙乐山迟滞朝廷大军,为坚守威远争夺时间,还是说……南吴军就在这里? 后者的可能性不太大,南吴贼打一个阻击倒是有可能,但无论哪一种可能性,面对这一变化,都必须快速决策。 何履光心念急转,顾不上苦桑道人,向身后传令:“让李、刘两位校尉各率本部,抢占两侧山崖,快!司马,你亲自去后军主持,回师固守谷道北口!各营披甲,准备法阵!” 苦桑道人也不干扰,就堵在大军前进的道路上,硕大的葫芦将谷道堵了个严严实实。 随着何履光的军令,益州军开始动了起来,但军士们却很是慌乱,一时间呼喊声、马嘶声、大车卸下物资的嘈杂声,混作一团,乱哄哄不成样子。 何履光顾不上整顿军容,只是盯着李、刘两名校尉各自整列出本部数百军卒,想要抢占两侧山崖。 但两部刚一出发准备登山,立刻引发混乱,两部中都有军卒跑错了方向,登到小半时才发现不对,又下来回归本部,造成第二次混乱,气得何履光大声怒骂,李、刘两员校尉也满头大汗。 正在这时,苦桑道人身后忽然幻化出一杆大旗,直冲云霄,正是天都旗。旗面上散出五彩斑斓的光华,这光华向着四下扩散出去,犹如一座不知多高、多宽的水墙,遮蔽住整个南方。 与此同时,左侧山崖上也出现了一杆相同的大旗,将西方遮蔽。 西侧山崖上原先值守的几名岗哨被一股莫名的推力弹开,一个个摔下来,当场死了好几个。这一变故令抢山的李校尉大惊,迟疑着不敢再爬。 几名空中逡巡的益州金丹飞过来,各施法器轰击如墙般的波光,却打不出分毫破绽,但只要是人接近波光丈许,就立刻被一股巨力弹出,根本靠不过去。 忽然间,何履光陡觉身形一颤,在空中顿时稳不住了,向着地面坠去。这是典型的护城、护山大阵才有的禁飞效果! 骇然望着两杆大旗和大旗所散发的光墙,何履光终于想了起来,似乎这便是去年崇玄署围剿妖兽所用的顶级大阵——天都阵! 他虽然没有参与那一战,但大阵的威名却是听说过的,没想到南吴贼居然也有,而且还有两座。 何履光脑袋嗡的一声,一颗心直沉谷底,最不可能、最坏的情况出现了,南吴贼不是迟滞阻击,而是设伏偷袭! 他现在最大的指望就是东侧山崖,那边地势较高,也更险峻,却至今没见天都阵,想想也是,南吴贼能拿出两座已属不易,怎么可能还有?只有占领东侧山崖,才能掩护大军安全退出蒙乐山,这是全军而退的唯一机会。 刘校尉的军士刚爬到一半,山上的哨探已经发出警讯:“敌军!有敌军!” “是南吴贼!南吴贼上来了!” “好多南吴贼,弟兄们快爬啊!” 何履光嘶吼道:“所有金丹,抢占东崖——”他自己更是当先冲了上去。 益州金丹们都无法飞行,只能快速爬山,但快要接近崖顶的时候,头上却坠落下来一道道身影,正是之前在崖顶上的哨探。他们在大阵中禁飞,南吴军的金丹们却不禁飞,从空中不时掠过,挨个攻击,将一个个哨探打落下去。 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何履光就亲眼看见三名部下被杀,其中一个正是被洛君的天遁剑穿胸而过。 何履光毕竟是元婴,虽然无法飞行,但依旧不是金丹修为可以轻易狙杀的,击退南吴州金丹修士的偷袭,他终于爬上了东山崖顶,往另一侧看下去时,只觉一阵头皮发麻。 密密麻麻的益州贼正在向上冲顶,数不清的头盔和法甲在日头下反射出明晃晃的光芒! 这一刻,何履光心中痛骂,如此规模的敌军藏身于附近,军中金丹斥候们竟然告诉自己没有敌踪,而且还毫不知耻的宣称已经占据蒙乐山! 如果能回去,何履光发誓,一定把这些斥候全部斩首,哪怕他们都是金丹,也一个不留! 苦桑道人已经骑着大葫芦飞了过来,向何履光道:“何将军,束手就缚吧,在我大阵之下,你是打不赢的。你看你看,我能飞,呵呵,你飞不了,还怎么打?呵呵……” 何履光无计可施,重新翻下山崖,远离了苦桑,大声下令:“撤!” 谷道如此狭窄,一万多兵马,数百驾大车,想要顺利转进又谈何容易,当即引发践踏。 何履光也管不得那许多了,一路踩着人头向后急奔,拼命招呼收拢军官修士往来路逃命。只要能将这几百人带出去,益州军的架子就不会塌,短时间内即可重振旗鼓! 余光之中,西侧山崖的天都大阵一直向北延续着,似乎无穷无尽,东侧山崖上则不断涌出南吴贼,嗖嗖嗖的向下击发着如雨般的弩箭,顿时爆起一阵阵惨嚎声。 南吴贼竟然装备了这么多法弩?他们从哪弄来的? 何履光心中惊涛骇浪,山谷中同样如惊涛骇浪般人仰马翻。身后空中不时有南吴军金丹掠过,手中的法器向下一卷,便激起一片片血雨,益州军毫无还手之力,军卒们争相逃命,在拥挤的谷道中自相践踏。 奔逃之中,何履光心底忽然涌出一句话来:兵败如山倒。 原来,所谓的兵败如山倒,就是这个样子…… 第五十二章 就缚 蒙乐山谷有十二里长,中伏之处是葫芦道,也有二、三里地,何履光踩着不知多少军士的头顶终于冲出来的时候,在前方最狭窄的“葫芦口”处,看见了堆积着的大量鹿砦、原木,地上还有数不清的三角铁蒺藜。 鹿砦和原木的后面,是森严而厚重的南吴军阵。军阵前列,竖立着几排大盾,从盾中伸出来密密麻麻的长枪,枪盾之间,时不时有光波流转,如同电龙盘旋,这是随身法阵的效果。 阵中的南吴军士同样顶盔贯甲,装备齐整。 只看这一幕,何履光就知道,眼前的南吴贼训练有素,堪称精锐,就算是放在平地里光明正大的交手,益州军也多半不敌。 这还是南吴贼么?恐怕比朝廷禁军还要更加精锐吧! 望着身后犹自狼狈奔逃而来的败兵,看着他们一个个丢盔弃甲的模样,何履光一时间有些恍惚,谁才是朝廷兵马?谁才是叛贼? “顾”字大纛下,旗门开处,一将骑着白马,在一群金丹修士的簇拥下缓缓而出。 何履光眼睛一眯,狠狠道:“顾佐?” 顾佐仰头长笑:“何履光,还不弃甲受缚?” 身后败兵已经涌了过来,何履光不理顾佐,回身喝道:“将士们,眼前只有一条活路,不想死的,随我冲!” 他身旁十余名金丹齐声应诺:“愿随将军赴死!” 何履光手一挥,败军就冲了过来,冲得干脆利落,顾佐原先精心准备的许多说辞都没派上用场,只来得及右臂向下一落,道了个“杀”,心中不由忿忿! 随着他的军令,两侧高崖上猛然探出一排排弩手,弩箭不停向下急射,带走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正面阻敌的是南吴军中营,早已在蒙乐山中整训了三个月,配合异常娴熟,与随身法阵的呼应也浑然一体。 南吴军士本就是南疆冒险客,见惯了生死的,兽潮围城两年,更是拼出了血性,此刻再加整训,学会了结阵而战,打起来完全和益州军不是一个路子。 冷漠、凶狠、知进退,足矣! 益州军为了逃生而拼命,鼓起血勇之气,看上去一往无前、向死而不顾,令人嗔目结舌、心潮澎拜,但在严密的军阵和熟练的配合之前,效果着实不大,由于抛开了随身法阵,没有了队列阵型上的配合,真正对南吴军的杀伤相当有限,自己的折损却极为惊人。 且这口气吊在心口上,不可持久,只要南吴军坚持住,等他们冲上一阵没有进展后,立刻就会山崩石塌。 两军接战之处,看似打得热火朝天,仔细分辨,主要伤亡都在益州军一方,大量普通军卒乃至基层炼气修为的伙长、队正们都当场战死,但依旧哭着喊着冲了上来,寄希望于能够杀出一条血路。 面对益州军殊死搏命的最后进攻,南吴军应对起来依旧从容,厉害的修士自有对等修为的高手“认领”,就算一时没有人认领,攻过来的道术也能通过团队配合,在随身法阵的护持下逐一化解。 反观益州军,金丹修士们常常被闲着的南吴军金丹们两三个一组,打包裹走,不多时,死的死、伤的伤、降的降,数量越来越少。 正在这时,益州军中忽然扔过两柄金锤,向着阵中的顾佐砸去,其势迅捷无比。正是躲在人群中的何履光出手,所谓擒贼先擒王,只要砸中顾佐,或许就能趁乱杀出条血路! 元婴修士砸出来的金锤,谁能接?当然还得是元婴修士。顾佐不慌不忙,骑在大白马上纹丝不动,笑看金锤来袭,却见一柄燃烧着熊熊烈火的金刀转着圈飞出,震耳欲聋的撞击声中,将两柄金锤磕飞。 三娘子脚踩烈焰大环刀,瞬间出现在益州军中藏身的何履光上方,冷哼道:“何履光,还不归降,更待何时?” 何履光一击未能得手,还引出个三娘子来,心知今日断无幸理,他也硬气,强言道:“焉有朝廷大将向逆贼投降之理?” 三娘子不再多言,烈焰大环刀如火龙般朝着何履光头上斩落,一刀一刀,火焰炙烈、真气雄浑。 何履光就算正经斗法也不是三娘子敌手,何况此刻为大阵所制,无法飞行,面对拥有腰牌飞行自如的三娘子,败像立显。 三娘子围着他不停斩落刀光,口中问:“李宓呢?在哪里?” 何履光奋力坚持,却牙关紧咬,并不吐露分毫。 忽然间,南吴军上方闪过赤、黄、青三色玄光,电蛇般的刀光旋即于阵前密密麻麻窜起,益州军攻在最前方的修士、军卒中立刻就倒下一片,被密集刀光当场斩杀! 正是三元极真法阵启动成功,发挥出巨大的威力。 南吴军当即后撤,和益州军之间空出十丈距离,这十丈左右的空地,就是他们布下的死亡地带。 何履光是认得三元极真法阵的,对预想中南吴州最大的依仗,他做过深入了解,知道大阵的杀伤力,此刻见大阵已成,终于彻底放弃了冲出去的希望,一边应付着三娘子的进攻,一边传令收兵。 留下一地死尸后,益州军撤了下来,围在何履光身边,不知所措。 顾佐挥了挥手,两边高崖上的弩手停止射弩,三娘子等一干修士也听令收了法器,只在空中盘旋监视。 顾佐望向益州军中的何履光,诚恳道:“何将军,下令投降吧,一万多条性命,顾某不忍尽数屠戮。” 何履光走了出来,道:“只要你答应不伤我益州将士们的性命,我便下令投降,至于我自己,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顾佐点头:“我非好杀之人,将军放心。” 于是何履光转身,冲着身后益州哽咽良久,终于还是下令:“放下兵刃、除甲!” 大队大队的益州军终于松了口气,解甲掷刃之声大作,过不多时,便堆成一座座小山。更有几十杆战旗抛掷于顾佐阵前,堆成旗山。 南吴军阵中立刻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天空中、山崖上,同样引发庆贺胜利的欢呼。 三娘子来到何履光身边,抛过去一粒封灵丹,何履光僵着脸咽下去,又被几个南吴军修士涌过来查验后以法绳绑了,欢呼声更是响彻山谷。 第五十三章 李宓的行踪 何履光率军投降了,顾佐固然欣喜万分,但却没有见到李宓,蒙乐山大战的胜利果实就好似被谁啃了一半,实在令人心情不爽,且还令战事出现了巨大的变数。 顾佐审问何履光,何履光却不发一言,只是低头等死,审问其余金丹和军中要职,却只知李宓是在曲驿驻军时,率一部离去的,去向无人得知。 原道长禀告:“清点出来了,益州军出征时号称三万,实有兵额八千、民伕七千余,此战俘获一万零二百余,谷中尸首一千五百余,少了三千到三千五百左右。” 顾佐点头:“这应该是李宓所部的数量,这些人究竟去哪了,他们打算从青城诏还是罗浮诏进兵?走哪一条路?事关重大,继续挨个审问!” 成山虎在旁道:“用刑吧,不信何履光这厮不吐口!” 屠夫也建议道:“和战事相比,一个何履光无足轻重,用刑吧。” 顾佐想了想,道:“先从几个益州军要职开始用刑,如果还是问不到,再对何履光动手,唉……” 一旦对何履光用刑,就意味着将来招揽何履光的可能性无限变小,何履光和顾佑这个筑基后期修士不同,他可是元婴,一个受过惨烈酷刑的元婴修士,谁敢放心使用? 这毕竟是一个元婴啊,不敢用就只能杀了,顾佐深觉可惜。 他再次来到关押何履光的营帐,向何履光道:“何将军,你自己其实应该知道,鲜于向兴不义之兵,我没有低头就戮的道理,你更应该知道,这是他私下兴兵,连朝廷都没有给他背书,哪怕是政事堂、甚至天子,都不会担这个名声,一切只是坐观其成,或者坐观其败。” 何履光不发一言,连看都不看顾佐一眼,只是就着顾佐给他的酒壶自斟自饮。 顾佐低声道:“何将军,我真的不想杀你,但军情紧急……只要你说出来,我可以保证不杀李宓……” 何履光又是一杯酒下肚,终于抬头了:“顾长史,多谢盛情,这酒不错,是平泰灵液,还是寒山灵酒?若是看得起何某,就再给我来一壶吧。” 顾佐默然半晌,吩咐军士上酒,转身出门。 召集众人商议,顾佐道:“何履光心存死志,为之奈何?审问其他人有结果么?” 众人尽皆摇头,屠夫道:“此等机密,看来当真只有何履光知晓了。” 成山虎道:“把何履光交给我,我来拷打,打得他老子都不认得,看他招不招!” 屠夫摇头:“就算拷打,恐怕也难。” 顾佐犹豫着看向刘玄机,刘玄机硬着头皮献策:“将益州军金丹以上将佐押至何履光身前,问一句,不答则斩一人。” 众人听罢,只觉脖颈处吹来一阵寒意,凉飕飕的。 虽然觉得这条计策相当阴毒,但所有人的认为,照此办理,恐怕还真能问出头绪来,但没人敢公然支持此议,都闭上了嘴,眼睛四处乱瞟,既不看刘玄机,也不看顾佐,就好似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不知道,只等着顾佐决断。 不纳此议,很可能导致战事不利,纳了此议,却有伤天和,真是左右为难! 就在顾佐准备咬牙决断之时,忽有军士来报,说有个长史的同窗,名叫陆峤的修士求见,而且指明只见顾佐一人。 这个时候真不是会客的时候,顾佐正要让人先招待陆峤去别处营帐等候,成山虎在旁喜道:“陆老弟怕是来通报军情的。” “什么军情?” “恐怕是李宓的行踪。” “他能知道?” “他是青芷山少主啊。” 青芷山是罗浮诏本地一大宗门,和罗浮派的关系,类似于以前平泰山庄之于怀仙馆,因此,若是李宓当真绕行罗浮诏,陆峤很可能知情。 顾佐一听,连忙道:“我亲至辕门相迎!” 一边走往外走,一边问成山虎:“他是青芷山少主?你怎么知道的?我怎么不知道?” 当年丽水派三娘子扫青,陆峤也是被扫之人,和原道长、成山虎结下了同窗之谊,在顾佐竞购南吴州最为缺钱的时候,慷慨解囊,助了一臂之力,也因之得了南吴山灵石矿脉的股份。 后来顾佐从三禾粮铺大举购粮,王三禾也是看在陆峤的情分上给予顾佐大力支持。 但说实话,顾佐真没有深入了解过陆峤,对他的底细并不知情,只知道他是罗浮诏大户之子,却没想到竟是青芷山少主。 成山虎翻了个白眼:“馆主你如今地位高了,事情也多了,不知道也正常。” 顾佐赧然:“老成的谏言好啊,是我飘了,脱离群众……弟兄们了,惭愧惭愧……行了,老成你先回大帐,让大伙儿别走,等我消息。” 说话间,远远看见了辕门处等候的陆峤,赶忙迎了过去。 陆峤对顾佐出辕门相迎还是很高兴的,但此刻来不及叙旧,就在营门处告知:“李宓带兵进了墨山小道,目标可能是羌浪川。” 一听此言,顾佐眼皮子就是一跳,如果被李宓越过羌浪川,黑山郡可就危险了! “行至何处了?” “墨山小道的确隐秘,却也难行,他还陷于山中,并未走出,估摸着距羌浪川还有六七十里,一天的路。不,如果他连夜行军,明日午后就能走出来。” 顾佐有些着急,如果李宓当真明早就过羌浪川,半天工夫就能兵临黑山郡城。黑山四部的精锐都在蒙乐山,等若一座空城。而南吴州大军回击羌浪川,最快也要三天,这却如何是好? 但不管怎么说,陆峤能赶过来通风报信,足见兄弟之情了,于是拱手道:“老陆,大恩不言谢了!” 陆峤摆手:“这话说的,见外了。顾兄打算如何应对?” 顾佐道:“我即刻下令,大军回击黑山郡。但怕是来不及,故此准备以金丹修士为先锋,带领一批筑基的弟兄连夜回撤黑山郡城,先把护城大阵发动起来,再发动城中修士守城,不令李宓奸计得逞。” 陆峤道:“即便守住了利润城,李宓也跑了。” 顾佐试探道:“老陆,你能不能给罗浮派几位长老递个话,别让李宓顺利过境?” 第五十四章 墨山小道 对顾佐的请求,陆峤表示强人所难,他道:“这怕是有些为难,此战,罗浮诏是严守中立,两不相帮的,将李宓大军堵回去,极有可能引发战事,罗浮派不愿为之。当然,家父让我转告顾兄,事后罗浮诏必然会行文节度府,质问益州军擅自入境之事。” 顾佐起初觉得很遗憾,但随即琢磨过味儿来,追问:“除了行文节度府,罗浮诏还会怎样?” 陆峤笑道:“又能如何?让节度府赔礼道歉,约束益州军,将来不可再犯,也就是如此了。” 顾佐再次抱拳:“什么都不说了,罗浮诏有什么要求?” 陆峤道:“没有要求,只有希望,希望顾兄不要让通海诏落入他人之手。” 顾佐道:“放心,必定不会如此。” 陆峤不愿多待,说完话后就飞走了,顾佐回到中军大帐,在舆图上查了片刻,手指着墨山小道点了点:“李宓在这里,距羌浪川还有六、七十里。” 众人都知,必定是陆峤通报的军情,纷纷询问罗浮派是否会阻挡李宓,得了顾佐否定的回答后,都很失望。 成山虎气道:“不就是行文斥责吗?多大点事,咱们也带兵杀进罗浮诏,在墨山小道截杀李宓,到时候我去罗浮郡城请罪就是!” 顾佐赞道:“就是这个道理。” 道理虽然是这么[]个道理,但现实的问题是,带大军行动肯定来不及,若是只由金丹修士出手,区区几十个人,截杀李宓三千大军,力量似乎又太单薄了。 顾佐却信心十足,道:“确知敌人方位,以有备打无备,若是不能取胜,还是人吗?” 见他信心满满,众人尽皆恍然,很久不见顾馆主亲自上阵,几乎快忘了他有神妙道术傍身! 顾佐当即下令,召集所有金丹修士,每人按自身法力携带筑基修士,能带一个带一个,能带两个带两个,只要保证中途不掉队就好。 半个时辰之后,所有出战修士选定,元婴两名、金丹四十二名、筑基后期或圆满的六十八人,合共一百一十二人。 顾佐扫视一遍营帐前候命的一百余修士,都是南吴军的精华,如果这些人出现了重大损失,怀仙馆的崛起之路差不多就算到头了,治下的两诏八州之地,距分崩离析也不远矣。 这是决定南吴州命运的一战,顾佐沉声道:“诸君,扫平李宓,回家喝酒!” 众人皆笑,顾佐上了清源县主的飞剑,搂紧她的腰身,豪迈的挥手下令:“出发!” 数十道剑光自营中飞起,趁着月色向东南而去,不多时,便进入罗浮诏地界。 夜风嗖嗖掠过耳畔,清源县主小声道:“我今天杀了一个,也分不清是筑基还是金丹,因为大阵禁飞。” 顾佐赞道:“巾帼不让须眉,县主好样的,我相信你杀的一定是个金丹。” 清源县主满心欢喜,又道:“你跟我说,第一次上阵杀敌,会手软,事后还会恶心得想吐,可我都没有,会不会有哪里不妥?” 顾佐笑道:“要么书上都是骗人的,要么就是你胆气豪装。” 清源县主道:“能帮到你就好。” 夜晚飞行并不容易,因为很难找到地面参照物,好在有报仇心切的灵源道长在,隔不多久,他便往下方打出一张朝云符,在朝云小娘子灿烂的微笑中,努力辨认着前进的方向。 飞到丑时末,已经逐渐接近墨山,朝云符动静太大,便停下不再使用,改由精通易理的名家薛定图出手。 薛定图取出奇门遁甲罗盘,在空中一遍又一遍捣鼓起来,不时报上方向,修正着位置。 再飞半个时辰,顾佐带领大队落向一座山头,根据薛定图的推算,此刻应当越过了李宓所带领的益州军。刚才在天上时,没有看到下方有火把光亮,也多半意味着,李宓并没有率军夜行,在山道中夜行,实在太过危险,估计李宓没敢冒险。 在山头上休整一个时辰,天色开始发白,十几名金丹被派了出去,寻找墨山小道,等太阳升起的时候,不仅找到了墨山小道,而且还发现了正在小道上行进的益州军! 顾佐狠狠握了握拳头,真是天佑南吴! 墨山小道上,李宓望着两侧高耸的山峰,心中很是忧虑,原本预估三天走完的道路,到现在已经四天了,却依旧没有完成。 一来低估了墨山小道的险峻,二来也高估了自己本部中军的行军能力,以至于现在还坐困于山道之中。 前方又是一道急弯,左边脚下是滚滚江水,江中激流飞湍、漩涡起伏,右侧是数十丈高的峭壁立仞,望之而心中悚然。 这样的急弯,路上已经遇到好几处,为此而不慎丧命的益州军已经有十余人。益州军也因之而总结出来许多过弯的经验。 一名金丹修士取出绳索,飞至弯道尽处,在另外一边的崖壁上深深锲下一根铁枪,将绳索缠绕其上,形成可以着力的拦索,如此便可通行了。 为了加快通行,这样的拦索一共打下三根,分成上中下三条通道,由筑基和炼气修为的将佐提着普通军卒攀绳而过,可以将过弯的时间压缩到一个时辰之内。 盯着大军攀援拦索,李宓心中的不安和焦虑更甚,干脆亲自出手,左右手各提一人,直接飞过去,反复多次不停。 他麾下几个金丹见了,也飞过来帮忙,却被轰了回去,让他们谨守本职,依旧做好哨探。他手下一共只带出来六个金丹,有一个负责架索便足矣,剩下的都必须在周围山顶哨探,斥候力量严重不足。 一名金丹圆满的修士从前方远处飞来,落到李宓跟前,禀告道:“将军,距山口只有不到三十里了,只要过了这道急弯,山道会越来越好走。山口没有敌踪,羌浪川也没有,只有座废弃的营寨,当为南吴贼前几天留下的。” 这个消息令李宓心情为之一松,点头道:“好,好啊,通报全军,让各队再加把劲!” 得了这个消息,全军将士都十分振奋,过弯的速度又快了三分。 第五十五章 伏击 悬崖绝壁上攀缘行军是相当危险的,忽然间,最上方的一根绳索断了,攀索的筑基军官猝不及防,当即摔落下去,又砸到下方的绳索,将中间拦索上的两个人一并带了下来,好在最下方拦索的军士已经攀到了前方,这才没有吃上挂落。 惊呼声中,掉落的两名修士各出法器,狠狠插入身旁的岩壁,溅落不少石块泥土,又往下滑了十余丈,这才堪堪止住身形。他们自家稳住了,却顾不上所携带的两名普通军士,那两人惊叫着直落江底。 李宓飞剑急射而出,抄中一人,从他的后背衣领处穿出,吊着那军士飞转回来。他对面的金丹也使出飞剑救人,却慢了一点,另一名军士落进漩涡中,立刻被暗流卷至不知何处。 李宓轻叹一声,望着江水怔怔不语,旁边的金丹将佐安慰道:“将军不必太过伤心,行军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和前几日相比,这两天已经好多了。经过此番历练,益州军将成强军。” 李宓问:“令珣,与你范阳军相较,益州军如何?” 这金丹修士正是此番范阳援兵的头领,圆满境修为,名叫武令珣。虽说范阳方面派遣援兵的好意被鲜于向拒绝了,但李宓深知益州军现状,顶着压力私下接受了近四十名范阳将佐,请他们备咨军中。 尤其是对这个叫武令珣的范阳牙将,李宓很是看重,处处倚仗。 听李宓问及,武令珣也不隐晦,直接道:“若是眼前这支益州兵,当及平卢军三成,等经历过黑山郡和南吴州的战事,或有五成。” 他只说平卢军,却不提范阳军,李宓就知道他的意思了。前月之时,天子加安禄山河东节度使,由是一人而兼三节度,对安禄山的宠信,已经到了连杨相都嫉妒的地步。据说今夏炎热时,安禄山甚至得进华清池,由贵妃娘娘亲自给他沐浴,满朝为之哗然。 虽说安禄山拜了贵妃为干娘,但就算是亲儿子,那么大岁数了,也断无亲手为其沐浴之举,堪称朝中一大丑闻,连陈希烈都辞了相位,以示无颜列于朝中,还听说杨相在府中多次跳脚,大骂“胡儿必反”。 不管天下人怎么骂,安禄山就这么完成了集三镇节度于一身的华丽转变,手握重[[看书就去]]兵二十万,再加上白云宗对他的全力支持,已经势大难制。 在安禄山的三镇雄兵里。战力最强的是范阳军,其次才是平卢军、河东军。武令珣不提范阳军,说明在他眼里,益州军和范阳军完全不具可比性。 李宓是个有眼光的人,在他的谋划中,南诏之战是个练兵的良机,这也是他愿意带兵出征的主因,他希望通过这次出征,磨砺出一支可战之兵,将来北方若是出了问题,便可带兵平叛。 当然,如果能将武令珣和他带来的将佐收入帐中,既充实了益州军,又削弱了安禄山,岂不是两全其美? 于是沉吟片刻道:“令珣,我有意向兵部禀明,调你来益州军出任衙内指挥,挂游击将军,不知意下如何?” 武令珣在范阳军为牙将,只是名义上为“将”,实则就是个中军听宣的校佐,本官昭武校尉,正六品,与真正的“将”还差着一级。别看只是一级,实则有道天然鸿沟,绝大部分人难以跨越。 而游击将军则是五品,朝廷经制武将,且为衙内指挥,更是手握实权。益州军衙内指挥还空缺着,按例差不多是留给李宓长子李贞元的,如今却被李宓拿出来招揽武令珣,确实诚意十足。 武令珣一瞬间还真有几分心动,但片刻之后,终于还是推却:“末将受东平郡王简拔于微末,大恩不敢或忘,将军盛情,只能他日图报了。” 李宓深感遗憾,却并不放弃:“令珣知晓恩义,我亦相敬,但都是为朝廷效力……先不忙推拒,容战后再议。” 武令珣不再多言,抱拳相谢,他虽然不可能投到益州军这种鱼腩军伍中,但对李宓还是深为折服的。 李宓又道:“劳请令珣再辛苦一些,看看东边有什么动静。” 此番行军,李宓最担心的是被罗浮诏发现后,派出大队人手拦阻,是以对东边的情形格外关注,这也是应有之意。 山下密林之中,顾佐望着空中的剑光向东岸逐渐远去,于是招手示意,一百余南吴州修士重新起身,继续跟在顾佐身后向前穿行。 前方已经听到江水激流的轰鸣,再行片刻,已至江边悬崖处,下面益州军的呼喊说话声清晰可闻。 李宓虽然将所有金丹斥候都放了出去,但数量太少,中间实在有着太多的空隙可以钻过,以至于顾佐带人潜行到身边,益州军依旧没有察觉。 顾佐蹲在崖边一棵大树后,探头向下看去,由于道路极为狭窄,益州军成单人排列,顺着山道延伸出去二三里地,被斜下方山势拐弯处截成两段,右边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一,左边还有三分之二等待攀爬拦索。 真是天赐良机! 虽说得了陆峤的通传,知道了李宓的偷袭路线,预料此战必胜,但机会竟然这么好,也着实令顾佐万分惊喜。 惊喜得脸都涨红了,一颗心砰砰乱跳,幸福到几乎快要无法呼吸! 强自压下心中的激动,顾佐一把将洛君搂过来,指着各处山头上空转圈逡巡的几名益州金丹,洛君点了点头,表示明白,然后退回几步,分派任务。 顾佐又将三娘子拽到身边,指了指在后面喝酒的苦桑道人,对着悬浮于江心上的李宓,五指成拳,用力一握。三娘子同样答应着退了下去,揪着苦桑道人的耳朵来崖边。 等到成山虎示意,大伙儿已经做好准备后,顾佐开始抛洒黄豆…… 十个、二十个、三十个……五十个……一百个,顾佐收手,一百道兵出现在山崖上,将南吴军的兵力扩充一倍。 在这种地势上,两百来人打伏击,足够了! 顾佐起身站定,单掌成刀,向下一斩,一柄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烈焰大环刀、一根黝黑漆亮的木杖,各分左右,以迅疾无论之势,向着江心上方的李宓击去! 第五十六章 激战 李宓正在江心中督促大军尽快通过悬崖弯道,猛然间心头一跳,余光里,一红一黑两件法器倏然出现在眼前,急剧变大。 惊骇莫名间,铁爪自气海中飞出,堪堪挡住那根黑色的木杖,就这一瞬间,木杖传来刺骨寒意,将铁爪冻出一层厚厚的寒霜。这寒霜中还带有麻痹之意,令他如同酒醉一般,反应都慢了分毫。 就这毫厘之差,再想运使铁爪抵挡另一柄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大刀,却已经来不及了。 百忙之中,李宓强咬舌尖,剧痛将他从麻痹中唤醒,身子向后急坠,大环刀自鼻尖处掠过,将头盔打落。 李宓发髻顿时披散下来,被大刀上附带的火焰引燃,砰然炸开,满头满脸焦成一片。 只差那么一点,李宓就要被当场枭首! 但烈焰大环刀的刀刃虽然斩空,刀柄却旋转着砸中了他的胸口,李宓整个人被刀柄击飞出去,狠狠撞在江流对面的悬崖上,将数丈方圆的绝壁轰塌。 岩石飞落、烟尘卷起,堵住了半条墨江。 李宓当场就受了重创,但他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势,自碎石中飞出,就见几名金丹部下正在被数倍于己的南吴军金丹围攻,其中就包括自家长子李贞元。 崖上不知何时冒出一排排南吴军,有些以强弩向下击发,有些以法器向下横扫,更有几名南吴修士在向山道上发符,那符有如火箭一般炸响在山道上,将一群群益州军炸落江中。 炸响声中,还升腾起一片片幻影。有的是一位美貌女子的回眸笑脸,有的则是一个中年道士寂寥萧索的身影。 这个中年道士李宓见过,正是被节度府斩了祭旗的沈鸿福。 短短数息之间,李宓的心情就跌落谷底,他知道自己败了。兵行险招就是如此,要么大获全胜,取不世之功,要么被人识破,败得毫无还手之力。 忽然间,他脑海中冒出一句兵书上的话:为将者当施堂堂之阵,忌用险! 李宓暗叹一声,心知局面不可挽回,奋力扑向三娘子,三娘子招回烈焰大环刀,迎战李宓,李宓却不管斩向自己脖颈处的刀刃,铁爪化作虹光急射三娘子面门,这是两败俱伤的架势。 三娘子怎肯和他两败俱伤,微微向侧后方轻闪,令李宓得以从三娘子和苦桑道人的夹攻中逃出,但也付出沉重代价,被苦桑道人的黑木杖正中背心,顿时飙出一口血箭。 逃出来后,李宓直奔长子李贞元,铁爪扫向围攻李贞元的南吴军两名金丹。 这两名金丹正是杨三法和薛定图,他二人眼见就要拿下李贞元,忽觉脑后生风,狂猛的法力横扫而至,连忙向外躲闪。 杨三法扔出一个个明晃晃的金元宝,结出个元宝金塔,薛定图的奇门遁甲罗盘则旋转如意,挡住后脑勺。 李宓的铁爪于空中变向,绕过元宝金塔和奇门遁甲罗盘,勾住李贞元的衣袖,将他截走,父子二人向着北方群山急速飞远。 主将弃军而去,剩下几名益州金丹也纷纷逃窜,有两个没逃出去,被洛君和屠夫当场斩了,剩下的则冲出重围,四下逃散。 山道上那些筑基和炼气们也在拼命逃窜,有爬山的、有跳江的,前面的往前冲,队尾的转身跑,还有在绝壁上挖洞,打算藏进去的……他们都是带兵的军官,有的是都头,有的是队正,更多的是伙长,此刻已经完全不管麾下军卒,全军崩溃,再无斗志。 只苦了那些没有修为的普通军卒,在这种地势下,真可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李宓的表现令三娘子气得跺脚,大怒道:“无胆贼子,看你往哪里跑!”当即招呼苦桑道人一起,紧紧追了下去。 到了元婴修士这个层次,就算是受了伤,如果一门心思逃跑,还是相当难杀的,顾佐可不想就这么放任李宓逃走,当即下令洛君带人跟上去接应,要求务必拿下李宓,不论死活,绝不能让他逃回益州。 洛君得令,当即带着万河散人、钟子瑜、陈大麻子、左令诚等等来自丽水派、黑山四部、通海帮的十多名金丹修士追了上去,在后面分散开来,如同巨大的网子。 屠夫带领怀仙馆的金丹们四处捉拿逃窜的益州修士,成山虎则带着剩下的人堵住前后两个方向,收降普通益州军士。 战事如此顺利,顾佐心情舒畅,登临崖岸最高处,俯视滔滔江水,远眺层层群山,听着下面益州军鬼哭狼嚎,只觉意兴湍飞,正要开口吟诵“江山如此多娇”,忽觉气海有异,一道极强的真气刺入自家灵域之内,疾如闪电! 仅仅是一瞬间的感知,顾佐就清楚的意识到,这道真气雄浑深厚,至少是金丹后期以上的修为,绝非自己能够抵挡。 再想闪转腾挪已经来不及了,顾佐只有一个选择,他脚跟发力,向前猛冲半步,从高高的崖岸上跳了下去! 身形陡然下坠,紧接着头顶如被大锤所击,戴着的金盔当即被击飞出去。如果不是这顶陈玄礼赠送的法盔助他卸力,顾佐的头皮恐怕就要被削去一层。 打过来的,却是柄三寸小剑,剑身薄如蝉翼。 此时也来不及惊惧,人在空中,心里却忽然澄澈透明,气海中的灵域好似被清水洗过一遍,感知极为敏锐。 顾佐袖口中飞出鱼线,缠住崖壁上一棵遒劲的老松,真气运转无碍,身形随着鱼线向斜上方荡起,重回崖顶。 一个醋钵大的拳头蓦然出现在眼前,就好似顾佐自己主动撞上去一般。 顾佐右手转出牛角尖刀,刀刃在指尖翻转,明晃晃如同璀璨的银花,这朵银花向着身前敌人的咽喉飘去,陡然盛开。 与此同时,左掌挡住了拳头袭来的方向,掌心间一团黑漆漆的刀影,光华内敛,如同噬人的黑洞。 正是顾佐于石室破境筑基后期之时,于拂尘幻象中领悟而来的指刀术进阶之法。右掌中的牛角尖刀在明处,左掌刀影在暗处,暗处的刀影更为致命。 偷袭顾佐之人,便是之前离去的武令珣,他回来晚了,只见到李宓转身逃跑的一幕,此时战场一片混乱,他又藏得隐秘,没人察觉到他。 武令珣本待寻机潜逃,却忽然发现,敌军主将、怀仙馆馆主顾佐一个人在最高处傻乎乎站着,神情似乎很激动,却又有些呆滞,也不知发的哪门子神经。 如此良机焉能错过,于是当场偷袭,虽然未能奏功,却逼得顾佐无法闪躲,硬碰硬和自己相斗。 此时见顾佐单掌来接#看书就去#自己拳头,武令珣大喜过望,暗道今日就是自己立功之机! 第五十七章 你这个骗子 武令珣来南吴州之前,曾拜访崔乾佑和尹子奇,请教南吴州人物,那两位虽说曾经带兵助剿妖兽而至南吴州,但于南吴州修士和官吏并不熟悉,说不出什么来。 直到来了益州,方从李宓、何履光口中知晓了一些大概,但对顾佐,两位益州将领并不太瞧得起,原因很简单,此人修为实在太低了,之所以能成为南吴州之主,不过因缘际会而已。 不管怎么说,毕竟是南吴州之主,若能将其斩杀,当为首功,因此武令珣还是对他留意了三分,知道此人师门传承最厉害的道术是撒豆成兵,其次还有丹符之术、指刀术和追摄之术。 丹符之术没人见过,应当是境界低微还没学会,指刀之术和追摄之术皆不足虑,撒豆成兵也好破,不给他机会腾出手来撒豆便是了。 此刻见顾佐以指刀术和自己相斗,武令珣心中大笑,左手五指成钩,以空手入白刃的招法去抢牛角尖刀,右拳毫不犹豫直击顾佐的左掌。 武令珣金丹修为,那柄飞剑虽然是件宝贝,名金玉蝉剑,是东平郡王赠给他的顶级法器,但他真正擅长的,是炼体的道术,一双手修炼得如同精钢一般,与法器无异。 这是亚父所传的特殊道法,只有军中亲信大将方能得授,据说世间独一无二,炼至极致,可崩山岳! 武令珣虽然离炼到极致相差甚远,但对付一个小小筑基,自是不在话下。 果然不在话下!左手五指破开指刀,右手铁拳正中顾佐掌心,顾佐如流星般被武令珣崩了出去,直落江心。 顾佐的右手指刀的确被破开了,未建寸功,但左掌的刀影却将对方铁拳中蕴含的真气吸了大半过来,瞬间涌入气海。 这股真气不同于顾佐接触过的其他真气,似乎与搜灵真气之间有着本源上的相似,甫入气海,就被气海中的搜灵真气围了上来,如同饥肠辘辘的恶汉般,疯狂吞噬和转化了起来。 由于铁拳上涌来的真气太过雄浑,顾佐经脉一时间难以承受,堵在经脉中无法调息,口中当即喷出鲜血,这才通畅了。 虽说经脉受了伤,但气海中却极为舒坦,被这种近乎同源真气大补了一记,气海受此刺激,立刻开始翻腾起来,疯狂旋转收缩。 顾佐奋起最后一丝余力,将鱼线再次打出,竭力回到崖岸上,他此刻已经意识渐渐模糊,开始控制不住的陷入气海深处。 筑基圆满后,停滞了数月的修为开始变化,在生死关头,他要冲击金丹了。 眼前残留的视线逐渐模糊,模糊之中看见敌人的身影紧跟着出现在面前,似乎正要向自己再次出拳。 顾佐用最后一点意识放出道兵之后,骂了句“我曹”,终于陷入昏昏沉沉之中,开始冲击金丹。 顾佐于崖顶遇袭,接连两次以鱼线逃出生天,这一切都发生在极端的时间内,屠夫、成山虎、灵源道长、尚长老等人惊骇欲死,纷纷向崖顶处急赶。 而原道长、赵香炉、杨三法、薛定图、清源县主、邱大波、知行道人等等,正忙着追杀败兵、收降俘虏,甚至压根儿还不知情。 屠夫等人向山顶疾飞之时,就见顾佐于偷袭之人相距不到两丈之处闭眼趺坐,手掐法诀,也不知犯了什么毛病,而敌人双拳暴涨如同巨锤,正从左右分击顾佐。 屠夫双斧飞出,心头却冷如寒冰,心道:“坏了!” 尚长老十二柄飞剑脱手,组成剑阵,但这一刻也把眼睛闭上,不忍目睹。 灵源道长掐着张符,也不知该不该发,愣在原地。 成山虎则痛呼:“馆主,等我为你报仇!” 大家都清楚,此刻怎么救都来不及了。 只见武令珣铁锤般的拳头以双峰贯耳之势抡了上去,嘭的一声,击在了不知何时忽然冒出来的两条身影上,这两条身影顿时化作星散。 武令珣愣了愣,双臂回转,重新发力,还想再次击打,却已经没有下手的机会了。 一名道兵突然出现在他头上,双手双脚抱住了他的脑袋。 两名道兵莫名挂在他的两条胳膊上,就好似原本便在那里挂着。 又是两名道兵分别抱住武令珣的双腿,令他动弹不得。 接着是十几名道兵扑了上来…… 武令珣大惊,真气流转全身,双臂、双腿同时一震,顿时将缠住自己的十几名道兵震飞。 可还没等喘上一口气,又是十多名道兵挂在了身上。再次将这些道兵震飞出去,更多的道兵扑了上来。 就这么短短几个呼吸,顾佐和武令珣之间的道兵便垒了三层高,形成一道厚实的人肉屏障。 道兵还在继续涌现,吊着、扑着、拽着、扳着、压着……武令珣渐渐难动分毫,而外围,道{醋溜文学最快发布-}兵围成一圈又一圈,向着中心处纠缠拥挤的人团狠狠刺出长枪、长剑,一轮又一轮,不停往里猛刺,压根儿不管刺死了多少自己人。 星散一个道兵就往上补进去一个,星散两个就补上去一双,总之就是死死缠住武令珣,不让他有机会脱身。 屠夫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直到不知星散了多少道兵,才终于露出了最里面的敌人真容。 一个身上全是窟窿眼,正在汩汩流淌着血水的肉团。 都被刺成如此惨状了,武令珣居然还吊着最后一口气,两只眼珠子已经分辨不出是在什么部位,形如鱼眼般鼓着,狠狠瞪向顾佐,口中含混不清的道了句:“你都没机会撒豆……你这个骗子……” 说完之后,武令珣终于再无呼吸,就此身亡。 为了杀掉武令珣,顾佐的道兵足足阵亡了二百六十余人,剩下的也大多法力耗尽,回归气海洞府。 八天之内,顾佐再无战力。 众人不敢再掉以轻心,屠夫、尚长老、灵源道长、邱大波四名金丹一齐守护顾佐“闭关”,其余人等则继续清点收拢俘虏。 当夜无话,到了第二天清晨之时,谷底的墨江忽然发出咕噜噜的奇怪声响,众人低头看时,只见江水沸腾,犹如滚锅,水流渐渐由急而缓、由缓而停。 停顿片刻,在一连串哧哧哧的巨响中,沿江各处山崖电闪雷鸣,在所有人的面前,江水倒流! 顾佐缓缓睁眼,眼瞳中,一粒金丹浑圆如意! 第五十八章 试飞 顾佐终于跟上了怀仙馆修士们的主流修行进度,成为了一名金丹修士。 在他的气海中悬浮着一粒闪闪发光的金丹,金丹周围,分别是尚长老、屠夫、成山虎、宁不为、高力士等五粒细小的金丹,如众星捧月般,环绕在侧。 此外,漆黑的气海“夜空”之中,还漂浮着大量如云般的真气,浓郁者为筑基,约二十余道,淡薄者为炼气,四百余道。四百余道炼气期真气中,明显可见的是后期,依稀如丝者是前期,各占一半。 由主气海虚化而成的气海洞府则猛增一倍,达到千重之多,只有前面的四百余重洞府驻扎了道兵,后面的五百多重都是空置的,等待新的道兵入驻。 顾佐细数了一遍,道兵总数少了六个,这是蒙乐山一战中,怀仙营弟子的阵亡数。六名弟子,六条鲜活的生命,顾佐虽然叫不出他们的名字,甚至记不得他们的相貌,但却有一种同源同根的联系,他们的阵亡,令顾佐心里生起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哀伤、怅然、可惜…… 顾佐挨个走进六名阵亡者的洞府,眼前忽然映现出六名弟子生前的一幕幕,他们经历的悲欢离合,他们产生的喜怒哀乐,都在顾佐心里过了一遍。 这是修为进入金丹之后,气海洞府进阶带来的新效果,可以说是记忆残留,也可以说是缅怀。 看完一个,顾佐就伸手在眼前一抹,洞府中残存的记忆片段就被抹去,崭新如初,等待着迎接新的主人。 从气海洞府中出来,顾佐睁眼,看向身边里三层外三层围观的众人,立刻迎来了如潮般的道贺之声。 “恭贺馆主晋升金丹,福寿安康!” “恭贺馆主结丹,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 “大喜大喜,馆主今日结丹,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 “老辛,曹刘是谁?敢称馆主敌手?打不死他!” “……我也不知道啊,顺嘴就秃噜出来了,奇哉怪也……” “为馆主贺,今夜当摆宴,不醉不归,老原,你是不是该贡献几坛平泰灵液了?” “没带,找汪寒山去。” “我也没带,如今各家分馆都有炼制指标和收益指标,随身带酒不合规矩。” “小气!吝啬!没品……” 乱糟糟的贺词声中,灵源道长微笑建议:“试试飞行?” 顾佐点了点头,开始查看气海中温养的法器,筑基的时候,神识烙印了三件法器,一件是花钱购买的牛角尖刀,一件是鱼线,还有一件是恒翊剑。如今,这三件法器正围绕着金丹旋转。 牛角尖刀自不必说,花费八百贯,当时的八百贯尚未贬值,能够换到七百灵石,如果放到现在,那就是五千多贯! 顾佐不是冤大头,所以贵自有贵的好处。这种顶级富豪才配备得起的法器,再以神识温养之后,发挥的效果极其惊人,以指刀术施展出来,能和金丹圆满境的敌人近身互搏。 虽说顾佐当时败了,但牛角尖刀却没有破损,因此败的是修为,而不是法器。 随着修为提升为金丹,牛角尖刀的刃口也带出了一丝金边,彰显了卓然不凡的品质。真气输入其中,爆发出来的刀芒长约三尺,真正可以当作长刀使用了。 再看鱼线,如果不是顾佐烙印过神识,光凭肉眼,几乎无法找到它的踪影,已经变得完全透明。真气输入之时,能拉长到七丈五尺,长度又增加一半! 最后是恒翊剑,这柄王恒翊留下的桃木剑从材质上来说,就是如假包换的普通桃木法剑,顾佐在筑基期就已经将断口重新融合起来,不费吹灰之力,估价十贯。 这件法器,顾佐准备当作怀仙馆的传承,回去后就收入藏经楼,供后辈弟子膜拜。 查看法器,目的是为了试一试御剑飞行,身为金丹修士,顾佐终于可以飞了。他念头一动,气海中的金丹立刻开始旋转,越转越快,带动整个气海也开始旋转起来。 三件法器也紧跟着加速旋转,旋转之中,渐渐产生一股上浮的托力,顶着顾佐的气海“飘飘欲仙”。 神识点在恒翊剑上,将这柄王恒翊留下的不值钱玩意显化于体外,双脚踩了上去。 离地三尺,浮空了! 周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在喝彩声中,顾佐于气海中操控着金丹的旋转姿态,金丹于旋转中猛然加快,恒翊剑突兀间飙了出去,顾佐立足不稳,一个倒栽葱,直落江心。 灵源道长捧腹狂笑,笑得在地上打滚:“小顾,你也有今日,让你平日总说我,哈哈哈哈!” 围观众人立刻作鸟兽散。 “那边还有队益州降兵在收拾兵甲,我去看看……” “我再去查一查,刚才落水的益州军救起来没有……” “肚子疼,出恭……” “三法道友稍等,同去!” “为什么同去?小薛你自己找地拉去,别跟着我!” “灵源道长,你去出恭吗?” “滚!” “眠花,跟我去出恭。” “薛师叔,不去行不行?” “你觉得呢?” @醋溜文学-首发@ …… 顾佐自江心中爬出,运转心法,浑身急颤,水滴向四外溅射,不多时便抖干。 清源县主站在江边岩石上等他出来,关切道:“飞行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不行就还是我带着你吧。” 顾佐叹了口气:“开车……飞行还真不是件容易事,以后还得劳烦县主了。” 清源县主满心欢喜:“不怕劳烦。”拽着顾佐的胳膊,带他飞回崖顶。 屠夫、成山虎和刘玄机都围在那滩血肉前,旁边是一堆清洗完毕的杂物,刘玄机捂着鼻子,拿着根树枝在血肉里翻找,却没再找到更多的物件。 “如何?这厮是谁?” “武令珣,范阳军牙将,安禄山的人。”刘玄机回答:“找到的东西很少,没有书信。只是些法器和银钱、灵石和灵丹之类。” “有他的师承功法吗?” “也没有,他的道术很妙?” 顾佐摇了摇头:“说不好,没有就算了。” 屠夫过来道:“你刚入金丹,不如稳固一下,我们给你护法。左右还要等三娘子和苦桑道人的消息,打扫战场的事交给下面人就行。” 顾佐答应了:“有了李宓的消息,立刻告诉我。” 第五十九章 新变数 顾佐还真是需要时间尽快修行,入了金丹之后,修为大涨,他准备以神识烙印一件防身用的法器,或者应该说,是阵盘。 昨日与武令珣交手,生死悬于一线,实际上他还有一件保命的玩意儿没有使用,便是酆都十柱大咒阵。 这座随身法阵是华山西玄派前辈长老元元道人所炼,元元道人是炼虚高修,石长老的师父,他炼制的随身法阵,功效可想而知。顾佐为此花了三千六百贯,当时还觉得贵,但如今想来是真心便宜,能用钱买到,这算贵吗? 昨日生死关头,所有对战都是下意识的行为,极短的时间内就决定了胜负,顾佐根本没有机会使用,连动一动念头的时间都没有,究其原因,这座法阵并没有烙印神识,没在气海之中温养。 神识烙印的法器越多,得到的温养就越少,再加上他原本没有想过要往阵法师方面发展,所以一直犹豫着没有烙印神识。现在看来,强行限定自己的修行方向是绝对不明智的,管他什么流派,先把斗法实力提升上去才是正道。 花了半个时辰,黑漆漆的十根小圆棍就被顾佐摄入气海,围在金丹周围,虚空漂浮着。 顾佐心念一动,圆棍就立刻化作十件法器,其中七件以七星之势排列,分别是铁火棒、铁火轮、铁火索、铁火城、铁火券、铁火锤、铁火池,后三件以三才之势暗藏,分别是黑风飙、雷公斧、雷公鞭。 十咒大阵往来环绕于身周,端的是玄妙无方。 又增一套保命利器,顾佐安全感暴增。 接着,他掏出一块灵石开始吸纳,吸纳完毕,是七个半时辰。进入金丹后,他吸纳灵石的速度又快了三分之一,但要达到金丹前期漫溢,所需灵石量却翻了一倍,一千二百块。 这就意味着,如果顾佐一天花七个半时辰修行,他需要三年半的时间才能达成这一目标;如果他完全依靠门人弟子修炼,需要消耗十二万灵石,假设按照正常修行速度,一个弟子平均一年消耗六十块灵石,现有的弟子们总共需要修炼四年半。 大致掌握了自己的修行状况后,顾佐睁开眼睛,此时崖顶上已经换了原道长、赵香炉、清源县主和尹书护法。 顾佐问:“三娘子她们回来了没有?” 原道长苦笑:“暂时回不来了。” 顾佐心里一紧:“出问题了?” 原道长回答:“出了大问题,三娘子和苦桑道人追杀李宓,一直追到益州去了,李宓带着鲜于向逃出了益州,人没追到,把益州给占了。” 这个消息当真是匪夷所思,令顾佐震惊不已,原道长又道:“三娘子和苦桑道人追出了益州,洛君带着人占了节度府和益州军营各处,她们人太少,传话回来,屠夫带着老成赶去支援,现在这里就只有我们几个,剩下的都去了益州。” 顾佐呆了半天,问:“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叫醒我?” 赵香炉攀着顾佐的胳膊,笑着宽慰:“好了好了,也别怪大伙儿,你在闭关修行,谁也不敢惊扰你,怕你修炼出了意外……” 顾佐无语道:“我闭关……是不怕打扰的!” 赵香炉又扭着身子蹭了蹭:“话虽这么说,但是谁又真敢这么做……军务紧急,屠长老才下令让成参军带人去接应,偌大的益州,也是怕洛君她们有失。” 顾佐再问:“蒙乐山大军动了没有?” 原道长摇头:“尚不知情,但应该不会乱动,杨鉴刚率后军抵达,他们急切间也赶不过去。” 顾佐当即下令:“尹书,你去蒙乐山,告诉杨鉴,让他约束!看书就去-醋溜文学网!大军不要擅动。原道长,你去益州,让洛君她们不要擅打旗号,不要干涉益州官府处置公务,只控制城门,先观望着。” 原道长问:“你不去?” 顾佐摇头:“如今形势微妙,我若去了,其意非同凡响,将来难有退路。” 原道长点头:“我现在就出发。” 顾佐又将他叫住:“等等……这件储物木匣是大型储物法器,你带过去,其他事不要管,先把节度府和军营大库给我搬空。” 这两人走后,清源县主盯着赵香炉的胳膊和胸口,皱眉道:“咱们现在去哪里?我带你飞吧!” 顾佐向赵香炉道:“劳驾赵姐回南吴州,告知大胜的消息,以定人心。” 赵香炉笑着也去了,顾佐向清源县主道:“走,咱们再去唐门。” 清源县主满心欢喜,任顾佐紧紧搂住自己腰身,御剑飞行,直奔通川郡而去。她是第二次来,途中只错了一次方向,便找到了万步崖。 这次不用先找唐浚哲,直接就见到了唐听风。 “青城派没有直接参与大战,晚辈多谢!”顿了顿,顾佐又向唐听风笑道:“今年通川郡向崇玄署缴纳的灵石,由李宓代付了。” 唐听风颔首,道:“那就多谢李宓了。” 两人相视一笑。 两场战斗,南吴军缴获大量军辎,蒙乐山一战缴获以吃穿用物为主,墨山一战以随身法阵为主,当然也包括军甲兵刃。无论哪边,都携带者大量灵石,大略粗点,总计在五万以上,都是益州军修士们的个人财物,如今当然归了南吴军。 通川郡今年要支付两万灵石,其中一万八给崇玄署,两千给怀仙馆,顾佐从益州军的缴获中支付,相当于战利品分肥,一次分给唐门两万灵石,出手可谓大方,唐听风也很满意。 顾佐没有打听唐门是怎么拦下青城派的,如果打听,就显得不信任,因此略过不提,唐听风也没有说明,说明了就好似夸功,不是炼虚高士的作派。 至于详情如何,那么大的事情不可能密不透风,事后总能打听出来,就没必要摆在桌面上了,太小家子气。 分肥之后,顾佐又道:“益州军战败,鲜于向和李宓吓破了鼠胆,闻风而逃。益州乃剑南道首要,为免城中骚乱,防宵小趁火打劫,南吴军不得不派了少量人手进城,严防火盗。但益州毕竟离我们太远,怀仙馆鞭长莫及,为益州百姓计,晚辈特来请教,下一步应当如何行止,还请前辈赐教。” 唐听风当即愣住了:“益州,拿下了?” 第六十章 托管 益州的地位十分重要,当前的形势又非常微妙,包括这场战事,从性质上来说,双方都很尴尬,甚至连政事堂、天子都很尴尬。 因此,顾佐再次重申:“益州无主,暂行看护。” 唐听风明白了顾佐意思,如果真要出兵占领益州,后果难以预料,甚至可能引起天下群起而攻。 但就这么放着益州不管不顾,听之任之,却又太过于浪费,也不能给鲜于向、给青城派一个教训,反而更令他们有恃无恐——我敢打你,你却不敢打我! 因此,怎么处置益州,的确要好好考虑考虑。 唐听风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顾佐也不隐瞒:“当此节度使、兵马使双双弃城潜逃之际,我们这些受崇玄署分封的宗门当心怀天下,以守护百姓为己任,我的意思是,由怀仙馆、唐门和丽水派一起,组建益州托管委员会,代行节度府部分职司,直到益州恢复正常,百姓安居乐业。” 唐听风思索片刻,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踱了半天,转身问:“青城呢?” 在崇玄署的大分封中,剑南道大部分州郡的修行事务都划过青城派,尤其益州更是如此,想要绕过青城派是不可能的,也不现实,唐听风故有此问。 顾佐叹了口气道:“正是为此头疼,让他们也加入的话,太便宜他们了,我心意难平。” 唐听风点了点头,微笑道:“我去问问源丹掌门,看看他想不想加入这个……” “委员会。” “嗯,委员会。” “那就有劳前辈辛苦一趟了。” “不辛苦,一点也不辛苦!”唐听风忍不住笑了,笑了两声,又道:“不能忘了罗浮派,最好也请他们加入,贤侄以为如何?” 顾佐点头:“我亲自去。” 下了万步崖,顾佐马不停蹄……不是,人不停剑,骑着……不是,揽着清源县主的小腰,疾飞罗浮郡城。 既然知道了同窗道友陆峤的身份,顾佐也懒得通过别人了,直接找到青芷山位于郡城中的道馆,点名要见陆峤。 陆峤迎了出来,见顾佐到来,似乎并不意外,恭贺道:“南吴军大胜,向顾兄道喜了。来来来,兄弟我备下薄酒,当为顾兄贺!只是偌大罗浮郡城,寻不到美貌佳人佐酒,还得数东溪……哟,瞧我这张嘴,该打!县主也大驾光临了,呵呵……” 顾佐笑道:“自家兄弟,客套啥?你看这是什么?” 就见顾佐手中是柄三寸小剑,银光流转,似玉非玉,问:“这是金刚玉?” 顾佐一翘大拇指:“世家子弟,果然见识不凡!这是金刚玉和秋鸣妖蝉的蝉翼炼制而成,从一个北军身上得来的,那北军是金丹圆满境修为,使用的法器必然不俗,你拿去把玩。” 陆峤见过的好东西不少,眼界当然是有的,一看此剑就是顶级货色,没有三五千贯拿不下来,也不推辞,笑呵呵收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聊了一会儿蒙乐山和墨山两战的感受后,顾佐道:“这次来罗浮郡,是想见一见魏长老,不知陆兄能否代为引见?” 陆峤笑言:“你老兄如今的地位和身份,还用得着我引见?” 顾佐道:“毕竟未曾谋面,还是你做个中人更妥当,免得冒昧唐突。” 陆峤也知他好意,道:“那就多谢顾兄关照了,不过魏长老调回本山了,现今主持罗浮诏事务是申长老,你应该见过的。” 申长老名申太芝,便是在终南山时代表罗浮诏竞拍州郡的那位,元婴圆满境高修,罗浮派仅次于掌门的二号人物,由他主持罗浮诏,可见罗浮派对此地的愈发重视。 顾佐喜道:“那更好了。” 当晚,郡守府大开中门,申太芝亲迎顾佐,见面之后便即道喜:“顾馆主这是结丹了?当真可喜可贺。” 顾佐拱手:“托您的福。” 登堂入室,主宾落座,顾佐饮茶后道:“今番是为领责而来,手下人错拿了舆图,误入贵境,巧遇益州军,不得已在墨山小道打了一仗。在此,晚辈向申前辈,并通过申前辈,向贵派掌门及所有同道致以深深的歉意,愿意为这一战给贵派造成的损失,给予赔偿。” 申长老笑吟吟的接受了顾佐的道歉:“原来如此,拿错了舆图,情有可原,顾馆主亲自登门,诚意十足,我们接受了!” 顾佐又道:“此来郡城,除了真诚道歉外,还有一事相求。” 申长老抬手示意:“请讲。” 顾佐便将益州的事讲述一番,道:“怀仙馆、唐门拟发起成立益州托管委员会,不知贵派是否愿意参与?” 申长老听罢,又是惊诧、又是好笑,还隐隐有些兴奋,沉吟半晌,问:“青城呢?恕老夫愚钝,为何没听馆主提及青城?益州毕竟是青城派山门要地……” 顾佐道:“青城派是否有诚意加入托管委员会,我和听风前辈尚不得而知。” “诚意?” “他们以前诚意不足,因此我和听风前辈都怀疑,他们是否愿意参与。” “你希望他们拿出什么样的诚意?” “这就要看我们需要他们拿出什么样的诚意了。” 申太芝点头道:“请馆主在郡城稍歇一日。” 当晚,马车将顾佐和清源县主送到了郡城东北的翠云山。虽然顾佐一再表示,不用管他的歇宿问题,他可以住在陆峤那里,但陆峤都不愿收留他:“不如此,显得罗浮派不通礼数一般,无论如何,你可是天下大宗的馆主,身份不同。” 马车直上山顶的翠云山庄,这里是罗浮郡城风景最好的地方,可俯瞰满城灯火。此刻的翠云山庄灯火通明,却没有一位客人,几十名山庄的掌柜、跑堂、小厮,毕恭毕敬的立于山庄各处路口,垂首肃立。 陆峤将顾佐和清源县主安排进紧邻的两间豪华客舍后,便告辞离去了。顾佐带着清源县主出门,来到崖边,望着下面城!醋溜文-学发最快!中星星点点的灯火,吹着习习晚风。 清源县主问:“这是罗浮派的山庄别邺?景致当真绝妙。” 顾佐道:“这是罗浮郡城最顶尖的酒楼客栈,旁边……穿过那道月门,就是吃饭的地方。当年我初来南诏时,曾经在这里请人吃过一顿饭,足足花了六贯,心疼死!那也是我请人吃过最贵的一顿饭。” 清源县主笑道:“六贯?之后没再请人吃过饭?我不信。” 顾佐道:“之后我再请人吃饭,就不用再花钱了。” 清源县主又好奇的看了看周围:“这里生意那么冷清吗?都没有客人,是因为太贵了?” 顾佐道:“这里生意好得很,想订酒席需要提前预约,今晚不是没有客人,是客人都被提前赶下山去了。” 第六十一章 赌约 在翠云山庄等待一天,顾佐等来了申太芝的回复,罗浮派同意加入益州托管委员会。由于此事比较敏感,根据顾佐的建议,最好不要选派高修进入益州,对此,罗浮派完全赞同,经过商议后,他们选定了陆峤,由附属宗门青芷山调派二十名修士进入益州。 顾佐离开罗浮郡城的时候,申太芝问:“托管委员会延续至何时结束?” 顾佐道:“我的想法是,延续至朝廷派来一位合适的节度使。” 申太芝点了点头,拱手道:“那就让我们看看,朝廷会派谁来吧。” 离开罗浮郡城,清源县主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顾佐道:“蒙乐山,回大营。” 此刻的蒙乐山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兵营,除了南吴州三千兵马外,还有万余降俘。在杨鉴的主持下,正在筛选俘虏,将益州军中的民夫放还。 见顾佐回营,杨鉴带着众人赶来拜见,顾佐道:“你这边甄别降俘要快一些了,我要派你回益州,鲜于向和李宓逃了,你知道吧?” 杨鉴掩饰不住笑容:“知道。” 顾佐道:“怀仙馆、唐门、丽水派、罗浮派要组建益州托管委员会,代行节度府职能,直到新的(看书就去醋溜文学-网)节度使履任……也许还有青城派。你将作为怀仙馆代表,加入委员会,挑选二十名修士,跟你一起去。” 杨鉴问:“各宗选定的代表都有谁?” 顾佐回道:“罗浮派是陆峤,你在东溪见过?很好......丽水派是王如虎,我觉得他比较听话......这你不用担心,丽水派必须同意......唐门是唐浚哲......等等,你什么时候在东溪见的?这......不妥吧?” 听说是这些人,杨鉴很是振奋,意味着托管委员会中,他的话语权必然最重,于是郑重道:“下官定不辱命!” 顾佐又问:“何履光呢?李宓战败的消息,他知道了么?” 杨鉴道:“不得你的军令,无人接近,尚未向他说及,但前几日大胜消息传来时,军士们欢声雷动,他想必当有所悟。” 杨鉴对何履光在军中的威望了若指掌,为防降俘哗变,营救何履光,便将何履光转移到蒙乐山一处僻静的山洞中关押,和益州降卒远远隔开。 顾佐带了酒肉,自己提着,进入关押何履光的山洞,见何履光正半倚在岩壁上,脸色憔悴,沉默不语。 走到他的面前,一屁股坐在干草上,顾佐将一坛酒取了出来:“军中所带的酒不多,这是最后一坛了......”又取出大芭蕉叶子扎成的包裹,摊开之后,里面是烤得金黄的几只烧鸡,香味扑鼻。 “尝尝,蒙乐山中的野生山鸡,性情凶狠,敢与狼斗,下阶妖兽。” 何履光坐直了身子,抱起酒坛子就往嘴里灌了一大口,然后抄起一只山鸡大啃。 顾佐等他吃了片刻,道:“五天前,我在墨山小道截住了李宓,他距羌浪川只有三十里,好险......” 何履光身子一滞,咀嚼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李宓弃军而走,三千益州兵都留了下来,我已经尽力让人救援了,但墨江湍急,活下来的只有一千八百多人,剩下的都死了。李宓回了益州后,带走了鲜于向,现在益州在我手里。” 两滴泪水落在芭蕉叶上,何履光重新开始吃肉,比之前更加狼吞虎咽。 “加入我们!”顾佐眼中全是诚意。 何履光又吃了几口,道:“鲜于向深得陛下和杨相信重,朝廷一纸公文,你就得退出益州。到那个时候,李将军会重整大军,再次南下。” 顾佐摇头:“不不不,你说错了,退出益州是有可能的,但朝廷必须换一个节度使,我们都不接受鲜于向。你忘了我们出兵的目的了?清君侧、诛鲜于!” 何履光道:“你不接受,有用么?” 顾佐道:“我刚才说的是我们,这个我们,包括怀仙馆、唐门、丽水派、罗浮派,还有青城派。至于李宓,他回不来了,他会死。” 何履光嗤笑:“你说死就死?凭什么?你是朝廷?就算战败了,他也是最了解剑南和南诏的大将!” 顾佐道:“因为我会算卦,我算到他死定了。你如果不信,我们打个赌,如果李宓死了,你加入怀仙馆,给我当长老,如果李宓没死,我就放了你,如何?” 何履光咬着鸡腿,满嘴都是肉,很随意的点点头:“可以。定个期限吧,总不成我被你关一辈子。” 顾佐想了想,道:“就以半年为期。” 定下赌约,顾佐心情愉快,正要起身离去,却被何履光又叫住:“你刚才说,青城?” 顾佐笑了笑,道:“当然有青城,益州毕竟是他们的本山嘛,对不对?或许他们刚开始会有些想不通,但很快就会想通了。” 正如顾佐所言,青城派的确有些想不通,明明益州是自家的地盘,为何要由一个乱七八糟的托管委员会来打理。 余长老向再次上山的唐十三道:“你们这个托管委员会,是不合道理的!若是我青城出人,把你们通川郡托管了,你会怎么想?托管?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唐十三慢条斯理道:“不一样,这是朝政,是庶务,益州的修行事务,还是你们青城说了算。托管的是剑南节度府,两回事。” 余长老冷笑:“不论什么事务,要托管也是由我青城派托管,跟你们有什么关系?真以为你唐门就能骑到我青城派头上来了?上回趁虚而入,占了便宜,就真以为可以得寸进尺?你们可以托管一个试试,到时候咱们就在万步崖上见真章!” 唐十三道:“余长老何苦如此,唐门、怀仙馆、丽水派,都是为益州生民计,不为私利......” 余长老打断道:“以为抱了团,我青城就怕了你们?就算你们三家都来,结果也是一样!” 正说话间,唐红玉在门外出现,打了个招呼进来,递了张纸条给唐十三。 余长老冷冷看着唐红玉,也不干涉,就见唐十三看完纸条后干咳了一嗓子,道:“我家大兄传书,说是益州托管委员会,罗浮派决定参加了。” 第六十二章 道友留步 原本源丹老道已经暗自下定了决心,如果唐门、怀仙馆和丽水派真敢进入益州,青城不惜大打一场,也要将他们从益州赶出去。 可罗浮派的加入,顿时令事情复杂了起来,就算青城派再有底蕴再有实力,也不敢同时和罗浮、唐门、丽水派和怀仙馆四家诸侯开战——天下没有一家宗门敢这么干。 无奈之下,余长老奉命再会唐十三:“你们赢了,益州托管委员会,青城派同意加入。” 唐十三摇了摇头道:“青城派能否加入,我说了不算,此行青城山,唐某只是来做通报的,避免发生误会,毕竟被怀仙馆俘虏的益州军中,有几位修士自称是青城派的,我想,没有彻底澄清之前,怀仙馆恐怕也不会同意贵派加入。如今事情已经说清楚,唐某也该告辞了。” 余长老被噎得一口气没喘上来,怔怔看着唐十三离开,过了半天才追了出来:“唐道友留步!” 唐十三回身:“余长老还有何事?” 余长老咬牙道:“没有青城派参加的托管委员会,是绝对无法顺利托管节度府事务的,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当然,如果青城派加入,我们会在托管委员会成立时尽到自己的地主之谊......” 唐十三问:“比如?” 余长老道:“比如,可以适当支付各派进驻益州修士们的耗费,包括少许灵石......” 唐十三道:“些许花费,倒不劳贵派费心。” 余长老又支吾道:“还有......青城派断然是不会派出门人弟子参与益州军的,但宗门太大,附属支脉也多,或许有人私自从军也说不定,这些人,能否由我们前去辨认一二?” 唐十三想了想,道:“既然话说到这里,我就提一些建议?” 余长老满嘴苦涩:“道友请入座。” 青城山上激烈谈判的时候,蒙乐山中的降卒甄别进度也在加快,由于事务实在繁杂,杨鉴还将身在南吴州,刚刚破镜金丹的顾佑也找来一起帮忙。 按照顾佐的要求,杨鉴、刘玄机和顾佑组织人手,不分军卒和伙夫,将降卒分成三大块。 有家眷的降卒、没有家眷的普通降卒、没有家眷的军官修士。随着墨山投降的一千八百名降卒抵达,整个甄别工作告一段落。 有家眷者四千余人,这些人开始陆续启程,押往南吴州,同时让他们挨个写下家里的住址,由南吴军派人赶往益州,至各家晓谕:若家眷愿意迁往南吴州,降卒可以就地安置于南吴州内,长史府负责分地。若不愿者,降卒会被流往南疆服役,役期三年,役满放归,死活不论。 没有家眷的普通降卒有七千余人,统一编练为七个屯营,往永昌诏屯垦,屯垦期同样为三年,期满可以赦免,但若中途逃跑,抓住后立即处死。 没有家眷的军官均为修士,大约六百余人,对这些人,询问他们是否愿意加入南吴军,愿意的一切都好说,签字画押后从军,不愿意的同样发往南疆服役,役期十年。 按照自愿原则,一万两千名降卒都心甘情愿选择迁往南吴州,或是驻屯永昌,没有一个强迫的。 十一月十五日,第一批迁往南吴州的普通降卒五百人,在五十名南吴军的押送下,启程南下。 顾佐站在山道边的一块巨石上,带着杨鉴、刘玄机、顾佑等人,目送着降卒们结队行军,此外,在杨鉴的提议下,何履光也被从关押的山洞中提了出来,此刻也在送行的官员中。 降卒们路过时,很多胆大的都转过身来,向着顾佐等人站立的巨石躬身行礼,他们拜的不是顾佐,而是何履光。 望着五百名降卒走远,刘玄机很是忧心:“那么多人,若是再连同家眷,怕是得有三、四万人吧?咱们南吴州哪里养得起?” 顾佐道:“天下大乱之时,这些人就是最宝贵的资源,有了他们,南吴州才有自保之力......至于粮食,原道长从益州发来书信了,节度府和益州军大库中堆积如山,足够南吴州所有人吃两年——包括他们。这些毕竟都是青壮,最重要的人力,你看他们打仗虽然不行,但行军还是有了些模样。” 刘玄机问:“馆主你总是说天下将要大乱,安禄山真会反么?他受陛下如此宠信,雄踞一方,又位极人臣,难道还真想当皇帝?崇玄署不可能答应的!我实在想不出来他造反的理由。” 顾佐道:“我也想不出来,但你知不知道一件事?” 刘玄机问:“什么事?” 顾佐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今春入京时,我忽然开窍了,我会算卦了,你说神不神奇?” 刘玄机别过脸去,悄悄翻了个白眼。站在他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的何履光实在忍不住了,哼了一声,向刘玄机道:“你们顾馆主还说,他开卦了,算到李宓将死,嘿嘿。” 顾佑在旁道:“顾馆主是我会稽顾氏千年奇才,算无不准,每算必验,你们两个等着好了。” 何履光鄙夷道:“千年奇才?当初你在节度府怎么说的......” 正说话间,本在益州的原道长忽然驾着剑光自山外飞来,盘旋一圈后落在巨石上,向顾佐道:“馆主,长安来的消息,李宓被斩了!” 何履光顿时张大了嘴,脸色煞白。 顾佐看了一眼何履光,问:“怎么是你回来报信?益州大库都清点完了?老原,托管委员会马上就要进驻,我跟你说,这件事可必须抓紧!” 原道长点头:“都清理完了,储物木匣装满了,得来回跑十多次。这不是回南吴州送东西么,就顺路给你报个信,还有,鲜于向去职......” 话没说完,原道长被何履光一把拽住:“消息确实么?怎么可能?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身为元婴高修,无论何时总是令人尊敬的,何况原道长也知道,顾佐一直希望能够收降何履光,因此原道长很耐心的解释:“宫中那位大将军传来的消息,政事堂召集重臣廷议,鲜于向擅自兴兵,去职待查,李宓擅更进兵路线,当为战败负主责,斩。” “大将军?高力士?” “是。” 何履光忽然大笑起来:“连高力士都跟你们暗通款曲?哈哈,哈哈,这一战,能不败乎?鲜于向免罪,哈哈……李将军,斩……” 笑着笑着/醋溜文学最快发-/,忍不住老泪纵横。 第六十三章 战争财 当蒙乐山重新冷清下来的时候,张富贵从青城山回来了,带来了唐十三的口信:“青城派准备加入益州托管委员会了,我那位老丈人说,你看看条件行不行,如果不行,有什么需要添加的,他再和余海沧谈。” 顾佐接过唐十三的亲笔信,仔细看了起来,信中将他和余海沧谈妥的条件逐条列举出来,与怀仙馆有关的,主要包括: 请怀仙馆将因个人原因擅自参加益州军南征的青城派及其附属宗门的弟子门人发还,交由青城派严惩,青城派愿意为每个人支付一定灵石作为赔偿。金丹修士补偿一千灵石,筑基修士补偿三百灵石。顾佐算了算,将手上还活着的二十余的青城修士发还,可以获得一万灵石出头,还算不错。 青城派承诺,不会觊觎怀仙馆治下地界,更不干涉怀仙馆对治下修行事务的管束。 每月向怀仙馆支付二百灵石,作为益州托管委员会中,怀仙馆常驻修士们的补偿。 益州是天府之国,是大唐重要粮仓,青城派以市价向怀仙馆出售益州新谷,每年不低于一千石。 其余还有些零碎条款,就不一一赘述了。条件虽然并不是很优厚,但顾佐更在意的是青城派的态度,能让青城派低头,本身就已经是重大胜利了。 怀仙馆如此,唐门、罗浮派也如此,唯有丽水派没有拿到太多,除了常驻益州的二十名修士由青城派负担每月二百灵石的开支外,就没有任何收获了。 在青城派眼中,对丽水派是相当不屑的,他们不可能对丽水派再有更多“表示”。而怀仙馆不同,虽然没有几个高阶修士,但能够赢得与剑南节度府之间的战争,足以令人尊敬。 顾佐并没有再牵扯精力去为丽水派争取更好的待遇,他自己也清楚,唐门也好,罗浮派也好,对于托管委员会中是否允许丽水派加入,多多少少还是有所争议的——被青城派略一施压后,便弃了和怀仙馆之前达成的盟约,造成的不良影响不是三娘子参战就能挽回的。 不管如何,益州托管委员会还是于十二月初一正式成立了,杨鉴以顾佑为副手,带领二十名修士进入益州节度府,这次,他是以战胜者的身份重回益州。 同样是赶在这个时间节点之前,原道长终于将节度府和益州军营两座大库搬空。 节度府管辖的大库中,有稻米二十五万石、帛六万匹、腊肉熏肠五万斤、灵石六千块、剑南春灵液一千坛、金饼五百个、银锭两千个、制钱十二万贯、水庚金两千斤、枝花铁三万斤、各类灵草五百盒等等,总值七十二万贯有余,都是剑南道今年缴上来的秋赋。 鲜于向逃得太过匆忙,只来得及带走身边的部分钱物,这些东西都成了怀仙馆的战利品。当然,顾佐还是分了十二万贯给丽水派,作为三娘子带兵参战的补偿。 由于尚未到年底,还有几个州郡的赋税没有送到,那些财物就留给托管委员会了,作为他们行使职权的倚仗。 鲜于向虽然跑了,但鲜于氏却没跑得了,薛定图带人赶往城外的鲜于家抄没财物,虽然在顾佐的严令下没有伤了人命,但庄园中囤积的大量财物都被一扫而空。 作为剑南道豪族,鲜于氏元气大伤,被抄没的财物总计不下三十万贯,同时,薛定图还使坏,将找到的地契、房契一把火烧了,算是出了一口胸中恶气,为沈鸿福略报了一把小仇。 除了节度府外,在益州军大库同样获得了丰硕的成果,其中军粮占了一半,大约两万石,剩下的还有三千套军甲、两千件兵刃、三百张弓弩、三万箭矢,除了这些成品,还有军营作坊里堆积着的大量材料,这些材料,连同一百余工匠及其家眷,都被南吴军一锅端了,送往南吴州安家。 这一仗,收货了大量精壮人力、技术工匠,堆积如山的粮食、物料,怀仙馆实力极具膨胀。 南诏一战的结果,很快就传遍天下,一家宗门对战一道节度府,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令所有州郡、所有宗门都深受震动。各方都在密切关注着后续进展,想看一看,崇玄署会如何处置,朝廷会怎么应对。 十二月底,罗浮派、唐门、青城派、怀仙馆和丽水派联名向崇玄署发送一份试探性的公函,公函中表示,“益州无长吏,五宗同牧之”,此乃迫不得已之事,相关事宜,请崇玄署示下。 此时的李泌,正在天水,上月,天水郡大地震,天现异色,他是特意赶来查探的。 从猫眼峡的一处裂缝深沟中上来,李泌向身边书童道:“记录下来,缝深三百丈,长十八里,有岩浆翻腾。” 李泌书童连忙记录,担忧道:“越来越深、越来越长了。” 李泌拍了拍书童的头,望着西方天迹那一抹浅灰色的流霞,没有说话。 于远志御剑而来,道:“道玄大法师转了封公文过来,请您过目。” 李泌叹了口气:“道玄师弟真是任事不管吗?”接过来看罢,忽然笑了:“很好!” 于远志问:“如何回复?” 李泌道:“留档。” 于远志确认:“大法师,如此大事,真不处置?” 李泌道:“眼下天灾频发,哪里还有余力顾及这些?今年招募的年轻才俊,你去看过没有?安顿得如何?” 于远志道:“一百二十金丹前期、三十金丹后期,都安置在终南山上了,只是家眷有些多了,房舍还没完全建好。大法师,为何安置那么多家眷?可否......” 李泌摇头,十分坚定:“你要记住,家眷和修士一样重要,必须安置妥当!” 于远志无奈道:“是,弟子一定尽力。只是再难招募了,各家宗门都不怎么愿意放人,毕竟造就一名金丹是很难的。” 李泌沉思片刻,道:“那就将招募范围扩大至筑基,招募三百人,年岁必须是三十以下,连同家眷,一起接上终南山。再有各宗不愿放人的,让咱们在十八家宗门联络的总办出面,劝说他们。崇玄署要人,还能不给?没有这个道理!” 第六十四章 唯一的机会 在天下各宗的瞩目下,罗浮派、唐门、青城派、怀仙馆和丽水派联名向崇玄署发送的公函,被崇玄署存档了,没有给出任何意见。 此事对朝廷的冲击十分巨大,据说杨相、高大将军等人亲上终南山,却只和留镇楼观台的道玄大法师探讨了一番书画的用笔精义,无功而返。 进入三月,又到了天下州郡缴纳春赋的时候,由益州托管委员会署名的公函递交到了户部,声称为了弥补府库亏空、安抚人心、救济灾民、为战事善后,托管委员会免除了剑南道和南六诏去年的秋赋和今年的春赋,今年的秋赋视善后情况而定,请户部准予办理。 这份公函可谓举世瞩目,刚至长安,就被小道消息传开,百官为之侧目,大家都紧盯着政事堂的处置方略。 李林甫病故、陈希烈辞相后,如今的政事堂由杨国忠把持,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韦见素和吏部尚书、同平章事房琯共同参议。 政事堂连日召集议事,商讨对策,却始终拿不出有效的办法。下诏斥责固然容易,但下的诏令如果五宗不认,势必威信扫地,还不如不下。 房琯顺着杨国忠的心意,提议调军征讨,但其中困难重重,尤其是杨国忠拜访终南山回来后,就对这个提议的可行性产生了严重怀疑。 韦见素的意见,是派人去益州和谈,但此举显然有损杨国忠的脸面,令他很难决断。 既然犹豫不决,杨国忠只好去见天子,请天子决断。 天子在太液池中的蓬莱仙山上已经足足待了七天,至今未曾露面,杨国忠问高力士:“大将军,能否催促一下,本官有要事启奏陛下。” 高力士懒洋洋道:“陛下吩咐了,万事莫要搅扰,连咱家都不能登岛,杨相还是耐心等着吧。当然,杨相也可以去找娘娘,只有娘娘可以去见陛下。” 杨国忠只能忍气离去,径往清晖阁而去。自从去年夏天华清池发生了那件事后,杨国忠就不怎么愿意来见贵妃娘娘了,因为他觉得杨家的脸都丢尽了,但事关重大,此刻却也只能强忍不适,过来拜见贵妃。 简单道明来意后,杨国忠就不说话了,等着贵妃前去禀告天子,但贵妃却没有立刻前往,而是坐于帷帐之后,沉默不语。 杨国忠也不知该说什么,殿中的气氛十分尴尬。 过了良久,贵妃方道:“不论如何,兄长要记住一桩,没有我玉环,就没有杨氏的今日。” 杨国忠低头应道:“是。” 贵妃深吸了口气,又道:“去岁之事,乃是我那胡儿家乡之俗,做寿时由母亲为其洗浴......” 杨国忠打断道:“不怪娘娘,我知道!” 贵妃脸色一白,咬牙道:“你知道什么?那你和三姐她们,这半年来为什么不进宫和我说话?” 杨国忠道:“臣乃相国......” 贵妃两颗眼泪掉了下来,道:“你以为我想这样吗?安胖子献钱二十亿,他提出要求,陛下得了钱就走,把我留下了,他一个炼虚大修士,我能怎么办?” 杨国忠双眼紧闭,额上青筋迸起,缓缓道:“我已调封常情节度河西,高仙芝为副使,驻兵潼关。” 贵妃抹了眼泪,有些惊惧:“你要对安胡儿用兵?” 杨国忠咬牙道:“再不防范,将来就难办了。” 贵妃劝道:“你不要乱来,好多人都说安胡儿要谋反,陛下不愿听,去年时,安胡儿答应,每年直贡宫中钱十亿,陛下对他甚为满意。” 杨国忠一瞬间颇有怒其不争之意:“陛下这是......唉!” 贵妃白了他一眼:“你当年不也这么走上来的?” 有了这么一次沟通,兄妹二人之间的隔阂消除了,杨国忠道:“娘娘等着,我必杀安胖子,替你出这口恶气!” 贵妃点了点头,让自家兄长坐等传话,去了太液池中的蓬莱仙山。 蓬莱仙山实则就是太液池中的一座小岛,岛上以湖石垒了座假山,山中有间道观,仅仅一个数丈大的院子,院子中也仅有一座小殿,殿上供奉的是玄坛元帅赵公明。 烟香袅袅,环绕供台,天子三拜九叩,打出一张法符,符纸在空中缓缓燃烧,纸灰落地,地面已经积了厚厚一层。 供桌上满满一鼎铜钱渐渐消失了踪影,什么都没有留下。于是天子伸出袖口,袖口中哗啦啦倒出铜钱,直到将那尊造型古朴的大鼎盛满,呈于案上,他又按照刚才的科仪继续拜表。 这一年来,他已经拜表敬奉了三十亿钱,依旧每日里孜孜不倦的重复着这一敬奉,心中满是至诚。可以说,灵石和铜钱的交换比,能够维持在如今八贯比一块,天子在其中功劳卓著,否则早就突破十比一了。 但还不够,还不能松懈,否则将功亏一篑! 又敬了数次,天子方才起身,向身后等了多时的贵妃温言笑道:“来了?” 贵妃叹了口气:“歇息一会儿吧,国忠来了,有军国大事等待陛下决断。” 天子问:“益州的事?” 贵妃点了点头:“圣明无过陛下。” 天子想了想,道:“既然将政事堂交给他,就是让他好生打理的,有什么事非要我去头疼?你让他和韦见素、房琯商量就好了。我如今一刻也不能耽搁!” 贵妃沉默少时,问:“有希望么?” 天子笑了笑,拢了拢她的发髻:“这是唯一的希望。” 贵妃轻叹一声,转身时又被天子拉住,在她唇上轻轻一触,贵妃羞道:“三郎!” 天子哈哈一笑,旋即正色道:“相信我,一定能找到出路的!” 贵妃点头应道:“嗯。” 天子又道:“对了,传话给国忠,不管益州如何处置,鲜于向不能杀,他昨日才献入内帑一亿钱,我知道他的境况,已经是他如今的全部身家了,此为功臣,不能让其心寒。另外,再让国忠送十亿钱来,限期半年。” 贵妃将天子的旨意传到杨国忠面前,这一刻,杨国忠只觉压力山大,他以前不为右相之时,不用操心那么多,如今坐上了这个位置,方体会到当年李林甫的感受。 如今的朝堂,每一文钱都有大用,怎么才能拿出钱来送入宫中? 昏君! 这一刻,杨国忠心中忿忿不已。 第六十五章 议和使者 政事堂的议事依旧在进行,经过三天的讨论后,杨国忠采纳了韦见素的建议,派人和顾佐沟通——怀仙馆是益州事变的主要发起者,这已经是朝中共识。 韦见素提议,派遣大理寺评事元载前往益州,他道:“元载此人,与顾佐有旧,曾有人见过他与顾佐在春香酒楼饮酒。” 杨国忠有些犹豫:“此人官职太低,恐难入顾佐眼中。”他的顾虑是有道理的,派去的人分量不重,顾佐难免怀疑朝廷的诚意。 房琯忽然想起一事:“去岁,我部衙之中,王维曾经向我请示过一批下吏告身,正是发给南吴州的,想必他和顾佐也当熟识。” 吏部郎中位在窍要,比元载这个大理寺评事重要得多,由他出面,效果肯定要好一些,对此,杨国忠初步赞同,思考片刻后道:“那便以王维为正、元载为副,择日南下。王维迁尚书右丞,元载迁户部度支郎中。” 意外高升的两人,于四月初一离开长安,南下益州。至益州后,受到杨鉴为首的托管委员会盛情欢迎。在益州停留三日,评估了益州现状后,继续启程,奔赴南吴州。 顾佐正在南吴州,这两个月,他的主要作为,就是给怀仙馆挑选弟子。随着大量人口迁入南吴州,顾佐可挑选的余地就多了起来,尤其是听说怀仙馆挑选弟子,很多炼气期、甚至筑基期的修士都要求加入,单是报名者就有两千余人。 经过七天裁汰,有三百多人被选中,其中还包括一百余名愿意改修怀仙馆功法的筑基和炼气期修士。 这批弟子的成色当然远远好于前三期弟子,仅比第四期略逊几分,令顾佐很满意。如此一来,只需过上半年,他就将拥有八百道兵。 顾佐难得有时间教授弟子,因此,这批弟子由他亲自传功,传了半个月后,见所有人都步入了修炼正轨,他便将后续事务踢给了丁九姑,由这位大师姐指点大家修行。 他自己则再次闭关,用一个月的时间,修成了怀仙馆“传承”中的最后一项:丹符术。如果他不是受过崇玄署敕封的道长,如果他没有道牒,这门道术还真学不了。 符法的本质是借用天地或者仙神之力,只有崇玄署的道长,才能得到上界仙神的认可,方能借用符力而绘制法符。 丹符术不是具体的某种符法,而是一种绘制符法的方式。就拿灵源道长来说,画符需要用到专门符纸、丹砂、朱笔等物,绘制的过程中凝聚符力,再完成拜符的仪轨,如此画出来的符才有效果。 但顾佐修行的丹符术不用外物,直接在金丹中凝聚,绘制完毕后就可以发出来,过程极快。施展的时候也如同使用道术,直接就可以打出去,外行之人看不明白,甚至根本不会往符法方面去想。 丹符之术学成后,顾佐专门跟随灵源道长学习了半个月,记下了十多种法符的绘制方法,剩下的就是熟练的问题了。 再练习半个月,基本上就可以做到左边画条龙、右边画一道彩虹的地步,相当玄妙。 练习丹符之术的同时,顾佐也在等待着朝廷的回应,收到了杨鉴让人送来的书信后,他终于松了口气,看来朝廷并不想和他撕破脸,如此一来,周旋的余地就很大了。 将原道长请来,道:“朝廷派了两位天使,要和咱们商谈益州问题,你代表我去黑山郡城迎一迎。尽量热情一些,这两位也都是我在长安认识的熟人,交情不错。” 原道长答应着,又掏出一封书信:“从永昌诏发来的,师爷正在主持长史书房例行议事,知道我要来见你,就让我代转了。” 顾佐打开书信扫了一眼,顿时惊了,当即道:“我去一趟永昌诏,若是朝廷使者抵达南吴州,请他们在这里住两天,等我回来。” 原道长问:“你去永昌诏什么地方?我找人护送你。” 顾佐边走边道:“用不着,我的本事你还不知道?不怕的,我让清源送我过去。” 来到吴国公府,李僾刚从丁九姑那里回来,顾佐顺道尽了为师之责,假模假样给他查探了一番修为。实际上,李僾修行搜灵诀两年,已经到了炼气圆满境,就准备这几天闭关了。他的修行进度在顾佐的气海中随时都有反馈,顾佐心知肚明。 向李僾交代了几句闭关的事宜后,顾佐道:“我见过你施展指刀术,还算不错,但真正的秘要,还一直没传给你,就是怕你沉迷于道术,而忽略了功法的修行,不论任何时候都要记住,功法才是根基。” 李僾乖巧的点头:“我明白的,老师。” 顾佐又道:“等你入筑基境后,为师会将指刀术秘要传给你,努力!” 李僾答应了,又问:“老师,我想现在去找大丫玩,行么?” 大丫就是刘武和刘嫂的闺女,算起来,是自丁九姑之后第二批加入怀仙馆的老人,如今已经十三岁,出落得水灵水灵的,顾佐还听说,她被怀仙馆弟子们称为南吴第一美人。 说起大丫头,也是个被刘武耽误了的修行苗子,怀仙馆招募弟子的时候,刘武硬是不许她去,也不知为什么,连查探是否有修行天赋也不行。直到招收第四批弟子的时候,屠夫亲自出面劝说刘武,一再表示由他本人收徒,和顾馆主无关,刘武这才同意了。 两年半的时间,大丫头就修至炼气圆满,与李僾进度相当,他们两个是怀仙馆弟子中新冒出来的一对希望之星,比号称四朵金花的陈眠花、牛野、杨擒龙、刘小柒强得不是一星半点。 入门拜师的时候,原本是想请屠夫给她取个大名的,但当时顾佐前来观礼,屠夫很客气的向顾佐推让了一下,没想到一直是个起名废的顾佐这次没有客气,张口就来了个“亦非”,让琢磨了一晚上才想好名字的屠夫一口气差点憋出了内伤。 李僾去找大丫头玩耍了,顾佐则冲清源县主勾了勾手指头:“走!” 第六十六章 算法 下了南主峰,顾佐乘上清源县主的飞剑,启程向永昌诏而行。 飞了不大一会儿,清源县主问:“指刀术还有秘要?僾很喜欢这门道术,每日勤练不辍。道书我也翻过了,似乎没有提及秘要之事。” 顾佐道:“写在书里的还能叫秘要吗?这是我自行领悟的......哎,等等,下去。” 清源县主不解:“怎么了?” 从半空中降落,在顾佐的指点下,来到一处石洞外,顾佐道:“指刀术的秘要,我就是在这里领悟的。” 清源县主抬头:“人玉九年二月,顾怀仙到此......” 顾佐一把将她拽进石室:“外面没什么好看的,就是这里。” 带着清源县主瞻仰了一番自家破镜的遗址,重新回到天空,顾佐盯着下方皱眉道:“有点怪怪的......” 清源县主问:“怎么了?” 顾佐摇摇头,他也答不上来怎么了,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继续向西飞行,一个多时辰之后,两人落在一座小丘之下,顾佐打入一张名帖,过不片刻,眼前为之一变,小丘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山谷,谷口前立着块石碑,上书“少林派”三个字。 在建立宗门的时候,为了宗门名讳,一行和鉴真等人曾经征求顾佐的建议,顾佐犯懒,也想不出更好的名目,张口就来了这么一出。他是主要赞助者,地盘都是他的,金口一开,别人有再好的名字也不敢用,于是,此间就成了少室山,方圆十里就成了少林派的山门,于户司登记在册。 清源县主好奇的看着这片山谷,两边山势平缓,山坡绿草如茵,谷底溪流潺潺。和别家宗门的大殿巍峨、亭台相连有所不同,这里的山坡上,只有一间间高脚竹楼,相互隔得很远。 每间竹楼都依偎在一棵大榕树下,也分不清是先有楼还是先有树。 目及之处,已有十余座竹楼散落于四下,这是最近半年,自长安南下的“同道”人数,其中一半以上顾佐都不认得。 其中一间竹楼内出来一位,正是空海,见了顾佐连忙上前,发现顾佐身边有个“女施主”,又连忙改为抱拳见礼:“长史。” 顾佐问:“情形如何了?” 空海指了指西北方,苦笑:“都在那边山崖上。” 顾佐举目,就见空海手指处,是座突兀而起的山崖,高达十余丈,有如刀削斧凿,其上果然有数道身影立于崖边,由于隔得太远,也分不清谁是谁。 空海叹道:“一行......张道友和都峤派精确道长以前相熟,在司天台研讨过历法,往来书信之际,张道友提及自己近日观测到的天象,竟被精确道长算出了所在方位,直接赶来了,当真是......” 顾佐顿时震惊不已:“这......也太牛了吧?” 空海道:“正在上面探讨历法,我们都有点担心,毕竟是位元婴,所以请您过来照看着些,最好想个法子把他带走。” 顾佐点头:“行,我上去看看,你去不去?” 空海苦笑:“我就算了吧,元婴高修,我还是离远一些的好。” 顾佐上到山崖,就见精确道长正和一行、怀素争论着,旁边是满脸无奈的鉴真、金和尚等人。 鉴真过来打了个招呼,道:“长史你可算来了。” 顾佐安慰道:“别急,没事吧?” 鉴真点点头:“暂时没事。” 精确道长见了顾佐,随意点头打了个招呼,继续他的大论:“......绝无可能,我是六年前走过的,同样是从阳关出发,用了一年才自东海返回,而且中途没有耽搁过多少时日。如果照你的说法,你的脚程有多快?难道还快得过我?” 怀素道:“前辈,这不能比较,您的走路方式是斜着走......” 精确道长立刻纠正:“不是斜着走,我是顺着世界运行的趋势去走的,你以为慢,实际比你快,我管这叫太极混元步。” 怀素无奈道:“总之我没看出比我快多少。” 旁边的一行道:“还是说历法吧,加时还是减时?” 精确马上道:“问题就在这里,你发给我的历法是有错的,需要纠正,你肯定参考了怀素的步伐和方位来推算。但我按照你的天象观测赶来你们少林派,却足足跑过了一百多里,这个差距太大了!” 一行道:“或许问题是出在你的算法上呢?” 精确道:“不可能,我前个月去了趟罗浮山,按照我的算法,误差只在二十里。所以你的观测有问题,根子还是在历法授时上。” 顾佐插话道:“不如这样,咱们立竿测影,精确掌门和怀素同时出发,你们各自按自己的步伐行进,到外面走两圈,好不好?找到差距值不就行了?” 一行摇头道:“距离太短,恐怕得出的数字不准。” 顾佐道:“那更简单了,干脆你们两位现在向西,再走一圈,从东边回来,测量不就精准了?” 这是一个馊主意,目的就是为了赶紧把精确道长从少室山轰走,但没想到精确和怀素居然同意了,而且说走就走,等一行立好竹竿,两人商量了一下步伐,便同时出发。 顾佐在旁边看得眼都直了,心说这两人脑子还真是不太正常,这一走就是一年半载,两人竟然毫不犹豫,啥也不交代? 两个疯子走了以后,顾佐长舒了口气,向一行道:“以后最好别在这里研讨历法了,干脆去山外,我给你们找个山峰,搭个观象台?” 一行却没怎么搭理顾佐,而是盯着竹竿苦苦思索,口中喃喃道:“是授时出了问题,还是竹竿出了问题......” 将精确道长这个隐患解除,谷中又恢复了宁静,大家各回竹楼,唯有一行准备守护在此间,照看他的竹竿。 顾佐告辞之后返回南吴州,清源县主问:“这个少林派,都是长安那些归隐的京官?有几个我以前只是听说,没想到在南吴州见到了。他们有点怪怪的......” 回到南吴州,王维和元载都到了,当晚,顾佐安排了盛宴款待。席间,趁元载被贾贵带来的一帮人围着灌酒之际,王维向顾佐道:“原本我也打算辞官后就去少室山的,但既然和你有关,我就走马上任,做一回天使了。” 顾佐笑道:“我刚从少室山回来,那边很好。你老兄当天使,我是巴之不得,政事堂是个什么章程,劳请天使给透个底。” 第六十七章 都是好朋友 顾佐的要求,本来就是王维此行的目的,他又瞄了一眼那边正在人堆中痛呼豪饮的元载,向顾佐道:“那就给你透个底,说起来简单,就三条,全是杨相的底线,我临来之时,他叮嘱的十七八条我也就不提了,说实话也没记住,你不用理会。” 顾佐笑道:“自己人,咱们就在饭桌上定了吧,你说。” 王维小声道:“头一条,把清君侧的旗号放下来,号子也别再喊了。” 顾佐笑道:“可以考虑。” 王维又道:“第二条,让新任剑南节度上任。” 顾佐问:“是谁?” 王维道:“杨相说了几位,你不用管,他的底线是,实在不行,可以由你们指定一位,但这是朝廷的颜面所在,节度使不能空悬。” 顾佐又问:“那益州托管委员会呢?” 王维道:“杨相没提,你们就接着干,我建议,可以考虑挂在节度府下。” 顾佐想了想,道:“那我们建议,由你老兄出任剑南节度使。” 王维笑而不语,举杯和顾佐碰了,一饮而尽。 “第三条,今年的两赋,因为战乱可以免除,但政事堂很缺钱,他要求剑南道至少上缴二十万贯,什么都不要,就要制钱。” 顾佐问:“什么意思?” 王维冷哼:“听说咱们那位陛下开口了,跟杨相要钱一百万贯,杨相很狼狈。” 顾佐好奇:“陛下到底在干嘛?” 王维摇头:“谁知道呢?” 顾佐很是振奋:“如此看来,政事堂不会再向南诏用兵了?” 王维嗤笑:“原本杨相有这个打算,但户部空虚,实在拿不出钱来了,从外州调兵,花费倍之,没有一、两百万贯绝对办不到,就算是有这笔钱,陛下既然开口,那也就没这笔钱了。” 顾佐满意道:“那行吧,就这么定了。” 王维举杯:“好,来,我敬顾老弟一杯!” 当天晚上,王维就被人领着,悄悄去了位于永昌诏的少室山,而顾佐则在长史院中等来了偷偷摸摸进门的元载。 “恭贺元评事荣升度支郎中!”顾佐笑吟吟道。 元载很兴奋,同时也很紧张,户部度支郎中是很重要的职司,虽说眼下只是杨相为了出使南吴州而行的权宜之计,但他有信心,在韦见素的关照下,回到长安之后能够坐稳。 这个突如其来的官职,令他向着顾佐所说的“宰相之气”迈进了重要一步,因此,兴奋之余,对顾佐也更加敬怕了几分。 “此来南吴州,李宅使言道,若是顾先生有何难处,尽管道来,我们在长安一定想办法解决。” 顾佐笑了:“李宅使太客气,何须如此。” 元载忙道:“要的,要的!先生言必中的,不单是李宅使,连太子都很钦佩,说及长史,必称先生。” 顾佐道:“这次来,你不会是又想求算吧?” 元载恭敬道:“上回先生说,安禄山必反,如今迹象已愈发明显了,杨相已调封常清坐镇河东,遣高仙芝紧守潼关,李宅使想问,能否守住?” 顾佐道:“那就送你们最后一算吧。”说着掐了半天指头,道:“潼关,有边不可守。” 元载问:“这是何意?” 顾佐摇头:“此为天机,我也说不清,需得你们自己琢磨。” 得了这一算,元载不敢再问,顾佐却提了个要求:“有件事情,想请李宅使帮忙,当然,能帮则帮,帮不了也无妨。” “先生请说。” “我非常想知道,陛下收了那么多钱,都花在什么地方了,不知李宅使能不能帮忙打探?” “是,回长安后,我必转述先生之意,李宅使也必竭尽所能。” 两位天使在南吴州得到了盛情款待,一直住了半个多月,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去。 自五月一日开始,南吴州大演武场树立的“清君侧”大旗,以及各处悬挂的标语横幅渐渐撤去。与此同时,益州、黑山郡城、通海郡城的相关旗帜也都被换了下来。 六月初,益州托管委员会向政事堂上书,请求朝廷派遣新的剑南节度使履任益州。 六月底,政事堂晋尚书右丞王维剑南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王维于七月初抵达益州,开始主持剑南节度府事务。 坊间传言,益州托管委员会向政事堂建议了两个人选,一个就是王维,另一个是益州长史崔圆,但政事堂最终选择了王维,让青城派长老余海沧摔了杯子。 令天下侧目的是,王维履任之后,并没有撤销益州托管委员会,而是将其更名为节度幕府,任命怀仙馆的杨鉴为掌书记,唐门的唐浚哲、罗浮派的陆峤、青城派的余雨同、丽水派的王如虎分别任命为幕友。 七月底,户部正式下文,免除了剑南道和南诏今年的两赋。 八月中,新履任的益州节度使王维高调上书,剑南道和南诏感念朝廷恩德,军民百姓踊跃捐纳,报效天子两亿钱。政事堂当即下令予以嘉奖。 这一系列操作都被天下宗门、各道州郡看在眼里,表面上不说,但底下早已是一片哗然。 怀仙馆兴兵清君侧,将三万益州军(也有说十万)一战而灭,不仅如此,还占了益州,所有人都等着朝廷调动兵马,予以围剿。 可结果呢?这件事就完了?大家还是好朋友? 能不是好朋友吗?一个撤去战旗,报效天子两亿钱,一个主动更换节度使,还免了对方两赋,真是好朋友啊! 更加关键的是,两边怼到现在,你见崇玄署吭声了么?屁都没放一个! 一时间暗流涌动。 单是顾佐,就收到了多封书信,比如岭南道的两位盟友——苏仙馆和都峤派都表示,想要来南吴州和顾佐会面,听一听此战的前因后果。 又比如王屋山和华山西玄派专程派人前来,想请顾佐到他们的本山做客。 还比如,洞庭派让蒋小猪堵在了顾佐的房门口,让他一定要将这一年的各种迷之操作记录下来,事无巨细,必须发回洞庭派。 连左神门都给原道长写了一封信,探讨顾佐和原道长、屠夫“回乡看看”的可能性。 原道长大为心动,顾佐道:“想去你就去吧,给假十五日,反正你现在也会飞了,十五日足矣。” 原道长叹息:“光我去有什么用,他们想见的是你啊。” 顾佐道:“我不待见他们。” 第六十八章 密议 顾佐哪儿也没去,甚至都峤派和苏仙馆来人,他也只是见了个面,简单谈了片刻,就让屠夫和原道长奉陪了。 他现在很忙,忙着自己修行,主要占用的是从傍晚到第二天早上的七个半时辰,争取做到每天吸纳一块灵石,剩下的时间,则被越来越频繁发生的案件所占据。 这些案件包括:重金贿赂矿脉的采掘修士,里应外合偷盗灵石,偷盗南吴州拍卖行,抢劫商贾旅人,甚至在南疆杀人越货。 最近令他焦头烂额的一件事,是邕州和武安州两家小宗门之间爆发的一场私战,邕州的伏虎门被武安州的神鹰宗灭门,神鹰宗自己也损失惨重,仅存六人。在这件大案中,两家宗门前前后后加起来死了四十五人,而最初的起因,只是因为两家的年轻弟子为了六块灵石而爆发的冲突。 武安州法司完美的履行了他们的职责,将神鹰门仅存的六人全部抓捕,一个都没跑掉。案件上报南吴州法司后,整个法司都震惊了,如此重大的伤亡,堪称大唐百年第一。当然,他们后来没过多久就知道了,并不是第一,在中原州郡,还有更大的惨案发生。 刘玄机和鲁班、尹书、晴姑商议之后,无法裁定,只能来找顾佐。但这件案子本身并没有谁对谁错,如果真要说有错,那也是灵石犯的错,这两家宗门都已经有数月没拿到过一块灵石了。被灭门的伏虎门就不用说了,神鹰门也只剩下六人,难道全部斩首? 最终,顾佐没法给出定论,只能吩咐取消两家宗门的牌票,神鹰门活下来的六人全部送入南吴山灵石矿脉下矿服役,服役到何时截止,也同样没有裁定。 根据法司的统计,今年以来,两诏八州之地上报的各种火并、凶杀等案件,已经造成上百名修士死亡,六十余名修士被锁拿之后投入灵石矿、庚金矿等矿场。 刚开始,顾佐还非常紧张,但到了后面,尤其是当他得知了罗浮派、丽水派和唐门这方面的情形后,才渐渐变得麻木起来——和这三家相比,怀仙馆治下算得上“乐土”了。 这些日子,顾佐经常会不由自主的遥望北方,心中不停的问:“李泌,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顾佐当然等不来崇玄署的回答,却等来了灵源道长三番五次的游说。崇玄署想要征募南吴州的七名“年轻俊杰”,最终有四人选择成为崇玄署的道士,只有三人加以拒绝,这三位便是清源县主、洛君和晴姑。 灵源道长对此很是惭愧,他向顾佐解释,这并非他的本意。顾佐当然知道这不是灵源道长的本意,对此也只能苦笑着接受。 十一月初,元载来到南吴州,向顾佐转达李宅使打听到的消息。 “先生上回不是问及,陛下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吗?” “如何?有答案了?” 元载道:“不敢说有了答案,但李宅使的确打探到了一些风声,陛下在太液池中的蓬莱仙山上,似乎是在修炼符法,这种符法很古怪,需要敬献香火钱。” 顾佐奇怪道:“什么符法?有何用?” 元载摇头:“我们也想知道,先生您不打算占一卦么?” 顾佐强行解释一波:“毕竟是天子,岂敢造次?龙气傍身,不仅算不透,算多了还折寿。” 天子修炼的是什么符法,李宅使并不知晓,所以元载无法回答,顾佐询问灵源道长后,灵源道长同样想不起来,天底下有哪门子符法需要敬献如此巨量的香火钱。 很显然,元载在太子党中的地位已经水涨船高,他现在跟顾佐谈话,已经开始直接转述太子的话了:“太子说了,果如先生所料,河北造反就在眼前,太子想问一问先生,长安若是出了事,先生能否举旗呼应?甚至带兵北上?” 元载问出这个问题,说明太子已经由躲在幕后而转向了走上前台,他已经急不可耐了。也是,谁遇到这么一个败家的“父皇”,都会心急,没人愿意自己将要继承的家产,被自己老爹败光。同时也说明,太子的势力日益增长,他已经有了很强的实力,可以和天子掰一掰手腕了。 于是顾佐问:“陈玄礼被太子说服了?龙武军愿意支持太子了?” 元载怔了半天,这才如同从梦中惊醒,苦笑道:“虽然知道长史能掐会算,但竟然一至于斯,若非亲见,真真是令人无法置信。那么,先生会支持太子吗?我记得您以前说过,太子将身登大宝。” 顾佐沉默片刻,道:“我当然愿意支持太子,但我更希望,太子能够更加积极主动一些,不要坐等安禄山竖起反旗,杀入长安。生灵涂炭、白骨千里,这样的场景,我不忍目睹,大唐的盛世繁华,将因此而落幕。” 元载动容道:“先生慈悲之心,我必告之太子。”旋即又叹道:“只是,难啊……” 顾佐道:“我当然知道此事极难,但事在人为,我当再上终南山,劝说崇玄署,不要坐视安禄山祸乱天下。” 元载道:“不瞒先生,太子也曾求拜崇玄署,可惜那些道长并不理会。” 顾佐道:“若是当真不理,我会联络各宗一起出兵。范阳加上白云宗,不就是三个炼虚么?咱们不怕!眼前的问题,还得着落在太子身上,恕顾某直言,今上昏聩,所行已非人君之像,天下盼太子久矣,只需太子正位,诏令一下,各宗必群起响应。” 元载也放开了,道:“若是太子兵谏,只恐天下不服,这是太子最大的顾虑,如何能群起响应?” 顾佐道:“至少西南之地、雄兵数万,可为太子倚仗。” 元载又道:“河西封常清、潼关高仙芝、关内哥舒翰,皆忠于陛下,如何处之?” 顾佐道:“封、高均在关外,至于哥舒翰,需调离京城,或可出镇洛阳,政事堂中,韦见素不是太子的人么?让他想办法。” 元载叹道:“还有什么能瞒得过先生的法眼?我立刻回京,力劝太子……” 院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师爷慌慌张张冲了进来,甚至没有敲门。他进来的时候,绊了一跤,好悬沒跌倒。 只见师爷手中扬着一份公文,脸色煞白,向顾佐喊道:“安禄山反了!” 第六十九章 奉诏讨逆 无数旌旗在河北大地上展开,枪戟如林、战马如云,安禄山站在丈许宽的大车上,扶着栏杆,四下检视行进中的大军。 他在军中威望素著,注目之处,便引来如雷般的欢呼声,见此军威,更是不时哈哈大笑。 谋士严庄恭维道:“朝政败坏,唐军不堪一击,此番必势如破竹。郡王深得军心,臣冒死进谏,王爷当登大宝,如此则更名正言顺。” 安禄山挺着肥大的肚子,挤得大车围栏嘎吱吱作响,口中笑道:“不不不,还不是时候,且看看再说。我奉天子密诏,诛除朝中奸相,这名目已然很好了,至少比顾佐清君侧好,高尚的主意还是不错的。衣带诏,哈哈……” 一骑快马飞报而来:“大帅,独孤掌门和平长老于魏郡城外亲迎!” 安禄山笑得更欢了。 魏郡城外,自太守以降,百官跪迎,安禄山一脚将那刺史踢翻在地,斥道:“你个首鼠两端的东西,非得大兵临城,才知道怕了?还是说,独孤掌门不进城,你便要抗拒大军?” 那刺史梗着脖子抗声道:“独孤掌门说了,大军入城不屠!” 安禄山道:“老子当然不屠城,但可没答应不屠你全家!”吩咐道:“来人,将这狗官砍了,阖府诛戮,人头悬城!” 白云宗掌门独孤问俗皱眉道:“首恶既诛,何必累及家眷,郡王手下留情。” 安禄山点头:“既然独孤掌门求情,那就免了家眷之罪,男子入辎重营,女子入女营。” 独孤问俗看不惯,正要再行出声,却被安禄山笑呵呵制止:“行了行了,独孤,咱们可是一头的。修行上的事,你说了算,行军用兵,还是听我的。”又眨了眨眼,低声道:“这可是亚父说的。” 独孤问俗摇了摇头,向后面吩咐一声,长老平冽挥手,自城内整队而出数百修士,自炼气期至筑基期不等。 平冽拱手:“郡王,这些是魏州本地修士,都愿意从军。” 安禄山喜道:“好啊,和之前一样,统统编入曳落河,为我亲军壮士!” 自幽州至魏州,这一路千里,大军途径莫州、瀛洲、冀州、贝州而至魏州,这已经是白云宗搜罗的第九批加入大军的修士了。至此,曳落河的总数已经由原来的三千急速膨胀至八千人,皆为修士。 实际上,招募修士从军并不困难,自三年前开始,灵石价格一路暴涨,至今已至八贯,甚至有钱都难以买到。只要愿意支付灵石,这河北大地上,随随便便就可以拉起一支修士大军来,很多小宗小派甚至愿意自带军粮。 幽州从多年前就开始储备灵石,库中灵石总数超过五十万,而为了这次讨逆,白云宗也一口气拿出了积储多年的三十万灵石,总计八十万块,供应一支万人规模的修士大军至少一年不成问题。 如今这天下,只要大旗一举,说一声发给灵石,必然应者云集! 河北大地都是平原,道路平坦开阔,范阳、平卢两军又多骑兵,一个月便过了相州,抵达黄河岸边。沿黄河西进,与兵马使史思明率领的河东军汇合,至此,“讨逆”大军总兵力超过十五万,军中修士突破了一万五千。 十二月中,大军渡过黄河,进入陈留,遇到了第一支敢于坚守的唐军,河南节度府下的三千镇兵。 此时的河南节度使张介然正在王屋山上苦苦哀求:“叛军已至陈留,若陈留失守,东都危矣!龙长老,发兵助战吧!” 龙道人沉默良久,轻声道:“我倒是想助你,奈何......张节度弃城吧,为将来留待有用之身。” 张介然大哭着离开了王屋山,选择了返回陈留,与太守郭纳一起坚守城池。 龙道人转回后山,与众长老相见,众长老默然无语,人群中却有白云宗长老李史鱼拱手道:“多承王屋派厚情,诸位放心,我家独孤宗主说了,大军绝不进犯贵派山门,诸位只需在山上坐守不出便是,用不了多久,半年而已。” 龙道人向李史鱼敷衍一礼:“李道友请回吧。” 李史鱼又问:“可否拜见掌门?” 龙道人摇头:“李道友就不要为难我师兄了,此时此刻,我师兄不便见你。” 李史鱼也不生气,笑吟吟的辞别王屋山,赶往华山。 李史鱼走后,龙道人一巴掌拍在书案上,怒吼道:“掌门师兄呢?你们到底谁见掌门师兄了?他到底去哪儿了?” 一干长老们各自低头,没人能够回答。掌门不在,对方又有独孤问俗、安禄山和史思明三大炼虚,王屋派就算想要出头,也着实没这个实力。 陈留连一天都没守住,半个时辰便为曳落河攻破。陈留郡的法阵几十年没有修缮过,根本发挥不了功效,十几名曳落河中的金丹飞临城头,法器四下一扫,再由几百名修士蜂拥登城,守军顿时作鸟兽散。 节度使张介然奋力抵抗,被当场剁为肉泥,陈留太守郭纳只得弃剑请降。 陈留一下,东都大门洞开,封常清四处调兵增援洛阳,奈何唐军不堪战事,连行军都艰难,遑论援助。大将荔非守瑜领兵接战,刚刚抵达范阳军驻地泥水罂子谷,回身看时,身后的两千军兵一哄而散,跑没影了。 荔非守瑜倒也勇武,他修为金丹后期,擅长的法器是张大弓,当即立于山顶,向着范阳军大营发箭,箭无虚发,每矢必中。接连射死近百敌军后,才被围上来的崔乾佑和尹子奇斩杀。 正月十五,范阳军兵锋直抵河阳桥,距洛阳不到三十里。 长安大内,天子终于从太液池中的蓬莱仙山下来了,面对高力士的再次禀告,他喃喃道:“胡儿不会负我,他不会……他不是讨伐我,他是讨伐杨国忠……” 高力士看不下去了,重重道了声:“大家!” 天子道:“再等等,你们派个人去,问问胡儿,他如果真不喜欢杨国忠,可以跟我说……对了,再告诉他,先把今年的钱给我……先给五亿也行……” 第七十章 飞升?那是什么? 天子的表现,令高力士无比失望,见这个过去几十年曾经让自己无比敬佩的皇帝,转身又飞回了太液池上的蓬莱仙山,心里最后一丝幻想终于破灭了。 高力士怔怔片刻,将鱼朝恩招来:“在这里守好,不论宫中有何异动,都速速派人报知于我。” 鱼朝恩答应了,问:“还是修德坊?” 高力士点头离去。 修德坊位于北宫门外,是禁军三衙的所在。 羽林军在王承业的统领下,早就废了,被一群京中纨绔占据了大大小小的要职,不仅吃着一半空饷,剩下的一半兵额也被贩夫走卒花钱买下,只为了不被南衙兵马司那帮巡卒欺负——南衙各军也早在很多年前便没有了阵战之力,早就沦落为看守城门、巡哨里坊、抓捕乞丐的巡卒。 千牛卫一个个倒是精壮,但只有六百余人,而且这支兵在岐王手中管着,真到了关键时刻,是绝对靠不住的。 偌大长安,真正靠得住的只有一支兵,陈玄礼的龙武军,高力士来的,就是陈玄礼的府邸。 将天子的话向陈玄礼讲述一遍,高力士叹道:“当年大家领着咱们诛韦后、除太平,是何等的英明神武,如今大家老了......” 不等他说完,陈玄礼果断道:“大将军,该下决心了。” 高力士点了点头问:“你属意何人?” 陈玄礼反问:“还能有谁?莫非大将军还想着寿王?” 当年天子杀故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后,朝廷拟重立太子,李林甫想立寿王,天子却立了今太子忠王,和李林甫在背后斗法的正是高力士。因此,高力士对太子有拥立之功,他是绝不可能去扶立寿王的。 见陈玄礼和自己意见相同,高力士松了一口气,有了这番共识,才有之后商议的基础,两人议论许久,都觉得最棘手的是两个人,一个当然是杨国忠,他和太子之间势同水火,很难调和,要扶太子登位,必要除杨国忠才行。 而另外一个,就是大宗正岐王。岐王在皇族之中资历和辈分都很高,影响力极大,最关键的是,他还是帝室中唯一的炼虚大修士,无人可与匹敌。且岐王掌着朱雀大阵和千牛卫,若由龙武军出手,在长安城内根本没有可能杀得了岐王,只有放到城外野地中,凭借军阵围杀,方有一线希望。 况且就算杀了岐王,还有谁能迎战叛军三大炼虚呢? 因此,最好的办法是说服岐王,但此间风险极大,令人委实难以决断。 想来想去,两人不约而同问:“可接到顾佐书信?” 自从去年十一月安禄山举旗之后,顾佐便一直和高力士、陈玄礼保持着书信往来,并且多次表示,要组织一支勤王军应援长安,只是至今未到。 这种时候,正是最需要外力之际,于是两人决定,再次向南吴州发信,催促顾佐即刻进京。在崇玄署放手的日子里,他们也只能指望顾佐了。 此时,顾佐正在万步崖,等待唐听风回来。唐听风已经离山月余,却没人知道他去了何处,顾佐也在唐门坐等了半个月,直到今日再也等不下去了,直接来到唐十三的宅院,动员这位元婴高修和自己进京。 “滋事体大,没有大兄的首肯,我如何敢与你进京?”唐十三苦笑。 “我相信,听风前辈若在,不仅不会阻拦您进京,甚至会跟我们一起进京。”顾佐劝道。 唐十三道:“安禄山起兵两月,王屋派没有动静、华山西玄派没有动静、太元总真门没有动静,江南那么多宗门也都在静观其变,更不用说咱们西南之地,相距甚远,何苦引火烧身?青城派、辰山派、罗浮派,你见哪一家有出兵之意?顾馆主,小顾啊,你又为的是什么?” 顾佐道:“我听说人有多大能力,就要担多大责任,当年我在会稽郡时,只为谋生,自然管不了那许多,但如今坐拥两诏八州之地,辖下百万之众,当然就得心怀天下。此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再者,安禄山一路南下,先后屠戮陈留、荥阳,其性之暴虐,令人触目惊心。若是任由下去,天下凋敝、饿殍千里,前辈你能忍心吗?” 顾佐谈的是一种情怀,他对大唐盛世的期许和留恋,对大唐盛世戛然而止的深深遗憾,是唐十三难以理解的。 唐十三看着顾佐不说话,顾佐想了想,只能另起炉灶,透露别情:“我与京中太子、高大将军等人多有书信往来,请他们打探过一些事,十三前辈您是否知道,天子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做什么?”对这个话题,唐十三显然比情怀更感兴趣。 “天子在用一种奇怪的方式,给仙神送钱,听说是送给财神赵公明的。天子敬拜财神做什么?他想得到什么?为什么这么做?按照太子的说法,他连江山都顾不上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见唐十三皱眉沉思,顾佐又加了把火:“崇玄署分封十八路诸侯之时,李泌对我说,灵石不够了,他们负担不起了,天下二百万修士,一大半都是废物,假设有一百五十万修士每年都只能获得一块或两块灵石,于他们而言,其实对修为的提升并没有用处,但却造成了一百五十万到三百万灵石的虚耗,所以他们甩手不管了。最近我一直在想,崇玄署的所作所为,和天子的所作所为,有没有什么关联?” 唐十三点了点头:“所以你想进京。” 顾佐道:“十三前辈,难道你不想吗?只要我们进入大内,占了蓬莱仙山,也许就能找到答案,知道崇玄署和天子到底瞒着我们什么。” 唐十三问:“知道了又能如何?” 顾佐一时间很是无语,怒其不争道:“十三前辈,这很有可能事关你我成仙啊,我没记错的话,崇玄署上一次举荐修士成仙,是快二十年前了吧?这二十年来,怎么就没再举荐过一个?只要修行至炼虚境圆满,就有机会被他们举荐的,对不对?” 唐十三终于缓缓点头:“还有么?” 顾佐想了想,再道:“而且,为什么不是修士修到了炼虚之后,就飞升,而是劳什子的举荐,十三前辈,您不觉得奇怪么?” 唐十三思索良久,问:“飞升?那是什么?” 顾佐:“......” 第七十一章 益州新兵(祝特别白生日快乐) 唐十三觉得很正常的事情,有时候对于顾佐而言却不是那么顺理成章,这个世界有着太多让顾佐觉得奇怪的地方,让他心中充满了问号。 过去,顾佐一直在饿肚子,所以他无暇关心其余,温饱问题解决了,他又致力于解决修行资源,并为了自己的可持续修行而努力拼搏。 如今修为已至金丹,地位有了,手中更掌握着庞大的资源,他就忍不住开始关心更高层次的问题。 说白了,因为自己的修行可以量化资源、测算时日,他现在就开始考虑成仙飞升的事情了。 由于认识的差异,他和唐十三在这个问题上谈不到一起去,只能暂时放弃,继续关于进京的话题,他希望唐门随他一起兵进长安。 在益州一战中帮忙阻截青城派,托管委员会中占据一个名额,这些事情早就超出了唐门以往行事的底线,唐十三原本以为这已经是极致了,没想到顾佐居然站在他的面前,邀请唐门进京? 这可不是去长安拜客访友,而是带兵进京!听顾佐的意思,似乎不仅是带兵进京,他还想带兵进宫,去太液池看看? 哪怕唐十三已经修到了元婴,对此依旧难以镇定自若,他定定看着顾佐,心说这小子怎么就那么能折腾?怎么胆子就那么大呢? 进入元婴境后,唐十三也偶尔会想一想将来能否进入炼虚,进入炼虚之后怎么到圆满,圆满后如何被举荐身登上界,但他一直认为此事太过遥远,所以也就是憧憬一番,没敢多想,谁知顾佐不过是个金丹前期,居然就开始考虑那么多,不仅考虑,甚至还开始为此准备了,是不是想得有点太远了? 但顾佐的提议还是挺让人动心的,经过慎重考虑,唐十三去见了唐家老祖宗,反复商量之后,这位老太太同意唐十三和顾佐进京,也答应在唐听风回来之后代为解释,但他只能带唐红玉和张富贵去,去了京城之后,也要表明和唐门无关。 不谈修为实力,单论名声,唐门之中,唐十三仅次于唐听风,因此在外人看来,他出面进京绝不可能只代表自己私人,想要撇清是做不到的。唐老太太之所以同意他进京,是出于对顾佐的一贯看好,就和当初选女嫁给张富贵一样。 从万步崖下山后,唐十三问顾佐:“此行还有何人?” 顾佐道:“除了前辈您以外,主要是丽水派三位国主、我这边的何履光和苦桑,怎么样?六位元婴,若是对阵一位炼虚,应该有得打吧?” 唐十三道:“斗赢一个炼虚不在话下,两个就不行了,申太芝不来么?” 顾佐道:“他说来不了,罗浮派还在观望。青城派的余海沧压根儿不理我,华山西玄派也找了各种借口,总之就是在看崇玄署的风色。” 唐十三有些意外:“丽水派三位国主都要出手了?” 顾佐道:“和鲜于向一战她们犹豫了,所以这次表现的有点猛,或许想要有所补偿吧,呵呵。” 唐十三也笑了,然后问:“你的兵呢?” 顾佐道:“前些时日,为提升益州兵战力,节度使王维在剑门关编练益州新兵,南吴军作为友军,全程参与指导。” 剑门关位于剑南道东北,距长安已不到千里,而且道路比剑南道和南诏好走得多,满载辎重的话,往宽裕了算,用不了半个月便能赶到长安。 唐十三问:“剑门关驻扎了多少益州军?” 顾佐回道:“两千。” 唐十三沉吟道:“略少了一些。”但他也听说了,原来的一万多益州军都被顾佐弄到南吴州了,半年工夫能重新招募和训练两千人,已属不易。要知道,这可是能拉到益州以北六百里外的益州军,和只能待在军营中的军士可不一样。 虽说只有两千新兵,但如果用得好,也能起到不错的效果。 又问:“负责练兵的是谁?” “何履光和老成。” “就他们两个?” “他们也带了两千人,都是南吴军,嗯,在指导益州军练兵上,我们愿意拿出最高的诚意来,奉行的是一对一指导。” 唐十三一时间有些失神,南吴军是纯修士组成的军队,没有太多辎重之累,行军极为便捷。如果以这两千南吴军为先锋,用不了五、六天就能抵达长安。 正琢磨着这支兵应该怎么使用,怎么才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时,顾佐又补充道:“王节度为吏部郎中多年,交游还是很广的,刚巧和利州、凤州刺史关系都还不错,已经说好,即将借道二州,来一次长途行军演练,目的地是大散关。” 唐十三笑了笑,不再多话。大散关距长安只有四百里,路程又缩短了一大半,南吴军两、三天就能赶到,就算是益州军,也超不过七天。如果比照顾佐墨山一战的用兵方法,集中金丹修士组成的精悍战力,半天时间就能赶到长安。 也就是说,一天之内,可以调动上百名筑基入京;三天之内,可以调动两千精锐入京;七天之内,进京的总兵力可以达到四千!顾佐都把一切安排好了,还用得着再说什么吗? 顾佐站在清源县主的飞剑上,和唐十三并驾齐驱,他们身后是唐红玉和张富贵。 见顾佐紧搂着清源县主的小蛮腰,张富贵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忿忿然哼了一声。 唐红玉侧头问:“怎么了?” 张富贵指了指顾佐:“你看他,都入金丹了,还装,不就是想软玉入怀吗?” 唐红玉瞅了前面一眼,若有所思道:“我带你。” 张富贵无语:“不用吧,老夫老妻的……” 话音未落,额头上吃了个爆栗子。 “过来!” “好吧……” 顾佐带着他们先在大散关盘旋了一圈,对此间地势有了个大致了解,然后由大散关向东,于晚间抵达长安。 顾佐点了点头:“飞行用不了半天,一个时辰即至。大散关的位置也很好,便于藏兵,何履光这个地点选的不错。” 范阳大军已经打到了东都洛阳,但此刻的长安却依旧没有大战前的紧张气氛,城中市肆依然夜不宵禁,继续歌舞升平。 顾佐带着人来到杏园,敲响了西河道馆的院门。李十二、林素弦、何小扇等人都不在,但丫鬟侍女们却是和顾佐相熟的,连忙请了进来,又是准备酒菜,又是收拾屋子,忙了个不亦乐乎。 张富贵四下打量着周围亭台楼榭,唐红玉则大大方方一边饮酒一边问:“这就是长安十二娘的道馆?富贵,你这位师妹很懂享福嘛。” 顾佐见张富贵有些尴尬,连忙缓和道:“嫂嫂,那也是我的师妹,哈哈。” ps:又到9月23日,每年这一天都要祝有缘人特别白生日快乐,哈哈。特别白的《唐土万里》的背景也是本书相同的时代,有兴趣的道友们可以参考着一起看。 第七十二章 决心 到深夜时,院外传来车轮辘辘声,李十二等人回来了,院中当即又是一阵热闹。 见了唐十三和唐红玉,李十二倍加殷勤,只顾着和这两位说话,却把自家两位师兄弟晾在了一边。 好在西河道馆美女就是多,哪怕种秀秀带了一批去南吴州,剩下的依旧不少,莺莺燕燕,又养眼又养耳,张富贵不由眼眶微红,眼珠子前都隐约起了一层白雾。 “师兄这是怎么了?”顾佐轻轻拍了拍他,关心道。 张富贵偷眼瞄了下那边正在热闹饮酒的唐红玉,借着举杯之机以袖拭泪:“当真感慨,想起了前些年的日子……” 顾佐问:“师兄以前在云梦宗怎么了?” 张富贵摇头:“我说的是百花门。” 再度瞟了两眼,凑到顾佐耳边:“师弟,不要轻易成亲啊,一入双修深似海……” 接风宴办完,把客人送进屋子休息,顾佐和李十二顺着曲江散步。正月里,曲江两岸游人如织,彩灯如虹,人群在夜市中川流不息。 顾佐问:“听说你们今天又去宫里练习歌舞了?” 李十二道:“陛下和娘娘对霓裳羽衣舞做了很多改动,乐谱、舞姿、队形都变了,改动的力度很大,还多了不少玄音,李乐师说是崇玄署的曲谱,从东山隐园中找到的。我来长安那么多年了,还头一回听说有个隐园,回头倒要去看看。” 顾佐道:“那是崇玄署存放藏书的一处所在,打理隐园的人法号叫御城散人,李泌的一个师弟。” 李十二点了点头,接着道:“娘娘这几日一直在催促大家习练新舞,整个教坊司的女伎和乐师都进宫了,近千人,规制宏大,令人叹为观止。” 顾佐皱眉:“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练舞?安禄山都打到洛阳了!” 李十二道:“不是还有潼关么?他们都说潼关天险,安禄山打不过来的,战事也就是这样了,下一步就看怎么谈。” 说着,李十二又笑了:“都说安禄山在学你,想要免去两赋,就看怎么谈了,多半最后也和南诏一样,不了了之。” “这……”顾佐很无语,大战临近,长安百姓歌照唱、舞照跳、逑照踢、马照跑,背后的原因居然和自己有关,看来是自己带了坏头啊,没把朝廷打疼,反而令很多人松懈了。 他向李十二道:“种师妹在南吴州建的雄妙台很不错,分馆也立起来了,我划了很大一片地方给你们。这次你要让长安剩下的人做好准备,若事机不偕,随时撤往南吴州。这不是心疼和可惜的时候,明天就开始收拾行囊!” 李十二看着顾佐怔怔道:“真到了这等地步?” 顾佐道:“时局比你想的还要凶险,目前已知的是,白云宗已经彻底卷入,连同范阳、平卢、河东军一道,有三大炼虚、十二元婴,金丹数百。安禄山自幽州起兵,一路南下,投奔他的修士上万,总兵力很可能已经突破十五万!搞那么大的动静,能和我南吴州小打小闹一样么?南吴州和范阳是有仇的,等他打进长安,西河道馆能好得了?” “你们和范阳有什么仇?” “这仇结的稀里糊涂,一言难尽,总之南吴州杀了他们至少六、七个金丹。” “这……安禄山真能打进长安?” “我当然不希望他打进长安,不愿意眼前的繁华大城毁于兵火,这次进京,就是看看有没有办法改变时局,把安禄山阻在潼关之外。但凡事要向最坏的结果去准备,不是么?” 李十二终于道:“明白了,明日就让侍女们收拾行囊。” 终于说动李十二,让顾佐非常欣慰,这是他入京的几个主要目标之一。 天亮之后,李十二带着林素弦、何小扇等人去了芙蓉园,今日娘娘要亲自下场,霓裳羽衣舞的规模会非常大,她们几个天性爱舞的,对此都很期待,至于安禄山,且演完这支舞再说。 顾佐也没法怪几位师妹掉以轻心,除了极少数有心人,整个长安都是这个风气,又能怪得谁来?好在西河道馆的丫鬟侍女们都按照吩咐开始收拾物件了,这就够了,就让西河道馆的师妹们做她们喜欢的事情吧,烦恼的事情交给自己解决就好。 一时间,顾佐豪气干云,这可都是顾某的亲人和家眷啊! 唐十三在西河道馆悄然住下,隐匿行迹,唐红玉和张富贵继续追查唐淞元的下落。 顾佐乔装改扮,用了一天时间查看长安城防,又用了一天时间顺着朱雀大街和宫城来回转了几圈,这才前往北宫门外的修德坊和陈玄礼会面。 见顾佐终于进京,陈玄礼大喜,顿时踏实了许多,顾佐有地盘有财力有军队,又有胜仗经验,对陈玄礼来说,南吴州就是当前最大的外援。 “怀仙稍待,我已遣人知会大将军,他即刻就来。” “大将军白天出宫,而且还是来陈将军府上会客,这么做能行吗?” “如今不比往日了,别说大将军,连太子都开始在府中接见群臣,咱们这位陛下,只关心两桩事:要钱,排演歌舞。而今唯一要避过的,只有杨国忠。陛下委之全权,杨国忠这些时日着实杀了些人,他已经急了,不过也没太大关碍,毕竟资历太浅,又是幸进之辈,长安他说了不算。” 其实顾佐很是遗憾,如果杨国忠、高力士和太子能够联合起来对抗安禄山,再加上自己,说不定还真有希望成功,可惜大家注定了坐不到一起来。 在陈玄礼府中等了半个时辰,高力士便赶到了,进门就握住了顾佐的双手:“我等盼怀仙前来,如久旱之盼甘露啊!” 顾佐道:“恭贺大将军金丹大进,将入后期。” 高力士转修搜灵诀后,压抑了数十年的修为厚积而薄发,进度极快,已经前期满溢,顾佐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 寒暄已毕,三人对坐,顾佐先问:“大将军,陈将军,二位是否下定了决心?” 高力士和陈玄礼对视一眼,这个决心,他们其实已经下定了,但真正要开口,还是相当艰难的。他们两位都是今上旧人,辅佐天子一路坐上龙椅,成就了君臣佳话。如今却要把这几十年君臣之情亲手埋葬,换谁都难以抉择。 但在天下大势面前,再难也得抉择,两人点了点头,一起表态:“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第七十三章 都听先生的 天子当退,这是大家共谋的基础,否则就没什么可谈的了。 意见达成一致,接下来就是具体谋划了,龙武军是京中唯一能战之兵,这是毫无疑问的,但宫变毕竟不同于战阵,宫中有千牛卫值守,外城还有南衙十二卫,真要打起来,在里坊巷陌中撕杀,死伤必大,搞不好还会让天子跑出去,到时候麻烦就大了,安禄山的“衣带诏”之说就弄假成真,说不定摇身一变反而成了真正的勤王军。 南衙十二卫受政事堂辖制,虽说早已荒废,但近月以来,杨国忠以哥舒翰、郭子仪、李光弼等人统带南衙诸卫,整军备战,裁汰了大量贩夫走卒、老弱病残,将总兵力由六万减为两万,已经有了很大起色。因此,这支兵还是需要重视的。 除了南衙禁军外,最受高力士和陈玄礼重视的,无疑便是执掌大内宿卫的千牛卫。千牛卫兵少,但均为修士,野战不行,据城而守就没问题了,再配以朱雀大阵,龙武军想攻入大内是绝对不容易的。 能够指挥得动千牛卫的,便是大宗正岐王,掌控朱雀大阵的,同样也是岐王。 杨国忠倚仗贵妃,贵妃仰仗天子,让天子退位就是挖杨国忠的根,双方没什么可谈的。顾佐便将主意打到了哥舒翰、郭子仪和李光弼身上:“大将军探过这三位的口风么?” 高力士道:“未敢轻举妄动。” 哥舒翰、郭子仪和李光弼都是外镇大将,被杨国忠调入长安的,说白了,高力士、陈玄礼和他们三个不熟,没什么交情。 此事按下先不提,另外一个关键人物,便是岐王。 高力士道:“岐王此人,忠于陛下,同样难以下手。” 陈玄礼道:“我和大将军的打算是,请南吴军入城,震慑南衙诸卫,我自领龙武军由北宫门而入,强攻大内。” 顾佐皱眉:“岐王怎么办?他是炼虚,你们刚才也说了,朱雀大阵由其掌控,强攻大内,能拿得下?” 高力士道:“发动之时,太子负责缠住岐王。” 陈玄礼道:“动手之际,还需馆主带人围住岐王宅,若岐王当真不愿,就只能仰赖馆主了,不知馆主能带来多少元婴或者炼虚?若是有唐听风一人在,事情就稳了。” 顾佐道:“听风前辈没有请到,但援手不少,匹敌岐王当无疑问。” 这就算定下了初步计划,但具体动手的时间,还需要进一步商榷,三个人都同意,最晚不迟于二月上旬。 见了高力士和陈玄礼,顾佐还要见太子,太子是很重要的一环,有些事情必须当面问清楚。 现在顾佐用不着自己再去想方设法求见这个、拜会那个了,刚从修德坊出来没多远,就被元载截住。 “听闻顾先生入京,李宅使很是振奋,敢请先生往十王宅一叙。” “你们倒是消息灵通,也好,头前引路。”顾佐笑答。 来到十王宅,李辅国在宅门处亲迎,刚入正堂,堂内一人霍然转身,拱手道:“久闻先生大名,今日终于得见当面,孤有礼了。” 顾佐灵域探测范围已扩至四十丈,早就感知这堂屋中有位金丹圆满境的修士,此刻不用再介绍,当即回礼:“见过太子千岁。” 太子执礼甚恭,亲自引着顾佐入座,自己才于对面相陪,李辅国和元载立于他身后站定。 香茗斟上,太子倾身道:“今国事崩坏,安逆兵进洛阳,河北、河东、河南大部沦丧,孤夙日忧叹、惶惑不宁,还望先生主持大计。” 顾佐也不客气了,局势已经崩坏如此,他没那份工夫推让,当下道:“主持大计实不敢当,只望与太子千岁推心置腹,共谋时艰。适才已见过大将军和陈将军,大将军言道,陛下犹自心存幻念,以为安逆可以安抚而定。殊不知大军既起,旌旗高竖,哪有三言两语便可平息之理?安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起兵,四处攻城略地,此造反无疑。当务之急,朝廷要有应手,如今连讨贼的诏书都没有,让天下臣民怎么想?” 太子道:“父皇年岁大了,为奸相蒙蔽,诸臣工都无计可施。” 顾佐道:“陛下年迈是一,感念旧情是二,但此时此刻,不是谈情分的时候,既然如此,只好请陛下荣养了,换一个明君登位,以保河山。” 这是头一次有人当着太子的面光明正大提出让天子退位,太子极为振奋,撇了一眼李辅国和元载,心道还得是顾先生来啊! 李辅国问:“顾先生说的明君……” 顾佐上下打量太子一番,看得太子心头砰砰直跳,虽然早知顾佐算过“太子将登大宝”,但此刻依旧忍不住紧张到无法呼吸。 大量片刻,顾佐道:“太子气宇轩昂,气量恢弘,身后有宝气冲天、龙首相隐,此为明君之相!” 李辅国和元载都赶忙看向太子,看了多时,似乎看出一些门道来,齐声道:“果然如此!” 太子谦卑道:“愧不敢当!”又悲戚道:“只是,孤不愿为不孝之子……” 顾佐断然问道:“何为孝?何为不孝?孝一人为小孝,孝天下为大孝,吾不知谁孝?” 太子头更低了:“此言虽为至理,但孤心中不忍……” 顾佐“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手指太子,厉声斥道:“心中不忍?只为尽小孝而弃大孝,罔顾天下百姓,以至河山沦丧、黎庶遭难,太子忍乎?太子而为太子,乃天下人之太子,非一家一姓之太子,若不明此理,何足论事?告辞!” 斥罢,起身欲去。 元载都看呆了,连忙去拦顾佐,好言相劝,连说太子绝不是那种人。 李辅国更是心中震惊,暗道这就是传言中的“斥君之非”么?虽知当不得真,但……当真好煞气好威风啊!下意识学着顾佐的模样往面前的桌案上轻拍了一记,忽然惊醒,也赶忙去劝太子。 太子起身,向顾佐深施一礼,毕恭毕敬将顾佐请回席间就坐:“孤错了!孤悔悟!幸有先生教诲,孤不至酿成大过,一切都凭先生吩咐。” 第七十四章 约期 见太子诚恳认错,顾佐这才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太子有此胸怀,我必助你。岐王一事,太子有何成算?” 岐王是计划中的最大变数,也是劝天子退位绕不过去的一道坎,他的问题由太子解决。说来说去,都是一家人,也只能由太子亲自解决。 太子的打算是,届时亲入岐王宅,向这位大宗正陈情,他不是自己去,而是带着太子宾客前往,如果岐王不听,就尽力阻止他出府,更不能让他发动朱雀大阵。 这个计划,说白了就是赌岐王的选择,看他愿意杀太子,还是愿意废天子。太子率宾客入岐王宅,可以想见会有多惨烈,岐王若保天子,太子宾客必定死伤惨重,岐王若同意废天子,为做给天下人看,同样会大开杀戮,甚至杀得更狠。 被太子带入岐王宅的宾客,就是给岐王递过去的台阶。顾佐听罢,心中不忍,但再是不忍,也不会因为心生怜悯而反对。 顾佐固然有能力围杀岐王,但抵抗安禄山的时候,有一个岐王这样的炼虚,情况会大不相同。 当然,如果岐王真不听劝,该杀还是要杀,如果非要在拿下天子和尽快平灭安禄山两者之间选一,他会选择前者。 太子问:“先生既然进京,大军何时可入长安?” 顾佐道:“三天之内。” 太子抑制不住激动:“何时动手?” 顾佐道:“听说三日后,陛下要在太液池边观赏新的霓裳羽衣舞?” 太子道:“新舞拟为大宴群臣时所演,尚有七日,是在芙蓉园,太液池边,是父皇审阅。” 顾佐道:“百官都在,反而不好动手。因此,太子尚有三日准备。岐王与世无争,向来不曾听说有何大错,太子尽量拦阻,不令其出门,否则……我实不忍杀之。” 太子怔怔看着顾佐,良久不语。 回到西河道馆,就见李十二和林素弦、何小扇在院中等着自己,顾佐问:“今日倒是结束得早,娘娘对排舞还满意?” 李十二指了指林素弦:“她有话要带给你。” 林素弦咬着嘴唇道:“是虢国夫人。李师姐是主舞,虢国夫人找不到机会同师姐说,就找到我这里。” 顾佐皱眉:“她也知道我进京了?” 林素弦忙赌咒发誓:“师兄进京,我一个字都没吐露过。” 李十二道:“也没人说你透露出去的,快说吧。” 林素弦很紧张,道:“虢国夫人想见师兄,问师兄何时有暇,她想拜会师兄。” 顾佐想了想,问李十二:“师姐什么意思?” 李十二道:“不用管我,虢国夫人的确对我很好,但那是对我,而不是对你,如果是有极重要的大事,你不用看在我的面子上勉为其难,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能见就见,不能见,就推了,她给我的好处,我这两年没少替她帮衬,将来也有的是机会回报。” 顾佐沉吟道:“事情的确有点大……但只要师姐发话,再难咱也去见。” 李十二关切道:“那么大?” 顾佐笑了笑:“小不了。” 李十二道:“既然如此,不用管我,你自己看着办就是了。” 于是顾佐向林素弦道:“你回复虢国夫人,她想见我可以,但必须拿出诚意来。” 林素弦问:“什么诚意?” 顾佐道:“她知道。” 用罢晚饭,顾佐赶往县主府,县主正在府中,见了顾佐,又是欢喜又是惊讶:“怎么来了?” 顾佐问:“见过你父王和母妃了么?” 清原红着眼眶道:“父王没见我,只见了母妃,但也就一会儿。” 顾佐安慰道:“近来局势不稳,京中凶险,他们也是为了自保,你不要难过。” 清源点头:“我明白的,本想劝他们也去南吴州,可母妃没答应。” 顾佐借着府中书房写了封信,交给清源:“速去大散关,若见了屠长老,将信交给他,若屠长老还没抵达大散关,就去剑门。事关重大,一定要谨慎。” 清源也是上过阵、杀过敌的了,再非两年前那个柔弱女子,见顾佐如此郑重其事,心知必是要紧军务,将书信收好,立刻启程。 将清源送出城去,目送她飞上天空,顾佐才返回城内。走在街上,依然人流如织,西肆中货郎小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平康坊中灯火通明,丝竹悠扬,欢笑声四处萦绕,一派歌舞升平。 身逢盛世,亲眼见证繁华,顾佐原本极感幸运,他曾经希望这样的盛世景象能够延续下去,因崇玄署的存在而有所不同。 但如今看来,历史的车轮尺寸太大、分量太沉,滚滚碾来无人可抗。这样一副图卷,被天子,被政事堂,被安禄山,被崇玄署硬生生毁了,令他万分遗憾和怅然。 也不知自己的所作所为能不能扭转乾坤,让这盛世副图卷继续延展下去? 顾佐忽然间感到极为烦躁,烦躁得想骂人,想狠狠揍人一顿。 然后他就揍到了,胳膊肘向后烦闷的一甩,撞在了身后某人的脸上。 一声痛呼,顾佐反手一拧,便将人薅到身前,只见杜甫双手捂着鼻子,痛苦的呻吟着,鼻血顺着指缝往下流淌。 顾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我道是谁,原来是子美兄,话说你跟在我身后偷偷摸摸什么呢?跟了一路,怎么不上来相见?对了,子美兄居然金丹了,可喜可贺,只是你一点斗法意识都没有,十分不妥,将来有空去南吴州的大演武场打几场法书约战,提高提高,否则生死之际怎么得了?一个寻常筑基就能把你杀了。” 杜甫满脸的辛酸苦辣,掉着眼泪憋着气熬了片刻,才将这份苦楚给熬过去,喘了口大气,缓过劲来道:“见过顾长史。” 顾佐一边给他止血一边奇道:“子美兄怎么见外了?” 鼻血止住后,见杜甫依旧嚅嚅不言,笑道:“子美兄有话就说,仕途不顺?过上几日我给子美兄迁个要职,有没有想去的衙门?” 杜甫跺脚道:“直说了,虢国夫人要见你。” 第七十五章 虢国夫人 顾佐愣了愣,忽然笑了:“子美兄原来是为虢国夫人做说客?” 杜甫羞惭道:“她是我的举主,知道我与你相熟,我又能如何?只能不要这张面皮了。” 顾佐安抚道:“人之常情,子美兄何必如此,她怎么说?” 杜甫道:“你是不是拒绝了她的邀请?她让我带话,诚意是有的,一定不让你失望。” 顾佐失笑:“反应好快,当真雷厉风行。” 虢国夫人的反应的确很快,从顾佐让林素弦传话,到杜甫找上门来,用时不到两个时辰,杜甫跟着自己的这一路上还占用了其中的半个时辰,可以相见,她是派了多少人紧盯着自己。 既然是杜甫出面邀约,顾佐的名人情怀再次发作,不忍拒绝,便给了这个面子。虢国夫人想要见他是为了什么,他心里也大概有数,谈一谈也好,看看杨氏怎么考虑的。 从顾佐的立场而言,他不站在任何一边,能够达成此行入京的目的,任何可能性都存在。 杜甫引路,带着顾佐前往长兴坊,路上问顾佐:“适才见长史脸色不好,似有心事?” 顾佐摇头道:“子美兄,我是为这即将逝去的浮华叹息啊,安逆兵锋已至洛阳,长安城里依旧醉生梦死,等到某一天,回过头来再看,子美兄就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怅惘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国破山河在啊!” 杜甫喃喃道:“国破山河在?长史真觉得局势会一至于斯?安禄山真能打进潼关?” 顾佐叹了口气:“连子美兄都这么想啊……” 虢国夫人府上还是那么富丽堂皇,有了顾佐刚才的“耸人听闻”,这些奢华映入杜甫眼里,忽然就变了味道,令他心里也不由多了几分担忧。 虢国夫人披着大氅,斜躺在屏风下的胡床上,望着顾佐进屋,懒洋洋道:“想见顾长史一面,还真不容易啊。请坐吧。” 顾佐站在原地,盯着虢国夫人,既不回话,也不入座。这个女人的确很有资本,无论身段还是姿色,都是第一流的,尤其身上带出来的那股风韵,也不知迷倒了多少长安一等一的人物。但顾佐这两天心情不是很好,没工夫跟她绕圈子,更没心思和她调情。 虢国夫人又笑了笑道:“世道变了,想当初在雄妙台上,顾长史想求我办事,还……” 顾佐打断她:“我很忙。” 虢国夫人顿时面红耳赤,咬着嘴唇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顾佐又道:“我来了,你却不起身相迎,这岂是待客之道?” 虢国夫人终于起身,向杜甫道:“杜参军请下去吧,我和顾长史有话要谈。” 杜甫刚才被顾佐的态度给吓住了,此刻似乎才苏醒过来,连忙告辞退下,出了虢国夫人府,被寒风一吹,才发现后背湿透了。 “这可是虢国夫人啊,怎能如此……”杜甫摇头叹息着,心中也忽然怅惘起来。 府内,虢国夫人从胡床上下来,道:“顾长史入京,我堂兄已知。” 顾佐点头:“然后?” 虢国夫人又道:“顾长史拜会陈玄礼、高力士和太子,我兄亦知。” 顾佐接着点头:“继续。” 虢国夫人缓步走到顾佐面前:“我不知道陛下在想什么,玉环也不说,问及堂兄,他只让我放心,说会护着我、护着杨氏。但长安危如累卵,我又怎能放得下心来?” 顾佐赞许道:“你眼光倒是不错。” 虢国夫人摇头道:“我哪里有什么眼光,只是听堂兄说,杨氏存亡,或系于长史一人。我堂兄想见长史一面,和长史开诚布公的谈谈,希望长史能看在我和十二娘的情分上……” 虢国夫人说不下去了,让她低头说出这种近乎哀求的话,着实难为她了,顾佐也没太过分,只是道:“诚意呢?” 虢国夫人一咬牙,双肩微抖,披在身上的大氅滑落了下去,露出轻纱薄肩。 顾佐眼前一晃,立有微醺之意。果然是杨家之女,天姿国色! 就在他怔怔之际,虢国夫人又道:“这就是我杨氏诚意。长安有传言,说杨氏三姐如何如何,但除了我死去的丈夫和堂兄,我没从过任何人,就连陛下想碰我,我都没答应……” 顾佐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忍住,道:“这不是我要的诚意……” 虢国夫人转身,在床下踢出个木匣:“这个是不是?” 木匣打开,里面赫然盛放着一颗头颅! 顾佐虽然没见过鲜于向,但在这种大关节上,他相信虢国夫人不至于欺骗自己,弄个假的过来,不仅于事无补,而且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点了点头,将木匣收了,望着身前近在咫尺的虢国夫人,正犹豫挣扎,便听虢国夫人忽问:“是我蒲柳之姿,难入长史法眼,还是长史不行?” 顾佐盯着虢国夫人的双眼看了良久,伸手过去,将那层轻纱摘了…… 杨国忠坐在虢国夫人府的后堂,身边是全副戎装的李光弼,两人不发一言,默默饮酒。 李光弼本为朔方兵马使,修为元婴,受哥舒翰举荐,被杨国忠紧急调任南衙左卫中郎将,随他赴任长安的,还有五十名亲军,都是筑基以上修士,此刻尽数环列于府中。 良久,牙将李抱玉自外而入,向二人点了点头,打了个手势,杨国忠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吩咐道:“将甲士撤去吧。” 正堂之上,顾佐端坐饮茶,虢国夫人跪坐在铜镜前整理妆容,等她整理的差不多了,顾佐道:“请杨相出来相见吧。” 虢国夫人身子一僵,慢慢转身看了看顾佐,强笑道:“好。” 她出去不多时,杨国忠步入堂内,和顾佐相对而坐,顾佐给他斟了杯茶:“请。” 杨国忠将茶喝了,又将茶杯放下,两根手指转着杯子,一时间有些出神。 顾佐打破了沉默:“杨相好计策!” 杨国忠苦笑:“实属无奈,还请顾长史不要见责。” 顾佐道:“岂敢见责?有什么话,就请杨相直说。” 第七十六章 好山好水好风俗 杨国忠点头道:“也罢,事已至此,已无不可言之处。请问顾长史,如何才能保住长安?” 顾佐问:“就是不知,杨相想要保住的,是一个什么样的长安?” 杨国忠道:“无论什么样的长安,能保住就行。” 长安的局势,已经渐渐明朗,天子任事不管,太子、高力士联手准备有所动作,杨国忠身为宰相,要说他完全被蒙在鼓里,那是绝无可能的,两边事实上已经到了快要挑明的地步。 但顾佐有些奇怪,瞧这意思,似乎杨国忠并非纯粹拉拢自己,而是打算妥协让步? “杨相究竟想说什么?” 杨国忠缓缓道:“昨日,安禄山攻破洛阳,杀东都留守李悽、中丞卢奕、采访使判官蒋清。” 顾佐道:“洛阳不可守,这本是早就应该知道的。” 杨国忠又道:“密探急报,安禄山定于三日后称帝,伪号燕,他要称帝了。” 安禄山将要称帝,对顾佐来说没什么稀奇,但于旁人而言,却极具震撼力,顾佐看得出来,面前的杨国忠显然遭受了巨大打击,对掌控朝政再无信心。 没有了信心,杨国忠自然也就没有了和太子争锋相对的意愿,他向顾佐道:“杨某不知该如何保住长安,天子想做亡国之君,杨某却不想做亡国之臣,还请长史出面,与太子说和。”语气十分诚恳。 顾佐点头道:“杨相愿意放下成见,戮力同心、共面强敌,此为大唐之福。与太子说和,自然不成问题,但前提是,杨相能否接受太子的条件?” 杨国忠道:“长史请说。” 顾佐道:“很简单,拥太子登基。” 杨国忠艰难道:“太子可否监国?弑君之名,无人能够承受。” 顾佐道:“哪里就到了弑君的地步?你是担心陛下退位,你杨家权势富贵难保吧?这也不难,陛下退位后,上太上皇尊号,贵妃晋太妃,你杨家依旧是国丈,如何?” 杨国忠道:“新皇若要杀我,太上皇又岂能保得住?” 顾佐问:“那你有何良策?” 杨国忠道:“太子登位,今上为太上皇,杨某还掌政事堂。” 顾佐沉吟道:“也未尝不可。” 杨国忠大喜:“若能答允,我便奉太子登基。” 顾佐问:“还有么?” 杨国忠道:“请奉长史为太师,调南吴军进京。” 顾佐知道,这是杨国忠怕事成之后,太子卸磨杀驴,要自己做保。调兵进京本就是计划中的安排,倒也不是什么出格的条件,当下便应了。 答应之后,又道:“我听说安禄山长子……叫什么来着?安庆宗?他还在长安,似乎日子过得不错?” 杨相有些尴尬:“有他在,总好过逼迫安逆狗急跳墙,不过已然派兵监管住了,跑不了的。” 顾佐没说话,只是拿眼神盯着杨国忠,盯得杨国忠渐渐低下头去:“知道了,我立刻抓人,安禄山胆敢称帝,便杀之。” 虢国夫人将自己的车驾唤出,载了顾佐送回西河道馆,目送车驾转过街角,眼睛一眨不眨。 杨国忠有些吃味:“这就芳心暗许了?” 虢国夫人恨恨啐道:“拿我送人,你也好意思说得出口,以后别登我的门,滚!” 天已经快亮了,车驾驶入西河道馆,一番动静吵醒了李十二,见了马车,李十二哼了一声,道:“去虢国夫人家过夜了?” 顾佐满脸疲倦:“别闹,见了杨国忠。” 李十二问:“怎样?” 顾佐点头:“守住长安,又多了几分底气。” 李十二道:“娘娘昨日在霓裳羽衣舞中又加了几种变化,我越来越觉着,像是在摆阵?” 顾佐道:“摆出来看看。” 于是,李十二取出副围棋,当场排起了霓裳羽衣舞的队形图。每粒棋子代表九个人,足足排下九十粒棋子,总计八百一十人,这才排列完成。 这个数字很玄妙,已经有了法阵之意,顾佐看了多时,让李十二开始演化队形。连演三十六种变化,这才演练完成。她又找来林素弦、何小扇和门中二十余名弟子,现场给顾佐跳了几段。 顾佐是在阵法流宗门南华派偷过师的,抄录研究过大量阵法知识,他又特别重视法阵的作用,采购并参与布置过由低端到高端许多法阵的布置,虽然不敢说精专,基本原理和眼光却胜于常人。 研看多时,便将一颗颗棋子去掉,最后只剩下四十颗,在顾佐看来,从阵法意义上来说,这三百六十人才是布阵的“棋子”,剩下的四百五十位舞者,则是真正的“舞伎”。 顾佐讲解,李十二记录,不久之后便得了三十多页霓裳羽衣舞的队形变化图谱,李十二又将每一次变化时的舞姿作了注解,用线装订成册。 这一忙活又是一天,这回顾佐终于和李十二同在一屋相处了整整一宿,可惜还没做到抵足而眠的地步。两个人都深深沉浸在霓裳羽衣舞的阵图中,等鸡鸣声响起,顾佐才反应过来,给了自己一巴掌。 李十二奇怪道:“怎么了?” 顾佐叹了口气:“错失良机!” 李十二脸色一红,嗔道:“着什么急?”又道:“你在外面风流,我也管不着你,但也要注意着些,真忍不住……其实秀秀、小扇与我情同姐妹,她们又是我手把手带出来的,我已经问过她们的意思了……” 顾佐不敢置信:“带上她们俩?” 李十二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家乡的规矩,嫁人之时,亲好的姐妹可以同嫁。” 顾佐暂时顾不得李十二开始谈婚论嫁这桩“惊喜”,姐妹团陪嫁这种习俗,已经惊喜得他发抖了,忙问:“此事当真?哪里的习俗?好………奇怪啊!” 李十二白了他一眼:“我老家临颍的习俗,不单临颍,很多地方都如此,有什么好奇怪的?” 顾佐赞道:“临颍好地方啊,好山好水好风俗!” 李十二撇了撇嘴,道:“我呢,自然是要找时间成了亲再说,她们两个你可以先纳了啊。秀秀跟我说,自打跟你去了南吴州,连见你一面都很难,莫非你还看不上?” 顾佐又给了自己一巴掌:“该死该死!”兴奋之余,忽然想起一事,问:“你和林师妹是不是不和?” 李十二盯着顾佐道:“她你也喜欢?那姑娘可是个心比天高的,你可想好了,而且也非完璧之身。” 顾佐连忙赌咒发誓,说自己绝无此心:“我是说,若是你们不和,要不就不带她去南吴州了。这是我的意思,我可没乱想。” 第七十七章 图 顾佐的解释得到了李十二的认可,她皱着眉道:“将来西河道馆迁往南吴州,把她自己撇下确实不妥……我回头问问她的意思吧,若是她不愿去,就让她回云梦谷。” 顾佐再表衷心:“其实我的想法,是咱们什么都不管了,现在就带着你回南吴州,大家都去!” 李十二抬头望着顾佐,似笑非笑:“真不管了?杨国忠和高力士你也不管了?安禄山不管了?长安也不管了?” 顾佐硬着头皮道:“不管了,爱谁谁!得妻如此,夫复何求?爱谁谁!” 李十二素手轻起,抚在顾佐脸上,道:“我知道你是做大事的,那么多年了,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不知吃了多少苦。你虽然不说在做什么,我也知道,必定和天下有关,若是为了我一个弱女子而弃之不顾,将来不知有多少人骂我,说我李十二狐媚惑夫……” 顾佐瞪眼:“谁敢?想死吗?” 李十二笑了:“史书由人写,你还能管得住别人的笔?你是要清史留名的人,能遇到你,是我一生之幸,说不定我也能在史书上混个名字。所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能照顾好自己,能照顾好西河道馆,绝不会拖累你。而且,既然霓裳羽衣舞那么奇怪,总要搞明白才是,你说呢?” 顾佐沉默片刻,道:“如果娘娘……” 李十二道:“娘娘对我再好,也不是自己家里人,我知道应该站在谁一边。” 今日李十二难得歇息半天,顾佐哪也没去,就在西河道馆用的饭,既然李十二把话说透了,他看谁都更是家人了,还主动给何小扇夹菜。 等到午后,李十二才带着人去芙蓉园继续排演。 顾佐则带着图册去了趟华山西玄派在长安城内设立的华岳道馆,若论天下阵法流宗门,无出其右者。 接待顾佐的是谷执事,他和顾佐很熟悉,顾佐每次被石长老用强,都要乖乖跑来谷执事这边交割钱款,是以谷执事一见顾佐便问:“顾馆主又买啥了?石长老没跟我说啊。” 顾佐道:“劳驾,速速通禀石长老,顾某……啊?回华山了?” 谷执事道:“京中形势不对,我们不想掺合进去,石长老回山闭关了。” 顾佐无语:“怎么一个个都走了呢?能有点担当吗?为了天下太平,我眼巴巴跑来长安,你们倒好,一个个倒跑了!” 换做以前,他这番埋怨肯定不被人待见,但如今地位不同,和石长老又是忘年交,更是华山西玄派大主顾,就算当面直斥门派之非,谷执事也只能忍着,还得东拉西扯解释两句,让“顾馆主您消消气”。 顾馆主气消了之后,也不客气,拉着谷执事随便进了会馆的一件空屋,掏出霓裳羽衣舞图谱,让谷执事“掌掌眼”。 谷执事翻来覆去倒腾半天,道:“看着是个阵图,或许与三百六十度周天分度有关,但迥异常理,没什么大用啊。” 顾佐忙问:“怎么说?” 谷执事道:“没有阵盘节点,灵力就汇聚不到一起,灵力无法汇聚,攻是攻不出去,守也守不住,要来何用?” 见顾佐皱眉思索,又低声道:“馆主若想破解此阵,很容易的,这阵不是和周天分度有关么?但凡此类法阵,阵眼必在中心,此阵既然无攻无防,直接以高修杀入阵眼,阵就转不动了。” 顾佐翻了个白眼:“既然无攻无防,我还破什么阵?直接派兵杀进去不好吗?” 谷执事哈哈道:“在阵言阵,直接杀不好看,不美。” 顾佐还有更容易的破阵方法,勾一勾小指头,李十二就能帮他把阵破了,但却没必要说这些,只是觑着谷执事问:“怎么说起破阵来了?” 谷执事心道你顾馆主忽然驾临长安,长安又是如今这个情况,昨夜连安禄山在京中的长子都被抓了,你又摆出个阵图来,你想干什么很难猜吗?笑了笑,没说话。 顾佐道:“我不是要破阵,最关键的是,阵中之人有没有危险?” 谷执事不解:“危险?” 顾佐道:“这三百六十人,会不会出事?这个法阵,有没有入了邪道?比如被祭了旗之类?” 谷执事失笑:“馆主多虑了,绝无可能。此阵我虽没见过,但堂堂正正,符合天道,绝非邪物……这么说吧,有点像崇玄署的拜表科仪,你说拜表之人会不会把自己给拜死?” 顾佐进一步确认:“我不是信不过你老谷,咱们这关系,有话我敞开来说,此事于我而言,非常重要,演阵之人,有很多我的师姐师妹,老谷你能确定吗?要不要你陪我去趟华山,寻石长老再看看?” 谷执事明白了,道:“莫非这便是宫里在排演的霓裳羽衣舞?那我就更确定了,馆主放心,十二娘不会有事,便去华山,我老师也是这个说法,况且他必然也是没见过此阵的,霓裳羽衣舞嘛,这是天子和娘娘所创。” 就算在华山西玄派里,谷执事也是阵法专家,他这么肯定,顾佐也就放心了,转而问:“你们道馆里有多少修士?” 谷执事道:“二十多吧,怎么?” 顾佐道:“现下是你做主?要不要跟着我干一把?” 谷执事吓了一跳,双手连摇:“华山西玄派不参与京中朝政,这是石长老吩咐的。” 顾佐想了想,又问:“以个人名义呢?我想招募一些雇佣兵……就是高价征募侍从,你们以个人名义接受雇佣,我付灵石。” 谷执事继续摇头:“死士?我们华山西玄派的人,从来不干这种……” 顾佐打断道:“炼气修为每天半块灵石,筑基修为每天一块,金丹每天两块,雇佣一个月。每天给付,绝不拖欠!” 谷执事代入感很强,把自己代入进去一算,一个月能拿六十块,差不多是他三个月的收入——额外的! 嘶……他张了张嘴,声音弱了下去:“怕是不妥吧……” 顾佐笑道:“就这么定了,你回头帮忙问问,个人自愿,和贵派无关,愿意的明天去西河道馆找我,明天就入职上岗!” 第七十八章 十年 已是夜深,谢绝了谷执事留饭的好意,顾佐自华岳道馆而出,行走在长安的街巷中,寒风吹来,让他头脑清爽了许多。 将杨国忠拉进了同一条战壕,朝堂分歧得到了有效弥合;定下了和李十二的终身大事,一次兼得三美且看上去未来家庭也会相当和睦;确定了霓裳羽衣舞对李十二她们没有伤害,天子的图谋可以继续拭目以待;手下又多了一支精锐的雇佣兵…… 前两天内心的烦躁被接连不断的好消息冲淡,眼看着局势朝自己预设的方向一步步接近,感觉心情舒畅了许多。 自从进京之后,简直是无往而不利啊,这真是上天的眷顾么? 听着市井的喧闹,望着充满生活气息的街巷,顾佐忽然觉得,也许自己真的可以改变不少事情,将安史之乱对大唐盛世造成的严重破坏降到最低。 既然崇玄署不管,那就老子来管! 正溜达时,忽见一个小乞儿来到顾佐面前,犹豫着问:“老爷是顾公子么?” 顾佐怔了怔,立刻警惕起来。他如今灵域范围四十丈,这是他敢于独自出门的倚仗,京城繁华,探查范围之内当然也时不时会遇到修士,但没发现其中有人刻意跟着自己啊,这小乞儿怎么会认得自己? 再次搜索一遍,确定周围有三名修士,两个炼气后期、一个金丹后期。炼气后期的两个人很快就走出了灵域探查范围,只有那个金丹还在,感知方位,左手巷道拐角处,停着辆马车,那金丹应当是在马车中。 见小乞儿紧张的看着自己,又回头去瞟那驾马车,于是确定,就是马车中的人找自己。 顾佐弯下腰点头:“我姓顾,有事吗?” 小乞儿立刻塞过来一封信:“这个给你……老爷你会给我赏钱吗?” 顾佐笑了笑,接过信,从储物法器中抓了把钱塞给小乞儿,小乞儿欢欢喜喜捧着钱跑了。 顾佐打开信封,抽出信纸,信笺上传来股淡淡的馨香,只见上面写着句诗: 冥离香回首,魂梦绕高楼。 这句诗,顾佐原本以为自己早就忘却了,不想今日一见,往事又涌上心头,一点一滴,历历在目。 括苍山灵石拍卖会上的第一次见面…… 夜间篝火前的相遇…… 永嘉府九龙楼上的共处一室…… 荒野山林中拼命救人的一刻…… 为她疗伤时见到的冰雪肌肤…… 雨中茅屋里的絮絮叨叨…… 分别时的辛酸苦闷…… 恍惚间,便是十年。 沈师姐,你也金丹了么? 顾佐遥望远处静静停着的马车,车窗处青花帘幕遮掩着,望不进去,却又好似看见了那个俏丽的身影。 定定看着,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轻轻叹了口气,迟疑着走了过去。马车嗒嗒向前,顾佐来到转角处,马车略路停顿了片刻,见顾佐跟了上来,又继续行驶。 行了一刻时,马车进入一处废园,停在了在一株老槐树下。槐树已经枯萎,传来一股清新而又腐败的泥土气息。 顾佐慢慢走过去,在马车旁驻足,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片刻后,开口道:“沈师姐……” 忽然间,只觉气海中有麻痹之意,四肢乏力,头脑晕眩。惊骇之下运转真气,真气却好似忽然间浑浊了起来,难以通畅。 马车上的青花帘幕挑开,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庞,咧嘴微笑:“顾馆主,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吗?我今天来了,我是唐淞元。” 昏昏沉沉中,顾佐也知今日难以善了,从气海中向外召唤道兵,先是尚执事、屠夫、成山虎、高力士等最高阶的道兵,然后是筑基道兵,但整个气海的运转都出了大问题,召唤起来比过去慢得太多,等召唤出来五十余人时,顾佐意识都快模糊了。 车窗中的唐淞元“咦”了一声,紧接着车厢爆裂开来,一团剑光挡在身前,接下了尚执事、屠夫和成山虎的连续三击。 唐淞元剑光护身,向后腾跃出丈许远,一把细沙洒向三名道兵。三名道兵竭力挡住细沙,但细沙上的黄雾依然透了些许进来。 顾佐紧闭呼吸,强自支撑,但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拼起最后一分余力,将酆都十柱大阵放出,整个人便再也站立不稳,就地趺坐,全力保持着灵台最后一丝清明,维持住酆都十柱大阵的运转。 十根铁柱环绕于身周,化作十件法器,又分明暗两层,将他护在中心。 酆都十柱大阵刚布下,身后便击来两件法器,一为法印,暴涨至三尺见方,当头砸下;一为法箭,如电光般疾射而来。 大阵中的铁火池迎上法印,法印撞落池中,溅起通红炙热的铁水,铁水飞旋开去,四散的火花向着法印的主人泼去。 同时,一张铁火券自行闪现,挡住了射向顾佐的法箭。一座铁火城也当头罩向射箭之人。 随着法阵的展开,废园中顿时变了个天地,荒芜的黑山、四处流淌的溶岩,身处其间而令人生畏。 十根铁柱幻化成的法器则融入阵中:铁索横于溶岩河上,溶岩河的对岸是座森森铁城,城门处立着两列守卫的牛头马面,各持火锤、火棒、火轮等物,瞪视着卷入阵中的三名金丹之敌。 城头上,又有判官高声宣诵:“罪囚,入城受刑!” 判官身后的鬼曹鬼吏同声喝斥:“受刑——” 轰然而起的斥声中,唐淞元等三人脚下未动分毫,和铁城的距离却猛然缩短,就好似有人将铁城突然拉到面前,一切只在眨眼之间。 五十余名道兵在大阵中围攻三名敌人,顿时激战起来。 使印之人惊怒交加:“唐淞元,你不是说毒倒他轻而易举么?怎么又撒豆成兵了?” 箭手则大呼:“这是什么鬼阵?” 唐淞元人在阵中,又被尚执事带着道兵围攻,同样惊骇异常,边斗边道:“哪个晓得他居然没倒……骆谷先生、李执事……咱们再坚持片刻……他肯定熬不过去……” 持法印者高声道:“李执事,来我这边,靠拢过来,并肩子打。” 箭手向城头连射三箭,答应着靠向持法印的“骆谷先生”。 酆都十柱大阵是炼虚大修士元元道人所炼,元元道人被崇玄署举荐之前,本身又是精通法阵的天下名家,阵法威力绝伦。 别看来袭三人都是金丹修士,若是顾佐没有中毒,不用出动道兵,单凭这座法阵就不会输了去,再加上道兵,更是杀伐凶狠。 但他此刻身中剧毒,大阵的威力就受了很大限制,双方就看谁能先撑得住了。 第七十九章 如梦 唐淞元等三人在阵中奋力厮杀,顾佐则努力保持最后的清醒,斗了一柱香时分,唐淞元被尚执事飞剑刺中左臂,一条胳膊当场就抬不起来了,但道兵也先后阵亡星散了多人。 又过片刻,骆谷先生也被一条雷鞭抽中后背,口中吐血;李执事则连发百箭,也已经真力几近枯竭,坐倒在地,射箭的间隔越来越长。 这一番激烈的搏杀,对酆都十柱大阵的损耗也相当剧烈,数十牛头马面消散,铁火棒、铁火券、铁火池、雷公斧都运转不畅,起不到太大的威胁了。 箭手李执事奋力再射一箭,将一名鬼曹射死,气道:“姓顾的怎么还能斗?你唐家的毒都有个屁用!” 唐淞元高呼:“再坚持片刻,他快不行了,你看他已经不撒豆了……” 骆谷先生吐着血沫道:“就没见他撒豆,骗人的……庭坚,射那判官啊!” 射手醒悟,向着城头上的判官再射一箭,那判官动作已经明显迟缓,低头避让时慢了三分,被一箭射中官帽,顿时劈头散发,形貌狰狞。 这最后一箭,终于压垮了酆都十柱大阵,大阵倏然消散,十件法器没入气海温养,天地恢复原貌,依旧是那座寂静的废园。 唐淞元反手一剑,将道兵尚执事斩杀,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息。 大阵消散,道兵还剩屠夫、成山虎和高力士等二十余名,唐淞元等三人则个个重伤,双方对峙,依旧未能分出高下, 道兵屠夫向成山虎、高力士打了个手势,主动变攻为守,将顾佐护在身后,结阵守御。 唐淞元想跑,却被那骆谷先生喝止:“咱们三个人还打不赢一个中毒的顾佐,姓唐的,今日若救不出小王爷,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这一下呵斥,令唐淞元和李执事再次鼓起斗志,摇摇晃晃走向顾佐。 顾佐意识模糊,紧守灵台,拼命维持着气海的运转,努力让屠夫等道兵继续作战。只要自己灵台清明,他相信以屠夫等二十余名道兵的实力,对付三名已受重创的敌人,应当能够保住自己。 正在这时,耳畔忽听惊呼连连,一道身影自眼前掠过,那道身影蒙着黑巾,穿着黑衣,手中飞剑斩向唐淞元等三人,一望而知是金丹修为。骆谷先生决断很快,知道己方无力再战,喝道:“分头走!” 三人向着三个方向逃去。 那道身影犹豫片刻,没有追赶,几步来到顾佐面前,探了探他的脉象,往他嘴里拍入一枚灵丹,提起他也迅速离去。 顾佐认出来人,一口气松了下去,终于支撑不住,昏迷不醒。 …… 兰香浸肺,顾佐渐渐恢复了少许意识,眼前朦朦胧胧,想要努力睁开双眼,却只开了一条缝隙,就再也无法凝聚哪怕一丝力气。意识依旧模糊,他甚至连思索“发生了什么”、“自己在哪”这样的力气都没有。 依稀间,有一点烛光? 似有清风徐来…… 有道淡黄色的身影…… 那身影慢慢遮住了光亮,额上有微凉之意,轻柔、湿润…… 顾佐意识重新收敛,又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身上麻痹之意尽去,检视气海,所中之毒也大半消散,真气又能提起一分。但昏沉之意依旧没减,浑身上下酸软无力。 室中昏暗,在微弱的光亮中,顾佐打量周围。视野上方是精雕细琢的床檐,还挂着月钩,钩着细纱帐。身上盖着暖衾,床角处有个小木台,台上有个半尺高的炼丹炉,向外弥漫着香雾,浸人心脾的兰香正是由此而来。 顾佐出了会儿神,微微侧脸看出去,自己正处于一间卧室之中,窗边是张摆着铜镜的妆台,一个身着鹅黄色罗裙的女子,正背对着自己,只手拄腮,于烛灯下静坐,似在沉思。 妆台旁的墙壁上挂着幅画,画中山水并无出奇之处,不过是某座山坳中的雨景,雨水打在简陋的草棚上…… 顾佐却盯着这幅画,耳边好似听到了雨滴敲落在草棚上的声音。 贪看良久,目光又回到那女子背影上,却见她忽然起身,手中多了一柄长剑,歪着头思索片刻,缓缓向后抬起一条腿,单足点地,双手抱剑向前一送,整个人舒展如燕,正是西河剑舞的起手式…… 一边起舞,她口中一边低声哼着不连贯的剑器舞曲调,左回旋、右翘首,进退翩翩,一招一式徒具其形而无其意,衔接得也并不自然,却有一番婉约的风情在内。 她的身影映在墙壁上、透在纱窗上,令顾佐如在梦中,恍若隔世。 一曲舞罢,她轻叹了一声,来到墙上挂着的画前,驻足凝视,手中的长剑随意拨打着身边的墙壁、椅子、妆台,发出“空”、“空”的声响,令夜晚更加静谧。 就这么站在那里,就这么看着墙上的画,直到烛灯燃尽,屋中一片黑暗。 窗外月明,映照在纱窗上,微微泛亮,她重新坐回妆台,继续拄着香腮,默默发呆。 顾佐的气力稍稍恢复,终于能够支撑着自己缓缓起身。 “沈师姐,一别十年,可还好么?” “啊?”沈珍珠起身,快步来到床边,见顾佐要起身,扶着他斜靠在床壁上,又回去换了根新烛,将屋内点亮。 “顾师弟……好些了么?” “沈师姐,是你救了我?” 沈珍珠迟疑着没有回答,顾佐叹道:“救了便是救了,有什么苦衷不愿说出来吗?” 当年顾佐帮沈珍珠找人,用的就是这句诗,要不是因为这句诗,顾佐也不可能如此轻易中了埋伏,要说此事和她无关,绝无可能。 顾佐又道:“这几年我下令通缉唐淞元,没想到打雁的被雁啄了……是这两天飘了啊……教训呐!那句诗,他是怎么知道的?” 见沈珍珠还是不答,顾佐道:“我不喜欢被蒙在鼓里。” 沈珍珠坐到床边,深吸了口气,问:“你知道……我成亲了吗?” 顾佐点头:“广平王妃沈珍珠,我就算当年不知,后来也知道了。” 广平王是太子嫡长子,也就是当年率人“抢亲”沈珍珠的那位,对这位天潢贵胄,顾佐是绝对谈不上什么好感的。 沈珍珠道:“唐淞元是两年前入幕太子府的,因为唐门出身,很有些手段,是以很受器重。除了在太子府入幕,他还与王爷走得很近。” 顾佐冷笑:“原来是被太子和广平王窝藏了,很好!” 第八十章 被时刻关心着 提及唐淞元,沈珍珠道:“这个人行事偏激,我不喜欢,但王爷说,为君者,各色人等都要会用、敢用……” 顾佐问:“不会是广平王派他来杀我的吧?” 沈珍珠默然片刻,道:“他也不是要杀你,就是想挫一挫你的锐气。” 顾佐道:“这可不是挫我的锐气,他是真要杀我!” 沈珍珠摇头道:“你现在对太子如此重要,王爷的性子我了解,他绝不会现在杀你。” 顾佐气道:“我如此重要,所以他派人来折辱我?这是什么道理?” 沈珍珠道:“他白天跟我说,太子召见你了,但你太过于……不敬,所以……” 顾佐怒道:“不敬?是说我跋扈、骄狂吧?简直胡扯!我跟太子谈话,那是劝进之道,他不是小孩子了,他会不懂?如果他真不懂,我就让太子好好教教他!” 沈珍珠怔怔看着顾佐,轻叹一声:“他是为了我。” 顾佐一时间没明白:“为了你?什么意思?” 沈珍珠轻声道:“自从我和他成亲后,他就变了,对我满腹猜疑,刘玄机原本是他的人,就因为替我说了几句好话,被他找个借口赶走了。头几年还稍好一些,你成了南吴州长史后,他就对你的事特别上心。” 顾佐无语:“我这点事跟他八辈子打不着干系,他关心什么?” 沈珍珠道:“你成了南吴州长史、你的灵石矿脉丰收、兽潮围城十七个月力保南吴州不失、被崇玄署分封两诏八州、大胜鲜于向……每一次消息传来,他就大发雷霆……别的事情,他都很正常,‘宇量宏深、宽而能断‘,李氏子孙中也是翘楚,但一提到你,他就变得无法理喻,钻了牛角尖。他白天听说了你见太子的事,回来就和我吵,我实在听不下去,替你分辩了几句……” 说着,沈珍珠哽咽起来,渐渐说不下去,双手捂脸,轻声抽泣。 顾佐伸手过去,把住她的肩膀。 沈珍珠肩头一颤,顾佐喝道:“别动!” 缓缓将她罗裙的肩纱向下褪去,褪了一寸,继续褪…… 一道乌黑的掌印显露出来,就在左肩之下两寸的位置,黑中带紫,望之可怖。 “他打的?说实话!”顾佐喝问。 沈珍珠将肩纱重新拉上去挡住,续道:“当时争吵起来,他就说要给你点教训。我以为他只是说说,谁知他去找了唐淞元,我就只好悄悄跟着唐淞元……我不知道他居然用这句诗去引你入伏……对不起……” 顾佐问她:“这个畜生是不是经常打你?” 沈珍珠没有回答,眼泪却在啪嗒啪嗒往下掉。 两人沉默片刻,顾佐问:“这里是哪儿?十王宅?” 沈珍珠抹去眼泪,摇头道:“这是我前年置办的一处外宅,有时候,我就自己在这里待着,也挺好的……你放心,这里没有人知道。” 顾佐问:“你回去怎么交待?” 沈珍珠道:“唐淞元没有看到我的脸,而且,我这两天打算待在这里,我不想回去。” 顾佐点了点头:“有孩子吗?” 沈珍珠摇了摇头:“没有。” 顾佐点头:“这件事,我会帮你。你就先在这里待着,过上几天就好了。” 说是清官难断家务案,但顾佐不是断案的“清官”,他最讨厌家庭暴力,何况广平王敢向他出手,这种关键时刻,就是在破坏安定、分裂朝堂,就是在想毁掉好不容易形成的各方合作共识,绝不能容忍! “你想怎么做?”沈珍珠见他说得云淡风轻,话里话外却透着股寒意,不由有些惊慌。 顾佐笑了笑:“我帮你和离。” 沈珍珠想反对,却又没说出口,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时间万分纠结。 顾佐见她如此,就不多说什么了,不征求意见,不交给她决定权,自己办了就是,否则只会为难她,于是岔开话题:“对了,我中的什么毒?”他思索着问:“是那封信?可我接信时也没发现什么异样。” 沈珍珠道:“信上洒了迷散梨花香,用簪花梨的叶子炼制而成,本身仅有微熏之意,不是毒药,但遇到槐树的老根之气,就能麻痹经脉、封闭气海。” 顾佐这才醒悟:“原来如此……唐门下毒,果然厉害。”忽然间又想起张富贵的遭遇,感到有点紧张,忙问:“你是怎么给我解的毒?” 沈珍珠道:“唐门固然厉害,但我括苍派以炼丹知名,灵丹是药,药和毒本就是一回事,唐门几种压箱底的毒我们解不了,但大多数都可以。” 顾佐再次试探着确认:“我中的不是那什么灵变四十九神香吧?” 沈珍珠道:“你也听说过灵变四十九神香?放心吧,不是,否则我还真救不了你……”说到这里,忽然醒悟过来,白了顾佐一眼。 顾佐心情复杂,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 沈珍珠抓住顾佐手腕,真气探入顾佐经脉,在顾佐体内游走一圈,顾佐也不抵抗,任她施为。 闭眼体查多时,沈珍珠从顾佐体内出来,道:“快好了,再服一粒灵草精元丹。” 顾佐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透体而入,感受复杂,正咂摸着个中滋味,冷不防被沈珍珠塞了粒灵丹入嘴,灵丹入腹,经脉和气海中多处地方顿时升腾起辛辣酥麻之感,这是在祛除残毒。 沈珍珠出了房门,过不多时端着碗热乎乎的鸡汤进屋,里面还有各种药材,香味扑鼻。她坐在床榻边,一勺一勺给顾佐喂了起来。 顾佐的搜灵真气不同于别家功法,自行抗毒的本事很高,沈珍珠以为他尚无力起身,实际上很多事情他都已经可以干了,动手动脚完全不成问题。 但此刻嘛……顾佐暗地里琢磨,皇太孙的妃子给自己喂汤喝,还需要动手动脚吗? 喝完汤,顾佐问:“你这些年过得不如意,没想过回括苍山?” 沈珍珠叹了口气:“当时怎么出来的你也知道,哪里还回得去?已经多年没有联系了。” 又闲谈片刻,鸡鸣声此起彼伏,窗外渐渐亮了。顾佐很想在这里多停留片刻,但外面大事要紧,怎好在这温柔乡里耽搁?于是道:“送我去西河道馆吧,悄悄回去。” 第八十一章 惊变 顾佐遇刺的消息很快就风传长安,相关各方都已经得了消息,这些消息五花八门,令各方人心惶惶。 或许也只有天子不知了,宫中的言路,已经被高力士封禁了。 此刻的西河道馆,如临大敌,馆中女修们都换上劲装、披上法甲,各持法器,守卫在房檐屋顶之上。 还有华岳道馆二十余名修士,在谷执事的带领下,于院前院后设立数道岗哨,将西河道馆遮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如果不是顾佐一再强调不可坏了大计,李十二早就不去芙蓉园了,明日晚间霓裳羽衣舞就是第一次大演,她要是不去,娘娘那边就真知道了。 不仅得去,而且要装作若无其事的去,至于整个西河道馆的守卫重担,则交给了唐红玉和张富贵夫妇。 两口子原本是想立刻去十王宅抓捕唐淞元的,却被顾佐拦了下来,顾佐昏迷养伤的时候,唐淞元等人要跑早跑了,这个时候哪里还来得及? 与其白费力气,不如多利用利用这一点,谋取更大的主导权。 高力士、陈玄礼亲自登门探望,隔窗看了一眼顾佐,就被请出了。 虢国夫人进了二门,只奉了盏茶,连顾佐的面都没见到,让杨国忠很是紧张。 不过杨国忠一颗提着的心很快又放了下来,因为太子遣了李辅国和元载过去打听,被直接挡驾了,连大门都没有进。 当天,小道消息越传越离谱,关于顾佐被刺,衍生出了各种版本。 有说是安禄山派来的刺客,防止剑南和南诏大军进京勤王。 有说是杨国忠动的手,只为虢国夫人被顾佐玩弄。 有说是太子的阴谋,企图嫁祸杨国忠。 还有的说刺客是鲜于向遗党,这是在报仇。 更有人信誓旦旦,说是顾佐以外镇长史密入长安,违了朝廷规矩,天子降罪,是以刑部调派高手围杀…… 到了傍晚,龙武军开始在北宫门外的修德坊集结,陈玄礼亲自掌控了玄武门,羽林将军王承业被高力士从床上揪着耳朵提了下来,勉强凑齐羽林军仅有的一千五百军士,协守光化门。 南衙左右骁卫、左右武卫也分发了军刃法甲,由哥舒翰、郭子仪分别统领,猬集在明德门内、朱雀门外;李光弼则统带左卫一千军士驻扎于相府周围,护卫杨国忠。 李辅国发动太子宾客和幕友三百余人,紧守十王宅,也不知到底应该防范谁。 一时间,长安城内剑拔弩张,形势极其危急。 宰相府上,虢国夫人、韩国夫人、杨国忠之妻裴柔齐聚一堂,围坐于杨国忠身边。 韩国夫人脸色苍白,哭道:“大姐刚刚过世,他们就敢如此对我杨氏,我要进宫,我要去找陛下……” 裴柔劝道:“详情尚未分晓,大家不过自保,你哭什么?” 韩国夫人流泪指着虢国夫人:“三妹,是不是你勾引顾佐惹出来的祸事?” 虢国夫人神情自若,道:“这些谣言你也信?不要自乱阵脚!左右不过一死而已,咱们杨家风光了这些年,也知足了。再者,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慌什么?” 听到“左右不过一死”这句话,韩国夫人哭得更厉害了,向杨国忠道:“要不然你好端端去刺杀顾佐做什么?” 杨国忠一拍几案,怒道:“胡说八道什么?闭嘴!” 正哭闹时,管家禀告:“江宁县丞王昌龄求见。” 杨国忠不耐烦道:“不见不见,这个时候了,哪里还有工夫?” 虢国夫人止住管家:“等等,你问问他是什么事?” 管家道:“王县丞说,是奉了岐王差遣……” 杨国忠抄起几案上的杯子摔了过去,砸在管家额头上,顿时头破血流,他怒道:“蠢材!话就不会说全么?快把人请进来,书房相见!” 等管家捂着头皮下去后,杨国忠又疑惑道:“王少伯怎么成了岐王的人?” 虢国夫人道:“他喜好音律诗词,常登岐王之门。” 王昌龄进了相府书房,拜见了杨国忠,杨国忠问:“少伯此来何意?” 王昌龄回道:“岐王遣人询问江宁县,城中为何动兵?延兴、春明、通化各门为何无人看守,空空如也?下官等无法回答,只能冒昧来见相国。” 杨国忠叹道:“本相也不知究竟啊,龙武军、羽林军异动,本相不得不预做防备,京中可战之兵不多,几座城门也顾不得了。少伯倒是可以去玄武门问问高、陈二人,他们意欲何为。” 王昌龄无奈,只得向城北而行,见了高力士和陈玄礼,这两位的回复是,南吴州长史顾佐昨夜遇刺,京中情势不明,故此调兵防备,并不针对任何人。 好歹得了个京中有刺杀大案发生,因此动兵的回复,王昌龄便打道前往岐王宅回话,路上遇见了杜甫。 杜甫问:“少伯去往何处?今夜长安不靖,还是回家躲避吧。” 王昌龄道:“子美不是也在外面奔波么?” 杜甫道:“我去拜望顾长史,刚回来。” 王昌龄忙问:“顾长史如何了?果然遇刺?伤情重否?” 杜甫摇头:“我也没见着,西河道馆戒备森严,不让进门。” 两人就在路边谈论起来,他们都是下僚,所知甚少,对如今的局势看不明白,岐王素日又不插手朝政,宅子里天天歌舞升平,猛然闹出这么档子事,都是一头雾水。 王昌龄还问:“顾长史的确位高权重,但他是南诏长史,兵马都在南边,京师重地,何至于此?被人当街刺杀固然耸人听闻,堪称大案,但让刑部、大理寺查办即可,怎么就到了动兵的地步?” 杜甫摇头道:“我又哪里知道?上头到底在干什么,大伙儿都稀里糊涂……报国无门呐……” 正说话间,忽听西边街道尽头传来一片沸沸扬扬的吵闹声,不少人四处奔散,口中大呼小叫。 很快,便见货郎们挑着担子跑了过来,经过杜甫和王昌龄身边时,汤饼、茶蛋、糖葫芦掉了一地,更有鸡飞狗跳声、家家户户关门声…… 杜甫抓住一个泼皮:“出了何事?” 那泼皮一边挣扎一边惊叫:“大军!有大军入城了!” 第八十二章 大军入城 天宝十二年正月二十五日夜,子时,南吴军进入长安,距天子演舞还有十二个时辰。 当先的是一队执戟士,长戟开道,杀气冲盈。执戟士护着纛车,“顾”字大旗迎风招展。 马蹄声震动街巷,两百重甲骑兵蜂拥入城,从头到脚都被厚重的甲叶盖在其中,脸上都戴着坚韧的兽皮面罩,只露出眼睛和鼻孔,个个腰间悬着厚重的升级版大衍法剑,冰冷的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街道。 骑兵们胯下骑乘的是一人高的骏马,一水儿黑得发亮的皮毛,额头上长着尺许长的尖角,妖艳雄壮,正是灵兽部培育多年的独角马。马鞍旁的皮架上插着精铁长枪,枪尖如林,泛着寒光。 重甲骑兵身后,是大队大队的南吴军士,军士们身着法甲,脚步声、鳞甲铠片摩擦出来的刷刷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 街巷两旁房屋中有许多隔着门缝偷看的长安百姓,每一个人都被这种大军行进的动静震慑住了,心头沉甸甸的。 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没见过如此景象,个个惊骇莫名。 大军由延平门而入,过丰邑、长寿、崇德、安业各坊,经西肆,过朱雀大街,屯于杏园,整个杏园被划入军营禁区,闲人不得入内。 杏园周围几座里坊被南吴军占据,过往行人接受盘查,两百军士同时自城东延兴门入城,这座离杏园最近的城门落入南吴军之手,保证大军进出安全。 丑时,大军进驻完毕,立刻开始布设法阵,两座天都阵、一座三元极真法阵、一座两仪剑光阵于天亮前布设完毕。由此,顾佐才真正有了安全感,就算岐王发动朱雀大阵,他也夷然不惧了。 南吴军的行动得到了各方谅解,太子一方、高力士和陈玄礼一方、杨国忠一方都很默契的予以配合,将长安东南角让了出来。 在长安百姓的眼里,如此惊世骇俗的举动也同样得到了宽容——或者说是一个合理的解释,主帅遇刺,大军入城保护并严查刺客,似乎说得过去。 天亮之后,见南吴军秋毫无犯,人们又走出了家门,大街上重新热闹起来。 几骑快马自杏园飞驰而出,向三个方向奔去,至辰时,龙武军方面、南衙禁军方面、南吴军方面,同时开始行动,向长安十一座城门调兵,关闭了其中的七座城门,仅留北城光化门、西城延平门、南城明德门、东城延兴门可以进出,但要接受盘查。 同时,各城门、各里坊开始张贴画像,通缉三名刺客。至此,刺客真容才浮出水面:刘骆谷、唐淞元和一个叫做李庭坚的人。 画像出来的第一时间,李辅国就急匆匆赶往十王宅原忠王府拜见藏身此处的太子。见他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太子心里打了个突,忙问究竟。 李辅国满头大汗问道:“千岁,您是否安排了唐淞元去见顾佐?”他这么说算是客气了,实际就是刺杀,而且他知道自家伺候的这位太子很喜欢这么干,来之前几乎已经认定了是太子干的。 太子怔了怔道:“怎么可能让唐淞元去见顾佐?顾佐画影图形捉拿了他多年,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了?”说着,忽然醒悟过来,惊道:“莫非是唐淞元刺的?” 李辅国也分不清太子是真是假,哭丧着脸道:“他被顾先生指认了,当面指认,错不了。还有刘骆谷和李庭坚二人,他们三个合起来干的。” 太子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呆滞片刻,大叫道:“快,把人给我找出来,找出来以后交给顾先生!此事与孤无干呐!顾先生知不知道他在我府中入幕?应该不知吧?不,不要送往杏园,杀了!还有时间,快,快去!” 李辅国答应着转身要走,又被太子叫了回来:“刘骆谷是谁?李庭坚呢?” 李辅国道:“刘骆谷是安逆派驻长安的人,在京中交游很广,杨国忠抓捕安庆宗的时候,刘骆谷跑了。至于李庭坚,布告上说是白云宗执事......” 太子又问:“什么布告?” 李辅国道:“长安宵禁,各军都在搜捕唐淞元他们三个,四处张贴了布告。” 太子立刻改口道:“快,快去找,不要杀了,要活口!一定要抢在别人之前找到唐淞元!” 话音刚落,便有小宦官入禀:“启奏太子,南吴州司法参军刘玄机求见。” 刘玄机步入忠王府时,不由一阵恍惚,看看两旁的殿宇和回廊,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当年为广平王效力时,曾经不止一次来过太子潜邸,算起来,也有五、六年了,却没想到今日会以这样一种身份前来。 进入宝元阁,刘玄机向五阶宝座上的太子行礼,礼毕,太子抬手:“赐座。” 刘玄机坐了,就听太子含笑道:“玄机去了南吴州后,孤一直惦念着,不知在那边还好?” 刘玄机道:“托太子的福,尚好。” 太子叹息道:“玄机是个有能耐的,可惜俶儿不懂事......若是将来玄机想回来,孤这里倒履相迎。” 刘玄机躬身:“多谢殿下。时间紧迫,微臣就直说了,今日前来,实因殿下幕友唐淞元而来,此人正是前夜谋刺我家长史之人,除此之外,同谋者还有范阳谋士刘骆谷、白云宗执事李庭坚。长史遣微臣前来,是问太子殿下,可否将唐淞元交给我们?” 太子连忙喊冤:“此事孤实在不知,李辅国禀告孤时,孤就立刻下令,要捉拿唐淞元,他此刻已然去布置了。一俟拿到这厮,孤就立刻送往杏园,请顾先生处置!” 刘玄机道:“那微臣就在此间等候,可否?” 太子当即吩咐看茶,又让人出去催促,很快,李辅国就回来了,叩首禀告:“太子殿下,唐淞元跑了,住所空无一人。询问诸幕友,都说已经一天未见唐淞元。” 太子虽然明知很难抓到,但确定找不到人时,还是急出了一身白毛汗。见他急得脸色发白,李辅国连忙为主分忧,向刘玄机苦口婆心解释。 刘玄机问:“当年南吴州四下通缉唐淞元,为何东宫还要容留这贼子?” 第八十三章 广平王(为养兵千日贾队长盟主加更) 这个问题很尖锐,李辅国强行解释:“当时太子蛰伏,不预朝政,对各方之事知之甚少,更别提南诏。” 刘玄机又问:“李相之死,世人都说是杨相所为,但南吴州派人查探后发现,他的死状与百花门一案极为相似,我们判断,当为唐淞元所为。不知其中可有说法?太子殿下是否知情?” 太子连连摇头,李辅国则不停否认:“太子殿下、东宫臣僚都不知情,于此并不相干。” 刘玄机笑了笑:“太子殿下和李宅使切莫着急,只是微臣代转长史几句问话而已,澄清了就好。” 太子和李辅国都下意识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刘玄机继续道:“既然唐淞元在逃,是否可以向广平王问话?” 李辅国问:“和广平王有何干系?” 刘玄机道:“刺杀之时,刺客亲口证实,他们的目的,是要以长史换安禄山之子安庆宗,而调派唐淞元的,就是广平王。” 太子顿时惊得张大了嘴合不拢,李辅国也目瞪口呆,喃喃道:“这......这......怕是刺客栽赃......” 刘玄机道:“是否栽赃,都不好说,但唐淞元引诱顾长史中计的信物,正是来自顾长史的师姐,广平王妃。太子和李宅使或许不知,当年顾长史落魄之时,颇得王妃关照,顾长史的炼丹功法,还是王妃传授,顾长史对此一直感怀深恩。若非如此,凭他唐淞元等区区三名金丹,又岂能伤得了顾长史?” 太子当即吩咐:“将那逆子提来,孤亲自问话!” 广平王府就在百孙院,与十王宅紧挨着,相距不远。此刻,广平王李俶就在府中,和百孙院使程元振对坐,各自不语。过不多时,堂外大步流星进来几人,正是幕友死士程三、冯不七和魏八风。 程三躬身禀告:“敦义坊、永阳坊、长乐楼、春明楼等地都查过了,没找到人。” 程元振一脸失望,道:“应该是逃出长安了。” 李俶道:“和唐淞元一起动手的,还有刘骆谷和李庭坚,如果只有唐淞元,他或许会逃,但刘骆谷和李庭坚是什么人?他们是为了营救安庆宗,没有达成目的,他们会走?他们敢走?我不信......” []忽然一拳砸在面前的几案上,狠狠道:“唐淞元这厮,孤也有看错的时候,这点小事也办不成,枉费我一番苦心!” 程元振问:“该当如何,请殿下发令。” 李俶无奈道:“父王糊涂,不听我言,指望顾佐拥立,岂不知外臣入京才是真正的天下乱象。安逆谋反,气势虽汹,在孤看来,不过癣疥之疾,就算今日舍了长安,将来重整旗鼓,拿回来就是了,但非旁人来拿,一定是我李氏。唯有如此,大唐江山才能永固,要知世上又有几个伊尹、霍光?更多的是王莽、董卓之辈啊!” 程三道:“我等愿护送王爷杀出长安,臣家在江南,江南之地物产丰饶,百姓心向李唐,殿下一声召唤,可整兵十万,重拾河山不在话下!” 冯不七和魏八风皆躬身请令:“王爷,出城吧!” 程元振道:“王爷,虽说各处城门严加盘查,但王爷出城,想必无人敢于拦阻,若真个拦阻,有程三他们在,出其不意也能杀出去,再晚就不行了。” 李俶摇头:“我若出逃,必为父王引祸,则我李氏皇族危矣,为今之计,唯有舍我一人而保父王——我当向父王请罪。” 程元振连忙阻止:“殿下不可!唐淞元谋刺,乃其擅自行事,殿下何罪之有?” 李俶叹息:“不要心存侥幸,真到祸时,为时已晚。如今形势刻不容缓,我立刻去见父王。” 说罢,起身道:“更衣!” 两名婢女进来,为李俶更换常服,李俶换罢,向程元振道:“大伴去看看沈妃,告诉她,若是孤回不来,便请她回转扩苍山吧,她和顾佐有旧,顾佐不为难为她。诸君,你们也是如此,府中财物,诸位可尽取之,以为将来安身立命之用。” 众人伏倒于地,尽皆悲恸:“殿下何出此言,我等必效死力!” 李俶挥了挥手:“你们走吧,不要受我所累。” 整了整衣袍,阔步而出。 待他出门,程元振深吸一口气,向几人道:“我去见沈妃,你们再想想,唐淞元还有何处藏身。此事要快!殿下生死,在此一举!” 李俶车驾刚入忠王府,就见李辅国迎面出来,身后跟着十余名死士,李俶下车,向李辅国道:“李宅使,小王欲拜会父王千岁,恳请李宅使通禀。” 李辅国躬身请入,当前带路,身后太子宾客四下散开,围住李俶向内而去。 听说李俶主动前来拜见,太子哼了一声,道:“让这逆子进来!” 刘玄机面无表情,起身肃立,太子向他道:“玄机请坐,看他如何狡辩。” 李俶登堂,俯身叩拜,太子问:“你这逆子也知道自己闯下大祸了?你怎么就敢派人行刺顾先生?” 李俶跪在地上,满脸沮丧:“是儿臣的错,特地前来请罪。但行刺顾先生,非儿臣之意,儿臣仰慕顾先生已久,请唐淞元去见顾先生,只是想请顾先生入府一叙,谁知竟所托非人......” 太子喝道:“竟敢巧言令色,详情如何,还不快从实招来!” 于是,李俶便将如何想要派人去请顾佐,刚好唐淞元在他身边自告奋勇等等经过讲述一遍,又道自己知晓沈妃和顾长史有旧,二人以师姐弟相称,为免顾先生不愿来见,就写了一句诗,请唐淞元转达,如此云云。 说完,李俶叩首大哭:“谁想唐淞元狼子野心,诓骗于我,竟和安逆门客勾结,行刺先生。儿臣知晓后,已派人四下寻找唐淞元踪迹,只恨暂无消息,不能洗儿臣清白之身。” 太子走上前去,一脚踹在李俶脸上,顿时踹得他满脸鲜血,啐道:“你还清白之身?你是什么东西,也想见顾先生一面?也不拿镜子照一照,顾先生是你想见就见的?若非你擅自行事,怎会令顾先生遭此劫难?无论如何,大错已然铸成,孤今日便绑了你,送往西河道馆,听凭顾先生发落!” 第八十四章 不可为董卓 太子骂完,目光望向刘玄机,刘玄机看着自己以前效力的这位幕主正在地上连连磕头,想起以前他曾待自己有若兄弟,结果又将自己赶出幕府的种种,万般滋味,说不出的复杂。但自己如今身为南吴州参军,自当一切以顾佐为念,只能强行抹去心中的杂念,紧紧板着脸孔,不发一言。 李俶抬眼去看刘玄机,寄希望于刘玄机能帮忙说情,却见对方无动于衷,心中暗道不好。果然,太子当即吩咐:“来人,将这逆子绑了,押送西河道馆!” 几个太子宾客闯上来,将李俶五花大绑,押了下去,直接解送出门,鲁班和晴姑带人等候在府门外,将李俶接了过去,塞进马车,押送走了。 毕竟是故主,刘玄机心中怅怅,平复之后,再次向太子躬身,硬着头皮道:“一众王府幕友,也请太子处置。” 太子忙不迭吩咐:“李辅国,带人去那逆子宅邸,自程元振以下,全部锁拿,一个都不许逃了!” 李辅国接令,重新召集人手,率上百宾客死士,将广平王府围了。 程元振登上墙头,向李辅国道:“李宅使何故而来?” 李辅国叹道:“程院使,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程元振一时间怔怔不语,片刻后问道:“这么说,小王爷被太子处置了?” 李辅国道:“已经绑了,解送杏园,请顾先生发落。” 程元振忽然咯吱咯吱笑了起来,肥大的身子颤动着,压得墙头上砖瓦碎落一地:“果然是天家啊......” 李辅国皱眉道:“程院使慎言,开门吧,不要为难咱家。” 程元振道:“顾佐调兵进京,大唐之祸,李宅使为虎作伥,何其忍也?” 李辅国道:“你不要胡说,顾先生天人也,值此安逆作反,天下叛乱之际,实大唐中流砥柱,你不要在这里信口雌黄,危言耸听。顾先生不是滥杀之人,若是乖乖出来就缚,尚有活路之机,若是胆敢顽抗,必然死路一条,何去何从,程院使可要想好了。” 见程元振在墙头犹豫不决,李辅国又道:“你若作反,就真的连累太子和广平王了,程院使三思。” 程元振道:“容我安顿府中,再行开门。“ 李辅国催促:“快一些。” 等候多时,广平王府门大开,程元振将阖府上下聚集在院中,太子宾客蜂拥而入,将所有人都绑了。 四下查找,没再找到任何一人。 李辅国问:“沈妃呢?” 程元振道:“咱家也不知晓,刚才耽搁了些时辰,就是为了寻找沈妃。” 刘玄机挨个验看,几十号人里,有些是认得的,有些是不认得的,看罢问道:“程三呢?冯不七和魏八风呢?” 程元振摇头:“我也不知。” 李辅国骂道:“你是在作死知道吗?你把人放跑了,广平王就更说不清了!” 程元振道:“怎么就说是我把人放了?你们都派人围住了宅子,我又能将人放到哪里去?再者,是否说得清,需要顾佐评判么?一个臣子来评判主君是否冤屈,当真可笑之至!” 刘玄机再旁催促:“多说无益,天下大势,他们又能知道什么?快些搜索吧。”转头向尹书道:“搜!” 尹书得令,当即带领南吴州法司十余人直入各处院落,李辅国也命太子宾客紧跟在后,协助搜拿程三等人,一时间,广平王府鸡飞狗跳、喧闹不已。 十王宅、百孙院的动静传到相府,杨国忠一头雾水,向李光弼道:“竟然是太子?是我听错了吗?” 李光弼也很疑惑:“太子正指望顾佐拥立上位,怎么会行刺呢?其中虚实,还要再多加打探。” 杨国忠很兴奋:“这下看顾佐怎么办,他想拥立的人行刺他,如何收场?” 虢国夫人在旁感叹:“这可是天家啊,顾佐说要人,太子就把人绑了送过去,说要处置,广平王府就被抄了。” 杨国忠道:“你当年冲撞公主、鞭打驸马,做出来的事就少了?” 虢国夫人摇头道:“不一样,这不是有天子和娘娘撑腰么?再说我后来不是向他们赔罪了?这可是皇太子、皇太孙,而且是马上就要做天子的太子,这是治罪,是抄家能一样么?真真是......”只是感叹,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听了她的感慨,杨国忠忽然笑了:“由这样的太子登基,其实也不错。” 消息同样传到高力士和陈玄礼耳中,这两位都是今上身边之人,得知之后各自心情复杂。 高力士喃喃道:“皇子皇孙......斯文扫地啊......” 陈玄礼默然片刻,回道:“我一直担心,将来新帝登位,会不会和咱们算账。如今看来,还好......” 午时,刘玄机带人返回杏园,去见顾佐时,将详情禀告一遍,禀告时常常出神。顾佐笑问:“老刘这是不忍故主遭难?” 刘玄机叹了口气:“毕竟当年曾有恩义于我。” 顾佐道:“有情有义是好的,但有些事情,不能只看恩义。” 刘玄机点头:“敢行刺馆主,就是破坏大局,我明白。” 顾佐道:“行刺我是一桩,扫一扫他们的颜面,是另一桩,否则不利于我设想中的朝堂格局。原本还在苦苦思索,人家笑脸相迎,我该怎么上去打一巴掌,这个巴掌还不能乱打,乱打不能服众,如今不是有了么?呵呵。” 刘玄机忽道:“今日与太子之仇结得不,别看太子服服帖帖,他越是如此,就越让人忧虑,一切皆为登位啊。登位之后将会如何,谁也说不清楚,但我以为,必有怨望之意,恐养祸患。不如废之,改立旁人。” 顾佐赞许道:“你的担忧的确有理,若能多给我一些时日,恐怕我会考虑你的建议。但时间紧迫,不允许啊。南吴军入城只有两千,就算何履光统带益州新兵抵达,加起来也不过四千。就算我军再是能战,想要以此控制长安也是力有未逮。别看太子无兵,但由他承袭大宝,此乃人心所向,也是我们行事至今未遇激烈反对之故。贸然换人,换谁?无论换谁,我就真成了董卓,而你就是李肃。” 刘玄机躬身进言道:“馆主自是不可为董卓,但为我等下臣计,不可不为曹孟德。” ps:感谢怀仙馆师兄师弟师姐师妹们的众筹月票,只恨八宝绵软,羞惭不已,无地自容! 第八十五章 既要又要 顾佐失笑:“闹了半天,你是打这个主意?曹孟德我也不当,总之将来必不会令尔等没了下场就是。” 刘玄机好奇:“将来?馆主有何打算?” 顾佐道:“我是要成仙飞升的,不仅我要成仙飞升,我还要带着你们一起成仙飞升,飞升不好吗,当什么曹孟德?” 刘玄机琢磨片刻,问:“成仙我知道,飞升是什么?” 顾佐:“……” 正说时,鲁班和晴姑入内回禀,说是广平王咬死了不认,只说他是让唐淞元出面,邀请顾佐会面。 顾佐不屑道:“他手下那么多人,偏偏让唐淞元出面邀请?这话能信?再者,他还盗用沈师姐的名义,这是坦诚相待的态度?” 晴姑翻了个白眼,道:“他说,知道长史和沈妃有旧,所以借用其名,是想给沈妃一个惊喜,没想到会变成如今这番模样......” 顾佐怒道:“血口喷人!什么叫做有旧?那是......患难之交,但此情非彼情,师姐师弟的情谊!” 晴姑笑了笑,道:“要不要用刑?” 顾佐道:“当然!前因后果,让他如实招来,也不要避实就虚,牵扯旁人。” 晴姑拽着鲁班往外走,边走还边向鲁班小声道:“你看,你看,急了,急了。” 鲁班扭头:“啊?谁?” 顾佐在身后摘鞋,扔了过去,晴姑拽着鲁班加速逃离,她先转过门去,鲁班没搞明白出了什么事,落在后面,被一鞋底仍在后脑勺上,莫名其妙挠着头回身看,终于被晴姑扯走了。 顾佐气道:“你看你看,这就是你们法司的人,老刘,你这参军怎么当的?队伍怎么带的?” 刘玄机想说这不都是您给塞进来的么?忍住道:“回去我就好好训训他们。” 顾佐道:“你能训得了?你这筑基圆满两年了,至今不破金丹,自身修为提不上去,还想带好队伍?” 刘玄机无语,只好点头称是,答应一定努力修行。 顾佐道:“让唐红玉、张富贵、尹书他们带人,搜索京师,寻找三名刺客的下落,注意,既要做到不惊扰百姓,又要做到不遗漏任何角落,去吧。” 刘玄机苦着脸下去布置了,仔细琢磨着顾馆主的“既要”和“又要”,不禁一个头两个大。 顾佐瞧了瞧滴漏,已至申时初刻,距离动手只剩四个时辰了,于是吩咐:“传令,我要在西河道馆议事。” 半个时辰后,西河道馆就来了几位客人:高力士、杨国忠、韦见素、房琯,以及李辅国。 顾佐脖颈处缠着纱布,将整个左肩都覆盖住了,纱布内层还隐隐透着血迹,他在道馆的正堂门前迎候着五人的道来,挨个和他们打招呼,脸色有些苍白。 高力士皱眉道:“怎会如此?” 杨国忠狠狠向旁边的二相道:“何人如此大胆,一定要严查!” 韦见素和房琯都点头应“是”。 李辅国紧步上前,搀着顾佐入堂:“先生伤得这般重,如何还出来迎接?快些坐下歇息。” 顾佐含笑请众人入内,就座之后,将情况简要说明,道:“手下人着急,未得将令便擅自入城,惊扰了诸君,是顾佐之错。” 几人都道“无妨”。 顾佐又道:“今日请诸君前来,有要事商议。安逆将于今日僭称伪帝,不日必将提兵来犯,当此危急存亡之际,列位有何高见?” 韦见素当先道:“我议,今上年迈,无力治国,当退位以让太子。” 高力士等都点头称善,各自拿目光盯着杨国忠。 却见杨国忠笑了笑,点头道:“此言甚合我意。” 高力士、韦见素和李辅国都有些吃惊,房琯则道:“杨相高风亮节,令人敬佩。” 顾佐和杨国忠达成默契之事,还没来得及告知他们,若是天子退位,贵妃娘娘地位不保,这对杨国忠伤害最大,他能爽快同意,有些出入意料。 但随即一想,也就释然了,顾佐提兵入京,面对这支在剑南包圆了益州兵的虎狼之师,杨国忠能不同意吗? 顾佐道:“既然诸位都同意,那就照此办理。今日是陛下于宫中排演霓裳羽衣舞的日子,便借着这场舞,送陛下入兴庆宫修养吧。但在此之前,为保朝堂安宁,需将各方权责敲定,令朝堂稳固,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皆称“善”,却无人答话,各自低头不语。都知道今日一议,将奠定今后很长一段时间的朝堂格局,相互间又都无法信任,涉及这种大事,先看看再说。 顾佐见大家都不说话,不禁失笑:“诸位都是谦谦君子,但此时却非谦逊之机,有什么就说出来,大家都抓紧一些。” 杨国忠首先开口:“顾长史有定鼎之功,本相以为当晋太师。” 顾佐笑了笑,所谓三师,于他而言并不重要,他是修行中人,要的是天子在太液池折腾的那些隐秘,探寻成仙之路,要的是大唐盛世不堕,让自己和亲朋好友安安生生的修行。 既然可有可无,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又问:“还有吗?” 见大家还不说话,干脆快刀斩乱麻,拿了个自己的方案出来:“顾某有个想法,且与诸君商议,我意,加大将军尚书令,开府仪同三司,仍知内侍省事,诸位意下如何?” 这句话一出口,众人皆惊。尚书令向不封人,究竟有多少年没有过尚书令了,这个问题在座无人能够确知,今天怎么就有了这番提议?而且加封的还是一个宦官! 高力士高声道:“不可……” 顾佐摆手制止:“我先说完,说完之后同议……陈玄礼,可加冠军大将军,掌龙武军、羽林军,免王承业羽林将军之职,迁李嗣业代之。” 房琯道:“李嗣业前些时日辞官归隐了。” 顾佐道:“国家正在用人,起复吧……李嗣业人在哪里?何时能回京上任?” 房琯皱眉,刚要回答须得派人寻找,恐多有难处之时,高力士已然接话道:“李督便在京师,暂居崇德坊。” 房琯看着高力士说不出话来,高力士则向他微微一笑。 顾佐接着道:“杨相可加卫国公,仍兼中书令、掌政事堂;韦相迁门下侍郎、房相晋侍中,共参国事。李宅使迁内射生使,加千牛将军。” 顿了顿,顾佐环视左右:“诸位可有异议?” 第八十六章 神人 在顾佐的方案中,是将太子、高力士和杨国忠分为三方对待,让高力士出任尚书令,就是赋予他可以抗衡太子和政事堂的实权,再有了龙武军和羽林军支持,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单独一方。 太子这边获得了两个要职,韦见素依旧可以在政事堂发声,李辅国则进入内宫,将来夺得千牛卫兵权后,太子便能自保。 杨国忠这边,则再次重申了宰相地位,政事堂中有房琯相助,兵事上又有哥舒翰、郭子仪、李光弼,乃至封常清和高仙芝帮衬,就不用怕新帝登基后对他不利了。 说实话,顾佐之所以要点名把李嗣业调任羽林军,就是因为杨国忠麾下这份武将名单有点太过吓人,必须考虑平衡,高力士这边如果只有一个陈玄礼,那就太单薄了。 这样一种安排,高力士很满意、杨国忠很满意,但李辅国和韦见素不满意。他们也不是不满意,太子能够登基,这便是最大的满意,关键是,杨国忠这厮坑了太子不知多少回,怎么还能在宰相位子上坐着?回去以后怎么向太子交待? “先生!”李辅国赔笑道:“政事堂诸相人选,能否再与太子商量商量?” 顾佐讶异:“商量?我这不是正在和你们商量么?你们都同意了,我再去太子那边禀告。” 韦见素是太子内定的宰执右相,杨国忠不去职,他如何上位?太子和李辅国等人对顾佐如此推崇备至,他内心深处是不以为然的,因此不像李辅国那样发自内心的敬畏,事涉自家前程,当然要力争一番。 “顾长史,谁入政事堂,此天子专责,恐非我等人臣可以议论吧?就算您的太师之位,也要等新帝登基之后才有旨意,我以为,谁人可以为相,不需我等多言,请李宅使去东宫问一问太子的意思便可。” 顾佐皱眉道:“韦相的意思是,我等今日的商议不作数?” 韦见素道:“关于政事堂,我以为此乃天子之责,诸位还是不要僭越的好。” 顾佐道:“那我可就奇怪了,选用政事堂宰执乃天子专责,我们连建议都不可以,反而推太子登基却可以,这是什么道理?” 韦见素道:“拥立太子,乃人臣本分,责之臣工,乃太子本分,各司其职,天下安也。” 顾佐翻了个白眼,还没来得及开口,已经被房琯抢了去:“时移势易,不可墨守成规,今日之事,在于变通,真如韦相所言,我等在这里做什么?不如回去歇了。” 韦见素问:“房相此言何意?” 房琯道:“若果不知变通,说什么各司其职,那我等不如进宫,向陛下请安才是,在这里拥立太子,这就是韦相所说的人臣本分?” 这句话太硬,顿时顶得韦见素喘不过气来,不仅他喘不过气来,其他人都脸色讪讪,只有顾佐安之若素。 李辅国眼见形势不好,暗地里狠狠埋怨了一通韦见素,心说你这是起的什么幺蛾子,好好的马上就能让太子登基,非在这里旁生枝节,不就是对杨国忠为右相不满意?你就不能等太子殿下坐上龙椅之后再从长计议? 当下赞道:“房相此言有理,至于韦相,今日变故略多,思虑不周,一时失言也是有的,请顾先生不要计较。咱家以为,顾先生的筹划十分妥贴。” 韦见素一口气憋在心里,甚是难受,盼望已久的宰相之位原以为今日便能到手,谁知道顾佐居然不收拾杨国忠,还要力挺杨国忠继续执政,这怎么可以? 但连李辅国都这么说了,他又能如何?只能恨恨咽下胸中恶气,不发一言。 眼见已近亥时,顾佐没时间跟这里讨论那么多,于是拍板道:“诸位还有异议乎?” 见众人不说话,又问韦见素:“韦相怎么说?” 说实话,顾佐是真心询问,并没有刻意为难,既然韦见素刚才梗着脖子提出异议,自然要确认一句。谁知这普普通通的一句问话,却令韦见素如被踩了尾巴一样情绪激动起来。 “怎么说?我能怎么说?你们都定好了,我还能怎么说?只是奉劝顾长史,臣非臣,君非君,不测之祸也!尔等定要如此,我也无可奈何,但我绝不认同!” 顾佐皱眉,心道这厮是真吃了枪药了,于是道:“既然韦相不愿附议,那便请回吧,道不同不相为谋。” 韦见素厉声道:“我乃陛下钦定的同平章事,你无权免我之职!” 顾佐道:“我免你的职做什么?我又不是天子。你还是做你的同平章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总之今日议事与你无关了,退下吧。” 韦见素愤而起身,当场离去,出了西河道馆,依旧意气难平,一时间生起入宫告密的心思。可念头一转,就放弃了,他还真不敢去。 想去政事堂,却见西河道馆外聚集着近百名朝官,政事堂供职之人,大多位列其中,此刻也知道就算去了,怕是没人搭理自己。正琢磨间,就见道馆里出来一人,正是李辅国。 韦见素冷哼一声,放慢脚步,心道都到如此地步了,莫非还想劝自己回去?当真痴心妄想! 脚步放慢,就等着李辅国上来之际,好好问问他,太子答允的事情还算不算数。 就听李辅国在身后高声道:“元公辅!元郎中!谁见元载了?” 就有人将元载自百官身后推了出来,元载问:“李宅使,不知何事?下官在此……” 李辅国笑道:“还记得先生给你算的卦么?” 元载脸颊狂跳,心说不会吧不会吧,屏住呼吸道:“下官品阶低微,怎敢妄想……” 李辅国道:“顾先生建议,元郎中迁户部侍郎,权入政事堂参知政事,大将军、杨相和房相都同意了。” 虽然没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帽子,未带品阶,但参知政事就相当于获得了进入政事堂议政的资格,哪怕前面有个“权”字,相信很快也会去掉。 元载欢喜得都快晕过去了,被李辅国手把手拉着进了西河道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脚是怎么迈步的。 路上只在想:顾先生,真神人也! 第八十七章 再会 酉时末,长安以东,龙首原,夕阳西下,晚霞在深蓝的天空中绽放出一抹妖艳的火红,冯不七看着这抹红色,忍不住道:“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余晖。” 魏八风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又将头转了回来,盯着眼前的自雨山庄。 自雨山庄,原王鉷兄弟营建的别邺,自从兄弟二人谋逆获罪之后,这处别邺就收为官产。别邺虽然豪奢,但兆头不好,始终分不出去,一直无人居住,几年工夫就败落了,成了荒园。 这是他们能够想得起来的最后一处藏身之地——因为刘骆谷似乎曾经和王氏兄弟走得很近,被王焊奉为座上宾。这里虽然不在城内,却在龙首原上,不仅离城近,且是进出东城的重要通道,每天都有数百上千人由此进出,容易获知城中消息,更方便重新返回长安。 希望能在这里找到唐淞元,一个死了的唐淞元,是向太子和顾佐最好的交代,有了这道台阶,广平王应该就能平安度过这一劫难,毕竟是皇长孙,难道还真杀了不成? 当天色尽黑,只剩下天际那抹殊异的红色后,程三自墙内探出个头来,打手示意,冯不七和魏八风双双跃入。 程三头前引路,二人紧随其后,绕过一处处荒草枯园,前面出现一座小楼。 程三向着小楼后面一指,那里是座缠满枯藤的假石山,靠近之后仔细倾听,石洞之内隐隐有呼吸之声。 假石山中藏着人,这是毋庸置疑的了,冯不七和魏八风自两边散开,一左一右靠近石山的洞口,程三则飞到洞口上方。 瓮中捉鳖之势已成。 但他们想要的绝不是活鳖,而是死鳖! 魏八风两柄飞刀法器脱手而出,在他的法诀操控下射入洞口。叮咚声响起,那是飞刀与某种法器交接撞击之声。 石洞中发出一声怒吼:“谁?” 怒吼声听上去颇为熟悉,正是逃匿中的唐淞元! 确定是目标人物后,洞口上方的程三大喜,向冯不七示意,冯不七掏出一张法符,正是崇玄署某位大法师炼制的掌心雷符,这种法符相当珍惜,是广平王花费不菲代价才得来的,冯不七一直舍不得用,但此刻已是时候。 法符飘然而入石洞,三人分向三个方向后撤十丈,哪怕掌心雷符扔向石洞之内,爆起来的威力也非同凡响,必须躲远一些才不至于误伤。 巨大的轰隆声响起,伴随着火红炙亮的焰光,整座两丈多高、六丈方圆的假山被掌心雷符崩碎,飞石泥沙四处溅落。 一切消停之后,三人进入碎石泥土堆中,仔细翻拣尸体,不用活口,一颗头颅就成。 正翻拣时,鼻中忽闻异香,程三尖叫:“后撤!” 三人同时向后飞起,程三及时退了下去,冯、魏两人飞开一半时却直接跌落,落下地时脸如金纸。 程三就跟疯了似的,法器红索在碎石堆中穿梭游走,须臾间便裹住一位,提了出来,正是箭手李庭坚。 “唐淞元!解药呢?快把解药交出来!狗入的快出来救人!不然我就杀了他——” 一枚金印从石堆中飞出,砸在程三肩上,但施法的刘骆谷身受重伤,真元不济,这一记金印只是令程三左肩麻痹,并未伤到要害。 红索觑准方位,如蛇一般钻入碎石泥堆,再次卷出个满嘴是血的人,便是刘骆谷。 “姓唐的,滚出来,快取解药,否则他们就死!” 脚下某处传来叫喊:“可以了,不要喊了,我在这里。” 红索终于将唐淞元找到,带出来时,他满身泥垢。他向程三道:“姓冯的和姓魏的死定了,我也没有现成的解药,你不用想了。算你好命,逃过一劫。” 程三仍在奋力搜身,但唐淞元一句话浇灭了他的希望:“这本是我备着自尽的,怎么会有解药?” 又道:“程三,王爷够狠的,居然派了你们三个来灭我的口,刚才我还以为是怀仙馆的人……你真的别找了……” 程三没有找到解药,见了唐淞元这般态度,情知不会有假,走过去想要抱着冯、魏大哭,却被唐淞元一句话打消了念头:“别碰,先火化、再掩埋,掩埋时坑深一丈以上方可。” 程三不敢乱碰,只是眼泪止不住往下流,唐淞元笑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既然吃了这口饭,就要有随时送命的觉悟,你怎么看不开呢?” 程三擦去泪水:“那行,你能看得开,你便先死吧。” 正要动手,唐淞元道:“我在太子幕中也待了几年,那么多宾客里,只佩服你一人,虽说你是个阉人,但行事颇有侠义之风。今日死在你手上倒也不枉走这世上一遭,临走之际,送你一句,待范阳大军到时,不可贻误良机,去投亚父,切记切记。” “什么意思?”程三皱眉。 但还没等来唐淞元的回复,忽然一阵摇晃,顿时有头重脚轻之感,摇晃持续了不短一段时间,从假山炸塌的碎石堆开始,大地忽然出现一条裂缝,这条裂缝由碎石堆处向着南北两个方向延伸。 裂缝开始扩宽,从缝隙而扩展成三尺宽的深沟,碎石纷纷坠落其中,旁边的一栋小楼也转眼坍塌,楼宇解体,同样坠入深深的沟底。 连带着,冯、魏两人都跌落下去,抓之不及。程三望着深沟最底部那条若隐若现的红色丝带,心中发怵。 反是唐淞元笑道:“看到了么?你刚才用的雷符引发的。如何?下面是火山。” 程三探头向下,说不出的震撼,忽觉四周动静不小,抬头时,已经被人围上了。 张富国和唐红玉为首,带着莫五、伍胖子、查六、空仓道人等百花门四大长老,终于查到了自雨山庄。 在唐红玉这等唐门高手眼中,只要唐淞元再敢露出蛛丝马迹,她就能循着味道追上来。 就听唐淞元道了句:“再会!” 还没反应过来,唐淞元便向前一滚,落入深沟之中,过了片刻,才见他的尸体落入“红线”之中,腾起一抹细小的火花。 第八十八章 演舞 长安发生的这场地震很玄妙,龙首原上裂出了一条南北长达数里的地缝,城中受到的影响却很轻微,只有少许震感,倒了几间草房。 顾佐赶到龙首原时,被这条裂缝震慑到了,一干司天台的官员们正在这里忙碌着。询问了几句,这帮术士也摸不着头脑,只说还要进一步测算。 一位少监放出法器飞剑,御剑而下,准备下去测算。他们还找来了长绳,连接长达数十丈,拴在这位金丹修为的少监身上,以备不测。 顾佐抓住司天监丞,问:“长安地震,与宫中可以关系?” 那监丞不解:“跟宫中有何关系?这几年天下各州地震频发,去岁以来,这已是第三次了,不过却是头一次裂出地缝,先看看再说。下官也准备下去,就不和长史多言了。” 鉴于顾佐被刺的惨痛教训,本次出行,身边跟了一大票人,光金丹就有四个,邱大波还在好奇的往地缝里看,看架势似乎也想钻一钻,谢臻则在旁提醒:“馆主,亥时四刻了。” 再过半个时辰,宫中就要开始演舞了,按照顾佐的计划,这也是请天子退位的时候,当然,在退位之前,他也想看看,天子在霓裳羽衣舞里加了那么多料,搞了那么多变化,到底是什么名堂。 顾佐返回了长安城,直趋皇宫,由左银台门而入。高力士、陈玄礼、杨国忠、房琯、元载、哥舒翰等等都在这里,文武重臣十余人,见了顾佐后尽皆躬身。 陈玄礼上前道:“再向内,便是千牛卫的戌区,霓裳羽衣舞尚未开始,我们也没动。大家都在这里等候,怕惊动了里边。这几日,陛下都在岛上,没有下来一步,只娘娘偶尔离开,但也只是督促排舞,没见外人。” 站在银台门上,也能看到烟波浩渺的太液池,以及太液池中那座小岛,但却很是勉强,稍远了一些,中间还隔着些殿宇飞檐。 但顾佐很快注意到了太液池西岸那块空旷的平地上,正在陆续抵达的一队队乐师、舞伎。 高力士道:“那里原为仙居殿,前些时日方拆为平地。否则大内还真寻不到一处可以容纳千人同时起舞的场所。” 顾佐点了点头,遥望正在汇聚的人群,也分不清谁是西河道馆的人。正是因为得了大内为这次演舞拆除仙居殿的消息,顾佐才将动手的日期定在了今晚,而不是三日后的大宴群臣之时。 为一次演舞排练而拆除一座宫殿,里面没有讲究谁信? 顾佐道:“此处太远,能否再近一些?” 高力士想了想,道:“我带诸位去清晖阁,千牛卫值守想必应当不至于反对。” 于是,众人随他下了左银台门,直入大内,路上遇到两处千牛卫军士的关卡,高力士敷衍外带变脸,就带着众人连续闯关成功,上了清晖阁的屋顶。 也难怪千牛卫军士不敢拦阻,任谁看了高力士身后这一票人,也难以生起拦阻之心。 从这个位置看过去,比刚才近了一半,小黄门鱼朝恩下到殿中,抄了十几个绣墩上来,让大家逐一落座。 亥时末,太液池边的庞大舞阵排列就绪,自池中小岛——蓬莱仙山上划出一只小船,船上只有两人,一个是明皇大袍的天子,一个是明艳不可方物的贵妃。 小船不曾靠岸,隔着湖岸检视了一番,回到中央。金鼓响处,大阵开始转动。 以李十二、林素弦、何小扇等领衔的舞伎们,以曼妙的舞姿拉开了霓裳羽衣舞的序幕。 不得不承认,这支由乐师、舞者近千人配合演练的舞蹈,极具视觉冲击力,好似一只巨大的凤凰,刚从沉睡中醒来,正在梳洗翎翅,其形栩栩如生,其意得其三昧。 旁人都看得如痴如醉,几乎要忘了此行的真实目的。唯有顾佐的关注点不在舞蹈和乐曲本身,他看的是其中的阵法和走位变换。 不愧是练习了数月之久,其中的核心舞者,如李十二等人,甚至练习了数年,所有人的配合都近乎完美,除了大阵最中央位置的那一个点。 这个点的位置便是贵妃娘娘的位置,她不参演,这只凤凰便左顾右盼,就是不飞。 三十多般变化演练完毕,整套舞蹈接近半个时辰,然后便是片刻的休息。 小船上的天子向娘娘耳语几句,娘娘便下了船上岸,将李十二等人召集回去,也不知又吩咐了些什么。李十二等人回到场中,和一些舞者私语片刻刻,队型重新排布开来,准备再演一回。 而这一回,娘娘穿上了裙摆拖拽达数十丈之长的凤袍,往湖边一立,极为醒目,当真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美人。 哪怕是以顾佐的眼光,贵妃的丰腴也不觉得碍眼,反而令人遐想联翩。 霓裳羽衣舞重来一次,演到第三种变化时,娘娘向天子示意,天子操控小舟,返回蓬莱仙山。弃舟登山,天子迈动步子,向山顶行去,走了没几步,忽然顿了顿,望向这边的清辉阁。 在天子目光扫视下,众人都是心中一凛。尤其顾佐,有种心神被人抓在手上之感。 一道清越的羌笛声响起,娘娘飞入大阵之中,随着她的加入,整座舞阵犹如有了魂魄一般,灵动非常! …… 岐王宅,太子深吸一口气,鼓起余勇,昂首而入。 王府总管想要阻止,面对着太子和太子身后的百名宾客,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太子直入王府后宅,在后宅前将众宾客留在堂下,自己整肃衣冠,吩咐王府管家:“速去通禀,孤有要事说与叔王知晓,耽误不起!” 管家苦笑道:“王爷已经知晓,奉劝太子殿下,及时收回成命,返回东宫。” 太子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伏乞叔王明鉴!” 王府管家无奈,口中劝阻“不可”,却只能跟在他身旁,手足无措。 岐王正在乐堂上,脸色不是很好。听说太子来到堂下,梗着脖子要求见面,摇了摇头,起身而出。 “太子,何故非要找我的麻烦?” 第八十九章 岐王宅(祝Danis金石梁言生日快乐) 岐王是李氏皇族中,唯一的炼虚高修,又掌着朱雀大阵,素有威望。 如果有得选,太子肯定不敢招惹到岐王宅里,但此刻形势使然,他只能拼死一搏,把自家性命押上赌台。 “王叔,您以为,今日之天下,大势若何?” 岐王皱眉,盯着太子,片刻后道:“今日之天下,与你何干?” 太子被岐王一句话噎得喘不过气来,隔了良久,方道:“侄儿备在东宫,如何就与我无关?” 岐王问:“你究竟想做什么?” 太子道:“父王行事荒唐,河山沦陷安逆之手……” 岐王打断道:“你想上位?” 如此干脆,令太子一时间失语,斟酌着词句道:“还望叔王以天下为念……” 岐王点头道:“嗯,以子谋父,真不愧是我李家子啊……” 太子道:“今日前来,便是听凭叔王处置,愿杀愿剐,都由您。” 岐王道:“既然听我处置,为何带来这么多高手?我这宅子周围,元婴就有五位吧?更不提你带来的这上百太子宾客了。” 太子道:“是他们挂念孤的安危……” 岐王道:“我这岐王宅,不通音律之人是不得入门的,你这些宾客,都让他们下场吧。” 太子迟疑道:“叔王!” 岐王摇头:“我这规矩不能坏,让他们下场吧。” 太子身后宾客中一人出列:“在下江陵季长生,鼓琴之道,略知一二,请岐王指点!” 岐王点头:“鼓之。” 岐王宅中最常见的就是各种乐器,季长生自墙上摘下一张五弦琴,横放双膝之上,十指勾连,叮咚叮咚有如急雨。 季长生鼓了半盏茶时分,岐王摇头:“装模作样,狗屁不通!”手握镇木向几案一拍,“啪”的一声,正击在前音与后音的关联处。 季长生只觉气海翻腾,前一口真气收摄不回来,又运转不下去,被堵在经脉中无法接续,脸色瞬间涨红,满头大汗嘀嘀嗒嗒往下落,捂着心口栽倒在地。 又有一人出列:“在下凤翔遊剑琴,琴剑皆有可观之处!” 说着双手如勾,对着墙壁上悬挂的六七张古琴打出剑光,剑光细小精准,丝丝合扣,犹如六七名琴师同时操琴,各部声韵清晰分明,却又配合得浑然一体。 岐王赞道:“也是费了些心思,但曲重意境,岂在花巧?华而不实,吾辈不取!” 抄起一杆金缶,隔空咄咄两记,游剑琴顿时口喷鲜血,委顿下去,眼见不活了。 堂下再出一人:“诸城孙必振,叩请岐王指点!” 岐王点头示意:“请!” 孙必振手掐法诀,打出一张金甲符,符中化出一名金甲神将,神将托着个金子牌匾,牌匾上闪闪发光,衬着三个大字“李隆范”。 就见金甲神将喝道:“谁是李隆范?随本将走一遭!” 岐王皱眉:“术虽神效,然今日乃试音律,是本王没说清楚,还是你孙必振没听清楚?”伸手一招,飞来一支长笛,凑到嘴边,按住宫调轻轻吹出,笛声中,那金甲神将于凄厉的尖啸声中化作厉鬼,卷成一团乌云。 岐王冷笑:“竟是邪魔外道,也敢来长安蒙蔽人主?” 乌云作势欲逃,被岐王张口向外一吐,旁观之人听不见声音,唯孙必振脸皮皱褶,极速衰老,在一声爆裂中碎成血雾。 一柱香时分,太子宾客一死二伤,死的不用多说,伤的两个也伤势极重,难以救活。但太子身后这帮死士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前面的死了,后面的应声而上。 “江东吴侯,愿为岐王击缶……” “粗通音律,然缶击绵软!” “琉球韩过余,请为岐王吹箫……” “有域外风情,惜技艺不精!” 一个个上前,一个个慷慨赴死,太子在旁闭眼良久,心中不忍,深吸一口气:“孤也很久不得叔王指点,今日愿奏一曲。” 众死士黑压压跪下一片,齐道:“请太子成全!” 太子眼中含泪,对拜于侧,上前一人,便跪拜一人:“孤有礼了!” 到了第十九人,岐王也杀不动了,叹息道:“这又是何苦?” 太子道:“为救天下,不得已而为之,请叔王成全。” 从第十九人起,岐王再未痛下杀手,只是将人重伤了事,太子在旁伏地叩泣,每伤一人,便叩拜岐王不杀之恩。 丽水三位国主围在岐王宅附近,高度戒备着王府中的动静。岐王一直腾不出手来发动朱雀大阵,这就是最大的好消息。 “死了几个?” “第十八个……” “第几个了?” “十九……这个没死!” “哦?杀不动了?” “应该是心软了……” 三位国主议论之际,苦桑道人从隐匿处施施然出来,向她们道:“不杀了,这一关过去了。” 三娘子道:“还是盯紧些的好,快回去,若是出点什么变故,万死难辞其咎。” 苦桑道人无趣的舔了舔嘴:“行吧,我去唐十三那边转转。” 正说着,马蹄声隆隆响起,两百匹独角马组成的南吴军骑营向着皇宫而去,马队的后面,是三百名金丹和筑基修士组成的大队人手,这是准备抢占大内的兵力。 除了南吴军外,同样有五百龙武军由玄武门入宫,他们的目标,是太液池北边的麟德殿。 陈玄礼已经从清晖阁出来,亲自劝说千牛卫的两名千牛备身降顺,可谓苦口婆心。 但这两人明知寡不敌众,却坚持要尽忠职守,绝不放一个龙武军进入。讲到后来,其中一人小声道:“将军恕罪,非是我等刻意为难,实因岐王殿下早有吩咐,必须坚持到演舞结束。” 陈玄礼疑惑道:“这么说,岐王早有准备?” 千牛备身道:“这就不知了,但既然有这吩咐,无论如何,我等千牛卫必须坚守下去。” 龙武军在北边的麟德殿被阻,南吴军同样在宣徽殿前被拦了下来,被阻拦的理由相同,岐王让各军坚持到演舞结束。 既然如此,满腹疑惑的顾佐便传令大军等候,如若演舞之后再不让进,到时再攻门也不迟。 此刻,贵妃亲自下场的霓裳羽衣舞,已经演至第九般变化,距离最终完成还很早,但顾佐凝神看时,总觉得哪里不对。 等到第九个变化将将完成之际,他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天空上忽然雷声大作,深邃中闪起一条圆环般的电光! ps:祝梁老师生日快乐,中秋国庆双节圆圆满满。 第九十章 这就是飞升 当天空中出现异象的时候,顾佐终于醒悟,就和八百一十人演舞,其中大半都是掩人耳目一样,眼前的霓裳羽衣舞也同样没有三十六种变化,真正阵法意义上的变化只有九种,演完这九种,剩下的都不重要了。 贵妃领舞的大阵中央升起一道五颜六色的灿烂霞光,霞光直冲云霄,在漆黑的夜空中搅起一团乱象,霎时间电闪雷鸣。 与此同时,太液池中的蓬莱仙山上也飞起一点金光,金光投入那团乱象,于电闪雷鸣中炸裂开来,将凌乱的电光向四下扩张,形成一道狂暴的雷霆电圈。 电圈的外围,是翻腾如同滚水般的乌云,电圈的内侧,则平静如常,清爽得好似镜面。 镜面中闪过粼粼微澜,就好像开了扇门,门内飞出道金帛卷轴,在夜空中散发着金光。 一声轻叱自“门”中传来,震响于整个宫城上空:“下界修士李隆基、杨玉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输捐报销,功德圆满,正所谓……等会儿,哪句来着?嗯……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本尊深为所感,愿开混沌之门,接尔定籍,从此入我纳珍仙山,赐一运之寿。” 太液池中,天子一声清唱:“臣李隆基接旨——” 霓裳羽衣阵中,贵妃娘娘巧笑嫣然:“臣妾杨玉环叩谢天恩——” 金帛卷轴如游龙般向下一抄,天子和娘娘倏忽间被抄在上面,随卷轴飞入电闪雷鸣的光门之中。 天子和娘娘十指相扣,步入光门,对下方的天地河山、群臣百姓毫不留恋。 “纳珍仙尊不愧是天上有数的上仙,一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道出了朕之心愿。南山道人来自天界,他的指点果然没错。” “三郎,你我永不分离!” 正郎情妾意之际,一个身材矮小的童子走了上来,脖子上的大金链子晃来晃去,晃得人眼睛疼。 “欢迎二位飞升混沌仙界,此为先贤峰、先贤殿,请二位向十三先贤叩首……嗯,没错,那正是本尊,本尊乃此界开创道祖之一。” 等天子和娘娘叩拜完毕,纳珍道:“请在此碑上签名。” 一套手续完毕,纳珍仙童头上一点白光萦绕,就见他笑道:“二位里边请,我家道祖想见一见二位。” 娘娘回头看了眼十三尊神像,问:“不知是哪一位道祖?” 纳珍笑道:“虽有十三道祖,但若只提道祖,便只一位……” 且不提天子和娘娘稀里糊涂飞升去了混沌仙界,单说此刻的皇宫之中,一片寂静,无数双眼睛盯着天上那道电光之门消失,听着雷声渐去渐远…… 良久,顾佐方才喃喃道:“这就是飞升!这就是飞升啊……” 天子和娘娘结伴飞升,留下的震撼是极为强烈的,南吴军早有准备,越过已经手足无措的千牛卫,抢先进入蓬莱仙山。 顾佐更是第一个抵达天子起课的玄坛元帅观,四下环顾,记住布置之后,将所有器物一扫而空,全部收入储物木匣。 包括那座盛满了铜钱的大鼎! 高力士是第二个赶到的,紧跟着是陈玄礼,两人试探着目询顾佐,顾佐也没瞒着他们,拍了拍腰带,示意东西都收好了。都是打着小算盘的,知道来这里是怎么回事,瞒着他们不利于安定团结。 见顾佐没有要瞒着自己的意思,这两位也就安心了,点了点头没有多话。 倒是杨国忠、房琯、元载和李辅国等人没这个意识,颇有些后知后觉,等他们反应过来,陆续登岛后,只能跟在顾佐的屁股后面,听着顾佐的各种猜测。 “陛下应该就是在这里常年拜表吧……拜的是谁?” “有人说是玄坛元帅赵公明……” “那降旨的是哪位仙神?” “纳珍仙山?是不是纳珍仙童?” “拜表科仪是什么?你们谁知道?” “听说是从崇玄署得来的……” “要问清楚,详情究竟如何?这件事杨相你要亲自抓!” “是……” “谁知道陛下投献了多少钱?” “至少百亿……” “别至少,一百亿和两百亿、三百亿能一样?谁能查一下?房琯?” “是,下官想办法查清楚……” 正带着一票大唐高官围着“蓬莱仙山”打转,有军士禀告,崇玄署大法师李泌和道玄法师双双入宫。 顾佐连忙带领众人赶制码头木栈处迎候,只见两名道士搭乘太液池的一艘官船驶来,船速甚急,操船的几名桨手无事可做,各持船桨面面相觑,船头撞在一块块还没完全融化的浮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挤压声,听得人耳根子酸疼。 “说说情况!”一上小岛,李泌就迫不及待打听。 高力士等人都望向顾佐,顾佐当仁不让,向李泌和道玄解释了一番所见所闻。 李泌听完之后,已经随着顾佐在岛上的小道观中逛了个三进三出,满脸严肃,就着这座空空如也的道观问了很多问题。可惜他得到的也多是“听说”、“传言”、“可能”、“应当”开头的答复,没人能够为之解惑。 顾佐旁敲侧击询问了些问题,最终判断,天子飞升所用的拜表科仪并非出自崇玄署,因为很多东西,竟然是李泌在反过来问当时在场的众人。 当听说天子的投献极大可能达到百亿之巨时,李泌心情沉重的叹了口气,忽然对天子今日的飞升没那么大兴趣了。 倒是房琯和道玄谈兴很浓,道玄反复询问当时天子和娘娘飞升时的衣着打扮、脸色神情,房琯都不厌其烦的向他解释,解释完毕,问道:“大法师的神仙图卷是准备将天子和娘娘加入其中?” 道玄点头道:“已经绘制了八十七位仙神,加上他二位,差不多该收卷了。” 看过蓬莱仙山,李泌和道玄又在顾佐的陪同下观看了一遍霓裳羽衣舞——演舞的乐师和舞者都没走,重现一遍很容易。 看到第九样变化,李泌就叫停了舞蹈:“这是三百六十周天分度定光阵,用来定住河山的,的确是我道门秘传,不知天子从哪里得来的。” 第九十一章 第二目标 大阵的来历,顾佐差一点脱口而出是御城散人,好歹还是忍住了,泄密不泄密的,跟他一点关系没有,何苦把御城散人害了?那位道长对他还是不错的。 折腾了一宿,两位大法师准备离开了,顾佐上前扯住李泌:“大法师,安逆马上就要西进了,该当如何,还请大法师指点!” 对于这个问题,李泌终于停下了脚步,斟酌词句道:“天子飞升了……” 顾佐点头:“是……” 李泌想了想,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拥立新天子吧。” 顾佐道:“是,我等打算拥立太子。” 李泌又沉吟片刻,道:“新天子登位后,应当整备大军迎战,听说安禄山已经在东都称帝了。” 顾佐点头:“是,我等正在整备各军。” 李泌再次想了想,挥了挥拳头:“那就打败他!” 顾佐无语,心说大法师您是在给我加油打气吗? “我们打算在潼关挡住叛军。”顾佐道:“不知崇玄署可有什么应对和处置之道?” 李泌拍了拍顾佐,道:“你做得很好,好生去做,这天下就指望你了。” 说罢,再不拖泥带水,和道玄大法师一起离去。 顾佐那个糟心啊,就别提了,被李泌不负责任的态度气得说不出话来,直到两位大法师身影消失,这口气都没喘上来,回头看着高力士、陈玄礼、杨国忠、李辅国等人,恨恨道:“诸位都看到了,崇玄署的态度……” 却见李辅国当先躬身:“请先生主持大计!” 元载紧跟着道:“崇玄署也说了,这天下,就靠先生了,请先生发号施令吧。” 顾佐没好气道:“行了,天子飞升,太子登基,顺理成章,没有太上皇了,也没有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了。登基之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这些琐事流程我也不懂,你们看着办吧,就在场的几位,你们一起操持,都做顾命大臣。” 李辅国还有些犹豫,心说顾命即监国之意,太子年岁也不小了,何须监国?正要提出异议,被元载拉了一把衣袖,把话咽了回去。 众人又跟随顾佐离开蓬莱仙山,返回含元殿,顾佐指着大殿道:“就在这里办吧,一定要快!” 望着顾佐离开含元殿,跟在身后的李辅国终于忍不住问元载:“让咱们做顾命,合适么?” 这回不是元载回答他,回答他的是房琯:“此顾命非《尚书》之顾命,乃顾长史之命,你按这个理解就通了。” 杨国忠问:“顾长史心事重重,不知所为何事?” 高力士对顾佐的了解比较深,和他的交流也多,当下道:“崇玄署将天下托付顾长史,他是为此忧心啊。” 杨国忠又是羡慕又是不解:“崇玄署如此信重,还忧心什么?” 高力士道:“叛军三大炼虚,该当如何抵挡,诸位可有高论?” 一句话,将众人的兴奋之情当场浇灭,没人再有兴趣聊这个话题,李辅国和元载自告奋勇去向太子禀告,杨国忠和房琯则去召见礼部官员。 陈玄礼看着高力士去,问:“你我不去太子面前露个脸?” 高力士摇头:“顾长史的意思,就是让咱俩立住山头,真要去逢迎太子,顾长史怕是要生气。房相说得没错,顾命顾命,非太子之命,其中的度,不可不留心把握。” 关于顾佐的所思所虑,几位顾命大臣都猜错了,抵御安禄山叛军固然很难,却不是顾佐刚才心事重重的原因,顾佐刚才一直在琢磨的是,天降法谕,说了一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这是怎么回事?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后人白某的诗句,法谕中怎么会冒出这么一句?难道说降下法谕的这位纳珍仙童,竟是来自后世?后世的仙神,穿越到前代,将人招录天庭?其中的时间关系,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问题是暂时无法回答了,或许只有等到将来自己飞升之时,才会看到答案,但无论如何,其中展露出来的冰山一角,已经足以令人抓耳挠腮。 天子的秘密,被顾佐亲眼目睹,霓裳羽衣舞的阵型变化图谱已尽在手中,蓬莱仙山上那座小道观中的一应器物也都入怀,这件事办的干净利索,严重符合预期。 达成了第一目标,顾佐要开始筹备第二目标,也就是力保长安不失,尽量将安禄山造反形成的损失降到最低。想要做到这一点,岐王是个很重要的角色,一位炼虚修士助战,其意义无疑是相当大的。 天子飞升了,横在岐王和顾佐之间的合作障碍便消除了,顾佐让李十二作陪,前往岐王府。 太子已经返回东宫,岐王府中正在清扫庭院,四处可见的血迹,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顾佐之前就得到禀告,十八死十四伤,如今到了现场,才真正感受到岐王府经历了怎样的一个修罗场,而且还是岐王手下留情之后的修罗场。 李十二进门通禀——这是她在长安混出来的地位,顾佐则在门外等待,过不多时,就见到了这位异常出名的人物。 聆听了一遍关于天子和娘娘飞升经过的讲述,岐王虽然羡慕,却并未纠结于此,而是问:“顾馆主登我府邸,所为何故?” 顾佐道:“就是想要证实,岐王殿下是否愿意出力抗敌?” 岐王道:“这还用问?” 顾佐大喜:“那就好!十二娘的话没错,您不是只通韵律的闲散宗室……” 话音未落,岐王问:“你打算怎么办?” 顾佐道:“当然还是在潼关御敌,争取将战事止于关外,勿使袭扰关中,保住大唐元气。若是岐王殿下同意,这两日便出兵潼关,有殿下坐镇,再配以十位元婴,挡住叛军还是有望的。” 岐王道:“与杨国忠的方略也没什么不同。” 顾佐信心满满:“方略虽同,军心士气、为将者的决心和能力却已不同了。比如我曾算过一卦,潼关有边不可收,这是最大的担忧,这一条应当不会发生……” 岐王再问:“什么是有边不可守?” 第九十二章 熬出头了 岐王说话很喜欢打断别人,但人家是炼虚,当然有打断的资格,顾佐不以为忤,笑着解释:“此为卦象,我的理解是,不可使边姓之人前往潼关颐指气使……” 岐王再次打断,皱眉问:“边令诚?” 顾佐笑了:“或许吧,总之此类人等不要去潼关就是了。” 岐王缓缓道:“边令诚就在潼关。” 顾佐当场变色:“他去干什么?我跟太子说过啊,也跟高力士、跟杨国忠都写信谈过,怎么还把他派过去了?” 岐王道:“是持陛下中旨去的,担任监军,替陛下向安禄山催要报效。” 向叛军讨要报效,这是何等的迷之操作? 顾佐大惊:“殿下稍等,此人需要立刻追回来,不,就地斩之!” 洛君得了政事堂的军令,带同鲁班和尹书立刻启程赶往潼关。路上,见洛君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尹书忍不住好奇:“到底军令是什么?夺边令诚监军之职,把人带回长安,还是找到以后就地处斩?洛前辈有何打算?” 洛君舔了舔嘴唇,道:“顾馆主的意思是,夺职抓人,若是已经造成恶果,则斩。但什么是恶果?什么程度称得上恶果,就需要仔细权衡了。我和小薛已经说好了,他准备了刑具,回头把边令诚抓到以后,和他一起审问,看看这厮到底造成了什么样的恶果……边令诚之类的样本还是比较少见的,怎么样?小书书有没有兴趣一起?” 尹书想起洛君和薛定图的怪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摇头道:“我就算了,你们玩,呵呵。” 洛君撇了撇嘴,转头去问鲁班:“小班班,有没有兴趣?” 鲁班不解:“兴趣?” 洛君道:“有没有兴趣一起啊?” 鲁班一脸迷糊:“难道还要分开吗?” 洛君击掌:“有种!” 尹书瞟了一眼鲁班,本想提醒他一下,但嘴皮子动了几下又咽了回去,死道友不死贫道! 虽说紧急调派法司三人组前往潼关,但顾佐一想起边令诚曾经“可能”干过的破事,心里还是一阵起急,但他此刻怪不着任何人,怒火也发泄不出去。 天子派边令诚去潼关,这道旨意是被高力士和杨国忠联手封驳了的,边令诚手上只有一道中旨,就看封常清和高仙芝受不受这道中旨的辖制了。 按理,正经的圣旨都是写给门下省的,圣旨开头必有“门下”二字,也就是说,皇帝无权直接给臣子下旨,想要干什么事,首先告诉门下省,“门下:朕想吃鸡云云”。 没有门下会署的叫做中旨,是皇帝私信,没有效力,是否接旨,只看臣子的心情,不接中旨的臣子是楷模,为群臣敬仰——当然,这个规矩被李林甫玩坏了。 顾佐最期望的,就是封常清和高仙芝不搭理边令诚,不接中旨,他相信只要天子飞升的消息传到潼关,边令诚差不多就废了。 但想当然是不行,世上的事情大概率和设想有较大差距,凡事要朝着最坏的结果去准备,顾佐的准备就是立刻让哥舒翰和郭子仪驰援潼关。 但杨国忠磨磨叽叽,非要等新皇登基,他怕哥舒翰和郭子仪离开长安后,他的宰相之位陡生变故,需要新皇登基后立刻下旨予以确认。 顾佐对此也非常理解,干脆召集六位顾命大臣紧急商议,确认了一切从简的原则。 正月二十八日夜,酉时,一驾马车驶入十王宅,从马车上跳下来两位,正是李辅国和元载。 二人急奔内宅,径直赶往水荷池榭,见到了正在亭中和张良娣悠然下棋的太子。 太子见了李辅国和元载,淡然笑道:“有多大的事需要如此慌张?二位爱卿来看,孤这就要赢了。” 说着,拈子往棋盘上落下去,“啪嗒”一声脆响,向张良娣道:“看你往哪里跑……” 话没说完,就被慌里慌张的李辅国打断:“太子还有心思下棋,快随我等入宫!” 太子心头狂跳,却强自镇定:“天塌下来也等孤下完这局……” 元载急道:“顾长史率诸位顾命已在含元殿候驾,子时便要拥立太子登基,太子快一些!” 太子顿时慌了,跳起来在亭中四处转圈:“更衣!快更衣!靴子呢……” 张良娣惊喜万状,忙不迭让女婢去取朝服,却被李辅国一胳膊拽住就往外走:“换什么朝服?礼部都将冕服准备好了,去含元殿换!” 太子被他扯着往前走,还不时回头:“赤着脚呢,赤着脚了……” 元载俯身抱起靴子,快步跟在后面:“上车再穿……” 太子又冲在亭中跪送的张良娣喊道:“回头孤……朕就封你为妃!” 李辅国将太子塞进马车,自己站在车辕边催促驭者:“快!入宫!含元殿!” 车辘启动,元载抱着靴子喊道:“等等,还要穿靴!” 车驾稍缓,元载一个空翻,飞跃三丈多远,将将上了另一边的车辕,李辅国接过靴子,钻进车厢,一边给太子套靴,一边涕泪横流:“太子爷,熬出头了,终于熬出头了……” 太子任由他施为,掀开车帘的一角,望着疾驶而过的长安夜景,喃喃道:“是啊,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马车由朱雀门入宫,经宽广的含元殿广场,停在大殿侧门处。有礼部官员于此处等候,将太子迎入东配殿。 大裘冕、衮冕、鷩冕、毳冕、绣冕、玄冕,六冕皆在,李辅国亲自为太子更衣,换上大裘冕,这是登基的大礼服。换上之后,宫女上前丈量尺寸,为其余五冕进行裁剪。至于大裘冕,这东西用不着裁剪。 一边换服,一边由礼部官员讲解登基朝仪,太子在旁不停点头,这套程仪他不知研究过多少回,所有流程烂熟于心。 听完之后,忍不住问:“是不是少了几项?” 礼部官员道:“的确省了些,但如今形势危急,先帝被举荐……按照顾长史的说法,是飞升,飞升之后,天下不可一日无君,且潼关危机,大军需要立刻出发,顾长史也说了,天子阅军,这头阅军那头就出战……” 太子大赞:“这个安排好!” 礼部官员笑道:“正是如此……因此,仓促了些,还请殿下谅解。” 太子大笑:“不仓促,不仓促!” 第九十三章 至德 太子又看了一眼偏殿角落处那只铜鹤滴漏,计时已至亥时六刻,有些心绪不宁,叫来一位小宦:“李辅国呢?他去哪了?” 那小宦禀告:“李宅使正在东庑房,几位顾命大臣正在商议最后的细务。” 太子拍了拍额头,失笑:“我倒忘了,他也是顾命了。” 又问:“外面为何这么吵?” 那小宦道:“百官正在含元殿前候宣。” 太子又失笑:“把这个给忘了,呵呵……来了多少了?” 小宦又道:“瞧着总有三、五百人,还在陆续抵达。”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来回踱了两圈,终于有殿中监进来禀告:“太子殿下,顾命六大臣请见。” 太子连忙坐定:“宣!” 高力士打头,紧跟着杨国忠、陈玄礼、房琯、李辅国和元载,六人鱼贯而入,在太子跟前一字排开,尽皆拜倒。 太子连忙叫起,问:“诸卿还有何事?” 高力士看了一眼杨国忠,杨国忠自袖口中取出一本绢册,奏道:“殿下登基大宝后,当宣诰令,除安逆叛贼外,大赦天下,这是诏书拟稿,时日太急,政事堂为殿下代拟了,请殿下过目,如无不妥,便请用印。” 小宦呈上,太子匆忙看了一遍,点头:“可。” 杨国忠又掏出第二本绢册:“此为殿下当宣之第二份诏令,请殿下过目,定朝堂上下之序,以安天下。” 太子这回看得仔细了一些,诏令直接确认了六位大臣的顾命身份,授予八人官爵。 拜顾佐为太师,加吴国公,原吴国公李僾晋南吴郡王。 骠骑大将军、知内侍省事高力士,加尚书令,开府仪同三司,爵封齐国公。 中书令杨国忠,爵封卫国公。 龙武将军陈玄礼,加冠军大将军,兼领羽林军,爵封蔡国公。 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房琯,拜侍中,爵封新乡侯。 十王宅使李辅国,迁内射生使,加千牛将军。 户部度支郎中元载,晋户部侍郎,参知政事。 这些都是之前就定好的,太子为了早登大宝,原本也没什么意见。但眼见今日就要在登基之时宣诏,心里又有些不舒爽,别的不说,高力士的尚书令和杨国忠的卫国公,怎么看怎么刺眼。 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喟然叹息着点头同意:“可。”虽说已经身在含元殿,冕服也穿上了,通天冠也戴上了,可谓冠冕堂皇,可毕竟离登上宝座还有最后一步,尚差不到两刻时,就堂下这几位,惹恼了他们,真能把自己的大事给搞坏了,不同意不行啊。 只见杨国忠又取出了第三本诏令,太子展开看时,眼皮子不禁狂跳。 这是议罪的诏令,议的是嫡长子广平王的罪,罪名是窥伺大宝、行刺重臣。 虽说元凶唐淞元、刘骆谷和李庭坚已死,虽说知情者冯不七和魏八风没有救活,虽说程三收狱后死咬牙关就是不认,但还有一个程元振。 起初,程元振在刘玄机的刑罚下同样表现得很是硬气,哪怕搬来老虎凳,他也坚决不松口,但在洛君指名薛定图负责审讯后,程元振没有撑过一个时辰。 程元振的供词表明,广平王虽然没有明说刺杀顾佐,但“给姓顾的一点教训”、“孤不想再见到此人”之类几乎明示的话语却没少说,为了相助唐淞元,他还提供了那句诗。 至于勾连刘骆谷和李庭坚,程元振坚决否认出自广平王的授意,他认为这是唐淞元自行其是,目的应该是救出被大理寺收押的安庆宗。 至此,案情应当是水落石出了,虽然“孤证不立”,但立还是不立,实质还是看六位顾命大臣的意思。就连太子党的中坚李辅国和元载二人,都以为事实很清楚,证据和条理性完全自洽,无可辩驳。 罪名既然认定,如何定罪,就需要太子定夺了,这是顾佐的意思:是谁的人就由谁解决。 这个问题当然要解决,太子明白,这或许就是拦在他登基之前的最后一道障碍了。 沉吟片刻,太子问:“顾先生是什么意思?” 高力士道:“太师之意,毕竟是殿下之子,无论如何要替殿下考虑,此乃国之体面,因此,殿下说怎么惩处,便怎么惩处。” 太子叹了口气,广平王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啊,虎毒尚且不食子,况为人乎?最理想的处置办法,就是削职去爵,让那逆子向顾先生赔礼道歉。等将来顾先生气消了,再慢慢加回来就是,这个儿子,他还是很看重的。 但……既然事涉大政,也就说不得了!这个逆子,背着自己干下如许勾当,窥伺大宝之说,其实并不一定就冤屈了他! “褫夺王爵,贬为庶人……”说到这里,见高力士、杨国忠和陈玄礼等人都在皱眉,于是又顿了顿,咬着牙加了一句:“废除修为!” 这句话说完,太子继续察言观色,如果这几人依旧不满意,说不得也只能一杯毒酒了。 却见六人尽皆叩首,齐道:“遵旨!”太子终于松了口气。 杨国忠道:“尚有一事,太师询问,沈妃应当如何处置?” 太子问:“此事当不牵连沈妃吧?” 杨国忠道:“殿下误会了,沈妃乃太师师姐,太师想要保全沈妃,他建议,沈妃可与广平王和离,请殿下做主。” 元载建议:“沈妃贤孝,和离之后,也当由朝廷奉养,可封夫人。” 太子点头:“那就赐爵……越国夫人。” 一旁的起居郎下笔如飞,太子则询问六位顾命:“卿等还有本章么?” 众人皆答“无”,于是李辅国起身高呼:“迎太子入宣政殿,受百官朝拜!” 太子终于把心放下了,晕晕乎乎被六顾命拥入宣政殿。他一屁股落在宝座之上,望着殿中由顾佐领衔叩拜的文武百官,以及延伸至殿外的数百名京师八品以上官吏,只觉犹如身在梦中,腿肚子都在隐隐发颤。 “孤……终于是朕了!” 正月二十八日夜,子时,太子李亨于宣政殿即皇帝之位,改元至德。 第九十四章 我投(为bistouryz盟主加更) 洛君和鲁班、尹书三人宣诏组加紧赶路,距离潼关不远时,天象大变,天空上翻腾着漆黑的乌云,乌云中电闪雷鸣,望之可怖。 鲁班指着前方道:“看!” 一条漏斗状的乌云自上方旋转而下,慢慢接地,搅起泥土纷飞。 鲁班和尹书都没见过,两人齐声惊呼:“又有人飞升?” 洛君是岭南长大的,见过这种景象,道:“这是龙吸水,我也是头一回在内陆腹地看到,这就吸的不是水了,吸的是土。” 忽然间,天上又陆续探下六股龙卷风,狂风大作,景象震悚,连洛君都满脸凝重,向着外侧多绕了几十里,躲过了这群龙卷风。 眼见前方就要进谷,从谷口里面忽然狂奔出一彪军马,人人衣甲歪斜,个个狼奔豕突,一望而知是支败兵。 洛君等三人心中一紧,截住领兵的逃将,略一打听情形便大叫糟糕——潼关失守了。 再问详情,却是边令诚抵达潼关监军后,日夜勒索不休——天子让他去向叛军索取报效,他哪里敢去,只能加倍盘剥封常清和高仙芝。 封、高二人竭尽所能,依旧满足不了边令诚的要求,边令诚干脆将盘剥对象扩展到中下层军将,按照品阶收钱,五品以上每人十万钱、六品校尉每人五万钱、七品都尉每人两万钱,八品一万、九品五千。 军将们要奋死守卫潼关,还要掏空家底向天子报效,这种事情谁干?很多都头、队正都付不出这笔钱,被边令诚下令关押。 这下子终于引发军士哗变,有几个校尉开了关城,引叛军杀入,潼关就这么落入了叛军手中。 大军败退,洛君等人也只能跟着跑,潼关到长安之间,几无天险可守,这一路就跑回了长安。 半路上,洛君总算截住了败退的封常清,封常清中途停留数次,收拢整顿了两万多溃兵,见到持有政事堂诏令的洛君,听了洛君讲述陛下飞升的经过之后,不由悲从中来,放声大哭:“陛下啊,你走得何其晚也!” 洛君也无可奈何,只能询问高仙芝的下落,得知高仙芝正率本部断后,于是又返回去寻找,终于在骊山脚下找到了高仙芝。 高仙芝和数百唐军正在死战,围住他的是大将崔乾佑率领的三千叛军。 见此激战,洛君双眼放光,二话不说便自怀中摸出三张顾佐给她的火箭符,三张齐发,从叛军身侧打了进去。 这种火箭符由朝云符改良而来,舍弃了精准度和射程,加大了符法的威力,是灵源道长的杰作。 三声轰然炸响之后,炸死的叛军并不多,也就是寥寥数人,轻伤的不少,二三十个,却也并不影响伤者继续作战,总的来说杀伤效果很是一般,但造成的声势却极为惊人,叛军西侧阵脚顿时乱了。 洛君当先杀了进去,脚踩天遁剑,绝仙抓舞动如轮,身后是毫不犹豫的鲁班,以及略微迟疑的尹书。 这个由三名金丹组成的突击小组战力强悍,当即从慌乱的叛军西侧开出条口子,包围圈中的高仙芝手势一挥,部下结阵突围,几种攻击性强的随身法阵在前,几名金丹和十几名筑基作为箭头,顺着这道口子就冲了出来。 “何人来救?”高仙芝高声询问。 “南吴军洛君在此,将军快走!”洛君急道。 “高仙芝,你待逃往何处?还不解甲受缚!” 洛君遥望过去,一员银甲将军从空中直追而来,猜测当是崔乾佑了。崔乾佑手持亮银梅花枪,奋力向着高仙芝全力掷来,那银枪绽放出朵朵梅花,眨眼便将高仙芝后背全身尽数笼罩其中。 高仙芝没有硬碰硬去扛,他已经连战十数场,真气衰竭,哪里还有余力,只能以随身防护法阵抵挡,凤翅鎏金铛则抄在手中,准备随时反击。 一阵炫目的金光大作,天空中虚现银花,高仙芝随身法阵终于被破,朵朵银梅欺入身前。此时此刻,高仙芝用于最后保命的凤翅鎏金铛却没能发挥功效——他真力消耗殆尽,凤翅鎏金铛竟然操控不顺,一时间没能飞起来! 这一下兔起鹘落,再想逃出已经来不及了,高仙芝闭目等死。 就见洛君挺身而上,天遁剑疾如星火,迎着那一丛梅花就斩了上去。只听呜咽声响起,天遁剑被银梅震得倒转回来,剑光隐隐有些惨淡。 洛君也脸色煞白,嘴角溢出血渍。 其中一朵银梅自空中折落,亮银梅花枪飞回崔乾佑掌中。 洛君一招虽败,但竟能挡住元婴修士的一记杀招,着实令人震惊莫名。在高仙芝和崔乾佑的感受中,她只是一名金丹!哪怕是金丹后期,也是金丹! 崔乾佑亮银梅花枪遥指洛君:“来将通名!” 洛君冷笑:“南吴军洛君在此,你便是崔乾佑?来来来,姑奶奶和你大战三百回合!” 崔乾佑惊讶道:“原来你便是洛君?传言是员女将,怎的看着不像?” 洛君不再搭话,求战欲望强烈,主动上前厮杀。她固然不是普通金丹,崔乾佑也不是软柿子元婴,双方修为和境界上的差距摆在那里,十几个回合之后,洛君便彻底落入下风。 饶是如此,她的表现已远超崔乾佑的预计了,一边缠住洛君使其不得脱身,一边口中不停劝降:“来我麾下吧,只要你肯来,本将便与你说个好婆家……” 高仙芝虽然没有再战之力,却执意不走,他不走,手下数百亲信也都不走,再次和叛军厮杀一团。眼看着重新整顿好的叛军又将缺口堵上,高仙芝却丝毫不放在心上,只是盯着洛君和崔乾佑狠斗。 鲁班和尹书也同样被叛军的几员金丹骁将围住,陷入苦战之中。 鲁班没有丝毫想法,就是一心一意和人斗法,尹书则考虑得多一些,他已经在权衡,如果崔乾佑劝降,自己要不要答应了。 人的想法一多,出手难免就有了问题,战不多时,尹书就被叛军将佐打掉了门牙,眼见即将落入敌手。 这时再顾忌什么都不重要了,什么老师、什么门人弟子、什么顾长史,老子不管,先保住小命要紧。 就在尹书抵挡不住的时候,他终于开口大喊:“我投……” 第九十五章 可断 尹书一句话没喊完,忽听又是数声火箭符的炸声响起,叛军阵中再度鬼哭狼嚎,紧随而来的是一声厉喝:“崔乾佑受死!” 一道剑光由远及近,还没停下来,十多名顶盔贯甲的道兵便自空中莫名出现,有的脚踩法器围在崔乾佑身边,有的自高空落下,直接掉在崔乾佑身上,骑在头顶、勾着鼻子、缠着胳膊、挂在腰间、吊住足踝…… 尹书继续高呼:“……可断,血可流,生是顾馆主的人、死是顾馆主的鬼,誓与尔等死战到底……啊!顾馆主,您老人家也来了?” 来人手中洒落漫天黄豆,正是顾佐。 忽然间被凭空冒出来的道兵缠在身上,任谁经历此事都会惊骇莫名,崔乾佑浑身泛起鸡皮疙瘩,吓得大喊:“什么鬼物?”奋力一震,将挂在身上的道兵挣散,旁边围着他的几名金丹道兵各出法器,拼命攒刺。 好容易应付下这一波,身上又莫名其妙挂了十多名道兵,崔乾佑继续奋力挣扎,然后又重复着被几名金丹道兵的围攻。 顾佐也没闲着,自从学会丹符之术后,着实炼成了灵源道长言传身教的十余种法符,当下便拿着崔乾佑实战起来。 先是伸出手指,凭空画了个火箭符,但火箭符打不准,离着崔乾佑身边老远冲了出去。于是顾佐又飞近了些,和崔乾佑空中相隔距离进入四十丈以内。 这个距离正是他的灵域探测范围,再次隔空画了一道火箭符,打过去就精准多了,虽然依旧没中,但也几乎算是擦着崔乾佑飞了出去。 于是顾佐继续将距离拉近到二十丈,第三张火箭符当即命中崔乾佑的肩膀,当即爆起一团烟雾,将他裹在里面。 火箭符的杀伤力不强,能够狙杀爆炸范围内的普通人、甚至炼气前期,对炼气后期的杀伤效果则明显减弱,对筑基修士能够造成轻伤,对金丹以上,或许也就是“狠狠打一记耳光”的程度,看上去声势惊人,实则搞不死人。 但这玩意很烦人,那巨大的爆炸声和火焰效果,打在崔乾佑身上,就算透不进甲胄,却也能起到很强的干扰。 尤其是顾佐以丹符术画出来的火箭符,几乎可以说是没有成本,就是以真气凭空画出,只要真元不竭,就能一直打下去。耳光挨多了,也是会掉牙、会吐血的。 如果真要说有什么令顾佐很不满意的缺陷,那就是画符的时间有点长。哪怕他经常练习,画一枚火箭符的时间也需要半盏茶。 当然,在有道兵强力支援的情况下,这点缺陷还是能够忍受的。顾佐就这么一道一道的画符、击发,每次崔乾佑好不容易挣脱近身的道兵,顾佐的火箭符必然准时赶到,令崔乾佑一时间灰头土脸,所有后手反击全被打乱。 偶尔,顾佐也会变着花样来,画出来的不再是火箭符,而是冰刺符、金矢符,或者干脆便是大路货的焰火符,一出手便是十几张那种。 这种打法实在是有点欺负人,前面用道兵去堆,顾佐离得老远干扰配合,到得后来,崔乾佑越斗越心惊,越斗越焦虑,身上也早就皮焦里嫩,嘴里满是血沫,还掉了一颗门牙,有些不成样子了。 尤其是看到下方战场上,顾佐带来了几十名生力军加入,全是金丹,己方很是吃力,终于动了逃跑的心思:这里距长安太近,自己本部三千人孤军深入,搞不好要吃大亏! 但临阵逃脱是要付出代价的,崔乾佑最终付出了浑身大小十六处伤势,本部人马折损八百余人,这才成功后撤三十里,与刚刚赶到的尹子奇合兵一处,扎下营垒。 听说击败崔乾佑的是顾佐,尹子奇还有些不解:“就是当年南吴州那个小长史?” 崔乾佑含糊道:“他已经金丹了,率数十金丹围攻于我,又有高仙芝从旁相助,我见形势不妙,便决定避敌锋芒……” 尹子奇这才释然:“咱们还是等陛下援军吧,此处毕竟离长安太近,长安乃京师重地,轻视不得。” 没能拿下崔乾佑,顾佐还是很遗憾的,自己道兵折损了近百,丹符术前后使用了二十来次,结果只是让崔乾佑受了些轻伤,还让他把大部分叛军带了回去,没能阵斩大将,这一战没有功德圆满,不由有些失望。 但在别人眼里,他一个金丹前期和崔乾佑这样的元婴斗法,不仅没死,而且还打赢了,这本身就是奇迹。 洛君咬牙盯着顾佐,心中忿忿,暗道自己恐怕得加倍努力了,按照这种无赖打法,将来还怎么欺负他? 旁边的高仙芝目瞪口呆,道:“顾长史这么打,当真立于不败之地了……” 这一战杀敌八百,救下了高仙芝,重挫了叛军锋锐,令士气一振。顾佐带来的一众金丹四处飞奔,又收拢了近千人。 洛君上前问:“馆主怎么来了?” 顾佐道:“去骊山看了看,听说潼关兵败,顺道出来接一接。” 高仙芝上前道谢:“多谢长史带兵解围……” 旁边的成山虎立刻纠正:“好叫高节度知晓,陛下已然飞升,昨夜太子登基,加顾长史为太师了。” 见了旨意,高仙芝的反应和封常清差不多,一阵捶胸顿足、痛心疾首,然后把目光瞄向部曲中缩着脖子的某人。 正要向顾师禀告,却听顾佐当先发问:“高节度可见着边令诚了?” 听顾佐语气不善,高仙芝大喜:“监军便在我部曲之中。” 顾佐道:“还请高节度将人绑来。” 高仙芝咬牙切齿亲自去了,须臾,便自军伍中提出一人,封住气海,直接扔到顾佐面前。 此人正是边令诚,顾佐看其相貌,依稀回忆起三分,当年边令诚为天使,赴会稽郡慰劳贺秘监,离开时官绅富贾于江边送行,顾佐提心吊胆隔江遥望,志得意满的正是此人,不意今日跪在身前,当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边令诚已知先帝飞升、新皇登基,眼前的顾佐便是当朝太师,跪在地上连连叩首:“太师饶命,太师饶命,潼关之破,与咱家无关啊!” 第九十六章 收心 顾佐非常好奇,很想知道这厮“曾经”用了怎样的莲花之舌,说动天子斩杀封常清和高仙芝,在顾佐心里,这件事一直属于迷之操作,完全无法理解。 于是道:“哦?说来听听,怎么就与你无关?” 边令诚哭诉:“潼关之失,乃封、高二人起了异心,他们对陛下心怀怨望,有降敌之志。请太师将此二人拿下,于军前斩首,以儆效尤!” 顾佐等了片刻,鼓励道:“还有么?” 边令诚愣了愣,脑子急转:“我已为陛下募钱一亿五百万,陛下既然飞升,这笔钱当上缴太师。” 说着,递上一件储物法器,里面装满了制钱。 十万五千贯,这便是边令诚监军潼关的战果,顾佐就算用脚趾头去想,也知道这些钱应该是将潼关大库和潼关守军刮了个一干二净。 顾佐感慨不已,至少在这一世,边令诚迷之系列操作的其中一项有了解答,这笔钱是奉旨搜刮,始作俑者也谈不上昏君,人家飞升了,爱谁谁!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这……”边令诚不知道顾佐还想听什么,答不下去[]了。 顾佐很失望,边令诚只用这么两句台词就想鼓动他降罪封常清和高仙芝,这就有点侮辱他的智商了,因道:“军士们征战辛苦,你却如此勒索搜刮,他们不反才怪。” 边令诚已经听清楚了,分辩道:“咱家是替陛下监军,是奉旨办差,并非勒索搜刮!” 顾佐伸手:“旨意拿来。” 边令诚珍而重之取出旨意,这是他所有行事的倚仗,不能不倍加珍惜。 顾佐看罢,询问:“旨意是让你监军,没让你搜刮啊。” 边令诚急道:“让军士们报效,这是陛下口谕。” 顾佐摇头:“这就没法弄了,要不你去请先帝回来对质……是吧,我猜你也请不回来……高节度,边令诚诈骗军中,贪索军饷,致使大军哗变、丢失潼关,你以为该当何罪?” 高仙芝恨恨道:“当凌迟,首级传檄三军!” 边令诚大呼:“咱家奉旨行事,何罪之有?” 顾佐一挥手:“就照高节度的意思办,拖下去!” 军士们大为振奋,几个军校一拥而上,拳打脚踢间将边令诚拖到一旁,边令诚骇得魂飞魄散,还在喊冤,喊了几句便惨叫连连,却是军士们开始动手了,一人一刀! 砍到一百多刀时。边令诚就没了呼吸,军士们还不解恨,干脆围上去乱砍,将他剁成肉泥,头颅倒是保存得不错,用大旗插了,高举示众。大旗所到之处,引发阵阵欢呼。 顾佐吩咐,将高仙芝所部及一千六百多溃兵中的队正以上军官聚集到身边,向他们道:“天子乱命,所托非人,以奸宦边令诚监军,欺压将士,凌辱众军,以致潼关失守。罪不在诸君,在先帝、在朝廷、在顾某。顾某身为太师,代表朝廷和今上,向诸君道歉!” 说罢,顾佐揖手为礼,向四下鞠躬,礼数至诚,登时令军士们感动莫名,纷纷道:“与太师何干,是那贼子作孽!” 顾佐续道:“诸位将士与叛军作战,不顾生死,奋勇杀敌,前仆后继,流血牺牲,我顾佐发誓,只要我为太师一日,绝不让诸君流血还流泪!” 一席话说在了所有人的心窝上,自高仙芝以下,各个心里暖洋洋的。当朝太师向这些普通军卒们道歉,大家何曾见过这一幕?虽然正值严冬,寒风凛冽,但每个人都感到无比熨贴,许多人哽咽着,周围一片沉寂,只闻隐隐啜泣之声。 顾佐游走一圈,拍拍这个的肩膀,用衣袖擦擦那个的眼泪,眼眶红了:“你们都是朝廷的功臣啊!今奸宦授首,冤屈已平,希望各位戮力同心,与叛军殊死奋战,保住我们的长安,保住我们的大唐!再有任何不平之事,都可以来找我顾佐,顾佐绝不推诿,将士们再小的事,对顾佐而言,都是天大的事!” 话语毕,上百人跪倒在地,齐呼:“愿为太师效死力!” 顾佐点头,看着周围跪满了的军校将佐,暗自感慨,都是好同志啊!于是慷慨道:“潼关虽失,然诸君奋勇杀敌、拼死断后,为保住大军元气抛头颅洒热血,为我军重振旗鼓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此为大功也。有功必赏,此乃顾佐之责也!” 说着,将边令诚上缴的储物法器打开,就在原地倒出来,哗啦啦的铜钱自袖口流出,在地上蹦跳翻滚,渐渐聚成三尺高的钱山,差不多倒出来三分之一,估摸着也有三千多万,这才止住。 顾佐环顾四周,道:“这些钱,不足以弥补诸位牺牲之万一,算我一点心意吧。请高节度整顿军伍,将这些钱分赐将士。” 战场上顿时欢声雷动,士气愈发高涨。 两千败兵重新厘定建制,全部划定归属,交高仙芝指挥,于当夜退向长安。 路上,高仙芝见到了赶来迎接的封常清,两员大将四目相顾,长吁短叹。 封常清撤得早,对京师的情形了解较多,向高仙芝讲述一番后道:“你我往日自诩为天家忠狗,结果呢,吃了这番大亏,思来想去,还是身后无人啊。” 高仙芝似有所悟:“你的意思是……” 封常清道:“你我败军之将,若就这么回了长安,恐难逃避惩处,我听说太师有拥立之功,顾命六大臣乃‘顾命之臣’……顾命知道么?太师之命……” 高仙芝点头道:“今日太师亲自出手救我,崔乾佑如此修为,也败于太师之手,其道法当真深不可测。且太师为人宽厚,又识得我等难处,我已有意拜入门下。” 封常清道:“就是这个意思,想要脱罪,唯仗太师!走,现在就去。” 二人趋至顾佐身前,表明心迹后,纳头便拜,倒令顾佐有些吃惊:“我听说高节度原为辽东新罗门子弟,应当也算白云宗旁枝吧?封节度则出自王屋派,都是天下大宗,却如何想要加入怀仙馆?” 第九十七章 犄角 高仙芝首先道:“下官原为白云宗外门执事,此为边令诚要胁下官的原因,其实下官二十年前投入军中之后,就渐渐与宗门不相瓜葛,入金丹、元婴,都是在军中而成,与白云宗无干。” 顾佐问:“你为潼关大将,白云宗没有拉拢你么?” 高仙芝道:“李史鱼来找过我,但我跟他说,我不想祸乱天下,他便走了。” 封常清也道:“我和高公情形类似,与王屋派的交葛,这些年很少了,论起来,我和龙长老还是师兄弟,当年他入了内门,我则在外门。也只有太师这般纯粹修行宗门出身的,才能知道我和高公的尴尬,我们这种外门弟子,当年不过是宗门的过客而已。” 封常清从军之时,是从高仙芝的亲军侍从干起的,因才干卓异而屡次超拔,可以说深受高仙芝提携之恩,虽然如今地位已经平起平坐,却时刻恭呼“高公”。 顾佐听罢点头:“二位将军的本事和品行,我都知晓,也很敬重,若二位真愿加入怀仙馆,我求之不得。” 封常清和高仙芝当即拜倒,口称“馆主”,听顾佐间要讲述了一番怀仙馆的历史,受了怀仙馆长老之职。 于顾佐而言,能收纳这两位大将,自是喜出望外,两人不仅知兵,手下有两万多自潼关下来的战兵,而且本身还是元婴修为。有了两位元婴加入,怀仙馆实力再次突飞猛进,达到了三元婴,在这乱世之中,自保之力大增。 两万余潼关败军涌入长安,令长安的气氛更为紧张,但顾佐对守住长安却多了几分信心。 陈玄礼和李嗣业的北衙精锐五千余人,哥舒翰、郭子仪和李光弼的南衙禁军两万余人、封常清和高仙芝的潼关守军两万余人,再加上顾太师嫡系的南吴军和益州兵四千余人,募集城中修士和武师、精壮,又得了三万人,整个长安已经聚兵八万。 高端战力上,有炼虚修士岐王领衔,十四名元婴,金丹近三百人,筑基修士近两千人。 长安军甲充足、配备二十万大军不成问题,粮草也十分充盈,全城军民可坚持半年以上。 所谓守城不可死守,坐困于城中是不行的,顾佐的打算是兵分两路,一路以龙武军和南衙禁军为主力,依托朱雀大阵紧守城池;一路由南吴军、益州兵和潼关军驻兵于城东的龙首原,借助龙首原较高的地势,以龟甲离玄阵凝聚土墙,结成大寨,用天都阵守御,辅以三元极真法阵和两仪剑光阵,和长安呈犄角之势,互为奥援。 这样的防守布置,顾佐相信守住长安是没有问题的,朝廷同时还向天下颁布了勤王令。 至少顾佐掌握的情况来看,自家的两诏八州之地已经快要动员完毕,一支万人大军即将北上,同时,丽水诏、益州也在组建勤王军,人数在两万左右。 关内各州的勤王军正在向长安进发,山南、江西等地也有不少州郡正在组建勤王军。 只要顶住叛军一段日子,矬其锋芒,形势就会逐渐好转。 二月初一,龟甲离玄阵在龙首原上聚起了圆形土墙,南吴军、益州兵和潼关军在土墙之内整备战守法器,以废置的自雨山庄为中军辕门,结成坚固的大寨。 二月初二,两座天都大阵、三元极真法阵和两仪剑光阵布置完毕,就算安禄山以三炼虚齐攻大寨,应对起来也不在话下。 二月初三,交过手的崔乾佑和尹子奇率军一万抵达长安,接着是安守忠、李归仁、蔡希德、田承嗣等大将,各领本部,于长安以南和龙首原以东下寨。 二月初四,长安东北方向出现了史思明的旗号,同日下午,东南方向看见了安禄山的帅纛。 二月初五,顾佐在长安城南的明德门上,见到了乘九马车驾巡城的安禄山。车驾所过之处,伪燕叛军高呼“万岁”,呼声地动山摇。 天子李亨也在城楼之上,望之而面露惧意。顾佐安慰道:“陛下勿忧。此为贼军兵锋最盛之时,咱们稳守城池便可,十数万大军屯于野地,又在我坚城之下,只利速战,只需拖他个两三月,军器粮秣跟不上,敌军必乱。” 见顾佐镇定自若,李亨也稍微平复下来,连声道:“就指望太师了!” 顾佐让人将李亨送回宫中,把洛君叫来问话:“点过么?” 洛君道:“安逆中军五万,安守忠等各部加起来四、五万,史思明大营也是五万人的规模,加起来十五万人左右,大概就是这个数。” 顾佐疑惑道:“他不是在东都称帝了么?主力都带来长安,就没想着在东都留镇一支信得过的兵马?还有河北,按理说也当有心腹大将镇守才是,为何都带到了长安?是真想毕其功于一役?” 拿这个问题征询何履光的意见,何履光道:“很可能便如太师所言,安禄山就是想一战定江山,或许是他太过自信,又或许有别的原因,但无论如何,都不是用兵之道。哪怕长安丢了,我军还可以退往益州,想一战而定天下,未免想多了些。” 何履光的见解也代表了军中绝大多数将领的意见,安禄山要么盲目自信,要么就是还有别的用意,只是谁都想不透他到底是怎么考虑的。 二月初六,叛军尹子奇部、田承嗣部分别试探性进攻了明德门和龙首原大寨。 驻守明德门的是陈玄礼麾下龙武军的一个营,龙武军是随崇玄署围剿过妖兽的,征战经验很丰富,很轻松便击退了尹子奇所部。攻守双方伤亡都很小,守军只有十余人中箭,都是轻伤,叛军也只死了七个人,伤者三十余。 在退敌的同时,李嗣业指挥一个营的羽林军在旁协助守城,虽然只是帮着放箭、抬送滚木、熬煮热汤,但毕竟是踏上了实战的战场。下了城楼之后,这帮纨绔子弟和贩夫走卒的士气顿时高涨起来,滔滔不绝的夸耀着自己的胆气和军功,似乎多少敌人都不在话下了。 顾佐对此还是乐见其成的,这样的战争,士气是第一位的。 第九十八章 守战 田承嗣部对龙首原大寨的进攻要稍微激烈一些,他的本部兵马没有打过南吴军,以起兵以来的获胜经验为遵循,发动了对龙首原大寨的重。所以说经验主义害死人,田部兵马的冲击遭到了南吴军的迎头痛击。 一刻时的攻守交战,双方都没有动用大型法阵和大型器械,田承嗣部战死三十余人、伤百余人,南吴军在占据地利的优势下,也有五人阵亡、十余人受伤。 由于长安城和龙首原大寨互为犄角,叛军虽有十五万之众,也无法围城,只能试探着进攻各门。 从二月初八开始,安守忠、李归仁、蔡希德、田承嗣、崔乾佑、尹子奇等部开始进攻长安和龙首原大寨,规模变大,战况也骤然紧张起来。 到二月十三日,史思明各部也开始轮流攻城。 顾佐召集陈玄礼、李嗣业和哥舒翰、郭子仪等人议事,讨论当前战况,李嗣业表示,光守不攻太过被动,叛军连续多日试探,任意选择进攻方向,骄横之情溢于言表。他主动请战,表示愿意出城打一次反击。 这些天,顾佐亲力亲为,在长安城墙上巡视守御,还经常趁夜出城,飞往旁边的龙首原大寨了解战况,知道李嗣业说的没错,叛军的确表现得很是傲慢,对守军不屑一顾。 但李嗣业的主动请战,还是让顾佐有些犹豫,这会不会是叛军的慢敌之计?再者,这半个月敌军各部轮番上阵,为什么不见重型攻城法器? 对此,李嗣业满不在乎:“总要打一打,不打就什么都发现不了,察觉不出来……至于危险?打仗哪有万无一失的事?若是战死,太师也不用太过挂念,大丈夫马革裹尸,乃我辈正道!” 李嗣业有二百陌刀手随他进京,是新建羽林军的镇军之器。原先顾佐还担忧这支兵行动不便,难以出敌,但真见了之后就放心了。这二百陌刀手修为最低都是炼气圆满,巨大的陌刀法器抗在肩上,身上套着重甲也如若无物,行动起来轻松如意,毫不费力。 这天,攻打南城安化门的是叛将何千年所部,这支叛军非范阳、平卢本军,是相、魏等州郡兵马,看上去要稍弱一些。 陈玄礼、李嗣业都来见顾佐,建议拿何千年部入手,主动打一打。 顾佐考虑之后同意了,亲自送李嗣业至延平门。这里已经聚集了五百兵将,以二百陌刀手为骨干,三百龙武骑兵保护侧翼,准备出其不意奇袭安化门外正在攻城的何千年所部。 顾佐向李嗣业叮嘱道:“李将军,此番出城,不要离城三十丈,于此之内,若有不测,我尚可想办法救你,再远就不好办了。” 李嗣业点头:“末将知道了!” 几个军校下至各队,大声宣读将令:“出了城门,沿墙根向左行进,后队跟着前队,不许超出队官的位置,自个儿心里数清楚,第三座城门入城,就这样!” “跑完这一圈,每人赏钱一千!” “此战不论人头,不要割首级!” 简短的军令格外清晰,很快就准备好了。顾佐登上城头,就听阵法响动,紧闭延兴门的法阵停止,大门吱呀呀开启,李嗣业当先杀了出去,身后是两百重甲包裹的陌刀手。 陌刀手出完,马蹄声响起,三百龙武军骑兵冲了出来,吊在陌刀队的后面作为支应。 陌刀手门肩上扛着厚重的陌刀,跟着前面的队列急奔,沿着城墙转圈。拐过城池西南角时,立刻就见到了正在猛攻安化门的何千年所部。 城头上、护城河下对射如雨般的箭矢,搭在护城河上的浮梯,正在向前推进的云车、冲车,更多的是军将们发出的各种随身法阵的碰撞、交锋。 李嗣业单手举刀,向前虚劈,陌刀队几名军将齐声喝道:“杀!” 两百陌刀手同时喊道:“杀!”前后之间立刻拉开距离,形成两排三十五丈宽的刀墙。 两排陌刀手交替向前,一排在后蓄势,转上数圈后举刀向前,斜上斜下猛然斩落,带出丈许长的蓝色刀芒,刀芒扫过之处,无论军甲、兵刃、战马、敌军,全都一刀两段! 斩完一刀后,陌刀手向左后方退步卸力,刚好让出位置,让另一排完成蓄力的陌刀手斩出又一片蓝色的刀墙。 三百名龙武骑兵在陌刀队身侧游走,将慌乱的叛军彻底冲散,又或者作势反扑,令何千年所部很难获得及时有力的救援。 顾佐在城头关注着李嗣业的出击,随时准备调动道兵救援。眼见李嗣业将光化门下的叛军打得溃不成军,不由老怀大慰。 正看时,一将自何军本阵飞出,化作一条火龙,火龙在空中一个翻身,抖落万千火花,向着陌刀军盖了下来。 李嗣业提刀上前,略一观望,脚下发力,忽然飞起,蓝色刀光一卷而过,将那火龙斩为两截。 一时间,何千年部卒纷纷惊呼:“何将军死了!” “何将军阵亡了!” “为何将军报仇啊!” 安逆后阵大营中飞出几道剑光,同时来抢何千年尸首,李嗣业对尸首毫不在意,倒飞而回,立在半开的启夏门前,直到带出来的五百军士回到城中,这才倒拖着自己那柄巨大的陌刀昂然入城。 陈玄礼就在城楼上,看的一清二楚,默然片刻,向顾佐道:“怀仙当初是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如此勇武、如此部曲,真悍将!” 顾佐笑了笑,道:“早说了,自从当年来到长安,我就忽然开窍了,会神算了!” 陈玄礼哑然,却无可辩驳,只能摇头苦笑。 何千年被李嗣业阵斩之后,或许是担心由此导致士气低迷,从这天开始,叛军忽然加大了攻城力度,动辄就是万人规模的攻城战,各种战守法器也轮番上阵,长安城和龙首原的守城战陡然激烈起来,伤亡大增。 反倒是如许力度,才让守军终于安下心来,这才是攻城的正确打法! 这天,顾佐正在龙首原大寨督战,就见进攻的田承嗣部推出来一辆辆小车般的法器,法器中插着一杆杆长弩。 这是弩车么?怎么看着又有些不同呢? 第九十九章 朱雀阵 这是一种没有见过的大型弩车,自一百五十丈外击发,小儿胳膊粗的弩箭被一道肉眼可见的灵光弹射出来,来势迅猛之极。 各城门处布防的小型法阵根本挡不住巨弩的冲击,巨大的弩身射向城头,大部分直接钉在城墙上,足足插进去三尺,对城墙造成伤害,有的直接飞越过去,射向城内。 城墙上的守军立刻阻截,一名金丹修士飞出长剑迎着巨弩劈了上去,长剑劈在弩杆上,直接被磕飞出去七八十丈,远远落入城内某处,这名金丹神识受创,当即口吐鲜血,脸色煞白,当场受伤。 巨弩被飞剑劈歪了,在空中斜转着横飞出去,扫过街角,将一间房屋轰塌了半边。 一弩之威,竟至于斯! 顾佐起兵对抗鲜于向时,从陈玄礼的龙武军大库中也曾经弄到过一批“报废”的法弩,并在蒙乐山伏击战中大显身手。这种弩又称手弩,单人操作,箭矢也只有一尺长短,使用妖兽的筋皮作为绞弦,箭头以特殊金铁炼制,带有破甲之效。 这便是大唐军中盛行的制式法弩,最为精巧的一批,由工部匠作监在长安的作坊炼制,这段日子,匠作监日夜赶制,已为北衙和南衙禁军装备了一千五百张。 顾佐曾经以为在守战法器上,长安禁军天下独一份,哪怕作战经验稀松、战斗意志薄弱,凭借着精良的法甲和法器,也能有所表现。不意今日见到了叛军使用的重型法弩,自信心遭受重击。 关于重型法弩,过去顾佐也不是没有思考过炼制一批,但了解过将作监炼制法弩的原理和方法后,他就明白,想要炼制出他心目中的“弩炮”,难度极大。 首先是要天阶妖兽的筋骨制作绞弦和弩架,否则无法承受巨大的弹震力。 其次是精铁箭杆,巨大的杆身和射出去的力道,对强度要求都非常高,再加上破法和破甲效果,炼制一根这样的巨弩,和炼制一柄中高档法器没什么区别,却只能算作一次性消耗用品。 如此一来,炼制也难、使用也难,成本就太过昂贵了些,或许可以炼制一架弩炮用来验证想法,或者玩一玩,但真到了战场上,费效比极不合算。 此刻不是操心弩炮费效比的问题,首先要挡住这一轮叛军的进攻。 不用顾佐下令,负责守卫南城墙的陈玄礼已经严令金丹及以下修士不得拨打法弩,而是召集城中五位元婴修士专司负责拦截。 但伪燕叛军阵容中一口气推出近百架弩炮,五位元婴修士再是努力,也不过能拦截小半。 剩下的,要么插在城墙上,成为叛军登城的阶梯,要么打进城中,破坏房舍、杀伤百姓的同时,也引发城中一阵阵恐慌。 这么下去肯定不是办法,陈玄礼、哥舒翰、郭子仪、李嗣业、李光弼等将领都围在顾佐身边,等他下定决心。 顾佐还是下了决心:“知会岐王,请他发动朱雀大阵。” 朱雀大阵威力巨大,消耗却也惊人,实际上这座大阵早已准备完毕,在不真正启动的时候,每天消耗两百块灵石,以维持最低运转所需。而一旦启动投入攻守,每天的灵石消耗量则会骤升至一千块,而且还是最低消耗量,如果应对较强的攻击,则消耗量最高峰值会达到每个时辰一万灵石! 如果突破一万,也就意味着大阵被攻破了。 岐王得了禀告,立刻于朱雀大街上启动阵眼,长安一百零八坊的阵盘尽皆启动,七彩光华闪耀于空中。 皇宫的投影最先映射于上空,形成朱雀之首,接着是一百零八座里坊的投影,幻化出朱雀的雀身和四肢,乃至羽翅。 岐王漫步于朱雀大街上,见了即将幻化成型的朱雀,左手袖招挥出,西肆虚影飞升雀首,变成一只灵动的眼睛。右手袖招飘洒,东肆则幻化为朱雀的右眼。 双眼既成,雀鸟尖啸一声,双翅扑展,抖落一根根翎毛,这些翎毛看似缓缓飘落,却极为精巧的挡在了每一根射来的巨弩之前,化作片片火焰,极速燃烧着,在弩箭击中城墙、扫过街巷之前几个呼吸的时间内,将弩身烧为灰烬。 朱雀大阵挡住了弩炮的射击,但也在一柱香的时辰里消耗了上千灵石,攻击的强度已经达到朱雀大阵极限忍耐力的五成! 叛军虽然不清楚朱雀大阵的极限,但借此加强攻击,给予持续施压的道理都是明白的。安守忠和蔡希德出现在了延兴门下,田承嗣主攻明德门,崔乾佑和尹子奇攻打光化门,大小数十座进攻法阵同时出手,一起发力攻打长安。 这是叛军围城大半个月来头一回全面猛攻,朱雀大阵的压力骤然增大,一度到了一个时辰消耗七千灵石的地步。 城中各军也在拼命缓解朱雀大阵的压力,谁都知道,大阵一破,就要面临残酷的街巷战,繁华的长安便将毁于一旦。 长安城遭受猛攻,龙首原大寨自是不能闲着,两边相距很近,各自的战况和处境都一目了然。 苦桑道人带领南吴军的二百重甲骑兵出击,高仙芝带两千本部尾随,打开寨门,杀了出来。叛军也有所准备,史思明部五千人前来抢夺龙首原大寨,双方当即杀成一团。 顾佐在城头观察各处交战,不论长安也好、龙首原大寨也罢,短时期内都无城破之虞,但他一直在城头翘首以待,等着安禄山、独孤问俗和史思明三大炼虚出手。 岐王也在等待着上阵的机会,不管三大炼虚中的谁来,他都要上去接下一个。包括三娘子在内的丽水派三位国主,再加上唐十三,合力应对一位。最后一位炼虚,顾佐的设想是由自己、陈玄礼、李光弼、和郭子仪抵挡。 但如果战事太过激烈,很有可能令朱雀[]大阵的承受压力突破临界,这是他最为担心的。 解决办法有两个,一是将和三大炼虚间的战斗引向战场外延,二是在三大炼虚出手之前,出其不意将敌军的弩炮毁掉。 顾佐决定采取第二个办法,他准备亲自下场。 第一百章 出城 叛军近百架弩炮的持续轰击,对朱雀大阵是极其沉重的负担,相当于抵消了大阵五成的防御效力,任凭弩炮持续轰击下去,是非常危险的,眼看着一车一车的巨弩被拉到弩炮旁边堆列,很显然,叛军弩箭充足,可以一直轰击下去而无匮乏之忧。 叛军的弩炮都阵列于护城河外一百丈至一百五十丈的地带,顾佐想要毁掉这些弩炮,必须出城。 朱雀大阵是个整体,大阵启动之时,外面攻不进来,里面也打不出去,顾佐想要出城,就必须将大阵从启动状态停下来,而想要再次开启,和别的护山、护城大阵一样,都需要一个预热的启动时间,对朱雀大阵来说,需要半个时辰。 这是一个两难的问题,要么坐等朱雀大阵被弩炮拖垮,或许是三天、或许是五天,要么暂时关停大阵,硬顶半个时辰,出城捣毁弩炮。 很快,城中所有人都达成了共识,必须解决这个问题,而且是立即解决,否则等对方三炼虚一起出手的时候,情况会更加严重。 顾佐当即下令,让各军做好准备,由岐王关停朱雀阵,顾佐本人将以最快的速度出城,一俟他出城,岐王就立刻重启大阵,这半个时辰的长安,将处于没有朱雀大阵掩护的状态下,城内守军必须硬碰硬抵挡叛军攻城。 守城的同时,还要做好被三位炼虚亲自攻城的准备,战况必然激烈,死伤必然惨重。 将暂时关闭朱雀大阵的方略知会到基层军官校佐,再由他们通知到底层军卒,避免造成混乱,之后,又紧急调动一万军士列阵于叛军主攻的东南、西南城墙下。 这些准备做完后,按照之前的约定,向龙首原大寨打出约定的旗号,封常清再次调拨重兵,亲自率领,冲击叛军大寨,缓解长安守军的压力。 顾佐向陈玄礼、哥舒翰、郭子仪、李光弼、李嗣业等大将拱手:“长安就拜托诸位了!” 众将齐声应诺:“太师放心,我等誓死守住长安!” 顾佐贵为太师,又是长安防御的实质主帅,按理主帅是不该轻涉险地的,但他的本事大家都知道,单打独斗不逊一位元婴高修,且又擅长撒豆成兵,一人出便相当于一军出,是最适合捣毁弩炮之人。 当此大战危机之际,哪怕是主帅,也必须出战了,因此没人再搞苦谏这一套,不仅不能劝谏,且按照顾佐的计策,连随身掩护都不行,否则很可能成为拖累。 李十二带着西河道馆的林素弦、何小扇等女修,早就登场鏖战了半月,甲胄上沾满了血渍,却也顾不得这许多,上前投入顾佐怀中,和他紧紧相拥。 温存少许,顾佐伸指拭去她眼角的泪痕,在额头上亲了亲,笑道:“等我回来!” 一位女修倒提长剑,挤入人群,右手托着个酒碗,里面是一碗琥珀色的灵酒。此人正是前广平王妃,如今的越国夫人沈珍珠。 沈珍珠道:“这是我括苍派的芙蓉灵酒,可补真元、增益胆气。” 顾佐接过来一口饮了,只觉酒水中带着一股暖流,瞬间充盈各处经脉,将疲倦一扫而空,豪气顿生。 将酒碗掷于地上,大笑:“好酒,嗯,兴奋了!如今战意更浓,正当其时!” 又冲人群中撅着嘴的清源县主笑了笑,向岐王道:“动手吧!” 岐王运转阵盘,游荡在长安上空的朱雀渐渐消散,一支巨弩带着尖锐的呼啸倏然射了进来,被岐王飞出一面铜鼓,击出城外。 更多的巨弩飞了进来,陈玄礼等几位元婴大将分散于城墙各处,开始阻拦巨弩。 城下叛军顿时爆发出一片欢呼浪潮:“朱雀阵破了——” 明德门前的几排守军向后一退,叛军的云车搭了上来,十几名叛军自云车上跳进明德门城楼,城楼上顿时厮杀成一片。 李十二飞剑点出,刺入一名叛军咽喉,护着顾佐来到城墙边,回首望向顾佐。 顾佐头戴双耳招风帽,身上套着皮毛短袄,脚踩牛皮靴,外衬铁甲,一副范阳军士打扮,他冲李十二笑了笑,仰身向后跃出,直落城下。 岐王立刻再启朱雀大阵,这半个时辰,就是留给顾佐捣毁城外弩炮的时间,不论成效如何,他都必须赶在这个时间里返回城内,如果回不来,第二选择就是前往龙首原大寨。 顾佐人在空中,看见下面正有五名叛军士卒结队向上放箭,只是位置较为靠后,他落下去后触碰不到。这也难不倒他,手中鱼线飞出,勾住城墙上横插着的一杆巨弩,将巨弩折断的同时,借力向斜后方又荡出丈许。 这一下变故兔起鹘落,诡异难测,别的叛军都在疯狂酣战,完全没留意到他这个城上坠落的“友军”,下面结队放箭的五名敌军发觉之时,已经来不及跑了。 其中两人反应很快,抽出腰刀向上去挑,打算挑开这具友军尸体,却没想到两柄腰刀忽然齐根断折,手中握着的只剩个刀把。 顾佐以指刀术施展牛角尖刀,那尖刀价值数百贯,岂是他们手上这几贯钱的普通腰刀可比?刀芒扫过,连刀带脖子,这两人当场了账。 剩下的三个反应稍慢,一个被顾佐出脚踹在心窝上,另外两个被顾佐直接压在身下,真气吐出,当场被压死。 有这五人垫底,顾佐摔落下来后分毫未损,而这一幕在南城墙激烈的攻城战中也毫不起眼,没有几个人注意到。 顾佐现在是叛军中的一员,爬起来“后退”是不行的,没有鸣金收兵之前转身,那就是逃兵,会被当场执法。 他也有办法,依旧是利用鱼线,打出去后缠住某块凸起的石头,并不起身,慢慢向后“躺进”,很快就翻落护城河中。 进了护城河就好弄多了,顾佐很快爬上河堤,跟地上捡了张弓箭,起身后跑进一堆弓手中,缩到后排,跟着向城头射箭。 身后一具弩炮正在向着城头发射巨弩,顾佐这回看清了,弩炮的支架上有个槽孔,一名叛军正在向槽孔中倾倒灵石。 正是灵石中的灵力在将巨弩发射出去! 第一百零一章 毁炮 现在不是探讨弩炮发射原理的时候,顾佐大概判断了一下,弩炮和自己的距离,大概是四十多丈,已经在自己的灵域边缘,还需要再靠近一些,进入气海的显示范围中,才能精确打击。 于是刷刷几箭,将箭壶中的箭支射完,刚刚转身准备去后面领取,一个叛军辅兵眼疾手快,抓着一把箭支插入顾佐的箭壶。 顾佐忍着气将这十支箭胡乱射完,一转身,这厮又冲了过来,手中捧着一把箭。 顾佐心里那个气啊,没工夫和他耽搁时间,没等他靠近,鱼线飞过去一绕,这厮顿时倒地气绝。 他的死并未引起太多惊讶,这里虽然离着城墙已经不近,处于战线后方,但并不是真正的后方,至少城头上的元婴修士、修为深厚的金丹乃至不少守城法器是勉强可以威胁到这里的,出现死伤并不奇怪。 有个叛军军官大声招呼着,两名辅兵冲过来准备把尸体抬走,顾佐趁机赶过去帮忙,气海中顿时显现出那具弩炮散发的灵力亮点。 在叛军的弩炮阵列中,一具弩炮由五人操控,同时还有一伙军卒守护,围着十五个人。显示顾佐的气海里,其中有四名修士,包括一个筑基和三名炼气,其余为武师。 领头的筑基军官手中随时握着个罗盘,想必是用来保护弩炮的随身法阵。顾佐亲眼见到,远处有几架弩炮闪起法阵光芒,用来抵御城头上不时打过来的远程箭矢和法器。 能从城头上射过来的箭矢等法器,通常由金丹以上修士所发,但跨越将近一里地的距离,准头和威力都大为减弱,随身法阵基本上都能抵挡得住,虽然往往也会造成守卫弩炮的军士受伤,但攻击效果并不明显,这也是顾佐必须亲自出城的原因。 弩炮处于顾佐的灵域范围之内,使用丹符之术的话,已经可以打到这个位置了。可惜顾佐修为不够,也不会绘制雷符这样威力强大的法符——这种高阶法符的炼制,至少得元婴修为才行。程三等人在自雨山庄围杀唐淞元、刘骆谷和李庭坚时,用的就是雷符。 顾佐身上倒是带了几张雷符,但这是他用来防身的,而且一张雷符价值高昂,长安城中也没几张,用来炸毁一架弩炮,他有点舍不得。 至于丹符之术,威力最强的就是火箭符,想要破防弩炮守卫法阵,还是比较困难的。 同时还有一个比较麻烦的问题,使用丹符之术必须更加小心谨慎,尤其是火箭符,很容易暴露行藏。 心念电转间,他就定下了偷袭方案。 十名道兵在气海内准备完毕,按照他的穿扮,演化出范阳军的甲衣,打扮成一伙叛军,领头的是已经入了筑基的陈眠花。 如果是面对面光明正大的对战,陈眠花率领的这伙道兵肯定不是那伙弩炮守卫的对手,修为境界虽然不弱,实力却只有九分之一,硬打是打不过的。 但采用鱼目混珠加偷袭的组合拳,想必能收到很好的效果。 在一片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陈眠花抱拳领命,带着道兵忽然空降在了弩炮旁边,守卫弩炮的叛军顿时就懵了,个个膛目结舌,不明所以。 正在奋力操控弩炮的五名叛军却仍旧忙着搬运巨弩、给弩炮上弦、调校射界,个个忙得浑身冒汗,撸起袖子加油干,浑然没发现身边多了一伙敌人。 忙乱之中,人人关注的都是尽快射弩,视线瞄着的也是长安城墙,都穿着大致差不多的甲衣,谁能看出异样来? 道兵们刀枪并举,眨眼间就砍死六、七个叛军,陈眠花还顺手接过了一名叛军操炮手递给他的巨弩,将这支弩箭狠狠插在了堆放灵石的槽孔中。 然后,陈眠花将手捂在槽孔上,打出修士最基本的操作——尺许长的火焰冲入槽孔,顿时引爆了弩炮。 爆炸声中,陈眠花壮烈牺牲,他周围的两名道兵和三名叛军一起身亡,爆炸同时还引发了更大的混乱。 道兵们也是经常组织练兵的,军官阵亡,自动由一位炼气圆满的修士接替指挥,按照顾佐的将令,他带领剩下的六名道兵脱离混乱的现场,向着旁边的另一架弩炮“逃”去。 如此混乱的场面,谁又能搞明白发生了什么?顾佐也在一片乱乱纷纷中接近那架弩炮,始终将弩炮和自己的距离保持在四十丈范围之内。 又是一声巨响,炼气圆满的道兵以身殉职,引发了又一阵混乱。剩下的五名道兵在某个炼气后期的带领下,奔向下一具弩炮。 等这伙道兵全数阵亡,他们已经取得了击毁四架弩炮的惊人战果,同时还造成了数十名叛军身死,以及更大的混乱。 顾佐趁机又接近了十丈,五架弩炮同时进入他的灵域范围之内,气海内五伙道兵接到了出击将令,刘小柒、杨擒龙、牛野,以及…… 李僾拉着大丫头刘亦非挤了进来,将两名筑基挤到后面去了。两个少年道兵同样入了筑基,虽然不会说话,也略显呆滞,但神色坚毅,一脸的舍生取义,着实令顾佐很是惊诧。 此刻也不是探寻究竟的时候,顾佐发派将令,五伙道兵陡然出现在五架弩炮旁边,继续之前的卑劣手段。 刘小柒、杨擒龙和牛野都仿照陈眠花的操作,全被壮烈了,顾佐对此也无可奈何。道兵蠢笨,尤其是金丹以下,理解不了复杂的将令,让他们不要自己去炸弩炮就属于复杂的将令,以四小金花的智商,知道用道术火焰去引爆弩炮,已经很不容易了,不能再苛求更多。 将视线转向刘亦非时,就见这丫头向身边一个道兵盈盈浅笑,那道兵就自行上前接过了本该属于刘亦非干的活,以身报国了,看得顾佐大挠其头,这是什么鬼? 顾佐又看向李僾,这小子却没有去炸毁弩炮,而是三两下将带着槽孔的弩机用刀砍了下来,远远抛过来,被顾佐下意识用储物法器收了。 收完之后,顾佐逃了开去,好在没有人注意到,让他心里稍安。但李僾的这番操作,更是他眼珠子都掉下来了。 这么早熟的吗? 第一百零二章 宁可错杀 明德门上,鏖战还在继续,为了给顾太师创造一个“跌”落城楼的机会,唐军让出了一个缺口,但要想将这个缺口迅速填回去,就没那么容易了。 攻上来的叛军由数名金丹领头,上百人涌上城楼,都是叛军中最精锐的曳落河,全由修士组成。 各种随身法阵在狭小的城楼上展开、碰撞、交错,法阵的攻守属性已经区分不出来了,攻的法阵起着守的作用,守御法阵也能大量伤敌。 在这样的战场中,高等级修士的战力受到极大的限制,因为他们一旦不受控制的出手,就无法分清敌我,对自己一方的杀伤同样高得吓人。 事实上,元婴修士已经无法挤入如此高密度的战场,除非毫不顾忌本方士卒,金丹就已经是进场战斗的极限。 有了城楼上方百余名叛军的掩护,安守忠、蔡希德、崔乾佑等叛军大将已经猬集过来,在空中、在城墙下、在云车上和唐军大将隔空斗法,战况异常激烈。 忽然一声炸响,惊动了刚刚将一名叛军踢下城楼的李十二,她将眼前发髻上滴落的敌军血迹抹干,向着爆炸声响起的方向望去,耳中也同时听见了何小扇惊喜的欢叫:“成了!” 过不多时,又一声巨响爆起了升腾的烟雾,第二架弩炮被炸得支离破碎,残片飞散漫天。 接着是第三声、第四声…… 眼看着下方叛军阵中的弩炮一架一架被炸碎,城楼上欢呼起来,士气大振,不多时,便将攻上城楼的叛军挤压到城墙边,眼看就要全部被赶下城楼。 叛军大将安守忠等人也大为吃惊,这些弩炮是他们攻打长安的最大依仗,怎么就一架接着一架炸了?回头望时,也看不清底细,只见一团团烟雾渐次腾起。 安守忠让蔡希德、崔乾佑抵挡陈玄礼、哥舒翰等人,自己返回本阵,扯住没头苍蝇般四处奔走的弩炮大将向润客,怒道:“怎么回事?” 向润客惊慌道:“我也不知啊!” 安守忠凝神端详着越来越混乱的炮阵,终于发现了问题:“有唐军奸细!” 既然发现了问题,安守忠和向润客当即调动兵马围捕打扮成范阳军服色的道兵,可哪里是那么容易围捕的?杀了一拨又冒出一拨来,源源不绝。 赶来助阵的崔乾佑曾和顾佐交手,吃过大亏,不多时便看出端倪,大叫道:“是撒豆成兵的顾佐!这些唐军都是道兵!” 这个时候,道兵们已经毁掉了半数弩炮,剩下的弩炮,守卫们被严令立刻全力发动随身法阵,不许任何人靠近。 顾佐已经身处炮阵中央,见形势有被扭转之虞,干脆一次性调动出更多的道兵。由于每架弩炮的随身法阵都已全部开启,道兵们的“从天而降”就没那么容易了,大部分都被随身法阵挡住、弹开,甚至直接撞到法阵的杀招上,出场消散。 顾佐也顾不得再小心翼翼隐藏行迹,举着腰刀,伪装成受惊吓的模样四处乱跑,一边跑一边大肆施展丹符术,放出大量火符、冰刺符等法符干扰守卫,将刚刚恢复点模样的弩炮阵列又搅得乱七八糟。 眼看着道兵们再次得手,弩炮被一架架摧毁,想起安禄山的死令和惩处的手段,主将向润客一脸绝望,心都在滴血,拔出刀来就想抹脖子,却被崔乾佑一把拽住,大吼道:“是顾佐的手段,顾佐在这里!要死也先把顾佐抓住,抓住他就能免罪!” 向润客被崔乾佑拦住,劝告之后绝了抹脖子的心思,瞪着眼睛四处搜寻顾佐,安守忠代替他发号施令:“都站住,就地守御,谁也不许走动,妄自走动者斩!” 三位元婴大将镇压炮阵,连连出手,斩杀了数百人,其中自然包括大量错杀的弩炮手和炮阵守卫,当然,顾佐放出来的道兵也没跑掉,都被尽数杀光了。 至此,顾佐损失的道兵超过二百,战果却也辉煌,毁掉了八成弩炮,只剩下寥寥十几架,就算依旧有很大威胁,但已在朱雀大阵可以抵挡的限度之内,构不成重大威胁了。 眼见差不多达成了出战的目标,叛军又找到了应对之法,顾佐没有钻牛角尖,非要将弩炮毁得一架不剩,适可而止,老老实实遵从安守忠的军令,停在一架弩炮旁,和二十余名叛军挤在一起,身处一名金丹战将的随身法阵保护之内,准备寻机再逃。 明德门上的叛军终于被尽数赶下了城头,唐军彻底夺回了城楼,一声清脆的鸣叫响彻云霄,却是半个时辰已到,岐王重新启动了朱雀大阵。 没有了弩炮的支援,叛军战意大减,鸣金声中开始收兵,陆续退了下来。 岐王、陈玄礼、李嗣业、哥舒翰、郭子仪、李光弼等唐军大将都在凝视着叛军炮阵,满是忧虑。李十二咬着嘴唇一语不发,不知不觉间,嘴唇咬破,流出血来而不自知。 龙首原大寨中杀出来的援兵苦战至现在,已经伤亡不小,人人乏力,很难坚持下去,在封常清的约束下,也在往回收缩,向大寨靠拢。 封常清、高仙芝、何履光等大将同样忧心着顾佐的安危,但叛军兵多将广,又是久经战阵,他们是真杀不进来,一切只能期待顾佐吉人自有天相。 此刻的弩炮军阵中一片安静,安守忠、向润客和崔乾佑严密监视着整个炮阵,十余位金丹修士小心翼翼的一队一队盘查着。 “谁是伙长?把你的人收拢起来,过数……” “你是哪一队的……”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们队正是谁……” “唱名!唱你自己的名姓……” “这个带走……杀了……” “这个也杀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眼看着将要查到顾佐所在的这架弩炮时,顾佐情知这么问下来,自己绝然讨不了好,寻机脱身之策怕是难成了。何况他和崔乾佑交过手,崔乾佑是认识他的,一旦开口露面,难逃被当场指认的结果,于是决定再次先发制人。 第一百零三章 逃 两伙道兵分为四个小组,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另一个方向的四架弩炮旁,这一下出其不意,顿时又引发混乱,其中一组道兵出现的方位很好,直接将控制随身法阵的叛军筑基修士当场杀了,攻到弩炮跟前,居然赶在安守忠等大将之前,引爆了弩炮。 借着这阵混乱,顾佐指刀突旋暗算,将身边的几个叛军快速斩杀,飞起一脚,将弩炮踢得转了个方向,对准了背对着自己的向润客,弩炮上还未发射出去巨弩正泛着幽幽寒光。 向润客正在清剿一伙道兵,这伙道兵和他麾下弩炮手纠缠在一起,令他下手时无法横扫,只能以飞剑挨个点名。 飞剑往来穿梭间,很快就将九名道兵杀得身形消散,正要扫清最后一个“余孽”,身后感应到一股巨大的寒意,下意识便将气海中温养的最强保命的手段施展出来,金光闪闪的铁链出现在他的身后,结成纵横交错的链阵。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顾佐向他射来的巨弩就已经击在了链阵上。 由于偷袭的距离太近,弩炮来得太快,留给向润客的应对时间实在太短,仓促间,链阵尚未完全成型,这一击的威力极强,火花四溅中,向润客被击飞十余丈远,落地之后一口鲜血喷出,脸白如纸,当场受伤。 这也就是元婴修士了,如果换做金丹,恐怕就要立时毙命。 顾佐暗叫可惜,如果此时冲上去补刀,有很大可能杀了向润客,但如果真这么干,他也百分之百跑不了。 向润客受伤落地的同时,顾佐在一片大乱中转身逃跑,身边都是被这一击惊得四散奔逃的军士。 眼见着逃出了弩炮阵列,迎面撞见大队叛军刀斧手,长长的队列排布百丈,前后五层,阵型森严。 十几员战将骑着战马,位于阵列之前,各个厉声呵斥:“乱兵止步!逃者立斩!” 顾佐怎敢停步,动念间调出五十名道兵直接冲阵,他自己还在逃兵中高呼蛊惑:“咱们要被行军法了,冲出去啊!” 道兵在前领头,又各个舍生忘死,当即冲出一个缺口,这百余溃卒紧跟在后,从道兵们杀出的缺口处冲了进去。 十几员军将各个大怒,挥刀砍杀冲阵的溃兵,同时下达军令,指挥刀斧手军阵拦截包围。 混乱之中,顾佐丹符术出手,各种骚扰型的法符施展出来,这些低阶法符打不了金丹、筑基,但对散修和普通士卒却有很大杀伤,立刻加剧了刀斧手军阵的混乱。 一员军将骑马自后方赶来,长槊已经连续刺倒多名溃卒,眼看着又是一击,拍向顾佐的头顶。 顾佐早知他是筑基圆满修为,鱼线出手,缠住长槊,手上发力,将这战将拽下马来,指刀出手,便将他抹了脖子。 他这一手立刻引起阵列主将的注意,从马上飞起,凌空扑向顾佐。 这是个金丹修士,顾佐装作不曾察知,等他扑到身后不足一丈时,才忽然反手一个火箭符。 这一下打得十分突然,那军将百忙中只来得及双臂交错挡住面门,就被火箭符结结实实打了个正着,烟雾火光中,脸上、头上全是焦灰。 那军将却并未受什么伤,厉声喝道:“趴下吧!”单臂成拳,直接轰向顾佐后脑勺。 火箭符虽然不可能重伤金丹修士,但这么近的距离,又打得这么突然,除了烧掉头发眉毛,对方居然没怎么受伤,也是令人惊诧。 顾佐回身接了一掌,拳掌相交,一股巨力传来,将他硬生生砸下三寸,脚踝都快埋进土里了。胳膊酸麻,几乎失去知觉,短暂的麻痹之后,手腕处剧痛袭来,疼得他一咧嘴,好悬没惨叫出声。 对方挨了他一掌,面目狰狞,顿时僵在了半空中,拳头被指刀戳进去一寸深,露出个血洞来。却是顾佐掌心藏着指刀,一刀见功。 但指刀术是顾佐的杀手锏之一,居然只能刺进去一寸,对方拳头之硬,真是出乎意料。 体修?顾佐一瞬间脑海里闪现出这个念头。 念头也就是一瞬间,顾佐右手无法动弹,左手却拍了过去,直插对方双眼,这是人身最柔弱处,哪怕你炼成金刚铁骨,眼睛也不会比拳头还难破吧? 对方同样举起另外一只手,抓向顾佐拍过去的右手,堪堪在眼珠子前抓住。 这厮也是悍勇,嘴一张,露出森森白牙,一口咬向顾佐被抓住的手掌。 顾佐手掌真气狂涌,奋力脱开,顺手抹过时,一张法符塞进对方嘴里,正是他用来防身的高阶雷符! 这几下交手只在瞬息间完成,对方口中的雷符就爆了,整个头颅剧烈一颤,随即七窍向外喷出黑烟,身子软绵绵倒地,顿时气绝身亡。 没有预想中西瓜破碎的场面,头颅居然没有爆开,当真强悍! 叛军阵列当场溃散,无数人奔走哀嚎:“猪儿死了!” “李内侍死了!” “李猪儿被杀了!” 顾佐顺手摘下他腰间佩戴的玉玦,转身就跑,继续跟在混乱的溃卒中往外奔逃。这枚玉玦在顾佐的气海中大放光明,显然是件宝贝,顾佐判断是件高阶储物法器,不可能不顺手牵羊。 冲过这一关后,顾佐卷起的溃卒就更多了,一起向着南方逃去。原定的第一逃生预案是返回长安,但早就过了约定的时辰,朱雀大阵已经重开,长安是回不去了。 第二路线是逃亡龙首原大寨,但叛军已经猜到了是他在捣乱,调集大军堵住了这个方向,戒备极为森严,再往那个方向跑,无异于自投罗网。 顾佐还有一条备选路线,冲过叛军营寨,进入终南山,看你们敢追还是不敢追! 顾佐的反其道而行显然有些出乎叛军的预料,等安守忠等大将平息了其他方向上的溃卒之后,终于确定,往南的这路溃卒有大问题。 此时的顾佐,已经卷着四、五百溃卒冲到了叛军大营的边缘。他们一路绕过六七座营寨,各营主将在没搞清楚状况的情况下,谨守营寨都是第一选择,就这么稀里糊涂让顾佐逃了出来。 第一百零四章 怎么搞? 溃兵们渐渐放缓了脚步,一片茫然,跑到这个地步,大家都体力不支了,各自喘着大气,大眼瞪小眼。 前方就是大片树林,顾佐回身看时,后方天空中,几员叛军大将正带着十几名金丹向着这边追来,还有大队骑兵卷起的尘土。 这时候还不能飞,一飞起来肯定暴露目标。于是顾佐喊话:“弟兄们分开跑,别扎堆,挤在一起活不了,进了林子就散开,能跑一个是一个!” 喊罢,当先钻入树林之中,溃卒们在他的带动下,全部蜂拥入林,四散奔逃。 密林之中,四五百溃卒如同没头苍蝇般四处乱撞,顾佐脚踩恒翊剑,当先冲了出去。 前方的大树一棵一棵向着他迎面撞来,其速甚急,顾佐东拐西绕,连续避让了几棵,却终于没有完全躲过去,恒翊剑挂着一段树根,将他整个人斜着带飞出去,转了不知多少个圈,一头栽进土里,吃了个狗啃泥。 这时候他终于后悔起来,以前都是搂着清源县主的小腰在飞,忽视了自身飞行技巧的锻炼,如今算是吃到了苦头,在关键时刻掉了链子。 真真是红颜祸水啊! 此刻也来不及再多所后悔,伸手一招,恒翊剑再次召回脚下,顾佐一跃而上,重新启动,继续夺命而逃。 好在他还有更好的手段,速度不减,手中鱼线却打了出去,缠住前方大树,借力拉扯,一边避让一边加速,竟比凭空飞行还快了三分。 在密林中急速穿行的感觉极其刺激,顾佐忘我逃命中,很快就飞出去了二三里路,将溃兵们远远甩在身后。 也不知逃了多久,气海中忽然感应到一点极强的气息,自身后上方追来,这是有修士接近四十丈内! 顾佐连忙停下身形,藏身于一棵大树下,抬头看时,上方掠过一位元婴修士,从斑驳的树叶缝隙中依稀看得见穿着打扮,应当便是和自己有过一战的崔乾佑。 说实话,顾佐真不怕和崔乾佑硬打,又不是没打过,气海中的八百道兵还存活着一半,有四百人在手,搞一搞崔乾佑完全不是问题。 但问题是,除了崔乾佑,这附近还有多少叛军大将在搜寻他?要是再引来几个,就绝对讨不了好。 他可是毁了叛军大部分弩炮的家伙,干下了“人神共愤”的勾当,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叛军有多想除之而后快,如果再把安禄山等三大炼虚给招来,那可就是死路一条了。 凝神屏息间,上方的崔乾佑已经飞掠了出去,眼看着对方身影消失不见,顾佐稍稍偏折向西,继续逃跑,但速度却降低了几分,高度警惕着头顶上方这片天空。 如此又逃了数里,顾佐忽然跃入一个树洞中,不多时,上方飘过一位,同样是叛军元婴大将,只是不知名姓。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中间还跳进两条河,潜涉过滈河、沣河,感觉地势正在缓缓抬高,应当是进入终南山范围了。 顾佐小心翼翼爬上一处浓密的树冠,探出个脑袋来,向着四下张望,没有发现崔乾佑等人追来的迹象,一颗心终于松了下来。 他曾经来过多次终南山,对山形和地势比较熟悉,稍稍辨认,就找到了楼观台的方向,离此不过六七里、四座山头。 看来自己的推测是靠谱的,躲进终南山,叛军也不敢肆意妄为,现在应该是暂时安全了。 思量片刻,顾佐想出了一个支援长安战事的好办法,这个办法说起来也简单,就是围着叛军大营打游击,随身带着数百道兵,抽冷子打个伏击、截个粮车,晚上闹一闹立在外围的叛军营寨,今天吃一口、明天敲一砖,每天消灭几十个、几百个叛军,搞上三个月,不信叛军撑得住! 自己这修行功法,简直就是天生的游击战套路! 当然,如果再能弄些大威力的法符,比如雷符那种,抽冷子就干掉他一个金丹,那就更理想了。 这种法符哪里能弄到?还用问吗?李泌不是说让自己好好干,他会支持自己的么?光是口头支持说不过去吧?跟你要一些大威力高阶符你好意思拒绝吗?几十张给不了,十几、二十张总该有吧? 想到这里,顾佐忽然兴奋起来,争取三个月内干掉一百个金丹战将、消灭两到三万叛军,这仗怎么打都赢了! 认准方向,顾佐当即向着楼观台的方向继续穿行,还是密林中安全,千万不能乐极生悲,倒在最后一里路上。 最后这一段路是安全的,距离也不长,顾佐加倍小心,很快就看见了楼观台的山门牌坊。 “通道仙府”、“玄都胜景”,见到这两块牌坊,顾佐整了整衣冠,从恒翊剑上一跃而下。 落地之后,顾佐忽然怔了怔,总觉得哪里不对。 将恒翊剑收入气海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终南山是崇玄署的禁地,这里是常年禁飞的,之前自己每次拜山,到了山下,都是步行登山。 终南山上布置的是什么法阵,顾佐虽然不知,但就和南吴州布设天都阵之后禁飞一个道理,刚一飞上去就得掉下来。自己今天可是一直飞到了楼观台的牌坊处,在山中穿行了小半个时辰,哪怕只是离地三尺,那也是飞! 崇玄署怎么撤去法阵了?怎么允许在终南山飞行了?顾佐虽然不知究理,但下意识就觉得不对劲,正要往旁边树林中闪人,暂避观望之时,就见牌坊上方的石阶尽头,出现一人,脚下无风而起,凌空而下,来到牌坊前,望着顾佐微笑。 顾佐躲闪不及,沉默片刻,也笑了笑,向对方拱手抱拳:“李长老,久违了。” 此人正是白云宗庶务长老李史鱼。崇玄署分封天下时,就是李史鱼代表白云宗竞购州郡,和顾佐虽然没怎么打过交道,但也算旧识。 李史鱼在白云宗地位很高,修为仅在掌门独孤问俗和传功长老平冽之下,元婴后期多年,快要圆满了。 面对这样一位大高手,应该怎么搞? 第一百零五章 唯有力者居之 白云宗是天下大宗,宗门中的元婴长老和军中的元婴大将完全是两个概念,更何况还是快要圆满的元婴,三个崔乾佑加起来也不是李史鱼的对手。 这样的大宗长老,顾佐自忖是决计打不过的,哪怕他擅长越境斗法,但也不是这么越的。 顾佐现在满脑子转的,都是怎么出其不意突施暗箭,然后借机逃跑——往楼观台里跑,争取见到李泌或者道玄等等,无论如何不能被李史鱼截杀于山门牌坊外,那就死得太冤了。 正心念急转间,就听李史鱼拱手笑道:“顾馆主怎么来了楼观台?难道不怕长安被我军攻陷?还是说,想来崇玄署求援?” 顾佐一边盘算如何脱身,一边周旋:“李长老,贵宗支持安禄山谋反,怎么也敢登崇玄署山门,真不怕崇玄署怪罪么?” 李史鱼笑道:“说起谋反,应该是你怀仙馆首倡其帜吧?一战打得朝廷大军灰飞烟灭,又进占益州,声势无两,我们白云宗也是受怀仙馆启发啊,呵呵……顾馆主和我们都是同道中人,顾馆主不怕,我们又何怕之有?” 顾佐道:“两回事,剑南节度鲜于向倒行逆施,私自兴兵讨伐,我怀仙馆才聚兵自保,谈不上造反,倒是安禄山于洛阳称帝,为天下震惊。” 李史鱼道:“是否两回事,其实你我心里都明白,徒呈口舌之利毫无益处。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老夫以为,顾馆主当可称得上年轻俊杰,想必也是识时务的,今日既然见到了,我也想劝一劝顾馆主,不如和我白云宗联手,不知尊意如何?” 顾佐问:“联手?推翻大唐?” 李史鱼笑道:“大唐已露败亡之像,凭谁也翻不过身来,但你我两家乃是修行宗门,老夫所说的联手,自然还是在修行上。” “比如?” “比如,这终南山天下中心,风水宝地,得之而可定天下,崇玄署没落了,既然无力占据,自当退位让贤。” 这下子,顾佐是吃了一惊:“李长老,你们还真敢想!崇玄署就算再没落,也是百足之虫、瘦死的骆驼,白云宗怎么就敢取而代之?虽说元真护国天师和宗玄天师出了意外,重伤在身……” 李史鱼更正:“何止重伤,就算不死也废了,否则崇玄署何至于落到今日?” 顾佐道:“好吧,就算两位大天师废了,可依旧有司马天师、罗天师、张天师、李天师在,四大天师之下,尚有十余位元婴大法师,金丹道士更是上百,如此雄厚的实力,谁敢说就真的没落了?” 李史鱼哈哈一笑:“若非没落,怎么会分封天下、搜刮灵石?若非没落,我范阳大军围了长安,怎么就始终不敢出头?若非没落,怎么就被我白云宗打破了终南山?” 顾佐大吃一惊:“打破了终南山?什么意思?” 李史鱼道:“这不是明摆着么?护山大阵都被我白云宗攻破了!” 顾佐呆了呆,问:“崇玄署四位天师,怎么可能……” 李史鱼自傲道:“四位天师,不是我家老祖一人之敌!” “哪位老祖?” “南山老祖!” “这是谁?我从未听说过……” 李史鱼道:“自今而后,天下皆知!” 顾佐脑子有点乱:“李泌呢?道玄呢?” 李史鱼回答:“都在说经台,已然被围住了,仗着法阵苦撑,顾馆主若是不信,可以随老夫进去看看。” 面对李史鱼的邀请,顾佐一时间很是犹豫。以李史鱼的修为,想要拿下自己,没有必要费那么多唇舌,关键是人家确确实实站在楼观台的牌坊前,终南山也确确实实不再禁飞,难道说崇玄署真的败在了白云宗手上?那个南山老祖又是怎么回事? 见顾佐犹豫不决,李史鱼道:“顾馆主安心,老夫在此等候,并无恶意,实在是诚心实意,你看……” 伸手一招,左右飞出两人,正是崔乾佑和尹子奇,这两位元婴大将现身之后,左右分开,隐隐将顾佐围在当中。 “……若是老夫欲对馆主不利,以馆主所为,何须在这里苦口婆心?”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顾佐点头:“请!” 李史鱼含笑伸手:“请!” 经过牌坊时,顾佐注意到,牌坊的立柱上到处都是缺损,显见是经历过激斗,而一路的石阶上,也不时能见到血迹,以及折断的飞剑、刀刃等等法器残余。 再向上行,不时有白云宗弟子往来奔波,有的见了李史鱼后匆匆行上一礼,有的甚至来不及打声招呼,忙碌已极。 经过一条岔道,顾佐认出,正是通往云水堂的山道,自己曾经在那边住过,从云水堂的方向传来法器撞击和阵法轰鸣之声,还有白云宗弟子的劝降之声,李史鱼介绍:“云水堂那边围住了不少崇玄署的道士,借助法阵负隅顽抗,平长老正率人攻打,用不了多久便能拿下来。” 顾佐驻足片刻,很想过去看看,但终于还是没心情过去,随李史鱼向说经台而去,心中怅惘不已。 这终南山,真的快要被白云宗攻下来了。 走过蜿蜒曲折的山路,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处山坳,山坳正中坐落着说经台,以前顾佐沿着山路下行,下至山坳然后登台,但此刻却不用下去了,步入山道旁的石亭中,站在这个位置向下俯瞰,视野更好,整座说经台尽收眼底。 此刻的说经台,正竖立着数十根蟠龙柱,龙首向天,吐出氤氲紫气,将数百名道士遮护其内。这些道士尽数趺坐原地,正在为法阵蓄力加持。 虽然相隔百丈,但顾佐依然辨认出正中的几个人来,有司马道隐、李含光两位天师,有李泌和道玄两位大法师,寻找片刻,还看见了吴善经和于远志。 而灵源道长则没在里面,他正在长安的龙首原大寨中,作为南吴军的一员和叛军作战。 说经台的周围,则有数百名白云宗弟子呈包围之势,各出法器全力攻阵。周围山头上,有三人呈鼎足之势,正在向大阵全力施为。 顾佐心中忽然惊觉,仰天看去,百丈之上的空中,一个儒雅的道人手掐法诀,虚空而坐,身形一颤一颤。 随着他的颤动,说经台上的数十根蟠龙柱也在同时颤动。 第一百零六章 阵要破了 高空中的这个道人,便是李史鱼所说的南山老祖。 李史鱼抬头仰望,一脸敬慕:“炼虚之下,皆为修士,入了合道,方为真仙。老祖道法无边,当世真仙,我白云宗有老祖坐镇,不取终南山,当遭天谴!” 顾佐呆呆望着这位南山老祖,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炼虚之上,有合道境,但除了崇玄署外,各宗皆无,但凡有炼虚圆满者,都被崇玄署举荐登天了。 顾佐虽然不知合道境是什么样子,但今日见到白云宗这位老祖力压蟠龙大阵的威势,也觉这才是仙神风范。 “南山老祖……以前从未听说……”顾佐震惊之余,亦复好奇。 李史鱼骄傲道:“老祖乃上仙降世,谪落凡尘,蒙难之时为独孤掌门相救,故此加入我宗,这二十年来,都在养伤,ba为世间所不知。” 顾佐问:“既然南山老祖为上界仙神,为何不入崇玄署,受天下供奉?” 李史鱼冷笑:“馆主以为,崇玄署凭什么把持天下这么多年?” 顾佐道:“有大修士坐镇,又掌握着天下近半灵石矿脉,故此为修行界霸主。” 李史鱼道:“这些都是小节,天下各宗若是当真揭竿而起,大修士又如何?杀得尽这数十炼虚、数百元婴、数千金丹?至于灵石矿脉,难道我等不能占之么?” 顾祖思索片刻,道:“想必李长老说的是举荐之道?” 李史鱼道:“正是此道!适才馆主说了个天下霸主,这个霸字用得好啊,崇玄署能够独霸天下,就是靠的这举荐之道。我辈修士苦修数十年、上百年,为的不就是往登上界,成神入仙么?修行到了这个地步,得不到崇玄署举荐,只能老死于凡世,你说谁不怕?” 顾佐点头:“的确如此。”他原本就对此很感兴趣,于是催促李史鱼继续为他解惑。 李史鱼也不藏私,道:“崇玄署这帮道士,貌似敦厚谦和,处处宣扬以天下为念,实则自私狭隘,满腹鬼蜮伎俩,如老祖这般人物,他们哪里容得下!这些年,他们大肆搜寻打探老祖的下落,就是生怕老祖将飞升之法传与世人,打破了他们对举荐之道的独占,甚至几度严查天下宗门牌票、厘清道牒……顾馆主知道这些年广为流传的《百家说》吧?” 顾佐点头:“与此有关?” 李史鱼道:“《百家说》便是崇玄署另起炉灶折腾的,笑笑生也不是一个人,而是崇玄署的一帮道士,貌似神神秘秘,实则打着这个幌子,调查各家宗门道馆内幕,最终还是为了找到老祖。若非我白云宗拼死遮掩,或许就让他们得逞了!” 一席话,把顾佐说得一愣一愣,也分不清是真是假。 李史鱼又道:“如今老祖道法已经恢复了五成,有此五成,扫平天下足矣!老祖答应了,我白云宗取代崇玄署后,即将飞升之法拿出来,只要馆主支持我白云宗,这终南山上,也有顾馆主一席之地,飞升之法,必有顾馆主一份,如何?” 说着,李史鱼忽然捋须笑道:“差点忘了,顾馆主怕是只知有举荐,而不知有飞升吧?” 顾馆主摇了摇头,又赶紧点了点头,这正是他最想问的问题。 李史鱼道:“世人只知有举荐,而不知有飞升,说起来都是受了崇玄署蒙蔽之故。老夫二十年前同样如此,若非老祖解惑,恐怕到死也不知其理。说起来,其实也简单,顾名思义,举荐者,向谁举荐?谁来纳荐?受了举荐,往登上界之后,当受纳荐之人调配指使,虽然延年益寿,却依旧不得自在,其实与奴仆无异。飞升则不相同,全凭自身努力,受了职司者,可为神,逍遥快活者,则为仙,可得大自在。试问馆主,想受举荐,还是想自在飞升?” 顾佐默然片刻,叹了口气:“如此飞升之法,老祖愿意拿出来?贵宗舍得?” 李史鱼笑道:“那就看馆主的意思了。如今崇玄署即将覆灭,我白云宗将入主终南山,想走终南捷径,就当有所表示才好。怀仙馆实力雄厚,馆主又主朝政,只需做到两条,自可成为白云宗的盟友,对于盟友,我们向来是慷慨的。” 顾佐道:“请李长老明言。” 李史鱼道:“其一,拿下终南山后,请顾馆主明示天下,尊白云宗为天下盟主,丽水派、苏仙馆、都峤派、唐门,也请馆主代为劝说。将来青城派若有不臣之意,你我两家南北夹击,共灭青城!” 顾佐想了想,又问:“其二呢?” 李史鱼道:“安禄山与我白云宗为盟二十年,又拜老祖为亚父,朝廷应当换主,这是我白云宗答应他的。” 顾佐深吸了一口气,陷入沉思。 李史鱼问:“有什么不妥?” 顾佐道:“我也不瞒你说,一则担心贵宗食言,二则安禄山起兵以来一路屠城,视人命如草芥,非人君之相。” 李史鱼道:“终南山是我白云宗自己打下来的,大势已定,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若果然担心,老夫可以和馆主定个书面之约。至于安禄山的所为……新朝之立,哪一家不是千里白骨?成大事者何来妇人之仁?等将来天下定鼎之后,再督促他大行仁政、养民生息就是了。” 等了片刻,见顾佐还在犹豫,又道:“馆主好好想想吧,决心下得越早,天下太平得就越早。” 或许是因为果然大势已定,李史鱼心态很好,不再纠缠催促,而是向顾佐介绍起说经台上的战事。 “崇玄署底蕴还是极为深厚的,已经坚持了七日……当然,眼看也就是这一两日的事情了。” “顾馆主没有见过安禄山?你看,东山上那位便是……的确不瘦,呵呵……” “那便是我家掌门师兄了,紫虚雷罡术,便是老祖也多所夸赞……” “这是史思明师弟,以前是我宗外门执事,说起来,也是自发努力而成,修为渐高,却从未忘本,一直对宗门恭敬有加……” 难怪长安城下见不到三大炼虚,原来都在这里,顾佐旁观白云宗南山老祖和三大炼虚连手围攻崇玄署,心情万分复杂。 如此看了一夜,等次日天明之时,战况陡然出现变化,蟠龙阵震颤得忽然激烈起来。 李史鱼大喜,击掌道:“要破了!” 第一百零七章 大阵 随着李史鱼的击掌相庆,说经台周边围攻的白云宗弟子们齐声欢呼起来。 顾佐看了一天一夜,原本已经有些木然,此刻也精神一振,凝目观瞧虚实。就见说经台上的蟠龙大阵颤抖得愈发激烈,有摇摇欲坠之象,立着的几十根蟠龙柱不再喷吐氤氲紫气,吐出来的是灰色的烟气,就好似烧着了的炉子一样。 真的要破阵了! 顾佐心中怅惘之情越来越浓,很想问一问李史鱼,崇玄署覆灭之后,白云宗会如何惩处这些高道,能否看在他的面子上,赦免其中一些人。 但他还没问出口时,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说经台距他足有百丈,远在他的灵域感知范围之外,按道理是无法查知的,昨天到今早,下面破阵激烈,他的气海中并无反馈,就是这个原因。 但此刻,气海的边缘处,说经台所在的方向上,如同有人以极强的光亮自虚无间照射进来,将气海的一半都照射得如同白昼,灿烂得耀眼。 透进气海中的光华和平日感知到的灵力还不尽相同,浓郁到了极致! “灵石云母?”顾佐脱口而出。看了看身边的李史鱼,这位白云宗长老却激动莫名,压根儿没注意到他在说什么。 这股浓郁之极的灵力,顾佐觉得很熟悉,似乎以前感知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就见几十根蟠龙柱不停喷涂灰色的烟雾,这些烟雾在说经台上方聚集起来,越聚越浓,形成灰色的厚重云层。 刚刚升起没有多久的太阳,被这云层完全遮挡住了,天色又灰暗起来。 李史鱼神色开始凝重起来,向顾佐道:“大阵将破,破阵时余威恐怕不小,馆主留在此间,老夫下去相助一臂之力。” 顾佐连忙拱手:“长老请便。” 李史鱼招呼着周围十几名弟子下到山坳,开始增设法阵,为正在破阵的弟子们加强防护。 顾佐则留在山上石亭中继续观瞧,只见独孤问俗、安禄山和史思明也在发力,他们身边也同时泛起五色斑斓之光,应当是各自布下了防护法阵或者守御法器,避免被余震波及。 顾佐看着眼前的架势,感受到天空上灰色云层散发出来的强烈威压,心里有些发虚,决定躲远一点,四处看了看,转身向外围的一座山头掠去。 片刻之后上了山头,这里已经距离说经台差不多三百多丈,隔得有些远了,视线也没有石亭处那么清晰,但在瞧热闹和保命之间,他肯定首选保命。 二里地,应该不会被波及了。 顾佐等待着大阵被攻破的场景,也准备好了酆都十柱大阵保护自己,可蟠龙阵依旧在吐着灰烟,并没有等来“嘭”的那一下。 继续抬头观望云层,只见这灰色的云层开始缓缓转动起来,如同巨大的海底漩涡,其中有电闪雷鸣,望之而心生恐怖。 再看大阵上方虚空趺坐的南山老祖,此时也不再是起初时的一动不动,而是时不时抬头看天。 天上的云层继续旋转,逐渐有所变化,灰色开始分际,演变为浅色和深色。蟠龙柱喷涂出来更多的灰烟,这些会烟汇入天上的云层漩涡,加剧着两色的演化。 浅者越浅,渐渐趋白;深者愈深,慢慢转黑。黑白两色相互围绕旋转,界线开始分明。 南山老祖霍然起身,仰头凝视片刻,口中飞出一个金铃铛,金铃铛飞上半空,猛然间晃动起来。 顾佐耳中听不见铃声,但心里却感知得清清楚楚:叮呤、叮呤……这种感觉极其怪异,就好像南山老祖将铃铛塞进了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异常难受。 顾佐是金丹修士,且真气远超同辈,他都感到难受,遑论旁人。说经台周围,大部分参与破阵的白云宗修士都烦躁起来,有的面显愁容,有的趺坐抵挡,还有的双手捂耳,更有的伏地大呕…… 金铃铛在云层下不停摇晃,稍稍缓解了云层的旋转速度,但云层的演化趋势并未改变,顾佐在下方仰天看去,已经能大致看清其旋转演化的轮廓。 一个天大的太极阴阳鱼即将成型! 就见南山老祖双手掐诀,身子开始上浮,向着云层而去,手中忽然出现一个葫芦,葫芦嘴张启,开始吸纳云层。 但异变陡生,他向上飞起不到片刻,忽然凝滞在了空中,身形连变数次,都冲不上去,似乎被一层透明的罩子挡在下方。 他又开始转向,想要从旁绕出,双脚却倏然一沉,好似被什么牵绊住了。 正在这时,两道声音先后响起。 “南山道人,今日终于得见高颜,贫道甚慰,就不要走了。” “南山,可还记得贫道么?” 天上的云层终于成形,巨大的太极图在空中转动,阴阳双鱼在其中游来游去,自两个鱼眼中慢慢飘落两道身影,一个身着紫色道袍,一个穿着黄色道袍,各持拂尘、法杖,将南山老祖夹在中间。 南山老祖不再用葫芦收摄烟云,而是坐了上去,道:“叶法善、吴正节,原来你们没受伤,真是苦心孤诣啊。” 自云中出来的两人,正是元真护国天师叶法善和宗玄天师吴正节。这几年来,世人皆传两位高道受了重伤,神志不醒,更有人猜测他们其实已经身死,只是崇玄署不敢宣告,谁知今日竟然双双现身。 叶法善道:“也不好这么说,贫道师兄弟,的确伤了的,而且不轻。大鹏和穷奇的本事,道人也是知晓的,哪里是那么好应付的?” 南山道人点了点头:“说得不错,只不过你们这伤,养得久了些。这分封天下,不惜天下大乱,也是为了引我出来吧?当真舍得!” 叶法善道:“也不全为如此。” 吴正节在另一边道:“南山道人,我师兄弟等你多年,便在今日,还请相助一臂之力!” 南山道人双脚脚踝上不知何时显现出两条铁链,将他牢牢拽住,不能任意飞凌,他看了一眼铁链,默然片刻,道:“那就领教两位道长的手段吧!” 第一百零八章 熟悉的灵力 两位大天师的出现,惊呆了所有人,三大炼虚乃至白云宗所有修士似乎都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又或者接受不了大功告成之际被逆转的结局,甚而是对南山老祖依旧抱着希望,总之都愣在了原地——除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顾佐,当两大天师出现的时候,他就已经踩上了恒翊剑,离地三尺,全速逃离终南山。 所谓旁观者清,他不是白云宗的人,所以更能客观的、不带倾向性和所谓的希望考虑问题,崇玄署花费数年时间布下了一个天大的圈套,将南山道人诱入陷阱,甭管崇玄署到底想干什么,至少是有充足的准备,就冲这一点,赢面显然很大。 白云宗和崇玄署谁能笑到最后,南山老祖和两大天师谁强谁弱,独孤问俗、安禄山、史思明对上司马道隐等四位天师谁胜谁负,其实他也不知道,但肯定不能让诸位道长看到他在现场看热闹,还看得悠哉悠哉! 就算将来会知道,至少不能被抓了现行。 怀着这样的心思,顾佐一路飙出了自己入金丹之后的最高速度,很快便冲出了楼观台的牌坊。 他浑身都鼓荡着真气,自牌坊处冲过时,“通道仙府”和“玄都胜景”两块牌子甚至被风带得晃了两晃。 迅速冲出牌坊,他才终于站定脚跟,回望终南山时,那个巨大的太极阴阳图正在空中旋转,散发出来的罡风笼罩住了整座大山。 他前脚刚逃出牌坊,罡风就到了牌坊处,如同利刃般,破入泥土中,切割出一条明显的地缝。 在这条地缝上的所有草木山石,都被切为两段,望之而后怕不已。 就在这时,他看见陆陆续续有几名白云宗弟子也逃了下来,宗门大了,什么弟子都有,这些就属于机敏且胆小的,但他们晚了一步,被罡风挡在了牌坊内。 有个筑基弟子召唤出一面厚重的铁盾,抗在背上就往外硬闯,结果被切成了肉泥,连血带肉堆在罡风切出来的地缝边,没有一点一滴“逃”出来。 顾佐暗自庆幸,还好自己见机得早,否则就被这罡风封在山上了。 如此异象,动静实在太大,终南山又不是什么僻境偏乡,就算因为战事,周边十里八村的百姓都躲避战乱逃走了,但十五万叛军就在北边数十里外,总会有人循迹而来,于是顾佐离开此处山门,换了个方向继续观察等待,看看究竟是哪边获得最后的胜利。 崇玄署若胜,一切都不用改变,如果获胜的是南山道人和白云宗,顾佐就真的需要慎重考虑一下李史鱼的建议了。 就在这时,顾佐看见一连串身影自太极阴阳图中的两条阴阳鱼里飞了出来,各持法器,向着下方说经台的方向轰击,一时间,各种光芒闪烁耀眼,法力波动之强,甚至连覆盖终南山的罡风大阵都颤动起来。 这串身影足有二十多个,顾佐很容易便在里面找到了熟人,其中一位正是唐门掌门唐听风! 除了唐听风,顾佐还认出了另外三人:青城派掌门源丹老道、括苍派掌门沈介福、茅山派掌门张万福。 顾佐立时省悟,不由暗骂,原来你们一个个不在本山,找也找不到人,却是受了崇玄署之邀,一起来终南山设伏了,为何就不能偷偷跟自己说一声呢? 尤其是听风掌门,亏自己还拿你当朋友,你就这么信不过我么? 到了这个时候,顾佐终于确认了,白云宗完了,独孤问俗、安禄山和史思明也完了,必死无疑! 如此一来,自己也用不着打什么游击了,这么多前辈高人齐聚终南山,回过头来就能把围困长安的叛军打得灰飞烟灭! 嗯,或者压根儿不用再打,消息一传出去,叛军自动冰消瓦解。 只是可惜了南山道人,李史鱼虽然中计,构筑的各种蓝图、许下的各种承诺虽然就是个笑话,但他有一点没说错,以崇玄署的尿性,飞升之道肯定会被雪藏起来,南山道人想必也会被灭口吧。 顾佐一边疯狂的展开各种心理活动,一边也在继续关注着终南山上的战局进展,只是可惜不在现场,无法看到山坳内说经台上发生的情况,未免有点遗憾。 从北方陆续飞来了几个元婴,接着是一些金丹修士,足有几十位,依稀便是叛军中的各军将领。 崔乾佑和尹子奇都被这不知名的太极阴阳大阵封在了山里,想必活不下来,那这些人应当便是安守忠、李归仁、蔡希德、田承嗣、向润客等人了,这么多敌军大将都赶了过来,让顾佐不得不绕着山脚避出去几里地。 眼看黎明就要到来,长安即将解放,这个时候若是死了,那可就太冤了。 正在这时,就见一个葫芦缓缓升上天空,被吸进巨大的太极阴阳云里,旋转的云层忽然加速,转得越来越快,转到最后,已经分不清是在旋转还是忽然停止。 就在这时,两只阴阳鱼绽放出刺眼的光华,浓郁的灵力向外喷涌而出,隔着如此之远,也依然折射在了顾佐的气海中,将气海照映得耀眼夺目,无法内视。 还是那股熟悉的感觉! 储物法器中有物一动,似在欢呼跳跃,顾佐终于想起来,这股熟悉的感觉来自哪里。 神识探入储物法器,一块巴掌大的薄薄玉片出现在掌心之上,玉片呈碧绿色,其上有天生茎脉,正是一片叶子。 这是兽潮围城之时,顾佐解救被围的南华派林长老时所得,由云梦宗的蒋知雨和陈天真外出采摘而来,当时还引来一波兽潮围攻,情形着实惊险。 据他二人说,这片叶子被一只五色虫背在背上,非常奇特,于是顾佐用一百块灵石换到手中。 此刻大阵中感受到的浓郁至极的灵力,便与这叶子散发出来的灵力极为相似。 叶子在顾佐掌心中渐渐舒展开来,似乎想要吸纳终南山上大阵爆发出来的灵力,只是那灵力被罡风所阻,传不出来,叶子连连舒展多次,都做了无用之功。 正在观察叶片时,顾佐脚下忽然一晃,一不留神差点没站稳。 隆隆声响起,晃动越来越强烈,大地开始震动。 第一百零九章 都没了 最近几年,天下各处地震频发,就连南诏都震过两回。李林甫就是死在查看岐山地震灾情后回京的路上。 但要说终南山地震,还是令人没有想到的,这里可是大唐的中心,也是崇玄署平日宣扬的天底下最稳固的所在。 但顾佐很快发现,这次地震很不一样,大阵罡风切割出来的地缝开始变宽,不,确切的说是开始高低错位,地缝之内正在抬高,地缝之外正在降低,或许不能说是降低,是因为没有变化而导致相对降低。 错位的落差越来越大,这条绵延包拢了整座终南山的地缝也越来越宽,内部山岭也越来越高。 一尺、三尺…… 一丈、三丈、五丈…… 顾佐本以为错位五丈高、六丈高也就差不多停下来了,但事实上这只是他的“以为”,终南山正在高高隆起,继续抬升。 十丈、二十丈、三十丈…… 顾佐的面前,正在逐渐抬升着一道高耸的悬崖绝壁,这道悬崖绝壁并非通常所见的石壁,而是土壁,都是新鲜的泥土,泥土中还带着被削断的树根、草根。 终南山还在抬升,五十丈、七十丈、九十丈…… 直到近百丈时,顾佐才看得分明,哪里是终南山在隆起抬升,这座大山正在向着上方空中飞起! 巨大的山脉飞上半空,声势极为骇人,太极阴阳云中雷电交错,四周狂风大作。 顾佐张大了嘴,被震惊得无以复加,这是在搞什么?终南山怎么飘起来了?这到底是座山,还是件法器? 就见终南山一直上升,升至快要触碰到太极阴阳云的时候,忽然停顿了数息,紧接着倏然没入云层之中,就这么消失无踪。 一点白光于大山消失之前瞬间飞出,在空中转了两圈,然后…… 然后急速投入顾佐掌心中的玉叶。 顾佐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叶子,继续抬头看天,再次低头看了看叶子…… 太极阴阳云很快消散,天空恢复了晴空白云,就好像刚才一切都是梦境,唯有地面上一个庞大的、数十里长宽的深坑在向顾佐昭示:你没有看错,刚才的一切都不是梦。 终南山没了,崇玄署没了,白云宗也没了,天下各宗炼虚修士们,似乎,应该,可能,也没了…… 顾佐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无力。 他忽然想起飞进叶子里的那点白光,于是摊在眼前左看右看、前看后看,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名堂,以感知查探,同样一无所获,叶子上的灵力太过浓郁,在气海反馈中犹如刺目的强光,想在强光中寻找一个白点,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 感知中叶子似乎也没什么变化,顾佐只能将其重新收入储物法器,然后继续探头俯身,对着身前这百多丈深的大坑发呆。 就连天下第一灵石大矿终南山矿脉都跟着大山消失了,这特么都去哪儿了?顾佐有些抓狂。他就坐大坑边上发了一天一夜的呆,终于确认,终南山和崇玄署的道士们暂时不会回来了。 站起身来,乘上恒翊剑,顾佐向着长安返回,满腹心事。 飞出没有几里,就撞见了两个乘飞剑一同回转长安的叛军战将,两个都是元婴。顾佐见过其中一个,正是他毁坏弩炮时,在阵中搜寻他的大将,只是不知名姓。 顾佐受到的心理冲击比较大,此刻反应比较迟钝,等他醒悟过来打算逃跑时,对方忽然冲他开口了,同样是一脸疲倦:“他们……去哪儿了?” 顾佐迟疑了一忽,然后回答:“好像是飞走了。” 对方又问:“飞到哪儿去了?” 顾佐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对方茫然的点了点头,压根儿没有冲他动手的意思,双方就这么隔着几十丈远,一起飞回了长安附近。 前方就是叛军的连营,那大将似乎这才想起来,又问:“你就是顾佐?” 顾佐迟疑着道:“是,敢问高姓大名?” 对方拱手道:“久仰!我是安守忠,他是蔡希德。” 顾佐同样抱拳:“久仰……” 安守忠笑了笑,道:“顾太师好本事。” 旁边的蔡希德却一直没说话,也似乎没见到顾佐一般,始终垂头丧气。 顾佐问:“还打么?” 安守忠嗤笑出声:“这还打个鬼?陛下没了、白云宗没了、崇玄署没了,那么多掌门宗主都没了,为谁打?” 顾佐道:“也许过上几天,他们就回来了呢?” 安守忠摇了摇头,道:“回来再说吧,我打算撤兵了,你追不追?” 顾佐想了想,道:“去掉伪燕的国号,离开洛阳,重新上表请降,我就不追。” 安守忠道:“大燕的旗号可以撤,反正陛下也没了,洛阳我也不去,我直接带儿郎们回范阳,至于请降什么的,就别提了,我军没输,你要想追,那就追一个试试。” 顾佐也没那个心情再管这些闲事,他如今意兴阑珊,急切想回长安,没那心思再打下去,摆了摆手,那意思——随你吧。 顾佐绕过叛军大营,长安城暂时进不去,便去了龙首原大寨。他的出现,顿时令大寨喜气洋洋。这个消息被人送至长安城下,长安城内也同样欢声雷动。 终南山发生的大变,顾佐第一时间告知了众高层,大家都面面相觑,震惊不已。顾佐问唐十三:“听风掌门随终南山一起飞了,也不知飞去哪儿、何时能回,你们唐门打算怎么办?” 唐十三皱眉道:“先回去问问老祖宗吧,唐门该怎么办,我自己也做不了主。” 接下来的几天,龙首原大寨中人心浮动,议论纷纷,没人再有心思出去打生打死。叛军那边同样如此,战场上顿时寂静下来。 到了三月初一时,安守忠最先拔营起寨,接着是蔡希德、李归仁、田承嗣等各部,以及史思明的河东军。 十多万叛军陆续撤围,长安城的朱雀大阵也终于停了下来,顾佐回到了长安。 回到长安的第一件事,就是调动南吴军将崇玄署封禁起来。他亲自带人搜检,可惜除了道士们日常用品外,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就连最重要的藏经楼里,但凡珍贵一些的经书、功法、图谱,都被李泌搬走了,只剩下满橱的大路货。 长安城内也同样得知了这一重大变故,高力士、陈玄礼、杨国忠、李辅国等都来询问对策,顾佐哪里有什么对策,只是把自己和安守忠的对话复述一番,然后吩咐大家各守本分、各安其职。 天子李亨倒是很想派兵追击,顾佐劝道:“河北镇军元气未伤,真要再打,恐怕损失会非常大,既然他们撤掉了伪燕国号,又答应返回河北,咱们还是不要多生事端的好,沉住气,养精蓄锐以待将来,搞清楚情形再说。” 第一百一十章 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天子虽然想打,但他手上没兵,只能听顾佐的劝告,无奈的询问下一步方略:“太师有何打算?” 顾佐回答:“我打算回南诏休养一段时日,军士们出来久了,思乡了,也该回去了。国事可交付高尚书和杨相,实在有不决之处,也可派人至南吴州,臣会为陛下分忧的。” 崇玄署不在了,能打的修士都被顾佐带了出来,如今南吴州空虚,顾佐感到很是心慌,第一反应就是赶回自家老巢,稳守南吴州,如此才有安全感。 大军在做着返回的各项准备,有何履光这员老将在,顾佐任事不用操心。 离开长安前,顾佐最后的心愿就是和岐王谈一次。但别看他太师之尊,想见岐王却没那么容易,求见几次,岐王都回复他没有空闲。 岐王地位超然,关键还是炼虚,甚至很有可能是现在世间唯一的炼虚,说不见他,他还真没办法。 但顾佐听李十二说,岐王宅中天天歌舞、日日豪饮,一副醉生梦死的派头,这哪里是没有空闲的样子?于是请李十二代为求见,李十二毕竟和岐王很熟,岐王实在抹不开面子,又说好了只谈诗词歌赋,终于还是见到了。 顾佐进门的时候,听见箫声悠扬,却是李龟年正在吹奏,时而低沉、时而高亢,意境深远。 循着箫声入内,就见宾客满堂,各自案头都盛放着酒盏和菜肴,有的正在饮酒,有的屈指在案几上虚奏,还有的摇头晃脑,闭着眼享受,见了顾佐,也无人起身相迎,只是点头示意。 李十二告知顾佐,这些人都是长安有名的乐师和诗人,在岐王宅中不分官阶,因此顾佐没有生气或者怪罪的意思。 岐王懒洋洋靠在胡床上,见了顾佐,笑了笑,伸手一指,顾佐和李十二便来到他身旁的一张空桌前坐下。 李十二为顾佐斟酒,也给自己倒了一盏,二人向岐王敬酒,岐王饮了,示意顾佐先听曲,于是顾佐便听曲。 李龟年奏曲时,座中一名琴师自袖中取出张焦尾琴,就着李龟年的箫声开始抚琴,琴箫相合,又是另一番意境。 李十二小声道:“这位是长安有名的董琴师,云游归来,昨日才到的长安,今日岐王为其接风洗尘。” 李龟年和董琴师的琴箫合奏之后,十二名舞伎登场,堂上才忽然热闹起来,这时候,方有人上来向顾佐敬酒。 “太师,甫敬太师一杯。” “子美兄客气了,此乃岐王宅,子美兄可唤我怀仙,饮胜!” “怀仙,这位是左拾遗高达夫,先前在哥舒翰将军麾下供职,守卫长安时,他也在城头拔剑奋战!” “可是天下谁人不识君的高参军?幸会!” “太师渭城朝雨浥轻尘,清新喜人,适甚敬太师,请满饮此杯。” “太师,这位是我好友岑嘉州,高节度幕府判官,擅诗。” “可是劝君加餐饭的岑判官?久闻大名,原来是在仙芝将军幕府中,他也不告知我,差点错过!” “参惭愧......” “怀仙,这位是江宁县丞王少伯......” “诗名如雷贯耳,那个......秦时明月汉时关!哈哈,当浮一白!” “太师,此乃我之好友,兵部员外郎颜清臣,听说太师与怀素狂士相交甚厚,颜清臣也是怀素知己。” “哦?莫非也是同党......咳......少林弟子?” “少林?不知是什么宗门?” “啊......没事,那什么,我甚喜爱书法,回头还请清臣赐字。” “不敢,不敢......” “不知李太白来了没有?啊......可惜可惜......” 一通寒暄,一通畅饮,顾佐很是感慨,满堂尽皆风流,这才是大唐应该有的样子啊,可是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些意兴阑珊。 说是不以官职相见,但不知不觉间,顾佐就成了岐王宅中最受追捧之人,令岐王无可奈何,苦笑连连,只得将顾佐和李十二请入后堂。 “孤不愿怀仙登门,就是怕朝堂上那些臭气沾染门楣啊。” “惭愧惭愧,我也是尽量只谈诗词......您看这事儿闹的......” 岐王摆了摆手,道:“不管你谈论什么,只要出现,就会如此。也罢,来都来了,怀仙有什么要说的,请明言。” 顾佐也不客气了,道:“当日终南山......起飞时,各宗掌门都在山中,其后我派人四下联络,发现他们都是有备而去。比如唐门,听风掌门将他这一房的老祖、家眷和子女,都提前三日接去了终南山安置,其余各派大致如此,可见崇玄署早有预谋。如今我能算得出来的炼虚高修,只剩殿下了。却不知为何独独留下殿下一人?” 岐王沉默片刻,道:“崇玄署邀我同行,我不愿意。” 顾佐心中一跳,暗道果然有门,忙问:“同行?去往何处?” 岐王沉吟道:“离开此间,去往别界。” 顾佐再问:“也就是说,崇玄署连山带人,全部举荐往登上界了?” 岐王摇头:“非是举荐,而是迁界。” 顾佐问:“为何要迁界?” 岐王道:“我们这一界,快没了。” 顾佐追问:“怎么就快没了?什么是快没了?” 岐王苦笑:“我哪里知道?崇玄署只说这一界快湮灭了,不走就都得死,至于怎么没了,怎么死,人家也没说。” 顾佐深吸了一口气,问:“他们去了哪一界?”定定看着岐王,等他解释。 岐王摇头:“不仅我不知,就连崇玄署的道长们,恐怕也说不清。” 旁边的李十二惊讶的捂着嘴,震骇不已。 岐王又道:“崇玄署三年前便开始选择天赋卓越的年轻弟子入终南山修道,这些弟子连同家人,全部安置在山中,如今看来,迁界之肇,便始于当日,只是瞒着天下修士。” 岐王向李十二道:“十二娘出自云梦宗,可知你老师公孙长老何在?” 李十二木然摇头,岐王苦笑道:“你老师也在终南山,已经走了。你也莫要怪你老师,安禄山起兵之后,崇玄署才开始邀约高修上山,他们拟定了一份单子,凡炼虚修士、六十以内的部分元婴,都在邀约之列,但为严守其密,通常是将人请上山去,便不许下山了,可以随带的家人,也只能是父母妻儿,想带弟子的,最多只许一人。” 李十二缓缓点了点头:“我老师没有家人,只有罗师姐和她情若母女,是她从小抚养长大的......我不怪老师。”看了看顾佐,又道:“就算老师让我去,我也不会去的。” 岐王道:“终南山再大,也不过是一座山而已,能有多少山头?崇玄署带走了一万多人,也的确是极限了。” 顾佐问:“殿下为何没有接到邀请?还是说殿下没有答应?那您又是怎么下山的?” 岐王道:“我为岐王,天下瞩目,所以是最后一个接到邀约的炼虚,我上山之后,司马道隐告知我详情,于是便将我儿接上山了。但我不想走,我想回长安,他们也尊重我的意愿,有我儿一家在山上为质,司马道隐也就放心我不会泄密了。” “您为何不想走?” “这是大唐,是长安啊,离开了这里,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大婚 顾佐叹了口气,看着这位老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人各有志,每个人心底最看重的东西都不尽相同,可以不理解,但应该尊重。 “这么说,先帝和娘娘也早就知晓了?” 岐王摇摇头,又点点头:“应该是知晓的,而且是很早以前,甚至早于崇玄署定策之前,却不知是从何处得知的。” 顾佐叹了口气,他以为别人是昏君,人家却认为他是傻子,这种感觉还真不好受啊,想了想,问道:“那么,接下来,这一界还有多久?” “李泌说,他们原本以为,应当还有十余年,但如今看来,却不会超过三年,湮灭正在加快。” “我们还有办法么?如同崇玄署一样,我们也走?” “怀仙,崇玄署离开此界的大神通,没有人能再仿效出来了,也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去仿效。” “......接下来,殿下有什么打算?” “该如何就如何,便如今日。怀仙,你是当朝太师,又位列十八大宗掌门,天下数一数二的人物,我思前想后,这件事还是应该让你知晓,只是这些话记在心里就好,让世人安心把剩下的日子过完吧。” “......明白......” 离开岐王宅,李十二问顾佐:“岐王的话,是真的么?” 顾佐想了想,点头道:“应当是,至少这是目前最符合现状的解释,我想不出更合适的理由。” 马车行驶在街道上,李十二掀开车帘,注视着外面人来人往的热闹街巷,眼眶忽然红了,偎依在顾佐身边:“我们成亲吧。” 顾佐点头:“好,回到南吴州,就迎娶你,把所有人请来,热热闹闹的。” 李十二摇着头,神情坚定:“我不要,我今晚就要成亲,就在西河道馆,不用请谁来,咱们自己吃酒,再多耽搁哪怕一天,我也不答应。谁知道明天醒过来,这世界还在不在!” 顾佐将李十二揽到怀中,闻着她馨香的发髻,默然不语。 当夜,顾佐在杏园摆酒,向所有认识、能够想得起来的人发出请帖。虽然李十二不愿意为了采纳问名等节礼浪费时日,但至少在场面上,顾佐希望尽量热闹一些,哪个女子不愿意风风光光出嫁呢? 由于准备时辰太短,想要摆下如此规模的酒宴就成了一个难题,西河道馆向所有长安的知名酒楼下了订单,每家酒楼订做十桌,连带桌席,全部送到杏园。菜肴自是不可能相同了,但也无所谓,谁轮到什么就吃什么吧。 李辅国闻询之后亲自赶来,提出让宫中御厨帮忙做饭做菜,却被李十二拒绝了,只是要了宫中储存的御酒。她的理由也很直白:“宫中的饭菜不好吃。” 这个理由很强大,深谙宫中门道的李辅国只好挠着头败退,但依然尽心尽责的让小宦们赶来十驾大车,送上两百坛御酒。 太师大婚,自是轰动长安,可惜时辰太过仓促,令许多人抱怨连连,对此,顾佐也一笑应之,不去多做解释。他是太师,他不愿解释,别人也不敢打探究竟,至于人家心里怎么想的,怎么看他的,怎么鄙夷他不知礼数——重要吗? 原本从问名采纳到过门需要数月之久的亲事,一个晚上就完成了,顾佐也没想到,自己会办了一个如此“简朴”的婚礼。 杏园中摆满了席案,原本预订的百桌酒席远远不够,很多人没有接到请帖,也自行凑上门来,顾佐一概接纳。于是,李辅国还是请出了宫中的菜肴,也只有宫中才会常备着可以随时取出来享用的饭食。 这些饭食味道果然不怎么样,且菜色和做法都很普通——没人敢随便给天家供奉新奇的菜肴,那是给自己找罪受。 天子来了,虽然没有坐下吃饭,但还是和顾佐饮了一杯酒,然后笑呵呵的回宫,并且吩咐李辅国,要像服侍他一样,伺候好太师的大婚之宴,同时下旨,加封李十二为楚国夫人。 高力士来了,杨国忠、房琯、元载来了,陈玄礼、哥舒翰、郭子仪、封常清、高仙芝、李嗣业、李光弼等等军方重将也都来了。 还在京中的三娘子、唐十三、屠夫、苦桑道人、成山虎、尚长老、何履光等等也自然全数出席。 岐王带着李龟年、董琴师、杜甫、高适、岑参、王昌龄、颜真卿等等一同参逢盛事,他们被安排成李十二的客人,因为人数较少,还将清源县主、沈珍珠安排了进去,顾佐甚至见到了虢国夫人,这位夫人本来就和李十二关系较好,作为女方陪客也顺利成章,只是顾佐有点心虚,没敢多往那边凑。 顾佐先用一根红绳把李十二牵入洞房,然后出来转着圈敬酒,礼物收了多少他也不清楚,酒却是真的喝了不少。这都是御用灵酒,喝上几百杯,就算金丹也受不了。 顾佐晕晕乎乎就被搀进了洞房,等大门一关,立刻被李十二拽了过去:“不是让你少喝点么?” 顾佐接过热毛巾往额上一拍,舒爽道:“已经尽量少喝了,人太多。” 李十二抱怨道:“早说了,别请那么多人。” 顾佐道:“一辈子的大事,总得让更多的人知道......哎?不是应该我给你挑开红头盖么?你怎么自己摘下来了?” 李十二将顾佐额上的热巾摘了,扔在盆里,一脚将他踹进帷帐:“你不是很喜欢看我舞剑么?今日就舞给你看!” “我能坐着观赏么?” “你最好躺着观赏!” “不用那么着急吧,哎......” 听床脚的人不少,但李十二早有准备,一套随身法阵启动之后,令许多人忿忿而回。 窗外的骆君骂骂咧咧:“这都什么破事儿,成个亲还不让人听,还有天理吗?” 杨三法长叹道:“也不知这剑舞是怎么舞的,今夜难眠啊!” 薛定图拍了拍胸口:“还好还好,早就跟你们说了,馆主的墙角岂是随意听得的?你们还非拉着我来。” 一时间,墙外作鸟兽散。 第二天一早,何小扇亲自端着水盆来到门前,准备给新婚燕尔洗漱,却冷不防撞见从屋顶一跃而下的苦桑道人,苦桑道人一瘸一拐从她身边走过,边走边摇头:“无趣无趣......” 吓得何小扇一跺脚,啐道:“没正经的老头!” 第一百一十二章 草图 林素弦轻轻敲响了李十二的新房,立于门槛处,定定看着正在妆台前整理首饰的李十二,良久不语。 李十二将最后一个镯子放进盒子里,然后转头问:“师妹何事?来了却又不说话?” 林素弦咬着嘴唇道:“叛军已经撤回河北,伪燕已亡,为何还要去南吴州?” 李十二微笑:“我已嫁作顾氏之妇,不随他去南吴州,还要怎的?” 林素弦道:“顾师兄为当朝太师,正当坐镇朝堂,师姐难道就不劝劝他?” 李十二知道自己这位师妹舍不得长安繁华,正想开口相劝,忽然间又不知从何劝起,想起岐王的话,轻轻叹了口气,道:“西河道馆若是人去楼空,也着实可惜,雄妙台没人照料,也是不妥。你若愿意留下,便留下吧,一如往日也好。” 林素弦忍不住惊喜:“真的?” 李十二道:“还有别的师姐妹,你也去问问,若是愿意留在长安的,也都留下吧,南吴州毕竟偏僻,总不好为我一人,让大伙儿远去不知几千里。” 林素弦低首:“师姐……不会怪我吧?” 李十二笑了笑,道:“怎么会?大伙儿都好好过日子吧,过自己喜欢的日子。放心,回头我去向你顾师兄解释,他不会恼你的。对了,你见到他了吗?这一上午也不知去了哪里。” 林素弦道:“一早我见他出门,问了一句,他说去朱雀大街逛逛。” “朱雀大街?”李十二思索片刻,摇了摇头,起身出门,让马车送至朱雀大街上的崇玄署。 崇玄署随终南山飞走半个月了,长安城里早已没有了这些道士们的身影,空空如也,只有军士还严守在这里,见是顾太师夫人,便放行了。 李十二推开大门,缓步而入,慢慢看着一路的楼台、殿阁,忍不住有些失神。 转了大半圈,在经过藏经阁的时候,听到了有说话的声音,于是拾步而入。 阁中满满都是书架,从二楼上探出半截身子,不是顾佐是谁? “你怎么来了?” “过来看看你在做什么。” “秘笈和孤本差不多都被崇玄署带走了,剩下的,你自己先翻看着解闷吧,我和灵源、御城两位道长说点事。” 顾佐身边也同时探出两位道士,一个口称“顾夫人”,一个嘴里喊“弟妹”,李十二只听顾佐提过,却没见过,也不知谁是灵源道长,谁是御城散人,都含笑应了。 正如她所说,来找顾佐并没有什么事,只要见到人就好,否则心里发慌。此刻心里踏实了,便在一层的书架上随意翻看。 楼上的三人继续开始查找,顾佐一边查一边道:“散人你可真够稀里糊涂的,那么重要的一张图,你居然忘了放在哪里。” 御城一只脚点在书架上,整个人悬于空中,倒挂着找书,又打开了一套《灵宝通览》,将里面书册取出来,一本一本往外抖动,道:“十年前的事了,谁能想得起来夹在哪本书中?这不是赶紧就来找你商量了吗?” 灵源道长在旁也找得有点郁闷:“怀仙说的没错,你就是稀里糊涂的,要不然怎么被打发去隐园?” 御城散人道:“那是我自己提出来的,是为了免除案牍之劳!” 灵源撇嘴道:“为了作画,连回山的日子都忘了,这下好了,跟我们一起留下来了,你说你糊涂不糊涂?” 御城散人反诘:“也没见你跟着走啊?彼此彼此。” 灵源道:“能一样么?我是为了守护长安,你是因为作画......还是给侍妾作画……” 顾佐忽然打断他们:“看!”手中的一卷道经中,夹着页薄纸。 御城散人喜道:“就是这个,当日偶见李泌师兄于此处翻看《连山易图解》,似乎很是激动,等他走后便找出来看了两眼。那本经书没什么意思,倒是这张图颇为奇特,以前没见过此类法阵,便描摹了一张。” 灵源恍然:“我知道你是为何被罚去隐园的了,就因为你偷上二层,是不是?而且是被抓了现行!否则怎么解释你把这页图塞别的书里?还说你是自愿去的隐园?不打自招!” 御城散人道:“不要胡扯......顾馆主快看看,是不是你当日见到的霓裳羽衣阵?” 顾佐仔细端详,点点头,又摇摇头,思索道:“奇怪......像,又不像......” 说着,掏出当时和李十二共同绘制的霓裳羽衣图谱,道:“你们看,这是霓裳羽衣图谱,当日我记得李泌说,这叫三百六十周天分度定光阵,是用来定住河山的。当然,这只是起舞的列阵图谱,是祭拜科仪,和定光阵不一样,参照着看就是了……你们看,如果将每一队舞者视作一个阵盘的话,应当是九人一队,共四十队。可你描摹的这张,外形类似,但阵盘却为十个,应该是象征十方。” 御城散人和灵源道长都凑着头,观摩比对着这两张图,果如顾佐所言,两张图外形相似,但阵盘的分布差异极大,于阵法之道,其实就是两种类型的法阵了。 灵源道长皱眉:“御城师兄,你当日究竟是怎么告诉先帝的?” 御城散人道:“他来求取玄音,我就给他指了几本乐谱,让他自己琢磨,其后他便拿着乐谱和我讨论玄音定位之法。我当时想起这张草图,便和他谈论了一番。他想求取原图,我一开始没给,后来娘娘也来了......” 灵源道长冷笑:“果然如此,都说你那隐园之中美妾如云,嘿嘿。” 御城散人怒道:“哪里就美妾如云了?贫道只有三个!” 灵源道长继续冷笑:“三个还少?我只有一个!我说咱能专一点吗?” 顾佐无语,将这两位拉开,道:“接着说,怎么给的娘娘?” 御城散人分辩道:“娘娘是何等天人,她向李太白求诗,李太白都给当场赋诗,她软语相求,我能如何?” 灵源还要说,被顾佐拉住灵源:“少说两句吧。”向御城散人道:“继续啊。说重点,说这个阵图,至于你和娘娘做了什么,我们一点都不关心。” 御城散人据理力争:“我和娘娘真没什么!” 顾佐拼命点头:“的确没有什么,我信!继续说,接下来你和娘娘干了......不是,你把图给了娘娘了?” 御城散人摇着头叹息,放弃了解释:“我熬不过求,便给画了一张。但如今看来,似乎未被采纳?” 第一百一十三章 还是不甘心 先帝和娘娘有没有采用这张《连山易图解》中的阵图,顾佐也不明所以,只好先将两张图都收了:“回头我去找华山西玄派的人看看。还有,不是我说你们,你们两位是崇玄署仅存于世的同道,按理说应当患难与共,这么吵来吵去很有趣?珍惜每一天吧。” 两人同时问:“珍惜每一天?什么意思?” 顾佐道:“没什么意思。好了,接下来,继续寻找太极阴阳阵,或者蟠龙阵,叫什么无所谓,当时终南山上的大阵模样,我已经给你们二位说得很详细了......算了,总之见到阵图就一起参详。” 将灵源道长和御城散人招来搜索崇玄署,就是想要借助这两位的“经验”,他们都是崇玄署留存于世的“余孽”,对这座庞大道观比当世所有人都熟悉。事实上,也确实有所收获,虽然这张阵图依旧看不出名堂。 李十二望着楼上的三个人,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顾佐还是不甘心,想要尽力寻找可以活下去的方法,比如效仿崇玄署或者先帝和娘娘,也逃离这个快要湮灭的世界,但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崇玄署也好,天子也罢,精心准备了多少年,才能做到一个逃离、一个飞升,而且他们还有不传之秘,换做什么都没有的顾佐,又能如何? 顾佐爱怎样便怎样吧,李十二最大的心愿,就是世界湮灭的这一天,来得更迟一些,晚一天都好。 崇玄署的逃离准备是非常充分的,藏经楼共有三层,第一层留下了不少书籍,到了第二层便只剩下了少许,第三层则空空荡荡。 就算剩下的书,也大都是最普通的经书和修行法门,世间多有。但凡珍稀一些的,有保存价值的,一本都无。顾佐甚至皱眉猜想,就算是这些剩下的书,恐怕也是崇玄署为防泄密而故意留下,或者干脆就是新近从市面上买来放进去的。因为很多书卷都被书线缝着,压根儿没有拆开过。 因此,藏经阁中再无发现。 顾佐又带队重新去了各处殿阁、居舍查找,崇玄署道士们留下的东西很多,衣物、米面、银钱、笔墨纸砚等等都不算少,或许对别人来说是个宝藏,但于顾佐而言,都没什么价值。 只有灵源道长和御城散人取用了一些精巧的玩意儿,说是带回去哄哄美妾。 在崇玄署又翻捡了两天,顾佐再无所获,带着几人赶赴终南山。这个巨大的山坑边上不时有人围观嬉闹,顾佐也不管他们,下到坑底,仔细走了一圈,测量高度,大约一百六十丈出头。 起来后叹了口气,向李十二道:“回杏园。” 李十二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南吴州?一直听说那里是个很美的地方,还从来没有去过。” 顾佐捋了捋她的发髻:“再给我两天。” 回到西河道馆,顾佐向还在接受雇佣的谷执事道:“长安太平了,我就把灵石发给你们吧。” 将一袋子灵石交给谷执事,谷执事也没清点,直接收了:“回头我给大伙儿发了。” 顾佐道:“我想上华山,拜会贵派石长老。” 谷执事默然半晌,道:“石长老随终南山飞走了,不仅是他和掌门,还有张、孙两位长老也上山了。” 顾佐惊讶道:“我听说崇玄署只请了未满六十的元婴修士上山,怎么石长老也去了?” 谷执事眨了眨眼睛:“未满六十的元婴?为何?” 顾佐叹道:“以后你会知道的,算了,不说这些,走了就走了吧。” 谷执事又是疑惑又是恍然,道:“难怪,难怪刘、吴二位长老没去......石长老的确未满六十,他今年五十九。” 顾佐愣住了:“啥?石长老五十九?我一直以为他至少七十。” 谷执事笑道:“长得老成了一些,呵呵。” 和华山西玄派打交道的次数也不少了,顾佐知道,这家天下阵法大宗里,要论阵法之道的功底,第一当数石长老,第二才是掌门,第三是孙长老,排在第四的,便是眼前的谷执事,否则也不会让他出来主持长安的华岳道馆。 既然谷执事已经是华山西玄派阵法第一人,那也就不用再往华山跑了,当下取出两份阵图,拉着谷执事重新坐下来:“帮个忙,看看这两幅图。” 听顾佐讲解了这两幅图的来历,谷执事仔细研究多时,又闭目沉思片刻,道:“霓裳羽衣舞,能否请十二娘重现?不需当日宫中的大排场,只需一组九人。” 只需九人演舞,西河道馆便能尽数凑齐,由何小扇带着八名道馆中的师姐妹,在谷执事面前将霓裳羽衣舞跳了一遍,由道馆中的乐师按照当日的曲谱吹奏,李十二和林素弦则各自代表一组,从旁配合,让谷执事看得更清晰一些。 看罢,谷执事一拍大腿:“原来如此!” 顾佐精神一振,忙问究竟,谷执事道:“霓裳羽衣舞虽然只是祭拜仪式,并非法阵,但假如将之看成法阵的话……,馆主请看,这两座阵虽然不同,其实就是一个阵,刚才馆主说李泌管这座阵叫三百六十周天分度定光阵,其实不一定对,这个名称我从未听说过,或许是李泌胡诌也不一定,但他胡诌得很好,名副其实。” 顾佐问:“怎么说?” 谷执事道:“崇玄署的这张草图有十个阵盘,每一个阵盘实则代表三十六周天,合起来便是三百六十周天。只不过这样的阵盘炼制起来极其困难,先帝无法完成,才将其拆分为四象,每象分九宫,一人占据一宫,合起来完成三百六十周天。” 顾佐疑惑道:“这么分也行?” 谷执事道:“当然行,相当于将十个阵盘分化为三百六十个子阵盘。当然,如此一分,法力不可与原阵同日而语,弱得太多了。” 顾佐顿时有了一丝明悟,问道:“若是炼制十件子阵盘,布成草图上的原阵,法阵威力当为三百六十周天分度定光阵的三十六倍?” 谷执事摇头:“不是这么算的,三十六的三十六倍,你自己算算吧。而且也不能叫做三百六十周天分度定光阵了,完全是两个法阵,层次功效都不相同,当然,最基本的定位道理还是差不多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知我爱我顾太师 听谷执事说两个法阵原理相同,顾佐忙问:“老谷,这十件阵盘你能否炼制出来?” 谷执事笑了:“怎么可能?先帝炼制不出来,所以分解,就算每一件阵盘都分解为三十六个子阵盘,他依旧炼制不出来。适才演舞时我看了,每一个子阵盘的变化都极其丰富,故此才以舞者代替。能想出这个主意,先帝和娘娘当真天纵奇才,怪不得飞升了,恐怕也就只有这样的顶尖人物,才能得上界垂青吧。” 顾佐揪着核心问:“那炼制三百六十个子阵盘可以么?” 谷执事道:“先帝虽然炼制不出来,但我可以炼制,只是这法阵的变化太过繁琐,每一个子阵盘实质上都相当于一座法阵,只炼制少许几座,或许没问题,但多了,需要耗费的时间也多,还得花费大量材料,何苦呢?” “全部炼制,需要几年?” “我刚才说了,相当于三百六十座法阵,你觉得需要多久?三十年?还是五十年?五十年都不一定够!” 顾佐顿时气沮,三十年、五十年时光,恐怕等不到了吧,而且就算等到了,先帝和娘娘飞升的那套科仪方法,也没人会,依旧是没什么用处。 却听谷执事道:“若是材料充足,或许可以再压缩一些。” “怎么压缩?” “先帝将一件阵盘分为三十六件,咱们就往回收一收,将三位舞者的阵法效能合在一处,便只需要一百二十件子阵盘,大约可以在二十年完成。只是这阵盘材料,相当昂贵,没有百万之资恐怕不行,当然,威力也能大上九倍。” 顺着这个思路,顾佐问:“能不能再进一步?比如九合一?威力是不是大上八十一倍?子阵盘只有四十个,炼制的时长是不是能进一步下降?” 这个问题刚问出来,顾佐忽然心头狂跳,因为他想起当日说经台上那些蟠龙柱,当时虽然没有数过,但印象中也就是几十根。 由于那一幕给他的印象十分深刻,所以画面依旧定格在脑海中,闭上眼睛仔细回忆,似乎真是三十多、四十根! 没准那座大阵就是三百六十周天分度定光阵的高级版? 满怀期许的等着谷执事回答,等来的却是“不能”。 “太难了,不是说子阵盘越少,炼制得就越快,九合一的子阵盘实在复杂,照我看,和天都大阵也相差不远了,若是石长老和掌门他们合起来出手,或许一年可以炼制一座,怎么说也得四十年之功。若是换我,炼制的方法虽然懂,但却一件都炼制不出来。说到底,我只是金丹修为。光是搞明白法阵的炼制之道,恐怕就要好几年。” “如果我给你配六个元婴呢?” “那也得先让他们学习炼制之道。但恕我直言,馆主想要效仿先帝和娘娘的飞升之道么?据我所知,恐怕不是光有这法阵便可成功的,似乎先帝还花费了海量银钱行科仪拜表。这科仪的方式,莫非顾馆主知晓?” 顾佐当然不是要效仿先帝和娘娘,那两位的祭拜飞升方式太奇特,先帝怎么祭拜的,需要怎么做,他完全不明所以,连崇玄署都不知道,谁又能知道?他至少知道一点,光跳一跳舞就能飞升,肯定是不靠谱。 反而是崇玄署带终南山“飞升”的方式,让他很想试一试,不行咱也让南吴州“飞升”呢?如此一来,是不是也能带上个万把人一起离开呢? 这点想法就暂时没必要讲明了,知道世界将要湮灭的,目前只有岐王、顾佐本人和李十二,别人或许会在将来的某个时候猜测到真相——通过越来越频繁发生的地震等灾害研判,但那是将来的事,顾佐不想现在就造成巨大的恐慌,那样对谁都没有好处。 因此道:“先帝的飞升之法,我也没有,以后没有崇玄署了,举荐或者飞升,很多事情都要重新摸索,我会尽量想办法,将来造福于所有人,但在找到之前,总要把大阵炼制出来,老谷你说是不是?” 谷执事道:“馆主你说的也是道理,只是崇玄署没了,掌门走了,几位长老也走了,话都没留下一句,大伙儿都没什么劲头,实在没心思,且容我缓两日。” 顾佐鼓励他:“老谷,不要放弃啊,前辈们走了,把世界留给了你我,这个世界由你我开创,由你我书写,这难道不令人激动吗?” 谷执事笑了:“说的似乎是这么个道理,行,我回山后我琢磨琢磨,看看能不能找几个帮手。” 顾佐道:“贵派中若是有人也愿意出力,老谷你可以一起拉过来。我打算在南吴州开一个炼制作坊,咱们到时候在那边炼制。至于酬劳,我的为人,你心里应该是有数的。” 谷执事对顾佐的大方的确很有信心,没再纠缠这种小事,便返回华山了。 华山距长安很近,隔了几天,便赶在顾佐启程南下那天赶回了长安。 顾佐不得不离京了,他接到消息,白云宗的灵石矿脉被不知多少修士趁乱抢了,连挖掘灵石的各种法器都被破坏无遗。安守忠带兵回去后着实杀了好几百人,才将灵矿占回来。一想到自家的灵矿,顾佐就有点心慌。 顾佐离京,动静得有多大?连同南吴军本部以及益州兵、潼关兵,总计三万人,来了多少便走了多少,压根儿没有驻兵京师的打算。 送别之时,李辅国望着远去的大军,向天子感叹道:“有不少人说,顾太师要做董太师,要做曹丞相,结果呢?人家就是顾太师,谁也不是!” 天子点头:“顾先生是知我爱我的,比伊尹、霍光还要贤良啊,俶儿当日死谏,非说顾先生如何如何,现在知道顾先生毫不恋栈,宁不愧乎?宁不悔乎?还有那些拨弄是非、离间朕和顾先生的,都是小人,该如何处置,你要心里有数!” 天子送出三十里,这才回城,谷执事不耐烦顾佐离京时的繁文缛节和盛大欢送场面,等送别之人都走了,这才过来相见。 很显然,谷执事这次回山,动员效果并不显著,愿意跟他一起去南吴州的只有十余人,连上他一共两个金丹、十个筑基,而且还都出自曾经被顾佐高价雇佣、当过西河道馆保镖的那帮子雇佣兵。 “我之前就说过,宗门里都有些提不上劲,两位长老也不愿意下山,掌门和几位长老的离开,对大伙儿是个不小的打击。”谷执事有些不好意思,他带走了华岳道馆的二十多个人,却只带回来一半,自觉有点尴尬。 顾佐却很理解:“南吴州不比长安,愿意南下数千里,已经是对顾某极大的信重了,诸位放心,顾某一定不会亏待诸位!” 第一百一十五章 回乡 大军向南,一日之后,封常清和高仙芝向顾佐辞别并请示行止。封常清转任河东节度使,高仙芝则迁东都留守,重新占回被范阳军放弃的洛阳。 其实顾佐压根儿兴不起指派的兴致,更不关心他们各自如何施政。这世界都快湮灭了,管老子何事? 他唯一关心的,只有灵石矿脉,若是有可能效仿终南山,灵石想必是不可或缺的,否则崇玄署何必在最后几年疯狂搜刮灵石?这也是他安排封常清和高仙芝出镇的原因。 “旁的也就不说了,二位都是主持过一方军镇的大员,该做什么,你们各自心里都有数。只是有一桩还需切记,崇玄署在蓝田等处的三座灵石矿脉,要守护住,不要让乱七八糟的宗门和宵小乱采乱挖。” 封常清当即表态:“河东有两处,年产灵石总计九万,我都运至南吴州。” 高仙芝道:“蓝田的矿脉年产七万五千,我也同样送往南吴州,馆主放心。” 顾佐道:“我对二位抱以很大期望,现在还不是时候,时机到了,你们便知我的安排了。灵石也不用全部送来,你们各留一万把。” 分兵之后,顾佐继续南下,七日之后进入剑南道,这就算回到了顾佐的势力范围之内了。 又过数日,便至益州,何履光带领一千五百余经过战阵锤炼的益州兵返回大营,顾佐则终于进了益州城,接受节度幕府掌书记杨鉴的款待。给顾佐接风洗尘的,自然还有罗浮派的陆峤、青城派的王如虎两位幕友,以及新任益州别驾顾佑。 杨鉴先禀告,说是节度使王维几天前南下永昌诏,特意交代,请顾佐回来后请他再往少林派一行。 王如虎没跟顾佐面前凑热闹,他的伺候重点,当然是丽水诏随军的三位国主。这次进京,三位国主着实大开眼界。宵禁长安、戒备岐王、拥立太子、大战叛军,无论哪一桩,说出去都令人自带无数荣光! 原来我们可以做那么多大事——这是三位国主共同的心声,不知不觉间,对天下英雄都有了些睥睨之意。 虽说实际上的好处捞得不多,但无形之中却极大的改变了丽水派的战略态势,和顾佐绑在一起,已经无惧青城。 其实就算没有这一次入京,也是不用惧怕青城了,青城派源丹老道、余海沧以及青城四老都上了终南山,宗门中青黄不接,还怕什么呢? 王如虎凑上去禀告:“您三位出兵之后,崇玄署便来了公文,招您三位上终南山,说是有要事相商。我亲自赶去长安送信,却晚了,长安已被叛军围住,进也进不去。我又只好回丽水调兵,大军刚进益州,听说长安之围已解……” 三娘子道:“行了,没人怨你,解释什么?公文呢?” 王如虎连忙将公文递上,三位国主传阅一番,各自心里那点不快终于消散。 薛国主道:“崇玄署倒还记得我们姐妹……没去终南山也好,天知道他们飞到哪去了,若真跟着他们不管不顾的去了,丽水怎么办?” 三娘子道:“姐姐说得是,看看青城派就知道了,这终南山啊,还真去不得。” 花国主微笑颔首,深以为然。 顾佐没工夫去管丽水派的事,只和杨鉴等人说话。酒过三巡,陆峤道:“唐浚哲这个幕友说不当就不当了,连招呼都不打一个,亏我拿他当朋友。听说炼虚们都带着家眷随崇玄署飞走了,是不是也有唐浚哲一份?” 顾佐点头:“这是人家的命,咱羡慕不来。” 杨鉴道:“青城派的余雨同也不告而别,莫非同样如此?若真是这样,他的幕友之职便撤了吧。” 顾佐表示同意:“王维我清楚,这些政务就不要打搅他了,你们看着处置便是。” 顾佑忽然凑过来,低声道:“余雨同不辞而别,犯了朝堂之规,按理应当处置,太师,要不要向青城派下令,让他们移送余雨同?” 顾佐瞥了一眼顾佑,问:“那人家要是交不出人呢?” 顾佑狠狠挥拳:“如今天下没有崇玄署,只有朝廷,太师可以下令,将铁桥和赵川两地划给丽水,嘉奖她们此次入京的功劳。” 铁桥和赵川两地都是青城诏靠南的地盘,分别与丽水诏和永昌诏北部接壤,顾佑的设想就是趁机欺负一下青城郡,酬功丽水的同时,也给两家制造点争端,同时看看天下各宗的反应,这是准备最大化利用“太师”这一头衔的计谋。 顾佐瞬间心动了一下,但接着就忍住了,还是那句话,有意思么? 当务之急是想办法逃离这个世界,其他的都没意思! 拍了拍顾佑的肩膀,敷衍道:“好计,你有心了,但先不着急,将来再说。” 回到南吴州后,顾佐陪着李十二去了东溪南岸新建的西河道馆,这里与北岸一水之隔,以新的雄妙台为中心,建起了类似杏园般的园林亭台,虽然远远不及北岸繁华,但也有了一番气象。 见了种秀秀,李十二和何小扇自是好一番叽叽喳喳。顾佐陪着她们待了片刻,就被赶来的李谷生叫走了。 “小师叔,这是谷执事给我的单子,让我按照此单准备炼制材料,这么多材料,我那里没有啊。” 李谷生是南吴州法器作坊的负责人,也是顾佐指定给谷执事的协助人,谷执事来南吴州一路思索一路拉清单,都交给了李谷生,让他筹措材料。 顾佐看了看单子,玲琅满目一百多种,水庚金、枝花铁、雷击木、各类桃木等等就不用说了,都在数千乃至数万斤,其中珍惜材料便有三十余种,哪怕以南吴州掏空了益州官库的储备,也有大半是匮乏甚至没有的。 李谷生道:“有一些是华山西玄派有的,谷执事说可以向他们买,但有九种材料连他们都没有储备。水庚金云母、寒铜云母、金雀石云母、松纹精石、龙鲸骨、云鹿角、海沉香、白头妖鲩珠、莲芝藤,很多材料我都没听说过。” 顾佐也很头疼,只得道:“在南吴拍卖行、春秋典当行挂价吧,用灵石支付,可以把价格抬高一些,比如庚金云母,从一千灵石起标,按照品质最高挂到一万灵石。” 现在灵石是硬通货,一万灵石相当于十万贯了,这个价格,没有什么是买不来的。 此外,顾佐也行文杨国忠,请他动用朝堂的力量帮忙搜罗。如今朝堂可谓一家独大,虽说顾佐给杨国忠发的是明码标价的收购清单,但他知道,这道命令一旦下发,必然引得各地鸡飞狗跳,不知会令多少宗门败落、多少修士破家。 但此刻也顾不得了,文书送出后,顾佐一阵苦笑,不知不觉间,他也走上了先帝当年的老路。 第一百一十六章 惊鸿 谷执事抵达南吴州后,便搬到了西河道馆旁边,在他的要求下,雄妙台旁清出一片广阔的空地,准备以此作为研究三百六十周天分度定光阵的演舞场。 李十二从长安离开时,将林素弦和几个不愿告别长安繁华的师姐妹留下,却邀约带走了上百名舞伎和乐师,这些都是大唐顶尖的艺人,抵达南吴州时,顿时引发了一阵轰动。 东溪北岸的客人们最近特别喜爱竹排吹箫等水上项目,泛波东溪,就为了找机会看看南岸的这些顶尖艺人。 百花门莫五、伍胖子、空仓道人、查六几位长老都是从军远征而归的,知道是李十二的人,谁敢打坏心思?只是一心琢磨着把人请去北岸巡演,却都没有得逞。 李十二日日排练霓裳羽衣舞,谁有工夫去北岸那些下三流的地方演出?要演也在南岸雄妙台不是?虽然只隔了条溪流,虽然跳的舞、唱的曲都大差不离,但完全是两种不同境界。 一个是高雅、一个是庸俗,一个是阳春白雪、一个是下里巴人,一个走出去哪怕青衣小襟也是只可远观的大唐艺术家,一个到外面就算盛装华服也逃不过一句“今夜多少钱”,完全是两个概念。 但李十二也不是完全不通人情世故,她也知道百花门是支撑南吴州繁荣的有力支柱,更是自家夫君地位巩固的坚强保证,没有断然拒绝四大长老的合作要求。 她请玉娘、朝云、莺儿等等已经成功转型的南吴州贵妇党们出面,征募了三百名北岸青楼中善舞者,一起加入霓裳羽衣舞的排练。 这种镀金的机会,能极大的提升百花门众女妓的含金量,谁不愿意参加,打破头都要来。一时间,大量女妓们改变了作息时间,为了不误每天两个时辰的排练,开始纷纷早起。 当然,凡事有好有坏,由此也造成了一些负面影响,很多客人都在投诉,表示女妓们的服务态度没有以前好了,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能不能快点?老娘还要早睡! 投诉虽然多了,价格和受争抢程度却在上升,“小女子是参演霓裳羽衣舞的”,有这一句顶过一切。价格甚至随参演所处的位置而不同。 伍胖子天纵之资,买通了李谷生,混了一个帮办的差事,经过三天观察后,将演舞队列排布图描摹出来,按照距离核心位置的远近编号,详细到每个人的名姓。 这样一幅霓裳羽衣舞的排位图悬挂在东溪北岸十八家青楼的大堂前,顿时厘定出百花排位表,形成了指导价。 “奴是乙九序位,爷如果手头紧,可以去看看丙区的姐妹……” “兰鑫比我差一位,差一个位置也是差……” “奴只收灵石,甲区的姐妹都是这个规矩……” 一时间,攀比之风盛行,恩客们开始想方设法打探,如何才能让自家中意的姑娘往前挪一个位置。 百花门大赚特赚,此时的顾佐却没在南吴州,而是来到了五龙口。在这个进入南疆的通道处,洛君率领四十余名金丹和六十一名修士组成的应急分队,刚刚平息了一波兽潮。 兽潮的规模不大,也就是两三千,以中低阶妖兽为主,扫平它们只用了一天一夜。 有一些修士正在草地上疗伤,清源县主带着五、六个女修正在为他们处置伤口。 “伤亡怎么样?” “还好,战死了两个筑基,其他的都没问题。” “会不会又是一次兽潮的预兆?” “这就说不好了。” “报信的是谁?” 洛君指了指远处一棵大树,树梢上坐着个道士,一只脚搭在树枝上,另一只脚吊在空中轻轻晃动。 “崇玄署的,是个执事,就是他报的信。听说崇玄署带着终南山飞升了,他就一直坐在那里,怎么叫他都不回应。也难怪,被家里遗弃了都会这样吧。” 顾佐再看时果然发现,此人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 “叫什么?” “姓徐……小薛,叫什么来着?” “名竹雨,法号惊鸿。” “哈,就这破名。”洛君嗤之以鼻。 “你们一说崇玄署飞升,他就信了?”顾佐忙问。 洛君顿时怒了:“我姓洛的说的话,一个钉子一个坑,谁不信?谁敢不信?难道我说过假话?” 两人对话经常不在一个频道上,顾佐早就习惯了,崇玄署举派飞升,带着全副家当,连终南山都打包跑路,这种事情一般人谁信?此人居然一听就信了,说明什么?说明他要么是个傻子,要么了解内情! 一个有法师号的崇玄署道士,会是傻子么?显然不会。 顾佐飞身而上树梢,感知对方果然是个金丹圆满,更加满意,于是坐到他身边。 惊鸿道长无力的瞥了一眼顾佐,又扭头回去,继续“欣赏”日落,双眼无神。 “听说是道长报的信,多谢!”顾佐对崇玄署“余孽”都比较看重,尤其是署里的这些金丹,大都有一技之长,或者至少知道些内幕,比大多数只会打打杀杀的宗门修士强多了。 惊鸿道长有气无力道:“没什么,应该的,顾馆主无需客气。” “道长认得我?” “竞购州郡的时候,我就在大殿上,馆主豪掷千金,印象深刻。” 当时有资格在场的,都是崇玄署的精英核心,比顾佐认识的灵源道长、于远志、吴善经之流地位高多了,顾佐更是满意,顿时表示一连串“仰慕”之情,可惜青青子衿,虽然悠悠我心,却绕树三匝,颇有何枝可栖之意,并不为顾佐而沉吟。 没办法了,顾佐使出杀手锏:“道长心里,是个惊叹号还是个句号?你心里是不是充满了问号?” 虽然什么号不号的,人家听不懂,但“惊叹”、“结束”、“疑问”的意思,惊鸿道长听明白了,终于开口道:“顾馆主心里的疑问,恐怕要比贫道多一点点吧?” “道长能为顾某解惑?”顾佐大喜。 惊鸿道长回头看着落日,忽问:“夕阳如何?” 顾佐明白了他的意思,隐晦表明:“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那意思,我明白的,敞开来说吧。 惊鸿道长果然不是傻子,有些意外:“听说馆主擅诗,文辞果然了得,意境悠远……你都知道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都是假的 顾佐当然不是“都知道”了,他只是知道一些,更多的谜团在他脑袋里笼罩着,需要破解,看了看树下忙碌收拾着战利品的洛君等人,于是向远处一指:“去那边谈。” 惊鸿道长点头:“也好。” 于是顾佐拉着惊鸿道长飞往远处。 薛定图抬头看着飞远的两人,冷笑:“哼哼。” 洛君也看见了,舔了舔嘴唇,纵身而起,想要跟在后面大饱眼福,被杨三法拽住脚踝,拉了下来。 洛君瞪眼:“你干什么?” 杨三法劝道:“何苦呢?” 洛君斥道:“关你屁事,爱看就一起去,不爱看就自己待着。” 薛定图阴阳怪气:“洛队长不知道吧?三法道友对洛队长……” 话没说完,被杨三法在头上打了个爆栗子:“小薛你今天吃错丹药了?不会说话别说!” 薛定图泪眼汪汪看向洛君:“洛队长……” 洛君一把将他搂在怀里,怒视杨三法:“我看是你吃错丹药了!” 不提三人闹得一锅粥,顾佐和惊鸿道长寻了个无人处,开始放眼看世界。 “你看这天地、这世界,就要湮灭了,为何如此?” “因为你我皆是蝼蚁……” “咱能好好说话么?别一开口就是哲学家。” “顾馆主何意?贫道说话有问题么?什么是哲学家?” “你是认真说话的?” “那要不然呢?” “……好吧,道长继续,好端端说什么蝼蚁?” “在仙神眼中,你我芸芸众生,可不就是蝼蚁?” “……你还说不是哲学家!道长啊,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此时不是愤世嫉俗的时候啊!” “贫道没有跟馆主信口开河,贫道现在谈论的就是蝼蚁!” “好吧,请谈一谈我们这些蝼蚁。” 惊鸿道长缕了缕思路,道:“馆主可知此世乃属何界?” 顾佐摇头:“正要请教。” “天地分为三层,混沌诸天,其下有灵力诸天、末法诸天。灵力诸天和末法诸天均衍生自混沌诸天……如何衍生?不要问贫道,贫道也说之不清……三者也并非层层递进,而是共同对应于主天界的三十六天。” 顾佐有点头晕,问:“三十六天和混沌诸天是什么关系?” 惊鸿道长解释:“三十六天即主天界,由金仙以上大能主掌,也可以看作是混沌诸天中的天,混沌诸天则为地,由诸多混沌世界连接沟通而成,绝大多数混沌世界也都有自己的真君宗主。三十六天和混沌诸天二者不可分割,天地本为一体,此乃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之意。” 顾佐想了想,摇头:“道长继续。” 惊鸿道长于是继续道:“顾名思义,混沌诸天、灵力诸天可修行、可飞升三十六天,末法诸天不可修行,已为三十六天遗弃……” 顾佐想起了灵石矿脉,于是顺理成章道:“这么说,我们的世界,是灵力诸天之一?” 惊鸿道长摇头:“不对,此界便在混沌诸天,又不在混沌诸天,因为我们不是单独存在的一方天地,我们是一个小洞天。” 顾佐呆了呆:“小洞天?什么意思?” 惊鸿道长定定望着顾佐,道:“顾馆主,接下来贫道要告诉你的,有点不可思议,你可以当我是疯子,也可以不予接受,但你自己千万别疯。” 顾佐深吸一口气,道:“说吧,我能挺住。” 惊鸿道长仰天,望着开始渐渐出现的星辰,道:“所谓小洞天,便是仙神中的大能以神识开辟的天地,如果非要说我们存在于混沌诸天,也对,因为开辟洞天的金仙们,便在混沌诸天,但要说不在混沌诸天,同样是对的,因为你我的确只存在于大能仙神们的神识中。” 顾佐顿时风中凌乱:“这是神识开辟的洞天世界?等等……有点晕……我缕缕……道长你的意思,这山川、这树木、这星辰、这妖兽,都是神识演化出来的?凭空想出来的?” 惊鸿道长看着顾佐一脸的震惊和茫然,不由感到好笑:“的确如此。” 顾佐愣愣道:“都是假的?你和我也是假的?都是别人想象出来的?” 惊鸿道长否认:“凭空想出来的、神识演化出来的,这个说法是对的,但要说这一切是假的,则不尽然,这是金仙以上大能的神识固化,由虚而实、以假成真,这一切一旦被想象出来,就是真实存在的,就能自行衍化,便都是真的了。” 顾佐喃喃道:“我们都是被想象出来的……想象出来以后,就成真的了……” 惊鸿道长也不打扰他,只是任他自行消化,消化多时,顾佐再问:“想象出这么一个洞天来,有何用?” 惊鸿道长回答:“凡人想要修行,以求长生,成了修士能长生么?不能,于是想要成仙,做了仙神能长生么?也能,也不能。” 顾佐眼巴巴道:“请赐教。” “若是无灾无劫,凡人六七十、修士数百岁,这都不叫长生,成了仙神,短则三千六百岁,长则十二万九千六百岁——这叫一个元会,甚至更久,这才沾着长生的边,因此叫做能长生。但无论是混沌诸天可活三千六百岁的地仙、可活一万另八百岁的帝君,还是飞升三十六主天界可活一个元会的真仙、可活十二个元会的真君,都是有寿元的,寿元一到,就要化为灰灰,因此又叫不能长生。” 顾佐点头:“相对长生。” 惊鸿道长表示同意:“是这个意思。仙神修到头,是金仙,金仙能得多少岁?已经无法计数,这叫‘不在数中’,也就是没有尽头,这才是真正的长生。” 顾佐问:“这与小洞天世界有何关系?” 惊鸿道长无比神往:“欲成金仙,必修洞天世界,只有洞天世界稳固、大成,可立足于主天界,方能以洞天世界自行演化寿元,由此不在数中,方成金仙。” “怎样才算洞天世界大成?” “自行演化、自成一天,便如三十六天。” “三十六天都是由洞天世界演化而来?” “正是。” “也就是说,要成就第三十七天?” “不错。” “我们这个洞天不稳固、没有大成?还没成为第三十七天?” “当然。” “所以,演化我们这个洞天世界的大能,还算不得金仙?” “只差最后一步。” “这个洞天世界,是哪一位仙神的?” “你应该猜得到。” 第一百一十八章 路可 这是谁的世界?顾佐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修行界过去的掌舵者——崇玄署,崇玄署尊崇并倡导天下信奉的还能有谁?于是问:“这个洞天世界,是田谷十老中哪一位的神识衍化?” 惊鸿道长摇头:“是十老全部。” “这个……怎么搞?”顾佐对此很难理解。 惊鸿道长解释:“以神识衍化洞天,是大神通,一个洞天世界包罗万象,普通仙神很难触及于此。田谷十老个个天赋卓绝,为仙神中的翘楚,就算如此,想要衍化洞天世界也是极为艰难的。因此,十位老祖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以十人之力共同衍化构筑洞天世界,每一位老祖以自己的神识衍化其中的一部分,最后合而为一。十位老祖修为相同、功法相同,且脾性投缘,他们用了三百年来准备,然后开始衍化,就成了今天的通道玄都世界。” “既然都是神识固化演变而来,这个世界为何会湮灭?” 惊鸿道长叹了一口气,定定看着顾佐:“崇玄署负责管理这方洞天世界,有炼虚圆满者,都举荐给十位老祖,移居混沌诸天。可从十八年前,崇玄署就已经联系不上十位道祖了,所有的举荐都无效。于是我们开始尝试打通与混沌诸天的通道,但很难,每一次尝试都失败了,不仅失败,还引发了大规模的兽潮,出现了很多过去洞天世界不曾出现的妖兽,我们估计,都来自混沌诸天。到了六年前,我们终于确信,通道玄都世界正在湮灭,于是开始着手准备。” 顾佐明白了:“十位老祖在混沌诸天出事了?” 惊鸿道长点头:“极有可能,我们用了多年时间探查,发现洞天世界是全方位的坍塌,因此称为湮灭。而世界之所以湮灭,是因为神识消散,而神识消散……你知道的……” 顾佐不可思议:“田谷十老,全都死了?” 惊鸿道长悲伤道:“十位老祖虽然尚未成就金仙,但已经迈入仙神中最顶尖的层次,只要这方洞天世界完全建立起自己的演化规则,便可升为通道玄都天,不仅十位老祖一举成就金仙,我等崇玄署之人,也能直接升天。事实上,顾馆主也能感受到,这方洞天世界,其实已经演化到了很高的境界,或许再过几百年,便可跻身主天界。如此大能,为何会同时出事,实在是蹊跷。” 和惊鸿道长的一席谈话,真是在为顾佐解惑了,顾佐感激道:“能遇到道长,真是顾某之幸,这些内幕,一般人很难知晓,就连御城散人和灵源道长也是不知。” 惊鸿道长很是骄傲,道:“他们二位都不在崇玄署要员之列,故此不知。” 顾佐恭维道:“道长是崇玄署看重的人物,以前未曾结识,顾佐之错。如今你们三位道长是崇玄署留在世间的余……脉,我怀仙馆必会优容供奉,还请安心。” 惊鸿道长苦笑:“世界都要湮灭了,供奉不供奉的……”忽然反应过来,忙问:“什么?御城和灵源也没走?” 顾佐道:“崇玄署召集他们回山的时候,灵源道长被叛军围在长安,御城散人……嗯,也有事耽搁了,如今都在南吴州。” 惊鸿道长欢喜道:“哎呀,馆主怎么不早说,快快快,我要见他们,现在就要见!” 顾佐和洛君简短打了个招呼,和惊鸿道长一起飞回南吴州。见了灵源和御城,惊鸿道长泪流满面,握着这两位的手,哽咽不成语调。 灵源道长和御城散人却看得开,一个道:“师兄来了就好,咱们可以结伴了。”另一个道:“师兄哭甚?错过了就错过了,修道之人,看开一些,你我将来把崇玄署发扬光大就是。” 敢情这二位依旧被瞒在鼓里,浑不知这个世界怎么了。于是惊鸿道长将世界湮灭的实情相告,那两位都惊呆了。 顿时两声哀嚎大作,闻之撕心裂肺。 “我和朝云没几年了啊,呜……” “我的鹂鹠、琳琅、瑾琰啊,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如今可以同年同月同日死了啊,呜呜呜……” 顾佐连忙布了个阵,才将这二位道长的哭声阻隔,不使传扬出去。 惊鸿道长却心里好受多了,拦住顾佐:“顾馆主别管,让他们哭一会儿吧,哭过就好了。” 折腾了一晚上,大家总算能心平气和坐下来继续谈论了,灵源道长和御城散人询问惊鸿道长被留下来的原因,惊鸿道长一脸悔恨:“我受李大法师之命,来南疆搜寻一些灵草,以为迁走之后的储备,说好了大约五月初成行,谁知竟会如此之快。” 问明安禄山的进兵速度后,惊鸿道长无奈:“这厮打得真顺啊,我们都判定他至少半年才能抵达潼关,谁知只用了三个月。” 唏嘘多时,顾佐安慰道:“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如今更应当放眼将来,顾某的想法是,崇玄署能干的,凭什么我等干不了?咱们拼死拼活大干快干一年半载,也效仿崇玄署,搞一个带山飞升……” 惊鸿道长沮丧道:“不可能的,我们打造连山太极蟠龙阵,耗费无数心血……” 顾佐立即打断:“那大阵名叫连山太极蟠龙阵?” 惊鸿道长点头:“对,李泌师兄给的名字,我们用了三年时间,耗费无数心血,穷四位天师、十二位大法师、三十六位法师之力才堪堪完成……先不提耗费的海量材料,单说这阵图,便是李师兄自《连山易图解》中偶然所得,单是研究阵图,便耗费了六年……” 顾佐再次打断:“道长你是参加了阵图研究和炼制的吧?能不能画出来,需要什么材料,我来办。” 惊鸿道长都成摇头先生了,继续摇头:“为防泄密,李泌师兄将阵图分解成好多份,我也只是参与了其中一部分。原图始终在他手上,没有原图,我绘制出参与的那一部分也没用……” 顾佐忽然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拍出一张草图:“路可!”继而狂笑起来,灵源道长和御城散人眼泪还没擦干净,挂着泪珠也同声狂笑起来。 莫名其妙的惊鸿道长抄起草图看了片刻,手开始抖起来。 顾佐出门,让人把谷执事请了过来,过不多时,屋内再次发出一声哀嚎:“我的娟儿啊,怎么就没几年了啊?我过去对不起你啊……呜……” 第一百一十九章 法阵研创小组 将谷执事拉进来之后,顾佐建立了一个知晓洞天世界湮灭的法阵研创小组,开始启动洞天世界逃亡计划。 计划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的任务是炼制阵盘,这是最基本的条件;第二阶段是搜集物资、确定人员;第三阶段则是启动大阵,破界而去,达成这一步的必要条件就是巨大的灵石需求量,拥有矿脉的南吴山无疑具备这一条件,这也是惊鸿道长振作精神投入计划的重要动力。 目前为止,第一阶段的前提条件已经初步具备,有《连山易图解》中的原图,有原图派生出来的三百六十周天分度定光阵,如今又补上了惊鸿道长带来的部分连山太极蟠龙阵图,研究的时间大大缩短。 尤其是惊鸿道长回忆的连山太极蟠龙阵部分图解,虽然只是其中的部分,但蕴含着崇玄署高道门多年研究的布阵思路和炼制方法,由此倒推,可窥全貌,对谷执事的帮助和启发可谓是革命性、飞跃性的。 按照谷执事的设想,可以将一系列阵图分为四个等次,即原图(十件子阵盘)、二级图(四十件子阵盘)、三级图(一百二十件子阵盘、四级图(三百六十件子阵盘)。 三百六十周天分度定光阵就是四级阵图,它和霓裳羽衣阵还不一样,一个是阵图,一个是祭拜科仪,两回事。 连山太极蟠龙阵则是二级阵图,威力极大,甚至可以让整座终南山飞升。 根据谷执事的推测,每一级都是下一层级威力的九倍,相差很大,而炼制难度也同样有着巨大的层级差异。 终南山和南吴州的体量相差不大,按常理来说,想要带走南吴州,应当效仿崇玄署,炼制连山太极蟠龙阵。 但连山太极蟠龙阵的炼制非常困难,能否在洞天世界湮灭之前完成,这是个未知数,甚至能不能炼制成功,也没人能保证。 谷执事主张炼制三级图,也就是一百二十件子阵盘的阵图,这套阵图虽然也同样难以炼制,但和连山太极蟠龙阵相比,肯定要容易得多。 他现在知道不是自己一个人炼制,会有很多人来协助,因此,对于在一年内完成比较有信心,甚至表示,半年内完成也不是不可能。 但炼制三级阵图的话,威力只有连山太极蟠龙阵的九分之一,能将整个南吴州带走吗?顾佐觉得恐怕够呛。 地盘小一点也没关系,大伙儿挤挤也就是了,其实他最担心的,是把南吴山灵石矿脉给留下来,终南山在地底形成的是超过百丈的大深坑,南吴州走的时候会是几丈? 如果不能将灵石云母带走,所有人的修炼都会成问题,谁知道离开洞天世界后,会是什么情况? 虽然嘴上说是飞升,但实际情况则是“迁界”,到时候会飞到末法世界吗?会飞入虚空之中吗?这样一来,就需要第二次、第三次飞升,乃至更多次飞升,没有灵石矿脉支撑,就是一锤子买卖,到哪儿是哪儿,认命! 认命?不,顾佐的词典里没有这个词! “炼制二级阵图,照着连山太极蟠龙阵的规制来,我要整个南吴州,尤其是南吴山灵矿!”顾佐最后拍板。 谷执事很是心慌:“我没有把握。” 崇玄署三人“余孽团”也面面相觑:“要不要保守些?” 顾佐问:“如果迁界的时候,被卡在虚空中,你们愿意卡死在那里么?如果迁到了某个末法世界,你们愿意就此老死么?” 灵源道长宽解道:“不一定嘛,去混沌诸天的机会还是不小的。” 顾佐道:“混沌诸天由一个个混沌世界构成,绝大多数混沌世界都有规则掌握之主,这可是惊鸿道长说的,没错吧?” 惊鸿道长点头:“是。” 顾佐当即发问:“我们就这么闯入别人家里,人家会愿意?到时候打起来,咱们打得过么?” 这下子都不说话了,顾佐道:“道理越辩越明,越想越透,我也是刚刚才想清楚,崇玄署为什么要带着终南山飞升,因为灵矿!就算飞离此界,也需要灵石矿脉支撑,崇玄署是准备试错几十次、几百次,如此才能找到真正的安家之处。惊鸿道长,我说得对么?” 惊鸿道长仔细思索回忆,终于缓缓点头:“李泌师兄一直说,要储备灵石,越多越好,如今看来,或许便是顾馆主说的意思。” 谷执事由衷赞誉:“顾馆主不愧是馆主,难怪能为当朝太师,果然站得高、看得远。” 灵源道长和御城散人转着眼珠子不说话了,都是崇玄署的道士,不习惯这种当着面恭维的场面,虽然他们认同这一说法。 顾佐谦虚道:“岂敢岂敢,也就是站得比别人高一点点,所以才能看得远一点点。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我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所谓巨人,还是千千万万普通人啊……” 方案就这么确定了,炼制连山太极蟠龙阵,以谷执事为主,惊鸿道长协助,灵源和御城打杂,先把阵图绘制出来。 前期谷执事是按照三级阵图来选择材料的,如今不一样了,材料肯定还得添加,顾佐保证一定想办法给谷执事弄来。 分属绝密,阵图绘制地直接设在顾佐的长史院,又让成山虎从南吴军调来五十名军士,日夜在此守卫。 顾佐本人则委屈的搬去了东溪南岸的西河道馆居住,这种公而忘私的精神,令很多人感动不已。甚至在贾贵的撺掇下,百花门找人填了词,专门在各种青楼传唱,一时间广为传颂。 这一天,顾佐正在西河道馆舞剑,不是,是观赏剑舞,就被日常负责长史书房的师爷一阵敲门声惊动了。 顾佐披衣掌灯,不得不穿好衣裳,跟着师爷连夜来到长史书房。 王维正在书房中等他。 “怀仙,跟我走,去少林!” “怎么了?要这么晚吗?” 王维道:“怀素和精确道长回来了。” 顾佐拍了拍脑袋:“差点忘了这一出……他们不是用脚步丈量世界吗,怎么才回来?” 王维叹了口气:“不是才回来,而是第三次回来了!” 第一百二十章 没有动力的小团体 王维赶在深夜来请,充分暴露了少林派同党们的惊慌失措,其实大可不必如此匆忙,但顾佐还是很理解他们此刻的心情,也不矫情,跟着王维就往永昌诏方向飞去。 夜晚飞行其实有很多弊病,认不清地点和方位就是最大的问题。南吴州有东溪北岸的繁星似火,少林派可没有,哪怕一行大师他们在山头上点了几堆篝火,依旧令王维和顾佐找了半天才找到降落地点。 但这些都不是问题,进了山谷之后,顾佐立刻就被同党们围住了,七嘴八舌,一片纷乱。 王维止住众人,道:“还是请怀素来说吧,道友们都安静一下。” 怀素越众而出,将事情经过再次讲述一遍。原来,当日他和精确道长为验证一行的历法算法,开始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按照平时的正常步伐,路上不作耽搁,不欣赏壮丽的风景,用时四个月便回到了少林派。 怀素上次出发时一路走走停停,虽然他坚信自己差不多是四个月绕行一圈,其实是难以判断具体用时,和这次没法比较。但不论如何,都要比精确道长所说的一年要短得多。 这个时间一推算下来,精确道长明显感到了巨大的迷惑和不解,比他六、七年前走的那一圈用时少了一大半。 鉴于这次出行的地点不同,大家讨论时商议,会不会是出发地点的南北位置不同造成了这一结果,于是决定增加比对样本,由怀素和精确道长重新从长安出发,再走一次。 因为崇玄署一直说,终南山是世界的中心,如果世界是个球,那么从长安出发绕行一周,用时应该最长,如果这个时间在八个月到十二个月之间,就应该属于正常值,两组时间比照,就能为一行的历法提供参照。 大约在去年九月初,怀素和精确道长回到了长安,重新开始绕行,行走的速度和上次一样,结果,他们回到长安时,是十二月底,这时候,安禄山已经起兵两个月了。 但怀素和精确道长都没心思理会安禄山造反一事,他们赶回少林,准备将这个数据告诉一行,大家一起参详。 可是刚回来,就得到了一个更加震惊的消息,鉴真和金和尚参照他们的行走速度,也玩了一次环游,用时却只有三个半月。 怀素和精确道长认为,这是鉴真和金和尚步伐过快所致,争论中,这四个人干脆从少林派出发,按照上次的线路再走一回,但这次回来的更早,四人的用时只有三个月。 没人再去关心一行的历法了,大家都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中,王维当即来请顾佐,请他过来商议此事。 一行道:“从绕行一周四个月,到三个半月,再到三个月,只过去了两年时间,我们能不能这么推断,再过两年,绕行一周就只需要两个月,四年之后,则为一个月?” 金和尚问:“这个趋势会不会停止?如果依旧如此,那么六年之后呢?三天便能绕行一周?还是说......”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所有人都在紧张的注视着顾佐。 别说三天绕行世界一周,就算是一个月,也根本无法想象。过去,从南吴州出发,不飞行的话,以怀素他们这些金丹修士的步伐,一个月能抵达长安,也就是说,四年之后,绕行世界一周的距离,只有南吴州到长安那么远。 为了向顾佐这位当权者更好的说明问题的严重性,一行取出平时测算用的绳子,现场演示:“左边这一端是南吴州,右边这一端是长安,现在......一个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四年之后,从南吴州出发,我们能够到达的最远之处,差不多在益州,再往前走,长安有很大可能出现在岭南这个位置。如果六年后依然如此,从南吴州到黑山郡城,就是最远的距离。” 顾佐当然知道世界正在湮灭,但他以为的湮灭,是巨大的地震、翻江倒海、电闪雷鸣,世界最后解体、星散。这一过程符合他想象中,洞天世界缔造者们神识消散的画面。 但今天来到少林,这些同党们通过实地测量,向他展示了这个世界湮灭的真正样子:并非惊鸿道长所说的坍塌,而是一点一点缩小,加速缩小,最终缩小为一个原点,然后是虚无...... 至于地震等等灾害,则是这一过程的外在反馈。 王维道:“怀仙,大家都是同道,我们听说终南山被崇玄署带走了,当时你就在长安,你还是当朝太师,想必知道的比我们多一些。能不能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顾佐挨个看过去,这些希冀的目光都凝注在他的身上,总共有二十余道。虽然这些人修行和钻研佛门功法,或者是佛道兼修,但顾佐很尊重他们,这种尊重,更来源于对文化的敬仰,这里面的大多数人,都是文化传承的瑰宝啊。 这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小团体,也不用太过于担心他们会将消息扩散出去,既然他们已经接近了真相,与其藏着掖着,不如将事情挑明。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顾佐也需要逐步扩展一些知道真相的人,一起为逃亡洞天世界而努力。 “我们身处的,是一个洞天世界,这个世界就要湮灭了,所以先帝、崇玄署都先后飞升,离开了这方世界。感谢诸位的测量,让我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的湮灭方式。” 顾佐言简意赅,将事实和盘托出,预想中的撕心裂肺并没有发生。 怀素长出了一口气:“原来如此,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自己疯魔了呢......” 一行如释重负:“不是贫僧算法不行,而是这个世界不行,呵呵。” 金和尚道:“佛祖说,一花一世界,花开花落,正常,正常。” 唯有王维黯然:“过去研讨佛法的时间太少,悔之莫及啊。” 轮到顾佐愕然:“诸位道友......你们就不担心吗?” 空海合十:“无妨无妨,此世湮灭,我等再遭一番轮回而已,期望下世投在一个佛法昌明之世。” 鉴真道:“下一世,定要去西天参拜佛祖。” 一时间,顾佐很是无语。如果没有努力的动力了,这些人还能帮助自己吗? 第一百二十一章 四年半 顾佐换了一条思路,将拯救万千世人这种大功德搬了出来,鼓里他们勇猛精进,在这一条大是大非面前,少林修士们终于动容了,大家齐声赞颂,表示一定竭尽所能。 顾佐需要知道世界的湮灭进度以及湮灭方式。换言之,就是两个数据,其一是距离湮灭还有多久,其二是世界缩小的方式,是球形世界的背面不断消散,还是所有土地都正在同比例挤压收缩。 顾佐将任务总负责的位子交给了一行,一行坦然受之,这也是他的长处,但一行提出,需要精确道长相助,因为精确道长擅长计算,有他在,事半功倍。 “精确道长呢?不是说他一直和你们在丈量世界么?”顾佐这才想起来。 怀素道:“精确道长回都峤山了,说是要去取一些以前的数......” 说精确,精确就到。话音刚落,少林派大阵外已经有人飞入帖子,正是精确道长拜山。 “回来了回来了,确定了,世界果然在缩小,诸位道友,你们知道崇玄署为什么带着终南山飞升吗?他们是逃跑,还拐走了我门中两名弟子!我认为自己找到答案了......咦?顾馆主也来了......” 王维将顾佐的转述告知精确道长,精确道长毫不意外,一拍大腿:“就是这个答案,哈哈!” 见他如此没心没肺,顾佐提醒道:“精确掌门,寻找真相固然可嘉,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寻求应对之道。” 精确道长当即表示:“怀仙想怎么做?效仿崇玄署?还是效仿先帝?都行,你说吧。” 顾佐道:“先说好,此事一定要保密,道长切切不可说出去,以免世人恐慌,否则我的所有准备进程都会受到冲击。” 精确点头:“放心,我晓得分寸。” 顾佐便将请他配合一行测量世界湮灭进度的事情交代了,精确道长满口答应,还相当兴奋——有生之年能够亲眼见证并观测世界的湮灭,还有比这更有趣的事情么? 一行的计划是建立四个天象观测点,长安一个,由怀素带人负责,泰山一个,由金和尚带人负责,岭南向东的大海中寻个小岛,由鉴真带人负责,少林这里算总站,他自己和精确道长坐镇,一边观测一边汇总。王维则负责各个观测点的联络和沟通。 接下来,一行对各个观测点应该观测什么、怎么观测、怎么记录都写了详细的清单,约定好每月报告一次,众人抓紧时间,连夜行动,奔赴各地。 顾佐见他们安排得井井有条,也就不再多言,他离开少林的时候,众人一起相送,精确道长指着夜空道:“怀仙你看,月亮是不是比以前大了很多?若是有机会,倒要上去看一看!” 顾佐抬头,发现果然如此,以前没注意,此刻看时,似乎感觉大了至少两轮。 想了想,原地蹦了两蹦,道:“世界缩小,对身体的负担并没有增加,能跳多高还是多高,精确掌门的设想,或许还真能实现。” 精确奇道:“世界缩小,为何对身体的负担会加重?” 顾佐道:“那是另一个理论,咱们这个是消散,不用在意,我随意说说而已。” 从少林派回来,顾佐就投入了和阵法研创小组一起讨论研究的日子,谷执事是业内专家,惊鸿道长有实际经验,御城散人博古通今,灵源道长......灵源道长用情专一,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一个月后,就大致理出来一个方案。 这个方案,还是借鉴李泌的办法,就是任务分解,按照谷执事的说法,连山太极蟠龙阵太过高端,甚至比天都大阵更精深,若不分解,无法在几年内炼制成功。 这时候,王维也发来了少林派第一次湮灭进程分析: 世界湮灭的终点,将在四年另六个月之后。但一行指出,由于数据太少,这个计算结果浮动很大,长短之间最多可能会出现三成左右的差距。 同时经过精确测量,初步判断,世界的湮灭方式是同比例消散。但也并非整齐划一的同比例消散,有些地方消失,有些地方并没有变化,其中的究竟,还需进一步观测。 分析还给出一个猜想,世界虽然变小了,昼夜时长却变化不大,很有可能是自传的速度也在变慢。 拿到这个结果后,顾佐向研创小组宣布:“我建立了一个测量小组,第一次测量结果已经出来了,我们的世界还有四年半,但我们必须按照三年以内来做计划,因为我们不可能等到最后一刻离开,那个时候,世界只剩下了一个点。” 总体设想和方案有了,接下来就要继续细分,这就需要大量人手,当年崇玄署都投入了数十名高道,单靠眼前这个研创小组,肯定是力有不逮的。 谷执事决定亲自赶回华山西玄派,把派中弟子都拉过来,顾佐叮嘱:“一定要保密,我知道你对华山西玄派有感情,但此事重大,非同寻常,哪怕人手少一些,也不能敞开了说,否则将为我们正在进行的准备工作带来极大阻力。等将来前景明朗了,可以将贵派师兄弟、甚至长老邀请过来......” 谷执事道:“放心吧馆主,我会加倍小心的。但如果光是华山西玄派,恐怕人手依旧不够。” 顾佐道:“人手问题我来想办法。” 华山西玄派是当世第一阵法大宗,在他们的鼻息之下,依旧有不少阵法门派存活,最近且最有挖人价值的,自然是平都八阵门。 说起来,顾佐也是平都八阵门的老客户了,当年竞购南吴州之后,他就一口气向他们批发了大量法阵,这些法阵保护着南吴州渡过了在兽潮中的十七个月,由此也表明,平都八阵门炼制的法阵,其质量还是很有保证的。 在平都八阵门的山门中,顾佐等了一个时辰才见到卢长老,并非卢长老慢待贵客,人家宗门里现在一堆烂事。 “听说贵门遇到事了,卢长劳节哀,顾某特来拜祭。”顾佐是到了山门下才听说,平都八阵门的掌门被青城派杀了。 卢长劳一脸哀戚,拱手道:“多谢顾馆主亲临,我也是方从外面回来,鄙门不幸,出了如此变故,让顾馆主挂心了。请!” 第一百二十二章 招揽 在掌门灵堂前上香祭拜之后,顾佐问起缘由,卢长老道:“实不相瞒,我家这两年惨淡营生,实在担负不起青城每年规定的五万贯税赋,掌门亲自上门,打算好意相求,请青城派免除一些,谁知话不投机也就算了,青城两位长老大打出手,竟然将我家掌门打成重伤,回来就过世了!” 见卢长老满腔悲愤,顾佐再次好言安慰一番,就听卢长老道:“不知怀仙馆可否为我平都八阵门做主,讨回这个公道?” 对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卢长老,顾佐只能苦笑道:“此事难啊,青城派毕竟是崇玄署分封的十八大宗之一,就算掌门和几位长老不在,实力也依然雄厚,怀仙馆的情况,卢长老也知道......大军劳师远征,方回不久,正是疲惫之时,且说实话,剑南道修行事务,怀仙馆不好干涉啊。” 开玩笑,这都什么时候了,哪里有工夫去帮平都八阵门报仇?何况当时在青城山上究竟谁是谁非,恐怕也难说得很。 卢长老也没有苦苦哀求,他也明白,这是强人所难,不过是自家在灵堂中尽一点心意罢了。顾佐真要答应起兵为他复仇,也许他反而要掂量掂量。 出了灵堂,顾佐问:“贵门毕竟是剑南道宗门,和青城派起了如此冲突,将来如何,有没有想过?” 卢长老道:“倒也不惧他家,当日在青城山上和他家斗的,总有十多家宗门,大伙儿也商量好了,一方有难、八方响应,总之今年这钱,我们家是不交了!” 这也是青城派往日压榨太狠的结果,平都八阵门虽然能挣钱,但每年让人家上缴五万贯,确实太多了,难怪他们要为此抗争。和青城派相比,顾佐的怀仙馆简直是慈善之家,允许各家宗门加入之后,白白掏出灵石来发薪,顾佐简直就是个圣人。 借此机会,顾佐直奔主题而去,小声询问:“长居剑南,时刻都要防备青城,这毕竟不是办法,贵门有没有考虑换个地方?” 青城再败落,也依旧拥有两名元婴、三十余金丹,不是一般宗门能对付的。 卢长老愣了愣,看向顾佐,思索片刻,问:“怀仙馆那边,一年收多少?” 顾佐笑问:“卢长老的意思呢?” 卢长老低头沉思良久,咬牙道:“一年两万贯,不能再多了,顾馆主若是答允,老夫便带着门人弟子前往南吴州入籍。” 见他满怀希冀的看着自己,顾佐笑着摇了摇头,卢长老有些失望,还待谈价,比如两万五千甚至三万贯,就听顾佐道:“我一文钱不要你的,如何?” 卢长老立时警惕:“老夫听说过,南诏很多宗门,要么加入丽水派,要么加入怀仙馆,顾馆主是打算这么办么?若是如此,请恕老夫难以答应,平都八阵门,不能消亡于老夫之手。” 顾佐叹了口气:“卢长老就放心吧,我是诚心实意邀请贵门入住南吴州,不仅不要贵门上缴税赋,而且愿意按照市价向贵门兑换灵石。当然,其实这些都不重要了,顾某是真心邀请卢长老共赴南吴,一起办件天大的事。” 卢长老长考良久,问:“可是与崇玄署飞升有关?” 顾佐点头:“来么?顾某不是拿乔,过了这村没有下一个店,卢长老一定要慎重考虑。” 卢长老迟疑着问:“能否透露一二?” 顾佐摇头道:“此事绝密,恕我不能透露,等贵派入籍南吴州后,我自会原原本本告知长老。” 卢长老踟躇半天,再次确认搬过去后,不用缴税、不会被吞并,终于咬牙道:“那成,怀仙馆是天下十八宗之一,顾馆主往日为人厚道,又是当朝太师,想必不会欺瞒我一个老头,老夫这就安排迁居南吴州。” 顾佐很是赞赏,道:“卢长老,信我——你不会后悔的,但一定要快,我希望平都八阵门半个月内就完成搬迁。切记,一定要快!” 离开平都八阵门,顾佐立刻赶往岭南,他的目的地是南华派。 到了南华派,顾佐大大方方登门拜山,出来迎接他的是林长老。林长老和顾佐比较熟悉,当年顾佐拜入南华派的时候,林长老对他还是很不错的,虽然后来发生了一些不快,但这份恩情,顾佐始终记得,还在林长老被兽潮围困时前往解救。 寒暄几句,顾佐问:“掌门在么?我想和掌门谈谈。” 林长老苦笑:“掌门失踪了,一家子都失踪了,恐怕是随崇玄署飞升了。如今南华派是我做主,弟子们正打算推举我为新任掌门。” 顾佐喜道:“那就好,林长老若是能做主,那就省事了。” 林长老问:“顾馆主......” 顾佐连忙摇头:“林长老,我当初就说过,您的恩情我顾佐一生不敢或忘,您还是叫我怀仙吧。” 林长老呵呵道:“那怎么好意思,你如今已经是天下顶尖的人物了......那好,怀仙有什么事尽管说,老夫能帮得上的,一定帮忙。” 顾佐问:“派中最近忙么?” 林长老心情比较舒畅,道:“的确很忙,自崇玄署飞升后,天下就不太平了,来我们南华派订购法阵的宗门和修士越来越多,都忙得快不可开交了。听说青城山上的事了么?” 顾佐点头:“略之一二,死了不少人。” 林长老道:“平都八阵门掌门都死了,可想而知,当时斗得多激烈。我们这边罗浮派已经禁止各宗上山了,有什么事,都到广州府的三元宫去谈,他们已经把崇玄署的三元宫占了,单是他们,便在南华派预订了六座法阵。如今岭南东道各家宗门都在串联合议,准备向罗浮派提出要求,让他们加大灵石售卖......” 顾佐听他介绍了一通岭南道暗流涌动的风云,自豪了一番身为技术流宗门的超然心态后,郑重道:“林长老,我希望南华派暂停所有正在炼制的法阵,我有一笔大生意交给贵派。” 林长老道:“什么生意?” 顾佐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咱们南华派上下一百一十余人?” 林长老道:“最近两年又招收了不少有阵法天赋的弟子,已经一百五十六人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大炼材料 这几年的形势便是如此,要么消亡,要么壮大,很显然,南华派就属于正在壮大的宗门。 顾佐点头,问道:“林长老能否透个底,如今南华派正在炼制的法阵,一共能挣多少?” 林长老捋须道:“总有三万贯吧。” 顾佐道:“我想请南华派所有门人弟子都前往南吴州,帮我炼制法阵,这边的生意,请林长老全部延迟。我愿意出一万灵石!” 一万灵石,如今价值十万贯,而且是有价无市,可谓巨资。 但林长老却没有立刻答应,而是为难道:“怀仙,你当年也是进过宗门的,当知我南华派最重然诺,从不毁约。要不然这样,你把要炼制的法阵告诉我,我抽调人手尽量帮你就是。” 顾佐摇头:“我要炼制很多很多法阵,而且非常急,需要南华派举派前往南吴州。请林长老成全。” 林长老一脸凝重:“你们怀仙馆也遇到青城和罗浮的问题了?” 顾佐道:“比他们的问题更严重。而且,请南华派前往南吴州,还有莫大的好处,林长老,我也曾是南华派弟子,相信我,一定不会害了南华派。” 林长老犹豫不决:“可是......” 顾佐斩钉截铁:“一年支付一万灵石!” 林长老一脸便秘状:“要违约啊......” 顾佐继续加码:“三万贯的损失,我来赔!”说着,当场取出三万贯飞票,都是黑山郡利润钱庄的现票。 这下子,林长老终于咬牙答应了,见他又是想哭又是想笑的模样,顾佐其实是能够理解的。在巨额利益,尤其是以灵石付账的情况下,让林长老违反过去门派维护了不知多少年的传承,内心的纠结和痛苦可想而知。 但越是如此,顾佐就越需要南华派,这样一个重信誉的宗门,不带走留下来干嘛?这是在拯救他们啊。如果最终失败了,那就一切不提,如果成功了,南华派会感谢自己的。 按照顾佐的要求,林长老立刻开始收拢弟子、收拾炼制装备和炼制材料,准备打包前往南吴州。 顾佐很欣慰,前后拉拢了两个阵法流宗门,南吴州的法阵炼制实力将得到极大增强。一时间,他差点生起了前往苏仙馆的冲动,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苏仙馆也是阵法流宗门,比华山西玄派差一个等次,因为拥有灵石矿脉,也坐上了天下十八大宗的交椅。经过这几年的扩张,他们炼制法阵的实力肯定比平都八阵门和南华派加起来都强,但最大的问题是,这样一个大宗,是顾佐能够拉拢的吗? 在前路尚不明朗的情况下,冒冒失失伸手邀请,变数太大,顾佐没有把握控制逃离计划的整体方向,甚至会导致计划失败。 当然,放着这么大一个阵法流宗门不用,也太过暴殄天物,顾佐的想法是,将一些非核心的子阵盘转过来请苏仙馆炼制就是了。 六月底,平都八阵门和南华派都抵达了南吴州,顾佐让高长江师徒继续辛苦,找了片土地盖房子,以便安置他们。与此同时,谷执事也以高薪为饵,诱来了三十几名师兄弟,都是炼制法阵的高手。 至此,南吴州聚集的阵法流修士达到三百余人。 平都八阵门的卢长老、南华派的林长老都被顾佐邀请,来到原来的长史小院、如今的法阵研创重地,介绍和劝慰的事务交给了崇玄署三位道长,顾佐则转身出来,关上了院门,背靠在院门上等待。 崇玄署硕果仅存的三位金丹道士联合动嘴,说服力自是毋庸置疑,没过多久,顾佐便听到了两种不同类型的哀嚎声。 顾佐靠着院门,一只脚后跟搭在门槛上,从怀里取出包元阳草晒干剁碎后的叶子,抽出一撮,放在张巴掌大的方形米浆纸上,卷吧卷吧,舌尖唾液封住卷口,打了个响指,搓出道火苗,包住碎叶的卷口凑在火苗上,低头深吸一口。 烟雾自口中喷出,气海内顿时感到一股淡淡的真气冲入——舒坦! 贾贵为了炫富,每餐饭后都要嚼两口平泰山庄特产的元阳草干叶净口,可谁知嚼了一段时间竟然上瘾了,停不下来,终于被顾佐抓了个现行。 于是顾佐改了个食用元阳草的方法,这两个月顿时风靡南吴州。 一根手卷元阳烟吸得只剩个烟蒂,身后传来的哀嚎声也渐渐平息下去,于是将烟蒂一弹,吐出最后一缕清烟,转身开门而入。 “都讲清楚了?”顾佐问灵源道长。 灵源道长点头:“都是明白人,一说就懂。” 大家都是金丹,可以在一个层面上对话,很多事情都容易沟通,顾佐拍了拍卢长老和林长老的肩膀:“二位,一定要守口如瓶啊。” 这两位哭丧着脸答应了,于是立刻分工。谷执事将第一批要炼制的材料图发了下去,各自依照本宗的专长领取任务。 平都八阵门擅长处理矿物,取走了十六项任务,卢长老准备将门人分成十六个小组,各组专攻一项。 南华派擅长处理妖兽材料,也取走了二十八项任务,同样成立相应的炼制攻关组。 之所以说“攻关”,是因为很多要炼制的材料,其组合方式和各项指标都是全新的,也是谷执事和惊鸿道长参照崇玄署的大阵炼制方法推导出来的,要求非常高。 华山西玄派也同样如此,他们领取的都是最具挑战性的复合材料,共有十二种,比如炼制蟠龙柱的龙口所需要的两种复合灵铁,就需要能够耐受得住归元离火的长时间炙烤。 归元离火是华山归元洞特有的地火,水庚金在这种火焰中,一盏茶的工夫就能炙烧为水,需要的复合灵铁必须耐受归元离至少三天而不出问题,难度可想而知。 此外,还有近百种普通材料也同样需要炼制,但有些市面上就能买到,有些则可以委托如苏仙门这样的阵法流宗门炼制,就不用浪费有限的人手了。采购和外包的任务,则交给李谷生去完成。 七月初,王维送来了第二个月的世界湮灭进度,这一次的修正值是四年另一个月,比上次缩短了五个月! 顾佐一脸严肃的向研创小组通报:“道友们,我最亲爱的战友们,也许下一次,湮灭终点就会进入四年以内,努力吧!” 第一百二十四章 准备进度 进入八月后,王维发来了第三次湮灭进度报告,湮灭的时间再次提前了两个月——三年另十一个月。 顾佐告知了研创小组这一进度,大家都更清晰的明白了一个道理,湮灭的确是在加速之中,实际上并不是三年另十一个月,而是更少,很可能不到三年,甚至不到两年。 从北方传来消息,因为没有了崇玄署,修行界越来越乱,很多州郡都发生了大规模宗门乱斗,一切的根源,都是为了抢夺灵石。 令顾佐最受触动的是,十八家分封天下的大宗之中,出现了第二家殒落的宗门——左神门。 左神门位于江南东道的东北,分封到手的最富庶州郡,便是怀仙馆祖庭所在地会稽郡。他们的问题,出在宗门底蕴并不深厚。 左神门掌门林梅海是炼虚,被崇玄署召上终南山,林梅海的妻子就是曾经在终南山上向顾佐下手的黄神烟,虽然李泌不喜黄神烟,甚至当众说过不许黄神烟再上终南山半步的狠话,但此一时彼一时,林梅海一定要带家眷同行,崇玄署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林梅海和黄神烟随崇玄署飞升后,左神门只剩一位垂垂老矣的元婴苦撑,他们不像青城和罗浮,走了一堆炼虚和元婴后,依旧有两位元婴坐镇,金丹修士的数量也不如其他宗门,于是危机出现。 会稽郡兰亭派、流林宗和独山宗挑头,汇集十八家宗门齐攻左神门,由于变起仓猝,左神门护山大阵尚未开启,便被上千名会稽郡修士打破了山门,门人弟子死伤大半,剩下的都逃了。 于是林屋山易手,为会稽郡修士占据,灵石矿脉也落入了会稽郡诸派之手。听说这一战中,流林宗金丹修士罗先娣大放异彩,斗法实力惊人,一战而声名鹊起,隐隐有江东第一女剑侠之称。 罗师姐也入金丹了啊,顾佐不由一阵恍惚,想起了当年在会稽郡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左神门的覆灭给顾佐敲响了警钟,这种关键时刻,绝不是吝惜灵石的时候,他当即下令,将平日开启的天都阵从一座增加到两座,扩大了禁飞范围,同时将南主峰和南二峰的两座两仪剑光阵也全部启动,随时准备给有可能的叛乱者施以雷霆一击。 此外,顾佐还在东溪南北两岸各部署了一座赤炼云火阵,加强了对西河道馆的防护。 除了启动法阵保持运转,顾佐让成山虎加强了南吴州南口、北口和东溪出口的守卫兵力,并在周围增加了巡哨。同时,他再次叮嘱研创小组,严防消息走露,绝不能让外人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真正知晓法阵炼制用意的,只有这个研创小组,其余人都只知道在炼制法阵材料,炼制什么样的法阵,法阵的作用是什么,无人知晓。 除了加强戒备外,顾佐也将王三禾、赵香炉和贾贵等人分派了出去,开始采购和囤积粮食。王三禾负责益州方向,赵香炉负责江南,贾贵负责岭南,这三个地方都是粮食主产区,产量极丰,收购起来也容易一些。 另外,顾佐还向洞庭派发出要约,除了提前履行今年的灵米采购协议,还要尽量增加收购,有多少要多少。 经过两个月的摸索,谷执事带领的攻关小组正式完成了第一件阵盘材料的炼制,云纹复合石,重量十斤。云纹复合石是炼制蟠龙柱底部基座的主要材料,这种复合石材的炼制成功,极大鼓舞了其余各组的士气。 到了九月底,平都八阵门的一个攻关小组炼制成功风灵液,这是将来蟠龙阵刮出风刃的原料,只要储备足够的风灵液,就能形成当日终南山上如利刃般的狂风。 好消息不断,南华派也很快攻克了他们的第一道关卡,炼制出虹胶,这种胶是最适合蟠龙柱各部件融合的灵胶,用六种妖兽胶筋炼制而成,有十五个高难度步骤,虹胶的炼制成功,直接将南华派的法阵炼制水平提升了一个台阶。 由此开始,各种新材料、新技术如雨后春笋般开始出现,南吴州的法阵炼制水平进入新的阶段。 到了十月初,王维发来的世界湮灭进度继续加速缩短,距灭世还有三年六个月。 十月金秋,也是收货的季节,世界虽然在湮灭,但今年比往年都要热一些,雨水也更加频繁,按照一行等人的说法,这是水气加剧的原因,明年会更热、雨水也会更多,对麦子、黍米的产量会有影响,但对种植稻谷的地方来说,则是个风调雨顺的好年节。 南方各州喜获丰收,南吴州也不例外,除了正常税赋之外,顾佐还加征了一成的“平叛赋”,并通过大肆购买的形式,收货了六万石稻米,八千石灵米,将南吴州的粮仓囤满。 当然,顾长史的民望因此而略有下降,他也管不了那许多,他甚至计划,或许从明年底开始,就要准备实行粮食配给了。 除了南吴州本地外,王三禾、贾贵、赵香炉也超额完成了采购任务。王三禾在剑南道购买了两万石,贾贵在岭南买到一万五千石,赵香炉的成绩最为突出,足足买回来四万五千石。此外,赵香炉还将洞庭派今年的灵米配额也拉了回来,更多买了三千石。 高长江师徒继续专注于泥瓦匠的工作,加急修建了一个巨大的粮仓,将这些粮食全部囤放进去。 顾佐在参观新建粮仓的时候,向高长江道:“老高,这些年辛苦你们师徒了,来到南吴州后,除了盖房子,还是盖房子......不过你放心,将来你就知道了,跟着我顾佐干,准没错!” 高长江道:“辛苦倒是不辛苦,这几年,我的几位弟子纷纷破境筑基,手艺也越来越精纯,这是好事......对了,正要禀告馆主,老夫最近盖房子略有所悟,准备闭关了,冲一冲金丹。” 顾佐喜道:“这是好事啊,老高,等你出关,我给你摆宴庆贺!” 高长江说闭关就闭关,在他这个年岁,还能有希望结丹,的确不容易。事实上他是真的厚积而薄发,一个月便出关了。 高长江闭关的时候,他的弟子们却没闲着,正在顾佐的要求下,兴建第二个大仓库,按照顾佐的说法,要储备南吴州全体军民修士三年的粮食。 第一百二十五章 遮掩 加上以前的存余,目前南吴州库存粮食达到十六万石,灵米两万石,至于约定好让丽水派帮忙吃下的灵米,顾佐早就忘了,自家囤粮还不够,怎么可能往外面发。 但三娘子很有经验,一直密切关注着顾佐的一举一动,见怀仙馆在囤粮,就让王如虎也跟着干,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内心中的直觉认为,顾佐此举必有其因,跟着干肯定没错,倒让丽水派的粮食存量也多了两万石。 顾佐招揽阵法宗门、大炼法阵材料、囤积粮食的种种举动,逐渐引起了某人的注意,一个夜黑风高之夜,顾佐刚从男主峰下来,正要回转东溪南岸的西河道馆,就被人埋伏了。 顾佐冲着树上喊了一嗓子:“下来吧。” 某人一跃而下,面上蒙巾,脚踩飞剑,手中两只铁爪散着熊熊烈焰。 顾佐叹了口气:“省省吧我洛姐,又发什么疯啊。” 洛君一把摘下黑巾:“你怎么猜到是我的?” 顾佐无语道:“踩着天遁剑,舞着绝仙爪,不是你还有谁啊?” 洛君翻了白眼:“真没劲。” 顾佐继续前行:“什么事啊?” 洛君问:“是不是又要开战了?” 顾佐摇头:“没有啊,打谁?别闹了好不好?” 洛君鄙夷道:“还瞒着?你这几个月都忙着储备征战物资,别告诉我什么事都没有!说吧,打谁?是青城还是罗浮?这两家都跌落了,真要打起来,咱们赢面大,我挺你!” 按理,洛君是南吴州的重要人物了,甚至相当于核心人物,但顾佐连屠夫、成山虎等人都还瞒着,何况是她?尤其她这张大嘴巴,自带扩音阵法,真要告诉了她,没几天就会传遍天下。 但洛君提醒的也对,怀仙馆现在一系列操作,像极了出征前的准备,不找点事情打打掩护,还真有可能引起各方侧目,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思索片刻,干脆道:“洛姐就是机敏!此事不要张扬出去,我正考虑派兵出征,但不是往北边打,而是开拓南疆战略。前一阵子那波兽潮你也看见了,若非惊鸿道长报信,就这么冲进来,肯定会造成南吴州军民生命和财产的重大损失。” 洛君当即兴奋道:“我去!” 顾佐捻须微笑:“是你领兵,还是成山虎领兵,我正在考虑。” 洛君伸指戳着顾佐,将他顶到一棵树干上:“的确应该好好考虑一下,给你一盏茶的时间。” 顾佐被顶到树干上贴着,问:“你有茶吗?一盏茶是多久?” 洛君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根元阳烟,打个响指点着,冲顾佐脸上喷了一口烟雾:“那就一根烟。” 顾佐劝告:“吸烟有害健康。” 洛君撇嘴:“少来这套,我不怎么吸,这是给你计时!” 顾佐道:“你这烟是早就卷好的!” 洛君分辩:“就一根,杨三法给我的。” 顾佐伸手过去,入她怀里一掏,当场掏落满地烟卷:“你看,你看,就一根?” 洛君大怒:“吸根烟怎么了?饭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这不是你说的?而且有保精之效!凭什么我就不能吸?” 顾佐叹气:“我是大老爷们......行行行,你愿意行了吧。” 洛君嘴里叼着烟,红亮炙热的烟头都快戳着顾佐鼻子了:“少废话,用我还是用姓成的?” 顾佐投降:“用你,让你上,行了吧。” 洛君满意:“这还差不多,给多少兵?” 顾佐道:“以你的应急分队为主力,再配一个左营五百人。此战以消灭并缴获妖兽为主,兽皮、兽筋、兽骨、兽脏、妖丹,无论什么,都给我带回来。另外你再去找李谷生,他手上有张清单,上面的灵草灵药和各种矿石,我都要。” 洛君点头:“没问题!” 接了顾佐的手写军令,洛君兴冲冲去找自己的两名爱将,杨三法和薛定图,这两位正在南二峰的山脚下相互拉扯。 洛君很奇怪:“你们两个拉拉扯扯做什么?” 杨三法道:“尹书在行刑,小薛非要上去找人家理论。” 洛君问:“理论什么?” 薛定图眼眶都红了:“不过是抢夺灵石嘛,何至于处斩?以前遇到这种案子,馆主都只是让人下矿坑赎过,无论干个几年,总好过处斩。” 杨三法道:“如今这是什么形势?崇玄署没有了,白云宗消亡,左神门刚被作乱的修士一锅端了,连青城、罗浮都人人自危,他们却去盗抢灵石,乱世用重典,小薛你不能乱来,那是人家法司的本分,你上去有用吗?” 薛定图眼泪都流下来了:“十多条人命啊......” 洛君暗暗叹了口气,这大半年来,法司加大了量刑力度,对犯了法和违反规矩的,由轻到重只有三种惩治办法,要么下矿坑劳作一到三个月,要么驱赶出南吴州,要么直接处斩,盗抢灵石属于重罪,被处斩毫不意外。几个月下来,下矿坑的有上百人,被驱赶出南吴州的有八十余户,直接处斩的也有六十余人了。 洛君本人就是怀仙馆长老,这项重罚的措施,长老会专门议事讨论过,绝大多数都赞成,包括洛君,都知道要保南吴州平安,不能不下重手,否则一个不好就会引发大变。 此刻她也不好说什么,揉了揉薛定图的头发:“小薛,这件事,咱管不了......” 薛定图大哭:“尹书这个混蛋,我以前还当他是条汉子,敢做敢当,他果然敢做啊,十多条人命啊......” 洛君一把将他搂在怀中:“好了好了,别哭了,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馆主任命我为主将,带兵开拓南疆,是不是很惊喜?哈哈哈哈!” 薛定图挣扎着从洛君怀里把头探出来,憋着气道:“好大的烟味!” 洛君哈哈大笑,掏出根烟散给杨三法:“三法尝尝,贾贵让人卷的,说是请了好几个有名的青楼娘子,在她们腿上搓出来的,嗯,真香!小薛你真的不来一根......” 山坡那边出现了尹书的身影,冰冷的眸子扫了一眼洛君三人,向她微微点了点头,带着一队修士捕快返回南主峰。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过年 南主峰上,尹书向刘玄机禀告:“参军,处置完了。” 刘玄机又交过来一份名单:“这是陆州参军疤道人发来的公函,他们那边事态有点严重,这个金刀门,他办不了。” 尹书看罢公函,点头道:“我让师弟去,还是尽数处置?” 刘玄机点头:“公然血洗下龙湾,抢占下龙宗地盘,抗拒抵制疤道人查案,这是不把怀仙馆的规矩放在眼里啊,务必严惩。” 尹书点头:“明白了。” 自从刘玄机在长安龙首原大寨围困战中破境金丹,他终于找回了不少身为法司参军的尊严,发布的令谕,尹书、鲁班和晴姑都开始认真对待了,这段时日以来,颇有些意气风发。 见尹书态度很好,刘玄机探身道:“老尹,咱们法司这几个人啊,有些事不好让鲁班和晴姑他们去做,有些话也不好和他们说,鲁班心眼直,还有点榆木疙瘩,晴姑呢,你知道的,呵呵......总之还得是你我。” 尹书笑道:“放心吧参军,我肯定帮你!” 刘玄机很满意,向后一仰:“老尹我这么跟你说,如今这天下,格局大不一样了,馆主身为太师,已是天下最顶尖的人物,只要你我紧跟馆主,将来天地广阔啊。” 尹书问:“参军的意思是?” 刘玄机道:“没什么,睁眼看着就好了。我只是和你交交心,有人骂咱们黑心,那是他们不懂,不要为此介意。你有没有发现,馆主在酝酿大动作!” 尹书不解,想了想,问:“是要拿下青城?还是攻占罗浮?” 刘玄机摇头:“馆主没有说过,但我以为不会如此,就算有拿下青城和罗浮的计划,也绝对只是其中的一步,这必将是个极其重要的计划。为此,馆主很可能会下达一些你我暂时看不明白的令谕,这个时候我们应该怎么做?我想起馆主以前说过的那句话,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 尹书道:“参军放心,这是我尹书一直奉行的规矩。” 刘玄机道:“那就好。”说着,又拿起一份名单交给尹书:“这是晴姑和鲁班近月以来抓获的修士,来自六家宗门,刺探怀仙馆机密,其中还有和咱们交好的几家宗门。这些人,顾馆主让放了,就当不知,这是馆主顾全大局,不愿为此引起纷争。但我以为还有更好的处置办法,有些事情,我们替主分忧便是,你说呢?” 尹书点了点头:“参军的意思我明白,这些人交给我,我去放。” 刘玄机喜道:“老尹真乃我之臂膀。” 离开时,尹书提了个要求:“参军,我有一门亲戚不远千里来投奔于我,外面的世道,实在不好过。可他们到了南吴州后,户司却不给入籍......” 刘玄机道:“不是原道长刁难你,这是馆主的意思,南吴州从两个月前便不再批准新户入籍了,不仅如此,还在将犯过错、品质恶劣的户主往外赶。” 尹书问:“这是何意?” 刘玄机道:“莫打听,该知晓时便知晓,但还是我刚才所言,必是馆主大计之一......当然,你的情形也比较特殊,你那户亲戚靠得住么?” 尹书道:“都是普通人,绝无问题,就是投奔我来的。” []“几个人?” “三大一小,四口之家。” “行,这事我去找原道长说。” “那就多谢参军了。” 顾佐的确是在有意限制南吴州的入籍人数,由于南吴军实力强悍,南吴州法司严刑重典,怀仙馆治下秩序井然,相比别处,堪称太平乐土。大量的难民向着怀仙馆控制下的两诏八州之地涌来,其中有很大一部分直奔南吴州,想要迁居进来。 若是放在以前,顾佐举双手欢迎,但如今这种形势,他只能硬着心肠予以拒绝,将这些人尽量分流到黑山郡、通海郡,甚至是丽水郡。 如今的南吴州,已经有常住入籍者近三万人,以修士和武师为主,大约八千人,剩下的基本都是他们的家眷。 顾佐一直在拿南吴州和终南山比较,所做的准备工作,也大致参照崇玄署。崇玄署带走的终南山,范围比南吴州略大一些,带走了大约一万多人,如果南吴州也“飞升”的话,能带走多少人? 虽说崇玄署带走的都是高修,每个人占有的资源想必都是往高了配备的,这一点怀仙馆用不着,但无论如何,撑死了带走三万,不能再多了,这是顾佐定下的底线。 如果在“飞升”的时候,的确出现了顾佐预计的情况,即无法一次“到位”,抵达安乐的幸福彼岸,那就意味着要做好充足的储备。三万人一年要吃七、八万石粮食,还要配以大量菜蔬、家畜,还要考虑穿着用度,更要准备修行资源,这是一个极大的负担。 因此,户司暂停办理入籍便是为此。但尽管如此,顾佐还是批了许许多多条子,放进来一些手下人的亲属家眷,也放进来了不少需要的人才。 到了年底时,南吴州人口达到了三万两千,这个数字压在顾佐心里,沉甸甸的。 顾佐原本是没有心思过年的,他的全副精力都在法阵研创小组身上,在法器材料的炼制上。眼看着大半年过去了,最新的世界湮灭进度显示,只有三年多了,谁还有心思过年? 但挡不住下面人的热情,考虑到继续维持当前太平无事的局面,他还是出席了年夜的各种欢庆活动。 比如种秀秀筹办的雄妙台歌舞,比如百花门四位长老准备的东溪花魁点评大会,又比如赵香炉组织的烟花盛会,还比如贾贵折腾的卷烟叶大赛。 在活动排序上,雄妙台的演出自然是放在了第一场,其他的依序进行,大家事先都商量好了,确保顾太师一场不落。 看着种秀秀在台上领舞,顾佐强颜欢笑,李十二在旁边劝他:“既然来了,就放下那些事吧,你看谷执事、灵源他们,不都看得津津有味?你玩不好,所有人都玩不好。” 顾佐轻叹:“到现在了,法阵材料只炼制了四分之一,连阵盘都还没开始,我怎么不急?不过你说的也对,不差这一天,让大家安安心心过个年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 套件(为闲时玩玩盟主加更) 顾佐的一举一动,都牵绊着南吴州所有人的关注,在看到他露出笑脸之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笑了起来,雄妙台里的气氛愈发热闹了。 雄妙台的演出自然非同凡响,看得懂的、看不懂的,都在拼命击掌,顾佐带头,掀起了一阵打赏热潮,将气氛推向高.潮。但说实话,钱财于顾佐已经没有意义了。 演出结束后,顾佐来到东溪岸边,欣赏了烟花焰火,花火灿烂下,东溪上漂来一艘艘画舫,一位位靓丽佳人薄袖轻裳,各展所长,撩拨得人心头荡漾。 令顾佐啼笑皆非的是,每艘画舫的醒目之处都挂着盏大红灯笼,上书“元阳烟馆”四个字。 贾贵向顾佐拱手:“贵,去了。” 顾佐抬手:“请便,我在这里坐等,看一看你们的品味。” 百花门邀请的四人评判团,除了贾贵外,还有苦桑道人、灵源道长和王维,这其中又以王维领头。 苦桑是怀仙馆元婴高修,也是东溪北岸花丛圣手,老有名了;灵源道长则是南吴州最早的开拓者之一,传说中为了朝云娘子放弃飞升的专情道长。 这两位加上天下知名的红豆王维,花魁点评阵容还是很服众的,唯一不服众的只有贾贵。但贾贵开办自己的元阳烟馆后,忽然间抖了起来,花大价钱赞助点评大会,据说自掏腰包一万贯,这样的金主要当评委,百花门四大长老能拒绝么? 苦桑和贾贵尚且不知内情,玩得挺开心,王维和灵源道长也同样如此,就不由顾佐不感慨了,这是有多没心没肺? 点花魁之后的卷烟叶大赛,就比较香艳了,似张富贯、尚执事、灵源道长之流,都遗憾着纷纷退场。 李十二带着一帮贵妇们又去西河道馆新开了一个场子,玩一些投壶、牌九、行令、猜枚之类的游戏,共同守岁,顾佐身为南吴州之主,要与民同乐,就只好迫不得已去大赛之处露个面,这也是应有之意。 结果一进赛场大堂,顿时被晃瞎了眼睛,露完面后干脆坐了下来,等待结果。还不时在各处走来走去,观赏选手们搓烟叶的技巧,不时点头赞赏:“好,好啊……” 看了半天,才发现场中窜来窜去的评委里还有一个洛君,当即将她拽住:“你不是说在南疆过年不回来么?” 洛君还在转着头看:“小贾说请我当评判,总要给个面子。” 顾佐怒道:“你把军士们丢南疆,自己回来了?” 洛君解释:“我也是刚回来,评判之后就飞回去,放心,误不了事。我回来也是向你申请天都阵的。” 洛君两个月前带兵南下,剿杀妖兽,防止兽潮再度爆发,战果相当不俗,几乎将五龙口向南三十里内的妖兽都杀绝了,拉回来的妖兽材料堆积如山,极大的丰富了炼器库存。 其中还有十几种罕见的妖兽材料,甚至让谷执事都更改了原定的炼制方案,进行了多次替换。 顾佐原本让洛君带兵回南吴州歇息一个月,谁知洛君却见到个稀罕物,非要捉回来,顾佐知道后也坚决要求她抓住。此物,正和顾佐那片叶子有关。 当年为了那片叶子,南华派林长老等几十名修士被兽潮所困,据说引导兽潮来攻的,是一个小娃娃。这小娃娃也不知什么来路,更不知修为如何,但能引导兽潮,可见妖异之处远超旁物。 据洛君说,已将这小娃困在某处山谷中,只等活捉。但这小妖精很不好捉,洛君是特地回来申请天都阵的,她准备用天都阵将这小妖绳之以法。 听了她的建议,顾佐非常支持,当即拍板让她带走两座天都阵。 元宵节后,阵盘材料的炼制速度陡然迈上了一个台阶,所需材料开始大批量炼制完成,这样的提速,来自于三百余名阵法流修士熟练程度的大幅度提高,也得益于朝廷发来的大批量灵材和灵矿。 在杨国忠的主导下,朝廷从各州征纳的材料开始涌向南吴州,珍稀的原料按千斤计,普通些的原料以万斤计。顾佐知道,这些堆积如山的原料后面,不知有多少辛酸血泪,但他顾不上了,只能假作不知,然后让户司按承诺的价格支付户部。 到了三月底,需要炼制的材料完成了八十余种,储备数量也越来越多,总体进度超过了六成。 顾佐在欣慰的同时,却越发焦急了,一件阵盘还没开始炼制呢,就过去了快一年,时间非常紧张。 但材料炼制进度超过六成,意味着这一步工作已经理顺,可以进入下一步的阵盘炼制阶段了。顾佐毫不耽搁,让灵源道长、御城散人、平都八阵门卢长老和南华派林长老继续督促材料炼制,让谷执事和惊鸿道长从这种琐务中脱身出来,开始培训阵盘炼制人手。 当年崇玄署炼制连山太极蟠龙阵,投入了四位炼虚、十二位元婴和三十六位金丹,顾佐没有那么多炼虚,只能从元婴和金丹的数量上进行弥补。但如此一来,就不能按照崇玄署的方法进行总体炼制,必须按照从套件到总装的思路炼制阵盘。 四十根蟠龙柱进行分拆,可以得到三百六十个“套件”,因此,炼制阵盘又可以拆分成两大步骤,即套件的炼制、套件的总装融合。 炼制套件可以由金丹修士主导,而融合套件则需要元婴修为,或者至少是金丹修士中极为擅长炼制阵盘的修士。顾佐发出命令,开始集中人手,开展培训。 套件的炼制上,顾佐召集了第一期三十六名金丹修士,其中,华山西玄派、平都八阵门和南华派共有八名,剩下的二十二名,则从南吴州本地寻找。 两诏八州之地,要找二十二名合适的金丹还是不难的,除去跟随洛君前往南疆剿杀妖兽的,剩下的依旧多达三十余人。顾佐选了又选,很快确立一份大名单,然后立刻调派,包括黑山四部的钟子瑜、陈大麻子,怀仙馆的屠夫等等,都被纳入套件炼制组中。 顾佐挨个和他们谈话,强调了怀仙馆即将炼制的这座法阵的重要意义。到了这个时候,顾佐必须放开部分知情权了,比如屠夫、钟子瑜和陈大麻子,都是非常有影响力的金丹修士,事到如今,也不能再瞒着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灾害 三十六名金丹修士,在谷执事和惊鸿道长的主持下,开始学习炼制方法。他们有两个月的时间,这点时间肯定无法系统性掌握法阵知识,实际上也毫无必要。他们需要学会的,仅仅是将要炼制的阵盘套件。 别管为什么这么炼制,就照着这个程序和步骤炼制就是了。两个月之后,等各项材料炼制妥当,他们就要分别带领一个由三名筑基和两名炼气士组成的炼制小组,直接上手。 这三十六名金丹修士只是第一期,等他们开始上手后,顾佐还会动员第二批次、第三批次金丹修士加入,总数量将过百。 与此同时,顾佐也在考虑下一步套件融合的炼制人选。按照分解计划,融合套件的时候,将分成二十个组,每个组由一名元婴或者资深阵法流金丹修士牵头,配备四名金丹和十二名筑基。 说白了,没有大高手,就用降低炼制难度和增加人手的方式弥补,最终炼制出来的阵盘能够达到什么程度,谁也说不好。但这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炼虚都跑了,就剩下一个岐王,岐王又是那副及时行乐的模样,说啥也没用。 而且此事还不能到处宣扬,崇玄署留下的元婴高修虽然不少,但都是各宗各派的长老,要是都知道了世界覆灭的消息,又知道怀仙馆有法阵能够助人逃脱,会是什么结果?因此,对进程需要精确的控制。 顾佐能够想到的二十个阵盘融合小组牵头人,苦桑道人算一个,去年七月破境元婴的尚长老算一个,加上在益州领兵的何履光、在河东当节度使的封常清、在洛阳为留守的高仙芝,这是怀仙馆当前的五位元婴。 精确道长也是一个,他是知情者,所以都峤派六百余人也在一起走的计划之内。 此外,在京城坐镇的陈玄礼和李嗣业,杨国忠麾下的哥舒翰、郭子仪和李光弼,这五位元婴也要招到南吴州来。 丽水派的三位国主、唐门的唐十三、洞庭派蒋长老也在顾佐计划之内,当然,要带上这五位,就必须考虑将丽水派和唐门修士,以及蒋小猪一家也接到南吴州来,需要增加将近两千人。 顾佐对丽水派修士的加入其实是很犹豫的,人太多,负担很重。但当他让法司将入籍修士名册取来查看时,忽然发现一个问题,即修士中的男女比例严重失调问题,虽然有百花门大量补充,依旧男多女少,这才下定决心,让丽水派一起走。 此外,华山西玄派硕果仅存的刘、吴两位长老肯定是要拉过来的,他们应该是元婴里最懂阵法的修士了,只是时间稍微往后拖延一些。 最后是谷执事和惊鸿道长,这两位虽然只是金丹,但阵法水平很高,勉强也能试着融合阵盘,如果实在不行,再让别的元婴相助就是了。 当然,顾佐还有备选方案,将其中几个阵盘的融合分包出去,比如包给苏仙馆两个、云梦宗两个等等。 到六月底的时候,炼制材料的进度完成了八成,三十六名金丹的培训任务也结束了,按照谷执事和惊鸿道长的安排,他们开始上手试行阵盘套件的炼制。 也就在这个时候,王维发来的世界湮灭进度,还剩两年另六个月。 事实上,已经有很多人开始陷入严重的自我怀疑中了,因为世界变小的现象,已经瞒不住了。 九月中,东海、南海发生了大海啸,海水冲入内陆达十余里,淹没了十多个港口和无数村庄,据说广州都被沿江倒灌的海水没入城内,冲毁房屋上千。 政事堂专门派元载前来南吴州,向顾佐禀告此事,他毕竟还是当朝太师。 元载将广州府上报的奏章交给顾佐,等他看完后,问:“杨相说,请太师定下赈济方略。” 顾佐听了元载对政事堂的赈济计划后,点头道:“有你们三人坐镇政事堂,我是放心的,你们定下的方略也没什么问题,我只多说一句,再好的方略,也要落到实处,一是选派能员,不折不扣的执行,二是谨防贪官胥吏,在其中动手脚。” 元载记下,道:“太师还有什么吩咐吗?” 顾佐道:“受灾范围前所未有,常平仓调拨二十万石,恐怕是不够的,我这边再捐五万贯,聊以弥补。政事堂也可向天下宗门倡议,请各宗各派捐钱捐物。此所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元载点头:“是。回去后就办。” 见元载犹豫着,似乎有话要说,顾佐道:“你如今也是参知政事,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元载道:“这几月,灾害越来越多,好在去年大丰,仓中还有余粮,这且不说,关键是各州都有反映,说是往长安的路,越来越近了。这次我奉命南下,也深感如此,比前年来时,路程似乎少了三分之一。上次来时,曾在剑州高灵山停留,观赏了山景,可这次却只见到几座不到十数丈的山岭。当地人说,今年二月地震,高灵山下沉,陷入地底了。可就算陷落,也总会留下山址。我看了半天,感觉似乎高灵山所在之地,就好似从未存在过,又或者是……变小了?” 顾佐认真听着,不置可否,又问:“还有么?” 元载道:“眉州彭女山、荣州大牢溪、戎州牛头山、思州南广水也没了,这只是下官一路停驻时所见,我相信,更多没有名头的山川,应当是都没了。” 顾佐沉默片刻,道:“不仅是山川土地,山中的村民、水边的渔民也消失了吧。” 元载道:“原来太师知道的。这半年来,地方官府向政事堂报送的公文多如牛毛,很大一部分,禀告的就是百姓失踪,一个村子一个村子,随着山川消失而消失。” 这样的公文,顾佐也同样收到了不少,黑山诏、通海诏地广人稀,还稍微好一些,但岭南道的几个州郡,都上报了有村镇合着山川一并消失的情况。 上报最多的,便是杨鉴主持的剑南道节度幕府,元载说的这几个地方,顾佐也同样知晓,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力回天。 这是一种很可怕的现象,它表明,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就会突然随着脚下的土地,一起湮灭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船票 这一年半以来,王维报送的世界湮灭进度报告对湮灭形式的分析,又做过几次修订,原先对湮灭总进程的猜测保持不变,但又稍有不同。 湮灭的时候,最先消失的是人烟稀少、土地贫瘠的地方,人口大量聚集之处、灵矿产地、森林茂密的河谷平原,这些地方则基本不变。 测量小组认为,或许与灵力的疏密有关。因此,他们的建议是,尽量不要离开大城,不要离开有灵石矿脉的南吴州,哪怕实在要出行,也尽量走树木繁茂之处。 []此刻元载问起,顾佐斟酌良久,决定告知他实情:“我猜测,也许这方世界就要毁灭了。” 世界湮灭的进程正在逐渐加快,很多事情,在聪明人眼里是瞒不住的,元载亲自赶到南吴州,就很能说明问题。 也是时候逐步放开知情权,让更多的力量投入进来了。 元载怔怔看着顾佐,道:“所以先帝和娘娘飞升了?所以崇玄署带着终南山逃离了?所以太师让朝堂搜集材料,是打算效仿崇玄署?” 顾佐点头:“正是如此。” 元载苦涩的笑了笑:“其实大将军、杨相都差不多猜到了,所以这一年来,我们不遗余力的搜罗太师给的清单上那些材料……有希望么?” 顾佐道:“有没有希望,谁也不知道,但如果不去做,就一分希望也没有。” 元载问:“若效仿崇玄署成功,能带走多少人?” 顾佐道:“不会太多,大约两三万人,但不管多少,也有你元载一张船票,每张船票,可附带五人。” 说着,顾佐从怀中掏出一张名单,上面自天子开始,列着大约一百个名字,元载的名字位列前十,后面标注的是“五”,意味着他能带五人同行。 再往前看,位列第一的是岐王,第二是天子,分别标注“十”,之后的标注都是“五”,第三位是高力士,第四位是陈玄礼,第五位是越国夫人,之后依序是杨国忠、虢国夫人、李辅国,再下来就是自己,连房琯、寿王夫妇都排在自己后面。 这个名单并不以官位排序,很显然是以顾太师的个人喜好作为排序标准,比如杜甫、高适、岑参、王昌龄、颜真卿一干小官,都在前二十,之后才是李嗣业、郭子仪、哥舒翰等等。对此,元载还是相当欣慰的。 同时,这张单子上也没有剑南节度使王维、掌书记杨鉴、益州兵马使何履光、河东节度使封常清、东都留守高仙芝等人的名姓,这些公认的太师党想必在另外一张单子上。 顾佐道:“此事,你可与大将军、杨相、李辅国商议,除天子外,不可告知第六人,我需要你们尽量稳定朝堂政局,该救灾的救灾,该安定人心的要安定人心。此外,这里还有些东西,需要朝堂帮我搜寻。” 元载接过单子,郑重道:“太师放心,下官拼死为之!” 这个世界能够多太平一天都是好的,虽然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毫无意义,但对于正在竭尽全力炼制逃离法阵的南吴州来说,却事关生死。另外还有一些材料,到目前为止依然搜集不到,必须要发动更广泛的力量。 在这一点上,将朝廷置之不理,是一种极大的浪费,何况他原本就准备带走名单上的这些人,不管能力、才华,甚至不论人品。顾佐始终认为,想要碰撞出大唐的风貌,上述人等缺一不可。 最简单的一个例子,顾佐也知道杨国忠是奸相,但没有杨国忠的大唐,还是大唐吗? 送别之前,顾佐照例叮嘱他:“不要在路上耽搁,直接飞过去,实在要停留,也去益州之类的大城,至于山岭河川之类的无人之处,不要再去了。” 顿了顿,道:“我会和你们定期联络,一俟阵盘炼成,物资准备充足,就知会你们南下。但在此之前,千万不能泄露出去!” 元载返回长安了,顾佐很快又迎来了封常清和高仙芝,按照朝廷规矩,他们是不能随意离开驻地的,但毕竟是位高权重者,哪怕什么地方都不去,只坐在书房里,收到的各类文书和奏表,都能让他们对当前的形势有着比旁人更加敏锐的感知,既然有了初步判断,哪里还管什么朝廷律令。 他们先后到达南吴州,各自带来了大批灵石,封常清带来了八万块,高仙芝带来了七万块。 顾佐将灵石收了,很坦诚的将他们带进了南二峰储藏灵石的重库。在深入山洞的地下,宽大的库房中,是一层层架子,每个架子上都整整齐齐码放着灵石匣。这些灵石匣是崇玄署长安道观里的遗留之物,以之储放灵石,便于清点数目,都被顾佐带到了南吴州。 顾佐将刚刚储满的十五个匣子陈放在下层的一排空架子上,向两位军中心腹道:“加上你们这十五个,已经储备了一百二十匣灵石,总计一百二十万。” 这两位大将从没见过这么多灵石,不由有头晕眼花之感,一时间怔怔不语。 顾佐续道:“早在崇玄署分封之前,我就开始有意识储备灵石,分封之后,更是加大了炼制和积储的力度,南吴州矿脉有两处矿眼,去年都冒险打下了第四、第五口矿井,你们也知道,如此做法,对矿脉是有损害的,而且非常危险。好在天佑怀仙馆,一切顺利,去年的年产量突破二十五万了。你们既然加入了怀仙馆,就当对怀仙馆有所了解,咱们的怀仙馆,如今最大一份家底,就在这里。” 将匣子一个个打开,带着两位元婴高手看了看上百万灵石是什么光景,顾佐郑重问道:“可知我储备灵石的用处么?” 高仙芝和封常清对视一眼,齐声道:“效仿崇玄署?” 顾佐点头:“事到如今,你们也应当看出来了,这个世界出了问题,继续留在这里,大家死路一条,因此,我想带着大家一起走,寻找一条生路,这就是我正在做的事情——炼制阵盘。阵盘的炼制,正在紧锣密鼓之中,再过半年,你们二位也得加入进来。阵盘完成之后,就要凭借大阵之力破界而去,而发动一次大阵,目前预估需要十五万灵石。” “我们需要发动多少次?”高仙芝问。 顾佐摇头:“我不知道,唯一肯定的是,越多越好。崇玄署带走了足够发动百次的灵石,而我们现在只能够发动八次,这个数量有点少,我无法保证在大阵启动之后,能将大家送到安全的地方。” 第一百三十章 雾灵山 顾佐耐心的向高仙芝和封常清描述了他现在已知的混沌诸天图卷,向他们解释了破界之后有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 闯入某位大能的混沌世界,然后被无法想象的大威能拍死…… 进入某个灵力世界,以寥寥数万人和数十万原住修士大规模战争而被打死…… 误入某个末法世界,大家一起坐看夕阳,慢慢老死…… 被卡在某处虚无之中无聊等死…… 信息量巨大,令两位元婴将军一时无法消化,但再难理解,有一点这两位是听明白了的,眼前庞大的灵石库存依旧远远不够! 高仙芝道:“馆主放心,我们这就回去,加大矿脉产量,也多开几个井,全力保证灵石供应。” 封常清笑道:“我那边直接开上七个、八个,反正也没两年了,矿脉坏了就坏了。” 顾佐道:“灵石是一方面,两位身为元婴,也要出力,三个月后,来南吴州协助炼制阵盘。” 二人都道:“分所应当。” 沉吟片刻,顾佐不得不开启一个沉重的话题:“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崇玄署带走了一万两千至一万六千人,这是和灵石存储量、丹药储备、粮食储备密切相关的,大概储备了这么多人二十年的供给量。” 这两人都是多年的老军务,明白一万多人生存和修炼二十年,积存的物资究竟有多庞大。 封常清问:“咱们是按照几年准备?” 顾佐道:“咱们怀仙馆没有那么多时间做准备,而且要带走的人数也比他们多,所以形势比较严峻。原本我想带走三万人,但实话说,我硬不下心肠,后来七加八加,现在已经达到四万人了,而准备的物资却远远不够二十年,粮食最多撑三年,肉干不到四年,灵石更是远远不够,到时候东溪的水源必然枯竭,还要挖一个大池子储水。” 高仙芝问:“馆主的意思是……人?” 顾佐点头:“河东军、洛阳军,人太多了,咱们带不走。虽说我也感到万分不舍、万分愧疚,但现实如此……” 封常清和高仙芝沉默良久,问:“能走多少?” 顾佐道:“每军五百人,以及他们的家人,两军总计不能超过四千……我已经尽力了。” 这是一个残酷而艰难的决定,选择的过程将更加残酷、更加艰难,两位元婴告辞之后,心情沉重万分。 将到洛阳时,高仙芝看了看天色:“还不到一天,果如馆主所言,此界正在变小。” 封常清叹息道:“五百人,馆主已经极为关照了,可还是少啊,手心手背都是肉,无法筛选啊……还是资源少……” 高仙芝忽道:“我听说,白云宗护山大阵一直没修复起来,安守忠和蔡希德、田承嗣他们,一直靠着兵多将广保护山门,顶多是些法阵。如果我们统带精锐突袭雾灵山,速战速决……” 封常清缓缓点头:“高公所言,正合我意,我以为,可由太行而下,兵出军都陉,距雾灵山只有几十里,一夜而至。” 高仙芝当即拍板:“我选五百军中好手,三日后去军都陉与你会合。” …… 军都陉是太行八陉之一,乃河东往河北的重要隘口,藏于崇山峻岭中,既险要、又隐蔽。 为防范封常清,安守忠在此处派驻了一营精锐守卫,但去年底时,军都陉向西的怀来谷地和弹琴峡莫名消失了大半,范阳军驻守的前出哨位岔道城也在地震中陷入地底,随之而埋葬了五十余名范阳军精卒,以致幽州震动。 由此,范阳军便将关口的驻军调回了幽州,不再于此间设寨,而封常清同样在军都陉西口撤兵,谁也不敢将兵卒扔在这种险地。 但此刻,趁着夜色,封常清和高仙芝却各带五百精锐会合于此,准备突袭雾灵山矿脉,风险虽大,收益也大。 “消息确定了,镇守雾灵山的是田承嗣,所部五千,安守忠在幽州,蔡希德在魏州,原白云宗设置的护山大阵一直无法开启,主阵用的是龟甲离玄阵,还有些其余小阵倒不足虑。”封常清介绍军情。 高[]仙芝皱眉:“龟甲离玄阵也不好破,若不能迅速破阵,幽州惊觉就难了。” 封常清道:“我已去信李嗣业,请他来援,约定今夜,再等等。” 高仙芝喜道:“若得他来援,破阵易矣!只是他如今是禁军大将……” 封常清道:“我告诉他,是高公奉太师之令用兵河北,他必来之!” 李嗣业和封常清一样,都是高仙芝提拔的名将,高仙芝虽然拔擢了很多将领,但之后自己却不挂在心上,从没动过结党的念头,遇事都是自己亲自上阵,没想过引为奥援,反而是过去这些在他麾下效力的将军们一直对他很是感念。 又等了半个时辰,李嗣业果然率军到了,向高仙芝躬身行礼:“见过高公。” 高仙芝欣喜:“你如今是羽林卫将军,无须多礼……你的陌刀军带来了?” 李嗣业道:“听说是高公领军出征,弟兄们都感振奋,人人愿效死力。” 高仙芝道:“都是为太师办事,何须如此,去见见元庆、贺娄他们吧,常念叨你的。” 于是李嗣业又去见了仍在高仙芝麾下效力的席元庆、贺娄余润等人,各自嬉闹成一片。 三位元婴大将统率精兵一千二百人,连夜行军,于天明前抵达雾灵山。所谓奇袭,要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大军休息片刻,重整队列后,抵达山门下,立刻开始攻山。 李嗣业率二百陌刀军至阵前,各取陌刀在手,列阵两排,形成刀墙。军令一下,前排刀手旋转数圈,整齐划一,向着山门猛然斩落,百道丈许长的刀芒迸射而出,在前方连成一线,向着山门冲击而去。 李嗣业家传陌刀法共三式,破阵、碎甲、斩马,这里用的便是破阵式,百刀合为一刀,刀芒真气凝成百丈长的刀光,威力绝伦,无往而不利。一刀之后,前排斜退蓄力,后排上前劈出第二记刀光,接着是第三记,如巨浪滔天,沛莫能御! 第一百三十一章 高楼 龟甲离玄阵并非高等级护山大阵,连续十六记刀光之后,顿时震撼消散,大阵破了。 欢呼声中,山上闯下来百余范阳军卒,簇拥着一员大将,正是田承嗣。 田承嗣惊怒交集:“何方贼子……李嗣业?尔敢向我动手?” 李嗣业毫不答话,陌刀向前一挥,陌刀队结阵向前,斩马式招招进逼,一百道刀光之后,又是一百道刀光。 田承嗣仓促应战,麾下百余匆忙间召集起来的亲卫无法抵挡,几波刀墙之下,伤亡惨重。 陌刀队不再向前,而是被随后冲击的长枪手超越,留在了原地。 陌刀破阵、枪阵冲锋、刀盾手掩杀,攻山的高仙芝部、封常清部、李嗣业部都是同一支军中厮杀出来的,这一套战法配合娴熟,不久便将五千守山的范阳军杀得四处溃散,逃得漫山遍野都是。 高仙芝、封常清和李嗣业合攻田承嗣,一边围攻一边劝降,他们的本意是活捉田承嗣后,再以田承嗣为质,和安守忠、蔡希德谈判,避免将来范阳军报复,至少拖个一年半载。奈何田承嗣极为刚烈,竟然死战不降,着实令人不爽。 劝告多时,田承嗣依旧置若罔闻,高仙芝不耐,最后警告:“田承嗣,好言好语不听劝,真当本帅不敢杀你么?” 田承嗣终于开口了:“啊……” 一声惨叫,高仙芝和封常清同时怔了怔,望向李嗣业,李嗣业挠了挠头,惭愧道:“这厮……修为挺高,武勇……也不俗,没收住手……” 封常清上前踢了踢田承嗣的尸身,道:“死透了。” 高仙芝叹了口气:“如何是好!这下子没有人质在手,范阳军必然反扑。” 封常清想了想,手掌成刀,向下一挥道:“一不做二不休,此番进袭,效果极佳,干脆奔袭幽州?” 李嗣业大为振奋,舔着嘴唇道:“这才是打仗嘛,哈哈!” 高仙芝决断也很快,当即点头同意,封常清唤过麾下节度副使程千里:“给你一百人,留下看管俘虏,再派人去晋阳调兵,将雾灵山看住,尤其是护住矿脉、清点灵石,不得有误!” 程千里应命,待高仙芝等人下山后,派了一名金丹往晋阳调兵。但被活捉的范阳军也有上千人之众,仅靠百来个军卒看管,实在不稳。 程千里巡视一番,见到很多降卒以目光来回扫视,有些甚至交头接耳,大有蠢蠢欲动之势,不禁大为忧虑。牙一咬,将几名心腹招来身边,低声叮嘱几句。 过不多时,陡然间刀枪并举、法器满天,一千多范阳降卒便被屠戮殆尽,挖了个大坑全部埋了。 直到此时,程千里才有心情去盘点仓房,打开大库之时,被惊得瞬间呆滞了…… 至德二载十月,一个消息引起天下震动,官军三战三捷,雾灵山杀田承嗣、幽州败安守忠、魏州杀蔡希德,一举收复河北。 按照三将向政事堂联合递送的奏折,此战是顾太师亲自部署,酝酿已有半年之久,因此短短七日而克尽全功。随后,顾佐向天子上本请罪,解释了自己隐瞒谋划的苦衷。 天子降旨,为太师夸功,拜顾佐吴王,将雾灵山矿脉划归怀仙馆,以为酬功之赏。 替人背了黑锅的顾佐又是生气又是欣喜,心情万分复杂,好在高仙芝、封常清和李嗣业还知道亲自来南吴州请罪,让他的气消了大半。 当此天下将亡之际,顾佐也不能苛求别人继续严守朝廷法度,行事的大方向没有错,这就足够了。一战鼎定河北,疆土无所谓,关键是缴获了大批物资,单灵石便有三十余万,实在是收获满满。 熬过了一通责骂,趁着顾佐盘点缴获清单,缓缓露出笑脸之机,封常清壮着胆子问:“馆主,我河东军……能否再加些名额?” 高仙芝也在一旁翘首以待:“都是多年并肩作战的老兄弟了,我等实在不忍啊……” 刚刚加入怀仙馆的李嗣业道:“馆主,我那份增加的员额,可以匀给高公和封节度,我还是带所部二百陌刀手便可,那帮子羽林军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没甚意思。” 顾佐又是一通劈头盖脸:“以为抢来这些东西,我就能同意你们增加员额?把我这里当作市肆了?还讨价还价?每军多少员额,这是通盘考量的结果,不是想加就能加的!若论功,谁没有功劳?别人的功劳就比你们小了?今天加几个、明天加几个,最后会加到多少?破界之后,能不能养活?到时候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抛开太师、大宗之主等身份头衔不说,别看顾佐只是金丹修为,但长安一场大战,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这个金丹孤身大战叛军,一个人搅翻了几十座连营,若论斗法实力,全天下剩余的元婴修士里,没有一个敢说自己能战胜顾佐的。 关键是顾佐还掌控着所有人的命!想活吗?那就乖乖挨训!不想活了?那你的父母妻儿兄弟子侄想活吗?这不就妥了? 因此,三人被训得低头不敢吭声,被训完之后,还得连连应“是”。 顾佐发泄一通,将积攒压抑了一年多的火气喷了出来,心情舒畅了不少,这才道:“这几日我也考虑过了,陌刀军、河东骑兵、陇右步卒旧部皆善战,破界之后,也要做好死战之备。陌刀军许带三百人,河东轻骑、陇右步卒许带八百人,部众家眷不得超过五千。” 三人大为惊喜,连连叩谢。顾佐又将原道长和高长江召来:“你们和原参军、高判官参详一下吧,在何处选址、建多少房室尽快定下来,陆续将人送至南吴州。诸君,我们只剩两年零两个月了……” 顾佐出门之后,高仙芝等三人立刻将原道长、高长江围在当中,原道长取出南吴州舆图,愁眉苦脸道:“三位将军……” 封常清吹胡子瞪眼睛道:“都是馆中兄弟,原长老怎的如此见外?” 原道长无奈,只得改口:“三位长老,你们看,南吴州巴掌大的地方,太难了,只能在北四峰下的这片土地建造居舍了……六十五亩……” 李嗣业急了:“六十五亩能够?这可是七千人!” 高长江在一旁帮衬:“三位长老莫急,如今都是这个情况,馆主亲自设计了最新的宅舍图,足可住下。你们看,十丈高楼,上下九层、每层十二套,三室两厅两卫外带花园式露台,楼下是公共园林。这个花园小区拟建十二栋高楼,怎么也够了。” 见说之不清,原道长又指着旁边道:“东溪北岸,这片土地稍大,一百六十亩,只是毗邻庚金矿山,风景稍有破坏,当然,再过几年便好了,馆主正在大力提倡植树造林……” 第一百三十二章 名额 按照观测团队的湮灭推论,当世界只剩下一年另十个月的时候,外面会是什么情景? 顾佐不知道别的州郡是如何变化的,至少在南诏,已经大为不同了。少林派所在的永昌诏山门,比原来拉近了一半距离,只剩百里之遥,王维传递消息时更为便捷了许多,已经从一月一报改为了每月两报。 而最为直观的一个变化,便是当年顾佐破境筑基的那个石洞,距南吴州最东侧的北十一峰,只剩区区十里之遥。 最先发现这一变化的是杨三法和薛定图,他们也是当年的洞中之人,因为轮休,回到南吴州后四处打野,偶然间撞见此处,于是大为惊异,将顾佐也唤了过来。 原来的穷乡僻壤,忽然间出现在家门口,这一幕相当令人震撼,顾佐站在洞口处恍惚了许久。 “人玉九年二月,顾怀仙到此一游!” 这行大字,经历多年风雨,依旧嵌刻于石壁之上,述说着当年的奇遇。 顾佐将封住的石室打开,里面石床依旧,壁上洛君的剑痕纵横交错,宛然如新。躺在石床上,也无法再进入那个有着老道的石洞,见不到老道那手造化天地的道术。 唏嘘良久,顾佐从石洞中出来,问道:“你们洛队长呢?” 杨三法道:“还在南疆,她也是急了,捉不到那个妖精变的小娃娃,她死活不愿意回来。此物极擅遁地,我们连续发现过他三次,围捕了三回,愣是抓不到。” 薛定图陷入回忆:“小孩子很可爱,穿着个肚兜,蹦蹦跳跳,洛队长说,一定要抓来养着玩。他头上长着草须子,也不知是什么灵草所化……” 杨三法忽然想起来,道:“这次回来,从五龙口到南口,只飞了小半个时辰,不足百里之数,我记得是三百里啊,也不知怎么回事。洛队长说,让我们问问馆主,给大伙儿一个准信,是天地巨变、乾坤颠倒,还是世界缩小、万法湮灭?” 薛定图也想了起来:“洛队长还问,馆主是不是在炼制大阵,是不是效仿崇玄署,准备带大伙儿飞升?” 看来是真瞒不住了,顾佐点头:“你们去一趟南疆,让她收兵吧,你们猜的都没错,这个世界要湮灭了。” 这两位毫不意外,也确实没什么可意外的了,又询问了几句何时湮灭、大阵有没有把握之类的问题,就去南疆寻找洛君了。 除此之外,黑山郡、通海郡、丽水郡至南吴州的距离也短了一半,不知多少修士失去了踪迹。 不仅南诏如此,长安至益州、益州至南吴州的距离也大为缩短,大家靠得越来也近了。 朝廷虽然依旧在正常运转,但很多人都知道,政令已经不出长安,益州也同样如此。杨鉴、何履光和顾佑、陆峤联袂而至南吴州,向顾佐禀告剑南道的情形。 杨鉴道:“野地危险,很多村庄随山川一起销声匿迹,令人震恐,尤其是位益州金丹,这次与我们一起回来,他耐不住性子飞了两圈,被一道闪电击中,就在众人面前眼睁睁消散了。” 顾佐问:“是谁?” 杨鉴道:“杨相的一位族亲,他专门来书托付我照看的,也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我们回来这一路都不敢飞行。” 顾佐道:“没办法的事,不会怪你的。” 杨鉴点了点头又道:“去年按说天时不错,但灾害频发,无人再有心思种田,收上来的粮食少得可怜,今年的春耕也组织不下去了。老百姓都知道益州安全,纷纷涌进城中,大家没有吃的,就开始抢掠,可按照您的要求,我们去年的存粮大都赈济了下去,如今手上没有粮食了,节度府已经无力运转,营兵、衙役也不听使唤……” 何履光表示抱歉:“是我没有管好手下军士……” 杨鉴苦笑:“到了这份田地,谁又能管得了?” 顾佐心情沉重,几次想要张口,从南吴州囤积的粮食中拿出一两万石救济益州,却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这点粮食,只够益州数十万百姓塞牙缝,却是将来南吴州军民一个月的口粮。 再者,赈济了益州,其他地方怎么办?远的不说,黑山郡、通海郡、陆州、邕州、田州等等又该怎么办?要论起来,这些地方的百姓是顾佐的子民,连他们都顾不上,谈何外地州郡? 几人都沉默不语,这是无解的,连崇玄署如此大能,都无法拯救这方世界,在座的几人又能怎样? 最终,顾佐只能道:“把人撤回来吧。” 陆峤问顾佐:“怀仙,我青芷山……能来南吴州多少人?”问罢,心中忐忑不安。 他现在也知道顾佐在忙些什么,倒是不怀疑顾佐是否会带上他,顾佐是个公认的念旧之人,断不会撇下他,关健是自己的家人、门中亲厚的长辈和弟子,如果只准他自己迁居南吴州………实在不敢想象和亲人分离的滋味该有多痛苦。 顾佐当然是念旧的,尤其在获得了高仙芝他们从河北抢来的巨量物资后,可以支撑南吴州养活的人数又大大增加了不少,因此也对过去这些好友的携带人数有所放宽。 比如他已经知会曾经给过自己极大帮助的洞庭派蒋长老、蒋小猪一家,可以携带的亲人弟子从五十放宽到了一百。 又比如眼前的陆峤,给他的名额从十五人增加到了三十人。 “三十,老陆,这是最大限度了,实在不能再多了,请你谅解。”顾佐很诚挚的致歉。 这个结果已经出乎陆峤的预计,他原本的盘算是争取自己一家十二人的名额,一下子多了十八个,有些亲近的师姐师妹,便也能同行了,当即握住顾佐的手重重晃了晃。 啥也不说了! 顾佑忍不住道:“咱们会稽顾氏……”眼巴巴等着顾佐给个数。 顾佐问:“你这一房有多少人?丫鬟仆役什么的,就别往里充数了。” 顾佑仔细盘算一番,道:“十六人。” 顾佐点了点头:“连上你这一房,凑满五十吧。这件事你去办。” 顾佑恳求:“都是同族,几房叔伯……” 顾佐摇头:“就因为同族,才更要以身作则,这已经比旁人多了二十,还要怎样?再多,人家会指着鼻子骂我的!” 实际上会稽郡顾氏和顾佐真没啥关系,如果不是有顾佑,如果不是怕别人骂他亲亲不能相顾,他才懒得理会什么“同族”。 顾佑不敢再说,能保证自己家里十六口子有迁至南吴州的机会,这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何况顾佐也说了,此事由他负责,他已经准备,下去就立刻将两个丫鬟收入房中,纳了再说。 第一百三十三章 第二阶段 在顾佐的计划中,准备带走的人数已经达到了四万五千人,如今天下不靖,道路险阻,也是时候逐步收人了。没办法,道路是真的险阻,再不让人迁过来,说不定别人就真的迁不过来了。 到了六月底,各类阵盘材料的炼制完成九成,第三批三十六名金丹接受完培训,补进了套件炼制工坊,炼制套件的金丹修士超过百人,顾佐正式同意了计划中的人选迁居。 蒋小猪带着家眷,以及洞庭派蒋长老一系的亲厚弟子们,率先赶到南吴州,共计五十人,这是第一批。 他向顾佐道:“家里大人让我转告怀仙,大恩不言谢,再过几个月,灵米秋熟之后,他再带剩下的人过来。” 顾佐笑道:“能否成功,尚在未知之数,谈什么大恩?若是不成,到时候我也认了,随你们千刀万剐解恨就是。” 蒋小猪也笑了:“都有数,知道此事极难,不会怨你。这是我带来的东西,洞庭派的积年存货,我家大人说了,不能让怀仙馆一家忙活,该出多少我们也不知道,总之能拿出来的都拿出来就是了。” 说着,递给顾佐一张清单,道:“我那院子没给别人吧?” 顾佐道:“怎么会,周围五十亩地,都给你留着呢,只是高长江师徒实在忙不过来,得你们自己盖房子了。” 蒋小猪道:“好说,我师叔也来了,这些事交给他就是了,我不操心,我去找伍胖子和空仓道人玩去了,有什么事,去东溪找我!” 说完就撒了欢,直飞东溪北岸,却忘了大阵禁飞,顿时摔了个狗啃泥,却也不管不顾,爬起来继续跑,如同放飞的小鸟,一往无前。 顾佐失笑的摇了摇头,低头去看洞庭派交的清单,不由暗自咋舌:灵石二十万、灵米六万石、稻米十二万石,各类灵矿、丹药不计其数! 如此巨量的物资,令顾佐好一阵反思,给洞庭派的一百个名额是不是太少了?要不要再增加一百个? 这几个月,南吴州拔地而起了数十座九层高楼,极大的缓解了用地紧张,因此并没有影响到东溪上游、南主峰东北的储水工程建设。 顾佐来到这里,继续督促工程进度,这里有上千百姓正在挥汗如雨,已经挖出来一个长二里、宽一里的大坑,坑深一丈。由于土地有限,不能再行扩展,下面的工作是往深里挖,计划深度为十丈。 顾佐将其命名为东海,沿用东溪之意。东海挖成后,连同现在的东溪,再挖掘一条人工河,自西北方向返回,构建环形水道,布置一个法阵,形成一个活水源,储存的水量就差不多够了。 到时候在水里放养鱼虾,还能增加食物种类,是项一举多得的生态工程。 正和主持工程的宁不为讨论着增加人力问题时,精确道长屁颠屁颠跑来找顾佐了。 “精确掌门怎么来了?可是测量出问题了?” “没问题,都好。对了,新的数据表明,还有一年另六个月。” 顾佐现在一听报时就心里发慌,感觉就是在催命,这次同样不能例外,南吴州不可能在最后一刻发动大阵实现破界“飞升”,因为那时候世界只剩一个点了。按照推论,应当至少提前半年才有把握,也就意味着,只剩下最后一年了。 精确道长问:“法阵炼制如何了?能否在一年内完成?” 顾佐艰难道:“难啊……各种材料已经完成超过九成半,三百六十个套件只完成了一百六十三个,最后的成品阵盘,一个都没有开始。但你放心,后面会快起来的,实际上已经理顺了,进度越来越快。” 精确道长问:“最大的难处是什么?” 顾佐道:“困难之处很多,关键还是人手,已经投入了上百名金丹修士,正在召集元婴,准备一个月后也投入进去。” 精确道长问:“为何不用苏仙馆的人?二百多阵法流修士啊!” 顾佐当初没有让苏仙馆加入,是因为苏仙馆除了在法阵一道上能力太强外,还是有地盘有实力的大宗,顾佐很担心他们加入后,会将大阵的炼制方法学了去,自行炼制一套,从而和怀仙馆争夺资源。毕竟,很多材料都非常珍稀,如果苏仙馆也四处搜罗的话,将是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另外还有一层顾虑,苏仙馆整个宗门迁入的话,上上下下要增加近两千人,这是当时的南吴州难以承受的。 此刻精确道长提醒之后,顾佐思索片刻,觉得时机的确到了,此时再邀请苏仙馆,各方面条件都在允许之内,于是道:“不知道长可否代我前往苏仙馆,请苏馆主携同门人弟子迁入南吴州?但人数不能超过两千。” 精确道长当即允诺:“放心吧,连同家眷,一千二百余人而已,老苏早就跟我交底了。” 顾佐赧然:“原来苏馆主已经和您谈过了?” 精确道长笑道:“你在他那里定制这么多材料,他早就猜到了,一直等着你开口。” 苏份果然早就做好了“应招”的准备,精确道长跑了一趟苏仙岭,六天之后,苏仙馆便空门而出,亲自率领阖派二百余名阵法流修士抵达南吴州,顾佐还在其中看见了当年对他极为看好却又不得不拒绝他加入的苏二十三。 不愧是专业人士,用了七天时间,苏仙馆修士们便搞清楚了连山太极蟠龙阵的炼制原理和炼制方式,贡献了十多种独家秘方,到七月底时,更是一口气完成了六十个套件的炼制,将法阵的炼制进度大大往前推进了一步。 如同洞庭派一样,苏份也慷慨解囊,拿出了大批物资,单灵石就有十五万块。 八月初,在顾佐的邀请下,华山西玄派硕果仅存的刘、吴两位长老也率领派中其余三百多名阵法流修士加入了炼制团队。 要不还得说专业人士中的权威,苏份和刘、吴两位长老潜心研究,终于将最卡脖子的十二种材料炼制了出来,至此,所有材料难关均被攻克,法阵的炼制完整的跨上了第二级台阶,全力冲刺法阵套件。1603361905 第一百三十四章 搬家(为说书人811盟主加更) 九月中,高仙芝、封常清和李嗣业带领的军中精锐,连同家眷五千余人正式迁入南吴州。他们抵达后,与何履光、成山虎合议,立刻形成了南吴州警戒布防方案,将周边十里的通道卡得严严实实。 有这批精兵猛将加入,南吴州安全形势得到极大改善,顾佐对把控局势的底气也更足了,开始按照名单发出通告,邀请他们迁入南吴州。 洞庭派第二批修士在蒋长老的带领下,于户司办理了入籍手续。蒋长老向顾佐笑道:“感谢怀仙,又给我们增加了一百人,解决了大问题啊!” 顾佐道:“啥也不说了,蒋长老和我有缘,小猪是我生死之交,欢迎洞庭派迁居南吴州,你们本就是老房东啊,都熟悉的。” 蒋长老点头相谢,交上第二份清单:“两万灵石、一万八千石灵米、一万两千石稻米,这是最后一点家底了,只是有个不情之请。” “您说。” “我这次也是没有办法,比怀仙给的限额多带了一些人,恳请怀仙高抬贵手啊!” 顾佐问:“多少人?” 蒋长老道:“多带了七百八十人,老夫无法拒绝啊。人都在法司门外,要不怀仙去看看,觉得谁不行,咱就把他赶走。来之前大伙儿都说好了,绝不闹事,怀仙说行,咱就搬进来,怀仙说不行,自己认命离开,不给怀仙添麻烦。” 顾佐顿时一阵头大,限定两百人,来了近千,这叫“多带了一些”吗?差不多是举派搬迁的节奏。 蒋长老话说得漂亮,看谁不顺眼咱自己走,绝不给怀仙馆添麻烦,但顾佐能开这个口吗?轻飘飘一句话,就是生与死的区别! 何况人家给了那么多灵石、那么多粮食,这是拿物资买船票,不卖都说不过去。 顾佐也只好点头:“既来之,则安之吧。” 蒋长老哈哈大笑,重重拍了拍顾佐肩膀,拍得顾佐呲牙咧嘴,口中还不停大赞:“怀仙仁义!” 洞庭派抵达后不久,长安的人马也陆续南下了,最先抵达的是杜甫、高适、岑参、王昌龄、颜真卿等人,他们收到信使谢臻送去的邀请函后,各自收拾行装,趁夜出发,于龙首原汇合,一起结伴而来。 向顾佐交了差事,谢臻忙不迭就闪人,搞得顾佐很奇怪:“老谢你怎么回事?” 谢臻不答,掩面而退,顾佐转眼就被杜甫等人团团围住。 “怀仙,多给三个吧,就三个,五个名额不够啊。内子定要带上老泰山,不依不饶,否则屋中不靖……” “太师,我家里只有九人,谁都抛不下啊,恳请太师松松手……” “这是下官多年积蓄,一共八百块灵石,不求别的,只求再来五个名额……” “怀仙,是我糊涂,不合多纳了两房侍妾,若是不能带上,我……我也不活了!呜……” 顾佐听得一阵头大,这才明白谢臻为何羞愧难当,当时说好了,超出的人员不许他带过来,结果他还是带来了,把难题踢给了自己。 这个谢臻,回头非收拾他不可! 心中暗骂着,此刻也没法推却,只能含笑都应了,瞧着这帮子人由哭而笑,顾佐心里却是由笑而哭。 清源县主和弟子李僾冒着危险回了趟长安,亲自将寿王夫妇接了过来,见李僾往地上一跪,感知自己的胳膊被清源县主紧张的抱住,他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说吧,带了多少人回来?” “多了十二人,恳请老师治罪!” 顾佐搂着清源县主的小腰,向前借力,一脚将李僾踹了后滚翻:“不遵师命,擅自作主,滚吧!” 李僾提溜一骨碌爬起来,满脸堆笑:“多谢老师!”转身去找原道长办入籍去了。 清源县主则感激莫名,抱着顾佐,眼泪吧嗒吧嗒不停掉。 紧随而至的,是最令顾佐想不到的人物——岐王。 十多驾宝马香车,数十名迤逦女子,一堆琴师鼓匠,这哪里是十人限额,差不多上百了,分明是将歧王宅搬了过来。 面对当世第一高手,顾佐纵然心有不满,却也只能笑脸相迎:“一直担心您不愿过来,好在来了,否则将是这方世界的损失。” 岐王哈哈笑道:“孤也没想到能来,但李龟年、高琴师、王维、高适、岑参等等都被你拐来南吴州了,对了,还有你家十二娘,没有了他们,长安还是长安么?我一个人孤零零待在那座空城里还有何趣味?说不得,也只好老着脸皮来你这南吴州安家了……哎,你们小心些,别碰坏了那张驴头焦尾琴,弄破一点仔细了你们的皮!” 顾佐也不客气,直接分配任务:“您这一路受累了,委实辛苦,是不是先歇一歇?虽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但也不在这一两天……那什么,苦桑道人、何履光、丽水三位国主、苏仙馆的苏馆主、都峤派精确掌门、华山西玄派两位长老,还有高仙芝、封常清、李嗣业他们,都在炼制阵盘,洞庭派蒋长老前天刚到,正在跟着学习……” 岐王脸色不是很好看,摆手止住:“行了行了,知道了,回头我就去炼制阵盘,找谁?” 顾佐连忙一句马屁:“有您加入,法阵的炼制就稳了,别人三个月炼制一件阵盘,您肯定能炼制两件!” 岐王笑骂:“你是怕孤出工不出力还是怎的?还给定了数?放心,两件?孤给你炼三件,省得你背地里骂孤!” 都峤派、苏仙馆也开始分批向南吴州搬迁,紧接着是怀仙馆治下的岭南道州郡各法司,然后是丽水派修士。 到十二月时,南吴州人口达到四万九千人,距五万只差一步之遥。 与此同时,第二批收到顾佐邀请函的长安君臣正在分批撤离那座繁华富庶的大城。先是陈玄礼统带五百龙武军精锐和他们的家人,与高力士一道同行而来,接着是政事堂三位国相、朝中三品以上高官。 这次,顶替谢臻前往长安的是邱大波,他吸取谢臻办事不力的教训,决定先点人头,再发请柬,每天晚上在龙首原分时辰发送一两户,不让他们互相串联交流,如此一来,必定不会犯下谢臻的错误。1603363152 第一百三十五章 韦府 时近傍晚,韦见素坐于庭院中,把盏独酌,不时望着天上烧得火红的晚霞出神,这晚霞红得越发妖艳了。 再过几日便是正旦,大唐转眼就要进入至德四年,按理说,这样的深冬,长安应当是银装素裹、雪满京华才是,但今年却不同,如同初秋一般,凉风拂过脸颊,丝毫不觉寒冷。 滚滚惊雷传来,凭空激起道道闪电,就好似落光了叶子的枯树,令人望而畏怖。 夫人李氏走到他身后,给他披衣:“回房吧。” 韦见素没有理会,自顾自斟了杯酒,一饮而尽。 李氏坐到他身旁石凳上,道:“妾身今日去探望三妹,寿王府上的门房说,她和寿王两口子去城南的庄子暂住了。如今野地险恶,只有往城里避难的,没听说过反而出城往庄子里跑的……要我说,她家是不是去南吴州了?” 韦见素依旧摇头,没有说话。 李氏再道:“后来我又去了虢国夫人府,巧得很,虢国夫人也避到龙首原的别邺去了。” 韦见素再饮一杯。 李氏劝道:“听说南吴州掌令使又进京了,夫君就不能去求恳一番么?当年得罪了太师,此刻放下颜面又如何?你虽不在政事堂,好歹还是兵部尚书,太师总不能不让咱们家走吧?” 韦见素一言不发。 李氏忽然流下泪来:“不为自己想,总得为孩子们想想,倜儿、谔儿也就罢了,益儿才六岁……” 韦见素烦躁道:“谁知道顾佐那边怎么回事,路徒险恶,去了也不一定能成,你聒噪什么!” 李氏道:“总是个机会啊……” 默然片刻,韦见素叹了口气:“为夫也不知南吴州的掌令使在何处,都是传言,有没有这个人还两说。” 李氏道:“去问问李辅国呢?或者求见陛下?你好歹也曾有拥立之功。” 韦见素道:“陛下早已不上朝了,也不见外臣,李辅国……不见我……” 李氏又问:“大将军呢?杨相?” 韦见素摇头:“人去楼空了,都没了……” 李氏痛哭起来:“那我们收拾行装,我们也去南吴州好不好?” 韦见素道:“妇道人家,懂得什么?人家没请你,你上赶着去?你以为能进得去?” 李氏大哭道:“我给太师磕头,我求他带上我们,哪怕不让我们去,让几个孩子去也成啊……” 韦见素霍然起身,瞪着李氏,额上青筋暴起:“别说了!”见李氏不说话了,只是哭,韦见素又颓然坐倒,良久,道:“[]我韦氏门风,岂有为乞命而下跪者?再者,乞命便有用么?不要再说了!” 到了晚间用饭时分,一家人聚在堂内,食不知味——家里仆佣都跑光了,饭菜都是李氏自己下厨做的。韦见素几口扒拉完米饭,饮了口茶,谆谆教诲三个儿子:“快吃,碗中不许剩下一粒,须知一餐一饭,来之不易……” 正说着,忽然抬头看向堂屋门前,就见院中不知何时飞入一名修士,头上三尺处飘着两块连在一起的红色兜巾,兜巾被风兜起,如同山包。这修士双手拽着兜巾两侧的丝绳,竟是仗着兜巾中鼓荡的风力缓缓落下。 韦见素看得新奇,暗道这是什么法器?新奇归新奇,该防范的也当防范,京中已不太平,盗贼蜂起,家里前两日才遭过劫,十来个贼子都被韦见素父子斩杀干净。 但今日入室者是个金丹,与韦见素修为在一个层次上,乃属劲敌,不由他不慎重对待。只看了几眼,便觉眼前修士给他的压力很大,两个入了修行的儿子也取出法器,却被韦见素斥退,更让李氏抱着六岁的三子闪到身后——此非力敌之辈。 “这位道友,想要……”正要服软,让对方想拿什么就拿什么的时候,就见对方手中展开一页单子,手指头在单子上划过,停在某处,问道:“可是韦尚书宅邸?” 韦见素心头一动,继而狂跳起来:“不错,阁下可是南吴来使?” 来人正是邱大波,他道:“正是邱某,你是韦尚书韦见素?请出示印鉴。” 韦见素问:“印鉴?官印还是私章?” 邱大波道:“官印最好,不论是什么,你得证明你是韦见素。” “是是是!”一阵鸡飞狗跳,韦见素捧来一堆印鉴,邱大波查验完毕,确认是韦见素本人,于是吩咐:“今夜丑时,至龙首原自雨山庄报到,不得泄露半分,韦尚书可携亲友五人,不能多一个,否则不发请柬。” 韦见素小鸡啄米般点头:“明白,明白……走好,邱使走好……” 两块大红兜巾再次飘起,吊着邱大波飞走,一家人面面相觑,呆了片刻,长子韦倜、次子韦谔激动得蹦跳起来,李氏揽着幼子李益喜极而泣。 韦见素眼眶中满是泪光,仰天轻笑:“我就说嘛,太师没忘了我,太师怎么会忘了我?” 李氏抽泣片刻,猛的想起来,转身跑进屋里:“赶紧收拾……倜儿、谔儿,你们也去,东西别清点了,都扔进储物袋里,快!” 两个半大小子加速冲进各自的屋子,慌乱的收拾起来。 韦见素心头踏实了,微笑着坐回桌边,自斟自饮,又想起一事,暗道:许我带五人?太师怎么知道夫人又有了身孕?这不刚好五人?不由背上冒出冷汗——太师果然没有忘了我啊…… 转念一想,若是太师心怀恶意,何必派人前来接应?这么一想,提起的心思又放了回去。 五人已经足够,至于韦氏同族,管他去死,各人自扫门前雪吧。 韦见素一家提前了半个时辰赶到自雨山庄,又等待多时,见到了第二户人家,却是故宰相李林甫之子李崿。 寒喧一场之后,双方也没什么可谈的,各自分开,等候南吴使者。韦见素还犯嘀咕,太师选人的标准是什么?怎么连这样的人也拿到了请柬? 长子韦倜提示他:“父亲没见李崿身旁的小娘子么?那是西河道馆林素弦,雄妙台上一绝,没想到他们还是搞在一起了。请柬怕是给的林娘子,李崿是她带上的,唔,旁边两个也是西河道馆的。” 韦见素顿时舒爽多了,回头斥责韦倜:“混账!不好生读书,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你知晓的倒不少!”1603427307 第一百三十六章 星散 等到丑时,邱大波坠着兜巾落入自雨山庄,两家人立刻围了过来。 邱大波清点人数后表示满意,拿出两份请柬,一份给韦见素,另一份果然给的是林素弦,向他们叮嘱:“请柬不可弄丢了,这是进入南吴州的凭证,没有请柬,大军不会放行。” 双方都应了,连道“不敢”,珍而重之藏入怀中。 邱大波继续交待:“出发之后,不要走荒凉之处,尽量走官道,路上最好不要停留,实在走不动,建议在洵阳、益州、黑山郡等人多的大城歇脚,但也最好不要进城,城里也乱,怕你们进去了就出不来。还有一点切切记住,你们中有金丹修为的,能不飞行就不飞行,如今天上雷电交加,一旦飞行,十个有九个要被劈,可听明白了?” 韦倜忍不住问:“邱使,您又是如何飞行的?” 邱大波冷笑:“我这手本事乃独门绝艺,离地不超三丈、每刻不过八里,这不叫飞,叫滑翔!” 叮嘱完后,邱大波就走了,韦见素立刻南下,在夜色苍茫中赶赴南吴州。 李崿和林素弦等人乘马车走在最前,韦见素一家在后。前方马车中不时传来一两声男女的轻笑,听得韦倜和韦谔很是不忿。二人就打算超到前面去,却被韦见素制止:“让他们先走。” 李崿和林素弦等人休息,韦见素也吩咐休息,李崿和林素弦等人动身,韦见素方才吩咐动身,双方相隔一里多地。 官道上人烟绝迹,所行甚快,就这么行了两日,便进了剑南道,韦见素一脸凝重,向李氏和儿子们道:“果如奏折所言,路途短了许多,切切小心,我来驾车。” 又行半日,前方一座高耸的山崖突兀横在官道旁,望之而生奇。 韦见素立刻将马车停了下来,在后面远远观望,满脸凝重。 韦倜问:“父亲为何停车?” 韦见素告诉两个儿子:“这高崖绝非旧物,官道不可能开在此处,其中必有蹊跷,且看看再说。” 就见前方两驾马车也停了下来,却是停在了高崖下,李崿、林素弦等几人都从马车上下来,指着高崖啧啧称奇。 似乎发现了什么,李崿甚至开始攀越高崖,他非修行中人,攀越时笨手笨脚,林素弦便纵身上前,揽着他向上,下方三人莺莺燕燕,说着笑着。 前面闹得欢实,韦见素眉头却越皱越紧,猛然间断喝一声:“走!”急赶马车向左侧掉头,快速冲了出去。 顷刻之间,以高崖为中心,周围地面开始塌落下去,陷入地底。韦见素驾着马车冲出去十余丈,地面塌陷便已经波及车轮下。 韦见素飞剑打出,一翻身便来到马车下方,双手托举,奋力撑住车底,拼命前飞。 一驾马车,连带车中四人得有多沉?韦见素飞了十几丈便撑不住了,扯断套马的缰绳,任凭那匹枣红马悲嘶着落了下去。 没有了马,韦见素稍微轻松了些,但所托依旧沉重,再飞二三十丈,止不住开始下坠。 他全力托着车底,空不出手来去拆车厢,大吼道:“把车厢拆了!” 李氏紧紧抱着幼子,长子和次子各出法器,奋力将车顶掀飞,将四面沉重的实木雕花车壁斩落,但依然不够。 韦见素继续喊:“车轮!” 两个巨大的车轮随之也被连轴砍断,落入塌陷的地底。 韦见素勉力托着车底继续向前飞行,平板上趴伏着一家四口,各自紧紧抓着系马的缰绳,当真惊险万分。 托着三人飞行,可以说是韦见素真气爆发、远超平日修为,再飞数十丈,下方的塌陷速度渐渐变缓,眼看着就停在了前方不远。 但他也实在坚持不住,喊了句“抓紧”,双臂灌注真气,全力向前一掷,车板被抛了出去,转着圈远远飞出,终于落在了塌陷的边缘处,将李氏和三个孩子摔落在地,向前止不住的翻了十多个滚。 韦见素则脚下一沉,坠落下去。 百忙之中,韦倜把缰绳抛过去,绳头急速下坠,李氏、韦谔也都上来帮忙,死死拽住绳索,一股巨力传来,三人手上都被磨出血痕。 韦见素踩着飞剑重新飞了上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他的身边,就是望不到底的深渊。 一道剑光自深渊上方飞来,正是披头散发的林素弦,她的胳膊上还拖着浑身泥垢的李岫。两人堪堪飞到深渊边缘,林素弦渐感浑身乏力,继而四肢麻木,失去了知觉。 剑光放慢,有下坠之势,她看见了深渊边缘草地上的韦见素,张嘴想要呼救,却无论如何喊不出话来,眼前忽然看见片片星光,如碎玉般澄亮剔透,余光望去,星光来自剑光,来自胳膊上攀着的李岫,同样来自于自己的双脚、双腿、腰身…… 没有任何痛苦,很快,星光漫过林素弦的脖子、嘴唇、鼻子、眼睛,就在她完全消沉之前,意识中忽然看到一幕: 九天之上,碧空如洗,一尊巨大的神像占住了整个西方天际,这神像并非泥胎木塑,竟然是活的。 他头戴峨冠,身上披着件黄纱,敞开胸怀,双腿盘坐于金色圆鼓之上,双手结了个从没见过的手势,似诀非诀。 纱衣间、肘弯处、双腿上,各处都在大放光明,光明之中隐隐似有无数纠缠在一起的身影,又传来各种低语、欢笑、呢喃、喘息,这些声音混杂在一处,冲击于林素弦的意识深处,令她的意识回荡起来,说不出的舒爽。 舒爽到了极致,便是无力的抽搐,抽搐之后,意识开始变暗,在将要彻底变黑、虚无之时,一道唱声炸响,也将林素弦的意识彻底湮灭。 “伏道崇,来生转世,入我门下,我引你参悟幽阳之法!” 林素弦就这么消散成了星光,不仅是她,也包括李崿,包括她的飞剑,包括远处的高崖,包括宽达数里、不知多长的深渊,甚至连同深渊上的这方天宇,似乎也消散了。 同样消散的,还有韦见素露在深渊边缘的衣角,吓得他连滚带爬向后退了数丈。 满天星光碎片很快消散殆尽,韦见素使劲眨了眨眼,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高崖不见了、深渊不见了,剩下的是继续连接向前的官道,四周的树林,左近的山丘,就好似一切都没发生过。 但韦见素知道,刚才发生的,已经发生了,因为远处的山丘,如今已经近在眼前。 韦见素爬起来,试着向前走上官道,然后向身后招手:“过来吧,去南吴州。”1603448842 第一百三十七章 邻居(为郭植炜盟主加更) 韦见素带着家人终于抵达了南吴州,只用了七天,为了尽快走完让人提心吊胆的官道,他来来回回,不停往返,将家人一站站往前送,抵达南吴州的时候,精疲力竭。 好在是到了,望着眼前出现的河东轻骑,韦见素好想大哭一场。 出示了请柬,被骑兵巡卒们带进了南吴州,他毕竟是进过政事堂的兵部尚书,这个名字并不陌生,骑兵队正亲自引他进了北口,介绍:“陛下如今驻跸此处,这里已经改成行宫,政事堂和各部大臣都住在此间,你们也同样如此,只是住所紧张,要委屈尚书了。” 韦见素忙道:“应当的,不委屈,多谢!” 那队正道:“东边二里外的庄子是唐门的,太师说了,唐门女眷较多,请诸君尽量不要去搅扰……” 韦见素道:“这是自然。” 队正继续道:“当然,比起旁人来说,太师对当朝诸公还是优荣有加的,九层高楼,旁人一层住十二户,韦尚书你们是一层六户,五室两厅双卫一厨的大套房,还带两个大露台。” 韦见素听不太懂,稀里糊涂跟着那队正去南主峰的户司跑了一趟,把入籍手续办完。 他两次提出见一见顾太师,却都被推了,顾太师正忙,哪有工夫见他?只得领了钥匙,又返回北口,先住下再说。 池塘林木间散落着五栋九层高楼,有小路穿插环绕于其中,小路边上,还时不时可见堆积的泥土,显见是还没有彻底完工。 但住的高楼是确确实实完工了的,韦见素带着一家人登上四层(楼上的都被早来的选走了),打量着陌生的过道。六户人家环绕共用一个过道,并不是很习惯,但能够住进来就已经不错了,谁还有资格挑挑拣拣呢? 倒是开门进去后,观感上强了不少,比起在长安的韦府,这里的每间房光亮都极为充足,待在里面心情极为舒畅。 简单思索之后,韦见素拍板,他们夫妻住那间最大的,外面带露台;三个儿子挤一间;剩下三间,一间作为自己的书房,另一间给三个儿子读书用,还剩一间供奉道祖,也兼炼丹。 决定之后,李氏取出储物袋,一件件掏出那些珍贵的檀木家什,将会客厅、饭厅、卧室、书房、丹房都填充起来,韦见素则指挥长子和次子在墙上钉挂书画。 忙碌了半个时辰,便整理齐备了,走上一圈,只觉屋子虽小,却也别有一番温馨之意。尤其是那些几乎透明的水晶琉璃门窗令人惊叹,由此可见顾太师的关爱之情,也表明南吴州的房舍炼制水平颇有独到之处。 推开会客厅的琉璃水晶门,走上宽大的露台,站在四层高处,可俯瞰周边园林,微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 韦见素抬头看了看对面高楼九层的几个露台,心中忍不住一阵艳羡,暗道自己来晚了,若是能分到最上端,又是怎生一番风景? 正遐想间,忽见同层左侧那户人家的水晶琉璃门开启,一个矮瘦之人也上了露台,此人在露台上撑着懒腰,手指间还夹着根冒烟的细纸卷,也不知是什么玩意儿。 这是同层隔壁,没有比这更叫邻居的了,邻居之间当然要打好关系,韦见素正要隔空招呼,见此人转过身来,鹰钩鼻子上是对眯缝着的小眼睛,不由勃然大怒,咬牙切齿道:“吉——温!” 此人正是御史中丞吉温,见到韦见素,吉温也是一愣,摸着鼻子冷笑。 两人的仇隙发生于至德元年,当时顾佐兵进长安,召集重臣,共谋拥立今上,由于对杨国忠继续主持政事堂有异见,韦见素被顾佐斥退。 失去故相李林甫关照的吉温日子非常难过,立即抓住这个机会,对韦见素开始查劾,罗织了十多条罪名,欲图治以重罪,向顾佐投效。韦见素一时岌岌可危,甚至有性命之忧。 可接下来发生了一系列大变,叛军兵围长安、崇玄署带山飞升、顾太师回转南吴州、天下灾害频发,再加上韦见素曾为今天子潜邸旧臣,此案不了了之,韦见素只是去了“同平章事”的职衔,其他照旧。 这下子,吉温就尴尬了,和一部尚书成了死仇,当真是有苦说不出。好在这两年朝廷没有精力内斗,疲于应付各地灾害,否则韦见素反手过来就能把没有了后台的吉温整死。 这样的两户人家做了邻居,情况还能好得了?隔着露台,两人就爆发了口舌冲突,一开始还只是讽刺挖苦,但话说多了,言辞就越来越激烈、狠话越撂越多,一发而不可收拾。 如果是换作以前,哪怕是一两个月前,绝不可能爆发如此冲突。大臣的争斗,很少当面锣对面鼓的撸起袖子赤膊上阵,讲究的是谈笑之间,政敌灰飞烟灭。可两人都是一路惊险,狼狈逃亡南吴州,眼看着天下将崩,朝堂散架,各自心里都郁积着一股邪火,此刻再也忍耐不住,直接就打了起来。 整个过程类似于如下状况: “真是冤家路窄啊,我当时就应该弄死你!” “来啊来啊,你牛逼现在就弄!” “你真以为我不敢吗?嘿,我这暴脾气的!” “试试!别特么光说不练!” “我特么说练就练!” “来啊来啊!” 于是韦见素纵身扑了过去,在吉温的露台上,两人大打出手。好在入籍之时,就现场背诵过“不得在南吴州斗法,违者驱离”之类的八项规矩,这两位虽然是盛怒出手,却谨记着这条规矩,倒也算是相当不易。 斗法是没有的,但相互抱以老拳是必须的,顿时撕扯起来。 吉温一家占了地利之便,属于内线作战,儿子吉祥正当盛年,以二打一,韦见素立时吃了大亏。 但也就是片刻光景,韦倜、韦谔两个半大小子闻讯赶到,跃入吉温家的露台,很快便将战局扳了回来。 对面两栋楼上的各户露台处,不断冒出人影,还有本栋楼的上面几层,都有人探着头往下看,各种鼓掌喝彩之声不绝,热闹非常。 两家头破血流,不分胜负,终于还是被楼上攀爬下来的户部尚书刘晏和广文馆博士郑虔给拉住,在一片“扫兴”、“无趣”的吵嚷声中,两位大臣分别劝止住双方,各自口苦婆心了一番。 1603452022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三月初八 和好是不可能的,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虽然不能打下去了,但告状是必须的流程,韦见素决定立刻去西河道馆拜会顾太师。 吉温也不甘示弱,紧随其后。刘晏和郑虔再劝:“二位这是何苦?闹大了也没甚好处。” 韦见素怒道:“这厮奸恶,手段歹毒,朝中自有公论,也不知怎么混进南吴州的。韦某必向太师申诉,将其驱离!”他哪里知道,这是顾太师名人收集癖发作,一个也不能少的心里在作祟。 没有杨国忠的大唐,不是顾佐认知中的大唐,没有吉温的大唐虽说依旧是大唐,但是不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有个瑕疵?其实在顾太师眼中,他韦见素和吉温没有任何区别。 郑虔道:“太师仁厚,天下皆知,吉中丞未犯大错,怎么可能将人驱离?” 韦见素道:“就算不能驱离,也要调换住房,远离恶邻!”回到家中,脸上血迹都不擦洗就要出门。李氏有点担心,想要息事宁人,韦见素冷笑:“妇道人家,懂得什么?” 他来了之后就想拜见顾太师,只是没有机会,如今机会可不是来了,此时不去,还待何时? 韦见素摔门而出,遇到了同样摔门而出的吉温,他抢上两步,当先下楼,身后的吉温摸着鼻子冷笑不已,鼻血流出,又被他吸了回去。 这次打架斗殴动静不小,果然惊动了西河道馆里的顾太师,韦见素先进去告状了,吉温却不慌不忙,跟在他身后的儿子吉祥很是忧虑:“都说先入为主,父亲为何不抢先一步?” 吉温道:“你懂个屁!且让他嚣张,把为父的坏话说尽说绝,到时候为父进去夸他一番,替他美言几句,你说太师怎么想?嘿嘿!” 等候多时,韦见素出来了,见了吉温,一仰脖子,扬长而去。 吉温则不紧不慢跟着侍卫入内,穿过小院,进了书房,终于见到了这位想见而见不到的顾太师。 顾佐请他落座,亲自斟上茶水,关切的询问一番伤情,然后道:“吉中丞有话便说,顾某听着。” 吉温当即禀告:“下官此来,是向太师求情的。虽说韦尚书擅闯下官房舍、主动挑起纷争,还将下官打伤,但下官知道,不过是以前的一些误会而已,恳请太师不要怪责韦尚书。下官当年查劾韦尚书,是为了拥立天子一事,乃属公义,并非私怨,韦尚书由此受了下官的委屈,有些怨气,也是人之常情。但论及人品,韦尚书为官清廉、品行端正、刚直不阿,说到才华,文章锦绣、诗书满腹,下官始终是钦佩的……” 一番话,听得顾佐不禁动容,吉温大喜,言辞越发谦恭,最后转过头来,说是想要为飞升大业出力,请太师尽管安排工作,无论多苦多难,他都甘之如饴。 顾佐听罢大赞:“都说吉中丞小肚……嗯,其实以我观之,大为不然!如此器量、如此格局,我甚嘉许!虽有不和,却相互期许,相互敬重,都能看到对方身上的优点,专赏于人、委过于己,当真不易,可为一时之美谈!” 吉温眨了眨眼,将流出来的鼻血再次吸了回去,茫然道:“啥?太师说……姓韦的也……” 顾佐笑吟吟点头:“韦尚书适才大承己过,向我认错,又夸吉中丞严直忠谨、勇于任责,为公而不计身后之名。你们都是朝廷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大有古人之风,我心甚慰!” 吉温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端起茶杯赶紧喝了口水。 缓缓,必须缓缓! 只听顾佐又道:“既然都愿为飞升大业尽心尽力,我又怎能拒之门外?如今阵盘炼制正在抓紧攻坚,正是缺乏人手的时候,我意,便请二位加入其中,同在一组,相信二位必能珠联璧合,大放异彩!” 吉温一口茶水差点没喷出来,强行咽下去,顿时呛得连连咳嗽,是真正的说不出话来了。 憋着气回到家中,望着客堂外的露台发了阵呆,忽道:“来人……吾儿速去找人,用铁杆子把露台封上,免得韦见素那匹夫再闯我宅!” 第二天,铁杆子竖成的格窗便在露台上立了起来,这下子,终于不用担心被人跳过来打架了。 第三天,韦家的露台上,也多了一架铁窗。 虽说摆出了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但不过是发狠而已,该见面还是要见面,没两天,他们就被征募上了南主峰的炼器坊,开始了同在一个小组的炼制生[]涯,他们的组长是金丹后期修士、会稽郡法司参军文阳雨。 如果说他们两位收到船票,是因为名人效应,和太师顾念旧情无关,那文阳雨的到来,就真的是顾太师不忘旧情了。 在教导这两位入手炼制套件之前,文阳雨再次感叹:“当年下官去山阴,将太师恩师的飞剑送上门去,当时太师接过飞剑时,眼中含泪,双手颤抖,向南叩拜,下官便知,太师是个顾念旧情的人啊,因此我叮嘱山阴县,一定要善待怀仙馆。你们看,就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太师就记了十三年又十一个月另八天,这是多么广博的胸怀啊!” 又指了指外间正按剑巡视的一位女修:“看见那位了?江东第一女侠,姓罗,会稽郡流林宗长老,当年太师起于微末,这位罗女侠曾赠予太师数块灵石,同样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太师却千里迢迢修书于下官,让下官寻访此人,邀其家眷入南吴州避难,委以守卫重地之则。如此盛德,世所含有!” 韦见素和吉温都是心中一凛,暗道这姓文的原来和太师有如此渊源,断不可等闲视之! 文阳雨最后道:“韦尚书、吉中丞,下官失礼了,说了那么多,其实就一个意思,太师仁厚,只要咱们好好去做,他就能记一辈子!” 建立了如此认知,文阳雨带起队伍来就容易多了,当下开始教他们怎么合力炼制套件,过了几天就开始了试炼,进度很快。 法阵的炼制进度确实很快,也不能不快,因为距离湮灭终点只剩一年另五个月了。到了此时,三百六十个套件已经完成了三百一十个,进入到最后的冲刺阶段。 到这一步,已经可以总装融合部分阵盘了,事实上从上月开始,元婴修士们就各自带领本组修士,开始了阵盘的总装融合。 三月初八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丽水派三娘子领导的炼制小组,在经过一个半月的攻关之后,历史性的完成了第一根蟠龙柱的总装融合! 由于她的小组十八人里,除陈眠花和李僾外,其余十六人都是女修,因此,顾太师亲自倡议,经天子御批,将这一天定为大唐女修节。 第一百三十九章 壮志未酬 这是一根青铜式样的柱子,看上去很是古朴。柱高三丈,有双臂环抱那么粗,底座三尺见方,龙首向天。 柱子看上去有点像顾佐在终南山所见,只是当日离得远,看不太清,此时也分辨不出来差别。 惊鸿道长是参与炼制蟠龙柱的,他向顾佐介绍:“整体还是按照崇玄署的蟠龙柱式样炼制的,但那套蟠龙柱高一丈八、粗一尺,比这套要精巧。除此之外,四十根蟠龙柱皆能收缩自如,最小可收缩至尺许长短,便于携带和布设。我们无法做到那么精巧,因为每根柱子中要装填大量风灵液,底座要安置很多灵石,需要将储物法器融合进去,难度实在太大。此外,为了耐受炎炙,柱壁也是加粗过的。” 没办法,崇玄署炼制的连山太极蟠龙阵,有许多难点是现下的南吴州解决不了的,至少司马道隐等四位天师这种水平的修士,南吴州就没有。 目前怀疑,华山西玄派石长老和掌门等几位当世最顶尖的阵法流修士,很可能也在后期加入了炼制进程,这同样是南吴州不具备的条件。 甚至就连炼制时间,也比南吴州要宽裕得多。 能够炼制出这么一件粗笨的成品,已经不容易了。 谷执事道:“其他还有一些问题,主要还是修为不到位,材料的炼制达不到那个层次,用了许多别的法阵来解决,这个馆主你是知道的。” 顾佐点头:“都测试过么?” 三娘子在旁回答:“冒烟了。” 连山太极蟠龙阵三大功效,一是破界而去,二是携带土地,三是形成防护风罩,三娘子回答“冒烟了”,表明防护风罩这一功效具备了,属于部分成功,至于破界和载物两个功效,则要等四十根蟠龙柱齐备之后才能测试。 “风罩的强度够么?”顾佐问。 “我们丽水三人,加上苦桑、蒋长老,五人合击,没能打破。”三娘子很是骄傲。 五名元婴合力一击,从威力而言,也堪比一位炼虚了。如果四十根蟠龙柱结阵,防护之力必然大于四十名炼虚,或者大于四至五名合道大修士,此阵一成,当真可称天下第一护山大阵了。 但这是破界,四至五名合道的防护威力虽强,能否在破界时保证南吴州的安全,依旧是个未知。 第一根蟠龙柱炼制成功,接下来就是第二根、第三根……眼下要开始选址了。 南吴州有灵石矿脉,因此土地山川并没有变化,相当稳固,中心位置是茂密的森林,大阵的布设位置就定在这里。 用了一天工夫,便将树木伐倒,清理出一片六亩左右的广场,按照长三宽二的比例设定蟠龙柱的预置点。当然并非整齐划一那么简单,还是要大致按照风水走向布局。 第一根蟠龙柱竖起来,令所有人豪情万丈,真正做到了撸起袖子加油干的境界。 又过几天,第二根蟠龙柱炼制成功,这是岐王小组的成果。 第三、四两根出自华山西玄派两名长老,第五根来自苏仙馆主,第六根是精确道长。 第七根的荣誉本来应当归于苦桑道人,但他炼制的龙首出了点问题,时而抬头、时而低头,喷出来的风刃也要浓稠得多。他对此很是自豪,说是自己的创意,也得到了莫五、伍胖子、空仓道人、查六等百花门长老们的激情拥护,但最后还是因为标新立异而被勒令将龙首部分回炉,重新整改。 为此,顾佐又往各炼制小组专程跑了一圈,再次强调了标准的重要性。 五月初,测量小组的报告显示,距世界湮灭还剩一年另一个月! 这意味着什么? 根据测算,长安已经靠近原唐门所在通海诏的位置,益州已经处于原来的罗浮郡,罗浮郡移到了原来的黑山郡。 由于如今行道风险太大,路途几乎断绝,顾佐并未派人实地核实,相关推测都由测量组提供,但黑山郡这个地方,此刻就在南吴州以北五十多里,这是可以直接证实的! 至此,少林派测量小组不敢再行观测下去,洛阳、泰山、岭南道海岛上的各组修士按照之前的约定,返回南吴州。除了人口繁茂的大城、有灵石矿脉的山门,几乎没有安全之处,返回的鉴真叹息:“这一路回来,当真是九死一生,我至少亲眼见到三回山川星散,最多的一次,上百人被崩塌的山岩掩埋,继而消散,想救都来不及。” 怀素也道:“我行至襄阳……应该是襄阳吧……我也说不清了,他怎么就出现在了那里……总之路上见到上千修士,成群结队,领头的是幽州败将安守忠,他们一路擂鼓竖旗,说是要沿路聚众,抢入南吴州,还说顾馆主若是不接纳,就踏平南吴州。” “安守忠还活着?”顾佐有点意外,当时高仙芝上报的军情是大败安守忠,安守忠疑似在陌刀阵中斩为肉泥,尸骨无存。 怀素道:“我让两位道友先回,自己悄悄跟了一天,确定是他,当年他随安禄山进京时向我讨过字。为了看清楚,靠得有些近,被他发现了。说起来也是缘法,若非被他追逐,我就要死在那群人当中了……上千人,随着一次地震全部消散。安守忠都追到我身后了,或许只有不到十丈远,结果他就这么在空中化为碎玉,而我却活了下来,当真是佛祖保佑!” 怀素没事,金和尚却出了问题。泰山听着路远,如今走起来,也就那么回事,现在虽然飞行艰难,轻易不敢乱飞,但顶多也就是六七天的路而已,和鉴真他们应该前后脚才对,可等了七天依旧无果,由此可以确定,金和尚他们是遇难了。 想起金和尚爽朗的音容笑貌,顾佐心中惆怅伤感,忍不住挥毫而就: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金和尚以前在长安比较出名,和杜甫、郑虔等人都有交往,听说他遇难,都纷纷赶来拜祭,尤其杜甫,还受过金和尚接济,更是嚎啕大哭。 众人上前相劝,郑虔叹息道:“人死不能复生,子美何苦如此,当此末世,看开一些吧。” 杜甫指着悬挂于灵堂的字幅,泪流不止:“怀仙此句,痛彻心肺,直指我心呐!” 第一百四十章 完工 虽说到目前为止,南吴州的保密工作做得依然很好,绝大多数中低层修士和百姓依旧不知这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但肯定会有消息灵通者能知道少许秘密。 顾佐原本设想过,当南吴州炼制连山太极蟠龙阵的消息被渐渐扩散出去后,很可能会引来大量的求生者、抢占者、逃难者,为此而调动了南吴军、河东轻骑、陇右部卒,并以黑山重骑和陌刀军为预备队,准备和来犯之敌拼死决战。 但结果是,路途上越来越频繁的山川湮灭,将这些人中的大多数消灭了,还有一部分则迷失了方向,压根儿没有走到南吴州来,就连数十里之隔的黑山郡城,也只有极少数幸运儿能穿过野地,抵达南吴州。 灾难性的路途,成了南吴州最好的保护伞。 几个月来,未收到请柬而能顺利抵达的自发者不过二百余人,在自行抵达南吴州后,未能获准入境,便聚集在周围二里内,苦等良机。 距世界湮灭已经不到十个月,蟠龙柱的炼制已经完成了三十根,只剩下最后十根。而这最后十根,其实也已经炼制了一半。如此进度,与顾佐的预期差不多,整体进度控制在三年另三个月,只比计划晚了两个月。 能够取得这样的成绩,是顾佐举怀仙馆两诏八州之力,整合朝廷,联合华山西玄派、苏仙馆、都峤派、丽水派、洞庭派、云梦宗、平都八阵门、南华派的结果,也得益于他自己对整个工程“台账式”管理的把控。成功往往在于看不见的细节,这句话是没错的。 第三十一根蟠龙柱出自尚长老之手,为此,莺儿将两岁的孩子取名尚蟠龙,小名改为三十一郎。 八月中,郭子仪炼制成功了第三十二根蟠龙柱。他火力比较壮,两年连诞两子,都还没来得及取名,受尚长老启发,抢注似的将两个孩子分别取名郭连山、郭太极,犹豫片刻之后,把三十二郎这个小名给了幼子。 紧接着是苏仙馆主、华山西玄派的两位长老,精确道长等人,分别完成了他们的第二根蟠龙柱。 灵源道长和惊鸿道长也合起来完成了第一根,累得心力憔悴,不得不回去大睡三天三夜。 但灵源道长想要好好休息是不可能了,受莺儿刺激,朝云小娘子没有放过他,三天三夜之后,他的脸色愈发苍白。 到九月底,陈玄礼完成了第三十九根,至此,距世界湮灭还剩七个月,现在大家都在等待最后一根。 外面的天地是什么样子,已经无人知晓,顾佐已经不敢再派出一个人去查看,哪怕是只有数十里之遥的黑山郡,也早已中断了联系。 按照一行大师的分析,绕行世界一周,也就是十来天的事,但路上不可能再有行人,或许只有各处灵石矿脉所在之处较为稳固,就连长安、益州之类的大城,说不好也处于灾害之中。 天空越发透亮,但又好似蒙着一层青纱,月亮再也沉不下去了,要么高悬头顶,要么在山脚下挂着,当它升起来的时候,有如银盘,比原先大了两、三倍,上面的黑点和纹路十分清晰。 但精确道长想要登月窥探的愿望是注定无法实现了,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雷声不断,闪电不绝。如果不是四座天都阵火力全开,说不清有多少雷电会劈进来。 一开始南吴州百姓还彻夜难眠,到了现在,大家都习惯了伴着电闪雷鸣入睡,若是哪一天真安静了,还睡不香了。 雷声如在耳边,电闪似乎触手可及,尤其是前几个月还似枯枝般分离的闪电,现在已经如同一张张渔网,时不时罩落下来,将一座座山头扯散。 扯散的泥土碎石,崩起的溪流泉水,在空中溅起星散,化作片片虹光,于九天之上聚集成带,舞动变幻,极为壮丽。 顾佐立于北主峰的山巅,遥看四方,忍不住感叹:“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啊!” 洛君站在他身边摇头:“人先不提了,哪里还可能有鸟?好久没见鸟了……下面呢?” “什么下面?” “鸟啊……不是,诗啊!馆主你每次都只吟两句,搞得我们兴致刚起,下面就没了,知不知道杜甫和高适他们说你什么?” “真没有啊,我也没办法不是?他们说我什么?” “说你断章断得丧心病狂,毫无文品!” 顾佐笑了笑:“才华所限,写不出来,又能如何?” 正说着,西北方一座山头再次被雷光劈中,导致了大面积坍塌,引发山火,随即又很快星散消失。 由于这次距离太近,只隔了数里之遥,大家看得分外清楚,极为震动,一时间无人言语。 良久,洛君道:“好在是从南疆回来了,若晚几个月,说不定我也成了星光……只是可惜了那个小妖精,多可爱的孩子……其实我是在救他,可惜他不懂……” 顾佐道:“孩子?能化人形的灵草,活得比你久一点吧?咦?看那儿,当年那个石洞,离咱们那么近了么?这还不到百十丈吧?已经在山脚下了,你说石洞会不会并入南吴州?” 正说时,灵源道长乘着剑光低空掠至,老远就冲着顾佐大喊:“最后一根蟠龙柱出来了!云梦宗邢长老完成了最后一根蟠龙柱!” 顾佐大喜,恒翊剑飞出,招呼洛君:“走!” 赶到大阵广场时,这里已经人满为患,数百、上千名修士同声欢呼,庆祝着连山太极蟠龙阵的完工。 耗费三年半,前前后后有一名炼虚、二十名元婴、一百三十余金丹、六百余名筑基直接参与炼制,数千乃至上万炼气修士、武师和普通百姓参与搜罗材料,投入的物力不计其数,到了今天终于完成,能不为之激动? 顾佐看着最后一根蟠龙柱被送至指定位置,慢慢竖起,心中莫名一阵激荡,眼泪差点流出来了。 太不容易了! 谷执事怔怔流泪,喃喃自语,也不知在念叨什么;灵源道长、惊鸿道长和御城散人三个崇玄署余孽抱头痛哭;薛定图一蹦一跳的哭着,双掌不停相击;杨三法大呼小叫;邱大波往天下不停的抛起红兜巾;谢臻转着圈如同醉酒一般…… 二十名元婴各自双手负于身后,在自己炼制的蟠龙柱前流连徘徊…… 唯独不见炼制了三根蟠龙柱的岐王,顾佐向身边的李十二询问,李十二笑道:“他才没工夫过来,最近迷上了傀戏,正忙着彩排,说是要把韦见素和吉温的故事排出来……” 顾佐不由一阵好笑,笑了多时,揽着李十二道:“那咱们现在就试阵吧!” 第一百四十一章 试阵 四十根蟠龙柱就位,各自按照之前测定的风水走势竖立成阵,根根粗大,直破云天,景象蔚为壮观。 各炼制小组开始给自己炼制的蟠龙阵添加材料,其一是风灵液,其二是灵石。 风灵液的攻关难度很高,但其实并不昂贵,只是所需数量较大,每一次发动都需要八千斤,其中每根蟠龙柱要灌入两百斤。 耗费最高的是灵石,每根柱子的底座都需要储满三千六百块,一次发动就将全部消耗一空。 谷执事郑重其事将阵盘交到顾佐手中,道:“请馆主试阵。” 顾佐手中的是个一人抱的浑圆太极球,将太极球轻轻一托,便虚空漂浮于他身前,缓缓转动。就这么一个太极球,里面填充了六千块灵石! 南吴州专门有一个九人的炼制小组不停炼制风灵液,至今已经储备了十万斤,而灵石的储备数量,则为二百一十五万。以当前的存量而言,只够大阵发动十二次。 完成一次试阵,就需要八千斤风灵液和十五万灵石,实在是昂贵奢侈到了极点。顾佐对此万分心痛,但他也知道,这是必过的一关,该试还是得试。 风灵液和灵石填充完毕,场中只留下四十名金丹,一人照看一根柱子,随时记录数据,或者在柱子出现危险——比如将要炸裂之时,叫停试阵。 其余人等全部清出广场,远离蟠龙柱。 等到人员就位,顾佐双手抚上太极球,在转动之间探寻到其中的灵气流转脉络,搜寻到对应四十根蟠龙柱的灵力节点。 这一幕顾佐很熟悉,和他的气海十分相似,他现在气海中能感应到九百二十余个真气反馈,其中还包括尚长老这个元婴、屠夫等七名金丹,比操控阵盘复杂得多。 顾佐驾轻就熟,一个一个启动。 第一根蟠龙株发出嗡鸣之声,顶端龙首向天喷吐出烟雾,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一根一根开启。四十根蟠龙柱同时开启后,喷吐出的烟雾在天空中积结成厚厚的云层。 云层向四下猛然间扩张出透明的风刃,将南吴州笼罩在内,风刃如刀,沿着南吴州开始切割,粉碎遇到的一切山石、树木,在地面上划出一道深达三尺的壕沟! 顾佐控制着阵盘,没有让风刃继续向下切割,只是试阵而已,不用往下深入。 四十名金丹修士开始飞快的记录自己照看的蟠龙柱,检查各套件的完好情况,审视融合处的状况,感受柱体的热度。 外围又有提前安排好的测量组,沿着风刃切割的壕沟查看,并在南吴州舆图上绘制路线。 这一步的试阵过程延续较长,总计大约一个时辰,因为破界之后,不知道会面临什么情况,依旧需要风刃防护。大阵的设定防护时长为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风灵液将会耗尽,届时将改由四座天都大阵防护,所需灵石只有连山太极蟠龙阵的百分之一。当然,防护能力也会弱化为七分之一。 等待了半个时辰之后,照看蟠龙柱的修士们第一次汇总上报数据,又过了两刻时,谷执事将情况禀告顾佐:“有一根柱子出了点问题,龙首处喷吐烟雾的角度不对。” 顾佐问:“谁炼制的?” 谷执事道:“苦桑道人。” 顾佐点了点头,上回就是他出幺蛾子,这回还是他,就不知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待会儿一查便知。 “影响大阵么?” “影响比较小,处于可控之中,可以继续。” 风刃这一功效,是每根蟠龙柱炼制完成之后都能逐一检查的,因此问题不大,关键是接下来的两关。 风刃继续笼罩着南吴州,顾佐开启了第二大功效,载物。 瞬间,风罩开始向下切削,原本三尺深的壕沟开始逐渐深入下去,整个南吴州都如同地震一般开始晃动起来。 五尺、一丈、三丈...... 环绕在外围测量壕沟的修士来回飞奔,不停上报深度。 五丈、十丈、十五丈...... 已经不能称之为壕沟了,改称深涧更为合适,这里与北方终南山不同,水源充足,地底已经开始漫水。 差不多三十丈深时,几名照看盘龙柱的金丹同时伸手,不停晃动,顾佐停了停,目视谷执事,谷执事飞奔过去挨个查看。 片刻之后,谷执事来到顾佐身前道:“有六根蟠龙柱的柱体开始发烫了,我试了试,在容忍之内,可以继续。” 于是,顾佐继续催动大阵。 四十丈、五十丈、六十丈...... 这个时候的测量,使用的是铁针探底,测出的数据并不精准,必须等试阵结束之后,再由金丹修士穿上避水法衣下沉到深涧之底才能看清了。 到了大约八十丈时,风刃切割的响声忽然变得尖锐起来,极其刺耳! 谷执事和惊鸿道长都飞奔进入大阵,同时进入的还有华山西玄派两位长老、苏仙馆苏份、平都八阵门的卢长老、南华派林长老等阵法流修士。 几人匆匆视察完毕,都向顾佐示意没有问题。两名在外围测量深度的金丹修士冲了进来,大喊道:“庚金铁矿!发现庚金铁矿!” 原来是风刃切削到了地下的一处庚金铁矿矿藏!灵源道长对矿藏比较精通,连忙赶了过去,这一去就没回来,只是派人传话,说是个富矿。 庚金铁矿的发现属于意外之喜,顾佐没再理会,继续催动大阵,当风刃切削至一百丈时,天上的云层渐有不稳之象,四十根盘龙柱的柱体也烫得开始翻红了。 谷执事等人拼命向顾佐挥手,顾佐没敢再往下催动,只能叹息着收手。终南山下切的最深处是一百六十丈,外围最浅处是一百三十多丈,两相比较,南吴州的下切深度少了两成,中心地底最深处可能在一百二、三十丈左右。 还是阵盘不过关的缘故,比起崇玄署炼制的连山太极蟠龙阵,南吴州的炼制水平差了一大截。 好在没有出事,虽然顾佐不能确定,能不能将整座灵石矿脉带走,但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法阵的第二大功效还是成功实现了,虽然指标缩水一大截。 接下来就要试验最重要的破界功效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阴阳鱼 连山太极蟠龙阵的第三大功效是破界,这是最难的一关,也是最考验法阵技术含量的关键。 护罩和载物虽然也极难,但都在道术认知范围之内,只不过是将威力放大了十倍、百倍而已。唯独破界,打破了当前南吴州所有修士的认知,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原理,哪怕修为最高的岐王,也尚未接触过——那是合道修士的范畴。 如果说炼制这座法阵的时候,大伙儿还能自行推导护罩和载物的炼制方法,对于大阵所带的破界功效,就只能照猫画虎,按照分解出来的图样分毫不差的去炼制了。 就算是分解出来的图样,也只敢说“应当不会错”,而不敢说“肯定不会错”。 这一关是真的在试、在摸索。顾佐深吸一口气,开始催动太极球。 天上的云层开始旋转起来,如同巨大的海底漩涡,令人震怖。 这一步没有问题,和当日在终南山所见极为相似,顾佐强掩激动,继续催发大阵运转。 旋转之中,云层开始分际,渐渐演化为深浅两色。 进展顺利! 四十根蟠龙柱顶端的龙首喷吐烟雾的速度加快,烟雾汇入云中,加剧着深浅两色云层的分化,深者越深,近乎黑色,浅者越浅,渐趋露白。 很快,一个巨大的太极阴阳图悬挂在空中,不断旋转,其间电闪雷鸣,声势骇人。 亲眼见过这一幕的人,现场只有顾佐一个,其他人都看呆了,仰着脖子,忘了呼吸。 根据分解阵图时的推论,破界的阵眼是两条阴阳鱼,可通异界。顾佐当时就亲眼见到,元真护国天师和宗玄天师,乃至炼虚境的各宗宗主、各派掌门藏身阴阳鱼中,之后突然出现,将白云宗修士和南山道人包围住。 因此,试阵时的一项标准便是测试这两个通道能否进出。 华山西玄派的两位长老飞上去,在靠近阴阳鱼通道处停了下来,他们手中各自抓着一只山鹰,鹰爪上系着细小而结实的长绳,将山鹰对准阴阳鱼眼,全力抛了上去。 两只山鹰被抛高一段距离后开始振翅,想要脱离这恐怖之地,可惜再如何努力也挣脱不开,被阴阳鱼眼中散发出来的吸力吸了进去。 地面上顿时欢声雷动,山鹰被吸入鱼眼,表明通道打开了,这是此界和界外之间压力差所致。 进去这一步成功了,接下来要验证进去之后是否能活。 两位长老开始收拽细绳,阳鱼眼中的山鹰又扑愣着翅膀被刘长老拽了出来,扯落的羽毛四下飘舞。阳鱼成功! 吴长老也开始拽绳,可他刚拽了几下便拽不动了。刘长老上去帮忙,却同样不行。苏份、精确道长都飞了上去,四位元婴拽绳,依旧无果。 尚长老正要加入,却变故陡生,四位元婴猛然向下连退数丈,绳子于阴鱼眼的边缘断绝! 四位元婴并不甘心,连试几次,兔子、田鼠送进去好几只,结果完全相同,进去了就别想出来。 所有人都沉默了。 顾佐将大阵停了下来,向谷执事叹息道:“查明原因。” 需要彻查的问题不少,最主要的问题是阴阳鱼眼,为何阳鱼可以进出,阴鱼却只能进而不能出。其次是蟠龙柱的材料问题,大阵的载物能力能否再继续提升。最后就是苦桑道人炼制的龙首问题,为何会与别人炼制的有所不同。 谷执事和华山西玄派两位长老、苏份、精确道长、卢长老和林长老这些阵法大家立刻开始忙碌起来,顾佐则沿着风罩撕裂出来的深涧开始查看。 这是一道宽三尺左右、深不见底的地缝深涧,灵源道长正施展他特长的遁地术在深涧底部查看。顾佐曾经和灵源道长一起体验过遁地术的滋味,下到地底之后,是辨不清周围的,相当于一个自闭的空间。 但在此类开了缝隙的深涧底部,因为有了参照方位,遁地术却能发挥很大作用。 等候片刻,灵源道长便从地缝中出来了,见了顾佐,欣喜道:“是个大矿!” 大矿又能如何?顾佐苦笑了一下,道:“试阵......没有竟到全功。” 灵源道长点头:“问题大吗?” 顾佐道:“还不清楚,说不好。” 见顾佐一脸疲倦,灵源道长安慰他:“馆主何必如此?这不就是试阵的意义么?有问题不是很正常?” 顾佐叹道:“那么多人投奔而来,那么多人一起努力了三年半,都期待着,但......让大家失望了。” 灵源道长笑了笑:“不用那么大压力,没有人会因此怪你,哪怕是最终无法成行。就连这次试阵,所有参与炼制的道友们心里都清楚,能够一次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顾佐道:“只剩七个月了,我昨天站在北主峰上,已经看见了庚金山顶那块岩石。庚金山是我来南诏的第一座山门,就在黑山郡城南边,现在还隔多远我不清楚,但黑山郡城离咱们应该已在三十里内。” 灵源道长笑道:“若是能见到黑山郡城,那不是很有趣?馆主不要放在心上,破界飞升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这是咱们南吴州五万六千人一起努力的目标。好了,地底很有趣,我还要下去看看。” 听了灵源道长的劝解,见他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顾佐心里好受多了,叮嘱道:“注意些,别把灵石矿脉弄破了,灵气若是泄露......” 灵源道长挥了挥手:“行了行了,贫道有数。”挥着手又钻了下去。 顾佐沿着地缝深涧走了一圈,发现风罩切割出来的区域比自己原先设想的要大一些,完全将南吴州十二峰包在了其中。说明法阵研创小组对南吴州风水的推算、对法阵的布设非常成功。 除了十二峰外,还向外有所扩展。 北侧稍好一些,扩出去近百丈,将过去三年以来逐渐靠近南吴州的部分山峦谷地也切割下来。比如顾佐“到此一游”的那个石洞,就在北五峰脚下,也成了南吴州的一部分。 相比之下,东西两侧就比较紧张了,几乎都是贴着山峰向下切削,形成绝壁之势。 令顾佐比较满意的是南侧,几乎是沿着当年布设四象厚土阵的那条山梁切割出了地缝深涧,将顾佐原先以为要放弃的九千多亩良田纳入其中。这片土地的“得而复失”,令顾佐极为振奋,可以为南吴州每年增加数万石粮食,解决上万人的温饱。 正查验时,只见南口处涌出来一队守军,各持法器军刃,进入那些已经废弃的农舍中,将里面藏身的数百人轰了出来,正在向外驱赶,顿时一片哭声震天。 第一百四十三章 解决问题 见此情形,顾佐将身边的原道长和成山虎找了过来,询问:“怎么回事?” 成山虎立刻下山赶了过去,原道长则叹了口气:“没有请柬者,不得擅入南吴州,这些人是自发找上门来的,咱们一直闭门不纳,已经在这里闲住数月了,当时也禀告过馆主的。” 顾佐前一阵子实在太忙,经原道长提醒后,这才想起来,的确有这么回事。当时他也犹豫过要不要接纳,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既然只有持请柬者才能进入南吴州,那就必须按这个规矩办,否则所有人都涌过来,南吴州如何承受得了? 好在世界湮灭的方式将绝大多数人阻隔在了路途上,最终抵达的只有山脚下这数百人。 成山虎很快就回来了:“从上月开始,通关的卡口已经设在了南口处,原本以为这片田地和房舍都带不走,所以放弃了,没想到居然也在风罩之内,故此法司传话过来,要将人清走。” 原道长轻轻叹了口气,望向顾佐,他是不忍心的,何止他不忍心,同样出身底层的成山虎也不忍心,奈何大家都知道法司的行为没有错,既然定了规矩,当然要按规矩办事。何况这条规矩还是怀仙馆长老会议定的,原道长和成山虎本人都点头同意了。 “他们能抵达南吴州,当真不容易,太难了,也太幸运了。”原道长轻声道。 山脚下、田埂间传来一片哭声,老人在哭、妇人在哭,小孩子也在哭,哭声令山上的顾佐、原道长和成山虎都很是不忍,心里堵得慌。 唯一有权力放人进来的,只有顾佐,但自己提出的建议,被所有人同意了,然后又自己破坏,这种行为不可取,这一瞬[]间,他很是犹豫。 但顾佐转念一想,自己坏了这条规矩的事还少了吗?很多收到请柬的,不都严重超额么?其中的区别就是,山脚下的这些人和自己没有关系,而那些超额了的人,他们能向自己当面求情。 提出这条建议的时候,是为大局考虑,当时坐在书房中,是听不到这些哭声的,如今亲眼见到了,亲耳听到了,再想置之不理,需要多硬的心肠? 事实上很多军士都在频频望向山顶,他们不是范阳军,他们接受的军纪约束和行为准则来自顾佐,他们也同样硬不下这个心肠,驱赶的时候动作缓慢。 顾佐扭头下山,在田埂边制止了军士们驱赶的行为。 数百人站在原地不再躲闪逃避,也没有向顾佐下跪,这几个月他们跪得太多了,已经不知道跪拜还有什么意义,只是定定注视着顾佐,等待命运的宣判。 “虽然没有请柬,但他们已经身处南吴州的庇护范围之内,只要进了这条地缝深涧,就受南吴州的保护。” 想了想,顾佐以手指天,大声补充道:“这就是天意!天意不可违!” 没有欢呼、没有叩谢,有的只是松了口气,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逃难的人一屁股坐在了田地中,军士们则开始在队正的指挥下整队。 顾佐环视人群,忽然发现几双目光正盯着自己发呆,顾佐也同样呆了呆。 一晃十余年,红姑音容笑貌未曾大变,除了略带憔悴、衣衫破旧,也看不出和当年有多大分别,此刻就坐在田边的一棵树下,依旧是安安静静怀抱琵琶。有苍老之象的,是她身边的管家和仆妇,只是不见了贴身丫鬟。 顾佐冲她们点了点头,将原道长招来:“那是以前我在洵州时的旧人......还有房子么?给他们匀一套。” 也就是如此了,谈不上叙旧,当年租住他们家院子的时候,两不相欠,就算上前,其实也不知该从何谈起。 将这数百人安置下来,依旧让他们借居于田边,顾佐便回了南主峰,听取创研小组的分析。 法阵出现问题其实并不可怕,以前没有实物,没有见过效果,什么都谈不上,有了一次试阵,创研小组对这座大阵的认识立刻有了直观的感受,有了更深的理解。 将阵图取出来重新分解梳理,将苦桑道人炼制的那根蟠龙柱拆解,一边拆解一边听取他本人的回顾,很多问题迎刃而解。 苦桑道人那根蟠龙柱的问题,与其说是炼制手法的问题,不如说是生活习惯的问题,这几年在南吴州东溪北岸的生活,令他养成了很多非常随手的小习惯,对于美的欣赏品味也出了点状况。 这个问题很好纠正,三天之内就能重新炼制一件龙首进行替换。 风刃向下切割的深度问题,实质关联着大阵的载物问题,这个问题一经分析就清清楚楚,制作蟠龙柱的柱体材料无法达到崇玄署的水平。 别看深度只是相差两成,但对坚韧度、耐热度的要求,都不是现在的南吴州能够实现的。 考虑来考虑去,研创小组想到的解决办法就是在柱体外面加一层庚金铁环。铁环中空,储以清水,设置法阵,将清水冷却,从上到下围着柱体缠绕一圈,既起到加固之效,又能降温。能够解决到什么程度,创研小组也不知道,只能姑且一试。 只是冷却法阵的设置比较精妙,既要冷又不能上冻,否则清水冻结后无法循环,反而会破坏柱体,这就需要岐王出手了。 为此,岐王殿下只能停下还在彩排中的傀戏,满脸不高兴的来到南主峰,在各种小心翼翼的伺候和恭维下,浑身不舒坦的开始炼制。 最难的是阴鱼眼的问题,经过三天三夜不停的拆解和分析,研创小组推测,或许和其中一个叫做赤炁铜城的法阵套件有关,是这种套件的设置单向阻碍了灵力通道。 为此,他们重新设计了这种套件的炼制方式,开始大规模替换。 半个月之后,四十个全新的赤炁铜城被炼制出来。 一个月之后,这些套件重新被融合总装进盘龙柱中。 完工之后,顾佐立刻进行了第二次试阵。 此时此刻,距世界湮灭只剩五个月,站在北主峰的山巅上,黑山郡城的城楼清晰可见。 第一百四十四章 弯了(为造园的人盟主加更) 如果崇玄署宣扬的观点没有问题,天下中心在终南山那个大坑处的话——可能性极高,那么南吴州必然会在那个大坑湮灭之前而湮灭。 根据测算,终南山大坑如今应该已经距离南吴州不远,相当于原黑山郡城以东百里的位置。或者换一个说法,应当是南吴州来到了原大散关的位置。 这个位置并非平地所处的位置,而是在南吴州脚下的另外一面。事实上,站在北主峰的山顶,放眼看出去的世界已经明显有了弧度,不论从哪一面向前走,都隐隐有了下坡的感觉。 如果此时怀素和精确道长以步伐丈量世界,绕行一周只需五天。 从这个角度看问题,南吴州的湮灭必然发生在终南山之前,或许还剩四个月,又或许是三个月,甚至是两个月,谁知道呢? 至德六年正月,南吴州开始了第二次连山太极蟠龙阵的测试。 护罩风刃已经完全稳定,不再出现蟠龙柱龙首异象的问题。风刃向下的切割又深了十丈,切割深度为一百一十丈,证明在蟠龙柱上缠绕庚金环的方法有效,取得了不错的进步,载物又有了很大提升,虽然依旧比不上崇玄署,但也只能如此了。 试阵到了最关键的第三步,天空中的云层凝聚为太极阴阳图的时候,两只阴阳鱼的眼睛居然没有成形。 这一结果令所有人目瞪口呆,经过改进之后,不是更进一步,反而原地倒退了。 顾佐郁闷的停下了大阵,和创研小组重新分析阵图。连夜拆解,一张一张阵图对照,无论是阴阳演化还是五行推算,不管是八卦风水还是九宫方位,都完全找不到破绽,何况在座的都是当世顶尖的阵法流修士,也不会犯这种错误。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是材料不过关?还是整个阵法的演绎次序都出了问题?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大家都等死吧。 整整三天,屋子里烟雾缭绕,全是元阳烟的味道。 就在顾佐瞪着通红的双眼查看了不知多少遍阵图的时候,精确道长建议道:“干脆让张遂过来看看吧,他也擅算,演算之能并不在我之下。” 几人都不认识张遂,纷纷望向顾佐。 张遂就是前司天台监丞一行大师,至今仍然领导着少林派门人,负责整个世界的观测。 顾佐有些犹豫,这毕竟是个佛道兼修之士,以前只是和精确道长讨论计算问题和授时问题,没有引起什么怀疑——其实顾佐也不知道精确道长有没有产生过怀疑,此刻如果将他引入那么多元婴高修之中,天知道会不会被人瞧出破绽,更何况旁边还有个炼虚级数的岐王。 正想着岐王,就听岐王道:“张遂此人,孤知道,是个有能耐的,他如今也在南吴州么?那就请他来参详参详吧。” 都不用顾佐开口,精确道长便一阵风似的出去了,过不多时,将住在南吴州东南偏僻之处的一行给扯了进来。 见了一行大师,顾佐有些心虚,但别人却没想那么多,精确道长在路上已经把情况跟他介绍了,进门之后,一行摆袖扫了扫满屋的烟味,也不多话,直接坐下来看图。 精确道长连忙将门窗都打开,使了个驱风术,将满屋烟雾吹散,于是众人又纷纷打起火苗开始点烟。 看图是件很费工夫的事情,一行连看了两个时辰,大伙儿就陪着他看,同时向他解释疑难。看到天亮之后,一行闭目沉思片刻,取过纸笔开始计算,算了一页又一页,满满都是各种五行、八卦的算式,当然,最多的还是天干地支和各种数字。 算完之后他又重新去看阵图,看完阵图接着演算。算了整整一天,大家就陪着他坐了一天。 等到顾佐点燃第十九根元阳烟的时候,一行终于开口了:“数不对。” 所有人都嗡的一下围了过来,纷纷问:“哪里不对?” 一行道:“你们用的是什么时候的数?” 谷执事不解:“什么意思?” 精确道长恍然大悟,仰天长笑:“原来如此!” 大家都等着他解释,于是精确道长又点燃一根元阳烟,拍了拍一行的肩膀,笑道:“还是得请张监丞来啊,这不就查出来了?说起来,还是跟时辰有关,原本龙首中的乙二套件是有定时功效的,如今看来怕是不能倚仗了。如今每一天的时辰虽然相同,但实质不同,反应在天象上也不同,至少天空的弯曲度就和以前不一样了,每一天都比原来弯上三分......” 一行立刻纠正:“两分三。” 岐王也明白了:“原来是弯了。” 苦桑道人大笑:“原来是弯了啊,难怪,哈哈!” 这么一说,大家伙儿都明白了,个个如释重负。 谷执事问:“如此一来,乙二套件就没有用了,要不要去掉?留着空耗灵石,用的灵石还不少。” 众人犹豫片刻,还是没敢去掉,多花一些灵石就多花一些吧,免得出现别的问题。 华山西玄派的刘长老道:“那就需要加一个授时法器,老夫以前炼制过,长安宫中的那个鹤嘴铜漏便是老夫所炼。” 一行向刘长老躬身:“原来是前辈所炼,那个鹤嘴铜漏极好,也不知朝廷有没有带出来......” 精确道长打断他们聊天,问刘长老:“炼制四十个需要多久?” 刘长老道:“肯定不能原样照搬,需要重新绘图,炼制四十个的话,需要半个多月。” 一行问:“顾馆主,下一次试阵准备在什么时候?最好精准到时、到刻。” 因为需要授时,所以不能为了赶时间而随意定时,必须留出提前量来,否则授时法器完成不了,又得花时间调整,思索片刻,道:“就......下月十五吧,留足二十五天,辰时初刻!” 一行当即低头俯身,继续演算,算出一个数来交给刘长老,刘长老扫了一眼,道:“没问题!” 刘长老的动作很快,两天便将可以融入蟠龙柱的授时法器图纸绘制出来,谷执事立刻动员四十个炼制小组同时开工,赶在二月初六完工。 元婴修士们连夜忙碌,用了三天时间将授时法器融入蟠龙柱,按照一行给出的弯度调整大阵,堪堪赶在二月十二的夜晚完成所有步骤。 提前了三天,一切就等二月十五的辰时初刻了,这将是第三次试阵,距离世界湮灭还有三个多月。 第一百四十五章 千秋观(祝人在梧桐下生日快乐) 被两次试阵切割形成的地缝深涧已达一百一十丈,此刻被溪水淹没,形成一道环绕南吴州的“护城河”。这座护城河却没什么防护之能,它的宽度仅四尺有余,抬抬脚就可以迈过去。 此刻,几排接续起来达几十丈长的空心竹管,正在一座小型法阵的驱动下,将护城河里的溪水抬升传送至南主峰的东溪源头,向已经挖成的人工东海不停补水。 自从第一次试阵之后,东溪的水源就被切断了,必须依靠这种方式,尽可能多的储备一些。 望着从几排竹管中不停汩汩冒出的清水,顾佐神思不定。 “想什么呢?”李十二走到顾佐身边,和他一起看着明亮月光下映射出鱼鳞般水花的溪流,道:“看到这些水补进来,我心里就好受多了。这么片大池子,够大家喝多久?” “注意清洁保护的话,三年多吧……为此,我让高长江师徒赶制公共茅房,已经得了十多套,都散布在东海和东溪水道周边。” 李十二问:“第三次试阵能成功么?” 顾佐道:“只剩三个多月了,第一次试阵,耗费了十二万灵石,第二次试阵耗费了九万,风灵液也用掉了上万斤,我们没有太多的储备可以浪费,必须成功。” 明月高悬,自从一年前涨大两圈之后,便不再继续涨大了,因为它也在加速星散,时不时可见一缕缕月华自其中分离出来,消散在黑漆漆的夜空之中。 李十二依偎在顾佐怀里,道:“真美,可惜只能看三个月了……” 她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准备着法阵并不成功,因此说的是三个月,但顾佐却知道,并不会有那么久,南吴州存活下来的时间,会更短。 他很羡慕苦桑道人、贾贵、张富贵和百花门四大长老那帮人的心态,苦桑道人居然还有心思风花雪月,张富贵安心的相妻教子,四大长老依旧在打造“繁华东溪”,贾贵还忙碌着各种赞助活动,也不知道他们是哪里来的信心,又或者是已经认命,顾佐分不清南吴州的一切是惯性使然,还是最后的疯狂。 此外还有高长江、李谷生等人,他们也忙里偷闲,完成了境界的提升,由筑基而金丹,对此,顾佐只能感叹,这些人心真大。 不过也确实是因为有了他们,南吴州内部才井井有条,为顾佐集中力量办大事创造了良好的氛围。 相比而言,顾佐看起来平静的表面下,却是强行掩饰的焦虑和担忧,除了时间更短这个原因外,还来自于以前没有想到的另一个重大威胁。 随着世界的逐渐湮灭,依旧存留的大城、有灵石矿脉的山门之间,距离也越来越近。 据测算,长安距离南吴州只有二百里,也是离南吴州最远的地方。过去比长安更远的洛阳,反而比长安更近了,至于最远的幽州,则出现在南吴州的西南方向,只有五十里。 王屋山、青城山、罗浮山、赤城山、辰山、括苍山等等,在这个已越来越狭小的世界中,相互之间只隔着十余里、二十余里。 如果站在北主峰的山顶,可以清晰的看见远处的益州、青城郡、罗浮郡,而最近的黑山郡,则已近在咫尺,离南吴州北口不到二里。 不到二里地是个什么概念?顾佐这样的金丹修士,可以清晰的看见对面城头上走动之人的眼睛、鼻子,如果从对面全速冲过来,普通武师也就是吸一根元阳烟的工夫,炼气修士大半根,筑基修士小半根,金丹修士也就是吸三四口,换作元婴,人家都不用离城,法器直接就能打过来。 除了黑山郡,正东方向的通海郡也依稀看到了城楼,相隔大约二十里。这个距离目前依然安全,可以暂时不用考虑。 这段时间,顾佐将三娘子、陈玄礼、高仙芝、封常清、李嗣业、哥舒翰、郭子仪、李光弼、屠夫、成山虎、何履光等人召集在一起,研究应对之道,各部都动员起来,将防守重点放在了北边。 不用多解释,所有人都清楚,世界变小到如今的程度,过去断绝了的道路又有了通行的可能。只要硬着头皮往前冲,就能一站一站抵达黑山郡城,前往南吴州! …… 贺竹推开千秋观的大门,静静的站在门槛下,望着门前的镜湖水暗暗叹了口气,只剩下几亩方圆的水面,哪里还敢说是湖,不过是个大一些水塘子罢了。 抬头张望,会稽郡城似乎又近了一些,已经不足一里地,高大的城楼好似自家千秋观的院墙一般,快要分不清自己是身处城外还是城内了。 又等待片刻,回头喊了句“少爷”,少爷贺孚应声而出,一边向外走,一边将脖子上的斗篷系紧。 晃眼十多年过去,贺老爷早已仙逝,贺老爷一走,地方上对千秋观的关照便明显少了下去,渐趋于无。所谓树倒猢狲散,偌大家业差不多算是败了。 尤其这两年天地巨变,贺家几房各自逃难,家里人丁渐稀。贺孚也想逃,但他不知道该往哪里逃,试着逃了几回,都被路上的险情吓了回来,最终只能坐困宅中,和老书僮贺竹相依为命。 原本以为将会就此终了,谁知又迎来了转机,近些时日,已经绝迹的道路上又繁忙起来,不断有人从千秋观前经过,也不知去往何方。经贺竹在门前打听,主仆二人才搞明白,世界将要湮灭,唯一的希望就在南吴州,而南吴州距会稽郡并不远了! 很少有人说得清楚,为何远在南疆的南吴州“并不遥远”,但从会稽郡城出现在旁边一里之外推断,道理应该大致相同。 既然这是唯一的希望,那就走吧,去南吴州! 贺孚试着迈下台阶,刚到湖边,几道雷电劈了下来,将不远处郡城外的一片树林劈倒引燃,很快便星散而去,化为虚无。 与树林同样化为虚无的,还有一群刚刚经过的路人,他们从敞开的南门冲了出来,互相鼓励着准备前往南吴州,结果就死在了贺孚眼前。 贺孚顿时吓得停住脚步,又转身想逃回千秋观,却被贺竹拽住了:“少爷,死就死了吧,拼一回!” ps:今天是人在梧桐下26岁生日,年纪轻轻,成就斐然,事业辉煌,祝道友生日快乐,早日相亲成功。 第一百四十六章 末路狂奔 贺孚已经是筑基后期修士,书僮贺竹只是炼气,但说到胆气,他这个少爷却拍马也赶不上书僮,此刻被贺竹这么一嗓子,终于将他的勇气也喊出来了几分,狠狠一咬牙,也道:“拼了!” 两人加快脚步,汇入官道,依照贺竹打听来的消息,人多之处依旧比人少之处要相对安全一些,因此,所有准备前往南吴州的人,走的都是官道。 望着前后逐渐汇聚的人流,听着身旁各色人等的相互鼓励,贺孚的胆气更壮了几分,腿也不哆嗦了。 官道上所有人的目标都是前方的杭州城,说来也甚为荒谬,会稽郡城和杭州府城竟然遥遥相对,不过六七里地,说出去谁信,如今却成为了现实。 六七里地而已,加快脚步向前冲,用不了一刻时,只要冲过去,就完成了第一关! 官道上的所有人都在飞奔,如洪水般涌向杭州,前方不时出现突如其来的地缝、雷电,不时要警惕随时倒塌的山丘,但一切都阻挡不住人群形成的洪水,向着杭州城汹涌奔腾。 脚下忽然一个趔趄,大片官道开始坍塌,贺孚奋力向前纵身而出,跃出四五丈远,堪堪立在了没有坍塌的稳固道路上。 身后的贺竹大叫:“少爷——” 贺孚百忙之中飞出身上的斗篷,斗篷如同飞鸟一般,罩向贺竹头顶,将贺竹裹住,贺孚一掐法诀,终于将贺竹拽到身边,脱离险境。这件斗篷正是贺秘监留下的顶阶法器,此刻一举见功。 长达十余丈的官道向下坠落,落入无尽深渊,带走了上百人。 一名修士从深渊中拔地而起,就在距离深渊边缘不远,眼看就要冲出来的时候,却被下方伸出的几条胳膊慌乱中抓住了腿脚。 “张县尉!”贺孚认了出来,这是山阴县尉张磨。 他想要施救,却已来不及了,张磨被拽住了向上的去势,没能逃出来,转眼星散。消失前,他万分不甘,竭斯底里的大吼:“放手啊……放我走……” 贺孚还在迟疑,却已被贺竹拽着继续向前狂奔:“少爷,走啊——” 身边不断出现事故,不断有人消亡,短短的六七里路就如同张着血盆大口的妖兽,不断吞噬着山丘、土地、树林,以及人命。 前方终于出现了杭州府城的东门,城门大开,贺家主仆一头扎了进去,踉踉跄跄中寻了个断墙处靠坐下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周围都是冲进来的人群,又是哭又是笑,相互奔走着,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叫些什么。贺竹受此感染,咧嘴大笑:“少爷,我们成功了,我们抵达杭州了,好多人啊……” 贺孚靠在断墙上,也咧着嘴笑,眼中满是泪花。果然好多人啊,原来这世上还有那么多人,真好! 歇息片刻,缓过劲来,随着人群穿过街巷来到南门,城墙上已是人山人海,主仆两个奋力挤上城楼,临高凭眺,只见差不多同样是六七里外,矗立着另外一座城池,听旁边的人说,那里便是婺州。 两城之间的官道上,不时有各种险情发生,眼看着一批一批人就这么星散在路上。 身边有位金丹忽然挥了挥拳,嘀咕了一句“一百八十九”,贺竹问:“前辈是什么意思?” 那金丹道:“我数了数,刚才冲过去的一千人里,死了一百八十九个。这条路还算太平。” 贺孚大为振奋,问:“我们能不能跟在前辈身后?” 那金丹道:“随你们,但我可照顾不了你们,上了路就只能自求多福。” 跟着金丹来到城门口,前面的人正自发的一批一批往外冲。主仆两个就算想回头也回不去了,不时被后面的人往前挤,不多时就挤出城外。 贺孚还在晕头转向间,被贺竹拽着胳膊就狂奔起来,前面有个金丹修士正在全力冲刺。 一片纷纷嚷嚷中,头上两道剑光直接掠过,这是有两位不知哪里来的金丹修士耐不住性子,御剑飞行。 两道剑光眨眼间便掠至婺州城门外,天上一道雷电劈下,将其中一人当场劈成火球,另外一人则十分幸运的冲入城中。 至此,再也无人敢御剑飞行了。 路上死了多少人贺孚完全没注意到,一股脑冲进了婺州,刚进城门,后面就出了大问题,不知何处飞来十几块天外陨石,带着火焰砸了下来,其中一块正砸在官道上,数十人就此丧命。 贺孚一阵后怕,若晚上片刻,他就丧命于此了。 跟着那位金丹前辈来到婺州南门,遥望城外,四五里外就是高山,高山下还有半截残破的城墙。 那金丹修士眼望高山,忍不住以袖拭泪,贺孚也不知他为何哭泣,只是安慰:“前辈……” 那金丹喃喃道:“这就是括苍山,括州……已经没了……” 贺孚问:“前辈是括州人?” 那金丹点了点头,又摇头,道:“我是括苍派的,两年前下山办事,就一直没有回来,原以为此生都见不到括苍山了,不曾想还有这机会。” 贺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问:“前辈贵姓?” 那金丹道:“我姓沈。” 因为有灵石矿脉,括苍山依然安稳如故,只是当沈前辈带着贺家主仆闯过这条不知吞噬了多少人命的短短官道后,在山上却没有看到一个括苍派的人。 山上的楼台亭阁都在,但拥挤在其中的都是外人,就连灵石矿井处都荒废了,没有人再去采掘和凝炼灵石。 稍一打听,就有人回道:“括苍派啊,听说前几天就弃山了,如今都在往南吴州赶,谁还傻乎乎的守在这里,等死吗?” 于是沈前辈带着主仆二人继续前行,从括苍山到邵武,从邵武到汀洲,再到罗浮山、苏仙岭…… 一路南下,每一段冲刺都不长,最多的也就是十来里地,但每一次狂奔都是一场生死较量,无数人倒在了旅途上。就这样一站又一站,他们幸运的抵达了通海郡。 只剩下最后一站了,下一站就是黑山郡城,到了黑山郡城,将是所有人南下的终点,同时也是奔向生存的起点。 只是这条路有点长,长达二十里! 第一百四十七章 坚持就是胜利 贺孚拖着书僮贺竹全力狂奔,通海郡至黑山郡的道路全是荒野密林和山谷深涧,其间没有任何官道可言。 贺竹只是炼气修为,完全跟不上沈前辈的冲刺速度,就连贺孚都已经快要跟不上了,遑论是他?早就真气耗尽,双腿发软了。 “竹子,坚持住,就快到了,再坚持一会儿!” “少爷,放下我吧,实在不行了,让我死吧……” “竹子,从会稽郡走了那么远,眼看就要成功了,不能放弃啊竹子!” 就这样,贺孚拖着贺竹,跌跌撞撞跟在沈前辈身后,到了此时此刻,前进已经成为执念,身边发生的一切都算不得什么了,那些崩塌的山崖、裂地的深渊、片片炸响的雷光,都如过眼云烟,贺孚的眼中,只有前方那座大城…… 沈前辈忽然折返回来,胳膊夹住贺竹,将他提了起来,贺孚身上负担顿时为之一轻,头晕目眩间,正要道谢,就听沈前辈大喝道:“快走啊!” 他们的身后,星光四散成一片。 贺竹当先被沈前辈抡着胳膊扔了出去,紧接着贺孚屁股上大力传来,他便如腾云驾雾般冲了出去,一屁股摔在十七、八丈外。 在地上连翻了几个跟斗,勉力向身后望去,沈前辈脚下已是巨大的裂缝深渊。到了这个地步,就算知道飞行极度危险,却也顾不得了,沈前辈打出一颗红珠,托着他向前飙飞。 只要飞过这十丈距离,逃出能让人星散的地带,他就立刻收回法器,路上连续遇到过两次险情,都是这么逃脱的。 可惜事不过三,沈前辈前两次逃脱,却不意味着这次同样能行,一片如蛛网般的电光罩了下来,将飞在空中的沈前辈打落尘埃! 望着燃烧成一团火焰的沈前辈,贺孚一颗心忽然痛如刀绞,眼睁睁看着火团自空中坠落,自己却无可奈何。 他忽然嘶吼道:“沈前辈,你叫什么名字?” 火团中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沈……炼……” 贺孚拖着贺竹终于成功进入了黑山郡城,在这座拥挤不堪的城池里,主仆二人抱头痛哭。 黑山郡城中聚集了数十万人,还有更多的人正在向这边涌来,这些人绝大部分都是修士和身强力壮的武师,但凡体力不支的、跑不快的、没点逃生手段的,差不多都在路上化作星光散去了。 青城派、罗浮派、太岳总真门、辰山派、括苍派、赤城派等等各大门派云集于此,在黑山郡的南门方向,一波又一波修士和武师正在涌向近在咫尺之遥的南吴州。 城头上,是各派剩余的元婴修士,正在使用他们最强的道术,向着对面打去。数以万计的修士已经冲到了南吴州,在两座如巨门般山峰前疯狂攻击。 各种各样的法阵在南吴州北口闪耀,消磨着如透明水罩般的防护法阵——天都阵。 不到二里,转眼就能冲过去! 贺孚被眼前一幕深深震撼,忽然间热血上涌,拉着贺竹就从城门口冲了出去。身边不时有人星散,不时有人被莫名其妙打来的法器、法术击伤甚而打死,但贺孚不管不顾,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死也要死在南吴州。 “少爷,实在跑不动了……” “再坚持坚持!” 也不知向前奔行了多久,越过一道又窄又深的“护城河”,贺孚拖着贺竹冲到了北口的山峰之下。 终于到了,贺孚松了口气,只觉浑身上下酸软难当,乏力到了极点。步履蹒跚的在人群中穿行,寻找着能够突入的缺口。 沿着天都大阵转了许久,也不曾找寻到进入南吴州的突破口,贺孚只能拉着贺竹躲避着各种危险,确保在大阵被攻破前活下来。 几万、十几万人一起破阵,总有打破的时候吧?这是贺孚唯一的希望。 躲来躲去,无意间躲进一片灌木之中,上方就是绝壁高崖,很难被法器和法术攻击到,也很难被人发现,贺孚没有参与破阵的意愿,老实说,斗法之类的事情,他并不擅长,于是决定在这里暂时等待,等待阵破的那一刻。 他尽量向灌木中缩进去,希冀能够藏得更隐蔽一些。一具不知从哪里飞过来的尸体忽然砸落在身边,吓得他又向后缩了缩,拼命向灌木丛里钻进去,身后的灌木忽然空了,他一下失去倚靠,向后翻了个跟斗。 身后竟然是个被灌木树枝遮掩住的山洞,贺孚大喜,拽着口吐白沫的贺竹进了山洞,百忙中看见一处岩壁上的破口,于是他再次拖着贺竹钻了进去。 又是一个更为隐蔽的石洞,洞中还有张石床! 贺孚手忙脚乱将贺竹放倒在石床上,又回过头去用碎石将破口堵上,然后靠在石壁上大口喘息着。外面震耳欲聋的法术声、喊杀声减下去了很多,衬得石室中一片安静,贺孚瘫坐在石床下多时,掩面大哭起来,泪水顺着指缝不停流下,溅湿了脚下的地面。 哭了好一阵,心情舒畅了不少,以袖拭尽泪痕,他忽然怔住了,面前出现一张四、五岁孩子的小脸,孩子系着个肚兜,头上结着个鬟髻,像极了小草须子。 这孩子一双眼睛滴溜溜转动,正好奇的看着他,当真可爱之极。 贺孚顿时破涕为笑,心里却是一阵酸楚,暗道孩子父母怕是已经死了,没人照料成了孤儿,于是小心翼翼将这孩子搂过来,安慰道:“可怜的孩子……” 外间进攻南吴州的大战还在进行,天都大阵挡住了所有的攻击,却也不时发出了阵阵哀鸣。 几万人、十几万人同时破阵,别管方法是否得当,不论每个人的法力高低,但这股力量聚合起来,实在是不可小觑。 成山虎再次劝谏:“馆主,反击吧,只守不攻是不行的,天都大阵快顶不住了!” 李嗣业催促道:“馆主,用三元极真阵杀一批吧,缓一缓大阵压力。” 顾佐内心万分煎熬,他可以选择不接纳,但是让他杀人,这个决断实在难下。说到底,外面的这些人只是为了活命啊! 第一百四十八章 启动 事实上,南吴州已经启动了几座两仪剑光阵,点杀那些对天都阵破坏较大的修士,两天来已经杀了至少二十余名金丹,七十余名筑基,但这并不能吓阻汹涌的人潮,对天都大阵的攻击愈演愈烈。 南吴州已经顶了两天两夜,俗话说“蚁多咬死象”,就算是能顶住多位炼虚修士破阵的天都阵,此时也已经发出了各种异响,显见受到的压力实在太大。 距离设定的试阵时间还有三个时辰,没有人知道天都阵还能不能顶那么久,如果天都阵一破,将会带来两种严重后果: 其一是南吴军要直面源源不断的人潮攻击,不知会死伤多少人;其二是破界之后,无法以天都阵替换风罩遮护南吴州,风罩只能维持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用什么来保护南吴州应对尚不知情的危险? 如果有机会谈判的话……算了,别说没机会谈判,就算有机会也谈不成,南吴州不可能容纳下那么多人。 在南吴州现有的大阵中,面对如此之众,只有三元极真法阵具备解决问题的能力,其他法阵最多小打小闹,但三元极真法阵的威力太恐怖,杀起人来如割草芥,用来对付妖兽可以,对付这些活生生的人…… “就算我们不动手,他们也是会死的,迟死和早死的区别。”陈玄礼在旁轻声劝道。 再看片刻,顾佐终于下令:“开始吧……” 早已准备多时的三元极真法阵启动,天都大阵前十丈左右宽度的地域内,顿时亮起了无数寒光,那是大阵迸发出的一片片刀刃正在收割生命。 三元刀光能自动感应闯入者的修为,一刀对应一位炼气初期,两刀对应炼气后期,六刀对应筑基初期,十二刀对应筑基后期,剩下的金丹修为,则由两仪剑光阵逐个点名。 对面的黑山郡城上,各大宗门也拼死破阵,铁棘阵、铁甲威光阵、飞云皇穹阵、七星斩截阵……各种护持、攻山阵法祭起,为攻山修士们提供遮护,战场上的修士也取出随身法阵拼命抵挡。 但终究是没有章法的攻山,半个时辰之后,进攻浪潮被生生遏止,出现大面积溃败。攻山的修士开始掉头逃跑,争相逃命,自相践踏,死伤狼藉。 逃了不知多久,等数万人涌入黑山郡城之后,战场才沉寂下来,死尸铺满了天都大阵的外围地带,数不清是几千还是几万。 顾佐站在北山之顶,望着下面血流成河,心情糟糕透顶,他身后的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黑山郡城和南吴州之间,一时死寂到了极点。 不论如何,这一次三元极真法阵的屠戮,的确为南吴州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良久,顾佐问:“还有多久?” 谷执事道:“还有一个时辰。” 顾佐喃喃道:“别再来了……千万别再来了……”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黑山郡城中忽然爆发出雷鸣般的吼声: “打进南吴州,屠尽所有人!” “杀顾佐!灭南吴!” “鸡犬不留!” “千刀万剐了没有人性的顾佐畜生,为死去的亲友报仇!” 这吼声排山倒海般涌了过来,如同巨浪袭卷而至,震得人几乎站不住脚跟。 顾佐脸色苍白,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随着吼声,黑山郡城中大批修士再次涌了出来,当先的是十多名元婴,元婴的身后是数百金丹! 这一次对南吴州的攻击,显然要比之前更加有组织,准备也更充分,在各种法阵的掩护下,三元极真法阵的杀伤效果大为降低,对天都大阵的冲击也更加剧烈。 天都大阵、三元极真法阵、两仪剑光阵、赤炼云火阵,各种法阵火力全开,灵石消耗如同流水,短短两刻时,便消耗五千多块。 顾佐不停的问:“还有多久?” “还剩三刻时……” “还剩两刻时……” “还剩一刻时……” 再等片刻,顾佐将北口指挥权交给屠夫,自山顶直落而下,向着南吴州中心、布设连山太极蟠龙阵的广场直掠而去,须臾即至。 接过太极球,毫不耽搁,立刻启动。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名为第三次试阵,实则已非试阵,这是准备直接飞升了。没人敢去设想,万一这次依旧失败,应该如何面对外面那十几万、乃至源源不断的几十万人! 四十根蟠龙柱开始喷吐烟云,在天空上积结成云。云层越来越厚,形成一圈圈风刃,向下方切割出去。 天都阵外猛然爆发出更加高亢的大战声,万千人的喊杀声、惨叫声、怒吼声,就算是东溪这里,也听得清清楚楚。 顾佐不敢分心去想那些无数人被风刃切割成碎肉的场面,那必定是无比惨烈血腥的,他能做的,就是尽快把大阵启动起来,至于能否成功,听天由命吧。 风刃沿着本就切割出来的地缝深涧深入下去,很快便直达上次切到的涧底,将风罩内和风罩外切割成两个天地。 风罩一出,南吴州防护力顿时大增,各宗修士无论如何攻打,都再难以撼动半分,天都大阵立时稳住了。 此刻,风罩和天都大阵之间,分割出来的地带中死尸堆积如山,如山般的死尸堆上,还有数千人如没头苍蝇般乱撞,三元极真法阵依旧在不断的收割生命。 主持防务的屠夫看不下去了,连忙将三元极真法阵、两仪剑光阵、赤练炼云火阵等攻击法阵叫停,他身边的南吴州将领们都不由松了口气。 天上的云层开始旋转起来,旋转之间,云层化为深浅两色,深者愈黑,浅者愈白,两只阴阳鱼眼渐渐成形。 庞大的太极阴阳图在天上缓缓旋转,阴鱼和阳鱼相互围绕着游动起来,伴以愈加猛烈的风暴,风暴中是无尽的电闪和雷鸣。 这一幕震撼人心,整个战场瞬间安静下来。 屠夫、成山虎、陈玄礼、高仙芝等一干将领只觉脚下巨震,一个个站立不稳,南吴州震颤片刻,开始向上缓缓升起。 升起时,地缝深涧中的溪水如瀑布般挂了下去,还伴着大量死尸向下坠落。 “他们要跑了!” “南吴州要飞升了!” “拦住他们!” “等等我们!” 各种绝望的叫声乱成一片,无数人不再顾及风刃切割,又再次涌了上来,却变成一堆堆碎肉。 巨大的南吴州以不可阻挡之势升上半空,操控大阵的顾佐闭上眼睛,暗暗祷告:“诸天神佛保佑,十位祖师保佑,让我们平安破界,顺利飞升!” 在数万人期待的目光中,顾佐启动最后一个功效,破界—— 南吴州在无数人的面前,倏然飞入天上那副硕大的太极阴阳图,眨眼消失不见! (本卷终) 第一章 破界之后 听见了外面欢呼声的贺孚壮着胆子从石洞中爬了出来,透过灌木丛间的缝隙,看见身着整齐军甲的南吴州军士正在四处巡查。 大量衣衫褴褛的修士被南吴州军士驱赶到空旷地带,双手抱头,一堆堆坐好。 这是战败了么?刚才的一阵地动山摇,是南吴州使出了大威力的法器?还是启动了什么杀阵? 贺孚提心吊胆的猜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正要缩回石洞,恢复了精力的书僮也跟着爬了出来,忽然拽住他,仰头喃喃道:“少爷,你看。” 贺孚顺着他的目光向上望去,不由自主从灌木从中站了起来,周围的景象顿时呈现在眼前,张大了嘴,怔怔发呆。 天色略显昏暗,却依然明朗,但这是风罩在天空中激荡出来的光亮,透过风罩是深邃的、黑漆漆的夜空。夜空中也没有繁星、没有月亮,有的只是各种长短不一的光线,快速围绕着南吴州旋转,而且旋转的角度并不规则,极其扭曲和紊乱。 整个南吴州都在这种快速扭曲的光线环绕中,甚至说不清是光线绕着南吴州在旋转,还是南吴州自己在旋转。 看了片刻,贺竹只感头重脚轻,站立不稳,摇晃着跌倒在地。贺孚也一阵晕眩,胸口烦闷,好在他有筑基修为,连忙催动真气护住心脉,将这股晕眩之意驱散。 这是飞升了吗?还是大家都到了地府? 就在贺孚茫然之际,两名南吴军围了过来,喝道:“出来,双手抱头......听见没有?” 贺孚架着贺竹,顺从的听令行事,被押送到北口内的一片开阔地,这里集中了好几个方阵,每个方阵都有数百人,各自双手抱头坐在一起。 有的人望着天空发呆,有的人在伏地作呕,还有的人在交头接耳。主仆二人坐进了人群之中,贺孚便迫不及待的小声询问身边的人:“劳驾,这是怎么了?咱们在哪儿?” 旁边的人依旧仰头贪看天时,张大了嘴,哈喇子从嘴角边流出也不自知,直到贺孚询问了第三次,方道:“不知道啊,或许是......飞升了?” 不停有人从树下、岩石边、地缝处被发现,伤者就地医治,没有受伤的则被押送过来,汇入各个方阵。见到有许多南吴州的女修在为伤者疗伤,贺孚放下心来,应该不会处死他们了。 又过了片刻,几个南吴州户司的修士来到贺孚所在的大阵,手中各持纸笔,其中一人喝道:“诸位都是幸运者,虽有攻打南吴州之罪,但太师仁慈,他老人家说,此一时彼一时,我们原先的世界已经湮灭,只剩下这个南吴州,如今大伙儿都是一艘船上的人,当同舟共济,因此,你们过去的罪行被太师赦免,今后要为南吴州出力。” 宣告完毕,贺孚顿时松了一口气,抓住贺竹的胳膊使劲摇晃:“竹子,听见没有?我们上船了,我们被赦免了!” 贺竹刚觉好转,又被他摇得翻了个白眼,转身干呕了起来,却无论如何吐不出东西来了。 南吴州户司的人大声道:“现在开始为各位办理南吴州户籍,依据各位的修为和才能,安排不同的事务和相应的待遇,首先请金丹修士起身——” 几百人的方阵中陆陆续续站起来十二个人,刚才贺孚身边的这两位就是,他们从方阵中走了出去,那个一直贪看天时的还擦了擦嘴角的哈喇子,贺孚听他报了名姓:“我是徐青,青城派的,金丹前期,擅长灵植......” 他身边的另外一人脑袋都凑到南吴州户司人员的记录簿上了:“一尘子,和徐师兄一起的,过去青城派的药园就是我们两个打理......” 金丹修士较少,等他们登记完毕后,被人带走了,户司人员继续喊道:“请筑基后期修士出列!” 贺孚立刻站了起来,搀扶着贺竹上前,赔笑着道:“我是筑基后期,这是我兄弟,您给行行好,能不能安排在一处?” ...... 天都大阵和风罩之间的地带中,留存的各宗修士多达三千余人,他们是最后一批幸运儿,正如顾佐所说,成功挤上了南吴州这艘大船。因为他们的加入,南吴州携带的总人数终于突破了六万。 但是否是真的幸运儿,其实顾佐也不清楚,因为到目前为止,依旧没有人说得清楚,南吴州的破界飞升,到底有没有成功。 周围怪异的夜空、奇特的天象,超出了所有人的认知,没人知道这是在哪里。 一个时辰之内,各项数据都报送了上来。 南吴州地面向下的裂缝深渊,边缘深度一百一十二丈,底部中心深度一百三十六丈,未见灵石云母,也没有灵气泄露的迹象,表明整个灵石矿脉都被完整的带了出来。 风刃大罩呈弧形,像是一个透明的大锅盖,中心最高处距离地面同样是一百三十六丈。 灵石储备量还剩一百六十五万块,风灵液还剩八万斤,也就是说,还够启动十次连山太极蟠龙阵。 由于后期加入了太多的人口,粮食的囤积量只够两年了,清水的库存则够两年半。 此时,距离连山太极蟠龙阵的启动已经过了一个时辰,风灵液和灵石都快要消耗一空,风罩也在逐渐减弱,顾佐吩咐:“启动天都大阵。” 四座天都大阵同时启动运转,接替风罩开始防护,但同时,各个法阵小组也抓紧时间,为连山太极蟠龙阵重新储备了新一次运行所需的灵石和风灵液,以便可以随时顶上,防止天都大阵无法有效遮护南吴州。 好在运转多时,没有发现天都大阵出现问题。 天都大阵真是个好东西,就算在抵挡数万修士攻打的时候,对灵石的消耗也只有连山太极蟠龙阵的百分之一,大约每个时辰消耗一千五百多块。 现在报上来的数据显示,四座天都大阵每刻时的灵石消耗量总计在三十六块左右,也就是一个时辰三百来块,这也表明,南吴州身处这方奇妙天地中,需要应对的威胁并不算大,大约是空转法阵的六倍,是全力防护的五分之一。 一切平稳,顾佐开始召集法阵研创小组议事,讨论当前的处境,首先要回答的问题是,南吴州这是在什么地方。 第二章 困境 南吴州在什么地方,没有人说得上来,如今知道一点三十六天主世界、混沌世界架构的人,只有惊鸿道长,当然,岐王也约略懂点皮毛,但他们两位所知道的,和眼前的景象都没有任何关联,其实就算是什么都不懂的人,也知道这些旋转的、或长或短的光线,肯定不是一方世界。 反倒是顾佐能够提供一点思路,他认为这就是虚无。至于虚无为什么不是真的虚无,而是有着这些光线的存在,那就说不清道不明了。对于这些光线,顾佐还提出了一点设想,他猜测这些光线要么是时间,要么是代表混沌世界诸天的世界通道。 因为目前没有别的更好的解释,所以法阵创研小组只能姑且以顾佐的猜测展开讨论,而讨论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破界飞升只成功了一半。 破界是的确破界了的,但飞升则显然没有飞升,那么接下来要走的,也就只有一条路,继续启动连山太极蟠龙阵,再一次破界。 根据授时法器的显示,南吴州在虚无中耗费了一个月,对所有四十根蟠龙柱检测完毕,确保没有故障之后,再次开启了连山太极蟠龙阵。 巨大的太极阴阳云笼罩在南吴州的上空,由于参照物的不同,这一次的视觉效果更为震撼,望着头顶上方的阴阳鱼,每个人都敬畏莫名。 南吴州倏然飞入阴阳鱼交错形成的通道,然后...... 天上的光线或长或短,继续围绕着南吴州不规则旋转,就好似一切都没有改变。 但在金丹以上修士的眼中,还是发现了不同,这里光线旋转飞逝的速度要比上一次更快些。 顾佐征求创研小组意见,一致同意再试两次,于是启动了第五次、第六次破界,可迎来的,依旧是漫天旋转扭曲的光线。 “破界有效,但飞升依然没有成功,如果推论没有出错的话,我们应该是从一个虚无来到了另一个虚无。”精确道长皱眉分析。 一行在旁补充:“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或许虚无非常大,我们从虚无的一部分来到了另一部分。” 两种分析推论都有道理,但对南吴州没有意义,启动连山太极蟠龙阵已经六次,储存的风灵液只剩七万多斤,灵石库存则降到一百四十万块。 “崇玄署炼制的法阵也同样如此么?他们是不是也和咱们一样,困在这片虚无之中?”谷执事问惊鸿道长。 惊鸿道长苦着脸摇头,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他只是参与了一小部分大阵的炼制,对于更多的秘密,并未涉足。 这个问题暂时无解,而试阵的成本太高,所以只能选择什么都不做,停留在这片“虚无”中,一方面让测量小组认真观察,一方面也让大家有时间仔细思考。 经过连续多日的思考,顾佐仔细回忆当年在终南山亲眼目睹大阵启动的那一幕,将所有场景梳理一遍,然后重新将创研小组召集起来,提出了一个想法。 “我觉得,恐怕我们忽略了一个问题,崇玄署和白云宗最后的决战,究竟是胜是败?当时发生了什么?我们没有一个人看到那一战的结果,包括我自己。” 苏仙馆主苏份道:“崇玄署当日破界飞升,不是因为白云宗的进逼?” 平都八阵门的卢长老问:“听说白云宗有位合道大修士,是否确实?” 南华派林长老插嘴:“崇玄署四位天师能否力敌白云宗合道?” 顾佐道:“据我所知,事实可能和诸位过去的了解有些出入。”于是便将他在终南山上见到的最后一幕详尽讲述了一遍,当然,也只是讲到他逃下山后看见了飞升为止。 这些见闻,顾佐和李十二说过,和岐王说过,此外就没再和更多人提及了,知道的人很少。一开始是为了保密,二来是他也没看到结果,之后因为没有将其和法阵联系在一起,就没再四处说嘴。 但如今想起来,确实是个很大的疑点,南山道人真的被斩杀了吗?崇玄署设下埋伏,只是为了剿灭白云宗? 顾佐讲述完毕,道:“当日曾听白云宗李史鱼说,南山道人乃上仙降世,谪落凡间,上仙降世什么的,不一定可信,但他是混沌诸天世界之人,可能性极大。这些天我都一直在想,时间上为什么那么巧?会不会存在这么一种可能,崇玄署的真实目的,是为了抓住南山道人,从他身上得到飞升成功的方法?” 一番话后,很多人都开始深思起来,受他启发,华山西玄派刘长老忽道:“我在融合授时法器的时候注意到,龙首中乙二套件有驱缚分形之效,其实也带着分割定时之能,只是从未见其反馈在大阵中。” 这么一说,顾佐也有印象,当时大家会商时,曾说过阵盘中有一个套件带有定时之效,只是因为世界在不停缩小,这个套件的定时之效没有发挥作用。 惊鸿道长证实,的确有这么一个套件,只是那么多套件中,很大一部分都没人说得清楚具体效能,因此也没人敢更改设置。 说着,便将这个套件的图纸找了出来,这个套件有一主三次四个功效,刘长老和惊鸿道长所说的,便是其中一个主要功效,等他们再把这个功效的阵法符文列出来后,一旁的法符专家灵源道长当即表示,这是崇玄署《道法会元秘卷》中的镇锁五通符,传自田谷十祖。 这种符的主要功用是镇锁天魔鬼将山精树妖,传说这些鬼物能通幽冥,很难擒获,因此需要以此符分形锁拿,追摄幽冥。 但说实话,这样的符法没什么用处,大家活在这方世界,很少遇到能通幽冥的鬼物,连幽冥是否存在,也从未有人见识过,因此,灵源道长同样只是翻阅过,并没有习练。 不管怎么说,此符既然号称能通幽冥,自然能够定时定位,真正的功效也就拨云雾而见青天了,很有可能便是破界之时用于定位的东西。 同时,镇锁五通符这个名称,也与当日顾佐所见相互印证——南山道人可是被无形锁链定在了空中的! 果然是一群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于是,顺着今日的思路,开始将研究方向放在了龙首中的乙二套件上。 第三章 兔子(为玉树林风1盟主加更) 有了思路和解决问题的方向,法阵研创小组立刻开始对乙二套件研究攻关,在攻关的过程中,精确道长、苏份、刘长老、一行、谷执事等人都多次提出,希望在大阵运行时,实际观测一次乙二套件的功效,为此,他们还专门设计了一套观测方案,并绘制了几种观测法器的炼制图纸。 毕竟,灵源道长对镇锁五通符的描述,只能提供研创小组一些粗略的想象——他自己都没本事炼制这种法符,又怎么说得清楚? 等他们完善了观测方案,将几种测量法器炼制成功后,顾佐咬着牙开启了第七次破界。虽然极耗资源,但还是有必要的,顺道还可以看看是不是有机会破界到某个混沌世界,撞撞运气。 来到虚无之后的第四个月,第七次开启连山太极蟠龙阵的现实表明,南吴州没有这个运气,依旧处于虚无之中,没能成功飞升,但也实实在在证实,他们的确逃出了田谷十老的通道玄都世界——根据时间推测,通道玄都世界应该已经湮灭了。 虽然依旧没有飞升成功,但对乙二套件的功效,以及它在整座大阵中发挥的作用,却得到了大量有用的数据,并由此进一步推断出了大阵破界的秘密。 乙二套件包含的镇锁五通符,果然具备定位功效,当年崇玄署诱南山道人上山,很有可能就是为了通过他来定位去向。究竟是通过南山道人的本人,还是用他习惯使用的法器,又或者是别的物件,就不得而知了。 南吴州之所以在虚无中徘徊,就是因为没有物件能给乙二套件提供追摄的具体位置。 谷执事道:“从第三次开始,到第七次启动连山太极蟠龙阵,底座的灵石都有九千剩余,原先我们并没在意,但如今看来,是大阵的启动并不彻底,破界只进行到一半的缘故。” 惊鸿道长表示:“我们需要一个定位的物件,这件东西必须来自我们将要前往的混沌世界,或者带有某个混沌世界的灵气,以便镇锁五通符感应追踪,真正完成破界这一大阵功效。” 这是所有创研小组修士们的一致意见,顾佐也认同这个观点。说到来自某个混沌世界的物件,他认为自己手中很可能是有的,就是那片如玉的叶子,这片叶子有七成的可能来自通道玄都世界以外的某个世界。 因为叶子上,有一股迥异于灵石的味道,那是一种带有古朴气息的浓郁灵力。 除此之外,顾佐手中还有一片人面莲,也是当年兽潮爆发时在荒山野岭中得到的,但和那片叶子相较,顾佐分辨不出有什么太多的特异之处。 于是顾佐下令彻查大库,在大库中囤积的海量矿物、灵花灵草、妖兽材料中寻找珍稀罕有的品种。评价的标准只有一条,在原世界中很少有人见到的,并且在妖兽和灵草图鉴中没有刊载过的。 大量人手投入到彻查之中,半个月后,有三种矿物、七种灵花和五种灵草被找了出来,陈列在顾佐面前。 顾佐挨个感受,根据叶子的特性予以逐个排除,最终只留下三种比较特异的,一种是从没人见过的火红色矿石,里面犹如带着一道道血痕;一种是虬龙须,同样是顾佐曾经见过的,当时被一条子午黑金蟒守护,因此没有拿到,后来被洛君带兵扫荡南疆时得手;最后一种就是顾佐自己储物袋里的人面莲了。 这三种东西都没法和叶子相比,最终还是得属叶子的几率更大,每一次试错的成本都太大了,当然要把几率最大的叶子作为首选,想来想去,顾佐纵然不舍,也只能将叶子作为定位的引物,安排在第一序位进行尝试。 进入“虚无”之后的第六个月,南吴州开始尝试第八次破界。 天上还是扭曲旋转的大量长短光线,这些光线永远不会停止,就这么无休无止的旋转着。仰头观望了很久,谷执事禀告:“准备好了。” 顾佐点点头,步入法阵当中,浑圆的太极球浮在身前,左右看了看,四十名金丹修士各自照看一根蟠龙柱,全部就位,元婴修士们则在大阵外围站定,随时准备出手补救。更多的修士围在四周,人人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广场上分外肃穆。 每一次的试阵,对顾佐来说都是一次心理考验,每试完一次,他都会惶恐很久——南吴州的灵石和风灵液,实在经不起这么大量的损耗啊。如果这一次依旧不能成功该怎么办?灵石和风灵液的储备,还够挥霍几次了?这是极其危险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次默默念叨了句“诸天神佛保佑”,双手搭上最新改造完毕的太极球,启动大阵。 龙首开始喷吐烟云,在上方积结成云,继而化为风刃,再次将南吴州笼罩在其中,风刃转动中,云层转化为太极阴阳图,两只阴阳鱼渐渐成形。 按照最新研究出来的方案,顾佐启动了太极球中的乙二套件组,发动了镇锁五通符的功能。 回头示意薛定图,薛定图小心翼翼抱起脚下的一只白兔,轻轻摸了摸兔头,这是他几个月前抓获的兔子,养来作为宠物,今日却要为破界贡献出来了,心中万分不舍。 洛君见他动作缓慢,不耐烦的一把将兔子拽了过来,提着耳朵向空中抛去。 兔子被高高抛入阵中,忽然被无形的锁链缠住了四肢,在空中不停扭动挣扎,两只通红的眼珠子惊恐的注视着地面。 试验成功,镇锁五通符运行正常。 顾佐取出叶子,指尖弹动,叶子飞了出去,准确找到空中的兔子,轻轻覆盖在兔子的头顶。 顾佐在太极球中顿时感知到一股强大的牵扯力,牵扯着太极球,向着某处不知名的黑洞中强行拖拽,于是真气一吐,启动了破界功效。 南吴州猛然一顿,立刻向上急升,和之前几次启动大阵的表现相同,迅速飞入太极阴阳云中,倏然而逝。 第四章 大海 大海之中,烟波浩渺,几只海鸟在天空中翱翔,清脆的鸣叫声在海面上回荡。 忽然间,海水翻滚,暗流涌动,巨大的漩涡很快成形,漩涡中心急剧变化,猛然升起一座大岛。 巨浪滔天,向四周狂卷而去,翻涌的回头浪又拍在岛屿边缘的山岩上,被一层近乎透明的风罩挡住。数不清的鱼虾被风刃切成碎末,和着浪花在海中翻腾。 岛屿便是从虚无中破界而出的南吴州! 在虚无中看了半年扭曲旋转的光线,陡然见到蔚蓝的天空、澄澈的大海,看到天上朵朵白云,以及白云下翱翔的海鸟,所有人都呆滞了片刻,继而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破界成功,终于不用再担心死于绝望的虚无之中了! 人群涌向南吴州的边缘,隔着风罩贪看外面的海景,对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放声大笑。 顾佐欣慰莫名,几年来积攒的压力,到现在才算放了下来,这种轻松让他说不出的舒坦,只是不停的点头,不停的叹气,不停的微笑。 笑了多时,将手心摊开,那片奇特材质的叶子正躺在掌中。叶子指明了方向,引导南吴州来到这个不知名的世界,对于南吴州来说,这是真正的宝物,于是顾佐又珍而重之将其收入储物法器中。 至于那只兔子,则没有如同预料中那样死亡,被薛定图又抱了回去。 过了多时,风罩开始减弱,天都大阵开启,接过了防护之责。 又观察了一天一夜,发现这个世界和通道玄都世界的日升月落并没有什么区别,天上飞过的几种海鸟、海中游过的鱼虾也是以前常见的,于是开始讨论下一步的行止。 按照惊鸿道长的描述,世界由低往高,分为末法诸天、灵力诸天、混沌诸天和三十六天,因此,首先需要探明这里是哪一天。 如果是末法诸天,就要重启破界,在此之前需要好好休整一番,研究出下一步破界的方案。但这种可能性不大,毕竟,指引方向的叶子本身就不是凡物,很难相信惊鸿道长所描述的末法世界会有这样的宝贝。 如果是灵力诸天,就可以考虑定居了,只是要做好应对危险乃至战争的准备。 如果是混沌诸天,无主的可能性比较小,要看看情况,争取主掌这一天的大能谅解他们的闯入,接纳他们定居。 惊鸿道长指着西边的方向道:“海鸟都来自西边,表明不远处就是陆地,应当派人过去看看。” 顾佐点头:“已经观察等待了一天,此地暂时是安全的,我考虑可以停下一座天都大阵,先适应适应。” 众人不解,问顾佐:“馆主的意思,需要适应些什么?” 顾佐道:“比如这个世界,能不能让我们顺利呼吸?” 众人齐刷刷看向风罩外翱翔的海鸟,顾佐干咳了一嗓子:“比如,我们能不能顺利走动,走起路来,是不是和以前一样......” 众人又看向正被朝云小娘子揪着耳朵拽走的灵源道长,以及放养兔子,跟在后面拍着手一蹦一跳的薛定图。 顾佐再次咳嗽一声:“你们看,小薛的走路方式就有些不对头......好吧,打开东向天都阵。” 天都阵有四面,从四个方向护住了南吴州,向西应该靠近陆地,因此顾佐下令打开的是冲东的那一面,如此更安全一些。 东向的天都大阵打开之后,湿润又带着咸味的海风顿时吹了进来,站在东侧山崖上的众人都感受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这是灵力的味道! 顾佐的感受比别人更深,如果说灵石的聚集在他气海内反应出来的是一片白光,那么此刻吹拂进来的海风,则将他的气海隐隐照亮了浅浅一层。 没有反馈出光点,也搜寻不到踪迹,但的的确确在气海中有所体现。这些灵力是可以直接修行的,浓郁程度比不上灵石,但自有一种古朴的气息,和叶子非常相似。 能够直接从风中摄取灵力用于修行,虽然吸收起来没有灵石那么大量、那么迅捷,但这是无穷无尽的资源,意味着即使没有灵石,也能自由自在的修行了。 南吴州六万军民,一半是修士,有很大一部分长期处于灵石匮乏状态,尤其是最后一批进入的幸运儿,大多数人已经半年乃至一年没有获得过一块灵石了,此刻发现修行不用灵石,顿时老泪纵横。 数十上百道剑光冲了出去,在海上追逐飞翔,更多的筑基、炼气修士们则从东面的高崖上跃入大海,在海水中嬉戏打闹。 顾佐皱眉,让成山虎马上传令,把人召集回来:“到底是什么情况还不清楚,究竟有什么危险也没有探明,怎么就能瞎跑呢?” 成山虎立刻将人手撒了出去,把在外面胡乱撒野的数百人一群群赶回来。 更多的人则聚集在边缘处,不停的向被招回来的人询问感受。 贺孚也在其中,他身边是贺竹,贺竹开口询问:“怎么样?这位前辈,外面如何?” “妙啊!外面的灵力充足,以后不用灵石了,哈哈!” “我看见水下有成群结队的肥鱼,刚想去捕一些,就被叫回来了,可惜啊。” “说得是,本来无事,庸人自扰之,周围都是大海,哪里有什么危险?” 众说纷纭中,贺竹鼓动道:“少爷,咱们下海逛逛?” 贺孚摇头:“馆主已经下军令了,不要造次。” 贺竹不服:“你看那些人,不都下去了么?咱们又不游远。好久没有游水了,东溪又不让下去......” 贺孚道:“别忘了咱们是什么身份,别人能犯错,咱们不能,能跟着南吴州活命,这已经是天大的机缘了,若是被赶出去,哭都来不及。” 贺竹道:“回头咱们去求见馆主吧,咱家当年还帮过他。” 贺孚羡慕的看着那些依旧不顾军令,在岸边游水的人,摇头道:“再说吧,那么多年了,他怕是都忘了。” 成山虎只能将人从远处驱赶到岛屿的近处,再想把他们赶上岸就比较难了,尤其是几个元婴高修带头在天上乱飞,压根儿不搭理成山虎,成山虎也只能悻悻而回。 蒋长老劝道:“左右也跑不太远,就不必苛求了。” 顾佐无奈,道:“那就划个范围吧,水中不许离岛一里,空中不要超出十里。” 第五章 陌生 这是一个资源极其丰富的世界,除了不用再依靠灵石修行之外,海中也接二连三发现了不少妖兽。这些海兽法力不强,很容易捕获,但身上的材料却价值不菲。 有一些修士不顾禁令,潜入海底,捞到不少可以炼成法器的海珠、珊瑚,为此而引发了多次冲突,甚而有门派之间群战斗法之事。 为此,成山虎和刘玄机联合执法,拘捕了十多名带头争斗的修士。顾佐也很愤怒,下令关上十五日再说。 三娘子专程前来求情:“顾馆主,我派中弟子不合违了军令,还请馆主宽恕。但辛师姐是个直性子,没有坏心思,她也知道错了,能否将她放出来?” 刘玄机在旁道:“三国主,辛执事是个直性子没错,但您要说她知道错了,未必见得吧。如今在看押房中还一个劲的谩骂,要和顾馆主法书约战,说什么顾馆主当年胆小不敢和她斗,如今也一样如此,她说的那些话实在不堪入耳。我们法司本来要给她点苦头吃的,只是馆主拦着,说不要和她计较。此时若放了她,怎么服众?” 三娘子有些尴尬:“辛师姐是草莽中出来的修士,言辞或有得罪......” 刘玄机又道:“其实这件事情很清楚,那只灵蚌是苏仙馆苏二十三执事先发现的,人家取到一半的时候,你家辛执事上来就抢,这才打了起来,若是在没有破界飞升之前,早就将她赶出去了,如今只拘押半个月,已经是馆主从轻发落了。苏二十三也被拘押着,苏仙馆都还没说什么,你们丽水派就上来要人,合适么?” 被刘玄机呛了几句,三娘子脸色愈发有些泛红,犹豫片刻,低声道:“辛师姐,是薛师姐当年同门小师妹......” 三娘子的薛师姐,就是丽水诏的二国主,难怪她会前来求情要人。 顾佐一阵头疼,但的确如刘玄机所说,拘押半月,已经是从轻发落了,如果这都把人放了,队伍还怎么带? 顾佐斟酌着语句问道:“孙国主,若是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处置?” 三娘子迟疑片刻,长叹一声,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法司的强制执法,暂时将南吴州内部纷争给平息了下去,顾佐不停的和人谈话,了解各方需求,商议今后的安排。 精确道长强烈要求向海岸靠拢:“南吴州一直在向西漂浮,但其速甚慢,这段时日大家都看到了,其实周围并没有太大的威胁,至少附近是没有什么威胁的。我的意见是加快漂浮的速度,早日登上陆地。这片天地很是广阔,我要去看一看。” 不止是精确道长,很多人都要求尽快靠岸,于是由谷执事牵头,耗时七日炼制了一套简易风阵。当大风吹起,推送着南吴州向西漂行时,南吴州军民欢声如雷,纷纷憧憬起登岸之后的幸福生活。 向西漂移了三天之后,很多飞上高空的修士都看见了远处天际线上的陆地,众人的期望愈发高涨了。 夜里,丽水派三位国主站在北口岸边,脚下是水流荡起的浪花。 望着天上的明月,花国主道:“小辛的拘押日应该是明天到期吧?” 三娘子点头:“是,明日午时就能放出来。” 薛国主道:“我这师妹,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过暴躁,这次吃一回亏,也能让她长点记性。” 三娘子松了口气,赞道:“师姐气度恢弘,丽水之福。” 花国主叹了口气,道:“丽水之福......丽水之福?如今哪里还有丽水?” 三娘子怔了怔,不知该如何接口,旁边的薛国主忽道:“我听说,铜鼓门已经决定了,一俟上岸,就准备离开南吴州。” 三娘子大吃一惊:“离开南吴州?去哪儿?” 薛国主道:“天地广阔,哪里不能去?铜鼓门说了,如今修行用不着灵石,怀仙馆也不能以此卡他们的脖子了,准备出去以后自立。” 花国主问:“这样会不会不太合适?” 薛国主冷笑:“怕人说他们忘恩负义?铜鼓门才不怕呢,他们石掌门说了,破界之时,顾馆主下令启动三元极真法阵,残杀了数万人,里面就有十几个铜鼓门的弟子。当然,他们也知道事出无奈,但都是至亲,眼睁睁看着这些弟子被杀死在眼前,无论如何心里难以释怀,因此才选择出走南吴州,相信顾馆主能够谅解。” 提到破界之前的那一次杀戮,花国主叹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薛国主点头:“话是这么说,但轮到自己头上,自家亲人死在眼前,谁心里能过得去?就连苏仙馆也有人死在当场。不过苏仙馆想要离开南吴州倒并非为此......” 三娘子喃喃道:“苏仙馆也要走?” 薛国主道:“都峤派也要走,黑山四部听说也有人想走,大家的意思,除了顾馆主下令启动三元极真法阵造成的杀戮外,主要还是为了保存宗门传承。怀仙馆想当崇玄署,顾馆主想做大天师,但恐怕没这能耐。” 三娘子分辩道:“顾馆主从来没有这么说过。” 薛国主道:“三妹,你这人就是心眼直,这种事情不是听人家说的,要看人家做了什么。其实也不用看他做了什么,就眼下的形势,再这么下去,各宗各派要么被他怀仙馆吞并,要么就得俯首帖耳任凭摆布。” 三娘子道:“刚从那边过来,正是齐心合力、共度时艰的时候......” 薛国主噗嗤笑了:“哪里还有什么时艰?眼前大好河山,若是不早一些出去占个好地方,将来都被别人占了,哭都来不及!” 花国主点头:“此言有理,只是有些对不住顾馆主。” 薛国主道:“姐姐是怕人家说忘恩负义?其实也谈不上,能够破界飞升至此,也不是他怀仙馆一家之能,连山太极蟠龙阵能够炼成,各家都有份,咱们丽水派也出了大力,不欠他的!” 花国主下定了决心,道:“等把小辛接出来......等靠了岸之后,咱们也走。二妹说得没错,出去晚了,好地方都被人占了,后悔都来不及!” 三娘子看了看花国主,又看了看薛国主,只觉这两位姐姐忽然间竟是如此陌生。 第六章 天要下雨(为taif盟主加更) 两天之后,南吴州抵近陆地,距离海岸尚有五六里时停了下来,再向前就要搁浅了,毕竟南吴州这座岛屿的最底部有一百三十余丈。 在逐渐靠近海岸的过程中,前往陆地巡视的修士越来越多,等停驻下来的时候,几乎所有金丹以上修士都飞过去转了几圈。 有不少金丹修士在陆地上伐树造排,提前准备好了一切,等南吴州停下来之后,便划着竹排靠拢过来,准备将人接走。 按照顾佐的规划,是希望能在海边停驻几天,先把地方全部看好,绘制出舆图之后,再有规划的进行安置,到时候建设房屋、划分山头,一切都好说。 负责警戒守卫的成山虎尽职尽责,拦住了这些异动的修士,可惜群情汹涌,差点爆发冲突。双方形成对峙之后,成山虎赶到西河道馆,向顾佐请令,打算武力镇压。 赶到顾佐书房外时,何小扇问清情由,连忙将他带了进去,刚到顾佐的书房门口,就见顾佐将一位修士送了出来,此人成山虎也认识,正是铜鼓门石掌门。 石掌门见了成山虎,向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又向顾佐躬身施了一礼,准备离开西河道馆。 铜鼓门是怀仙馆治下田州的大宗门,宗门中有三位金丹。当年崇玄署分封天下后,灵石的供应不断减少,很多宗门为了能够继续修行,纷纷投效怀仙馆,铜鼓门却为了宗门传承苦苦坚持,始终没有并入怀仙馆。 此刻,海边吵嚷得最凶、最想尽快上岸的人里,铜鼓门便是主力。 成山虎拦住他:“老石,你们家的人怎么回事?我这边准备抓人了,他们还在里面带头闹事,我是抓还是不抓?” 石掌门笑了笑,望向顾佐,顾佐叹了口气,道:“放行。” 石掌门又向成山虎拱手:“这些年,多承成参军关照,将来若有机会,可多多来往。” 等人走后,成山虎问:“馆主,这是......” 顾佐道:“见我手令的,就放人吧。既然不愿在一起,好聚好散。” 成山虎跺足骂道:“这帮子喂不熟的白眼狼,我这就去剿了他们!” 顾佐仰天长叹:“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 成山虎怏怏而去,门口又撞见一位,却是华山西玄派的谷执事,见面之后互相打了个招呼,见成山虎怒气冲冲,谷执事问:“成参军这是怎么了?” 成山虎骂骂咧咧道:“铜鼓门这帮子混账,这就准备分家了!将来不得好死!” 谷执事缩了缩脖子,目送成山虎离去,犹豫片刻,跺了跺脚,还是进了西河道馆。 见了顾佐后,道明来意,谷执事不好意思道:“原本我是说和顾馆主共进退的,但很多弟子都打算走,说是宗门传承不能就此断了......其实倒也不至于,只是两位长老考虑,华山西玄派弟子太多,在南吴州待久了,给顾馆主添麻烦,所以打算......我们只带自己的东西,不分润南吴州一分一毫......谷某有愧......” 顾佐劝道:“此间情势未明,何苦如此着急,不如再等等?” 谷执事道:“就怕好地方被别家占了去,还请顾馆主见谅。不过两位长老也说了,顾馆主异日若有事相招,一句话的事,我华山西玄派定举派相助。” 顾佐沉默良久,道:“既然如此,待我写个条子,让老成放行。华山西玄派弟子众多,还是带一些粮食吧,去寻赵香炉,取三百石,如何?” 谷执事一躬到底:“多谢馆主大恩!” 顾佐刚写完放行和取粮的条子,苏份就到了,见了谷执事后笑问:“华山西玄派准备走了?你们动作倒快,大包小包的,都堆在岸边了。” 谷执事惭然无地,不敢再发一言,拱手道别,刚走出屋子,还没下台阶,就听身后的苏份大大咧咧道:“顾馆主,老朽特来辞行,这段日子承蒙关照啊,呵呵......” 谷执事连忙加快脚步赶回去,连粮食都不取了,向两位长老道:“二位师叔,咱们赶紧走,不能再等了。” 两位长老询问究竟,谷执事道:“大厦将倾,都要离开南吴州,就怕顾馆主心有不甘,再生变故。” 两位长老笑道:“怕他作甚?”表面上风轻云淡,实则加快了动作,催促弟子们迅速整理行装,来到岸边。 谷执事将顾佐的手令交给拦阻的军士,那军士手一挥:“放行!” 华山西玄派登上了二十余张大竹排,近千人挤在竹排上,人人兴奋,谈笑不禁。 竹排很快向岸边漂去,望着逐渐远去的南吴州,谷执事忽然间心生不舍,惆怅难言。 铜鼓们走了,华山西玄派走了,苏仙馆走了,很多宗门都纷纷告辞,令顾佐意想不到的是,他视为铁杆盟友的丽水派居然也要走。 来向顾佐道别的是薛国主,说辞各有不同,但要求却没什么太大区别,就是要走,奔向宗门美好的未来。 当然,薛国主的要求还是和别家有所区别的,她们除了自己离开外,还想带走一些粮食。 “馆主也是知道,我们丽水派家业太大,上上下下七千多口子,离开之后,一时间恐有饥荒之忧。我们也不是要争怀仙馆的东西,去年迁入南吴州时,我们添入大库三万石粮食和部分修行材料,除去吃的用的,应当还余两万石,那些材料应该也剩下不少……” 说着,薛国主取出一张单子递给顾佐:“请馆主过目。” 顾佐木然结果单子,眼睛盯着上面列举的一排排名目,实际上啥也没看到。 薛国主还在旁边笑道:“馆主放心,绝不会有虚报,这是我去年将东西入库时,特意让香炉参军清点记录的。” 顾佐点了点头,实在不想说什么了,将赵香炉请来,道:“去年丽水派入库的东西,没有用掉的,你给清查出来还给她们。好聚好散。” 赵香炉深吸了口气,咬着嘴唇道:“第二回了!” 薛国主脸上一红,继而又冷笑道:“对了,临别之际,再送馆主一句,外面的人也别拦着了,馆主怕是不知,背地里多少人骂馆主是刽子手,沾满了鲜血。” 赵香炉怒目而视,正要驳斥,顾佐冲她摇了摇头,道:“别说了……咱们大气点,以后多长个记性就是了。” 第七章 大厦将倾 丽水派是南吴州仅此于怀仙馆的第二大势力,当时迁入南吴州时,修士连同家眷,总计七千多人,连带各种物资,用几十张大木排运了一天才全部送上岸。 百花门四大长老赶到海边,望着木排上一批批被送走的女修,个个痛心疾首。 查六捶胸顿足:“都是好女子啊,作孽啊!” 空仓道人则趁乱挤进丽水派等待登船的人群中,拽住一位女修急问:“怎么就走了呢?不能走啊!都说了将来白头偕老……” 那女修甩开他的手,道:“师命难违,你我无缘。” 空仓道人的手又抓了上去:“师命?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要多少钱?要多少灵石?你开口啊!” 那女修再次将他的手甩开,怒道:“放尊重点!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斥罢,回到师门中。 身旁一位师姐还问:“怎么了?” 那女修冷冷道:“没什么……有些人还真以为自己有几个臭钱就能如何如何,再说了,灵石还有用么?钱还有用么?” 空仓道人望着理也不理自己的女修,双手掩面,转过身来一步一步往回走,被伍胖子拉住:“怎么回事?” 空仓道人狠狠揉了揉脸,将泪水擦去,咬牙道:“婊子无情!一世打雁,今日被雁啄了。” 伍胖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急,上岸以后弄她!” 莫五转过头来问道:“兄弟们,怎么没见三娘子跟着走啊?她一日不走,咱们寝食难安啊!” 又拉住旁边同样心痛不已的贾贵:“老贾,有个事要你帮忙。” 贾贵咧着嘴哀叹:“我刚设计了可供女修吸食的细烟,带凉味的……” “老贾!” “啊?啥事?” “去,打听打听,怎么没见三娘子?” 贾贵翻了个白眼,看见旁边的陈眠花,一把拽了过来:“去,打听打听,为啥没见三娘子?” 按理,陈眠花是怀仙馆的四朵金花之一,如今也是有牌面的人物了,但这两年着实吃了贾贵不少好处,俗话说吃人的最短,几乎就要沦落成贾贵的跟班了,当下屁颠屁颠就去打听,左看右看,见到了王如虎,拉住他问:“你们丽水要走,怎么不见孙国主?” 王如虎笑呵呵道:“原来是眠花兄弟啊,哈哈,正要说呢,今后老兄我就靠眠花兄弟关照了。” 陈眠花诧异:“你不走?” 王如虎回头看了看海边正在登船的丽水派修士,冷笑:“闹翻了,这帮娘们儿脑子都有点不清不楚,行事稀里糊涂,跟着她们,怕是将来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啊,也不是说娘们儿就不好,我们孙国主就很明事理,这次我们法司和户司的六百多人都留下了,不跟她们搅和在一起。将来你我兄弟多来往!” 陈眠花笑道:“行,以后有事说,我能帮的就帮,帮不了的,就让我老师出面,我老师是大长老,你晓得的啦!” 陈眠花回去跟贾贵一说,贾贵点头:“行,今晚双响楼,我做东,你叫上王如虎。” 陈眠花又一蹦一跳去找王如虎了,贾贵把打听来的情况跟百花门四大长老讲述完毕,莫五顿时泪流满面,仰天长叹:“该走的不走,不该走的瞎走,丽水派都是些什么人哪!” 丽水派离去的第二天,精确道长也来告辞了,他要离去的主要原因,还是想用步伐丈量这个世界,都峤山好歹也是当年十八诸侯之一,没有长期寄人篱下的道理,他要走,门下弟子当然要上岸另立山头,对此,顾佐也一概放行。 精确道长还想拉着少林派一起走,但少林派弟子们没打算和他同行,一行和怀素他们想要寻找西天参拜佛祖,怎么能跟精确道长搅和在一起呢?万万不行的。 而且在顾佐的遮护下,少林派日子过得很潇洒,就算要去西天,也要拉着顾佐一起去,这才是报恩之义嘛。 华山西玄派、丽水派、苏仙馆和都峤派的离开,对南吴州的震动很大,很多还在犹豫观望的宗门,此刻也忍不住纷纷告辞了,云梦宗、洞庭派、南华派、平都八阵门,各家宗门的离去,进一步掀起了离开南吴州的高潮。 很快,因为灵石紧张而并入怀仙馆的诸多“分馆”也试探着向顾佐提出了离去的请求。 首先是黑山四部中的银生部、黑齿部,这两部决定离开时,还和钟子瑜、陈大麻子爆发了激烈的争执,钟子瑜主张再等一等,看一看,因为多年的经历表明,顾佐的决策很少出现过问题,越是看不懂,获益就越大,对此,陈大麻子深表赞同。 但银生部薛长老、黑齿部宋长老却把关注点放在外界,他们担心再晚上几日,好地方就被人占了。 到了这一刻,顾佐也对维持怀仙馆当前的宗门体系不抱任何期望了,但凡愿意走的,他一概照准,甚至要求成山虎不必再行设卡阻拦,让户部派人守在岸边,离去的人都从户籍上划去。 只是除了少许口粮外,不允许他们带走任何东西,他们和外宗不一样,怀仙馆养了他们六、七年,若是走时再送东西,那就不是仁慈,那是傻。 银生部和黑齿部的离去,起到的示范效应极其强大,怀仙馆数十家分馆大多紧随其后,拖家带口乘上木排,就算没有拿到物资,也依然满怀对未来的美好期望,驶向了幸福生活的彼岸。 毕竟曾为“同宗”,他们走的时候,顾佐站在岸边向他们挥手告别,各家都在木排上向顾佐躬身行礼。 屠夫叹了口气,摇头道:“良莠不齐啊。” 顾佐笑了笑,道:“过去的实践证明,一家集......一家宗门,在融合的过程中千万不能手软,一定要吃干抹净,否则必留遗患。一旦灵石无法再约束他们,大厦立刻就倾覆了。走得好啊,给怀仙馆减负了,抖掉了臃肿的赘肉,轻松了。只是减得还不够,抖下来的赘肉还不够多,还要加把劲,争取轻装上路!” 第八章 那些留下的 怀仙馆三十多家分馆,一时间走了二十来家,剩下没走的,绝大多数都是曾经共患难的,要么是以前南吴州刚开发的时候,就随同而来的宗门,要么就是兽潮之时并肩抗敌的战友,除此之外,其余几位也是知根知底的盟友。 望着眼前这些老人,三娘子、洛君、邱大波、谢臻、原道长、赵香炉、汪寒山、古中池、知行道人、尹书、王三禾、张富贵、三娘子、陆峤等等,顾佐叹了口气,有些不忍。 但既然召集起来了,该说的话就要说到,趁着这次机会彻底净化怀仙馆。 “诸位都知道,我们已经成功破界飞升,目前尚说不好是在什么地方,但此地极其利于修行,这已经是事实。诸位也同样知道,过去我们依靠灵石修行,如今已经不必了,空中、风里,到处都是浓郁的灵力,也正因为此,这些天很多宗门都离开了南吴州。” 顾佐取出户司统计的去留清单,看了一眼数字,道:“破界以来一个半月,南吴州人口总数由六万一千降至三万五千,还有大量修士正拖家带口的离去,再过两天,这个数字会降到三万两千,朝堂那边还没有动静,或许走,或许不走。不管怎么说,南吴州瘦身了,但我认为瘦得还不够。” 看了一眼众人,顾佐道:“怀仙馆现在决定重新拆分,愿意留下的,今后没有分馆一说,如果不愿意彻底并入的,可以单独出来,类似于唐门、百花门......如果愿意走的,这是最后一个机会,再过三天,南吴州将离开这里,但无论去哪儿,南吴州这座浮岛,依旧将是怀仙馆的根本。” 顾佐挥了挥手:“还有三天时间,请诸位考虑吧。” 顾佐在怀仙馆内部的讲话很快便传了出去,高力士、杨国忠和李辅国联袂登门,向顾太师表明心迹。 李辅国先道:“天子说了,大唐的存续,就仰仗太师了,太师说怎么办,天子就怎么办。” 杨国忠道:“没有了太师,国将不国,太师在哪里,政事堂就在哪里。” 高力士道:“太师打算往哪个方向走,在何处立朝?不论如何,希望太师振作,我等唯鼎力支持而已。” 表完态后,这三位都建议,不能再放人了,人都放走了,将来朝廷便没有了立足的基础。 顾佐安抚道:“诸位稍安勿躁,若是信得过我,就再等等,天地如此广袤,又何必急于一时?看清楚了动手也不迟。那些登岸之人愿意先去也是好事,咱们就在旁边看着,看上一、两个月,若无危险,再沿岸寻找一个更好的地方立住朝堂,只要朝堂一立,该收的税,依旧要收上来,该管的人,还是要管着。” 杨国忠试探着问:“若是别人不愿缴纳呢?” 顾佐笑了笑,道:“来来来,今天我就给你们普及普及税赋的三个特征,一起探讨探讨,什么是税赋的强制性、无偿性和固定性......” 三天时间里,剩下的几乎所有宗门都向顾佐表态,愿意留在南吴州,但留下的形式则不同。 三娘子、洛君、谢臻、赵香炉、知行道人、陆峤、王三禾、尹书等都愿意仿效唐门和百花门,成为南吴州的一家宗门,顾佐对此并不拒绝,毕竟百花齐放才是春。 邱大波、原道长、汪寒山、古中池则愿意彻底融入怀仙馆,不再另做他想。对于今后怀仙馆招录的所有弟子,搜灵诀都将是他们最主要的选修功法。 在顾佐宣布的最后三天到期前,大量修士离开了南吴州,这些人主要是南吴州破界飞升最后一刻带走的三千多人。 青城派的一尘子准备和十几个师兄弟一起离开南吴州,离开前,他再次邀请徐青:“徐师弟,我们一起走吧,青城就只剩下咱们这些师兄弟了,你我要挑起重振青城的担子啊。” 徐青见左右无人,拉过一尘子低声道:“青城如今式微,比不得旁家,若想重振声威,明面上需要师兄挑头,但也不可缺少南吴州的支持。师弟不才,愿留在南吴州以为内应。” 师兄弟两个郑重点头,互道珍重,拱手话别。 一尘子和徐青话别的同时,岸边另外一处,贺竹也在鼓动贺孚离开南吴州。 “少爷,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觉得现在这份花园小区园丁的工作很适合我啊,为什么要走呢?” “只是个园丁啊,少爷。” “顾佐不是说了么,园丁担负着培育花朵的重任,而花朵们,则是大唐的未来。” “少爷,你是欺负我没读过多少书么?这个园丁和那个园丁是一回事么?咱们走吧。” “小草那孩子又不见了,咱们怎么能走呢?我们走了他怎么办?” 在贺孚的各种借口中,终于拖过了最终的离岛期限,贺孚长舒了一口气,招呼贺竹:“走吧,听说有很多房子空下来了,这下咱们可以换一套两室一厅了。” 贺竹虽然不忿,却也只能接受这个结局:“不行,怎么也要换一个大三居!” 南吴州最终留下的人数为三万零六百余人,其中怀仙馆四千二百余人,百花门一千八百余人,丽水派六百七十余人、唐门二百三十余人,西河道馆一百八十余人,其余各宗门加起来一千二百余人,朝堂官员及家眷两千余人。 人数最多的是各军及家眷,封常清的河东轻骑、高仙芝的陇右步卒、陈玄礼的龙武卫、李嗣业的陌刀队、哥舒翰和郭子仪的南衙禁军、何履光的益州兵,再加上成山虎的南吴军,总计一万八千余人。 最后还有两千没宗没派,既不是朝堂官员,也不是军中将士的三无人员,比如贺孚主仆、徐青之类,又比如蒋小猪这种不愿跟着宗门撤离而于东溪流连忘返之徒等等。 走了一半人之后,顾佐明显感受到,南吴州的氛围反而好转了,于是下令沿着海岸向南方漂移,准备先看看南边是什么光景。 南吴州先向海中又漂移了二里,确保不会触底,之后才转道向南。 隔着海岸,依稀能够看见许多修士在海边整理行装,准备向内陆进发,惊鸿道长站在顾佐身边,摇头道:“当真是无知者无畏啊,连这是什么地方都没搞清楚就敢随意上岸,我们来到这里才一个多月......” 御城散人问:“这是什么地方?你知道?” 惊鸿道长翻了个白眼:“御城师弟何必抬杠?我虽然不知这是什么地方,但我至少知道害怕,万一......” 顾佐忽然压住了他们的争执,仰望天际,满脸凝重:“别万一了,路客!” 滚滚乌云自天边而来,遮蔽了晴朗的天空! 第九章 符诏是什么(为佛山大昭盟主加更) 巨大轰鸣的瀑布上方,有块平整的岩石,猴子躺在岩石上晒太阳,身边是张芭蕉叶,叶子上堆满了各色灵果。这些果子他都吃腻味了,实在懒得享用,只是把着个金壶往嘴里嘬着酒。 前两年,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已经想了整整一年了,依旧没有回忆起来,这个问题始终困扰着他,令他陷入严重的抑郁之中。 正在苦苦思索,天上吹来一阵凉风,抬头望去,只见乌云滚滚。 “又来了,烦不烦啊!”猴子凭空一掏,掌中立现一根金光闪闪的铁棒,懒洋洋站起身子,肩上的斗篷来回飘扬! 滚滚乌云眨眼来到近前,乌云向四下散开,千百面旌旗迎风招展。 云层之中,显出一尊大神,左手托着铁塔,右手一指前方瀑布顶上的猴子,喝道:“呔——妖猴……” 喝声立止,忽然望向东方,向身边皱眉道:“妖猴招了援军?魔礼海,去将妖猴的援军剿灭!” 身后一员白盔大将躬身领命,手持银枪,背着个琵琶,分出一片乌云,领本部三千天兵天将,向着东方海边疾去。 至海边,见无数人正在岸上林中、山间奔走,于是分出一半人下去扫荡:“将这帮妖孽剿灭。”自己则带另一半人来到海上,俯瞰下方浮海大岛,点了一将,道:“下去问明来路,再行清剿。” 那裨将领命,降落云头,喝问:“何方妖孽,报上名来!” 下面顾佐等人各自目瞪口呆,唯有顾佐指着天上激动道:“四大天王!这是四大天王!” “那人叫四大天王?” “太师认识?” “其他三人在哪里?” “这人是什么修为?” 各种问题源源不绝倒向顾佐,顾佐却没工夫跟他们细说,实际上他也分辨不清这是四大天王之中的哪一个,他唯一能回答的就是:“这是个高手,大高手!” 激动归激动,但擅闯人家宝地,还是要赶紧解释清楚,免得被人家当贼打了。顾佐取出恒翊剑,上天之前,被惊鸿道长拉住:“就算馆主认识,也万万不可大意!” 顾佐点头:“明白!” 在三娘子和苦桑道人卫护下,顾佐踩着恒翊剑飞上云端,被裨将拦住后,向对方拱手道:“见过这位将军!我等来自下界,尚不知此地何处?” 那裨将喝问:“来自下界?可有符诏?” 顾佐不解:“符诏?什么符诏?不知道啊……” 裨将冷笑:“此地乃天庭掌管之东胜神洲,没有符诏,便是擅闯,尔等还不束手就缚?” 顾佐连忙表态:“所谓不知者不怪,符诏是何物,顾某愿意办理,现在就补办!”又指着上方乌云问:“能否拜见……天王,顾某有下情回禀。” 那裨将已经不耐烦了:“未受符诏,擅入东胜神洲开疆拓土,此乃重罪,再不就擒,定教尔等灰飞烟灭!” 他们身处之地位在天兵云端边缘,相互距离不到四十丈,已在顾佐气海感知范围之内。 他虽然不知裨将是什么修为,但气海中显示无误,对方折射出来的亮点极为耀眼夺目,以至于刺得气海隐隐作疼,岐王这种炼虚级数的南吴州第一高手,和对方相比差得太多了,完全不够看,说明对方至少在合道境以上。 这位裨将身后的百余天兵,有十二名炼虚,剩下元婴、金丹各半。 南吴州只有一位炼虚、十名元婴,金丹倒是上百,筑基上千、炼气更多,但高端战力差得太远。 再抬眼看一看上方云层中的上千天兵天将,如果都是眼前水平的话,得有多少合道、多少炼虚、多少元婴和金丹? 何况还有一位四大天王之一! 因此顾佐立马认怂:“我们马上走,马上就走。”又望着天上追问一句:“不知上仙是哪位天王?” 那裨将却懒得回答他,只是冷冷道:“想走?左右,与我拿下!” 说动手就动手,裨将身旁几名天兵跨前半步,飞出三根绳索,冲着顾佐三人就套了过来。 顾佐感受分明,几员天兵都是元婴,而抛过来的三根绳索,则是普通的中阶法器。当年顾佐在终南山竞拍州郡时,曾被身为元婴修士的左神门长老黄神烟偷袭,那时候的他只是个筑基尚能脱逃,何况现在金丹多年! 身子向后飘然而退,两名道兵陈眠花、牛野出现在身前,主动投绳,被绳索缠住,捆了个结实。 绳索捆着两名道兵飞回,被那天兵收了,伸掌拍出,陈眠花和牛野立时被拍碎星散。那道兵再次抛绳,陈小柒等二人拦住索套,再度被绑了过去。至此,怀仙馆四朵金花全部玉碎,但顾佐也轻松避了开去。 两旁的三娘子和苦桑道人也各出法器抵挡,苦桑道人坐在大葫芦上,葫芦被绳索套住,他就喊“大一些”,葫芦变大,绳索也变大,他又喊“再大一些”。连续几次,绳索套不住了,被大葫芦直接绷断。 三娘子比较直接,烈焰大环刀直接斩了上去,将对着自己的这根绳索斩为两截,刀上的烈焰一发,瞬间便将绳索烧成灰烬。 毁了绳索,三娘子大怒:“你们讲不讲理,好好解释不听?劳什子的狗屁符诏,都说了愿意补办,怎么不依不饶?” 那裨将也不答话,挥动掌中小旗,正要下令围剿,天上的魔礼海又遣一将下来。 已经退到天都大阵范围边缘的顾佐还在努力缓和:“上仙容禀,我等……” 话没说完,新来的那裨将已经下令:“魔礼将军有令,将这金丹拿下,其余擅闯者就地剿灭!”他身后百余天兵齐声应诺,径直冲了过来。 顾佐大惊,招呼着三娘子和苦桑道人掉头就钻了回去,大呼:“天都大阵!” 好在离得很近,瞬息即至,等他们刚刚落下来,早就准备好了的天都大阵立时启动,将百余天兵拦在阵外。 两员裨将都是合道,一个舞对铜锤,一个使柄大斧,对着天都大阵硬生生砸落。二将修为何等深厚,巨响声中,天都大阵立时不稳。 百余天兵一拥而上,各取法器破阵,十二名炼虚、数十名元婴、数十名金丹,其力相合,天都大阵转眼就发出呜咽之声,眼见就要撑不住了。 第十章 杀戮 一支羽箭倏然而至,箭上隐隐闪着灵光,其势迅捷无伦。 铜鼓门石掌门刚才已经见过多次,知道不能随意抵挡,一旦挡过去,箭头立时便会炸开,威力极强。 匆忙之间拽过一名弟子,挡在身前,自己身子全力收缩,躲在那弟子身后。那弟子哭了声“师叔”,拼命挣扎。 石掌门心中哀叹不忍,掐住弟子脖子的手爪却更加用力,坚硬如铁,哪里挣脱得开,猛然一声巨响,箭矢炸开,弟子当场毙命。 未等炸裂的余劲消散,石掌门真气疯狂吐出,将弟子的尸身掷了过去,却被对方轻松拍开。 又是一个元婴! 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多金丹、元婴、炼虚,竟然漫山遍野都是,空中还飞着几个合道,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天空中、四下里,到处都是敌人的喊杀声:“无诏擅入,违犯天条,杀!” 石掌门疯狂逃窜,几乎不辩东南西北,忽见前方数十名修士正在结阵迎敌,正是平都八阵门的卢长老,心中大喜,疾飞过去,口中嘶喊:“救我!” 卢长老正带着弟子们合力守御,平都八阵门是阵法流宗门,离开南吴州时,是带有几种护山大阵的,但包括三元极真法阵在内,这些护山大阵都需要不短的时间去布设,此番遭遇突袭,哪里使得出来,只能将十几个随身法阵丢出来,拼死抵御。 见是石掌门求救,卢长老停下侧面一座法阵,招呼道:“石掌门从这边进!” 石掌门进去后,这才有时间取出自家镇门之宝——银霜铜鼓,调试之后合力御敌。 卢长老问:“贵派其他人呢?” 石掌门摇头:“都失散了。” 卢长老安慰:“无妨,咱们聚在一起,先顶过这一阵,再想办法救人。” 说话间又有人逃至此处,一起加入,却是青城派仅存的十余名弟子,领头的是一尘子。这批生力军的加入,令阵势愈发稳固了。 但这边形势好转,立刻就引起了敌人关注,很快便有几名炼虚带着十几个元婴和金丹加入了进攻的行列。 对方见他们用的是法阵,一名炼虚抛出串珠子,那串珠子飞到他们上方,立时四散开来,围住他们旋转。 卢长老是识货的,看出是个杀阵,当即大惊:“这是什么阵盘?” 旋转着的珠子忽然向内猛然合击,将平都八阵门几十名弟子布下的十几个随身法阵尽数击破! 法阵一破,立时就演变成一场屠杀,石掌门第一个逃跑,紧随其后的是一尘子,待逃出片刻,两人终于寻了个石缝角落藏身。 一尘子哽咽不能成语:“青城……完了……” 石掌门也心中惨然,青城完了,铜鼓门又何尝不是? 一尘子哭了一阵,忽然急跃而出,向着远处逃去,石掌门正要问他去往何处,猛然醒悟,一尘子这是往海边跑,打算逃回南吴州。 南吴州有天都大阵,天都大阵若是挡不住,还有风罩,还能破界离开,那是唯一的生路! 石掌门立刻追了出去,他修为比一尘子深厚得多,很快便齐头并进。 两人这一发力奔逃,立刻就被发现,顿时追过来一名元婴,眼看就要被追上,石掌门大骇,伸手过去揪住旁边的一尘子,扣住他的经脉。 一尘子惊问:“做什么?” 石掌门也没工夫答话,用力将他向后抛出去。 身后的元婴将迎面飞来的一尘子托住,没再杀人,而是顺手封了他的气海,扔向远处,被几个金丹接了,用绳索一并套住,押在某处空地上,这里已经躺了几十个被绳索牢牢捆绑住的各宗修士。 被这么一阻拦,那元婴修士已经失了石掌门的踪迹,他也并不在意,又去搜寻其他擅闯者。魔礼将军临时传来将令,要多抓一些活口! 再次逃过一劫的石掌门离着海边已经不到一里,翻过眼前的山丘,就是海边。这时,他又看见斜刺里飞过来的丽水两位国主,心中大定——这可是两位元婴高修,与敌有一战之力,和她们抱团,活下去的机会大增。 跟在两位国主身边飞逃,就在要越过山丘之时,几人不约而同停了下来,山丘上方出现了两名炼虚,挡住了前行的方向。 石掌门肝胆俱裂,吓得转身就要逃走,脖子上却忽然缠了条白丝带,继而一股大力传来,将他整个人抛向对面的炼虚,正是薛国主以他开路。 身不由己飞了过去,对方的身形越来越近,直到此时,石掌门才头一次看清了敌人的模样。 全身包裹在银甲之中,甲胄上镌刻着繁复的符文,脸上还带着面罩,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眸子。 石掌门被对方的眼神吓坏了,惨叫着拍击银霜铜鼓,想做最后的挣扎,却没有丝毫效用,一根钩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的肩胛内,随之而来的巨痛令他丧失了所有抵抗意志,浑身无力,软绵绵的被一根绳索套住。 薛国主甩出石掌门的伎俩并没有让她成功逃脱,对面毕竟是两位炼虚,哪怕是受了干扰,依旧毫无压力,手掌成爪,破开她连续打出的所有法器和随身法阵,揪住了她的发髻。 薛国主浑身一震,半个身子失去知觉,同样被一条绳索捆了。被抛在地上后,对方一只套着银靴的脚踩在她腰间,银靴上带着的倒刺在她脸前直晃。 惊惧于被倒刺划破脸蛋,薛国主扭动脖子,奋力转向另一侧,却看见了闭目不语的花国主。 很快,她们都被人提了起来,押送到海上,放到一朵乌云上,和她们一样被绑着的,还有上百名各宗修士:苏份、谷执事、石掌门、卢长老、林长老…… 下方正是已经开启了风罩的南吴州,四名合道境裨将带领着近千兵将围着南吴州猛攻,其中有数十炼虚、数百元婴、数百金丹。 魔礼海银枪向下一指,兵将们向后撤开,停下攻势,押送着各宗被俘修士的乌云飞临阵前。 一名裨将高声喝道:“下方擅入者听真,速速开阵归降,将你们领头之人解送出来,否则便将你们的同伴全部处斩!” 第十一章 降不降 十名修士被押送出来,站成一排,身后是十名黄巾力士,各持一柄鬼头大刀。 那名裨将高声喝问:“降不降?” 他身后百余修士同声高喝:“降不降?”声震海面。 下方风罩内的南吴州军民都在仰头观望,人人失语,没有应答。 顾佐哪里敢应答,他便是天兵口中要求解送出去的领头者,此时此刻,无论说什么都不合适,一时无计。 刘玄机捅了捅尹书,尹书会意,深吸一口气,放声怒吼:“狗贼,你斩一个试试,今日斩我一人,明日斩你十人!” 听了此言,那裨将毫不犹豫,高声道:“斩!” 挥手之间,十柄鬼头大刀划出十道光圈,十颗人头飞落,鲜血如箭般飚射,尸体纷纷被黄巾力士推落下来,落在风罩上,顿时被风刃绞成碎末。 风罩之内,许多人的身体为之一颤。 紧接着,又是十人被推了出来,其中几个浑身酸软,怎么也站不起来,被绳索勒着,几乎半只脚都悬空了。 钟子瑜和陈大麻子当即喊了句:“宋长老!” 其中一位,正是黑齿部宋长老。宋长老站在云团边缘,望着下方南吴州各处主峰上挤满的人群,终于在北主峰的山巅上看见了顾佐,看见了很多熟人。 他笑了笑,冲顾佐和钟子瑜、陈大麻子等人摇了摇头,花白的长须微微轻颤,然后抬起头来,直视前方,那里有一群海鸟在盘旋翱翔,不时俯冲急坠,争抢着海面上漂浮起来的…… 鱼?还是碎肉?不得而知…… “降不降?” “降不降——” 忽然间,宋长老只觉一股大力涌至脖颈处,海面和天空在自己眼前快速旋转起来,意识消沉前看出去的最后一眼,是一片蔚蓝。 北主峰上,蒋小猪惊惶的在层层乌云中搜寻,被拘押的修士有数百之多,虽然没有见到蒋长老的身影,却已经看到了几名洞庭派弟子。 他顿时大叫起来,挤到顾佐身边,拽着顾佐的胳膊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牙关紧要,将嘴唇咬破了而不自知。 尹书在他身旁一掌击出,拍在蒋小猪脑后,蒋小猪顿时晕厥,被他身后的空仓道人接住。空仓道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将他送下山巅安歇。 顾佐呆看了片刻,忽见天兵本阵之中,对方主将、背着琵琶的某天王,正摘下琵琶,似乎是在调弦认音! 他对这张琵琶可是相当敏感,见状顿知不好,一身冷汗惊起,也让他从眼前残酷的杀戮中清醒过来。 从北主峰上一跃而下,顾佐大呼:“薛定图——兔子——” 这里不能再停留了,那张琵琶的威能,顾佐可是如雷贯耳的,虽然不知道这家伙是魔力呼,也搞不清这个魔力呼为啥现在才用琵琶,但风罩能不能挡住琵琶,他心里可是一点底都没有。 再者,也不能再继续观望下去了,外面的人虽然不是一条心,但毕竟都是来自同一个通道玄都世界,和剩下的三万人肯定还有诸多纠缠、各种牵绊,眼睁睁看着他们一批一批死在眼前,动摇军心啊。 但顾佐也不想回返虚无,在虚无中待了大半年,已经待吐了。这个世界是东胜神洲,这可是令顾佐万分神往的地方,此地虽然待不下去,但是不是能去什么西牛贺洲、南瞻部洲、北俱芦洲之类的地方看看呢? 叶子不敢用——说不定还是定位在这里,但当初筛选出来的其他几样物件有没有机会呢?比如那片人面莲?比如那根虬龙须?如果不行,再回虚无就是了。 薛定图这回积极主动得多了,不用洛君再去抢夺,把怀中的兔子直接扔了上去。 兔子莫名其妙被薛定图抛到天上,忽然间四肢被无形的锁链束缚住,它愣了愣,眨了眨眼,这才反应过来,四条腿开始乱蹬。 正在奋力挣扎,头上忽然被朵莲花砸中,莲分五瓣,顿时将它的小脑袋罩在其中。 此时,风罩外的云团上,已经推出来不知是第几批人了,三娘子捂着嘴惊呼:“薛师姐!”虽说为是否离开南吴州而吵翻了脸,但毕竟是多年在一起修行和战斗的二国主,三娘子一时间万分难受。 原田州参军罗兴文也喃喃道:“石掌门。”石掌门为人很低调,素日里不声不响,从不冒泡,很多人都对他比较陌生,但铜鼓门本就是田州数一数二的大宗,罗兴文如何不识,一眼就认了出来。 薛国主、石掌门和三名筑基、五名炼气士,修为自元婴而至炼气士,可谓天壤之别,但在这些天兵天将眼中,却毫无区别,被拉出来站成一排。 石掌门浑身颤如筛糠,忽然间大叫:“顾馆主,救命啊——” 他这一叫,立刻带动了其余人,不仅仅是他身边的待斩之人,还包括身后的数百囚俘。 “开阵啊,出来啊!” “顾馆主,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天兵说了,只要顾馆主自缚出阵,就能饶我们不死啊!” “姓顾的,都是你把我们带来这里的,你惹的祸啊,天杀的顾佐……” “下面的道友们,都是一起来的,你们出来投降啊!不要让天兵杀我们!快把顾佐绑了换我们啊……” “求你们了,我不想死啊,呜……” 那裨将照例话不多说,只问一句:“降不降?” 哭叫声大作,魔礼海手中的动作稍微缓了缓,没有立刻弹奏琵琶,凝目注视下方风罩中的南吴州,等待着期望中的变化。 变化的确来了,海水如同沸腾了一般,翻腾滚涌,卷起无数大大小小的漩涡,南吴州从海中缓缓向上抬升,越升越高,逐渐脱离海面,千百道瀑布倾注而下,荡起漫天水雾,折射出一圈圈彩虹。 天兵们顿时警觉,那裨将二话不说,手掌下挥,黄巾力士们立刻挥刀斩落。 石掌门脖子一缩,当场尿了裤子,薛国主闭着双眼,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下…… 魔礼海不再迟疑,琴弦挥动,弦声激荡,在海面上如同炸雷般响起。刹那间风火齐至,风罩立时晃了三晃,眼见不稳。 风罩中,无数人站立不住,摔倒在地,风罩内层的四座天都大阵中,面向魔礼海的一面当场在琵琶音中破灭。 这琵琶只是第一串音符,竟然便隔着风罩打破了一面天都阵,威猛无俦,而又诡异无比。若无风罩和天都阵双重遮护,真不知会死上多少人。 南吴州极速飞入太极阴阳云中,倏然不见,破界之前,顾佐眼角余光中似乎看见,在内陆的远方,一根金光闪闪的铁棒陡然升起,直冲云霄! 第十二章 依旧是大海 南吴州再次破界而出,依旧是一片大海,但刚才的天兵天将却已经消失不见踪迹,除了南吴州这座突兀出现的小岛,就只剩海面,无边无际的海面。 犹似梦中醒来,也不知刚才的一切,是幻是真? 风罩依旧开启着,但也就还剩最后两刻时了,天都大阵被立刻停息下来,尚长老、唐十三、惊鸿道长、御城散人、灵源道长等人立刻带着留下来的法阵炼制小组冲向各组阵盘,紧张的检测起来。 就连岐王也不敢再任性玩下去了,同样加入了检测小组,经过连山太极蟠龙阵多年炼制过程的锤炼,哪怕走了一半人,南吴州留下的修士中,懂阵法的依旧如过江之鲫,不要太多。 三娘子、苦桑道人、何履光、陈玄礼、高仙芝、封常清、哥舒翰、郭子仪、李嗣业、李光弼,剩下的所有元婴都站在一座山峰上,四下戒备。 洛君干脆飞上了百丈高空,在太极阴阳云下窜来窜去,向着各个方向瞭望。 她瞭望的时候,还贼头贼脑的向太极阴阳鱼形成的通道里张望,吓得顾佐大喝:“你想死啊!”这才不甘心的远离。 天都大阵的情况很快查明,三座保存完好,唯有当面应对琵琶音的那座大阵烧了两个阵盘,于是两个炼制小组由岐王和尚长老领衔,立刻开始重新炼制阵盘。 两刻时后,风罩散去,最新重组的四十个维护小组立刻检查蟠龙柱,抓紧时间重新灌注风灵液、填充灵石。 与此同时,三元极真法阵、两仪剑光阵、四象厚土阵、龟甲离玄阵、赤炼云火阵等防护法阵相继打开,接过了护卫南吴州的职责。 可以说,这是南吴州最脆弱的时候,几座法阵也就三元极真阵稍有看头,其余的都不上档次,对于见识过天兵天将修为和实力的南吴州军民来说,都知道肯定不堪大用,顶多算是个心理安慰。 三娘子、苦桑道人、何履光和郭子仪被委以重任,风罩解除之际,便向着四个方向飞出十余里,在高空盘旋警戒,为南吴州提供更加充裕的应急时间。 直到半个时辰之后,风灵液和灵石重新装满,连山太极蟠龙阵处于随时可以启动的状态,南吴州才松了口气。 当然,如果此时就启动大阵,对蟠龙柱是会造成损伤的,应当再间隔三到五个时辰才好,只是如果当真遇到大敌,那也顾虑不上这些问题了,该跑还是得跑。 既然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三娘子和苦桑道人等四位元婴便继续向远处飞去,直到半个时辰后才回来,都纷纷表示没有见到任何陆地的踪迹,周围也没有任何岛屿。 顾佐和众人一起分析,此地要么是换了一界,要么依旧在原界,只不过已不在原地,逃脱了天兵天将的追剿。 前者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道理很简单,海风吹来的灵力极少,几乎没有,和东胜神洲相比,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 安全是安全了,但也很令人失望,风中没有了灵力,难道这是末法诸天的某个世界? 顾佐下令启动简易风系漂移法阵,向着西方漂移,同时清查大库,盘点灵石和风灵液的储备量。 过不多时,数量便清点出来,灵石还剩七十万,风灵液四万斤。如果不是顾佐一直坚持不能停产,储备量肯定还要更少。 顾佐很快下定决心,不管这里是不是末法世界,都准备休整一段日子了,一来继续采掘灵石、炼制风灵液,尽量多储备一些应急,二来也让大家好好修行,尽量提高自身修为。 顾佐向大家道:“在东胜神洲的经历,想必各位应该明白了,咱们自己的弱点在哪里,咱们和别人的差距在哪里。老实说,将来我不打算再去别的地方,下次破界,咱们还是得回东胜神洲,那里才是我辈修士的乐土。” 听他说还要回去,很多人都咽了口唾沫,各自面面相觑。 杨三法道:“怕是有点难……” 薛定图道:“会死的吧?” 原道长咳嗽一声:“是不是从长计议?” 见众人面露畏惧之色,顾佐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们害怕,说老实话,我也害怕,但因为害怕就不去了么?这可是西游……那什么,混沌诸天或者主天界,随便搞一搞就能成仙飞升的地方啊!想一想吧,合道多如狗,炼虚遍地走,我们刚才看见几个炼虚?几个合道?你们数得过来么?这只是一撮天兵啊!想一想天兵之上还有什么,你们能想象吗?只要咱们南吴州想办法在东胜神洲站稳脚跟,是不是也能同样如此?到时候大家都活个几千几万年,那是什么日子?” 一想到如此美好的前景,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谁不想入虚?谁不想合道?想起来就激动啊。 三娘子无限神往:“待我合道,定要去约战那持琵琶的天将!” 洛君点了点头:“听你的,等我合道,我就纳妾!” 灵源道长下定决心:“待贫道合道,一定生个儿子!” 成山虎感慨:“若是本官有一天也能合道,不,只要炼虚,本官宁愿告老还乡,悠遊林泉之下。” 苏三翻了个白眼:“等你炼虚的时候就不这么说了。” 屠夫笑道:“炼虚怎么行,都要合道才好,也不知合道之上,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钟子瑜和陈大麻子都表示,顾馆主的决定从来没有错过,这次想必同样如此,那就干了! 激动之后就得面对现实,顾佐已经开始盘算着,准备从大库中取出十万灵石来供应大伙修行。 至少身边这几个都沉下心来修炼个半年再说,屠夫、成山虎、苏三等人金丹前期早就溢满,可以冲刺后期了,洛君甚至已经快要金丹后期溢满! 至于顾佐自己,虽说这五年没怎么修炼过,但他有九百多名弟子帮忙,哪怕这几年分配的灵石大幅度减少,但到了如今,金丹前期所需的一千二百块灵石,也陆陆续续快要凑齐了,距离真气漫溢也只差几十块,闭关一个月而已。若是再有弟子们相助,恐怕十来天就可以考虑突破后期了。 第十三章 问案 老书僮贺竹从水渠边赶着水车而来,车轮辘辘,在地上滚出两道水辙印子。 少爷贺孚正在花坛中修剪枝叶,等水车来到近前,招呼道:“竹子,把管子放过来。” 贺竹将一根鱼肠缝成的管子甩过去,等贺孚手指扣好管子开口后,伸掌过去按住水车,法力吐出,水流涌入鱼肠管,立时喷洒出半圈水帘。 贺孚一个个水坛浇过去,贺竹便推着水车跟在后面,浇到一半时忽道:“少爷,还是不让下海,来了都快三个月了。” 贺孚点头道:“顾馆主小心谨慎,对的。” 贺竹叹了口气:“可他说的会捣鬼的蛋、会飞的鸡也从没露面啊,他还说这个世界可能会有人用天上的星星盯着咱们,到现在也没见到半分影子。” 贺孚将管子抬高,将远处死角也浇上了,道:“都说了是可能……耐住性子,这就忘了东胜神洲的疼了?” “不是啊……好吧……对了少爷,听说要在这片大海里停驻很久……” “好啊!”贺孚专心浇灌着花草。 “听说要停驻半年以上……”贺竹坐在水车顶上,拄着腮道。 “好啊。” “对了少爷,怀仙馆下发的灵石我领回来了,你是筑基,五块,我是两块……” “好啊……啥?又涨了?”贺孚有些惊喜,终于回头看向贺竹。 贺竹道:“听怀仙馆赵长老说,灵石矿脉又凿了两口井,现在每个月产出灵石达到三万九千块了。顾馆主的意思,是让大家尽快提升修为,免得遇到强敌没有还手之力。” 贺孚担忧道:“会不会破坏了矿脉?已经开到十八个井了,才两个矿眼啊。” 贺竹笑道:“如今上上下下都指望着重回东胜神洲,只要回去能立稳了,哪里还在乎什么灵石矿脉。” 贺孚摇头道:“我倒是觉得这边好,东胜神洲太危险了……” “少爷!少爷!管子跑偏了……” “啊?” 贺孚赶忙将管口放下来,却已经晚了,水流喷入花坛旁边的三号楼一层某个开着的窗户里,窗内立时传出一声尖叫:“谁那么缺德!咱家足足画了三天啊!” 紧接着,隔着窗台的铁栏杆钻出个脑袋,对着贺孚主仆就咆哮了起来,正是小黄门鱼朝恩。 鱼朝恩骂了几句,又冲了出来,揪住贺孚不放:“这可是韩舍人布置咱家的画业功课,如今被你浇湿了,咱家如何交差?” 贺竹立刻冲了过来:“放开我家少爷……” 三号楼各层各户的露台上,顿时涌出无数人头,瞪大了眼睛看着花坛前的撕扯闹剧。过不多时,李辅国带着千牛卫将撕扯的三人带走了,各处露台上传来一片叹息声。 房琯趴在九层露台上看了多时,等肇事者被千牛卫带走,这才笑着咂摸咂摸嘴,回到屋中,思索片刻,走到案前,铺开笔墨,提笔而书:“至德七年九月,有园丁贺孚者,故秘书监贺季真之子……” 将适才所见记述完毕,重读几遍,修改了几个字,裁下来收好。刚写完,便有内侍来到楼下,仰头高声宣道:“请尚书令高公、中书令杨相、房侍中、元平章、李将军入宫,共参大政!” 房琯呆了呆,几步冲到露台边,探头确认,叫了声“马上便去”,匆匆忙忙换了官服,摔门下楼,在无数人的翘首以待中前往行宫驻跸所在。 不多时,人已到齐,先去拜见天子,天子面色凝重,言道有两位当事人在花园小区内大打出手,此地属朝中当管,请诸位顾命前来御前问案。 领旨之后,来到旁边一处偏殿,杨国忠精神抖擞:“此乃陛下信重,咱们今日定要妥善处置好,务求水落石出、公正廉明,不辜负皇恩浩荡,不辜负太师所托。” 几人都点头称是,各自坐下,吩咐将人带上来。先是鱼朝恩,后是贺孚,二人陈述了撕扯斗殴的缘由。 鱼朝恩希望贺孚当众赔罪,并向老师韩滉解释画作被毁之故,同时赔偿一块灵石。 贺孚表示,此乃无心之失,认错可以,帮忙解释也毫无问题,但赔偿灵石不行,他愿意临摹一幅同样的五牛图赔给鱼朝恩,并且宣称,他赔偿的画肯定比鱼朝恩强百倍! 述说完毕,两人到旁边等候,顾命们碰头商议。 高力士首先道:“鱼朝恩乃我义子,此案咱家应当避嫌。” 李辅国劝道:“大将军公义,天下皆知,何须避嫌,若有人以此构陷,非要说大将军行事偏颇,甚而从中谋利,天子都不同意!” 其余几人也都点头:“是极,是极!” 杨国忠问房琯和元载:“以二位之见,此案曲折如何?” 元载道:“鱼朝恩说,泼洒了的,是韩滉布置的课业,他什么时候拜了韩滉学画?此事需要证实,我意,招韩滉前来问话,若有人证,也当招入。” 房琯道:“贺孚乃故秘书监贺知章的儿子,虽然我等皆知,但毕竟还是要有证言证物,我以为,当让贺孚出示凭据,证明他的确是贺秘监之子。” 李辅国道:“一位宫中内侍,一位勋臣之子,且小区花园属工部当管,此案牵扯不小,兹事体大,我等不可擅专。” 高力士点头:“此事须报太师!” 杨国忠道:“诸位的意思,本相已知……这么处置如何?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会审,内侍省、工部旁听,案情问明后,我等裁夺个意见来,同时报太师和天子裁定。” 众人皆道:“理当如此!” 定策之后,几位顾命去正殿向天子回话,但口口声声宣称要在殿中等候处置意见的天子却不见了,殿中值守的内侍主动禀告:“太师刚刚传话过来,今日放开海禁,陛下已经去海边游赏了,陛下还招呼诸公,案情问明后可一同前往。就在北口外的浅滩……” 几人闻讯,各自大喜,拔脚就走,纷纷道:“同去,同去!” 内侍追在身后问:“诸公,案子如何了?该当如何处置?小臣也好……” 李辅国回身挥了挥手,不耐烦道:“什么处置不处置的?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吧。” 第十四章 池子 鱼朝恩和贺孚的御前大案忽然间不了了之,文武百官们的关注重点立刻转移到了海边。海上漂浮三月,终于可以下海戏水了。 大臣们赶到北口的浅滩外一看,才搞明白为什么,却是南吴州漂移到了一处礁盘边,这是破界之后遇到的第一块礁石,经过几位元婴修士下水探查,此地并无厉害凶猛的妖兽,也没发现暗流漩涡之类的险处,于是顾佐下令就地停驻,同时放开戒令,允许下水。 礁盘就在东北方向里许外,孤零零突出在海浪中,高不过三尺,方圆不到丈许,上面已经占满了人。 元载一个猛子扎进水里,畅快的游了片刻,忽然加速,很快爬上礁盘,兴奋的拽着礁盘上点烟的天子,高呼道:“灵气,水里有灵气!” 天子吃了一记偷袭,被咽呛得直咳嗽,弯着腰说不出话来,元载又去抱旁边的杜甫,手舞足蹈,像个孩子。 风中没有灵力,但海水中却满是灵力,这种灵力与东胜神洲相比,差别不大,区别在于,蕴含在海水之中,只能感受,不能吸纳。 海水中发现灵力,也就意味着这方世界不能随意乱闯了,这就是顾佐下令停驻的原因。一方面稳妥起见,停在这个暂且安全之处,另一方面可以试着看看,能不能利用起来。 尚长老、灵源道长、御城散人、惊鸿道长、高长江等人组成的小组正在紧张分析,探讨采掘的可能。 虽说不能直接吸纳,但可以想办法采掘,就好像南吴山矿脉一样,用采掘法阵解决问题! 原理相同,只要重新设计一套采掘法阵就行,耗时三天,创研小组便拿出了法阵方案,数百名修士被召集起来,一起炼制阵盘。 采掘法阵的炼制并不困难,七天之后,一套全新的阵盘便布置在了南吴州东侧悬崖下,长长的探杆将海水抽上高崖,通过两道水渠向下流淌至一处沉淀池中,将泥沙和杂物沉淀,清澈后的海水进入密闭旋转池,在飞速旋转中进行分解,接下来就是高压、凝炼那一套流程,与南吴山矿脉相同。 海水采掘灵石的速度和效率比灵石矿脉差很多,一组池子每天也就只能产出七、八块,全年下来三千左右。一套法阵可以管三个池子。 但海水是无穷无尽的,一个池子不行,就建十个,一个法阵不行,咱就多炼几个。 高长江师徒挥汗如雨,炼制组的数百名修士也同样艰苦奋斗,一个月的时间,便建成十套法阵,三十组池子,实现月产灵石七千五百块。 炼制那么多池子和阵盘,熟练度自是大增,高长江把上百名徒子徒孙分成十组同时开工,第二个月又建成了九十组池子,出现了池子等法阵的情况。 一下子无事可干的高长江实在忍不住,来到南主峰上的各处炼制作坊,背着双手踱来踱去。 护卫作坊的罗先娣见了高长江,问道:“高长老又来了?” 高长江摇头叹息:“一不留神搞多了一点点,没办法,只好来这边转转,看看大伙儿的进度能不能快上一点点。” 吉温炼制完一根探杆,抛给韦见素,抬头看了看来回得瑟的高长江,忍不住从鼻孔里冒出个“哼”。 韦见素就着吉温抛过来半成品加火,也同时瞅着高长江“哼”了一声。 组长文阳雨低声道:“二位,好好配合吧,别被人看扁了,今晚全体不休,继续开工!” 吉温点了点头,韦见素同样点了点头,点着点着,两个脑袋点到了同一个节奏上,二人惊觉,相互瞪视着又“哼”了一声,各自埋头干活。 第二个月后,东山崖上的灵石月产量攀升到两万五千块,第三个月,进一步攀升到六万两千块。加上南二峰的矿脉,灵石月产量突破十万! 东山崖上已经布满了池子和采掘法阵,从第四个月起,西山崖上又布满了池子。 成功采掘海水灵石的第六个月,南吴州灵石月产量达到二十万! 到此,每月产量都稳稳维持在二十万之上,不是不想再增产,而是大库中炼制采掘法阵的几种关键材料告罄了。 瘦身之后,南吴州还剩三万余人,平民和家眷占了大半,入了修行的八千余人,其中炼虚一人、元婴十一人、金丹后期九人,金丹前期七十余人、筑基后期二百余人、筑基前期六百余人、炼气士七千人。 哪怕是炼气士,也不是混日子的炼气士,都是有修行潜力、可以继续成长的炼气士。 除了修士外,另有身强力壮的武师四千余人。可以说,南吴州的人口结构还是很不错的,这是通道玄都世界湮灭之时,精挑细选的结果。 顾佐一方面广开方便之门,从武师和普通百姓中吸收有修行天赋者加入怀仙馆——当然也鼓励各宗招募修士,同时提高了灵石的分配量,继续提升整个南吴州的修行实力。 金丹以上修士每月分配一百块灵石,筑基后期修士每月四十块,筑基前期每月二十块,炼气士每月十块。 至于怀仙馆弟子,他们的修炼不受身体承受力的影响,统统闭关,能吸纳多少,就拨付多少。 就算如此,顾佐依旧嫌大家吸纳得少了,每个月还有六七万灵石花不出去,存入库房。 抱着打回东胜神洲的信念,南吴州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大修行运动。 或许是因为连续破界的原因,或许是因为海水灵力迥然不同的原因,又或许是因为亲眼见识过天兵天将施展道术神通的原因,更或许是因为这两年心境发生了巨大变化的原因,半年之内,破境者比比皆是。 三娘子继续展现了她在修行上的天赋,在入元婴后的第八年,成功晋级元婴后期,成为南吴州仅次于岐王的第二人。 一个月后,苦桑道人晋级元婴后期,成为南吴州第三人。 他的葫芦又变大了一圈,装的酒也更多了,他从双响楼破关而出的那一天,百花门大肆摆酒庆祝,同时庆贺的还有原陆州参军疤道人,此君来到南吴州后,当真是枯木又逢春,居然一举破境金丹! 庆贺的热闹氛围震动了整个南吴州,就连岐王也忍不住开始考虑,要不要去百花门修行一段时日。 第十五章 婴儿潮 在海上停驻的日子里,南吴州迎来了婴儿出生潮,前后半年,上千名婴儿诞生。 这是南吴州的宝贵财富,是可持续发展的重要基础,顾佐非常重视,责成朝堂研究护理的妥善办法。 对此,几位顾命高度重视,政事堂连夜召集会议,研究方案。 杨国忠强调:“诸位皆知,孩子是大唐的未来,是国力的基石,按照太师的话,将来能否享受人口红利,就看我们列位的努力了。这是今年的头等大事,整个朝堂都必须动员起来!” 高力士道:“正要向诸君报知,昨日,御史中丞吉温添子,我去拜贺时遇到太师,太师提了几点意见……” 杨国忠、房琯、元载、李辅国等都连忙取过纸笔,等待着高力士转述。 高力士道:“太师说,其一,要广泛深入动员朝中文武百官,按照帮扶到户的原则,照顾到每一户,一定要做到掌握情况,知道急难,不留死角。” 其他人刷刷刷开始记录。 高力士续道:“其二,要学会换位思考,如果是我等家中添丁进口,我们最期盼什么、最需要什么、最关心什么,按照这个思路为他们解决后顾之忧。” “其三就是发挥我们能够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优势,统一筹划、统一调度、统一安排,尽朝堂所能、尽南吴州所能、尽大唐所能,保住每一个孩子。” 等众人记述完毕,高力士又道:“太师还吩咐,建议由杨相掌总协调事权,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禀告太师。” 杨国忠叹息道:“太师为了大唐、为了南吴州,事无巨细,当真操碎了心。既然太师有了吩咐,那本相也就义不容辞了。” 经过商议,政事堂决定,首先是摸清一岁以下婴儿家庭情况,然后让百官分别领取任务,一人负责多户,确保每一个婴儿家庭都有具体负责人。 政事堂为此下达了措辞严厉的诏书,谁负责的家庭,孩子生一次病就降职一级,有了残疾连降三级、罚俸(灵石)一年,若是死亡,对不起,直接免官去职! 这一下子,当真鸡飞狗跳,分配到家庭的官员不敢怠慢,连夜走村串户,问急问难。 三天之后,情况就大致摸上来了,其他困难暂且不提,反映最大的问题在于,大部分家庭房间太少,抚育婴儿极其影响休息,非常不便。 这个问题立刻被杨国忠禀告给顾佐,顾佐问:“你们有什么建议吗?” 杨国忠道:“去年很多宗门离开了南吴州,空闲下来不少房子,就下官所知,朝堂花园小区的东南,紧邻着的便是平都八阵门、南华派和华山西玄派的联合小区,九栋高楼,都是两室一厅,近千套房子,如今都空着。不如利用起来,建成保育院,临时安置产妇和婴儿,孩子周岁之后再腾出来给新生孩子人家就是。” 顾佐点头赞许:“此议甚好,更便于集中照顾和医护……谁掌保育院?” 杨国忠答道:“保育院大学士的人选也有了,由原太医署博士淳于鉴担任,为此,下官已经和他谈过,他表示毫无问题,而且愿意将他们少林派弟子都请来保育院兼任博士。” 淳于鉴就是鉴真,顾佐呆了呆,忍不住笑了,杨国忠忙问:“可有不妥?” 顾佐摆手笑道:“并无不妥,那帮人都懂医道,让他们当保育院护士,正当其用。只是产妇为女子,还需要些女子帮忙才好,回头我跟十二娘谈谈,让她从西河道馆选调一些女修过去照看。” 杨国忠一边将“护士”这个官职记下来,准备以此为准,一边赞道:“若有夫人出力,那就更好了!” 保育院方案确认后,打扫卫生、添置家什,进度飞快,在收拾这个联合小区的时候,却发现了不少收获,在各栋楼房的地下一层,有些上了锁的房间中,竟然发现了不少炼制法阵的材料,都是三大阵法流宗门的储备,由于离去时太过匆忙,又或者干脆就忘了,竟而遗弃于此。 受此启发,顾佐又让人重新检查了空下来的苏仙馆小区,同样在地下室中发现了不少东西。 有了这批材料,又可以炼制采掘法阵了,只是按照采掘法阵和池子的布设方案,将海水抽上来后必须保证高度,为入池之后的各处环节蓄能,因此最佳布设地只有东西两侧山崖,而这两个地方已经布满了法阵,继续添加很困难。 高长江倒是无所谓:“两侧山崖延伸向下还有空地,我已经看过了,至少可以增加一百套池子,何时上采掘法阵,我就何时炼制池子。” 尚执事和惊鸿道长都表示比较为难,采掘法阵其余部分都没关系,关键是崖壁上布设的探杆已经满了,每一根探杆之间都必须间隔一定距离,免得灵力相互干扰,导致爆炸,这也是过去一处矿眼通常打三口井的原因。 顾佐甩锅:“这个我不管,怎么减少是你们的事,我只要结果!” 顾佐耍赖,其他人没法耍赖,要解决这个问题,只能尽量缩小探杆之间的距离,在缩小距离后产生的相互影响和增产量之间寻求最佳平衡点。 这个平衡点还是相当难算的,如果精确道长还在……算了,也不知他生死如何,此刻多说也是无益,只能请另一位计算大师来推算。 一行大师临危受命,但他也表示,这个题目比较难,和他擅长的授时计算有很大不同,只能尽力而为。同时他还提出需要两个帮手:杨三法和薛定图。 杨三法的梦想是开一家青楼(在百花门的长期打压下,他的心愿一直未能得逞),但说到特长道术,他最拿手的其实是祈愿,也就是“求神仙保佑”,不知一行大师为何点了他的将。 至于薛定图就容易理解了,他的本事是卜算问卦,只不过这点特长始终被他的特异行为掩盖住,没有引起别人关注,这回也终于被一行大师慧眼识珠。 三人计算小组在两侧崖壁上开工,一行主算,薛定图辅算,杨三法则捧着他的法器金元宝,站在崖顶四处祈神。 第十六章 回了个回 一行和薛定图正常计算,也没人说什么,只杨三法引起了很多人的围观,各种新奇的目光和笑声令他坐立不安,祈神的道术常常被打断。 后来杨三法自己都陷入了焦虑和浓重的自我怀疑中,哭丧着脸询问一行:“大师,这是两不搭杆的事,为什么要让我跟傻子似的在这里跪拜啊。” 一行微笑着解释:“贫……山人自有妙用,去,不要耽搁,继续,小点声,不要让旁人听见你在诵什么。” 于是杨三法只能继续傻乎乎的捧着金元宝,在崖顶不停重复他的那一套,同时口中快速而含糊的念叨着:“那么阿米托福……” 不用一行叮嘱,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大声念,这都念的是啥? 只是直到测算结果出来,一行都没有等到期盼中的迹象,只能叹着气吩咐收工,将数据交给了法阵研创小组,撇下累得半死的杨三法和薛定图,怏怏而回。 根据一行提交的数据,研创小组开始设计布设方案,最终形成的方案被顾佐拍板通过。为此,两座山崖上的灵石采掘厂停工半个月,重新更改探杆的排列方式,最终的结构近似于一个“回”字里面又套着一个“回”字,接着再套下一个“回”字…… 看上去似乎不复杂,但每一条探杆的走势、探杆与探杆之间的距离、所有探杆的相互影响程度,都是精准测算过的结果,处于最佳平衡点,只要差之毫厘、必然谬以千里。 唯一的问题是,两侧山崖不能多看,这种排列组合方式,以及其中灵力交叠产生的影响,看多了令人想吐。 顾佐只能命令,启用小型简易幻阵将两座山崖绝壁遮掩起来,只是水面下的部分就没办法了,倒也每天获得了不少渔鲜,算是意外之喜。 因为这项重大创新,南吴州灵石产量再次有了大幅度增长,月产灵石达到二十五万块! 绝大多数南吴州修士们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阔绰的修行生涯,破境之潮愈演愈烈,李嗣业和唐十三也紧跟着破境入了元婴后期。 洛君终于踏出关键一步,成就元婴,别人都来请教经验时,她的回答却让人很是无语:“不好玩,就像怀了孩子,不喜欢!不行,我要赶紧入虚,早点把孩子打掉!” 原通海帮大长老左令诚是第二个破境元婴的,接着是钟子瑜和陈大麻子。他们在金丹境界耗费了近二十年,原以为此生便是这样了,谁知道居然成就元婴,破境之后,各自仰天大笑了三炷香,直到闻讯赶来的贾贵递上香烟才收了笑声。 钟子瑜微笑:“小贾,你也很不错嘛,这就金丹后期了?” 贾贵替他点上,甩了甩手指头,将火焰抖灭,回道:“托您的福,刚破境。” 陈大麻子美滋滋喷云吐雾,问:“说吧,什么事?” 贾贵道:“我打算过两天在水晶宫搞个庆祝会,想请二位长老参加,到时候请您二位帮个忙,多的话不用说,只受累一句。” “什么话?” “自从抽了元阳烟,破境元婴也轻松多了。”说着,贾贵掏出两箱元阳烟,分别推到他们身前。 三人对视,大笑不止。 值得一提的是,一直忙于农事的宁不破也成了元婴,他的破境,令顾佐的道兵增加了又一位亮眼的统帅。 百花门同样是这次破境潮中的受益者,掌门张富贵和大长老莫五都入了金丹后期,伍胖子入了金丹,就连天赋最差的空仓道人也迈入筑基后期,整体实力步入一个新的台阶。 屠夫、成山虎、苏三、赵香炉、汪寒山、谷中池、刘玄机、尹书等人也纷纷晋级金丹后期,李谷生、丁九姑也成就金丹,李僾和刘亦非显示了远超同侪的天赋,甚至超越了陈眠花等四朵金花,成为金丹修士。 四朵金花受此刺激,更是发“愤”努力,埋头苦修,誓要三个月内破境金丹。 怀仙馆的四期弟子中,破境者络绎不绝,超过两百人筑基成功,一百余人入了筑基后期。 身为馆主,顾佐当然以身作则,不能落在后面,他早在三个月前便已破境金丹后期。 入了金丹后期,顾佐气海再次变化,本质与前期虽无不同,同样是要打磨金丹,但需要修炼的真气量上升为两千四百块灵石。 由于怀仙馆扩招弟子,气海中反馈的真气也出现了一千二百多道,超过了金丹期能够开辟的气海洞府之数。为此,他在新出现的真气反馈中择优挑选了几十道,将其送入气海洞府,算是将一千道兵的名额填满了,其他的姑且作为预备役继续培养。 这一千名道兵中,元婴两位、金丹九位、筑基近三百人、炼气七百人,整体实力比以前强了一倍。 也正是因为有一千多人在助他修行,入了金丹后期之后,他的金丹在快速磨砺成长,已经磨砺了六百多灵石,相当于后期溢满的四分之一。 南吴州大规模提升修为的同时,顾佐也在对内部进行整合,首先整合的就是军队。 经历过和天兵天将一战后,所有人都知道,普通武师已经不能胜任今后的战争了,因此,顾佐在没有阻力的情况下完成了裁军,让四千多武师从军中退役,将他们补入缺乏人手的各行各业,比如灵石采掘、农田种植、各种生产作坊。 精简之后,军中剩下的都是修士,总数三千余人。 顾佐继续精简,将三千余人中的一千五百炼气初期裁汰,让这个层次的修士以苦修为主,不再担负战备。剩下的五百炼气后期编为南衙禁军,分左右卫,专司对内警戒,同时作为正军的预备补充。 真正的南吴军只有一千人,全部是筑基以上修士组成。如果比照天兵的水平,由筑基组成的军队依然和人家差得太远,当日顾佐在天兵天将中可没见到有筑基修士,甚至连金丹前期都没有,人家那是一水儿的金丹后期以上。 这一千筑基以上正军被编为怀仙营、陌刀队、龙武卫、羽林卫、骁骑卫,各二百人。另外组建了一支三十名金丹修士组成的应急小队。 规模虽然大幅度下降了,却更适应今后的作战任务和作战方式了。 第十七章 丞相府 顾佐对朝廷也进行了整顿,充分利用朝堂的力量。改变主要在于融合,将南吴州和朝堂两套体制合并,避免有的人忙死,有的人闲死。 南吴州体制撤销,屠夫担任吏部侍郎、成山虎担任兵部侍郎、原道长担任户部侍郎、刘玄机担任刑部侍郎、高长江担任工部侍郎,李谷生掌匠作监、赵香炉掌常平仓、李十二掌教坊司等等。 这种融合极受朝堂欢迎,政事堂对此表示“欣喜”。 海水灵石的生产炼制一直在源源不断的进行,南吴州修士的修为实力也在突飞猛进,在破界迁入一年半后,有更多的修士破境,在南吴军中,这一现象表现得相当明显。 纯粹由金丹组成的应急小队人数突破五十,且三分之一为金丹后期;各营之中,筑基后期修士的比例也有原来的三分之一提升到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也可以算作资深筑基前期。南吴军整体作战实力更进一步。 至德九年正旦来临之际,朝堂举办了欢庆活动,天子和张妃被邀请至东溪南岸的雄妙台前就坐,他的下首是顾佐和李十二,再往两边,左侧是文武百官,右侧是以怀仙馆领衔的各宗长老、执事。 三万人的大唐小朝廷,显得分外融洽。 望着台上的歌舞,天子询问顾佐:“在此界待了一年多,太师下一步如何行止?是继续养精蓄锐,还是打回南吴州?” 周围的大臣和各宗长老们都转过头来,关切的等待着顾佐的回答。 顾佐道:“事实证明,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我们过去在通道玄都世界过得太安逸了,所以修为进步缓慢,出来之后,大家的修为不停上涨,涨得很快。过去想要迈进一个台阶,通常都在六年以上,多则十余年、二十年,尤其每一个关口,都要为感悟而发愁。如今一年半,大家纷纷破境,说明放眼看诸天是十分必要的。” 顿了顿,道:“因此,将来我们的目标,还是回到东胜神洲去,在我心里,那里应当是我们的家乡,但要还乡,也不急于一时,我希望大唐军队能够继续成长,待全员金丹以后再还乡,如此方有一定的自保之力。当然在此之前,也不能放松警惕,此界到底如何,有待我们继续观察。” “说句诸位不愿意听的,要时刻准备着打仗,所谓忘战必忧啊,别看太平了一年半,说不定哪一天,敌人就来了,到时候,吓我们一跳!” 在顾佐的讲话声中,一张朝云符在烟火中升上高空,朝云小娘子的笑脸映照于海面,笑容灿烂。 礁盘底部的一块石头动了动,开始探出头来,那是青龟侍郎从半梦半醒中惊觉。他疑惑的抬头看向了光亮传来的地方,那是礁盘上方的天空。明明是夜晚,怎么会有朝霞? 他缓缓从海底上浮,探寻水面上红光闪烁的根由,一直上浮两百丈,才慢慢露出水面,这下子终于看清了。天上有各种烟花绽放,最显眼的是那张时不时露出微笑的美人脸,每当这种烟花升起时,都将海面照得一瞬间亮如白昼。 回忆片刻,青龟侍郎才恍然醒悟,拍了拍头。最近百年来,他睡眠始终不好,每次入睡都睡不沉,睡不踏实,也导致记忆力出了问题。修为到了他这个层次,已经触及玄龟一族的修行天花板,要么奋勇精进,合道成仙,要么开始走下坡路。 能够突破天花板的玄龟寥寥无几,很不幸的是,从目前的迹象表明,自己应当不在其内。 睡又睡不踏实,醒着又头疼,这种日子相当难受。他知道今后几百年,自己都将在这种痛苦中煎熬着,最终的命运是成为甲山上的一具骸骨,守护后代子孙。 拍了拍头,稍稍止住头疼,青龟侍郎围着漂浮在海面上的小岛开始巡游,早点完成任务,回去向老祖申请一粒大还丹,也好稍解痛楚。 为了避免被岛上发现,他很小心的远离岛屿,又时不时下沉到深海之中,仔细的看着,观察着岛屿的变化。 一个月后,青龟侍郎认为自己差不多看明白了,便开始返回。返程的途中,被又是疲倦又是清醒的痛苦状态所折磨,他又睡了一觉,却依然睡不踏实,只能继续启程,回到千里之外的丞相府。 这是深入海底数百丈的巨大山脉,山脉正中的峡谷内,不时有数尺高的大蚌在开开合合,蚌中的夜明珠随开合之势不停闪烁,为前行指明方向。 沿路的暗孔中不时有巨龟探出头来,那是丞相府的宿卫,见来者是青龟侍郎,又相继缩了回去。 峡谷中前行多时,眼前出现一座山丘,前后通透,左右共四个门,实则便是一个巨大的龟壳。 入口处挂着面蓝底横匾,上书“丞相府”。 进了丞相府,在门口的水草垫子上慢慢等候,小龟前来禀告,说老祖宗打了个盹,请青龟侍郎稍待片刻。 青龟侍郎点了点头,道:“不妨事,等着就好了。” 这一等又是三天,青龟侍郎迷迷瞪瞪中被龟内侍唤醒:“侍郎,老祖已经醒了。” 于是头痛欲裂的青龟侍郎勉力振作精神,入内参见。里面一只大龟已经化为人形,戴着官帽坐在椅中。 “老祖让查的飞来岛屿一事,孙孙已经看了个大概,特来报与老祖知晓。” “乖孙倒是利索,原以为还要过些时候才能回来……且不忙说,待白尚书来了再说。我已经传他过来议事了。” 这二位便在堂上闭目等待,三天之后,一只白头大龟姗姗来迟,同样化为人形就坐,只是背上还背着个甲壳。 议事重新开始。 青龟侍郎将奉命查看飞来岛屿的所见所闻讲述一番,然后道:“这飞来岛不知从何而来,未见高修者,多为金丹、元婴之流。” 白头龟尚书问:“总计多少人?多少是会道法的?” 青龟侍郎道:“岛上约有数万之众,据我所见,修出元婴者十余人,金丹者近百,唯修士不少,恐有近万之多。” 白头龟尚书道:“不知是哪位上仙的部众?” 青龟侍郎摇头:“这却不知。” 白头龟尚书道:“擅入我东海甲山,按例应当驱离。” 第十八章 头等大事 听他两个叨咕了半天,龟丞相缓缓开口道:“谨慎些为好,若动刀兵,动起来容易,结束就难了。陈塘关和花果山殷鉴不远,就忘了教训?当年我就劝过老王,不要意气用事,今日还是这句话,没有看清楚之前不要妄动,可一可二不可再三。这座飞来岛修为普通,但谁知其主是哪路神仙?我等东海子民,向来不受天庭照拂,说弃就弃了,到时候谁来为我等做主?” 白头龟尚书和青龟侍郎默然点头,沉吟几个时辰,都道:“老祖说得是。” 于是定计,青龟侍郎再次前往飞来岛,务必查探清楚来者的真正实力,到时候再决定是否驱离。 这趟远门,青龟侍郎着实辛苦,按照丞相府的规矩,得了不少赏赐,其中便有大还丹。服用了大还丹,终于可以缓解失眠的痛苦,美美的睡了个懒觉,再次出发。 离别甲山时,宿卫感叹:“爷爷勤劳王事,当真不易。” 青龟侍郎笑了笑,嘱咐:“守护好甲山,不要懈怠。” 青龟侍郎回到飞来岛,这次就靠得很近了,准备详细探明岛上的情形,忽然注意到从岛屿悬崖上伸下来的长管。 上次他就注意到两侧悬崖峭壁上布设了幻阵,似乎是在掩饰什么,只是离得远,没看明白,也没过多关注,这回靠近,便打算从水下接近一探究竟。 小心翼翼游过去,发现有很多长管子正在吸取海水。看了片刻,感觉其中有股灵力波动,似乎是法阵一类。这种法阵的构成和用途当然要搞清楚,于是他首先开始点数:“一、二、三、四……” “十一、十二、十三、十四……” “一百零一、一百零二、一百零三……” “二百零一……呼……呼……呼……” 青龟侍郎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不知过了多久,这一觉令他精神头好了很多,似乎修为也长进了不少。 多少年没有睡得这么舒爽了?回思其中妙处,当真是感动到流泪。青龟侍郎真的流泪了,一滴泪水化作夜明珠,滚落海底。 有了精神头,青龟侍郎振作起来,重新开始查探这些吸收海水的探杆。 “一、二、三、四……” “十一、十二、十三、十四……” “一百零一、一百零二、一百零三……” “二百零二……呼……呼……呼……” 再次醒来之时,青龟侍郎大喜,他发现,自己前肢上的一块旧鳞片已然脱落,代替其上的,是一块崭新的新鳞甲,自己正在衰败的躯体,百年来头一次获得了新生! 这是个重大发现,他忍不住就想重头再数一次,但身为侍郎的责任还是让他强行打消了这个念头。 要赶快返回甲山,把这个重大发现告诉老祖宗! 青龟侍郎一改来时路上的磨磨蹭蹭,千里海路,个把月工夫就游回去了,路上居然只睡了两觉,可谓来去如风。 咂摸着嘴,回想着这两觉的舒爽,他吐了几个泡泡,兴冲冲进了丞相府。 听了青龟侍郎兴奋的述说,查验了他前肢新生的鳞甲,白头龟尚书同样兴奋了:“如此说来,那些管子组成的……密集法阵?嗯,有助于我玄龟一族修行,此乃千年难遇之机缘哪,这法阵我族志在必得!” 龟尚书沉吟了一天,问:“孙孙,你上回说,飞来岛上只有一个炼虚、十来个元婴、不到一百个金丹?其余呢?” 青龟侍郎道:“巴掌大个小岛,人数也就几万,剩下的虽然不清楚,但以我观之,其中多为凡人。” 白头龟尚书大为心动,建言道:“若如此……老祖宗,打吧?” 龟丞相再问:“你这次去,见到他们岛主没有?是哪位上仙来我东海甲山?” 青龟侍郎道:“至今未见有合道上仙现身,说不定那炼虚便是岛主,跟孙孙当在伯仲之间。” 龟丞相再次闭上眼睑,白头龟尚书和青龟侍郎都知道,这是老祖宗要长考了,于是各自闭上眼休息。 半个月后,龟丞相长考完毕,好不容易将那两位唤醒,白头龟尚书倒还好,青龟侍郎则很是疲倦,精神萎靡不堪,原因无他,刚才的一觉,青龟侍郎再次回到了睡不踏实的状态,总是在半梦半醒之间。两相对比,他愈发觉得头疼难受了。 龟丞相叹息一声,更是下定了决心,道:“出兵!为防变故,此次出征要尽量快一些,就让青龟孙孙所部前往。” 白头龟尚书和青龟侍郎领命,的确如老祖宗所言,出兵一定要快,否则被人惊觉,飞来岛能飞到东海,说不好就能飞到另一天,因此,突然性很重要。如果将玄龟一族各部都召集起来,那就太慢了。 再者,也不需要那么多兵,青龟侍郎所部三千余青甲龟兵,领头的三将都大致相当于人类炼虚前期,十余校尉不比元婴差,旗下数十丹龟、三千筑基,放在整个玄龟一族都是翘楚,仅次于白头龟部。 这么一股力量,断然突袭飞来岛,成算稳稳的!到时候占据了岛上的法阵,让走上下坡路的各部大龟都安排过去睡觉,玄龟一族将迎来新的机遇,再多出几个堪比合道的老祖——比如青龟侍郎自己,在整个东海的地位就更稳固了! 这是整个玄龟一族的头等大事,还要注意保密,不能让金蟹、夜叉、元鲨等族知晓,那些家伙必定要来坏事! 因此,出了丞相府,青龟侍郎毫不耽搁,雷厉风行。他先勉强睡了几天觉,然后立刻发出令牌,召集本部青甲龟兵,而且下了死令,限时半年,延误者立刻处死。 散布于各处海域的青甲龟兵迅速向着甲山汇聚,堪称玄龟一族有史以来最为迅捷的汇聚速度。 严令之下,只有百余青甲龟兵迟到,都被青龟侍郎锁了,关在甲山睡觉,以示惩戒。至此,军纪大肃。 点卯完毕,青龟侍郎下令整备作战,全军大睡一月,待精神抖擞、军威大振之后,向着飞来岛进军。 三个月后,大军出现在了飞来岛南方三十里外的海底,全军休整待命,青龟侍郎亲自潜至礁盘底座,进行突袭前的最后一次哨探。 第十九章 谨慎谨慎再谨慎 青龟侍郎再一次从酣睡中醒来,拍了拍头,喜悦欣慰的同时,也忍不住隐隐自责,于是不敢再贪看那一根根管子,咬着牙离开了这片海域,从正南方向远远浮出水面,开始静静观察飞来岛。 观察一个多月后,他感到有些迷惑,又花了一个月,这才终于确认,岛上的元婴修士不是十来个,而是二十来个,和之前的认知对不上。 于是又继续耐住性子,从南北两个方向不停观察,这次发现了更多的变化,岛上的金丹也不再是原来的近百,至少他不止一次看见,飞来岛的修士们玩乐一种在天空中追逐击打夜明珠的游戏,好多队伍轮番上场,身着各色马甲,加起来就不下一百七八十人,远远超出他上回的估算。 岛主依然没有见到,应该就是那位炼虚,这一层级的战力上,己方是占据优势的,但在中坚力量上,由于飞来岛不知何时增加了援兵,己方现在已经全面落后了。 当然,也不是说就不能打,只要偷袭成功,依旧有机会打赢,只是要想不损伤管子大阵,难度就立刻增大了许多,无论怎么考虑,都觉得很难完成原定的任务。 回到大军停驻之地,除了少数轮班警戒者,其余青甲龟兵皆在酣睡。青龟侍郎本打算将他们唤醒,后来想了想,没这么做,而是派人返回甲山,将探报告知老祖宗,请老祖宗增添援兵。 趁着援兵到来之际,他又返回飞来岛,美美的睡了几觉。 来援的是白头龟所部,共两千兵,领兵的白头龟将也是个炼虚级数的好手,麾下十二名婴龟、五十余丹龟,这批生力军的加入,立刻令青龟侍郎底气大振。 白头龟将还道:“我家尚书还在继续汇聚兵卒,待大军齐整后,亲自赶来援助。” 青龟侍郎笑道:“用不着了,你们来得很快,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我率军于此埋伏时,是今年夏天,还不到两季,尚未入冬。” 白头龟将小心翼翼道:“末将在路上过的冬。” 青龟侍郎挠了挠头:“无妨,将大军安置于此,你且随我去飞来岛一探敌情,商议作战方略。” 再次回到飞来岛下,青龟侍郎第一站就是介绍那些密密麻麻插在海水中的管子:“白将军且看,这就是本官所说的密集法阵,你快入虚后期了吧?” 白头龟将点头:“再过三十年,当可进阶,届时便能冲击化形了,希望老祖宗护佑,能让末将叩入此关。” 青龟侍郎笑道:“不需老祖宗护佑了......嗯,老祖宗已经护佑过了,令我玄龟一族得此秘宝,你且试试。” 白头龟将按照青龟侍郎所授法门,开始逐一点数:“一、二、三、四......十一、十二......一百二十一......呼......呼......” 青龟侍郎扭头看了看已经流出哈喇子的白头龟将,暗自感慨:“年轻真好,这么快就入睡了。” 他自己坚持到二百一十一才睡着,当然羡慕。但他多次入阵,其实也明白了不少事情,这座法阵很考验修为,修为越深,数的数字就越多,他现在已经比头一回多数了十个数,意味着他的修为正在缓缓恢复,将来有望加深,其实这是好事。 等到他们苏醒过来后,立刻抓紧时间查探敌情,这一回,情况又有变化,飞来岛上的元婴数量增加到了三十位,金丹修士三百余人! 飞来岛又到了一批援军! 白头龟将建议立刻攻打:“虽然大军实力不如岛上修士,但不能再等了,若是再等下去,岛上不定还有多少援军。而且我们还有五位入虚的大将,胜面不小。” 青龟侍郎慎重考虑后问:“能保住这座密集法阵不受损伤么?” 白头龟将犹豫片刻,不敢回答。 青龟侍郎再问:“若是对方离开东海,能阻止么?” 白头龟将继续沉默。 青龟侍郎叹了口气:“等等吧,等尚书率部来此,方是稳妥的打算......你派人催一催!” 派了人去催促白头尚书之后,他们正要重新回岛边盯着,忽觉海水中一阵晃动,力道之猛,许多龟兵都被掀翻了身子。 将身边几个翻不过来的龟兵踢正了身子,白头龟将军望向飞来岛方向:“有变故?” 青龟侍郎顾不上回答,向着飞来岛快速游去,隔着老远,就见一位修士悬停于高空中,身子虚实交叠、明灭变幻。 两龟都知,这是入虚之后,阳神出窍的结果,大多出现在刚刚入虚的修士身上,因为还不能很好的控制修为而产生如此表象。 刚才引发的海浪波动,就是为此么?大军隐蔽的驻地位于三十里外的海底,能够引发如此惊人之天象,当真思之恐极。 刚才尚有一些不甘的白头龟将,此刻也钦服于青龟侍郎的判断了,果然还是要更谨慎一些才好,等白头龟尚书来了才有把握,若是冒失动手,不说谁胜谁败,那座密集法阵恐怕是拿不到了。 既然要等,那不如…… 两龟不约而同,悄然潜至飞来岛下,再次开始点数…… 因入虚而引发周围海水波动的,是唐十三,他在南吴州入元婴后期的修士中算不得名列前茅,排在了三娘子、苦桑道人和李嗣业之后,位居第四。 但在去年底的时候,有一次他飞至远处,想找一些海参给有了身孕的唐红玉补补身子,没想到弄到了一条玄英蓑鲉,这可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毒物,唐十三亲眼看着这条玄英蓑鲉从身上射出一根三寸长的毒刺,便射杀了一头巨鲸,顿感惊喜,于是耗时一月,想方设法猎了来。 得此至宝后,唐十三便抛开一切,潜心研究,专心炼丹,修为大进,终于今日阳神出窍,步入炼虚! 唐十三入虚,令唐门声威大振,也令百花门愈发抖了起来,时隔多年,百花门四大长老又再次上赶着登门向掌门张富贵请示行止,虽说被掌门夫人唐红玉赶了出来,但如今走在街上,逢人便道“我家掌门如何如何”、“我家掌门是谁谁之婿”,倒也令人肃然起敬。 第二十章 气海变化 至德十三年的夏天,来到这个似乎无穷无尽大海的世界已经是第六个年头了,在灵石的充沛供应下,在古朴醇厚灵力的催化下,南吴州的修行结构产生了很大变化。 修士的数量增加到九千余人,两名炼虚、三十名元婴、四百名金丹、两千名筑基、七千名炼气士,每一个层级的比例都令顾佐极为满意。 而这个微型大唐的人口,也增加到了三万五千人,预计再过三年,入修行的人数,将很快破万。 在唐军之中,已经彻底淘汰了筑基前期,全员皆为筑基后期以上修为,战力再上一个台阶。 那么多破境元婴的修士,自然也少不了顾佐一份,但原本该是天大的喜事,对于怀仙馆来说,具有重大意义,值得大书特书的大事件,如今却显得有些平淡了,筹办中的庆贺大宴也被他取消了。 没办法,枕边人、周围的朋友、亲密下属纷纷破境元婴,人家都没说什么,自己又怎么好意思专门摆酒呢? 破境之后,气海中原本闪烁的金丹忽然破碎,爬出一个不着寸缕的婴儿,相貌和自己一模一样,坐在虚空中掐诀打坐,这种感觉说不出的古怪,难怪当年洛君入元婴时说,就像怀了个孩子。 元婴期的修行,就是让这个孩子茁壮成长,生出神识,化出阳神,再令阳神强壮到能够从气海内分离,那时候就进入了炼虚境界,也是修士们修行的最后阶段,为合道成仙做准备。 和别人不同的是,顾佐的气海中,除了打坐修行的元婴之外,还有各种闪烁发光的星星,以及漂浮着的一丝丝云雾,这是修行搜灵诀的修士在他气海中的映射反馈,足有一千八百多。 这几年,大家在一个岛上修行,怀仙馆弟子们的修行速度蹭蹭往上猛涨,这一点已经被所有人看在眼里。 原因也很简单,在灵石供应充足的情况下,修行自己的功法,每天最多只能顶六个时辰,再多就会头晕眼花无法继续,甚而有害。而搜灵诀则不存在这个问题,可以一直修行下去,至少在真气吸纳的速度上,就把别人甩在了身后。 且搜灵真气并不会和自己传承的道术产生冲突,气海中的真气转化之后,同样能够带动自己特有的独门道术,确保“传承不失”。因此,很多人干脆舍弃了自己的功法,转修搜灵诀。 入了元婴后,顾佐也无需考虑挑挑拣拣的问题了,气海洞府翻了一倍,暴增至两千重,他可以将目前所有搜灵诀修行者全部纳入洞府,培养成道兵。 一千八百名道兵中,有元婴六人,分别是尚长老、宁不为、屠夫、何履光、成山虎以及自家娘子李十二。 说到十二娘成为道兵,其实顾佐也感觉挺怪异的,他原本压根儿没这个想法,但十二娘坚持要夫妇一体,说过多次后,顾佐没奈何,只得任她去修行搜灵诀,由此成为道兵。每天看着十二娘在气海洞府中转悠,顾佐感觉相当别扭。 道兵成长为元婴后。和金丹境时期相比,有了进一步变化。尚长老演化的南二峰洞府、宁不为的灵田洞府、屠夫的市肆洞府、成山虎的官衙洞府、何履光的军营洞府,以及李十二的雄妙台洞府,空间都很开阔。 除此之外,元婴洞府之间竟然出现了一条巷道,将六座洞府连接在一起。 元婴道兵本身也远比金丹道兵更为灵动,除了在一些复杂行为上稍有呆滞外,其他简单行为已经相当自然了。 顾佐有一次看见,六位元婴道兵齐聚雄妙台,李十二还上去舞了一回剑,其余五人击掌大赞,场景相当神奇。 六大元婴以下,是苏三、何小扇、种秀秀、刘玄机、尹书、李谷生、高力士、李僾、刘亦非等十八名金丹后期领衔的金丹修士团,总计一百零八人,其中还包括同样晋阶至金丹后期的顾佑,这厮是彻底倒向了顾佐,修行功法早就转为搜灵诀。 再往后,是六百余筑基道兵,以及千余炼气士。 如此阵容,当真令顾佐底气十足,暗自思忖,若是再遇到天兵,是不是可以打游击了?单枪匹马打游击! 修为提升至元婴前期后,他所需的真气量再次翻倍,达到四千八百块。 如果全部依靠道兵反馈,平均每名道兵的本体需要修炼三百块灵石,总数四十八万,差不多耗时两年。 如果由自己修炼,现在每四个时辰可以吸纳一块,一天吸纳两块的话,差不多六年。 顾佐现在一直是双管齐下,到目前为止,已经完成了三千块的吸纳量,争取再过半年,向元婴后期冲刺!至少从金丹前期破后期、金丹后期破元婴前期来看,都没有遇到破境障碍,想来元婴后期这一关,应当也会顺利。 这天,他正在屋中修行,灵源道长忽然闯了进来,又赶紧将门关上,坐下来大口喘气。 顾佐无语道:“又被朝云娘子追杀?” 灵源道长摇头叹息:“朝云愈发泼辣刁蛮了,悔不当初……” 顾佐是了解情况的,知道压根不是那么回事,笑道:“你一个元婴还能打不过一个金丹?再等等,我已经叮嘱作坊了,研究更强力的保精丸。” 灵源道长摇头:“你三个月前就是这么说的。” 顾佐挠了挠头:“这个东西不好搞,药剂分量大了,说不定就会出事。我看了,缺一种可以稳定药性的药材,让他们从库里找,一直在试。” 灵源道长想了想,忽道:“唐十三不是就因为去的深海探宝才得了机缘么?要不咱们也去?” 顾佐失笑:“哪里是说找到就能找到的?道长还是有点耐心才是。” 灵源道长不同意:“等不得了!” 顾佐没那么多时间跟他去海底消耗,推脱道:“那道长您就去,找到什么东西,回来我看看就好。” 灵源道长拽着他就走:“你不是擅长追摄探宝吗,海底什么情况你最清楚。你就陪我去吧……就一天,好不好?” 顾佐还待推辞,已经被灵源道长抛过来的法甲套住,无奈道:“原来道长早有准备,那……就一天。” 第二十一章 潜水 站在西山崖上,遥望大海,苍茫辽阔,无边无际。 东山崖那边因为有礁盘的缘故,下水嬉戏者众多,所以很难再有什么新奇的发现,只有西边,为了安全起见,属于一再三令五申不准下海的地段,真要找宝贝,也只有从这个方向入手,这也是灵源道长非要拉着顾佐一起的原因——有顾佐在,什么规矩都不是规矩。 顾佐拽了拽身上这套法甲,问:“你用过么?能撑多久?” 这套法甲就是军中的制式法甲,穿上之后,一名炼气士能够沉到水下二十丈,筑基修士能沉到三十丈,金丹修士能至四十丈。如今最深的下潜记录是唐十三创造的,他在入虚之前的一次下潜,到达水下五十八丈。 灵源当然用过,向顾佐道:“你不会没潜过吧?放心,我是能潜到五十二丈左右的,闭气两刻时。你要是没潜过的话,跟着我,但要注意,上来的时候,中间要稍微缓一缓,比如贫道,会在十五丈左右停留片刻,如果直接上来,经脉甚至气海都可能损伤。” 几乎所有南吴州修士都玩过潜水,只有顾佐没试过,既然出来了,他也就准备踏踏实实玩一次。 灵源道长当先一个纵身,从二十丈高的西山崖顶鱼跃而下,动作潇洒娴熟,顾佐不甘示弱,紧接着跳了下去——不如此,不足以深入海底。 二人在海中遨游片刻,开始向下深潜。 南吴州漂浮的海域是片深海,非如此,不足以承接它的底座,要知道,它的底座可是深达一百三十多丈。 因为南吴州的出现,这片海域已经吸引了大量鱼虾,几年过去,深入海水的岛屿下方长满了各种水草,成了鱼虾贝类们的乐园。想要寻找可以炼制高阶保精丸的宝贝,这里自是首选之地。 当年为了布设探杆,曾经竖了根粗绳,底部用铁块坠住,绳子上每隔一丈系个结,测量水中深度并不困难。 那些探杆如今就密密麻麻的深入水下,为了保证能够稳定的吸收含有丰富灵力的海水,吸水口都位于水下十余丈,但对于南吴州的水下部分来说,只是十分之一。 这一段水中,除了水草和贝类,很少能见到鱼虾,经过几年的适应,鱼虾们都下意识的避开了这一段崖边,聚集在了下面更深的地方。 顾佐和灵源道长也不愿意在这个区域久待,待多了会吐,匆匆扫过眼前的水草和贝类,没发现什么奇异之处,便继续下潜。到了下方,便开始仔细辨别寻找起来。 灵源道长潜到五十二丈时,便下不去了,气海扛不住巨大的水压,心跳开始加速,耳根发疼。 顾佐则继续挑战自己的极限,还在向下,一直下到六十三丈,这才感觉到了极限,慢慢向上返回。 两刻时过去,二人回到水面,稍微歇息片刻,换一个地方继续下潜搜寻。每一次,顾佐的下潜深度都在六十丈以上,抬头望着上方的灵源道长,只看到一个小影子。 连续多次之后,灵源道长终于忍不住了:“你是怎么下去的?” 顾佐道:“就这么下去了啊。” 灵源道长不忿:“什么叫就这么下去了?都是元婴修为,那为什么我下不去呢?” 顾佐摊了摊手:“你为什么下不去?问你自己啊!” 当年共创南吴州的时候,灵源道长刚入金丹,正在苦练飞行,而顾佐只是个炼气士,二十年过去,不仅被顾佐追上,而且从下潜深度来看,甚而是被超越了,且超越得还不少,因此难以理解且无论如何不是件愉快的事情。 灵源道长取出两块水庚金,一手抄一块,准备借力挑战人生极限。 顾佐很是无语:“跟这个有关系吗?到时候谁难受谁知道!我说你是不是傻?” 灵源道长回了一句:“贫道还真不信了!”说罢,助跑一段,从崖顶冲了出去,纵身跳下。 灵源道长姿势完美,溅起的水花比以往各次都要来得小一些,顾佐擅长吸收别人的优点,对压水花这个技术环节也比较看重,学着他的模样鱼跃而下。入水的瞬间,自感进步不小。 高崖跳水,直落十余丈深,方才止住坠势,身子在水中转了两个圈,终于找到了灵源道长,见他两手张牙舞爪,双脚蹬来蹬去,停在自己斜下方七八丈处,也不知在抽的什么疯。 游过去后才发现不对劲,他这是被一张渔网给兜在了里面。这渔网材料很是特殊,透明丝线织成,不靠近了还真看不见。渔网上系着根细细的丝线,长长的丝线另一端,系在崖壁上的一块岩石上。 顾佐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王金丹的法器金光羽。王金丹就是兽潮围城时带领亢月山庄躲入南吴州避难的几个金丹修士之一,名光,表字清明。当年宁不为谋反时,曾想拉拢他一起行事,结果被无情的出卖了。 此人同样保持着亢月山庄的传承,没有加入怀仙馆,因而从顾佐身边渐渐疏离,和洛君、邱大波、谢臻相比,混的很不如意,至今境界也只是刚破金丹后期,几乎泯然众人矣。 不过他的法器还是相当独特的,可化为细索,或者变化成网,妙用无穷,顾佐对此很是熟悉。 见是这张网子,顾佐心里就明白了,定是这厮违禁,于此地偷偷摸摸开海捕鱼,有没有捕捞到鱼虾顾佐不知道,但把灵源道长给捞到了却是真的。 如今看来,王金丹的这张渔网还真是件宝贝,灵源道长这么个元婴高修,却依然中招,一旦被缠进去,就很难挣脱出来,也算难得。 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灵域范围内已经探知,山崖水草后藏着个金丹后期,应该便是王某人了。 就见那渔网自动松开,倏然收进崖边的水草中。 水草后晃出个人来,不是王金丹又是谁?王金丹二话不说,向顾佐匆忙拱手,讪笑着逃也似的跑了。 灵源道长大怒,指着正在竭力上浮的王金丹大骂:“咕噜……咕噜咕噜……” 他还想拉着顾佐去和王金丹算账,却没拉住,回头看时,就见顾佐食指竖在唇前,示意他闭嘴,同时转过身去,盯着海水中某处看不见的地方,如临大敌! 第二十二章 重大发现 如今的顾佐,灵域范围已经扩张至百二十丈,虽说由于被海水阻隔的缘故,感知范围大打折扣,但对五、六十丈内的灵力波动却依旧能感知出来,这也是灵源道长非要拉着他下水的原因之一。 此刻,就在灵域探查范围的边缘,有处灵力亮点极为耀眼,反馈出来的亮度不亚于炼虚! 也不知是什么好宝贝! 顾佐向着那个方向悄然靠近,身后是同样神色紧张的灵源道长,他知道这是顾佐有了发现,可千万不能惊跑了对面的宝贝! 刚游过去几丈,又增加了一处亮点,两个亮点几乎交会在了一起。 两个宝贝! 向着亮点方向游动,不时调整深度,终于发现了海水中依稀有两个黑影,悬浮在海里,根据灵域范围探测,大约相距四十余丈,按照目测,大概在下方三、四丈深。 观察片刻,顾佐打招呼,和灵源道长一起浮上海面。 “那两个是什么?就是炼丹的引子么?”灵源道长很是期待。 顾佐道:“还不清楚,但是宝贝无疑,尚不知是海兽还是别的什么,但灵力极为充沛,若是海兽,恐怕属于天阶妖兽,相当于炼虚了。” 灵源道长忙道:“不怕,这边的海兽都是傻的,容易捕捉,唐十三抓捕的那只玄英蓑鮋是上阶中的极品,他不也是一个人就抓到了么?此界天材地宝能极大提升修为,说不定得了这两个家伙,咱们也能突飞猛进,一举而入炼虚!” 顾佐笑道:“我能入元婴后期就行了......” 灵源道长鼓励:“那可不行,咱俩必须入炼虚!” 顾佐道:“还不知道是什么呢,或许不是妖兽,只是某种灵矿或者海宝。” 灵源道长要求立刻行动:“先弄上来再说,就算只是灵矿水藻,也必然是灵矿水藻中的宝贝!” 稳妥起见,还是得下水观察,而且还要聚集人手,单靠他们两个,万一真是炼虚级海兽,想要捕获就比较困难了。 为此,顾佐专门将岐王、唐十三、李十二、洛君、三娘子、唐红玉、苦桑道人、屠夫等等斗法好手召集了过来,有这些人在,捕获两件宝贝的底气就足了。 众人随顾佐下海,到达指定区域后,都看到了海水中漂浮的两个阴影,于是按照既定计划,分散开来,从各个方向围了上去。 一点一点,小心翼翼。 约莫隔着三十丈距离时,两团阴影清晰了不少,众人都停了下来,仔细查看。 这是两个如房子般大小的龟壳,其中一个龟壳整体青色,另外那个呈深黑色,但一端带有白边。两个巨大的龟壳悬浮在海中,似乎一动不动。 死去的海龟化石? 这下子大伙儿放下心来,继续向前靠近,又近了五六丈,岐王和唐十三猛然打了个手势,大家连忙停下。 再看时,却发现是两只活着的大海龟,也不知为何,停在这个上不着天、下不沉底的地方呼呼大睡。 围观良久,顾佐打了个手势,众人向后撤开,然后上浮。 到了海面上,顿时就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岐王道:“确定了,两只天阶海兽!” 唐十三道:“干脆药翻了,拖回去炼丹。我这里有种灵药,功效不俗......” 话音未落,李十二叫道:“不要!人家好好睡觉,嗯,冬眠,又没招惹咱们,干嘛下毒?” 洛君赞同道:“我杀的妖兽不算少,但这两只......还挺有趣,杀了可惜。” 李十二忙道:“对啊,多有趣,那个白头的一边睡觉一边吹泡泡,好玩极了!” 一向杀伐凌厉的三娘子也笑了:“那个青色的还伸爪子挠头。” 唐红玉劝自家父亲:“父亲是打算用碧麟流沙粉么?若是用了,这片海域不知要死多少鱼虾。” 几个女修开始热烈讨论起两只巨龟的有趣之处,将顾佐等人晾在一旁。 灵源道长原本看清了以后,还大喜过望,暗道这次真是老天保佑——不是,是老天又保佑,家庭问题可以彻底解决,谁知这几个娘们儿凑到一块,美好的幸福生活眼见就要失去了,哪能不急。 这可是灵龟啊,龟精、龟血可都是大补的东西,岂不正是高阶保精丸的最好材料? “不行!那是贫道先看见的!贫道要用来入药!” 一听此言,几个女修都转过身来,李十二很是生气:“那么有趣的龟龟,你居然想拿来入药?你还是不是慈悲为怀的道长?” 洛君大感好奇,拉着灵源的道袍问:“道长要入什么药?说来听听?治疗什么的?” 灵源道长连忙更正:“不是药,是丹,嗯,炼丹!” 毒就是药,药就是毒,唐红玉是此中行家,当即道:“还能是什么?怕是隐疾。” 三娘子不懂,关切的问:“道长是患了什么病?要不说出来,大家参详一下,我丽水派有几种功法,都适合疗伤......” 岐王顿时乐了:“丽水的功法,怕是不太对症,或许还是百花门的功法更适合一些。” 洛君道:“好玩好玩,是不是疤道人那种病?” 灵源道长连忙撇清:“不是我,是贫道一个朋友......” 洛君问:“是御城散人?还是惊鸿道长?” 灵源不敢再问答了,眼巴巴看着顾佐,想等顾佐救场。 洛君顺着灵源的目光看向顾佐,恍然:“原来馆主......” 李十二满脸绯红:“胡说八道!” 顾佐为了自证清白,只得将来龙去脉全部告知,灵源道长满脸通红,拂袖掩面而去。 顾佐在身后高声安慰:“道长稍安勿躁,一定会想出办法的。” 灵源一走,形势就底定了,保护海龟成了南吴州上下共识。为此,南吴州再次重申严令,不得在西向海域捕鱼和嬉闹,尤其对王金丹撒网事件进行了严肃的通报批评。 当然,在保护的同时,也要顾及女修们的心愿,每天开放若干名额,允许下海参观。 清源县主在下海参观过后,爱心泛滥,提出了一项更加切实的保护措施,建议用阵法将两只巨龟睡觉的栖息地圈起来,防止它们受到惊吓和危险。 于是,炼制小组再次接到任务,从大库里搜罗材料,开始炼制新的天都大阵。 第二十三章 保护 这么几年下来,因为有丰富的鱼虾补充,又自带良田种植稻米,南吴州的粮食问题并没有出现危机,但修行材料却着实有些紧张。 好在都是久经考验的阵法流修士了,一声令下,立刻动手,通过缩减防护空间和防护范围的办法,减少材料的应用,三个月的时间,便炼制成功四座缩减版的天都大阵。 阵盘炼制成功后,立刻被三娘子、李十二、洛君、唐红玉和清源县主组成的海龟保护委员会接手,本着安全第一的原则,首先试阵。 在试阵的过程中,立刻发现一个问题,海水太深,阵盘没有依托,经过测量,缩减版的天都大阵开启的话,大致是一个长宽五百丈,上下高百丈的方体空间。 如果阵盘安置在海底,缩减版的大阵保护范围处于两只巨龟的下方,无法将它们保护进去。 想要重新炼制更大的天都阵,显然不太可能,为了两只海龟,顾佐绝对不会批准,如果不是打定主意今后常年取用龟精龟血,他连这座缩减版天都阵也不会舍得投入。 五人委员会想了两种方案,一种是将阵盘布设在海底,运用道术,在不惊扰两只巨龟的情况下,影响水流,将巨龟慢慢送进保护罩中。 但这个方法有两大难点,一是海底深达两百丈,就算是修为最高的岐王和唐十三,也对此望尘莫及。二是将来大阵布成后,巨龟都在深海中,基本上很难再去照料,想见一面都难——对委员会来说,这才是关键。 于是又提出了第二方案,即在两只巨龟现在睡觉的位置,将天都阵套上去,将来也方便委员会照料,利于组织女修们参观献爱心。 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阵盘布设在哪里。 鉴于两只巨龟虽然在“冬眠”,但说不定哪天就会醒转过来跑掉,委员立刻向所有金丹以上修士征集建议,希望能够尽快想出妥善处理的办法。 委员会这几位女修地位极其显赫,无数人想拍马屁而不可得,这绝对是个极佳的机会,几天之内,便收到数十份建议。 但最终入选的,是顾佑的方案。顾佑深思熟虑之后,没有将建议投报最为炙手可热的李十二,而是选择了三娘子。 三娘子原本对他观感很差,可经此之后,发现这人还是有点小聪明,对他的态度便和蔼了许多。 顾佑的方案最终赢得了委员会的一致赞同,因为实施起来很简单: 第一步,充分利用南吴州东北方向的礁盘,将大阵布设在礁盘上;第二步,启动南吴州的漂移法阵,让开阻挡在巨龟和礁盘之间的通道;第三步,施法引动洋流,慢慢将巨龟送进大阵;第四步,关门。 这个方案是如此简单便于操作,当即赢得了委员会的芳心。至于顾佑所说的难点,即占用修士们玩耍的礁盘,恐引发非议和阻挠,对于海龟保护委员会的五名委员来说,那叫事儿? 阵盘很快就布设在了礁盘上,大阵最深七十丈,这也是唐十三能够下潜的最大深度,防护范围向上探出空中三十丈。 布设完毕后,在水下七十丈深处,实际上形成了一层透明而不可穿越的悬空底部。清原县主建议,为避免两只巨龟焦虑不安,为他们创造更好的睡眠环境,应当将底部铺上沙子,移植水草。 于是,炼制作坊又搜罗剩余材料,炼制了一些探杆,连接起来后直插海底,将海底的沙子吸入大阵中,在底部形成沙滩。 同时,委员会动员女修们从南吴州岛屿水下部分移植水草,不仅是水草,还有各种贝类、鱼类都被移植进去,充满爱心的委员会为两只巨龟打造了一个温暖的家园。 打造海龟家园的同时,迁徙海龟的方案也开始施行。几十名金丹修士在巨龟的西侧一里外开始鼓荡水流,这些金丹修士都擅长水系道术,且俱为女修,出手极为温柔,个个都有耐心,满满都是爱意。 女修们轮流出手,鼓荡起来的水流温和缓慢,自然轻柔,一个时辰只移动两三丈、三五丈,将力道控制得极佳,耗时一个月,终于将两只熟睡中的巨龟“送”进了天都大阵。 就在正要启动天都阵,关闭大门的时候,最后一个环节被紧急叫停,委员会有了重大发现! 修士们利用道术引动的水流,在成功完成两只天阶巨龟迁徙旅途之余,还引发了附带效果,将周围不知哪片海域的所有海龟都迁徙了过来,足有数千只,上阶、中阶、下阶都有,规模宏大。 成员已经发展到上百女修的海龟保护委员会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全都围了过来。 “太有意思了,它们都在冬眠吗?好多泡泡。”何小扇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 “这些小海龟是两只巨龟的孩子,你看,长得都一样。”赵香炉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立刻宣布。 “好可怜,龟宝宝们这是没有家园栖息吧?”晴姑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所以我们为它们打造了温暖的家园,应该让它们和父母在一起!”洛君捏着拳头奋力挥舞。 三娘子宣布:“让它们回家!” 李十二立刻吩咐:“继续施法!” 这次的发现,整个南吴州都惊动了,顾佐向灵源道长保证:“放心吧,高阶保精丸没问题了,要多少有多少。” 这次涉及的范围更大,要迁徙的海龟更多,但女修们热情高涨,迎难而上,轮换着施展道术,慢慢将海龟们引入了天都大阵。 最后几只海龟被水流缓缓送入大阵之后,海龟保护委员会立刻宣布关门,四座天都大阵启动,将以礁盘为中心,长宽五百丈、高约百丈的空间保护起来。 女修们一片欢呼,这下子,就算遇到别的天阶海兽也不用担心了,它们绝对进不去,海龟们危险解除! 有天都大阵保护,委员会可以放开参观限制了,参观名额每天控制在五百人,修士们络绎不绝的预约登记,按照预约的日子下海,围着天都大阵参观游赏。 一个月后,许多修士自行炼制成功可供家人下潜的密闭潜水法器,就连没有修行的普通人也能享受海底世界观赏海龟的乐趣了。 第二十四章 竖旗 白头龟尚书带兵赶到飞来岛的时候,已经晚了,他亲自来到礁盘外,从下方悄悄靠近,发现青龟侍郎和白头龟将所部已经被飞来岛修士们囚禁在了一座大阵之中,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惊惧之下,他没敢擅动刀兵,而是带领麾下三千军卒后撤了数十里。 正在琢磨应对之道,几名侥幸脱逃的青龟甲兵前来投效,白头龟尚书连忙叫到面前,细问详情。 几名残兵哭诉:“我等也不知是中了敌人的什么暗算,醒来时,两位爷爷和大军就被囚禁了。” 白头龟尚书又问了他们抵达此地后的措置,特意前往驻军之地查验现场,在那片海域的海底发现了大量旗帜和兵刃,却压根儿看不到斗法交兵的痕迹,心中很是疑惑,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按照几个残卒的说法,很有可能是飞来岛修士在大军沉睡时动了手脚。 大军交兵之前睡觉以养精蓄锐,这是玄龟一族的惯例。玄龟们在茫茫深海中休憩,几乎难有暴露之虞,就算是被敌人侥幸查知,也万万不可能尽数活捉了去,就算活捉了去,也绝不会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就连几个残卒也是事后方知,这怎么可能?至少也得打上一场不是?那可是白头龟和青龟这两个最强部族的五千精兵! 此事不能细思,细思恐极,为防引起慌乱,白头龟尚书将大军再次后撤五十里,藏于一条海中深沟,同时下了严令,不许这几个残卒透露只言片语。 他本人不敢耽搁,轻车简从,直接返回了甲山,向龟丞相禀告。 将详情讲述一遍,龟丞相同样关注的是战场痕迹,白头龟尚书表示,没有斗法、没有交兵、没有死伤,压根儿就没有战场。 龟丞相又询问被囚禁的儿郎们如何,白头龟尚书道:“不敢靠近,但儿郎们被飞来岛以大阵相囚,确然无疑。那座大阵很是坚实,有一晚我试着想要破阵,却感艰难,还引发了岛上注意,很多修士下来查看搜寻。” “儿郎们有没有被酷刑折磨?” “尚且不知,囚禁之地较大,阵法范围很广,没有和儿郎们相见,只能依稀看个大概。” 两龟坐而相论,苦思五千龟军被人生擒活捉的原因。 这件事情超出了白头龟尚书的认知,龟丞相在思考半月后,倒是想起来一件往事,道:“也不记得是多少年前……” 说到这里,沉浸在无限回忆中。 三天之后,白头龟尚书忍不住将老祖宗唤醒:“您老想到什么了?” 龟丞相长吁了口气,道:“那时候,玉帝大怒,遣十万天兵天将至花果山捉拿大圣,你道是为何?” 白头龟尚书有点茫然:“天庭不是经常下界攻打花果山么?不知老祖说得是哪一次?” 龟丞相道:“两回事,我说的是大圣成佛之前的事……当时玉帝为何发怒?是大圣将蟠桃宴上的灵果灵酒、百味珍馐席卷一空。那他是怎么做到的?听老王说,是他施法将那瑶池仙女、天官力士、道人童子都折腾得昏睡过去,无知无觉……” 听着老祖宗述说往事,白头龟尚书一脸神往:“那时候,孙儿还年轻……” 龟丞相感叹:“不止你年轻,老祖我又何尝不是。说这些,只是告诉你,这满天神佛,大神通者,手段远超你我想象,行事定要谨慎谨慎再谨慎。” 白头龟尚书点头:“老祖说得是,只飞来岛这桩,又当如何处置?” 龟丞相缓缓起身,扶了扶官帽:“待老祖我亲自前往!” 老祖亲征,动静就太大了,甲山中的宿卫,周边海域玄龟一族其余各部,鳄龟、星龟、绿毛龟、乌叶龟、海鳖等等各部纷纷向着甲山汇聚而来。 第二年秋天,十万龟军齐至,丞相府离开甲山,由八十八名宿卫驮在背上,浩浩荡荡向着飞来岛方向如潮水般汹涌而去。 大军所过之处,龟山龟海,沿路所有鱼虾海兽全部避让,千里之程,满是肃杀! 转过年来,大军赶到飞来岛外海,白头龟尚书将所部唤醒,两边合兵一处,军容更甚。 但白头龟尚书自家知道自家事,所部三千,怎么少了好几百?尤其是麾下几员大将,更是不知所踪。 几个了解情况的校尉回答:“将军们打算去见识见识密集法阵,结果就被捉了,还有些弟兄也是如此,我等不敢前往,只能在此栖息。” 白头龟尚书忙问:“捉去了?怎么捉的?敌人使的什么门道?何种法宝?” 校尉们面面相觑,只能如实回答:“但凡去看密集法阵的,都没有回来,过上几日,必能在囚禁法阵中见到,小的们也不敢去,实在不知啊。” 这个答案很吓人,场面顿时冷了一天,第二日,龟丞相下定了决心,前往囚禁处一窥究竟。各部头领都劝他莫要以身犯险,他却道:“孩儿们都被囚在阵中,老祖我如何坐得住?” 龟丞相去仔细看了囚禁数千儿郎的大阵,又围着飞来岛转了半个月,回来后向众将道:“岛上修为普通,并无合道仙人,却也比尔等所报强上许多,三名炼虚,近百元婴,金丹上千,筑基无数,哪里是好相与的?探报有错,轻敌了啊。” 白头龟尚书低头:“孙儿的错。” 龟尚书道:“与尔无关。岛上修为也就罢了,不是不能打,但法阵却极为高明,似乎玄门正宗的高深法门,莫测难言,殊不易破,此仗——不好打!” 各部将领纷纷请老祖示下,龟丞相拈须道:“旬月以来,我遍查诸处,可以断定,青甲和白头二部未曾与岛上修士交战,当是为岛上修士以大神通阵法所禁。我观岛上修士似乎并无恶意,以礼相待,定时喂虾投食,青甲和白头两部也未受凌辱,行事有慈悲之心,故此老祖我断定,此岛必是道门某位上仙所部,可以一谈。” 众将躬领旨意,都自告奋勇上岛。 龟丞相道:“好在儿郎们禀遵我意,谨慎谨慎再谨慎,未与岛上交恶,商谈起来就容易多了。” 顿了顿,吩咐道:“传令,大军升上海面,竖旗!” 第二十五章 拜会 至德十六年的初春,南吴州离开通道玄都世界的第十年,也是底层修士修为爆发之年,大量修士由炼气士晋阶筑基,近千名筑基则晋升金丹,将金丹修士这一阶层扩充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一直在努力向天兵天将对标对表的唐军,在顾佐的高度重视下,已经实现了全金丹以上阵容,拉平了那道鸿沟。 唐军除了千名军士金丹外,应急小队也完成了全元婴修士的华丽转变,五十名元婴修士组成的应急小队,若是放在原来的世界,完全不可思议,但在这片大海,在这个小小的南吴州岛屿上,却成为了现实。 当然,底线虽然拉平了,却并不意味着这个盘踞在南吴州小岛上的大唐小朝廷就具备了和天兵天将叫板的实力,只有三名炼虚,依旧是个巨大的短板。 因此,顾佐埋头苦干,打算继续养精蓄锐十年,争取出现十位炼虚、一位合道,再启动破界之旅,重回东胜神洲。 “三娘子入虚了,竹子,你说下一个会是谁?”贺孚百无聊赖的坐在海滩边,望着波光嶙峋的大海出神。 “都有可能吧,谁知道?顾太师、李嗣业将军、苦桑道人、封将军、洛君,都有可能……”贺竹甩着头发上湿漉漉的水渍,“少爷你现在也是金丹后期了,我也准备冲击金丹了……少爷你什么时候元婴?如果少爷能进元婴,咱们是不是又能换一份更好的职司,分一套更好的房子?比如五室的那种?毕竟元婴也只有九十三个。” 贺孚道:“至少还得两年吧,别想了,我这个水平的好几百呢,竞争很激烈的,大部分都在军中,很多人转修了搜灵诀,破境很快,追不上。” “少爷,我看好你!”贺竹憧憬片刻,又道:“少爷,你真不考虑吗?” “考虑什么?” “唐家女啊,那可是唐门,唐家的庄园好大……” “那是招婿,贺氏不能断根。你要是动心了,少爷我鼎力支持,给你准备嫁妆。” “别开玩笑了,人家看上的是少爷你,反正我跟在你身边,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聊了一会儿,贺孚起身:“歇好了?走!” 主仆二人套上法甲,再次潜入水中,来到天都法阵旁。很多海龟都在边缘沉睡,贺竹忍不住回头去看远处岛屿下密集的吸水探杆,却被贺孚一巴掌拍醒,扭过头。 海龟家园和飞来岛现在近在咫尺,面向岛屿边缘的一侧,每时每刻都聚集着大量“冬眠”的海龟,经过近两年的饲养观察,海龟保护委员会推测,这些海龟们的冬眠很可能和会令人晕眩的探杆有关。 委员会原本还生怕这些探杆损伤到海龟们的大脑和心智,将岛屿漂浮得远离海龟家园,但试过两次,每次远离,都会令海龟们烦躁不安,它们在父母的带领下“结阵”冲击天都阵。最后只得漂浮回来,海龟们才重新安静下来。 委员会正在记录和观察海龟的变化,研究这些探杆对它们的影响。但也同时提醒所有下水的修士,千万不能去看探杆。 转了片刻,在一处角落看见两只沉睡的小海龟,观察了一会儿,没见到其他海龟,佩戴着大阵通行令牌的二人蹑手蹑脚穿了进去。令牌,是炼制缩减版天都阵时,炼制组特意留下的后门…… 取完龟精、龟血,两人出了大阵,重新上浮到水面下时,贺孚忽然拽住贺竹,没让他继续浮出,把个贺竹憋得满脸涨红,几欲晕厥,被贺孚渡送了一股真气过来,这才缓解。 又过了一会儿,等海龟保护委员会的巡视小船开走,主仆二人才浮上水面,游回海滩。 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将储物盒取出来,又过了遍数,贺孚拍了拍手:“今日的份额取足了,可以交差了,回去吧。” 主仆二人刚刚转回北口,就见很多人向着西边赶去,还有一队队唐军直飞西山崖顶。还想询问究竟,忽见四座天都大阵逐一开启,将南吴州保护起来。 有多少年没这么做过了,太平的日子过得太久,几乎忘了依然身处险境! 西山崖顶已经不允许上去了,主仆两个来到北口外,这里同样挤满了人,身为金丹,贺孚拽着贺竹飞上空中,望向前方的大海。 海上二里外,旌旗招展,海面波涛翻涌,一队队海龟各持兵刃,组成了庞大的军阵。 原来这片大海里,是有主人的,目前看来,这些海龟便是大海的主人。大家立于西山崖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顾佐遥望对面数之不清的龟军,心中醒悟,向左右道:“人家老巢来兵了,怕是和海龟家园有关,诸位莫忧。” 十年相安无事,今日却刀兵相见,其中必有缘故,在顾佐看来,应当是为那几千海龟而来,既然如此,有龟质在人手,又怕他作甚? 海波荡漾中,对面大阵里一只巨龟踏波而来,龟背上驮着位老者,头戴乌纱,身着官袍,拄着拐杖,佝偻着身子,不时拈须,眺望西山崖顶。 巨龟来到岛下,龟背上的老者喊道:“东海水晶宫大丞相、玄龟一族老祖、甲山之主,前来拜见贵岛主事之人。” 岐王、唐十三和三娘子都是炼虚,虽然没有顾佐那样的灵域,却都感受到了龟背上这位老者身上散发的浑厚气息,纷纷向顾佐道:“这是合道大龟!” “化身人形,能吐人言,合道化形无疑!” “馆主,我下去答话!” “我去!” 顾佐听到“东海水晶宫”这句,满心激动,这个机会怎么可能让给别人,当下制止了众人:“都不必多说,我去就是。” 天子在旁想要阻止:“太师……” 顾佐微笑:“无妨,既然愿意相谈,就没什么大事了,再说咱们还有几千海龟在手,龟丞相不敢乱来。” 顾佐的本事,大家都是清楚的,如今只是元婴后期,但撒豆成兵之术实在太过霸道,相当于随身带着一支大军,的确是出去谈判最合适的人选。 第二十六章 三观 玄龟大军虽然军容鼎盛,但布阵于二里外,并无攻打南吴州的迹象,且部族之主龟丞相亲临岛下,未带众多侍卫,诚意十足。 因此,顾佐下令将相对这一面的天都大阵关闭,显示善意。当然,三元极真刀阵、两仪剑光阵、赤炼云火阵等杀阵都可以随时开启,阻敌进犯,如果实在挡不住,连山太极蟠龙阵也早就灌注了风灵液、填充了灵石,随时可以发动风罩。 一切准备妥当,顾佐乘恒翊剑下了山崖,与龟背上的这位大妖相见。 “我乃大唐太师,姓顾名佐,字怀仙,见过龙宫丞相九千岁。” “见过顾太师,请上座。”龟丞相邀请顾佐登上龟背,这两位相对而坐,各自沉吟。 顾佐想等对方先开口,因此微笑不语,但一直等了两柱香时分,龟丞相始终半闭着眼睛,手捋长须,一言不发。 等到后来,顾佐实在憋不住了,心下佩服,暗道不愧是合道级的大妖,当真沉得住气,干脆认输。 “不知丞相所言东海水晶宫,主人是哪一位?” 龟丞相这才道:“正是东海龙王。” 顾佐很是兴奋,追问:“是龙王敖广吗?” 龟丞相沉吟良久,点头道:“正是。” 顾佐再次追问:“除了东海龙王,是不是还有其余三家?北海、南海、西海龙王?” 龟丞相沉吟半晌,道:“不错。” 顾佐忙问:“那太子呢?有没有龙太子?” 龟丞相捋了半天须子,方才回答:“当然是有的。” “有龙女吗?好看吗?头上有没有龙角?” 龟丞相开始揪须子:“……有……” “水晶宫是什么样的?听说金碧辉煌,镶嵌着无数珍珠宝石金玉?” 龟丞相揪着揪着,揪下一根须子而不自知:“……” “东海是不是紧邻陈塘关?” “是……” “那和花果山离得远不远?” “………不算远……” “陈塘关和花果山在什么方位?” “……” “龟丞相您认识齐天大圣吗?认识哪吒么?” “……” “你们海族吃小孩吗?还是说只有龙族吃小孩?” “……” 三天时间过去,顾佐的激情终于消磨殆尽,只剩下疲惫不堪,于是提出告辞,约好下次再谈。 回到南吴州后,立刻被大家围拢起来,众人七嘴八舌,纷纷询问,谈了那么久,究竟谈了些什么。 顾佐打着哈欠道:“对方非常谨慎,回答每一个问题都深思熟虑,不想周全了绝不轻易回答,是个谈判的厉害对手。别看谈了三天,却只谈了二十几个问题,谈判的过程还是比较辛苦的。且容我调息休养一天,再召集廷议,把情况详述告知诸位。” 龟丞相回到本阵之后,招呼大军回营,路上,白头龟尚书询问:“那么快就谈完了?” 龟丞相摇头,一脸疲倦:“的确谈得很快,太快了,很多事情需要下来思索,对方想必也是如此,所有约定七日之后再谈。时间很紧,我先回去调息几日。” 白头龟尚书忙道:“老祖辛苦了。” 七天之后,顾佐站立在西山崖顶,从朝阳升起,一直等到日落,都没有见到龟丞相,众人都很疑惑。 “失约了?” “是不是不来了?” “会不会是吃孩子的问题冒犯到龟丞相了?” 顾佐也很奇怪,反复回忆当日的谈话过程,也不由自责,自己太激动了些,不稳重啊。 和龟丞相的谈话,是了解此界乃至混沌诸天的良机,对南吴州来说十分重要,龟丞相愿意和南吴州平等交流,是极为难得的,没人愿意失去这个机会。 几十名元婴撒了出去,四下搜索海面,找了三天,终于再次见到了踏波而来的巨龟,以及龟背上的龟丞相。 顾佐松了口气,上了龟背后笑道:“还怕丞相不来了。” 龟丞相抱歉道:“实在对不住太师,老夫回去休息了片刻,谁知已过了时日。” 于是双方继续坐而论道——主要还是龟丞相回答顾佐提出的各种问题。 三天之后,双方告辞,此时对彼此的习性和情况已经有所熟悉,顾佐主动提出,半个月后再谈,龟丞相深表感谢。 至德十六年的夏天,双方在谈话每隔半个月进行一次,每次谈完,顾佐会召集廷议,将了解到的消息公之于众。 “我们所处之地,是东海,属于玄龟一族的封地甲山,甲山很大,方圆几千里。除了玄龟一族外,东海尚有金蟹、夜叉、元鲨等大族,同受东海水晶宫管辖……” “水晶宫、甲山都是是混沌世界之一,包括我们上次破界前去的花果山,同样位于混沌世界。混沌世界有四大部洲、四大海,均受天庭掌管……” “四大部洲就好像四颗参天大树,每一个世界都是连接在树干上的枝叶,在大树上生根发芽,共同组成混沌世界……当然,这是我的理解,龟丞相认为,每一个世界更像一个水泡,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四大海或许可以理解为四棵参天大树下的土地,龟丞相认为,应该是诸多气泡之间的水流……” “东海是东胜神洲的外海,同样也是东胜神洲连接其他大洲的通道……通过南海、西海和北海,与西牛贺洲、南瞻部洲、北俱芦洲相连,构成整个混沌世界……” “听说在南瞻部洲也有一个大唐,很神奇的是,那个大唐也是李氏高祖所创,只是不知年号……陛下,说不定有另外一个同样的你,正在那个大唐的长安龙椅上坐着,哈哈,是不是很神奇?” “诸君,我对这个世界的判断,又有了新的收获。我们这个南吴州,龟丞相口中的飞来岛,也可以发展成为混沌世界中的一片树叶、一个气泡,只要连接到混沌世界上!但前提是获得天庭的认可,接到天庭符诏的册封,我们就能和别的混沌世界一样,拥有源源不断可以修行的灵力……” “天庭是诸天神佛共立的朝廷,用于执掌混沌世界,这下子清楚了,上回天兵天将为何要向我们动手?因为我们是偷渡者……” 在和龟丞相长达一年的反复交流中,各种消息向南吴州喷涌而至,极大的改变了南吴州所有人的认知,深刻影响了他们的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可谓改变大唐小朝廷历史走向的一年! 第二十七章 放生 一年的谈话,刷新了顾佐的认知世界,也基本满足了顾佐的求知欲,由此之后,谈判才终于进入正轨。 这次,终于轮到龟丞相提问:“不知太师从何而来?” 过去一年,龟丞相诚意满满,有问必答,知无不言,打开了整个南吴州的天空,此刻顾佐也坦诚相待:“我等来自通道玄都世界。” “通道玄都世界?”龟丞相开始沉思,在记忆中寻找答案。 这一思考,必然又是几个时辰,顾佐可拼不过他的气度,连忙提示:“我等大唐南吴州子民,乃田谷十祖的弟子。” “田谷十祖?”龟丞相继续深思。 不会吧,田谷十祖都不知道?顾佐一瞬间感到很没面子,又有些不爽。 龟丞相斟酌词句道:“小龟孤陋寡闻,敢请太师告知十祖名讳?” 顾佐道:“便是严祖讳达、王祖讳延、苏祖讳道标……” 刚说到这几个,龟丞相当即恍然,又起身行了一礼:“原来是文始座下楼观十真人,玄门正宗,小龟冒昧了。” 顾佐这才喜笑颜开:“无妨无妨,丞相客气了,丞相听说过?” 龟丞相道:“楼观十真人大名,谁人不知,只是诸位却如何从上界下凡?” 顾佐道:“不敢想瞒,我等失了祖师的行踪,特来寻访。不知丞相是否有所耳闻,还望告知。” 龟丞相摇头:“文始真人是主天界金仙,楼观天的主人,超脱五行外,不在三界中,楼观十真人在楼观天的行踪,我等下界小民哪里知道。” 按照龟丞相的意思,想要打听楼观十真人的消息,只需上了天庭,应当便会有人知晓,具体而言,有两条途径。 其一是受天庭符诏册封,得一个仙品,当个仙官,自然就能上天打探;其二是请托某位仙神相助,比如东海龙王,龙王受天庭册封,执掌东海水族,当然有机会上登天庭。 顾佐对龙王的印象不是很好,下意识排除了第二选项,打定主意,准备自己努力。 岐王已是炼虚后期溢满,随时准备闭关冲击合道,只要入了合道,就算成仙了,到时多半便有天庭符诏册封,这不就能上天了吗,何必急于一时? 就算岐王合道困难,唐十三、三娘子五年内也都有望冲击合道,包括自己,也很有机会十年内达成所愿。 交待完自家来历,顾佐终于忍不住了,询问:“丞相率军而来,所为何事?”他知道对方必是为了那些海龟而来,只是没想到对方如此沉得住气,谈了一年,竟然从没开口问过。不管怎么样,他在这一点上算是认输了,准备放还所有海龟。 龟丞相展现出来的良好态度和极佳耐心,当真是令顾佐心服口服,此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最高境界。 龟丞相笑道:“也谈不上率军而来,出行时动静稍大,惊扰了……听说有些孙孙误入贵岛,迷失了方向,蒙太师收容,实在感激不尽。” 顾佐拱手:“好说好说,原来是丞相的后辈子孙,我等也是不知。当初见他们于海中冬眠,为防被其他凶兽所乘,故此以大阵遮护。” 龟丞相翻了个白眼,心说我甲山海域,还能有什么凶兽比我玄龟一族更凶么?没听说过! 但他所说子孙迷失方向,同样禁不起推敲,大军是来征伐飞来岛的,被人家俘虏囚禁,同样不能摊开了说。 龟丞相想要把青甲和白头两部接走,顾佐表示同意,并连道“早该如此”,敞敞亮亮答应之后,气氛更见融洽。 接着,顾佐提出一个请求:“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老丞相高抬贵手。” 龟丞相拈须道:“太师请讲。” 顾佐道:“在寻访到我等祖师之前,希望能借居贵宝地,暂为容身……放心,绝不多留,以十年为期……” 龟丞相顿时沉默不语。 顾佐道:“莫不是老丞相有甚难处?” 龟丞相陷入长考,顾佐等了两个时辰,甘拜下风:“若是不可,五年?老丞相也知,我们自通道玄都世界出来,尚未获得符诏,无论去往何处,都会受天庭追索……” 此言一出,龟丞相也终于沉不住气了:“怎么又成五年了?刚才我就在想,十年也少啊,最好二十年、三十年。我甲山是欢迎贵部暂居的,三、五十年,不成问题!” 顾佐愣了愣,大笑着伸手过去:“那就说定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顾佐带着龟丞相来到礁盘处的天都阵,吩咐撤去西侧阵盘,然后和龟丞相一起入内。 越过人工沙滩上一群群正在酣睡的海龟,看见了两只如小屋般的巨龟,龟丞相感叹:“那是我族青甲部的族长,白头部的大将。” 顾佐修为不到,无法如龟丞相一般在水下发声,打手势正要上前唤醒这两位,却被龟丞相拦住:“无妨,且让他们多睡会儿。” 转了一大圈,将这个由天都阵构建的“大鱼缸”看罢,龟丞相表示满意:“多谢太师关照我这些后辈子孙。” 顾佐暗自惭愧,拱手示意“应该的”。这个手势比较复杂,龟丞相没看明白,却也知对方是好意。 回到“大鱼缸”的入口处,龟丞相盯着岛屿下那些密集的探杆,出神良久,然后才随顾佐重回海面。 顾佐问:“那些杆子是不是影响到了贵部族群?若是如此,待我下令,将岛屿转个方向。” 龟丞相忙道:“不用……这法阵……很好,不用移走。” 顾佐点头,这下子终于证实了原先的判断,海龟们很喜欢在探杆周围睡觉,或许是因为采掘海水中的灵力的原因? “不知您何时接他们回山?” “不忙,就先这样,待他们醒后,自行返回就是了。” “那……您是否留几个部众,否则等他们醒来,怕是会产生误会。” “太师放心,老夫亲自在此坐镇,定然不会闹出不快。” “啊……要不请您上岛做客,由您部众守候便可。” “不,此事老夫放心不下,还是亲自坐镇的好,太师宽心,该做什么便去做什么,不用担心怠慢了老夫……快回去吧……” “那……我让人把其余三面大阵也撤了。” “不!不必,如此很好,只撤一面即可。太师自便……老夫歇息片刻……” 在龟丞相的一再劝说下,顾佐只好返回岛上,任由龟丞相亲自坐镇,以免发生误会。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龟丞相这一坐镇,便坐镇了两年,只剩下三堵墙的“大鱼缸”中,睡觉的海龟却暴增至无法计数的程度。 第二十八章 入虚 谁也没有想到,南吴州会和东海甲山玄龟一族成了邻居,两年以来相安无事,不仅相安无事,甚至还成了好朋友。 南口外的沙滩也被大唐小朝廷圈出了一块百丈长的禁区,以木栏相隔,禁止南吴州军民前往嬉戏游玩。因为这里成了玄龟一族产蛋的地方,大量龟蛋被爬上岸的海龟们埋在沙子里,孵化成海龟后,自行爬下大海。 为了保护这些龟蛋,南吴州还特地调拨了一队军士常年看护,当真是操碎了心。 礁盘处只剩下三面的大鱼缸却拥挤了起来,相比于悬浮在水中睡觉,无疑是趴在鱼缸底部的人工沙滩上更舒适一些,但海龟数量实在太多,底部的最佳位置被挤得满满当当,更多的海龟只能继续悬浮在水中。 对于这个问题,龟丞相再次登岛,希望顾佐想想办法,比如在大鱼缸的中间部分,再加一层人工沙滩。 顾佐和法阵研创小组商议后认为,这个问题不难解决,只需要把撤下来的那座天都阵盘重新炼制,将阵盘发挥功效的方向由上下改为左右即可。但问题是…… “实在抱歉了老丞相,我南吴州库存炼制材料不多,尤其是几种炼制天都阵的材料,此时已经告罄了。”顾佐满是歉意。 “需要哪些材料?”龟丞相拈须问道。 顾佐早有准备,立刻塞了一张单子过去:“您看哪里有,指点我方位,我让人去采掘。” 龟丞相看着这张单子,陷入沉思,顾佐知道他的沉思通常需要很久,已经见怪不怪,当下便任由他沉思,自己打坐修行,取出一块灵石用功吸纳。 自从入了元婴后期,吸纳一块灵石只需不到三个时辰,一天可以吸纳三块,一年吸纳上千块灵石,但与此相对的是,元婴后期修行的灵石量也达到九千六百块,如果自己一个人修行,需要九年。 好在搜灵诀已经成了南吴州最通行的功法,修炼者超过了三千,为他的修行提供了坚实基础。 气海内到底有多少道真气反馈,顾佐也放弃了精确计数,数目太多,在气海中的分布也毫无规律,计数十分困难。 三千多道搜灵真气,每年能向他反馈三千块灵石的真气量,他的修为已经到了元婴后期满溢的地步,此刻更是抓紧一切机会吸纳灵石,尽可能多的培育元婴产生的那道神识,使其茁壮成长。 自从来到混沌世界后,他在金丹和元婴之间连破几关,从来都是水到渠成,只要真气满溢,感悟自然就生,这次也不例外,他已经隐隐抓到了那丝感悟,知道自己即将成为南吴州第四位炼虚! 一个对着清单沉思,一个闭着眼睛修行,时间就这么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的过去。 就在顾佐连续吸纳到第十六块灵石的时候,天上风云变色,海面波涛汹涌,短时间内,大雨倾盆而下。 龟丞相顿时从沉思中醒来,惊讶道:“这是贵岛哪位高修破境?”话音刚落,便立刻发现了顾佐身上的变化,问:“原来是太师?” 破境时若引发天象大变,说明破境之人潜力巨大,将来成就无限,故此龟丞相很是震惊。 却见顾佐微笑着摇了摇头,手指西南:“不是我。” 龟丞相立刻感应到了岛屿西南方向传来一股灵威,扭头看去,见西南方飞起一条身影,在空中定住,胸口起起伏伏,正在吞吐云雾。 “这……”龟丞相惊叹:“原来是洛长老,如此异象,将来合道之时,可直达上听,受天庭符诏也不难了!” 但转过头来依旧看向顾佐,试探道:“太师阳神已成?” 顾佐微笑:“老丞相好眼力,顾某入虚,也在今日。” 说罢,只在崖顶端坐不动,既不上天也不入地,左手掐诀,右手指天,满天乌云中撕开一条裂缝,照落明亮的霞光,霞光洒落,将整个东山崖顶遮护其中,洛君掀起的狂风大雨再是猛烈,也被霞光驱散,扰不到东山崖上分毫。 看看外间的风雨,又看看头顶上的霞光,龟丞相实在无法言语,最后只能叹道:“果然是玄门正宗,老夫钦服。” 别看洛君和顾佐都只是破境入虚,比他层次低着一等,但人家这声势、这前程,都是可以受诏的架势,玄龟一族无法匹及。 能够接受符诏册封,玄龟一族千年以来只有自己一个,飞来岛一天就冒出两个来,怎么比? 至德十八年冬,顾佐入虚,和他同一天入虚的,还有洛君,南吴州入虚修士一举达到五人。 元婴所生阳神自百会而出,飞离本体,在头顶上方来去不定,其感知与本体相连,顾佐坐于崖顶,人不稍动,视野却随阳神而动,在南吴州上方任意翱翔。 直到一刻时后渐渐感受到冷意,阳神才重回气海,飞落元婴之中温养。 顾佐内视气海,气海洞府爆涨一倍,升至四千重,他连忙将所有尚未进入洞府的真气全部拖拽进去,化为道兵,各自安居。 这回终于算清了,三千六百八十余名道兵!其中元婴道兵已经达到二十六名,金丹道兵六百余名,筑基道兵八百余名,剩下还有二千二百炼气士。 灵域范围也同样暴涨,已达方圆一百八十丈,只要有心去看,这个范围内的所有灵力变化,都清晰如在眼前。 入虚之后,就是继续壮大阳神,直到可以接纳无数神识为止,同时反补自身本体,令身体可以跨越虚空,与天道相合。 但这一步的前期,所需真气为一万九千二百块之多,是个堪称海量的数字,对于其他修士而言,是极难跨越的,但顾佐有三千六百修士相助,且今后还会更多,要达成这一目标并不算难。 回过神来,身外已然风停雨住、波涛消退,顾佐含笑向龟丞相道:“老丞相,我们接着谈?” 龟丞相“啊”了一声,点头答应:“接着谈,接着谈……” 顾佐问:“关于这张清单上的材料,您过目了?不知何处能有,我也好让人采来,为贵族炼制天都法阵。” 龟丞相道:“这些材料,恕老夫不懂,要不,太师随我去甲山一趟,看看有什么可以取用之物?” 第二十九章 跟踪 顾佐虽然身为炼虚修士,已经能够下潜百丈,但依旧无法下到甲山探访,这里的深度在海面下三百丈! 为了前往甲山,顾佐召集法阵创研小组专门设计炼制了一种个人潜水法阵,如同气泡一样,可以扛住水下的巨大压力,下潜深度达到个人最大潜深的三倍,这才解决了问题。 当然,这种法阵也是极为消耗灵石的,说白了,也没什么深奥的法阵原理,就是靠灵石中的灵力硬撑,一个时辰消耗百块灵石,相当奢靡。 法阵炼制完毕后,顾佐才跟随龟丞相出发,前往甲山。 自从龟丞相前往南吴州监督玄龟一族撤离事宜后,两年来,甲山冷冷清清,只剩少许玄龟看守。 穿过黑黝黝的山脉,顺着峡谷进入,呈现在眼前的是另外一个世界。长满了水草和珊瑚的山体中,开着一个一个的洞穴,洞穴之中内部相连,入口处都有巨龟戒备守卫。 龟丞相告诉顾佐:“这里原本没有甲山,我们玄龟一族聚集得多了,便成了甲山。” 顾佐眨了眨眼睛,表情很精彩。 龟丞相解释:“这座山,是我们玄龟一族搭建起来的,历经数千年之久,无论谁去了外面的海域,遇见稀奇的物件,便拾回来堆在山上,久而久之,甲山就出现了。” 顾佐随他来到一处没有洞穴的山头下,龟丞相道:“那边的山体都被压实了,且建成了居住的洞穴?不易取材炼制?这几座山头是这一、两百年堆积起来的,也方便采掘?太师可以看看?若是合用的,就取了去。” 刚才顾佐一路过来的时候?对甲山各处山头的情况基本有所了解。已经被改建压实的那些山头,在顾佐的灵域范围内熠熠生辉?不知蕴含着多少宝贝?他很想告诉龟丞相,其实采掘起来很方便,并不麻烦。但关键是人家已经改建成了居舍,这就不好意思动手了。 眼前的这几处山头都是百年来堆积而成?同样在顾佐的灵域范围内反馈出了光芒?虽然不如之前那些亮眼,但想来其中也有不少好东西。 “老丞相,能挖开看看么?” “太师想挖就挖。” 于是顾佐飞出柄大衍法剑,对着山体捣了进去。将表层的水草和泥沙挖开,里面显露出山体的真身来。 没用的石头、锈迹斑斑的宝剑、泥沙、土块、海兽尸骨、铜壶、银锭、矿石、银锤、酒坛...... 大衍法剑向下不停发掘?顾佐也对这座山头有了大致判断,除去一大半石块、泥沙外?剩下约有四分之一是可以利用的材料和矿物,其中有不少是他自己都没见过?但气海中反馈却很耀眼。 一座山头便是一座宝矿啊! 顾佐向龟丞相道:“还是不错的,那我就收了?” 龟丞相颔首:“太师请便。” 于是顾佐取出提前腾空了的大型储物法器?将那些能够感知到灵力的法器、材料、兽骨等等全部装了进去。 两个时辰之后?一座山头中可以利用的材料就进了顾佐的口袋?将这个大型储物盒塞得满满当当。 顾佐知足,也不贪多,实际上收获已经远超预期,足以让南吴州的炼制作坊使用很长一段时间了。其中的许多好东西,想起来就兴奋。 环视甲山,顾佐对南吴州的处境非常满意,有如山般的矿物材料捡拾,有无穷的海水灵石可以抽取,这样的修行环境不要太过美妙! 准备返回南吴州,龟丞相叮嘱丞相府总管:“仔细看好甲山......告知海鳖一族,今冬之季,轮到他们入睡飞来岛,限额五千。” 总管应诺了,寻了个机会道:“巡海大将军又遣使者来了。” 龟丞相看了看前方四处张望的顾佐,摇头道:“回了他,没有的事,什么可疑的岛,我们甲山没有。” 待龟丞相和顾佐走后,那总管回到洞府,向正在好酒好菜招待的一个青头水怪道:“还请使者回复大将军,我已经问遍了,我们玄龟一族没有发现可疑之人、可疑之岛。” 那巡弋使者也不起疑,用饱了饭后告辞离去,继续巡弋。三天后,他发现一队绿毛龟结队而来,于是照例上前询问:“贵部首领何在?我乃巡海大将军座下巡弋使者,请贵部首领出来回话。” 带队的绿毛龟首领游了过来,巡弋使者道:“我奉大将军令,巡视东海,贵首领可曾发现可疑之人、可疑之岛?” 绿毛龟首领立时警觉:“出了什么事吗?” 巡弋使者道:“无事,就是巡视过问。” 绿毛龟首领早得了龟丞相之命,当即回道:“不曾发现。” 巡弋使者又问:“贵部去往何处?” 绿毛龟首领道:“去甲山。” 巡弋使者道:“若是有可疑之人、可疑之岛出现,速来报与我部知晓,恐为天庭缉拿要犯,不得隐瞒。” 交代完毕,两下分开,绿毛龟群继续前行,巡弋使者去往别处。 巡弋使者走后不久,拍了拍脑袋,又折返回去寻找绿毛龟群,打算问问绿毛龟们来时的路线,就可以不用重复再去巡弋了。 可追回来后,在去往甲山的路线上并没有找到刚才那群绿毛龟,使者本打算放弃,却在向北的路线上又遇上了,不禁心下生疑,在后面缓缓跟着。 使者差不多是金丹境,那绿毛龟首领却有元婴境修为,很快查知了他的踪迹,行了一天后,想出一条妙计,当即下令:“全体停驻,睡觉!” 这一睡就是七天,睡得巡弋使者几乎崩溃,他也知玄龟一族的习性,对此无可奈何,只好黯然离去。 巡弋使者继续着他巡弋之路,途中又遇到了两拨星龟部族,都在向北方行进,于是巡弋使者跟在了身后,但两次都被星龟们轻松甩掉——方法很简单,睡觉就好了。 夜叉一族多出狠人,属于咬定青山不放松的主,跟踪的计策失败后,并不气馁,干脆独自个儿向着北方茫茫大海巡弋而去。 冬去春来,夏去秋来,一年又一年,巡弋使者在茫茫大海中搜寻着玄龟一族的踪迹,虽然屡屡被玄龟们甩掉,却也越来越接近了他要搜寻的目标。 三年之后的某个秋天,海风习习,带着北下的瑟瑟之意,巡弋使者一个猛子打水里跃出海面,一嘴叼住尾又肥又嫩的大黄鱼,大黄鱼还在不停挣扎。 他将大黄鱼嚼碎咽了下去,满意的拍拍肚子,抬头望出时,远处一座大岛赫然出现在眼前。 巡弋使者张大了嘴,心中百感交集,激动得不能自已,掌中三股铁叉掉落水中,双手捂住脸庞,眼泪自指缝间落下。 第三十章 如山 湆澹滩,巡海大将军府,夜叉大将军自府中昂首而出,身后是簇拥着的数十员战将。 夜叉一族骁勇,是东海水族大军的主力,夜叉大将军本身便是合道境,而且在合道境中也属于凶蛮之辈,左右夜叉副将,同属合道修为,麾下七千巡海夜叉,为东海水族主力,骁勇善战。 别看只是七千,夜叉大将军却有信心拿下飞来岛。自从摸准岛屿方位后,连续派遣了十多位探报,岛上的情形早就门清! 七位炼虚而已,自己有十四员偏将,数量倍之! 一百多元婴,自己同样有一百多校尉,完全可以匹敌! 唯一麻烦的是,岛上那支千人左右的军卒,竟然是全金丹修士,不过自己七千大军蜂拥而上,堆也堆死他们! 更关键的是,巡海夜叉乃是水族,在海上开战,那些没有符诏的闯入者能讨得了好?因此,左右副将请令是否调动金蟹、元鲨等族兵力时,被他拒绝了。 开玩笑,他巴结魔礼海将军那么久,好不容易打探来这么个消息,焉有让功于别家的道理? 大军浩浩荡荡,进入甲山海域,直接向着飞来岛方向杀去。按理,甲山是玄龟一族的地盘,大军闯入甲山,是极其严重的挑衅之举,但既然龟丞相和魔礼海将军通缉的要犯同流合污,那也就说不得了,拿下飞来岛人众后?玄龟一族自己去向魔礼海将军请罪吧。 至于老王?等他养好伤出关后再说,与八洞神仙一战?着实伤了老王的元气?须臾间出不来。 巡海夜叉可不比玄龟,大军出征?行动很快,几千里海路?十日即至。 带路的巡弋使者禀告:“大将军?过了眼前的黄梁海,再行半日便是飞来岛。” 夜叉大将军下令,全军宿于黄梁海,待夜半时分动身?一举杀至飞来岛?出其不意,打他个措手不及。 众将至军前听令,大将军抚着两根獠牙道:“岛上数万人众,皆是未受天庭符诏的擅入者,擅入之人?与天道不合,原本人人皆可杀之。但其为首者乃魔礼海将军指明索要?不得杀之,此人姓顾名佐?诸位切记。若是无法分辨,但凡炼虚以上均需生擒活捉?不可伤了性命?余者尔等任意处置。” 众将轰然应诺。 到了夜半时分?大军整装前进,掀起一层层大浪,一队队巡海夜叉乘坐一道道巨浪,向着飞来岛杀去。 行不多时,大军忽然慢了下来,继而停下,前锋禀告,说是前行受阻,急请军前定策。 大将军赶至前面,就见一道长达千丈的山梁挡在海面上,月光下看得分明,这山梁竟是数不清的大龟组成,层层叠叠,高达三丈。 大将军上前喝问:“前方哪部龟族,挡我大军行进之路,当真不怕死么?” 一位老者拄着拐杖,脚踏巨龟,出现在龟山之前,佝偻着身子,慢条斯理道:“大将军,此行何往啊?” 看清来者,大将军冷哼道:“本将军务在身,老丞相因何阻拦?” 老者正是龟丞相,他咳了两声,问:“军务?不知是何军务,老夫怎么不知?可有老王军令?” 大将军道:“老王养伤闭关,何来军令?但本将得报,有天庭通缉要犯擅闯东海,故此发兵擒拿,老丞相还是让开去路,不要自误的好。” 龟丞相眯着眼睛问:“天庭通缉?可有玉帝旨意?” 大将军哼道:“不过是群小小蟊贼,何须玉帝旨意,此乃天庭魔礼海将军口谕,怎么?老丞相打算违抗?” 龟丞相道:“既无玉帝旨意,又无老王军令,大将军擅闯我甲山,这就不该了。至于魔礼海将军,恐怕还管不到我甲山这里,大将军请回吧。” 大将军惊怒交集:“你敢拦我?你拦得住么?” 龟丞相淡淡道:“这是我玄龟一族的地方,守护家园,天经地义。” 大将军高举九股金叉,厉声喝道:“挡我者死!” 夜叉大军向前推进,杀气腾腾。 龟丞相拐杖一点足下龟背,巨龟仰头发出沉重的鼻息,如同吹响了号角,无数玄龟组成的山梁前,闪烁起明暗交错的龟纹。 夜叉大军掀起的一道道巨浪拍击在龟纹上,声势震天。 玄龟们一层一层紧密相连,后面的龟嘴咬住前面的龟尾,两只前肢死死抱住身下的龟壳,硬扛巨浪,不动如山。 大将军喝问左右:“谁与本将破阵?” 左副将应声而出,双手持一对烂银锤来到阵前,于巨浪中升起,双锤猛然互击,金铁之声大作,电光如银蛇般在双锤间扯动。 他大吼一声,带着电光一跃而下,搂头向着下方龟山砸去。他是相当于合道的大妖,双锤砸落,当真是威猛绝伦,锤未至,电光已至,击在几只青龟背上。龟甲被电光击中,顿时麻痹,与周围青龟甲兵组成的龟纹大阵立刻破开一角,继而被烂银锤趁虚而入。 一连串沉闷的甲碎声响起,十几只中阶级别的青龟甲兵顿时被砸得血肉横飞,当场阵亡。 青龟侍郎自后方爬出,头尾四肢全部缩入壳中,龟壳开始旋转,越转越快,向着夜叉部左副将撞来。 玄龟一族动作不快,等青龟侍郎旋转而至,夜叉左副将已经避开龟壳锋芒,双锤击在青龟侍郎背上。 响声大作,如雷鸣于耳畔,夜叉左副将的双锤被青龟侍郎崩开,虎口巨震,隐隐作痛。而青龟侍郎也被这一锤砸得吐了口血。 此刻双方虽然生死相搏,但都是一部之首,彼此都很相熟,于对方的修为深浅知之甚详。眼见一招交过,左副将忍不住惊讶:“当真了得!” 若放在十年前,青龟侍郎是绝对吃不住自己双锤猛击的,如今却硬生生扛过,实在令人意想不到。这修为,就算没有合道,也是相差不远矣。 另一边,右副将手持开山斧也冲上来破阵,击飞一批玄龟后,被白头龟尚书接住。 玄龟一族善守不善攻,都是合道,但白头龟尚书没有还击之力,只是化作巨龟,硬接右副将的斧头,不停向着右副将压倒下来,迫得右副将一时狼狈不堪。 第三十一章 海上 一阵北风吹来,海面上满是寒意,顾佐越来越喜欢坐在东山崖顶,一个人望着北方出神,遥想着海对面的陆地北方,那些北风吹来的地方,会是怎样一副大好河山。 按照龟丞相的介绍,甲山及周边海域是构建在东海上的一个气泡,因为得到了天庭的符诏,具备了连通东海的资格,于是成为了东海的一部分,并通过辽阔的东海与整个四大部洲、其余三大海相接,也不知南吴州何时才能获得这份资格,与混沌世界相连,从而自己主导自己的命运? 遥想多时,又低下头来,把玩手中的短刀。 这把短刀是炼制作坊最新打造的高阶法器,材料取自他从甲山搬回来的“矿山”。当初将这座矿山搬回来以后,炼制作坊反复清洗淘捡,在里面发现了大量不知名的好材料,其中有一块银黄色灵矿石被炼制成短刀,顾佐知道后直接征用了。 这柄短刀品质极为坚韧锋锐,其材料是通道玄都世界从未见过的灵矿,炼制成功后,达到了高阶法器的极品,不是原来他手中那柄八百贯的短刀能够相提并论的,胜出两个层次不等。 搬回来的“矿山”中有一块玄龟前辈留下的骸骨甲壳,就连洛君手中的天遁剑也难伤分毫,可一试之下,却被这柄短刀所破,当时这柄短刀险些被洛君抢走。 得了这柄短刀,顾佐的指刀术杀伤力突飞猛进,原来那柄指刀就被他传给了弟子李僾。 正在把玩时,就见李十二飞上崖顶,脸上满是担忧。 顾佐道:“不用担心,我破境炼虚后期应当不会有意外,就是最近喜欢坐在这里想想事情......” 李十二发愁道:“栖息地里的玄龟又少了,我们今日点了一遍,只剩三千多了。” 顾佐:“......” 李十二又道:“你倒是想想办法啊,搞清楚怎么回事?” 顾佐问:“龟丞相还是没回来?” “没有。” “白头呢?” “没有。” “青甲呢?” “也没有。” “一个能说话的玄龟都没有?” “没有......要不,咱们去甲山看看?” “要走好几天,很远的好吧......” “万一龟龟们出了危险怎么办?去看看吧?我跟你一起去。” “我入虚四年半,前期已经溢满,正在捕捉感悟之意,哪里走得开?要不你以为我成天坐在崖顶上干嘛?忙着呢!要是破境出了意外怎么办?” “你就一点不担心吗?那么多龟龟都失踪了!” “这片大海都是玄龟一族的?有什么可担心的?也许人家就像候鸟一样迁徙呢?这不是又快冬天了么?” “那为什么前几年不迁徙?偏偏这时候迁徙?你就是借口!你还有没有一点爱心?” 李十二发怒,顾佐只得就范?举手投降:“行行行?我去甲山看看。不就是爱心吗?有的是……” “我跟你一起去!” “拉倒吧,还不够添乱的呢。” “我已经元婴后期了?很快就可以冲击炼虚!” “甲山深达三百丈,你用避水法阵能潜多深?能下到一百八十丈?” “......” “好好在家照看着?我去几天就回来。” 没有龟丞相带路?茫茫大海上是辨不清甲山方位的,于是顾佐去了趟大鱼缸,从里面找了一只修为较为深厚的绿毛龟,大致相当于元婴前期修为?将其拖出来拍醒。 这只绿毛龟虽然不能口吐人言?但修为还算深厚,在南吴州边上修炼了好几年,和飞来岛修士十分亲近,甚至能够听懂几句简单的人话,用了半天工夫?大致明白了顾佐想要干什么,欣然领命?驮着顾佐向南而去。 离开岛屿数十里,顾佐忽然抬头?无奈招呼:“下来吧。” 天上飞着的李十二眉开眼笑,落在龟背上。绿毛龟回头看了一眼?又继续前行。 玄龟的游速并不慢?慢是慢在游水时的心不在焉?慢在动不动就打个瞌睡。顾佐乘坐龟背上,自然不会任由这种事情发生,每当感受到绿毛龟游速减慢,有休息之意,就立刻抱着龟壳前那个头(此处不敢缩写)安抚几句,于是绿毛龟振作精神,继续向前。 四肢拨动中,在海面上划出两道急速的水痕,于身后汇聚成浪花,翻滚跳跃。李十二兴高采烈,欢呼击掌,就像个没出过远门的孩子。也难怪,在岛上憋了十多年,能出游一趟,谁又能忍得住不兴奋呢? “为夫现在严重怀疑,你是为了出来玩耍,目的不纯!” “夫君怕是误会了,妾身是当真担心玄龟的安危,我们海龟保护委员会一直牢记自己的职责,从不懈怠。” “保护玄龟?在玄龟的家里保护玄龟?现在我们都知道了,这就是个笑话。” “夫君难道不知,委员会已经重新制定了行动方向,以保护幼龟们平安成长为主要目标。”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乘龟而去,龟壳劈开万顷碧波,在北风的吹拂下,比预想的还要快。 到了晚间,繁星点点,李十二躺在龟背上,望着满天星斗,好不滋润。 “这只绿毛龟还是挺大的,比家里的床还要大,舒服。” “不错,翻两个滚也掉不下去,等它修为再涨,还能更大一圈,睡上五六个人没问题......哎?怎么翻我身上来了?” “不行么?试试?” “试啥?哎哎哎......” 绿毛龟忽然伸长脖子,悄悄转了过来,看着自己龟背上的两位,眼珠子转了转,游动的速度陡然提升,如同打水漂一般冲了出去,在海面上一荡一荡。 “哎——哎——哎——怎么——回事——” 一个时辰之后,绿毛龟也倦了,速度缓了下来。 顾佐气喘吁吁:“这厮......” 李十二往前爬了两步,搂着龟脖子亲了一口:“你好棒!” 绿毛龟咧着嘴吐了个水泡。 顾佐:“......” 游不多时,绿毛龟忽然停了下来,伸头在水面上拱了拱,却是撞到了一只星龟。 那星龟紧闭着双眼,就这么漂浮在水面上,一动不动,顾佐上前探了探鼻息......好吧,抓着这只星龟提了上来,只见龟壳裂开了一半,里面的躯体早已腐烂。 将死去的星龟放入水中,任其漂流,两人一时无言。 和玄龟们做邻居多年,南吴州军民和玄龟一族早就成了朋友,很多孩子甚至经常骑乘在玄龟的龟背上遨游海面,相处非常融洽,今日乍看玄龟尸体,心中忍不住一阵哀伤。 再向前,又是一具...... 接着是另一具...... 半个时辰,已经见到了十多具,这下子,顾佐和李十二也知道,玄龟一族恐怕是出事了。 第三十二章 诱敌 在顾佐和李十二的催促下,绿毛龟向着尸体漂来的方向游去,到天明时分,前方忽然密密麻麻飘过来上百具玄龟的尸体,有青甲龟、有白头龟、有鳄龟、有星龟...... 绿毛龟忽然拱起一具尸体,不停的蹭着尸体的龟甲,眼中流下泪水——这是一只它的同族,想必是相熟的。 李十二上前抱住绿毛龟的脖子,小声安慰着,顾佐则飞到了空中,向尸体漂来处张望。 飞到三百丈高空时,顾佐看见了远处海面上的一道山墙,山墙由数不清的玄龟组成,它们正在惊涛骇浪中起起伏伏,经受着巨浪的拍打和席卷,却嵬然不动。 巨浪中时不时卷出一队队青头水怪,口中倒卷着獠牙,手持各种兵刃,在上百面旌旗的指挥下不停攻打着玄龟们组成的大阵,战况异常激烈。 李十二也飞了上来,站在顾佐身边遥望远方战场,看了片刻,忍不住叫道:“是龟丞相他们......还有白头尚书、青甲侍郎!夫君,咱们上去帮忙!” 见李十二直接要往上闯,顾佐连忙拉住:“别莽撞,看清楚,那是夜叉一族,听老丞相讲过,是东海的战斗族,别看境界修为相同,其他水族遇上他们,几个拼一个都拼不过。更别说人家还有三个合道。再者,人家是结了大阵的,就这么冲上去很难撼动。” 这几年,李十二对龟龟们母爱泛滥,一见它们受到欺负就情绪激动,这是太过关心则乱,听了顾佐的话,稍微冷静下来,片刻间想出一条计策:“你不是有道兵么?我去把夜叉引过来,你打埋伏!” 顾佐道:“我把道兵放出来,你在这边指挥,我去诱敌。” 李十二知道顾佐是为了自己安全?指挥什么的?其实谈不上,她也不矫情?顾佐修为已经快要突破至炼虚后期了?去诱敌更安全,于是点头同意:“你自己留一半在身边。” 顾佐笑道:“什么留不留的?不存在,啥时候把夜叉诱过来?啥时候放道兵。诱多少过来就放多少道兵。” 李十二笑了:“是我想岔了。” 诱敌这种战术动作太复杂?难以交代不清楚,便由李十二出面,安抚好一心想要冲上去参战的绿毛龟,让它驮着李十二在这边水下打伏击。元婴级别的上阶玄龟?打仗或许不怎么样?但一身坚硬厚实的龟壳可是极佳的盾牌,也能更好的保护李十二,这也是顾佐的一点小心思。 除了绿毛龟外,顾佐还留下二十名金丹道兵,由元婴级别的李谷生统辖?护卫李十二安全,危急之时?足以让李十二摆脱险境。 安排妥当,顾佐取出恒翊剑?贴着海面飞了过去。离着战场还有三、四里时,海面已是浪高三尺?再向前?巨浪滔天! 顾佐御剑飞行?穿梭在滔滔大浪中,浪头拍击过来,在他身边尺许外就被蒸腾成雾,不沾半点衣袖。大浪反而掩藏了他的踪迹,难以为敌察觉。 很快便来到结阵的夜叉大军身后方向,远远已经有夜叉在外围戒备。这队夜叉哨探有十名,立于一股两丈多高的浪头上四下瞭望,隐约发现了在浪涌间疾飞而至的顾佐身影,只是战场周遭波浪剧烈,一时看不真切。 领头的夜叉挥手示意,便有两名军卒自浪头上跃下,奔着顾佐游来,欲一探究竟。 这两名夜叉不过是在低阶和中阶妖兽之间的修为,大致相当于筑基后期,在已经入虚的顾佐面前如何够看?早就在顾佐灵域感应范围内映射得十分清晰,顾佐压根儿没有停下对敌,甩出自家的宝贝鱼线,霎时间便缠住这两名夜叉。 鱼线无色,在海浪水花中近于无形,这两个夜叉又不是什么高手,毫无察觉,立刻就被鱼线悄无声息欺到身旁,绕着身子缠了两道,猛然一收,顿时被顾佐拽了过去。 两个小夜叉在顾佐身边还能讨得了好,一掌一个,立时拍死。拍死了两个小夜叉,顾佐直接冲了上去。 浪头上的夜叉哨探尚未看清,就被顾佐冲到身边,八名哨探虽为精锐,但并未结阵,面对顾佐完全没有抵抗之力,几掌下去,当场便有一半了账。 如果不是顾佐特意追求大动静,他甚至可以悄无声息便将这队哨探全部杀掉。 顾佐掌心真气吞吐,将两个夜叉击飞,左脚踹出,将另一个夜叉踢上半空,鱼线缠绕着为首的夜叉转身就跑,恒翊剑加速,鱼线将夜叉高高放飞,如同纸鸢一般,围着夜叉军阵后方飞扬。 附近几处哨探立刻察觉,驭浪而来,顾佐一边放着纸鸢,一边横冲直撞,打杀了几个,又放跑了几个回去报信,任凭剩下的夜叉追在身后。 这一下动静就大了,当即引起夜叉本阵注意。 夜叉大将军、左右副将都在前方攻打龟阵,一连打了半个月还没有攻破,哪里有余力关注这些小事? 哨探们报到后阵,一员偏将问明情由,知道是个修士,很有可能来自天庭通缉的飞来岛,立刻引起了重视。 可不能让这修士回去报信,大军尚未攻破玄龟大阵,飞来岛修士再举兵来援,岂不是更加棘手?虽然最终的胜利必然属于夜叉,但死伤多了也不合适。 这偏将是知道飞来岛上修士们实力的,修为最高者不过也就是炼虚,没有一个合道,他本身就有相当于炼虚境的修为,根本不惧,于是舞动掌中金环大刀,当即点了一百军卒随自己出发,向着顾佐追了过来。 顾佐在海浪中放了一会儿“纸鸢”,见终于惊动了夜叉本阵,心中暗喜,连忙向预定的埋伏地点引去。 他刻意放慢速度,让夜叉追到身后,又绕着远处兜圈子,逗得领兵的夜叉偏将大怒,将手下分作数队,前后围堵。 一旦接上阵仗,顾佐就发现,夜叉军比他想象得还有战力,尤其在人家擅长的大海上,那领兵的偏将,一手控水的本事炉火纯青,掌控之间便掀起层层巨浪,波涛凌厉,围着顾佐席卷拍击,好几次他想要从空中飞出,都被陡然升起的巨浪给拍了下来,好不狼狈。 当然,这也是顾佐没有真心想逃,否则夜叉也拦不住他。 眼见着到了伏击地点,前方海水下浮出一只绿毛巨龟来,龟背上坐着个女修,正是李十二。她身边还有二十余修士,各持法器,结阵相敌。 那夜叉偏将愣了愣,又不由暗笑,原来是在这里设伏,只不过设伏的人手实在太少了一些,何惧之有? 第三十三章 围杀 眼见设伏的只有二十余人,那夜叉偏将不屑一笑,招手之间,涌起一道道巨浪,浪头裹着手持兵刃的一队队夜叉向前冲锋。 借助巨浪大阵,能够提振夜叉们的士气、增长他们的勇武之力,这也是夜叉大军能够驰骋四海的重要原因。 可巨浪涌过,前方却忽然冒出数十杆明晃晃的长枪,在日头照耀下发着寒光。浪花将夜叉士兵直接送上了枪尖,一排排成了串在枪尖上的尸体,顷刻之间便被刺死三十余人。 那偏将大骇,连忙掌控巨浪倒卷,这才保住了余者的性命。再看时,前方不知何时冒出一队修士,人人顶盔贯甲,长枪如林,军阵森严。 坏了,这是飞来岛修士大举入援玄龟一族了!那偏将暗道不好,操控海浪向后,裹挟着余下的夜叉军卒向后撤退,可谁知刚转过身来,迎面又是一队军阵森严的修士,将撤得最快的一排夜叉从浪头上刺翻。 这一下成了前后夹击、腹背受敌之势,那偏将还待从两侧突围,却已然无法下令,李十二带着护卫他的二十余名道兵蜂拥而上,将他围在当中厮杀起来。 这二十余名道兵虽然只有本体实力的九分之一,但胜在配合娴熟,长兵远攻、短刃近身,道术和法器并举,令人顾此失彼。 应付这二十余道兵本就不易,奈何还有一个元婴后期的李十二。李十二施展西河剑法,身姿曼妙且不说了,关键是威力绝伦,长剑扫过处如同星河挂落,这些星河都是西河真气所化,下落时如瀑布飞泻,横扫时如匹练掠空,带着极强的冰霜之意,将那些抵挡飞剑的浪花全部冻成冰晶碎玉。 虽说夜叉偏将修为与炼虚修士匹敌,但在李十二和道兵们围攻之下也不禁手忙脚乱,怒喝连连。他手中金环大刀多次威胁到李十二?却被李十二身旁的绿毛巨龟自发挡了下来?龟背上多了不少刀痕,却无法伤到李十二半根毫毛。 李十二冲得太快?快到顾佐都没有来得及制止?他原本还担心差了一个境界的李十二会吃大亏,但如今看来?有道兵们相助,似乎自家夫人还有获胜的希望。 这种炼虚?一般般嘛?顾佐摸了摸鼻子。 道兵们不仅战阵配合十分娴熟,关键是勇往无前、不顾生死,趁着李十二逼得夜叉偏将露出破绽、法力前后不济的空档,立时就有几个道兵跳进夜叉偏将的内圈?扭脖子、掰胳膊、抱腰身、缠双腿?夜叉偏将立刻跌遭凶险,顿时落入下风。 顾佐越看越放心,见李十二带着一众道兵越境围攻夜叉偏将而获胜势,干脆也不上前相助了,只是在旁观敌略阵。自家夫人上阵的机会不多?能拿这么一个实力强劲的夜叉练手,是万金不换的良机?既然没有危险,那就多练练也好。 战不多时?道兵们便将围住的夜叉军卒屠戮殆尽,虽说自身也折损了一半?但战果令顾佐非常满意。能打出这么好的交换比?主要还是因为设伏的缘故?给了夜叉们一个出其不意,真要论战阵配合,其实夜叉们并不逊色多少,算得上是东海中的精锐了。 战场中只剩下夜叉偏将还在拼死作战,他毕竟是炼虚境修为,虽说在李十二和金丹道兵们的围攻下显露败相,却还到不了被阵斩的地步。 再战两刻时,夜叉偏将拼着受伤,不顾李十二的杀招,浑身巨震,将身上的几名道兵震飞,被李十二的飞剑斩落,扫过一条胳膊,那胳膊立时化为冰晶,洒落水面。 少了一条胳膊的夜叉赢得了空隙,立刻掀起数道巨浪,向着周围的道兵卷过去,自己却将身一扭,钻入海水之下,打算从水下逃走。谁知刚入水十余丈深,便被一根鱼线缠住断肢,向上急拽。 伤口处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痛,夜叉偏将张口去咬那鱼线,锋利的獠牙却没能将鱼线咬断,被顾佐重新提出水面。顾佐将鱼线轻轻一甩,便将夜叉偏将甩落在李十二对面,几个道兵旋即围了上去,李十二也抖擞精神,继续施展西河剑法。 如此三番两次,那夜叉偏将几近崩溃,心智大失之下终于被李十二剑光再次扫中,这回两条腿被冻成冰晶,齐着腿根儿化成碎玉。 只剩下半截的夜叉偏将掌控着此生此世最后一道巨浪,让巨浪裹着自己冲向了罪魁祸首的顾佐,想拼死咬顾佐一口——这厮太可恨了! 但距离顾佐尚有七八丈远时,那偏将便再也冲击不动了,李十二西河剑脱手而出,自他后背插入,由前胸穿出。 夜叉偏将发出一声惊天吼叫,满是不甘,终于战死当场。 李十二冷哼一声,将飞剑收回,倒负于身后,站在龟背上,整个人散发着凌厉的杀气。 顾佐连连鼓掌,口中喝彩:“妙啊!厉害!漂亮!” 李十二翻了个白眼,口中轻斥:“捣什么乱?虚情假意!去,再替师姐我引一队夜叉来,今日要令西河剑饱饮敌血!” 顾佐拱手道:“得令!” 这场战事持续了两刻时,距道兵们的作战时限还早,顾佐让李十二带领剩下几十名道兵潜入水下埋伏,自己再去诱敌。 但不用他再耗费力气了,刚才夜叉偏将战死前发出的惊天吼叫远远传回了本阵,两员列于后阵的偏将为此惊动,带领一千夜叉前来查探。 这回敌军声势不小,卷着上百道巨浪滚滚而来,巨浪中是一面面战旗,军威赫赫! 若是放在今天之前,顾佐是不会拿道兵和如此规模、如此实力的敌军阵战的,因为他没有把握能胜,说到底,道兵们毕竟不是本体,境界虽然不低,但实力差一大截。 但刚才用一百道兵对一百夜叉打了场漂亮的埋伏仗,说明道兵们在设伏的情况下,通过娴熟的战阵配合,一样能打出巨大的战果,这给了他很大的信心。因此,他果断打起了吃掉这口肥肉的算盘。 两员夜叉偏将率军赶到后,看见了踩在恒翊剑上的顾佐,令旗挥动之下,大军停下,两员偏将自浪头中现身,其中一个冷笑连连:“莫非是飞来岛上的通缉人犯?海中争锋,也敢在我夜叉大军前设伏?当真可笑!出来吧!” 第三十四章 改主意了 被对方喊破了行藏,顾佐叹了口气,只得招呼李十二从水下上来,见只有这么几十个伏兵,两员夜叉偏将令旗挥动,一百夜叉上前,将顾佐等人围住,其余各队则四下散开,有的在外包围,有的则四下查看,搜寻战死的夜叉尸体。 一员偏将在浪头上喝道:“尔等人犯,速速报上名姓!” 顾佐问:“说我们是通缉人犯?谁通缉?东海水晶宫?还是你们夜叉一族?为何通缉?” 那偏将道:“自是天庭通缉,若是识相的,立刻报上名姓,自缚军前,免得受皮肉之苦!” 李十二催促:“夫君,快些打吧,把龟龟们救下来是正经,多耽搁一刻,不知要死多少龟龟。” 顾佐点头道:“那行,这两个相貌长得一样,只能看色泽了。你打蓝色的还是打青色的?” 李十二左看一眼、又看一眼,一时间选择困难,手指头来回指了几次,终于还是随便指了一个:“青色的!” 说完,一催脚下绿毛巨龟,奔着左侧就冲了过去。几十名道兵也紧跟在她身边,冲入敌阵。 围在最内圈的一百夜叉正要迎战,眼前一花,一座军阵凭空出现在面前,长枪攒刺之下,立刻死了好几排,当场便被杀透了包围圈。 李十二带着道兵从缺口中突了出来,直取对面浪头上的青面夜叉,故技重施,由她主战,道兵辅助,围攻这员偏将。 与此同时?顾佐召唤道兵?灵域感知的一百八十丈范围内,一队队道兵突兀间冒了出来?顷刻间撒出来上千道兵。那些在外围搜寻同伴尸体的夜叉小队连忙回援?但一入顾佐的灵域感知范围,立刻便会受到前后夹击。只一接仗?夜叉军便死伤惨重,阵亡了二、三百号。 顾佐本着料敌从宽的原则?放出来一千五百名道兵?以二打一,不多时便取得战场主动权。 放完道兵,顾佐杀向蓝脸夜叉,人在空中?鱼线出手?直取敌将脖颈。 蓝脸的夜叉偏将未曾想到形势转变如此之快,更不知突然冒出来的对方伏兵是从何而来,正目瞪口呆之际,顾佐的鱼线便到了眼前。 亏得他修为精深,否则就真被这无形无色的鱼线给锁拿了?左臂匆忙竖起,挡住鱼线的同时?也任鱼线缠在了胳膊上,随即大喝一声?向内发力,准备将顾佐拽到身边。 他在夜叉一族中是数一数二的大力士?单论力道?鲜有旁人能及?双臂发力,可掀巨鲸,如今面对顾佐,不信对方能吃得住,若是不撒手,立时就要被自己拽到面前。 顾佐的力道当然没他那么大,又不舍得放开宝贝鱼线,果然被他拽飞过去,几乎是投怀送抱了。 蓝脸偏将左手去抓顾佐的头发,右手金环大刀当头斩落,准备给顾佐来一个枭首示众。刀锋快及顾佐脖颈时,猛然想起大将军的严令,炼虚以上修士要生擒活捉,于是仓促间刀刃翻转,以刀背砸落。 未曾想这一刀背下去的确砸到人了,砸到的却是不知何时冒出来的一个披甲修士,那修士被他砸中之后,立刻星散,也将刀势消去大半,去势为之一缓。 这一下顿时令蓝脸偏将处于极度危险之中,他战阵厮杀的经验极丰,百忙中身子向后急退,右手成掌,弃了金环大刀,向胸前狠狠拍下。 终于拍到了!一掌之威,顿时将怀中的敌人拍成......又星散了? 与此同时,后退之时陡然撞到一个身子,却是个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敌人。 这是什么道法,当真闻所未闻! 一连串遭遇顿时令蓝脸偏将很是惊慌,再想逃跑已然迟了,慌乱间胸膛发力,准备硬顶怀中修士的杀招。 坚实的胸甲被轻易破开,左右胸口上顿时多出两个血洞,蓝脸偏将呆了一呆,浑身气力尽泄,身子向后倒下时,咽喉处一痛,头颅当即飞了起来。 几个呼吸之间,顾佐以鱼线近身,以道兵为盾,以指刀术斩将,当真是迅雷不及掩耳。 杀掉蓝脸偏将之后,周围的几个夜叉军阵顿时溃散,被道兵追逐砍杀,又引发了其余军阵的溃散,过不多时,战场上已呈一边倒的架势。 顾佐出手,又杀了几个企图聚集人手负隅顽抗的夜叉校尉,便只有青脸偏将还在李十二的围攻下垂死挣扎。 顾佐成心让李十二借机练手,只在旁边观战,每当青脸偏将想要逃走,他便出手阻止,令对方逃也逃不得、战也战不下去,慌乱之中没撑太久,被李十二枭首。 李十二很是兴奋,向顾佐邀功:“第二个!” 顾佐继续击掌鼓励:“漂亮!” 道兵们打扫战场,清点战果,来的一千夜叉,只逃回去二百来个,这片海域漂满了夜叉的尸首,各种兵刃法器也被顾佐缴获,收入储物法器。 道兵们的伤亡大概在三百余人,也算不小,但顾佐毫不在乎,星散之后过上几天又能复原,怕什么损失? 两战算在一起,消灭了近千夜叉,几乎把夜叉大军翼护本阵的后卫和哨探兵力给打没了,战果辉煌。 战局发生重大变化,顾佐的心态开始改变了,从原来的为玄龟一族解围,变成了围歼这支夜叉军。 顾佐吩咐李十二:“很明显,这些夜叉是奉令来围剿咱们南吴州的,天庭......算了,不说天庭,玄龟们一直在封堵他们,实则是在保护着我们,这一战原本就应该是我们的,是我们欠玄龟的。十二娘,你现在赶回南吴州,将咱们的唐军调过来,不用带其余人,就带一千唐军,都是金丹,飞过来更快一些,争取把这支夜叉军全歼了!” 李十二越境斗法,阵斩两员偏将,已是心满意足,此刻也知道重要性,点头道:“那你小心,等我带兵过来。” 顾佐笑道:“放心,就凭这些夜叉,伤不了我。” 李十二驾驭着绿毛龟返回南吴州了,大海茫茫,没了这只巨龟,很容易错过方向。 李十二走了以后,剩下的一千余道兵也差不多到了外显的时限,被顾佐收回气海休养,他自己则向着夜叉和玄龟的主战场潜去。 第三十五章 试试 顾佐现在有两个选择,其一是搞个大的。气海中能够调动的道兵还有两千余人,全部召唤出来的话,从后面冲击,可以打个较大的突袭。 但阵斩三员偏将、消灭近千夜叉后,夜叉大军的本阵已经进行了转换,中军向后军补充兵力,暂时结起了防御大阵。从后攻击的突然性已经失去了,以两千多道兵冲击夜叉大阵,顾佐没把握。 何况他现在想要的是全歼这支夜叉军,而不仅仅是获胜,依靠手上的道兵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就算休养个六、七天,恢复四千兵力,也同样做不到。至于玄龟一族们,顾佐观察多时,发现它们的确是擅守不擅攻,最多能起到堵路的作用,这是非常大的遗憾。 因此,这个想法恐怕不太现实。 其二就是等待南吴州援兵,援兵一到,不敢说必然能够全歼,至少消灭主力应该不成问题。就顾佐看来,这些所谓的东海水族主力,也不过如此嘛! 啊......骄傲了,这不应该,那就当练兵了,今后南吴州想要在混沌世界立足,军力可是基石。 因此,顾佐打定主意,尽量拖延。从战场到南吴州其实并不远,赶急路的话,来回应当也就是一天而已,甚至不到一天,或许大半天。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夜叉军莫名其妙丢了近千人,会不会把他们吓跑了?如果吓跑的话,又该如何拦截呢? 顾佐在浪头中藏匿行迹,起起伏伏?观察着夜叉军阵的情况?夜叉军如果不动,那他也没必要乱动?等着就好了?等待的时间越久,对他就越有利。 等了大约一个时辰?顾佐发现,似乎夜叉军的后阵有所变化?于是踩着恒翊剑飞上空中仔细查看。 果然?夜叉军对龟山的进攻开始逐渐减缓,攻打青龟侍郎防守区域的一个夜叉将军撤了下来,换上了几员偏将接替,那撤下来的夜叉将军则回到后阵?似乎交待了几句?然后带着四名校尉出阵,驾着三丈高的巨浪,向着自己这个方向搜寻而来。 这可是个相当于合道境的天阶大妖,顾佐刚要开溜,却心念一转?又留了下来。刚才打了两仗,让他对夜叉的斗法实力评价降了一个档次?自己能秒杀一个炼虚级别的夜叉,能不能试试这个合道级别夜叉的成色呢? 这个念头陡然生起?完全无法克制,他深吸了一口气?干脆降落高度?拦在了对方前面。 那夜叉见了顾佐?带领四名校尉自浪头上飞起,他身旁一名校尉向着顾佐一指,喝问:“来者何人?可是飞来岛上的通缉人犯?报上名姓!” 顾佐反问:“问我的时候,你们不是应该自我介绍么?懂不懂礼貌?” 那校尉怒道:“凭你也配知晓我家左将军尊讳?” 顾佐笑了:“不愿说拉倒,换一个话题,我飞来岛修士为何成了通缉人犯?谁通缉?” 那校尉冷冷道:“尔等擅闯混沌诸天,自是天庭通缉。还不速速就缚,更待何时?莫非在我家左将军面前,还存侥幸之心?” 顾佐道:“你刚才不是问我名姓么?又不问了?” 那校尉怔了怔,道:“那你就报上名姓。” 顾佐摇头:“你们都不说自己的,我凭什么说?对了,你们就不问问,刚才那一千军卒,是谁杀的?” 那校尉道:“你的同伴何在?有本事就出来叫阵,鬼鬼祟祟藏在暗处,算什么英雄......” 顾佐打断他:“我们是天庭通缉的要犯啊,怎么又成了英雄?你这厮说话颠三倒四,简直莫名其妙。我也明白告诉你们,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要想活命,就乖乖投降,投降的时候高举双手,抱在脑后......” 听着顾佐滔滔不绝的指点他们投降之法,那夜叉左将军两根长眉绞在了一起,双手一招,说出了见面之后的第一句话:“拿下!” 他身旁四名夜叉校尉立刻围了上来,各持兵刃,准备锁拿顾佐。顾佐气海中早已反馈了他们的修为境界,根据亮度判断,大致相当于元婴修士,刚才叫阵的那个修为要深厚得多,几乎到了元婴后期溢满,快要突破炼虚了,难怪能说那么多话,只是脑子还是有点不好使。 混沌世界的其他世界中,修士们的实力如何,顾佐并不清楚,但只拿自己南吴州比较,同样是元婴修士,却足可吊打夜叉的元婴校尉。这也与在原来的通道玄都世界相同。 同级别争斗,修士大多数情况下都比妖兽的斗法实力强一大截,因为妖兽斗法时以本能为主,没有修士们那么多道术和法器,更没有那么多法阵,就算使用法阵,也是与生带来的本事,就好似玄龟一组的龟山大阵,又好似夜叉一族的巨浪大阵。 夜叉一族之所以在海中称雄,顾佐怀疑,可能就是因为他们身形类人,善于使用兵刃,但这种“善于”,也只是相对于其他水族而言,比起南吴州修士来说,差远了。 四名元婴级别的夜叉校尉想要拿下顾佐,这就有点痴人说梦了,不等他们围上来,顾佐法力全开,真气喷吐,直接以丹符术出手。 当年在长安城外迎战范阳叛军时,顾佐的丹符术就打得敌人狼狈不堪,实在令人恶心,那时他还只是金丹前期,会使用的丹符术还不多,且杀伤力还很弱。如今已然入虚,丹符术的威力可想而知,不仅杀伤力大增,而且画符的间隔时间还短,只要真气源源不绝,就能不停打出法符,几乎没有成本。 一排箭矢当先射了过去,射得四名夜叉校尉手忙脚乱,这是金矢符...... 紧接着是一朵朵火焰在四名夜叉校尉身上燃起,烧得浑身上下冒烟,这是焰火符...... 继而是十几张冰刺符往他们身上扎去...... 等顾佐借机后退,拉开一段距离后,“嗖嗖嗖”的响声大作,一张张朝云火箭符射向四名夜叉校尉,在他们身上爆出一团团火光和烟雾...... 同时,顾佐也没有忘记招待夜叉左将军,同样以密集的箭矢、冰刺、爆炸、火光和烟雾将他笼罩在其中。 打了一盏茶时分,扔出去二、三百张各类丹符,顾佐收手喘气,喘息片刻,对面烟雾散去。 夜叉左将军毫发未伤,口中喝道:“雕虫小技!” 但望向另一边,顾佐忍不住笑了,四名元婴校尉盔甲歪斜、毛发焦黑,人人受了轻伤。 不错不错,杀伤力比预想的还要好! 第三十六章 合道妖丹 在顾佐金丹时,丹符术的杀伤效果确实烂得没法说,打出去气势惊人,但也就是对普通武师、炼气前期的兵卒有一定威慑力,且无法致命,只要修为到了炼气后期,基本上就谈不上杀伤,主要功效还是在于扰乱和惊吓。 但随着修为的提升,到了如今炼虚境,丹符术的威力也越来越强了,别看只是普通法符,一连串暴打之后居然能够伤到元婴级别的夜叉,哪怕只是轻伤,那也是伤! 可惜的是,他目前会的符法都是大路货色,如雷符这样的高等法符,南吴州没有人会。整个南吴州精通符法的只有三个崇玄署“余孽”,被崇玄署遗弃的时候全在金丹修为,尚未接触高等法符,自然也就没本事传授给他。 验证了丹符的临阵效果之后,顾佐准备开始游击战术,边打边兜圈子,在游击中寻机破敌。 但这个计划,在合道大妖面前很难实现,夜叉左将军挥手之间,两道十余丈高的巨浪封住了他前进方向,同时从上往下铺天盖地砸下来,也将他向上飞离的路线堵死。 四名元婴校尉在巨浪之上俯瞰顾佐,各持刀枪剑戟,奋力下刺,这是要将他往水下逼迫。 只要入了海底,就是水族们最熟悉的战场,顾佐的实力将大打折扣。 夜叉校尉所用的兵刃都是高阶法器,刚才的两战,顾佐着实收获不少,知道这些高阶法器杀伤力很大,不容小觑。眼见四件兵刃袭至,顾佐故技重施,四名道兵眨眼出现,主动送到对方兵刃之前。 有四名道兵为盾,顾佐自兵刃间钻了进去,几十张丹符爆响?炸了四名校尉一个劈头盖脸。 烟火之中?鱼线缠住了一名校尉,真气吐露?指尖一转?将他抹了脖子,指刀术在另一名校尉胸口处扎进去?掏出一个大窟窿。 两名道兵忽然空降而出,骑在一名校尉脖子上?那校尉大吼声中奋力一震?刚将两名道兵震散,就被顾佐在张开的嘴里塞了几张朝云火箭符,瞬间[]炸蒙,顾佐欺了上去?同样以指刀术抹了脖子。 连杀三员校尉?剩下那个吓得肝胆俱裂,转身就逃,却被顾佐扔出一柄金环大刀,正是来自之前第一位被斩首的偏将军,这柄大刀锋锐异常?旋转间破开这名校尉的甲胄,将他砍为两截。 短短几个呼吸?四名校尉就被顾佐一连串眼花缭乱的近身战术当场全歼。 两道巨浪也同时砸了下来,顾佐余力已去?腾挪不得,两名道兵出现在他背后?替他挡住了浪花中如山般的巨力。第一层巨力被挡住?第二层巨力接着拍下来?顾佐再想调动道兵已经来不及了,直接硬扛。 第二层巨力比第一层要弱上不少,就算如此,也砸得顾佐一口气好悬没喘上来,被海浪卷着向下坠落。 他正要提换真气重新冲出的时候,一道道海浪凭空升起,下方的海水飞速急转,形成越来越深的旋涡。旋涡急转间,蕴含着极强的拖拽之力,要将顾佐向下吸进去。 合道大妖毕竟是合道大妖,只要人家抓住机会出手,顾佐立刻就陷入了险境,情况比他预想得要糟糕得多。 百忙之中,十柱酆都大阵出手,在他身边布设成森严鬼城。 旋涡飞速旋转,上方的巨浪依旧铺天盖地,一阵一阵吸拽和冲击着鬼城,声势骇人。这就是大妖的合道之威,天地之力皆能调用,非人力所能抗衡。 酆都城头,顾佐端坐于城墙之上,紧守阵眼。城下乱石黑山间,有熔岩翻滚,熔岩之上是铁索横陈,又有金汤铁池,池中全是火红的铁汁,上百牛头马面各持火锤、火棒、火轮等物,围着夜叉左将军不停进攻。 顾佐身后的判官高声厉喝:“罪囚——入城受刑!” 城下一排鬼曹鬼吏齐声高呼:“罪囚——入城受刑!” 此为通道玄都世界阵法流高修元元道人所炼法阵,攻守兼备,以此阵加身,可令顾佐战力倍之。此阵一布,便将夜叉左将军困了进来,而夜叉左将军的巨浪大阵,则从外又将此阵困在海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形势微妙得紧。 战到此刻,顾佐已然丢弃幻想,什么拖延时间,什么试试合道大妖的成色,这些问题都没工夫考虑了,使出全身本事,一门心思和对方死斗。 夜叉左将军也同样使出了浑身本事,召唤巨浪在外破阵的同时,自家口中的獠牙也吐了出来,光芒闪过,化作两把金刀,舞动成一团刀光,将自身遮蔽得风雨不透。 刀光护着夜叉左将军在阵中横冲直撞,寻找着踏上酆都城头的道路,他虽然不识此阵,却也知道顾佐是关键,只要登上城头,杀掉顾佐,一切都迎刃而解。 但绕来绕去,每当他以为冲到了城下时,前方那座铁城都会忽然向后退去,就好似他和铁城之间的道路忽然延长了一般,怎么也冲不到城门前。 拦阻在路上的牛头马面、鬼曹鬼吏并不见多,却也不见少,杀完一批又来一批,直似无穷无尽。 更有脚下的熔岩飞溅、身边的铁汁炸响,有时候又莫名吹来阴风阵阵,吹得他牙关紧咬、身体哆嗦,浑身的力道也在一点一点随风消散。 顾佐也同样不好受,十柱酆都大阵在外间巨浪的疯狂拍击下,在海底旋涡的引动下,一直在震颤不停,他几乎全副精神都耗在了维系大阵上,既要抵挡巨浪和旋涡,又要操控大阵围杀敌将,对真元、心性、神识的考验都达到了极致。 要知道,阵中围杀的可是一只合道大妖! 斗了也不知多少时候,夜叉左将军渐感疲倦,身上穿戴的甲胄也被岩溶和铁汁损毁得不成样子,多处身体外露出来。 没有甲胄遮护之处,也成了铁城上酆都判官下手的目标。那判官一边高呼:“着!”一边向着夜叉左将军暴露出来的身体部位放箭,他是酆都铁城的将主,箭矢极快、认位极准,威力极强。 左将军连挡了数十箭,终于漏过一枝,被箭头钉入腰部,那箭头带有极强的腐蚀力,如火一般向他体内烧去,疼得他顿时一身冷汗。 再这样斗下去,恐怕就要丧生于阵中了。知道形势不好,左将军极为果断,心下一横,吐出自家的妖丹,妖丹穿破层层虚化之中的阻隔,眨眼来到城头之前,带出一阵刺耳的尖啸声。 这是他最后的杀招,其中包含着他数百年辛苦修来的几乎全部法力,以及所有对天道的认知!妖丹一出,杀敌三千,自损八百,就算将顾佐杀死,他也将掉落境界,至少要修养上百年! 第三十七章 气海异动 在顾佐的灵域感知中,敌将站立之处已然只剩一个衰弱到了快要无法察知的光斑,所有的光芒都随着这颗妖丹冲到了面前,其中蕴含着恐怖的法力。 这是要自爆妖丹么? 一瞬间,顾佐意识到不好,拼命操控酆都铁城向后急退,无限拉长与妖丹之间的距离。 很多妖兽都有妖丹,这是妖兽修行的精华所在,普通妖丹也就罢了,到了合道大妖这个层级,妖丹中带有它们对天道的本能认知,不受虚幻所迷惑,能穿破无形阻滞,与城头的距离越来越近。 妖丹尚未及身,顾佐身上已经感受到了其上附着的恐怖法力,身上穿着的衣袍被法力一激,猛然向外鼓荡,浑身上下毫毛都被刺得炸了起来。 这股蕴含着合道大妖近乎全部法力和修为的气息给他带来的威压极其巨大,直接冲击在顾佐的经脉和气海内。 气海之中,数千道兵也同时感受到了妖丹的气息,以尚长老、宁不为、屠夫、何履光、成山虎以及李十二等六名元婴后期道兵为首,三十八名元婴道兵挤出自家洞府,齐齐仰头观望。 尚长老神色大变:“合道!” 屠夫面色凝重:“大妖!” 成山虎叫到:“吃了!” 李十二已不多言,早就吩咐宁不为、何履光做好准备,这二人不知为何,向来都听她的,闻言各自点头。 顾佐哪里知晓自家气海内发生了异动,此刻全部精力都在这枚妖丹上,也顾不得再操控十柱酆都大阵了,全力向外调动道兵,匆忙间哪里还管得了调动什么级别的道兵,只要是道兵,就往外放! 十柱酆都大阵失去控制,阵盘自动收回气海,大阵消散,而外围的巨浪和漩涡也同样因为夜叉左将军的孤注一掷而断了法力维系,缓缓消散。 海面顷刻间平静下来,此时天色已然漆黑一片,也分不清是刚入夜,还是黎明之前。月光下?波光嶙峋的水面上只剩下顾佐和左将军?两个死敌相对而坐,胜负即将分晓。 尚长老等六大道兵被直接放了出来?紧接着是剩下的三十二名元婴前期道兵?顾佐道兵中的菁华全部出动。 在六大道兵的指挥下,所有元婴道兵排列成行?由内而外,从气海到经脉再到体外?各自撑起了一片空隙?空隙与空隙相接,在顾佐的气海和外界之间打开了一条通道! 妖丹没有如顾佐预料的那样立刻引爆于体外,而是顺着道兵们打开的通道,径直侵入经脉?顺着经脉又涌入气海。 紧接着“咔哒”一声?如同手指轻扣桌案,妖丹在气海中瞬间爆了开去,庞大的法力向着气海四壁疯狂冲击。 若是个普通修士,顾佐此刻已然粉身碎骨,怕是死得连残渣都留不下来?但他的气海迥异于常人,拥有四千重洞府。每一重洞府都相当于一层气海?四千层气海重叠交错,共同承受这威猛无俦的妖丹爆炸之力。 这股力道冲入尚长老的南二峰洞府?略被消磨后又冲入李十二的雄妙台洞府,再遭消磨后冲入屠夫的市肆洞府?继续消磨少许?灌入宁不为的灵田洞府?之后是成山虎的官衙洞府、何履光的军营洞府。 后面还有汪寒山的寒山洞府、古中池的古池洞府、苏三的林园洞府、尹书的虎溪洞府、原道长的平泰山庄洞府、李谷生的将作监洞府、高力士的大明宫洞府、丁九姑的庚金山洞府、顾佑的顾家庄洞府,以及清源县主、李僾、刘亦非等等诸多元婴的洞府…… 元婴洞府充斥之后,继续进入八百多座金丹洞府,然后是一千八百多座筑基洞府和剩余的一千四百炼气期洞府。 一直到最后,终于将这枚妖丹所爆发出来的威力消磨殆尽,没有对气海造成损伤。 妖丹的爆炸力余波虽然被消磨殆尽,但其本身所蕴含的真元法力都在,将阳神包裹在其中,挤压到了极致! 阳神被庞大的法力压缩到极致,开始由虚变实,然后继续收缩,原本虚化的阳神实体也发生了变化,显化出一个和顾佐相同的修士。 这修士身体被法力挤压,迅速生长出血肉、骨骼、毛发,几个呼吸过后,已经有了顾佐的大致轮廓。 顾佐破境成功,由炼虚前期而至后期,引发天象异变。 一道树状闪电自高空中劈落,将黑漆漆的海面照耀得亮如白昼。闪电直劈相对而坐的顾佐和左将军之间,电光如涟漪般扩散出去,顿时水花四溅,显化无数电蛇。 左将军被电蛇击中,身子歪倒,沉落海底,已然死透了。 顾佐不动如山,依旧趺坐,全力运功。 他的气海内,被压缩凝实的顾佐阳神疯狂吞噬着妖丹爆碎后留下的法力真元,这些法力真元是如此的庞大雄浑,撑得他的气海鼓胀难忍,每吞噬一分,才会好受一些。吞噬的同时,也让他的真气量继续飞速增长。 炼虚后期溢满需要三万八千多块灵石,如此庞大的需求量原本要耗费十数年、乃至数十年之功,但如今都已经积存在了气海里,等待转化。 一百块、二百块、三百块…… 一千块、两千块、三千块…… 顾佐阳神一边吞噬一边转化,吞噬越多、转化越快。转化的过程,也将那些不能转化的碎片和杂质拉了出来。 这些碎片和杂质是合道大妖对天道规则的理解,沉淀着他修行数百年的感悟。这些理解和感悟游离出去,在气海中漂浮。 尚长老、李十二、屠夫、成山虎、宁不为、何履光等六大元婴道兵立时从自家洞府内冲了出来,其余元婴道兵也一窝蜂跟上,在气海中搬运这些阳神拉出来的杂质碎片,将其带回气海洞府,打入自家洞府的墙壁、房顶、街道…… 八百金丹道兵虽然一脸茫然和呆滞,但在元婴道兵的指挥下也同样出来搬运,如同勤劳的蚂蚁。 气海洞府开始发生巨变,三十八座元婴洞府、千余座金丹洞府之间的隔离被完全打通,形成一体。 一座城镇出现,有南二峰、有雄妙台、有官衙、有市肆、有街道、有军营、有庚金山、有宫殿、有庄园、有作坊、有农田…… 小镇的北、西、南仍旧被厚实的山崖包围着,这些山崖由三千重筑基、炼气道兵的洞府组成,他们仍然需要修行,只有在结丹之后,才能与小镇相连,化成小镇得一部分。 而在小镇的东面,已经形成了一片碧波荡漾的湖泊,只是这湖水如同冰封了一样,毫无动静,显得那么不真实。 道兵们仰首望天,等待着最后一步的来临。 ps:据说三三的大楼盖满5000层了,表哥看看晚上能不能再码一章,以为庆贺。 第三十八章 世界的起点(为灯似火盟主加更) 阳神顾佐还在继续吞噬妖丹留下的庞大法力,肌肤、毛发都在迅速生长,接着出现了眼睛、鼻子、耳朵、嘴,模样越发细腻,宛若顾佐真人,栩栩如生。 接着是脚趾、手指,以及中间不可描述的部位…… 吞吐之间,大片大片真元法力被他吸了进去,本体塑形完成,开始添加衣袍、腰带、玉佩,添加完毕,阳神与本体形貌一致,再无差异。 真气的转化量直接将修为冲到了炼虚后期溢满,依旧在继续增加。 随着阳神的成形,吞吐真元法力的体量也越来越大,开始引动整个气海的共振,振动之间,小镇外的湖泊忽然动了起来,先是涟漪,然后是水波,终于搅动起波浪,波浪层层叠叠,向着小镇涌去。 当第一道水浪冲上沙滩时,整个小镇微微一颤,如同被水洗过般,清晰透明起来。 元婴道兵们聚在沙滩边热切欢呼,金丹道兵们懵懵懂懂,茫然鼓掌,也不知自己在为什么喝彩。 阳神化体、气海重铸,顾佐入合道! 天上风云滚滚,雷声轰鸣,无数闪电布满了夜空,大雨倾盆而下,巨浪滔天。这是顾佐合道引发的天象变幻,远超刚才破境时那一道树状闪电。 按照龟丞相的说法,合道之后,有两条出路?一则可上表天庭?恭请天庭符诏,以备登天。只是如此一来?便没得选择?是为封神授职,阳神须得上榜?享受天庭好处的同时,也须受到拘束。 当然也可以选择不上表?也就意味着不向天庭求职?如此一来,也就享受不到一元之寿。 二则,若合道时引发剧烈的天象变幻,说明修行天赋或者修行机遇惊人?很可能引起天庭关注?不用上表,直接坐等天庭符诏相招,这是第二条路。 这条路更加宽敞,是为成仙拜官,成仙之后阳神不须上榜?天庭也会以礼相待,少受束缚而更多自在。 但成仙固然自在逍遥?一切修行却皆须自持,天庭虽然也有关照?却无法支撑修为更进一步。 另外,天庭拜官时也可不受?很多合道会选择留在混沌世界?天庭会给予符诏?据符诏建立属于自己的小世界。 一个上表授职、一个下诏拜官,两条继续精进之路都是飞升,其间的差别却非常大,选择哪一条路,说不上是好是坏,纯看自家机缘。 顾佐合道引动的天地异象是很大的,按理,不久之后便会等来天庭下诏,主动拜官,这一点倒不须他担忧。 顾佐曾经问过关于飞升时是否有劫雷的问题,龟丞相告诉他,以劫雷洗去因果,这是飞升主天界的必要关节,因果越重,劫雷越重。但龟丞相也同时告诉他,这一关节也是有缓颊的,劫雷有轻有重,存乎一心。 存乎于谁之心?龟丞相笑而不语,于是顾佐领悟。 而若是关节打通得好,能沟通三十六天某位金仙大能,由其力保举荐,甚至不须劫雷洗练也可,此所谓白日飞升是也。对此,顾佐只能遐想憧憬,感叹连连了。 眼前却不是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上表求职,或者等待拜官,都是之后的步骤,当务之急是围歼夜叉大军。 顾佐引发的天象异动刚过,天色便已经放晴,飞上高空遥看战场,战事也已止歇,夜叉大军停下了攻势,正派出一队队哨探搜索海面,主力本阵则脱离了和龟山大阵的接触,整队待发。 这是打算溜走? 杀了那么多玄龟还想全身而退,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 顾佐此时底气十足,不再掩藏身形,直飞两军阵前,落在龟山之上。 龟丞相见了顾佐之后,立时明白,刚才引发天象异动者便是他,当即上前,向他躬身拜贺:“恭贺太师合道!” 龟尚书爬了过来,同时赞颂:“如此天象,小龟敬佩,上登天门,指日可待!” 顾佐叹道:“丞相、尚书,二位太厚道了,被夜叉打上来多久了,为何一力独扛,也不说与我知?我来晚了啊!” 龟丞相道:“太师受老夫之邀,在我甲山做客,怎能惊扰,此非待客之道啊。太师放心,我玄龟一族早就考虑好了,此战由夜叉一族挑起,他们想打多久就打多久,我们奉陪到底!” 顾佐好一阵失神,拱手抱拳,一躬到底:“玄龟一族,伟哉,壮哉!” 对面夜叉阵中,一道巨浪卷来,浪头上立着两位夜叉将军,靠前者恶狠狠盯着顾佐问:“兀那贼子,适才天象由你而起?” 顾佐惊讶:“知道还问?有意思吗?” 龟丞相道:“大将军,此为顾太师,你打了一月,不就是为了见顾太师一面?今日见着了。” 顾佐道:“你就是巡海大将军?久闻大名,不过如此。” 大将军厉声道:“我府中左将军呢?” 顾佐从储物盒中取出两柄金刀,在空中转着手抛来抛去:“大将军说的是这双刀的主人?” 夜叉大将军当即咬牙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顾佐本想纠正他口误,提醒他应该是“誓不为妖”,但想到身边的玄龟一族,这才忍住,只是笑道:“事到如今,还想走?” 大将军扬着手中九股金叉道:“以为自己合道就能拦下某家?痴心妄想!且等着,待某上报天庭,魔礼将军亲自率领天兵天将下界捉拿尔等,看尔等是笑是哭!” 顾佐道:“我自己一个当然没法拦下你们全部,或许能够拦下你这位大将军,但剩下的恐怕得跑个七七八八。老丞相心善,不忍杀戮,或许也拦不下尔等……” 大将军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尔等也别想着逃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尔等人犯若敢逃了,便拿甲山龟族是问……” 顾佐大感兴味:“大将军见过和尚?见过庙?哪里有?” 大将军:“……” 右将军拽了拽大将军:“走吧。” 大将军甩袖道:“不与尔等贼子多费口舌,等着天庭治罪吧!” 顾佐招呼:“且慢!大将军看,那是什么?” 顺着顾佐手指的方向,海天交接之际,一片旌旗招展! 第三十九章 上不上表? 根据南吴州的记载,大唐至德二十三年夏,唐龟联军在保护礁以东一百五十里的黄梁海,与夜叉军主力决战。 这是一场影响大唐南吴州和甲山玄龟一族命运的大战,深刻改变了两部的发展走势,也促使两部更加紧密的联合在一起。 是役,夜叉军七十万主力奔袭保护礁(战后命名),为玄龟一族所阻,龟丞相亲率十万玄龟结成龟山大阵,与夜叉军巨浪大阵激战月余,死死挡住了夜叉军的进攻势头。 玄龟一族死伤惨重,血流漂橹,他们的英勇阻击,为唐军的动员和部署争取到了时间,也为其后的围歼战奠定了基础。 此战,太师顾佐与夫人不畏艰险,亲临战阵探查敌情,在完成了击杀三员敌将、消灭夜叉数万后军的伟业后,运筹帷幄,庙算无遗,在最关键的时刻,调动唐军出现在了最紧要的位置,一击致命! 太师大发神勇,撒豆成兵,布下千军万马,本人亲冒矢石,血战不止,阵斩敌左、右二将军,岐王、三娘子、洛君等将皆有斩获,一时间,夜叉军阵脚大乱,自相践踏,死伤无数。 战后,巡海大将军身受重伤,仅以身免,狼狈逃窜,不知所终。 太师顾佐更是临阵合道,引发天地异象?成为大唐名副其实的中流砥柱…… 且不管后世如何记述?最后的围歼战中,顾佐又得到了一枚妖丹?来自于阵斩的右将军。 夜叉右将军同样是名合道境大妖?但从他体内挖出来的这枚妖丹,却不像取自左将军的那枚?并未含有此妖对天道规则的理解,也没有他对修行的感悟。究其原因?左将军是主动以神识附着其上?用来和顾佐拼命,而右将军却没有这份勇气,他死之后,神识也散发于天地之中自行消亡了。 但这枚妖丹依旧是件宝贝?在龟丞相的请求下?顾佐将其赠予青龟侍郎,助其成为玄龟一族第三位合道,化出了人行——背上依旧背着个壳。 青龟侍郎的合道并没有引发天地异象,所以只能走向天庭上表之路。 顾佐原本还期待着现场观摩飞升之法,谁知青龟侍郎却无动于衷?毫无上表的打算,龟丞相、龟尚书似乎也压根儿不提这个茬?只是指挥着玄龟一族在划分给他们的海面上搜寻夜叉尸首,将妖丹一枚枚挖出来?分别吞咽,又或者敲碎了大家一起吞咽。 唐军同样也在划定海面上搜罗妖丹?当然?搜罗之后并非现场吞服?而是准备回去炼丹入药。除了妖丹,还搜集夜叉们的獠牙,剥去他们的衣甲,在海底打捞他们遗留的兵刃,这些都是好材料! 军士们忙着打扫战场时,顾佐实在忍不住了,询问龟丞相:“侍郎为何不上表天庭?” 龟丞相想了两刻时,道:“忘了问他,应该问一问的。” 于是将青龟侍郎唤到身前:“孙孙你也合道了,是否上表求问天职?” 在顾佐的满满期待中,青龟侍郎笑了:“老祖莫开玩笑,还是海里来得自在。” 龟丞相点头:“那就留下,你去忙吧。” 顾佐惊问:“不是……合道啊!上表啊?这就完了?” 龟丞相奇道:“我那孙孙不想上天当兵,这不是完了怎的?” 顾佐道:“当兵?什么意思?” 龟丞相解释:“千年以前,上表求职或许还有显职,但如今却难了,极大可能征召为天兵天将。” 顾佐道:“那也不是兵吧?天兵天将我是见过的,修至合道,无论如何也是可为偏将的,手下数百兵马,不是很威风吗?再说了,一元之寿啊,不要吗?” 龟丞相道:“为偏将又能如何?说是将,也同样要拉上战场,同样要杀伐征战、带头冲阵,不适合我玄龟一族。尤其这些年,天庭四处征伐,先不提他处,单是讨伐七圣,每隔十数年便是一场大战,不知要死多少兵将。我家孙儿上了阵,能活多久?说是一元之寿,能活千年便已不错了。再者,就算不上天庭,我玄龟一族寿元也未必差到哪里去,留在甲山,一样有三、五万年寿元,太太平平,岂不强过常常征战?还不如继续跟着老祖我,安安心心做他的侍郎,繁育青甲部族,逍遥自在。” 顾佐恍然,玄龟一族是大妖,而且是以寿元著称的大妖,和人是不一样的,混沌世界一万零八百岁的人类寿元上限,并不能套在他们头上。 因之问道:“丞相当年是上表还是拜官?” 龟丞相道:“老夫当年合道,走的是老王的门路,受老王举荐而成仙拜官。老夫不想上天为官,便封了这甲山,汇入东海,受水晶宫辖治。” 忽然想起龟丞相刚才所说的“七圣”,忙问究竟。 龟丞相道:“七圣便是平天大圣牛魔王、覆海大圣蛟魔王、混天大圣鹏魔王、移山大圣狮驼王、通风大圣猕猴王、驱神大圣禺狨王、齐天大圣美猴王,这七位大圣各据本界,不听天庭号令,天庭屡屡兴兵,想将他们逐出混沌世界,却从未得逞,当真是令人神往。” 顾佐也一样神往,还想多打听一些,可惜龟丞相常年僻居东海甲山,又官小职卑,知道得不多,很多事情,都是捕风捉影,或许还不如顾佐,令顾佐颇感遗憾。 因为战场大胜,龟丞相兴致很高,也显得很是兴奋,一改往日谈话谨慎小心的风格,上述内容,居然在大半天内就完成了。 唐龟联军花了一天时间打扫战场,各自收获满满,尤其是玄龟一族,但凡分食了妖丹的,都立刻告辞,返回南吴州礁盘上的大鱼缸,准备睡觉修行。 按照龟丞相的说法,此觉睡完,长则一年、短则三五个月,这些龟孙们将成批量提升修为,至少提个一级。 至于战死的数千玄龟,下一批蛋就补回来了,也不发愁。 唐军也同样满载而归,顾佐却没打算现在回去,他和龟丞相谈好了,要赶赴湆澹滩巡海大将军府,里边有很多不可多得的宝贝,趁夜叉战败的消息还没扩散出去,先收拾干净再说。 第四十章 金蟹 湆澹滩是一片浅海珊瑚礁,最深处仅有十余丈,高处甚至只在水下三尺。声威震于东海的夜叉一族,就生活在这里,巡海大将军府,也正在最深的一座珊瑚礁上。 夜叉一族是体态和行事最为类人的水族,巡海大将军府也如同官署一般,唯一的区别就是位于水下。 七天之后,顾佐就随龟丞相赶到了这片海域。按照混沌世界规则,湆澹滩是巡海夜叉建立的小世界,在这方小世界中,夜叉一族的战力都会有很大加成,就如甲山一样,夜叉大军无法攻破龟山大阵,就是因为在玄龟的地盘上作战。 但这种加成也仅仅是加成,并不是无法抗衡的,说到底,甲山也好、湆澹滩也罢,甚至包括水晶宫,这些小世界都非规则世界,地盘本来就有,只不过是天庭下诏册封而已。 真正厉害的是那些大能们从无到有建立的小世界,这些小世界的规则由大能们自定,具备演化成主天界诸天世界的潜力,在这样的小世界中,规则由建立世界的真人、仙君们控制,就算是天庭主力来了,也难以讨伐。 因此,在湆澹滩,顾佐和龟丞相并不惧怕担心。夜叉主力已被消灭,就算夜叉大将军在,他们两个加在一起,也足以应对了,或许还能找机会将受了重伤的夜叉大将军拿下。 到了地头,这里已经没有任何夜叉,龟丞相估计,他们可能也就是比少许夜叉逃兵晚到一、两天而已。 无需多言,自是直奔大将军府。大将军府中的陈设已经乱了,桌椅翻倒、用具碎落,显然是被人洗劫过,但洗劫得极为匆忙,很多好东西都没有人动过,很可能是夜叉一族自己人干的。 虽然不少物件都很有价值,还留在原地无人去动,比如丈许宽的珊瑚大桌案、一人高的巨蚌明灯、全套灵香铁木家什等等,但顾佐和龟丞相的目标是将军府大库?外头那些东西回头再说。 将军府后的海底小山丘下?紧闭着两扇大门,门上有锁?关得严严实实。 龟丞相道:“便是此处?当年老夫来过一趟,那厮炫耀得厉害……既然上着锁?大将军便很可能没有回来过。这门锁是套法阵,听闻是从老王那里淘来的货色?也不知成效如何。” 顾佐以灵域感知?很快查到了封闭宝库的七处阵盘所在,都深埋在基座的下方,如果这座法阵没有开启,他自是很快就能破阵——直接把法阵挖出来就是?可惜这座法阵随时随地都在运转?那就只能凭法力破阵了。 龟丞相幻化出原形,头脚缩入龟壳内,向着大门就冲了过去,如同一座小山般硬撼,撞得这宝库连连震动不止。 宝库大门上发出一道道虹光涟漪?在减消龟丞相冲力的同时,也在施以反击?虹光中带有直击神识的共鸣,撞击得越厉害?在神识中震动得越强烈,震得人心跳加速、耳鸣目眩。 顾佐也算得上是阵法流名家了?对法阵的原理知之甚详?又有灵域感知相助?很快便找到了阵眼所在,当即与龟丞相说知了破阵之道,两人合力功打宝库上方的一块琉璃瓦。 知晓怎么破阵和能破阵并不是一回事,两者之间没有顺理成章的关系,也不知这座守护法阵是哪里打造的,龟丞相和顾佐两大合道之力连打半个时辰,竟然也破之不开,整个大将军府都在震动不休。 龟丞相和顾佐同时收手,各自休息,龟丞相道:“得把老夫那两个孙孙一起唤来才好。” 顾佐也点头:“此阵看似不大,却极坚韧,恐怕四位合道一起出手都不一定可成,也须从我那里调来岐王和三娘子等人一起出力,看看能不能打开。” 正在商量之际,顾佐忽然打了个手势,龟丞相示意明白,一起望向宝库后方,那里一道惊人的气势不再掩饰,陡然升起,又是一位合道! 来者是个光头妖修,顶盔贯甲,拄着杆亮银枪为拐,向着斜前方外八字走路,两只眼睛向外凸出,却是长在脑门上,化形尚未彻底,看化形之后面上的年岁,也要比龟丞相小得多。 令顾佐惊讶的是,这位合道一路行来,气息和威压时收时放,有时候低到灵域感知都难以探查的地步,身上盔甲也在随着周遭的环境而改变,几乎融入了脚下的地面、身旁的宝库墙壁中,浑然一体,不留神还真容易忽略过去。 就听龟丞相道:“金蟹将军别来无恙?” 却原来是东海中统帅虾蟹的金蟹将军,只见他举枪致礼:“老丞相别来无恙?” 两只鼓出来的眼珠子上下转动,又看向顾佐:“这位上仙是?” 以前顾佐未至合道,玄龟一族称他“上仙”,都是叫着好听,他委实受之有愧,如今却不同了,只等天庭下诏拜官,就算不拜官,修为也算成仙,这个称呼听起来就很受用,向金蟹将军拱手:“敝姓顾,名佐,字怀仙,见过将军。” 龟丞相在旁补充:“这是通道玄都世界之主,顾太师。” 混沌诸天万千世界,那金蟹将军哪里知道通道玄都世界地处何方,但即是小世界之主,便意味着至少身份地位相同,且通道玄都世界这个名头,怎么听都有股子玄门正宗的味道,当下不敢造次,连忙举枪回礼:“见过顾太师。” 龟丞相问:“将军何故在此?” 金蟹将军道:“忽闻巡海大将军带兵出征,心中不解,特来瞧瞧,只是这湆澹滩无人,大将军府中一片狼籍,也不知是何缘故,老丞相和顾太师这是……” 海中财富,见着有份,这一对话,相互间心中都有数了,知道对方是来干什么的,各怀鬼胎,一时间只是“呵呵”对笑。 要比耐性,天下没人比得过龟丞相,顾佐和龟丞相相处日久,耳濡目染,耐性也磨练得很好,金蟹将军很有自知之明,干脆先开口了:“二位强开大将军府宝库,不怕大将军带兵回来无法交代么?” 龟丞相看了看顾佐,顾佐点点头,既然对方挑明,也就不必藏藏掖掖的了,于是向金蟹将军道:“将军藏身于此,想必也是有所谋算,不知是什么章程?” 第四十一章 开库 金蟹将军是昨日赶到湆澹滩的,见了这里的情形后,他很是诧异,东海水族中实力首屈一指的夜叉们到底去征讨谁了?且瞧这样子,似乎是败了? 但在湆澹滩仔细搜寻后,他却一无所获,今日藏于暗处,眼见龟丞相和顾佐联袂而来,大摇大摆的攻打宝库,更是令他按耐不住,现出身形,准备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 “也谈不上什么章程,还是那句话,丞相和太师动此宝库,难道就不担心大将军率军报复么?还是说,大将军这次出征败了?若是二位能告知实情,欲破此阵,其实不难。” “你有办法开启宝库?” “这是自然。” “将军既然能开宝库,为何不尽取其宝?” “呵呵,开库不难,难的是如何应对大将军发现之后的怒火,阳城虽固,却也不敢说有完全之策,丞相,您的甲山就不怕吗?” 顾佐明白了,金蟹将军有办法开启宝库,但他害怕夜叉一族复仇,故此踟蹰于此。 即然沟通无碍,很多事情就好谈了,顾佐授意龟丞相,比了一根手指,龟丞相领会,当即表态:“这样,我们告诉你夜叉一族的消息,你把宝库打开,里面的宝物,你拿一成。” 金蟹将军笑道:“才一成?那我岂不是很吃亏?为何不是三三?” 龟丞相道:“那是不可能的,达成约定,告诉你消息之后,你就知道为何只能分你一成了。其实也大可不必你来动手?等我们两家凑齐人手,开启宝库并非难事。” 听了这话?金蟹将军更感好奇?这股好奇心挠在他心里?痒得难以自抑。 “两成!”他讨价还价道,“前提是我认为这个理由充分,否则我转身就走,你们愿意怎么开,那是你们的事。” 顾佐和龟丞相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这个消息用不了多久就会传遍东海,没有隐瞒的必要?龟丞相道:“一成五!不能再多了,不过将军先要证明,你确实有办法打开宝库。” 金蟹将军道:“不瞒丞相和太师?这宝库之钥?小将也有一把。”说着?晃了晃手中不知何时捏着的一把金钥匙。 这倒是有些出乎顾佐和龟丞相的预料,龟丞相履约,告知道:“夜叉已经族灭?不会有谁再来复仇了,左、右副将和十偏将全死透了,只有大将军本人身受重伤不知所踪,这样的夜叉,不知你们阳城还怕不怕?” 金蟹将军呆了呆:“全军尽没?仅以身免?消息确实?是否可靠?” 龟丞相道:“夜叉大军出征,就是为了与老夫和太师交战的,如今他大军战败,夜叉主力已被我联军全数歼灭,故此我和太师才来此收割战利,这回知道给你一成五不少了吧?” 这个消息令金蟹将军极为震惊,消化完毕后,在龟丞相和顾佐面前立刻显得拘谨起来,站姿都矮了三分,连连摆手,只敢要一成,再不敢提一成五的事了。 顾佐也不为已甚,这种事情哪里有勉强的道理? 金蟹将军心中大定,取出钥匙,飞快打开了宝库之门,三人进入宝库,立时看花了眼。 千百年来,海中沉船无数,夜叉一族发现和收集起来的何止巨万,当真是个宝库。 宝库向下共分三层,第一层是各种珊瑚贝类、金银器皿、玉石翡翠、珍珠玛瑙,有些是一箱一箱码放着,更多的则是随地堆放。 第二层是各种瓷瓶、金壶、陶罐、玉盒,里面装着灵丹灵药,还有大量灵酒,三人闻着香味,垂涎欲滴,龟丞相和金蟹将军忍不住当场抱起金壶就往嘴里灌,顾佐也想效仿,却没有在水底饮酒的窍门,呛了好几口,浪费了一壶。 金蟹将军刻意攀交,眼前便是个机会,连忙将水下唤气饮酒的法门交给他,顾佐才喝了个痛快,连连拍着金蟹将军坚硬的胸膛夸赞:“咕噜……咕噜咕噜……” 却是忘了这里不深,没有使用潜水法阵,因此也说不了话。 玄龟一族的本事,金蟹将军哪能不知,要说全歼夜叉,必是这位顾太师的手段,因此继续讨好:“小将知晓一种陆地修士水下传音的法门,太师若不嫌弃……” 顾佐当然不会嫌弃,连忙点头鼓励,于是金蟹将军便把这个法门教了顾佐。方法其实不容易,但对合道来说,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片刻之间,顾佐便掌握了窍门,以腹部鼓荡,传送真气。 “咕噜……咕噜……嗯……啊……啊……不错……可以……喔……将军盛情,本太师牢记于心,改日有暇,还请去我通道玄都世界做客。” 南吴州现在有好几种称呼,可以叫大唐南吴州,也可以叫飞来岛,或者通道玄都世界。三者之中,通道玄都世界要显得更高大上、更符合混沌诸天的习惯。 金蟹将军很高兴,表示一定要去看看。 夜叉一族是东海水族中的战斗妖族,要说他们真正看重的宝贝,实际上是兵刃甲胄。这些东西,都堆在第三层中。虽说大军出征时带走了大量军甲兵刃,但还剩下的这一半,依旧不下数千件。 在探查宝物方面,顾佐始终是行家里手,这一千多幅甲胄比唐军现在使用的军甲高出一个档次,都是中阶法器;两千多件兵刃里,中阶的占了十之七八,高阶的也有两百多件,加上大战中的缴获,已经可以令唐军人手一件高阶了,至少在兵刃上,拉平了和天兵之间的差距。 最令顾佐眼热的,是其中的三件。 一柄造型古朴的青铜剑,上面篆刻着“青岚”二字,剑身上密布云纹。 一方金印,墩在地上有三尺高,双手合抱无法撼动分毫,名“雄黄印”。 一杆方天画戟,可大可小,锋锐无比。 这三件兵刃都是顶尖货色,与顾佐缴获自夜叉左右副将的双刀、双锤同属法宝。 法宝与法器之间的区别判若云泥,法器炼制之后,炼制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法宝则带有成长性,可随修士的修为增长而不断进化,高档法宝甚至能进化出神识,成为灵宝,很多真仙大能只凭手中一件灵宝,便可镇压世界,千万年而不易主,其威力可想而知。 当然,这座宝库中可不止三件法宝,镇锁大门的那套阵盘,也堪称法宝。 清点完毕,就是如何瓜分了! 第四十二章 神仙般的日子 宝库清点完毕,三人开始分赃,不是,是按劳分配战利品。 约好的分配比例是四点五、四点五、一。 金蟹将军率先表态,他要所有灵酒,以及那套阵盘,其余均可放弃。 顾佐盘算了一下价值,金蟹将军索取的东西尚不到宝库总值的一成,可以想见,他其实就是奔着这套阵盘来的。 顾佐原本想把四件法宝都吞下去,从别的方面给金蟹将军补偿,但对方这个表态,委实就很难办了,再加上阵盘钥匙还在对方手里,硬抢的话不合情理。 也不知他怎么会有钥匙,当真是处心积虑!顾佐心下忿忿。 何况金蟹将军对他笑脸有加、恭敬有加,还主动传授他水下饮酒、水下传音的法门,所谓一日为师…… 滚!不提这句! 算了,大方一些,给就给了吧。既然法宝都给了,干脆也别枉做小人,从第一层宝库中分出十个箱子的金银器皿和珍珠翡翠来,给他补齐了一成之数,喜得金蟹将军连呼“太师高义”。 别以为这些东西就没有用,在四大部洲中,这些都是硬通货,可以换取各种物资。除此之外,对于各种妖物来说,喜爱这些这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本能。金蟹将军愿意放弃,是为了确保自己能够拿到法阵,顾佐又重新给补回来,他当然欢喜无限。 剩下的东西,顾佐和龟丞相一家一半,三件法宝里,龟丞相只选了一件方天画戟,用来给刚刚破境合道的青龟侍郎当拐杖用。 水族化形之后,最大的问题就是走路别扭,所以这些水族合道大妖们,几乎人手一件长兵,作为拐杖的用处更甚于斗法。青龟侍郎是自己人,顾佐也没什么好说,痛快答应了。 龟丞相的龟壳自带储物之效,东西塞进去后犹有富裕?很是神奇。他还眼馋那些灵酒,又私下找金蟹将军协商?用了些灵草兑换了十多坛?这才心满意足。 顾佐也把属于自己的那份装进了大型储物法盒中?同样心中欢畅,满足得想要呻吟。 唯一遗憾的是,夜叉一族在收集宝物时只捡成型的东西,矿石、矿物几乎没有,这和玄龟一族什么破烂都要形成鲜明对比。 也难怪?水族们缺乏炼制之能?既不识货,也没兴趣?玄龟如果不是为了堆积甲山修筑巢穴,对这些东西同样是不会捡拾的。 将宝库和大将军府搜刮干净,金蟹将军极力邀请龟丞相和顾太师前去阳城做客。 龟丞相倒是无所谓?玄龟一族寿元悠长?日子向来过得安逸?今年拜访这家,明年再去那家,这都是常有的事?也正是混沌世界的生活常态。 顾佐则积极得多,来混沌世界快二十年了,生活实在单调枯燥,日子闲得鸟放南山,多交几个朋友?多去别家世界看看,借此机会了解一些混沌世界的情形,怎么看都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欣然接受了邀请。 阳城位于东海西北,与湆澹滩、南吴州之间的距离都在五天的海路,金蟹将军和龟丞相习惯从水中游走,顾佐却不是很习惯,原因无他,太慢。 因此,在他的提议下三位合道从海面上飞行,先是认准方向飞出一天,然后再落入海底查看地形地势,找到方位后,再浮出水面飞上半天,再下海查找路径,两天工夫便赶到了阳城。 顾佐对自己想出来的赶路方式很是自得,名之曰“蛙跳战术”,但两个大妖却脸色惨白,进入阳城之后,立刻转回将军府,躺倒在大蚌床中,各自吐得昏天黑地,都说是呼吸不畅,颠簸难耐,此为晕空。 于水族而言,虽然合道,短期升空斗法没有问题,但这种长期在空中飞行的旅程便倍感煎熬了,倒让顾佐心下抱歉,连道“不好意思”。 金蟹将军和龟丞相都去歇着了,对顾佐这位上仙,将军府不敢怠慢,同样安排了一张大蚌床让他歇息。 顾佐很是好奇,围着这张大蚌床转了几转,蚌壳紧闭,也不知该如何躺进去,想用手掰开,却无从着力,取出短刀试了试,还是放了回去——这种法器杀伤力巨大,把人家那么好的蚌床搞坏了可就成恶客了。 在这座珊瑚洞中四下踅摸,想找根撬棍或者铁钎之类的物件撬开,却一无所获,最后看见立在床边盛放夜明珠的架子。 架子下的支撑腿坚硬锋利,似乎可以一用,于是取了过来,一脚踩在蚌壳上,一手抓着架子的支撑脚就往里插。 一只小虾托着个盘子进来,见状立刻上前,钳住顾佐的裤腿向后轻拽。 顾佐只得停下手中的动作,拍了拍虾头:“怎么了小家伙?给我带什么来了?” 小虾将托盘递到他手中,上面扣着个碗,碗里是粒滴溜溜滚动的银丹。银丹在顾佐灵域感知中反馈出了一点灵力,没有杂质,无毒,不问可知是个好东西。既然放在碗里,同样不问可知,是用来服用的。 顾佐将灵丹服下,稍顷,小腹内立刻腾起一股火焰,哎,我去!比最新改进版的保精丸还强一个等次! 正无语兼焦急时,小虾爬到蚌壳边,钳子轻叩蚌壳,“咄咄”声中,蚌壳缓缓打开,里面坐起一位蚌娘,身着轻丝罗衫,媚眼如丝,伸出玉臂,扯着顾佐的衣袖,将他拉进蚌床。 顾佐如临大敌,正天人交战时,蚌娘已将他推倒。在蚌娘的强迫下,顾佐除去衣袿,被一双柔软的手从头一直按到了脚,这力道是如此合适,顿时令他舒爽到了极致。 按着按着,顾佐迷迷糊糊睡着了…… 也不知何时,他醒来后,睁开眼睛,见那蚌娘还在按,按着按着,他又睡着了…… 再一次睁眼,顾佐无语,这特么还在按,敢情是真按啊? 按摩来、按摩去,服下银丹后的药力被散发于肌肉骨骼中,只觉身子骨也轻了好几两。 顾佐很是好奇,观察蚌娘片刻,忽然将她放倒,再次研究之后发现,还真是只能按摩,既然如此,那就按吧,这手法,的确舒适之极。 连续享受了不知多少回,似乎已经忘了时辰,才终于接到了金蟹将军的邀请,请他前去赴宴。 顾佐恋恋不舍的离开了蚌床,伸了个懒腰,暗叹道,真是神仙般的日子啊! 第四十三章 八仙八卦 很显然,金蟹将军府的日子要比甲山舒适逍遥得多,因为玄龟一族实在太懒了,这个是妖修的本性,相比之下,虾蟹们就比较喜欢折腾。 顾佐参加的洗尘宴也同样如此,除了满桌的佳肴外,还有盛大的歌舞,蚌女们的明珠舞、八爪鱼的铜鼓乐、海马的骑枪舞、虾蟹们的战舞,看得顾佐乐不可支。 听龟丞相说,水晶宫以前每隔十年都要举办四海盛宴,那才叫一个多姿多彩,顾佐对此只能神往了。 既然提及水晶宫,顾佐不免好奇,和龟丞相、金蟹将军把盏共饮之后,问道:“夜叉覆灭,水晶宫那边,会如何处置?” 金蟹将军道:“不须担忧,三十年前,八洞神仙过海,四位龙王出战,深受重伤,至今仍在将养,水晶宫已然封闭,没有个数十年出不来。” 这件事情,顾佐是听龟丞相提过的,只是没有说得很详细,他对此有些疑惑:“听说若是风不调雨不顺,天庭便会征召四海龙王降雨,这三十年来,都没有征召过么?四大部洲遇到干旱又会如何?” 金蟹将军道:“征召过,四位老王都受了重伤,天庭又能如何?还能拿刀架着老王们上天行云布雨不成?再者,天庭也有风雨云雷四部,又不是只有老王们能降雨。” 说这话时,金蟹将军话里话外有一股子说不清的阴阳怪气,龟丞相则在旁点头补充:“天庭不把我们水族放在眼里?咱们也没必要上赶着巴结。” 这句话一撩,金蟹将军就更是发起牢骚来了:“当年八洞神仙胡作非为?吃多了酒闹我东海?兴起惊涛骇浪?也不知多少船只被他们搅翻到了海里,以致水路不通。老王带兵出来查看,见是这八位,原想着息事宁人,让他们不要再闹?我等也好打捞沉船、安抚渔民、重开水路?谁他们却不听,一意孤行?故此才打了起来。” 龟丞相脾气那么好的一个老头,提及此事也忍耐不住,道:“当时海浪翻滚?水晶宫被他们折腾得不像样子?连我那甲山深处海底?也能感到晃动,更不要提别处了。那吕洞宾还说什么要去蓬莱三山游耍,相约各凭道法?不得乘船,不能违背约定,该怎么过海还得怎么过海,这是人话吗?不当人子!” 金蟹将军道:“闯进别人家里,搅得天翻地覆?还说他们占理,也不知天理何在!” 顾佐仔细回忆,道:“听说是观音菩萨调停,才息了争斗?” 金蟹将军冷笑:“原来太师也听说过。说起来,哪里是来调停的,菩萨偏心,逼我东海交出姓蓝的,至于他们打杀了两位龙子之事,却只是个道歉了事!有这么调停的么?” 龟丞相忙道:“不要说菩萨,须知祸从口出。” 原本顾佐还挺喜欢八仙闹海的故事,对八仙很是敬仰,但听到这里,却也感到有些不爽了,只是依旧没有指斥八仙,问道:“蓝采和么?他本事如何?” 金蟹将军道:“姓蓝的喜好酿酒、饮酒,他们八个里头,就属他喝得最多、闹得最凶,但本事稀松平常,小将和元鲨判官两个出手,便将他生擒活捉了。原本也没想怎么他,只是测一下他醉酒有几分,然后上报天庭处置,他却死活不服。真正有本事的是张果、吕洞宾、铁拐李和汉钟离,很难斗。” 顾佐又问:“菩萨如此处置,天庭也不说什么?” 龟丞相道:“八洞神仙极得王母欢心,本就是瑶池座上客,天庭向来放纵的,菩萨如此处置,也不知是何故,总之我东海水族是伤透了心。” 金蟹将军嗤笑:“早就伤透心了,不单这一桩,但凡有事,我东海水族都是被抛出来顶锅的,咱们就是后娘养的!” 两位大妖你一言我一语,向着顾佐倾倒苦水,顾佐也只能深表同情,连连叹息,他又能如何?真去替天行道?那是不可能的。 但他也趁着叹息同情之际提出了自己的担忧:“夜叉大将军也是天庭挂了号的吧,他的大军被咱们消灭了,天庭会不会出手?” 金蟹将军冷笑着宽解道:“太师无需担忧,混沌诸天万千之数,天庭登记在册的也不知多少,每年都有各种死伤,相互争斗的、寿元自然到头的、修行出了岔子的、吃药吃错了的......哪里管得过来?更遑论我水族了。我家老王也不知有几个儿子被人抽了筋、剥了皮,打杀了事,你看天庭管过么?嘿嘿!” 龟丞相道:“说起来,巡海夜叉不受老王之命,敢擅自起兵攻入甲山,便是为了巴结天庭,为自家找一条出路。但老夫仔细想过了,听他的意思,说来说去,不过是为了巴结魔礼海将军......” 一旁的金蟹将军顿时吓了一跳:“什么?什么通缉?” 龟丞相笑道:“金蟹你也不要多疑,那不过是他的一面之词。他说天庭通缉飞来岛,其实也是无凭无据的,若当真通缉,为何不见通缉的诏书?你这阳城有接到么?” 金蟹将军拨浪鼓似的摇头:“没有啊。” 龟丞相道:“那不就是了?恐怕是魔礼海将军的个人恩怨,只不知魔礼海将军为何要与太师作对?” 顾佐便将那场被天兵天将围攻大阵的大战简要讲述一遍,道:“说我没有符诏擅闯混沌世界,应当便是为此吧。” 金蟹将军在旁听得一愣一愣,忙问:“太师在魔礼海将军阵前全身而退?” 顾佐点头:“是啊,打不过他,只能走了。” 金蟹将军又追问:“太师走的时候,是率众而走?” 顾佐惭愧道:“当时魔礼海将军率部来攻,差不多有数千天兵天将吧,我通道玄都世界兵将不多,无法抗衡,只能一起转进,见笑了。” 金蟹将军一阵失神,喃喃道:“好本事......” 龟丞相在旁道:“这件事,我考虑过一个月,按理,自下界擅闯混沌诸天,确为天庭不容,但太师乃文始一脉,楼观十真人的弟子,报上天庭去,也不过是补一份符诏的事......” 金蟹将军又是一阵失神:“果然是玄门正宗,失敬失敬,难怪难怪。” 顾佐没工夫理会金蟹将军的马屁,忙问:“怎么补?” 第四十四章 谋条出路 对于如何给顾佐谋一条出路,龟丞相深思熟虑,正如他所说,已经想了一个多月,金蟹将军也非常积极热情,在旁出谋划策,不多时,便有了一个方案。 龟丞相推测,魔礼海在发现他带领飞来岛集体转进后,应当是禀告过天庭的,但考虑到顾佐出身“名门”,天庭应当并未对此上心,否则不会十年、二十年没有下过诏书追剿。 至于魔礼海将军,说不清是什么原因追着此事不放,或许因为飞来岛在他的军阵之前成功转进而失了颜面吧,总之多半属于私人恩怨,因此才通过巡海夜叉进攻飞来岛。 也正是因为他借助巡海夜叉之手遂行追剿,更证明了此事为他个人意愿,否则他为何不自己带兵前来呢?没有天庭之命,他无法下界,这就是原因! 基于此,可以再等一等。 顾佐合道之时,引发了很大的天象异动,不可能不被天庭察觉,接引殿司职神吏必然会报与桂香府知闻,再由桂香府依例代天庭拟诏,授予官职。 执掌桂香府的,便是令顾佐如雷贯耳的文昌梓潼帝君。 到时候桂香府下界一问,知道顾佐是文始真人一脉,什么越界偷渡的事情都不是事儿。文始真人与许逊、张道陵、陆通三位真人并称四相,天庭之中地位尊崇,桂香府绝不会刻意刁难。 顾佐放下心来,询问:“不知桂香府何时拟诏?这都......多少时日了?”他在蚌壳里按摩得混天黑地,不知岁月,搞不清楚过了多久。 对于仙神来说,时间观念并不是很强,年月还好说,日子就太短了不好计算,金蟹将军也是刚从蚌壳里出来,便找了下面司职的小蟹询问,得了个七天的答案,如此算下来?顾佐合道至今,应该是半个月。 “半个月而已?恐怕接引殿的司职神吏刚登录在册?还没来得及报知桂香府。”龟丞相道?“通常总要汇录一批,这才转呈一批,发现一个报一个,太过繁琐,没这么做的。” 顾佐表示理解?于是大家举杯?再次恭贺顾佐合道。 金蟹将军问:“若是桂香府拜官,不知太师是愿意上天为官?还是愿意封国开界?” 顾佐问:“不知会有什么封赏?” 在这个问题上,金蟹将军就知之不详了,倒是年岁悠长且资历较老的龟丞相略知一二?当下道:“不管怎么说?引天地异象者?总能拿到美职,或为社稷地祗、或为监坛天将、或为五祖七真门下、或入功国神灵座中,甚而十殿冥府?皆有其位,好过上表求职者,多半会被发配去神宵雷府为将,听着不错,不过是送命的灰灰。” 顾佐听得兴致盎然?继续打听:“不知这社稷地祉、监坛天将、五祖七真门下、功国神灵座中、十殿冥府......额,十殿冥府就不提了,究竟是哪些门道?” 龟丞相道:“社稷神祉,便是出任四大部洲各处山神土地、福德正神、护国城隍、江河水伯、东厨司命等等美官,享受人间供奉。监坛天将,殷天君、马天君、王天君、赵天君、温天君之类,当然不是说能做到几位天君这般地步,那是不太可能的,就是这么一说,能监什么坛,那要看本事。五祖七真,乃玄门正宗,在其门下修道,也是逍遥自在......” 一番解释,长篇大论,龟丞相语速本就缓慢,大家一边饮酒一边畅谈,不知不觉就是三天三夜。 其间,顾佐询问龟丞相和金蟹将军等人在天庭的座次,这两位告诉顾佐,他们属于四海部,四海部与五岳部并为天庭显部,四海龙王和五岳帝君的地位要高于刚才谈过的那些神部。 具体到他们两个,因为当年合道时,都没有上表求职,故此在天庭上是没有座次的,都是东海龙王的属官,受的是东海的管辖,遵的是水晶宫的规矩,包括寿元。 至于顾佐本人的意愿,他其实是想要鱼与熊掌兼得的,这种想法并非特例,比如吕洞宾,既有仙职,是天师部的上洞真人,本人又开辟他自己的纯阳世界。究其原因,他们八个深受王母喜爱,有王母撑腰,干啥都成。 但顾佐羡慕归羡慕,还是要认清现实,他自家知道自家事,虽然号称文始一脉,但连十位祖师都没见过,谈何两头占便宜?而且,似乎,可能还得罪了魔礼海将军,那就更难了。 如果在两者之间选择其一的话,他更愿意先得到营建小世界的符诏,将南吴州合法的接入混沌世界,以通道玄都世界之名屹立于此界天地之间。因为那里有他的家人友朋,有他的兄弟姐妹,是他修行的基石。 在阳城的日子舒适而惬意,和龟丞相、金蟹将军相处融洽、十分投机,这段日子里,顾佐一边和两个龟朋蟹友畅谈人生理想、遨游海底奇景、享受美酒佳肴、流连于歌舞升平,一边也在等待天庭符诏,与此同时,当然也在蚌娘的按摩和灵丹的引导下努力提升修为。 合道之后,气海洞府再次扩容,已达八千重,当然,海边的小镇依旧还是那个样子,扩出来的洞府也大半都空着——南吴州所有修行搜灵诀的修士只有四千二百多,全部划拉进去也只填了一半,还剩一半洞府空着,这就要靠南吴州增加人口了。 灵域的感知范围达到三百六十丈,方圆二里之内的灵力变化都在掌握之中,哪怕是在海底的阳城,也同样达到了一百丈。 合道之后,灵力的吸纳再无上限,也就是不可计数,尤其是气海内小世界的形成和巩固,需要的灵力无穷无尽,也不再是修行境界划分的基础了。 换句话说,合道者之间的实力天差地别,有些人合道千年、万年,依旧是合道,比起如顾佐这样刚刚合道的修士,法力雄浑程度如天壤之别。 合道之后,想要进入下一个境界,修成真人或者帝君,不在于法力的雄浑与否,而在于能否构筑和演化小世界,在这一点上,顾佐欣慰的知道,自己走在了正确的修行道路上。 第四十五章 托付 在阳城待了整整三个月,其间还请金蟹将军派使者去南吴州知会了亲友,但等来等去,始终等不到天庭派人下诏。 顾佐渐渐有点担忧了,各种推测在心里转来转去,越来越不踏实。南吴州已经躲在东海之中近二十年了,虽说一直没有再受到天兵天将的攻打,但没有拿到诏书,不能合法连接入混沌世界,总是个心头病,谁知道哪一天就会爆出雷来? 而且随着日子的一天天过去,出事的几率必然是一天天升高的,自己好不容易合道了,难道还是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吗? 什么事情就怕多想,虽说龟丞相和金蟹将军一直在安慰顾佐,三个月不算长,半年也不一定会有结果,但顾佐就是放不下。这可是好几万人,不是他自家一个,何况就算是他自己,明明合道了,引动天地异象了,却被天庭置之不理,心中也同样不甘。 非要自己上表求职么?这段日子,顾佐时常坐在海上,看着旭日东升,忍不住常常问自己。龟丞相和金蟹将军也没办法,他们没有经过劫雷洗炼,上不得天庭,没办法帮助顾佐。 这一天,他们陪顾佐观看日出,望着顾佐立在海面上的背影,两人都不由摇了摇头。 金蟹将军道:“其实,在东海也挺好的,等老王出关,咱们替太师说情,拜太师为我东海的太师,岂不逍遥自在。” 龟丞相想了想,道:“太师是人,非是你我,就算得了老王册封,在东海这方世界,只得三千六百岁。” 金蟹将军叹了口气道:“是少了些,末将能活一万零八百岁。” 龟丞相笑了笑,道:“老夫能活六万四千八百岁。” 金蟹将军气沮:“谁能和您比?” 龟丞相道:“太师不仅是为自己?也是在为他的部众?毕竟都是人修,不是水族?怎能长居于海上?” 沉默片刻?金蟹将军忽问:“老丞相,末将会不会太过苛待部众了?” 龟丞相道:“谈不上。人有人的道?妖有妖的路,按着天性才合自然。” 金蟹将军点了点头?道:“老丞相?您这几个月说话越来越快了,想起以前,问您一个问题,都得睡上个三五日?现在末将连拉泡屎的时间都不够。” 龟丞相顿时笑了?捋须道:“以前说话少,如今说得多了,便也说得快了。对了,你看看我这头,是不是又大了些?” 金蟹将军眼珠转动?看着龟丞相自己抚摸自己的脑袋,忍不住伸手上去丈量一番?道:“还真是大了,恭贺老丞相修为精进。” 日头跳出海面?逐渐升上空中,天色放亮?顾佐的背影却更落寞了些?金蟹将军忽道:“看着日出?看着太师,刚才末将倒是想起一个人。” 龟丞相问:“能帮到太师?” 金蟹将军道:“末将也不知,但可以问问。” 等顾佐看够了,转过身来招呼这两位下海时,金蟹将军便把托付熟人上天打探到事说了,顾佐忙问:“此乃何人?” 金蟹将军道:“当年末将尚未合道,不,还是懵懂小妖时,因为贪玩,游至海边,被一位修士钓上岸去。后来那修士说是与末将有缘,便把末将放归了大海。百年前末将合道,那修士已被天庭拜为山神,还曾来我阳城吃过宴席。山神乃社稷地衹,有资格上天奏事的,待末将修书一封,太师可前往拜会。只是我与他百年未见,也不知还能不能管些用处。” 顾佐喜道:“总是一条门路,好过在这里白不提黑不提的干等着,有劳将军了。” 于是,金蟹将军修书一封,文理自是粗鄙不堪,惭愧道:“要不太师代笔,末将画押?” 顾佐赞道:“你这封信就很好,胜在真实。” 在阳城待了三个月,顾佐也待够了,当即告辞,龟丞相自是一同辞别,金蟹将军期待道:“能否带末将前去耍子?看一看通道玄都世界胜景?” 顾佐失笑:“哪里有什么胜景,不过一残岛罢了,将军愿意大驾光临,自是蓬荜生辉,走,现在就去!” 一人、一龟、一蟹再次结伴,同往南吴州而来,到了地方,顾佐当然要尽地主之谊,请了天子出面热情款待,又是举办大朝宴,又是雄妙台观演,又是东溪放花灯,龟丞相都见识过也就罢了,此等人间繁华热闹的景象,却搞得金蟹将军喜不自胜。 尤其是见雄妙台上,太师夫人为了迎接他,亲自登台演舞,把个金蟹感动得热泪盈眶。 陪同了几天,顾佐便准备动身登岸了,要为南吴州的前途命运奋斗。 虽然很多人都想跟着顾佐去陆地上看一看,但考虑再三,顾佐还是决定单身前往。说到底,南吴州尚未获得符诏,这是不合天规的,老老实实待在龟丞相的地盘上,有龟丞相和金蟹将军关照,什么都好说,到了外面陆地上,可就没有依靠了,不小心犯了哪的规矩,当真是求告无门。 顾佐虽然也同样存在上述问题,但他毕竟是合道,属于“待诏”之身,身份上要比别人强得多,更何况以合道修为,遇到难处也更易脱身。 商量底定,众人泪送顾佐,顾佐向大家依依惜别。 李十二递过三个箱子:“这是我们给夫君准备的行装,一人一箱,分头收拾的,夫君别嫌麻烦,出门在外,总有不便的时候。” 顾佐笑着接过:“真乃吾之贤内助也!” 他挨个抹去李十二、种秀秀、何小扇等人的眼泪,笑道:“哭什么?你们见我出过事么?再说了,我这次登陆,自是谨慎谨慎再谨慎,不会惹事的,你们就应该祝我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才对。只有解决了这个问题,我们才能真正成为混沌世界的公民......良民,不用再担惊受怕。” 又向天子交待:“金蟹将军来我通道玄都世界做客,还请陛下尽心招待。” 天子点头:“太师放心便是,朕一定不辜负太师重托。” 旁边的金蟹将军取出根大号元阳烟,烟头在掌心垫吧垫吧,垫吧平整了,微微向旁边侧头,贾贵立刻点燃自己的手指头送了上去。 金蟹将军深吸一口,笑道:“太师放心,陛下和末将已经是好朋友了,还有小贾作陪,末将是宾至如归啊,哈哈。” 顾佐捶了锤金蟹将军的胸膛,又拍了拍龟丞相的后背,拱手道:“通道玄都世界,顾某就托付给二位了。” 两个大妖这回郑重起来了,拱手回礼:“太师言重了,必不负所托。” 第四十六章 登陆 一叶扁舟,在日暮的余晖中缓缓驶离南吴州,顾佐挥一挥衣袖,作别天上的云彩。 这是诗,实际情况是,一只乌龟,在艳阳高照下游离了南吴州,顾佐坐在龟背上,举起衣袖遮挡刺目的阳光。 向北方行进半天,不用再扮高人风范,顾佐不耐,干脆抱起识途老龟,脚踩恒翊剑,自己飞了起来。那玄龟被顾佐顶在头上,刚好遮挡日头,四肢不停挣扎,扭着脖子往下瞅顾佐。 顾佐抱歉道:“龟道友请了,咱们赶路,将就些个。” 如果不是需要有龟带路,他恨不得自己飞走了之。 就这样,顾佐白天举着玄龟飞行,晚上坐在玄龟背上打坐歇息,玄龟则白天在顾佐头上睡觉,晚上在游动的同时纠正方向,人龟相合,日复一日。 第三天夜晚,玄龟游动中忽然盘旋起来,这是早就约好的,提醒顾佐,下方海底便是水晶宫。顾佐饶有兴趣的望着海底,他当然不可能看见底下的水晶宫,原本想要潜下去,但仔细考虑之后还是遗憾的放弃了,未得邀请,擅闯东海龙王的地盘,不合礼数,等将来有机会再说吧。 水晶宫离陆地不远?按照龟丞相的说法?也就不到百里,于是拍了拍玄龟的左脸?改为沿着海岸向西北而行。 如此又行了七天?顾佐也不知那玄龟是如何认清方向的,终于载着顾佐接近陆地。 这是一个渔村?玄龟靠岸的地点非常准确,正是金蟹将军当年被钓上去的渔村?抵达的时间也非常合适?海岸边漆黑一片,无人察知,只有远处渔村中星星点点的灯火,昭示着这里有十多户人家。 玄龟游到岸边里许远近的一座礁盘?顾佐随它下海探了探?这里水深三十余丈,礁盘底部是大块大块的礁石,于是点了点头,同意将此处作为接应点。 玄龟在礁盘底下某处沉入其中,龟壳上的纹路与礁石暗合?完全看不出什么分别,于是头脚缩了进去?开始睡觉。 顾佐浮到岸边,看了看夜空?深吸了一口气,前方就是水线?水线内和水线外?只是一线之别。但只要跨过水线?便是他来到混沌世界近二十年后,头一次登岸,虽然只是小小的一步,却是通道玄都世界的一大步。 心中默念着“一小步、一大步”六个字,他心中满是神圣感,迈步越了上去。忽然想起一句老人家诗,心中满是豪迈之情!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忽然脚底一滑,差点打了个趔趄...... 脚下踩了一团滑腻,也不知是什么物事,抬起脚底,熏然欲呕。谁特么那么缺德!顾佐心里破口大骂,当真晦气! 几个道法施展出去,好不容易将这团分不清是人还是家畜的粪便扫去,虽然明知必然是扫除干净了的,但还是别扭,总感觉这东西似乎依旧粘在脚下,生了根一般,纯属心理作用。 神识探入储物法器,跟里面最角落处翻找,翻了半天,找到一个箱子,那是李十二她们给准备的换洗衣裳。打开箱子,法袍倒是有十几件,亵衣亵裤也不见少,偏偏就没有鞋子! 这个李十二,这个种秀秀,这个何小扇!老子好不容易出趟差,也不给收拾齐备了,接过箱子的时候白夸她们一声“贤内助”了! 眼见无法,只得偷偷潜至村中,效那梁上君子,换了一双鞋子。 虽然开局不利,但顾佐依旧精神抖擞,在身后疯狂的犬吠声中,向着内陆昂首挺进。 飞出去六七里地就发现不对了,金蟹将军说是出了渔村,一条道可以直抵潜山,但眼前怎么出现了两条道?再想想金蟹将军被“捕”的时间,顾佐明白了,想必是后人又修了一条。 飞上空中看了看,这两条道路一条往西、一条往东,都在崇山峻岭中曲折蜿蜒,路上又没有指示标牌,他哪里分得清潜山在何处? 好在分岔路口有家茶铺,挑着幌子,顾佐干脆落了下来。 仙人下界,夜半敲门,想必这茶铺的主人应当能为有此仙缘而兴奋莫名吧? 想到这里,顾佐上前,听见了屋中的鼾声,叩响了柴扉。 笃笃笃,笃笃笃。 “有人么?敢问店家在么?” 屋子里有人应声:“谁啊?” 顾佐道:“叨扰了,贫道急着赶路,却迷了方向,不知店家能否指点路途,必有重谢。” 过了片刻,屋里亮了,有人掌灯而出,却是个老头,身子颤颤巍巍,手中提着厚重的大拐杖,墩在地上,土里就砸出个坑,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 顾佐再次感知,确定这老头在气海中没有反馈,不免又多看了两眼,暗道混沌世界当真高人辈出,别看这老头不是修行中人,功夫却极为了得。也难怪,没有功夫傍身,谁敢在这官道旁的野地里开铺营生? 见人出来了,顾佐问:“敢问老丈,潜山是哪个方向?” 那人眯着眼睛打量了顾佐一番,问:“你是哪家的道长?” 顾佐犹豫片刻,还是报名:“怀仙馆。” “没听说过,在哪里?” “这个......据此当有千里之遥,老丈没听过很正常。” 那人点了点头,问:“去潜山?” 顾佐应道:“是。” 那人指着东首方向道:“从这边走七十里,便是潜山。” 顾佐微笑着道了声“多谢”,从储物盒中飞出一锭银子:“你我有缘,赠与老丈。” 这是登陆后的第一次打赏,颇显豪气,顾佐自家是很满意的,于是飘然而去,尽显洒脱与随意。 其实神仙也喜欢夜行,不为别的,就为了清净,不会随时随地惊世骇俗,不用担心被人围观,也避免了很多麻烦。因为除非熟门熟路,大多数时候都不会在天上飞行,那样容易迷路,相对来说旅程也比较枯燥。 顾佐夜访潜山,飞得也不快,一边欣赏两边山峦的夜景,一边也时不时停下来,飞到旁边某处,挖两株灵草、捡两块矿石或者灵材,倒也不亦乐乎。 不愧是混沌世界,好东西就是多,顾佐心情很是舒畅。 ps:吸收群里道友们的意见,以后试着将晚上的章节也中午一起连发,让道友们一次看完。 第四十七章 山神 顾佐走走停停,停停捡捡,这一路就慢了下来,到了天亮,七十里路才算走完。估摸着应当到了地界了,左右张望,山丘起伏连绵,也不知哪座才是潜山,亦或自己已经进了潜山? 眼见周遭无人,便飞至左侧山头上,四下看了良久,还是没谱。这些山头看上去千姿百态,各有千秋,当真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但你要真想辨认出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同,还真说不出来。 金蟹将军描述的那座如潜龙伏渊般的潜山,到底是哪座?说什么山顶长着三棵松树……顾佐拍了拍额头,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这可是山,不是海,大海千年难变,山上岂能一样?自己也是糊涂了,居然以此为准,信了金蟹将军个鬼! 想清楚之后,便是坐等了,好在地方虽然偏僻,终究还是官道边上,不多时便等来了一串“嘚嘚嘚”的马蹄声。 几名骑士簇拥着一辆马车自远道而来,顾佐立刻下山,在道旁出现,拦住了去路。 这几个骑士都有筑基修为,也不知马车里的人是什么身份,顾佐也懒得打听,直接抱拳问道:“冒昧搅扰了,敢问潜山怎么走?” 车帘掀处,探出个书生,指了指顾佐身后的方向:“顺着这条官道走,前方七十里有个岔口,拐向西北那条路,七十里便到了。” 顾佐呆了呆,问:“我正从那边过来,岔路口那家茶铺的主人告诉我,是这个方向。” 那书生侧头思索片刻,道:“岔路口的茶铺?不知道……你只管往那边去,绝不会错。” 顾佐下意识道了声“多谢”?放车马远去?他不放心,又等了片刻?拦住几个路人再问?都说他走错了。 白白辛苦奔波了一夜,顾佐心里也是郁闷?只得怏怏返回,到了午时回到岔路口?茶铺还在?却闭着门没有开业,里边也没人。 顾佐暗道当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好在对他来说,白跑一百多里地算不得什么?于是按下心头不快?继续赶路。快到傍晚时,终于抵达潜山,这座山果然好认,其实就是条二十来丈高的矮山梁,长长的盘旋在周围大山环绕中?的确有点潜龙伏渊的感觉。 顾佐算得上是驳杂百家了,尤其擅长阵法?知道这种地形属于风水宝地,应该是找到地头了?心中踏实了三分。 上了山,走不多时?便见到三棵大松排成一排?松下是块斜插在土里的石碑?石碑上写着“潜山之神”,石碑旁是间小庙,仅一人高、三尺宽,比一个神龛也大不了多少。 庙前有个手捧大小的香炉,插着些燃灭了的信香,炉下胡乱散放着几个发霉的果子。庙内有块一尺半高的小石像,也分不清五官模样,整个小庙简陋至极。 看着这个小庙,顾佐一时间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堂堂社稷神祉,天庭命官,供奉之处如此简陋? 一跃而上旁边的树顶,周围的确没有其他道观庙宇了,这才重新回到小庙前。 试试吧。 掏出三根信香点燃,插在香炉内,按照灵源道长查找出来的土地山神咒,一边步罡踏斗,一边掐诀诵念:“元始安镇,普告万灵。岳渎真官,土地祗灵。左社右稷,不得妄惊。回向正道,内外澄清,各安方位,备守帝庭。太上有命,搜捕邪精,护法神王,保卫诵经……” 正念时,眼前忽然一晃,冒出个十来岁大的童子,嘴边竖着指头向他“嘘——” 顾佐怔了怔,没敢再念,气海中的反馈,对方也就是个金丹一级的修士,想必不是要找的潜山山神孔安国。 就听那童子小声问:“这位道友,寻我何事?” 顾佐迟疑着道:“在下是来拜见此间山神的。” 童子道:“小点声……我便是了。” 顾佐又道:“在下拜见的是潜山山神安国先生。” 童子道:“对呀,便是我了。” 顾佐眨了眨眼睛,问:“在下听说,得封山神土地者,皆为合道……” 那童子奇道:“道友不知神藏符?” 顾佐是真不知道这东西,听童子的意思,似乎可以隐藏修为,消去外露锋芒。他只得呵呵了两声,正要道明来意,那童子却又纠正道:“对了,你那土地山神咒也是错的,早就改了,开头两句的‘原始安镇,普告万灵’不再念诵,改为‘此间土地,神之最灵’,还有,后面的‘备守帝庭,太上有命’也改了,念‘备守天庭,玉帝有命’,明白了?” 顾佐皱眉:“有什么区别?” 童子道:“念错了老夫就收不到,收不到就出不来,这很难理解吗?” 顾佐问:“那您这不是出来了吗?” 童子道:“你以为是你念咒把我念出来的?是老夫看见道友在这里念咒,故此过来拦住你。” 顾佐问:“您刚才没在庙里待着?” 童子道:“道友是什么都不懂啊?老夫就在庙里待着,但老夫一直在关注着,你再看看。” 顾佐再看那小庙,里面那块石像果然不见了踪影,这才道:“您真是安国先生?” 童子感慨道:“安国先生?很久没有人这么叫老夫了......” 顾佐取出书信:“安国先生请看,这是金蟹将军给您的信件。” 孔安国疑惑的接过书信:“金蟹将军?东海那个小友?” 顾佐连忙点头:“正是,金蟹将军对安国先生念念不忘,邀请您有暇时去阳城做客。” 书信其实很简单,就是道了思念之情,请孔安国有空去东海做客,同时简单介绍了顾佐。话题点到为止,这是惯例,寓意便是请托帮忙,对此,孔安国也是心知肚明。 “原来是顾太师,失礼了。” “哪里哪里,安国先生客气了......” 正谈话时,顾佐望向身后,童子问:“怎么了?” 顾佐道:“有人来了。”他灵域感知中有一点亮光正在接近,亮点晦暗,但来速很快,知道有神藏符后,就不敢随意确定对方修为了。 话音刚落,一位翩翩公子急速而至,手中横笛一指,斥道:“山神,尔在作甚?” ps:还是分开吧,中午和晚上更新,群里很多道友说下了班没事干,少了点期待。 第四十八章 安国先生 被人呵斥了一句,山神孔安国却没着闹,躬身道:“上仙容禀,这位道友拜访小神,故此现身相见。” 那翩翩公子瞟了一眼顾佐,问:“你是哪路社稷神祉?” 顾佐道:“尚未授职。” 那翩翩公子点头:“既如此,先随山神一路,做事不要怠慢了,跑了那山魈,寻你二人是问!快些隐匿身形,好生候着!” 言罢,倏然而去。 顾佐眨巴眨眼,问:“安国先生,这是何意?” 孔安国道:“先进来再说。”一把将他拽入山神庙中。 那山神庙极为简陋,看着又小,似乎仅容一人趺坐其中,但顾佐冷不防被孔安国拽进去时,却陡然进入一个新天地。 亩许方圆的地盘,有竹楼一座,泉眼一汪,草坪一方,清雅淡然,很是不错。 顾佐有些惊异,这山神庙是什么幻阵,居然连自己的灵域都看不出来? 孔安国邀请顾佐进了竹楼,宾主落座,先不等说话,便跟案几上取出个法器盒子,对着厅堂墙壁上打出法力,墙壁上顿时映出幅山水鸟瞰图,图中山势绵延,树叶随风轻摆,还有鸟雀时常在林间穿梭。 顾佐张大嘴半天没合拢,瞪着眼睛一同观看。 “这是......潜山?” 孔安国盯着图卷道:“不错,潜山,天庭让老夫看护的地盘,图外的景象就不属于老夫当管了。” “那属于谁?” “没有封出去?除了潜山?周围都是穷山恶水,天庭就算封出去也没人要。” 顾佐一边点头一边看?又指着图中道:“看?刚才那位,猫着腰?好嘛,真清楚?这是哪位上仙?” 孔安国道:“灵安客。” 顾佐没听说过灵安客?询问是天庭哪方职司,孔安国道:“刚合道,还未上表,没入天庭。” 顾佐疑惑道:“刚才听安国先生呼其为上仙?” 孔安国道:“如今虽然还不是?但不久之后就是了?将来多半是在五祖七真门下行走吧。” 顾佐对这个问题最感兴趣了,忙问:“这人合道时,引发天地异象了?” 孔安国道:“那倒是没有,但他是普济仙人的高足嘛,有普济仙人举荐?求个天庭职司轻轻松松,连雷劫都不用洗。” “普济仙人?” “顾太师没听说过么?韩仙人啊?上洞八仙之一,大名鼎鼎?蟠桃宴上的常客,背景硬实着呢!” “韩湘子啊?当然听说过?只是没想到......拿着横笛的样子?还真有他老师的几分风采。” “的确,来我潜山时,乍一看,还以为是他老师。” “冒昧问一句,安国先生,灵安客让我跟您一路,这是要做什么?” “帮他捉拿一头山魈。” “这山魈很厉害么?” “还好,也不知是哪个世界闯进来的,刚入了合道境,没有拜表符诏,是潜入此界的鬼怪,依照天规应当剿灭。” 顾佐顿时来了精神,同样聚精会神的紧盯着图卷,盯了片刻,见孔安国神情有些紧张,宽慰道:“刚合道的山魈,咱们三个一起出手,应当拿得下吧?安国先生何必如临大敌?话说我还真是没见过山魈长什么模样呢?” 孔安国摇头道:“老夫是怕这山魈伤了灵安客......咱们能不出手就尽量不出手。灵安客要想得到举荐,须得经过他老师普济仙人的考验......” 顾佐会意:“明白了。” 山魈最擅穿行山林,山中行走,如鱼得水,且又与山石融为一体,隐匿起行踪来,就算是本山山神孔安国也很难察觉。 潜山虽然不高,范围却不小,差不多也有大半个南吴州那么大,孔安国的法器可以最高鸟瞰整条山脉,也可以放近到大约五、六丈高度,一个区域一个区域看,但角度都是一致的,搜寻起来很是困难。 顾佐问道:“安国先生,不知这件法器是什么名目?从哪里可以买到?” 孔安国道:“这是天庭配置的,也是这百年来才炼制出的,叫做浑天仪,太师将来若是封了土地或者山神,也会给你一个。” 顾佐又问:“炼制起来难么?” 孔安国将法器递给顾佐,任他操弄:“这个小玩意不是真正的浑天仪,只是个接收法器,真正的浑天仪是套法宝,在接引殿上,你拿去看了也没用。输入法力,否则图卷不显……要一直输入,也挺累人的。” 顾佐玩了片刻,发现这东西果然不复杂,只是如同孔安国所言,自己炼制出来也没用,只得作罢。 顾佐又问:“安国先生刚才就是用这个看见的我?” 孔安国伸手一招,自墙边柜中飞出个酒壶,凌空倒了两杯酒:“太师代老夫先盯一会儿,这玩意儿累人……” 两人对饮一杯,孔安国又道:“就是用这个,若不是今日要搜寻山魈,你那土地山神咒便白念,念了老夫也不知道。” 顾佐帮他输入法力,维持着图卷,吃了他两杯灵酒,忽然想了起来,往外掏出个大木箱子:“这是金蟹将军给您带的礼物,还请不要嫌弃。” 箱子里用金银玉器垫了一大半,然后是一座珊瑚、几瓶灵酒,还有几件法器。 孔安国笑纳:“这小家伙真是客气了,当年老夫把他钓起来后,就觉得他长得跟老夫在阳澄湖吃的肉蟹一般,哪里有海蟹的样子?当时便知,小家伙不一般,果然……后来去他那海底阳城游赏,却也别有意趣,不过也是多年前的事了,他还一直记得老夫,倒也当真不易。” 说着,将珊瑚取出来放在角落里,五尺高的珊瑚,颇显大气。 又翻着箱子里那些金银玉器笑道:“可以换些好酒了……咦?这酒,尝尝……好酒!” 忙活一通,孔安国心情大好,坐回来后问道:“顾太师……” 顾佐道:“晚辈字怀仙。” “好,怀仙即是小蟹之友,有话便请直说。” 顾佐道:“晚辈已经合道四个月,却未等来天庭封诏。” 孔安国问:“上表了么?” 顾佐摇头:“晚辈合道时,引动电闪雷鸣,以致倾盆大雨、惊涛骇浪。” 孔安国挑了挑眉:“异象不小……时过四月。按说也该惊动桂香府了。也罢……此间事了,老夫上天走一遭,替怀仙问问。” 顾佐大喜:“多谢安国先生。” 第四十九章 山魈 既然答应了帮忙,孔安国当然要问一下顾佐的心意:“若是天庭下诏,怀仙愿为天庭仙官,还是留在混沌诸天得一封地?” 顾佐道:“如您这样既为山神,又能得封潜山,不知该走哪条门路?” 孔安国失笑:“怀仙误会了。老夫为天庭仙官不假,仙籍也在桂香府名册中,但这潜山可不是老夫的封地,只是代天庭守护一方而已,与那只小蟹是不同的。” 谈了片刻,顾佐算是搞明白了,如孔安国这样的社稷神祗,获得的是一元之寿,以及天庭供养,而与之相对的,不选择寿元而选择封地的,便是东北边的东越国。 东越王范蠡,是下界灵力诸天飞升的一位大修士,拜官时被他婉辞,选择了一块方圆二百里的封地,在此封地上建东越国,自己做了国君。 “因为离得不远,老夫与东越王也有往来,他告诉老夫,之所以不愿上天,乃是为了王妃。所谓天妒红颜,王妃修行天赋不高,无法合道,升不得天。故此东越王舍弃了十二万九千六百岁寿元,留在混沌世界立国,虽然只得一万零八百岁,但此国却归属于他,他可下诏赐王妃三千六百岁。他曾说,与其在天上寂寥十二万年,不如与王妃欢好三千六百年,此生便足矣,余者岁月,皆是蹉跎,毫无意义?老夫深佩之!” 顾佐听得神往?暗道原来范蠡飞升了,却不知王后是西施?亦或是那个越女? “不知王妃……怎么称呼?是何等佳人……” “这就不好打听了?不过倒的确天香国色,呵呵。” “若有暇?还请安国先生引荐,晚辈也想拜访东越王。” “好说?东越王甚是好客?怀仙去了便知。”顿了顿,问道:“如何?怀仙什么打算?” 顾佐早就想好了,毫不犹豫道:“若能封地立国,当为首选!” 这个选择相当于放弃一元之寿?目的是为了南吴州?为了李十二她们,自己若能得到封地,这个封地的一切都由自己说了算,也包括寿元。 虽说自己只能按照混沌世界的寿元规则,得一万零八百岁?赏赐其他人的寿元也最多只能达到三千六百岁,却一举解决了南吴州四万人在混沌世界合法立足的问题。 只要合法了?就不信李十二她们不能合道,合道以后照样有机会得一元之寿。至于自己?一万零八百年啊,想到这么长的时间?他就觉着已经足够了。 有一万零八百年打底?还真不信自己就会卡在这上面动弹不得?再去求一元之寿,相对而言就简单多了! 操控法器看了半个多时辰,顾佐委实看累了,法力的消耗也不小,尤其已经入夜,盯着黑暗中的潜山来来回回看,更是损耗心神。 这玩意初看时很有意趣,但看久了便是个负担,孔安国又将法器接过去操控,让顾佐休息,顾佐忍不住问:“确定了那山魈在潜山么?” 孔安国点头:“老夫见过的。” 顾佐又问:“若这山魈一直不出现,难不成要一直找下去?” 孔安国道:“山魈性子残虐,老夫既是出手助那灵安客,也是身为山神的本分,若是放任不管,恐将来祸害世间。” 顾佐想了想道:“晚辈对灵力较为敏感,可以出去转转。” 虽说没有见过顾佐的本事,当从刚才顾佐操控浑天仪法器的轻松和耐久上看,法力之浑厚是不必说的了,人家合道时又曾引动天地异象,听着似乎比自己当年合道时的动静还大上许多,故此,孔安国倒是不为他担忧。 将图卷放大下拉,对准了树下猫腰藏身的翩翩佳公子,孔安国道:“怀仙记清楚位置,灵安客是普济仙人高足,擅大音之术,横笛吹奏,想来应当是妙用无穷的。” 顾佐点头道:“好。”似这等大音之术,顾佐见得不少,岐王、李龟年、高琴师都是此中高手,特点便是远攻。 孔安国又将图卷挪到潜山的最边缘,同样放大下拉,对准了一个块石头边打盹的老者:“还有此人......” 顾佐立刻认出来了,当即道:“是这厮!” 孔安国询问究竟:“怀仙认识?” 顾佐便将事情说了:“昨夜来时,在岔路见一茶铺,便上前问路,这厮给我指了条错路。当时也看不出他的修为来,莫非也是神藏符?” 孔安国摇头:“神藏符做不到完全隐匿,要么是修为极高,为金仙大能,要么就是有特殊功法或者某种特殊法宝掩饰。此人看着面善,似乎以前见过,瞧形貌,恐怕是药王真君弟子王钦。” “药王真君?” “便是上洞八仙之首李玄。此人若是王钦的话,应该是暗中护着灵安客的,给怀仙指了条错路,也并非恶意。王钦修为较高,早已成仙,怀仙于暗中遮护时,若是灵安客遇险,可将山魈引至此人面前。上洞八仙在天庭中手面不小,此事办好了,对怀仙之事或许也能有些好处。” 顾佐道:“安国先生放心,我明白的。不过好处什么的,倒也不奢望,主要还是助安国先生除了这山魈。” 沉吟片刻,孔安国又叮嘱道:“天庭上仙,身份贵重,若是言语间有什么不当之处,怀仙切莫与其一般见识,切记。” 顾佐点头:“小不忍则乱大谋,我晓得。” 将顾佐送出小庙,孔安国继续盯着图卷,见顾佐直飞潜山的最东头一端,由北向南走到底,再隔上数十丈由南向北,这么一点一点趟过去。 顾佐的灵域感知范围当然不止数十丈,但山中地形复杂,非比平原海湖,山魈又善于隐匿行迹,只有这么做才能确保不会遗漏。 来来回回十多趟,行走至深夜时,顾佐忽然停下了脚步,仰头冲着天上打了个招呼,然后向右前方指了指。孔安国立刻顺着他指点的方向,将图卷拉近放大,一点一点看过去。 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问题来,又疑惑的将图卷对准了顾佐,就见顾佐已经猫着腰潜伏过去,行走片刻,跃上树梢。 第五十章 吃罪不起 树梢上的顾佐再次冲天上打起招呼,指了指前方一处山坳。这座山坳就在灵安客藏身的树后,若是爬上山坳,离得就非常近了。 孔安国立时紧张起来,将图卷对准山坳下这片乱石,反复研看,却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重新掉过头来去看顾佐,顾佐已经折了一段树枝,使用手法打了过去。树枝轻飘飘落地,孔安国立刻发现了一丝异常,异常并没有出现在乱石中,而是在山坳的小坡上。 一条与山坳几乎同色的身影,正慢慢向上攀爬,正是寻之不见的山魈! 这山魈隐藏得极好,几乎与山坳融为了一体。它爬行的方向,正是灵安客所藏匿的地方,灵安客正蹲在树下向前张望,浑不知身后不到七八丈远的地方,巨大的危险正在慢慢接近之中。 顾佐见灵安客依旧没有察觉,心中也有些着急了,山魈显然没有神藏符之类的东西,但隐匿天赋的确很强,在灵域感知中只剩一个筑基般的亮点反馈,灵安客没有灵域,很可能是感知不到的。 眼见山魈已经爬至灵安客身后五丈之内,灵安客依旧探头探脑向前张望,顾佐只好又折断一根树枝,准备投过去。 正要动手时,眼角余光却又瞟见了一条身影,正是疑为药王真君座下弟子的王钦。 顾佐向他问路时,没有发现真元反馈,这回再去感受,终于有所察觉了,但也仅仅就是在老头向前飘然而进的时候,才会亮起一道微弱的光芒,等他停下后,光芒再次消失。果如孔安国所言,想必是他的功法天赋,又或者是什么特殊法宝的功效。 老头接近之后,离着灵安客尚有十余丈远又停了下来,手持拐杖,对准了山魈。 见状,顾佐又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能发现山魈?就说明这个疑似王钦的合道本事不小,难怪人家是药王真君李玄的高足?有他在?哪里还需要自己动手?这时候如果没有眼力价,那就不是救人了?那是坏人好事。 于是,顾佐藏身于树上冷眼旁观?但等了少许?他又忍不住了。山魈已经接近灵安客身后三丈之内,王钦居然还不动手! 如果这山魈真有合道之能,只要暴起偷袭,灵安客很可能要当场身死。莫非这山魈并未合道?只是人家故意找出来刷功绩的? 顾佐一时间有些迷惘?目光在山魈和王钦之间来回切换,看着山魈往前一分一分潜过去,再看看手持铁杖作势欲击却始终未击的王钦,一颗心提得越来越高。 山魈继续向前爬去,在离灵安客身后一丈之时?缓缓弓起了身子,显出一个魁梧巨汉的模样。这是化形山魈?毫无疑问就是合道大妖。 顾佐最后看了一眼王钦,见他依旧没有出手?如此近的距离,若等山魈发动?恐怕只有大罗金仙才能救得了。 如果灵安客死在了潜山?先不管这位疑似王钦的高足会受何处置?至少孔安国肯定是要倒霉的,甚至牵连到自己也极有可能。 听了那么多上洞八仙的事迹,顾佐对这帮仙人的地位已经有了明确的概念,人家弟子死在潜山会造成什么后果,这是不言而喻的,孔安国承受不起,顾佐更是连挂落都吃不得。 想到这里......顾佐忽然转过一个年头,如果孔安国猜错了,这家伙其实不是王钦...... 顾佐悚然而惊,不再犹豫,道兵李谷生立刻出现在山魈身前,高举大衍法剑,正好挡住了山魈的双臂环抱。 一股巨力传来,李谷生当场被山魈抱在怀里,挤成肉酱,星散而去。那山魈愣了愣,再次双臂伸展,暴涨三尺,恶狠狠抱向灵安客。 顾佐手中的树枝也同时出手,在灵安客脑后砸了一记,灵安客这才反应过来,转身看见山魈,脸色一阵煞白,纵身向后暴退。 顾佐脚尖一点,也飘了过去,只是见了山魈环抱的一个简单动作,看了灵安客应敌的临阵反应,他就知道灵安客不是山魈的对手。 一根铁仗旋转如风,直击山魈头顶,被山魈双臂圈转,硬碰硬挡了回去。 灵安客喜道:“多谢王师兄出手相助!” 却是刚才埋伏在不远处的老头出手了,孔安国没有猜错,正是药王真君铁拐李的弟子王钦。 王钦瞟了一眼这边的顾佐,灵安客才注意到顾佐的出现,怒道:“让你们好生查找,却四处乱跑,险些误我大事!” 顾佐一口气好悬没喘上来,正打算分辨两句,王钦在旁道:“师弟莫恼,他们也是尽心了的,先顾大事要紧。” 灵安客点头:“也罢,既是师兄出面,便不与他们计较。”向顾佐喝道:“退开些,斗法伤了你事小,跑了这山魈事大,若是放这鬼怪出去害人,你吃不起这罪过!” 顾佐不得不承认,有这位灵安客在,还真有可能放跑了这鬼怪,与其如此,不如赶紧撤离现场,免得吃罪。他也懒得费这口舌之争了,转身就要走,生怕走晚了。 王钦却向他拱手:“这位道友如何称呼?今日相助,来日必有厚报。” 顾佐担心吃罪,哪里肯告知真名,只是道:“在下......南山道人,告辞。” 他走了没多久,就听见身后响起一段笛音,音律倒也婉转动听,所含真元法力倒也不是很差,只是脂粉气却太重了些,杀伐之意差了许多。 忍不住摇了摇头,也不知普济仙人怎么教导的,自家是成名大仙,却调教出来这么个不堪大用的徒弟,感觉比仅仅是炼虚圆满的岐王差远了。如果不论修为,无论李龟年还是高琴师,曲调中的斗法技巧都要比他强出太多,想必后面和山魈的一战,这灵安客有得苦头吃了。 回到山神庙,孔安国将他接了进去,道:“今番好在有怀仙,否则就无法收场了。”他刚才在图卷中看得清清楚楚,也是捏了把汗。 顾佐道:“我是不敢居功了,适才报了个假名,曰南山道人,还请安国先生代为遮掩。” 孔安国道:“老夫明白。” 第五十一章 临时代理 两人就在孔安国的竹楼上观看灵安客力斗山魈,双方斗得十分激烈,周围的大树都遭了秧,还削平了两座山头,心疼得孔安国连连叹气: “这是老夫三十年前亲手所植......” “那山下有老夫自东越国搬运来的湖石,再埋十年就可以用了......” “这是菊人峰,老夫题了诗的......” “唉......” 一旁观战的王钦不时抬头,就好似在图卷中看着顾佐和孔安国,孔安国着急:“王仙人,你倒是出手啊,早点打完早了!” 王钦好似听见一般,终于有所动作,悄悄帮了几把,在他的帮助下,灵安客终于杀了山魈,拿到了他想要的功绩。 杀了山魈,王钦和灵安客回到山神庙前,顾佐懒得见他们,孔安国出迎:“多谢上仙为本地除害,小神在此恭贺了。” 王钦问:“南山道人呢?” 孔安国道:“已然走了。” 灵安客在旁催促:“师兄,咱们快走吧,还要向老师交差,迟了不好。” 于是两人不再多言,向山外飞去。 见将这两位“上仙”送走,孔安国摇着头回来,向顾佐道歉:“没机会替怀仙请功,尚请见谅,劳怀仙忙碌一遭。” 顾佐在图卷中看得清楚,灵安客一心催促着要走,压根儿没有和一个小小山神客气的意思,孔安国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谈何请功?再说他报了假名,也早没这想法了,撇了撇嘴:“报功也得分人,否则是功是祸,难说得很,稳妥起见,还是不要也罢。” 孔安国招待顾佐用了餐晚饭?都是潜山中自产的竹笋、木耳、蘑菇、野菜之类?含着少许灵力,味道虽然清淡?却能滋补真元。 且这潜山不愧是风水宝地?风中满是灵力,孔安国称其为混沌之力?吞吐吸纳起来,比灵石浓郁得多?只是没那么纯粹?但胜在无穷无尽。 呼吸着满是混沌力的空气,顾佐更是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南吴州接入混沌世界。 在潜山中待了半个月,顾佐和孔安国走遍了潜山和周围的山村、城镇?甚至把荒山野岭都走到了?虽然这些地方不是孔安国的封地,但附近也就只有他一个山神,实际也受他的管辖。 这半个月,顾佐和孔安国聊了不少话题,相互间又亲近了几分?直到半个月后的某天,孔安国准备上天了。 孔安国只是个山神?属于社稷神祇部,虽然是个美职?但说实话,社稷神祇部的仙官实在太多?任何时候都是物以稀为贵?太多了就不值钱了?因此地位并不高。 他也不能想上天就上天,也得等日子,要么是遇到了无法解决的重大问题,要么是等待天庭规定的日子,比如今天。 每隔三年,王母娘娘在瑶池举办蟠桃盛宴,宴请各路神仙。能够拿到请柬入座瑶池的,都是赫赫有名的大能,孔安国肯定没戏,但在瑶池之外,昆仑山间,也会布下酒席,招待他们这些常年下界的仙神。 三十六主天界的仙人们没有必要,是不愿下界长待的,因为寿元的计日都按照日升月落而定,仙人们的寿元也是按照所在世界的规则计时。 举个简单的例子,孔安国得封十二万九千六百岁,但任官却在四大部洲混沌世界,按照混沌世界的规则,寿元顶限只有一万零八百岁,在潜山每过一天,就相当于损耗寿元的一万零八百分之一,换算成他本身应该具备的寿元,实质上是十二天,相当于净折损十一天寿元,这种情况,谁愿意轻易下界? 级别越高,损失就越大,比如天上真人、仙君一流,有获赐三元之寿的、五元之寿的、七元之寿的、九元之寿的、十二元之寿的,下界一天,损失就要依此翻倍了。 如此一来,天庭派活,岂不是都不愿接了?天庭当然有办法,办法就是蟠桃宴,入瑶池正宴者,可以食用人参果、蟠桃和老君金丹;进山中旁席者,是吃不到人参果、蟠桃和老君金丹的,但依然有昆仑山特产的其他灵果、灵食。 除了人参果和老君金丹,蟠桃等能增寿元的果子、食材都是昆仑山特产,其他地方难觅踪影,一次蟠桃宴,就是一次酬功盛宴,也是一次补寿之机,仙神们对此趋之若鹜。 说起来,顾佐也算来得正合时机,早到了半个多月,若是晚到这半个月,孔安国还得另外寻找合适的时机才能上天替他奔走,这就不知要等多久了。 盛宴的日子是三天之后,故此孔安国今日就要上天了,一来补一补寿元,二来替顾佐打探符诏一事。 目送孔安国凌空飞起,顾佐又追了一句:“别忘了,若是问起,我乃楼观十真人弟子,玄门正宗!” 孔安国含笑点头,飞上云端,倏然不见踪迹,这是穿越虚空,往天庭去了。 顾佐仰着脖子张望片刻,放眼四下苍翠的树木,心情好了许多,有了希望和盼头,日子就是舒坦。 都说天上一日,世上一年,其实并没有那么玄乎,按照孔安国的估算,大概在一比三左右,也就是天上一日,世上三日,仅此而已。 孔安国上天,短则四五天、长则九到十天,因此,需要顾佐等待半个月到一个月。这些日子,他委托顾佐看护潜山,如果遇到能处理的,处理了就好,遇到难以处理的,或是处理起来比较麻烦的,那就不用理会。 于是,顾佐便挑起了重担,出任潜山的临时山神。潜山本就不大,看得出来,孔安国也是个懒汉,顾佐怀疑他平时是不怎么理事的,所以山神庙既小且破,更没什么香火。 顾佐也趁机清闲自在,就跟庙中这方小天地里吐纳修行,偶尔在山中散散步,看看风景。 直到第三天,山神庙前才迎来了香客,三炷信香燃起,吹入庙中,竹楼外的银杏树上落下一片叶子。 想要召唤山神土地有两种办法,要么念咒,咒声可直达竹楼,这是上仙或者道友召唤的方式;要么恭祝信香,叩拜如仪,只要符合仪轨,所求之事便能显示在银杏叶上,这是百姓祈愿之途。 第五十二章 香火 顾佐将飘落的叶子摄入掌中,愣了愣,不禁苦笑,原来却是个求子的。 这个愿望,顾佐恐怕是帮不上忙的了,不仅是道术方面不专业,就算亲自上阵也有点难,他自家三个老婆到现在尚无子嗣,让他帮忙,岂不是缘木求鱼? 这个愿望虽然超出了他的业务范围,却是头一单生意,不免很是好奇,索性打开浑天仪,只见庙门前跪着两个人,不是预想中的女子,却是个书生,身边还跟着个僮仆。 这书生他还见过,便是第一天来时,坐着马车由修士护卫的那个书生,当时顾佐被王钦引错了方向,还是拦住这书生问的路。 这书生很是虔诚,跪了又跪,拜了又拜,口中念念有词,说是自己每月都来上香祈愿,已经坚持三年,望请山神开恩,赐他个子嗣,哪怕女儿也行,以免房家绝后云云。 顾佐心说求子求到山神庙里,你不是拜错了庙门吗? 可转念一想,作为自己履职山神的第一桩生意,还是比较有纪念意义的,所谓事过留痕,无论如何要有所表示才好。 思索片刻,扔出一粒保精丸来,砸在了那书生头上,见那书生感激涕零的拜了又拜,顾佐忍不住一阵好笑。 该帮的已经帮到了,能不能让你老婆怀上,就看你自己了! 送出去一粒保精丸,顾佐也没当回事,这玩意是什么功效,他自家心里跟明镜似的,一清二楚。 当然,他给出的还是老版保精丸,最新加强版那种,里面有玄龟的精血,非修行中人可不敢乱用,这个问题上,他还是很注意的,正所谓谨慎谨慎再谨慎嘛。 可谁知三天之后,那书生又来了,这回却不止是带着书僮,而是大队人马涌上山来,除了他本人,还有书生的老父老母,更有一队敲锣打鼓、吹着唢呐的乐手。 毫无疑问,这家人是大户,抬了几口大木箱,装着果蔬米饭,还有一头烤猪! 鼓乐齐鸣间,一家人轮番跟山神庙前虔诚叩拜,高香三烛,信香九束,庙前的破烂小香炉都插满了。 看着老泪纵横的公婆、满脸兴奋的书生、娇羞喜庆的妇人,听着他们一通马屁拍到天边的颂语,顾佐一脸发懵,这还真怀上了?保精丸有那么厉害吗? 可算了算时间,不对啊,这刚三天! 沉吟片刻,忽然醒悟,顿时捧腹,这不就是活生生的隔壁家老王的故事吗? 兄弟,你头上真长草了,顾佐同情的看着那书生,强行压下了出去揭发的冲动,算了,大家开心就好。 从书生的角度来讲,求了神,服了“灵丹”,马上就怀了孩子,还的确挑不出毛病,至于日子不对什么的,那都不是事儿,日子要对得上,那还能叫神迹么? 顾佐坐在竹楼中,一边喝着小酒,一边看着活话剧,当真是惬意无比。 潜山山神显灵的故事,立刻口口相传,传遍了周遭村镇,第二天便有三人上山祈愿,第三天是十人,第四天是三十余人,第五天一下猛增到百余人,小小的香炉插满了,许多人就排队干等着,等信香燃成灰烬后再插自己的。 顾佐不忍他们排队辛苦,满屋子寻找新的香炉,找了许久才从床底下翻出个瓷盆来,偷空给布上,如此才免了很多人久候之苦,解了燃眉之急。 这些人里,有求子的,有求财的,有求祛病的,更有求姻缘的。 顾佐用浑天仪看他们“演出”,对长得顺眼的、看上去老实憨厚的、家里有财的、年岁大的就关照一下,求子的扔粒保精丸出去,求财的等他们返回的路上掉块银锭在脚边,求祛病的倒是慎重一些,仔细观察脸色身形,开出些保养的药方飘在他们面前,当真是玩的不亦乐乎。 至于求姻缘的,顾佐就爱莫能助,这事只能月老来,不是他的业务领域。 顾佐最喜欢的是那些求学业有成的、求仕途顺利的、求家庭合睦的、求万事顺心的,这些愿望太过空泛,验证时间也长,不需要他做任何事情,信香和供物却一点不见少,最是无本的买卖。 只是过了七天,顾佐忽然发现,亩许大小的山神庙天地,似乎大了一圈。为了验证自己是不是眼花,他在八个方向最边缘的位置插了树枝,又过了七天,他终于确定,这个小天地又扩出去了三寸远。 这令他分外好奇,对履职尽责认真了起来,更加卖力了。 在顾佐出任潜山临时山神的半个月后,山神庙外来了几十名工匠和壮劳力,他们赶着十多驾大车,车上都是斧子、锯子、锄头、铲子等等各种工具。 却是远近乡里几个大户人家带头认捐,凑出钱来,准备重铸山神庙。 这批工匠里有好几个营造修士,修为大致在筑基和炼气期,就好似当年的高长江师徒。在顾佐的目瞪口呆中,他们以极高的效率修筑起了一座崭新的山神庙。 全新的山神庙高七尺半、阔两丈、深一丈,虽然也只是个单间,却算得上是个正儿八经的庙了。原来的山神庙被包在新庙正殿的中央,庙前架起了半人高得炉鼎,安置了三个草蒲团,庙上挂了块横匾,据说是请了镇子里有名的书家写下的墨宝,语句虽俗,却贵在真实: 有求必应! 一个月后,孔安国自天上回来,快要落下云头时,又怔了怔,重新飞起,围着周遭转了片刻,确信自己没有走错,这才使了个障眼法,来到庙前。 绕过排队上香的香客,走到庙门前看了看,钻进了山神庙。 顾佐正在小天地的边缘丈量大小,向孔安国拱手:“安国先生回来了?” 孔安国很好奇:“怎么来了那么多香客?这新庙是怎么回事?” 顾佐简单讲了讲,把个孔安国听得一愣一愣,只是拱手:“有心了。” 顾佐见了他的表情,还有些纳闷,瞧他这无可无不可的样子,香火旺盛难道不是好事吗?还是说有什么内情,自己办错了? 第五十三章 元宝 见孔安国面上殊无喜色,顾佐惴惴不安道:“安国先生请看,我发现外围土地似乎大了一些,不知是什么缘故?” 做错要承认,挨打要立正,赶紧第一时间表明态度、搞清状况,不要心存侥幸。 孔安国瞅了瞅,笑道:“香客们虔诚祈拜,送上信香,庙里收到的信力多了,地盘自然就扩张了。” 他知道顾佐在这方面什么都不懂,于是进一步解释:“主天界的产生和扩张,是靠规则支撑的,信力是其中主要的一种规则,天庭便是以信力构筑的,每一丝信力都能令天庭扩张一分。这座山神庙和庙里这方天地都属于天庭的一部分,同样受此约束。” 顾佐消化了片刻,问:“安国先生似乎于此不是很高兴?” 孔安国淡然一笑:“也谈不上高兴或是不高兴,信力多了,地盘也大了,当然不是坏事,只不过跟咱们关系不大,不过是住的地方大了一些而已。将来转任别处、或者老去了、隐退了,还有别人来接此任。” 顾佐恍然,这方天地不是孔安国的,是天庭所有,因此对扩张土地并不上心,对收纳信力并不积极,换位思考,若是自己,恐怕也是一样的。 既然如此,顾佐也就立刻消了这份热情,拉着孔安国打听自己的事了。 “安国先生,蟠桃宴可还热闹?” 顾佐询问蟠桃宴,关心的当然不是蟠桃宴,这一点,孔安国心知肚明。他简单讲述了蟠桃宴的情况后,便立刻转到了顾佐的事情上。 “蟠桃宴后?老夫去了一趟桂香府?仗着老脸求告,桂香府的书吏帮忙查档?并未收到接引殿的报知。其后老夫又去了接引殿?接引殿当值司命去查阅去年那段日子的记录,的确有怀仙你合道时引发天地异象的灵签出现。” 顾佐欣喜:“有就好?有就好!” 孔安国道:“别忙着高兴,老夫请那司命调阅卷宗?当时的记录灵签也确实被人取走了?一个月后,与其他两张灵签一并转送桂香府。于是老夫返回桂香府询问,再次查阅时,那批转呈桂香府的灵签只有两张?一个拜了南瞻部洲某镇的灶神?一个拜了北俱芦洲的某处水伯。你的那张灵签,并没有送达桂香府。” “这……”顾佐眨了眨眼睛,“什么情况?” 孔安国继续道:“老夫接着回接引殿,想要查问当时是哪一位司命神办理的呈报手续,为何没有呈报怀仙?但当值司命却不给查了,怎么说都不行?只是让老夫回来等消息。” 顾佐急问:“安国先生有没有跟接引殿当值司命提过楼观十真人?” 孔安国苦笑:“提了,十真人已经身殒道消。” 这是顾佐头一次得到正式消息?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依旧被震慑到了?孔安国安慰道:“怀仙节哀?身殒道消之事常有……好在得了确切的结果?今后不用再辛苦打探了。” 沉默良久,顾佐长叹道:“祖师们仙去,我这做弟子的……心里不是滋味啊……他们是怎么死的?” 孔安国不停点头:“明白,明白。但你我都是合道之人,生死之事,莫要看得太重,以免影响道心。至于死因,却不知晓。” 顾佐道:“多谢安国先生宽解,其实此事晚辈早有预料,放心吧,晚辈没事……那……关于灵签的消息,要等多久?” “这就不好说了,接引殿司命神只有二十余位,都是一殿同僚,肯定不会随意告知老夫是谁,或许等不到也说不定……怀仙,你得罪过谁?” 顾佐道:“魔礼海吧……其实也不是得罪,可能落了他的颜面?”于是将那场初来乍到的战事讲述一遍。 孔安国道:“有这个方向就容易打听了,待老夫再行上天。” 顾佐问:“蟠桃宴都结束了,您再上天合适么?” 孔安国捻须道:“老夫一不留神,将山神官印遗落在接引殿了,还得取回来。” 顾佐忙道:“这是大事,可不能遗失了。” 孔安国这回上天就快了,七天时间就回了潜山,向顾佐道:“有眉目了,怀仙合道时当值的司命是元宝童子,是玄坛赵元帅的弟子,魔礼海当年为佳梦关总兵时,元宝童子曾在其帐下效力。” 顾佐顿时一阵头疼,元宝童子的背景很是扎实,这该怎么破? 玄坛元帅本职只是监坛将军之一,比社稷神祗高不了太多,受桂香府辖制,如果顾佐运作得好,也是有希望和他并立为监坛将军的。但问题是,坛和坛是不一样的,赵元帅掌的是五大坛口之一的玄坛,封的是天君,领袖诸坛。 就算如此,他当年受封时也是被刻意打压过的,本人修为极高,后来更是借着掌管玄坛的机会,建立了自己的世界洞天,证得金仙之位。 单从地位上来说,罗浮洞和玉帝的弥罗宫、王母的昆仑山同为三十六天之一,这样的监坛天将,岂是一般仙神可比?又岂是执掌桂香府的文昌帝君能调配得动的? 元宝童子既是赵玄坛的弟子,又该怎么下手破局呢?更何况人家还曾是魔礼海的老部下。 “这该如何应对?元宝……元宝……此人爱财么?”顾佐踱着步子问。 孔安国点头道:“怀仙一语中的,就得这么办。元宝童子何止爱财,简直视财如命。” 顾佐大喜,这样的人最好打交道,因为有价格,所以可交易,且通常有尺度,重契约,受到人情的影响比较小,抗压能力比较强。 “不知这位元宝童子喜爱什么财物?” “甭管是什么,只要是财物,他都喜欢。对了,怀仙给我的那几块灵石,他甚至能闻出味儿来,向我讨要了去。他说这个是好东西,还问我有没有,这不,我就赶回来了。” 顾佐更是惊喜:“这么说,接上头了?他开价如何?” 孔安国摇头道:“这等事情,老夫没问,也没经怀仙点头,不好开口,还是请怀仙自己跟他谈。已经和他约定,等他下一次当值结束,便来我潜山做客。还有一个半月,怀仙可以预做筹备了。” 第五十四章 锁定 顾佐是来跑门路的,跑门路最需要的就是宝贝,他的储物法盒中,本身就带着大量南吴州的财物,包括各种矿石云母、灵药灵草、妖兽材料。他还洗劫了巡海夜叉的宝库,最不缺的就是财货。 除此之外,还随身带着十万灵石以为备用,没想到元宝童子对这东西很感兴趣,那就更好说了。 孔安国和元宝童子没什么往来,但在天上这两天,应该打听的事情还是侧面了解到不少,除了现成的财物外,这个玄坛元帅的弟子师学渊源,还擅长探寻矿产,据说喜好从矿石中炼萃精华。 基于此,孔安国建议顾佐,最好再弄一些稀有的矿石和材料,如此则更讨巧一些。 顾佐想到了当年那位唐公子浚哲,于是道:“干脆送他一座矿山,任他自己折腾,不知附近是否有,买下来送给他。最好是有一定采掘难度的,据我想来,若是太过容易,反而没什么趣味。” 出手就要送一座矿山,令孔安国有些失神,不由侧目。 “安国先生,怎么了?有难处?” 孔安国摇了摇头:“没事……”思索片刻,为难道:“矿山还是有的,怀仙可还记得老夫提过的东越王?” 顾佐眼前一亮:“范蠡?他那里有?离此多远?正想着去拜见一番!” 孔安国道:“东越国就在东北方向,怀仙来时遇见的岔道,另外一条便是前往东越城的官道,不到百里。老夫记得,离潜山最近的一座矿山,只有五十余里,原本是座铜山,出产紫铜,但采了百余年,好像废弃了。” 顾佐当即道:“走,咱们去看看,若是可以,便去东越城拜访范蠡,早就想去见见了,也不知……咳……” 出了山神庙,二人直飞东北?紫铜矿山只有五十多里?不大会工夫便到了。 这座矿山已经废弃了二十余年,早就郁郁葱葱?重新覆盖了满山的苍翠?就连矿洞入口处也长满了藤蔓,难以进入。 孔安国正要飞剑清出通路?却被顾佐拦住:“且慢,安国先生?咱们最好保持原貌。”他心里已经有了些计较?这样的矿山送出手去,才有那股子味道。 孔安国笑了笑,收了飞剑,没去砍伐藤蔓?和顾佐一起小心翼翼的从藤蔓间的缝隙钻了进去。 里面一片黑暗?顾佐抛出粒夜明珠在头上闪耀,将黑漆漆的矿坑照亮。海底最不缺的就是这种东西,顾佐有好几颗。 孔安国望着头上这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又是一阵失神,金蟹将军送给他的礼物固然贵重,却没有这么大个的夜明珠?哪怕他素来对财货没什么兴趣,却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难怪顾佐张口就要送人矿山?这是真有底气,只这么一颗珠子?别说这座废矿,就算是仍在开采的好矿恐怕也买来了。 果然是座废矿?孔安国看了多时?便没兴趣了?自己先出去喘气,任顾佐自己看下去。 顾佐沿着矿坑下行,发现这座废矿很是复杂,坑道随处可见,如同蛛网一般,除了坑道外,更有很多缝隙、深沟、孔洞,满是野趣。 以灵域感知,依旧残留着少许紫铜矿石,但都在难采之处,且存量很少。除了紫铜外,尚有一些别的灵矿,如庚金、曜石、琼丹玉等等,但伴生的储量更少,几乎没有采掘的意义。 这座矿山没有给他任何惊喜,的确属于废矿了。 但顾佐在查探时也逐渐形成了初步的想法,他觉得这座山不错,可以拿出手来送给元宝童子,只不过操作起来时间有点紧张。 必须赶时间了,顾佐下定了决心。 匆匆返回矿洞出口,从藤蔓中钻出来,向着不远处大树下斜靠着乘凉的孔安国走去,催促道:“安国先生,得抓紧时间,否则来不及……” 就见孔安国一动不动,冲他眨了眨眼睛,顾佐立刻警惕起来,灵域感知中猛然闪过一丝亮痕,其速迅捷已极。 顾佐瞬间召唤道兵,李谷生当先而出,第一个垫背,紧接着是陈眠花、牛野、刘小柒等四朵金花,如他们这样的道兵,都在元婴前期,修为不错,但斗法又差点意思,作为战斗主力不行,肉垫却相当合适。 五个垫背出来之后,一个摞一个,被一根铁拐瞬间戳穿,李谷生打头,每个道兵都双手紧抱铁拐,拼命延缓拐头向前的力道,紧接着便全部星散。 五名元婴道兵被瞬间贯穿! 只看一眼这铁拐,加上铁拐在气海中真元反馈的方式和轨迹,顾佐便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王钦! 不愧是药王真君李玄的弟子,实力是真强,修为是真高,而且是下了死手。如果不是有灵域感知在,他此刻恐怕非死即伤了。 借着道兵们争取来的间隙,顾佐向前蹿出十余丈远,转身之际,便是一串朝云火箭符尖啸而去。 火箭符飞过去后一阵爆响,却无一中的,只有炸开后的余震波及,丹符术几乎失效,皆因王钦在灵域中无法感知,没有丝毫迹象,丹符术无法锁定。 那根铁拐又急速旋转而至,快到肉眼几乎察觉不到,角度又异常刁钻,只能依靠敌人出手时在灵域中引起的那丝真气残迹判断来路。 顾佐闪避的速度完全跟不上,危急间扔出几件抄自夜叉宝库中的盾牌,同时抖手甩出鱼线,鱼线缠绕在一棵大树上,借助这股拖拽之力,才堪堪避过。 眼角余光中,几面盾牌皆被铁杖击得粉碎,心中不禁骇然,这可都是高阶防护法器! 连续两次闪躲,都极为惊险,可谓生死就在一线之间! 顾佐也来不及多想,抓住王钦出手时引起的那丝真气波动,调动道兵缠了上去。这些道兵是炼气期的底层小兵,在南吴州的本体都是十五六岁的半大少年,是迁入混沌世界后出生的南吴州新生代。 他们修为不高,身手却十分灵活,柔韧性也好,甫一空降,顿时挂在敌人身上,缠身子、掐脖子、搂胳膊、抱脑袋,各种姿势不一而足。 顾佐也不指望他们能挂在敌人身上多久,他要的是标注对方的方位! 在少年道兵们的星散之中,顾佐一口气打出七十二张朝云火箭符,全部对准了少年道兵们聚集的方位,通过锁定参照物的办法锁定了王钦的真元踪迹,火箭符攒射过去,响起一片密集的爆炸声。 接着是三十六张焰火符、五十四张冰刺符、三十六张金枪符…… 感知到少年道兵们星散完了,立刻调动十多名道兵补位,保持着对王钦的锁定。 第五十五章 洞烛其奸 丹符术的威力,随着修为提升而越来越强,顾佐金丹时刚刚起步,伤不到人,等他炼虚时,仅凭普通法符就已经能够伤到元婴级别的妖修了,如今合道,杀伤力更是大增。 当然,对于合道修士来说,这些普通法符——哪怕是是顾佐这个合道修士打出来的法符,杀伤力依然有限得很,被击中一张火箭符,或许就像被人用刀子在胳膊上划上条寸许长的口子,并不影响斗法。 但问题是任何东西,但凡多了以后,总是会出现质的变化,被割上一道小伤口不算什么,割上十道也没事,一百道就会有大问题了,而顾佐却在一炷香的时间里,向对方倾泻了上千张丹符,这就是他的丹符海战术! 用来锁定方位的炼气期道兵都死了六百多个,其中一半是被王钦震散的,另一半则死在了顾佐的丹符之下。 在这一柱香的时间里,王钦始终处于密集的爆炸之中,始终在火焰中燃烧,始终被一支又一支金枪狂捅,始终被一团团冰剑来回切割…… 当然也少不了大批道兵对他的各种攻击…… 当顾佐终于后继乏力时,已经打出去了一千八百多张丹符,输出可谓疯狂,他是真怕了那根铁拐,不想再挨上第三次。事实上,他的战法也确保了自己没有再挨上第三次,对手根本就没有了出招的机会。 顾佐暂时停手了,也确实需要喘喘气了,喘气的同时,服用了几粒加速恢复法力的丹药,酝酿着下一波丹符海。 刺鼻的硝烟味散去?王钦立身之处亩许大小的地方?已经改变了模样,被炸成了一个丈许的深坑?就好似一个海碗?而他本人则站立在碗中竖着的一根“筷子”上——这是凝聚全身真元竭力抵御的结果。 王钦的衣袍已经支离破碎,露出来的肌肤、脸上漆黑一团?如同木炭,头发已经完全烧焦?依旧在冒着青烟?脚下是碎裂的法盾,胳膊上还吊着个变形扭曲、如同破锣一样的法器,看上去应当也是件法器。 他依旧站立着,拄着铁拐?两只眼睛瞪视着顾佐?目光却涣散无神。 顾佐脚尖一挑,飞出颗石子,石子击中王钦的鼻梁,王钦向后倒下,摔在坑底。 这是两个合道之间的近身斗法?虽然没有轰轰烈烈、山崩地裂,也不见虚无缥缈、玄之又玄?但凶险之处毫不逊色。 来到坑边,顾佐依旧感应不到王钦的真元反馈?也不知是人死了,还是身上藏着的法宝一直在起作用。他不敢大意?飞出鱼线将王钦绑了?这才拽到身边?探手过去封住阳神。 还活着。 也就是探入气海之后才确认,对方能够将真元气息完全藏匿,靠的不是什么法宝,而是这门功法。 顾佐从他脖子上拽下一块储物玉玦,再搜遍全身,确认没有东西了,这才拖着他去寻孔安国。 孔安国没受什么重伤,是被偷袭之后直接封了阳神,顾佐真气送入孔安国的经脉,往阳神上冲击了一盏茶的工夫,孔安国浑身一震,束缚阳神的真气散去。 解封之后的孔安国气得胡子直颤,对着地上的王钦一阵乱踹,踹得王钦满面鲜血,这才稍减怒意。 顾佐问道:“安国先生,发生了什么事?” 孔安国啐了王钦一口,恨恨道:“老夫也是莫名其妙就被这贼子偷袭,简直不当人子,老夫好歹是天庭下诏拜授的社稷神祇,这贼子居然也敢!怀仙,他怕是图谋已久了,一直盯着咱们……” 顾佐皱眉:“这是为的哪般?当真蹊跷。” 孔安国问:“怀仙,上次助灵安客诛杀山魈时你见到什么了?” 顾佐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孔安国道:“这厮偷袭老夫之后,便逼问老夫,你这两个月有没有向我提起过他,问我背后说过他什么?他来潜山的事咱们有没有跟旁人提起过。” 顾佐这才明白,便将山魈偷袭灵安客,王钦在旁一直没有出手,自己出手相救后他才露面的事说了,又道:“或许他说的是这个?其实我不过是疑心了少许,差不多快忘了。” 孔安国冷笑:“这就是做贼心虚了,莫非他和灵安客之间有什么恩怨?他的储物法器呢?” 顾佐将玉玦取出,施法强行破开,从里面倒出一大堆零七碎八的物件来。 装满灵丹的大小瓷瓶十几个、盛放灵草的玉盒六七个、几本自己记录的修行心法、几套换新衣物、十几锭金银和散碎铜钱,另外还有一方官印,是天庭颁授的“青华宫司命”。 那些灵丹和灵药都是稀罕物,毕竟王钦也是名师之徒、天庭拜官的仙人,能被他瞧上的,肯定差不了。顾佐将东西拨为两份,自己取了一份,留给孔安国一份。 孔安国犹豫片刻,还是收了,东西好不好,这点鉴别力还是有的。 那几本修行心得,孔安国没兴趣,顾佐却想看看,虽然做了番生死斗,但他对王钦的本事还是比较肯定的,多看看肯定没错。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个箱子、一个匣子。 打开箱子,里面是些胭脂粉黛、翡翠玉饰、甚至还有崭新的绣鞋、香巾等女子用的物品,看得顾佐和孔安国面面相觑,一阵恶寒。 等再打开那个檀木瞎子,两人才知道是误会了王钦,不由松了口气。这匣子里都是整齐码放的信件,写满了某位女子对王钦的思念,总有数十封。 顾佐和孔安国大为好奇,拖着王钦进入废矿洞中,席地而坐,欣赏八卦。 读了半个多时辰,真相终于大白,这女子不是旁人,却是灵安客的双修道侣! 顾佐不禁目瞪口呆:“这……想那灵安客虽然本事不济,倒也生得一副好皮囊,勉强算是玉树临风,其妻怎么不爱风流少年……风流中年,反倒勾搭这么个老头?” 孔安国微微一笑:“有何不可,有些人虽然面相俊朗,却不过是银样蜡枪头,有些人貌似粗鄙,实则……也的确粗鄙,其中的道理还是很好理解的。你看这封信,这几句话虽然隐晦,却已经瞒不过老夫法眼。” 顾佐接过去细读,读罢大赞:“安国先生当真有洞烛之明,过来人哪!” 第五十六章 服了么? 拿下王钦之后,两人一直没有提过如何处置此人,原因便是无论如何处置都相当棘手。 杀了吧,将来遗祸无穷,没人能够承受李玄的怒火,甚至不止是李玄,还有上洞八仙的其余七位,如钟离权、吕洞宾都位列洞真之祖,张果也地位不低,这样一股势力,谁惹得起? 想要毁尸灭迹也不容易,什么样的手段能逃过八仙的追索? 如果就这么放他走,也同样不可能,那是放虎归山,指望王钦良心发现,还不如指望自己立刻证就金仙来得踏实。 至于不杀不放,仇会越结越大,还不如杀了! 当然还有上天告御状这么一条路,但想想当年龙王拘禁蓝采和的旧事,就知道天庭会怎么处置了。 真正是左右为难! 如今见了这匣子情书,两个人如获至宝,这可是救命的稻草啊,你王钦真要敢闹到鱼死网破,那就公布出来,让世人看看八仙门风! 就算如此,孔安国依旧不敢保存这些信件,顾佐没他那么胆小,本来就背着个偷渡的罪名,虱子多了不发愁!而且他发家自贫寒困苦,抓住任何机会往上走是他的信条,孔安国认为这些信件风险极大,他对此表示认同,但除了风险,他还看出了其中的机遇。 当下,顾佐毫不客气,将信件收入囊中。心中有底,再看昏迷的王钦,就好像看一条咸鱼,不再犯愁了。 孔安国一个避尘诀出手,将王钦脸上的烟灰清洗干净,露出满是伤痕的老脸,顾佐看着这幅相貌,想起那摞情书,忽然间觉得也不是很老了?似乎还有些潇洒出尘之意。 真气往他百会上一冲?王钦顿时苏醒过来,看见眼前蹲着的顾佐和孔安国?想要起身?却浑身提不起半分力道,知道自己被人制住了?便不再挣扎。 “服么?”顾佐拍了拍他的脸,“服不服?” 王钦被他拍开了嗓子?可以说话了?却一言不发,只是瞪着顾佐,但满脸都写着两个字——不服! 顾佐笑向孔安国:“他还不服。” 孔安国道:“老夫说句良心话,偷袭都没打赢?明对明斗法?你输得更惨。” 王钦目光一黯,虽然还是不说话,却也明白孔安国言之有理。 孔安国又向顾佐道:“他不服,是因为他觉得我们不敢杀他。” 顾佐无奈道:“他的想法在理,我们还真不敢轻易杀他?怎么办?” 孔安国道:“还是要搞清楚,他为什么要杀我们。” 顾佐又拍了拍王钦的脸:“王大上仙?说说,为什么要杀我们……安国先生?王大上仙看不起我们,不愿跟咱们聊?能上刑么?” 孔安国道:“他身份特殊?真要动刑?就要做好杀掉的准备了,不然报复起来,你我承担不起。” 顾佐摸着鼻子沉吟:“实在没办法,也只好先奸……先刑后杀了。” 王钦面露讥讽之色,终于开口道:“你们可以试试。” 孔安国若有所思:“听说天上大仙们派弟子下山,都会点燃命魂灯,弟子若是有了意外,立时便能发觉,由此追查的话,很容易就能找到仇家。” 王钦笑了笑:“原来你这小小山神也知道,见识不浅。” 顾佐恍然:“原来如此,学到了。那……先废了他,抽了他的经脉,锁住阳神。我在东海有几个朋友,都住在海底,把他送过去,在海底挖个洞,锁进去,关上一万年,这么着行不行?” 孔安国赞道:“好主意!” 王钦听不下去了,怒吼道:“要杀要剐任便,如此折磨人,真以为我会怕了?” 顾佐道:“那就这么办,但咱们总得知道,他为什么要向我们动手吧?” 孔安国沉吟道:“老夫听说,无仇无怨杀人者,通常是为了两桩,要么劫财劫色、要么为了灭口。” 顾佐点头:“劫财劫色……应该不会,人家喜欢的是凤姑,写了那么多情书……” 孔安国笑道:“那也不尽然。” 顾佐一阵恶寒:“安国先生咱们能好好说话么……你说他是不是想借山魈之手杀了灵安客,抱得美人归?结果被我坏了好事,又怕我说出去,所以返回来杀人灭口?” 孔安国惊讶道:[]“你坏了什么好事?” 顾佐无奈道:“当时灵安客差点就死了,王大上仙眼睁睁看着,袖手旁观,我只好帮了一把。正如安国先生所言,原本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咱也没放在心上,可王大上仙做贼心虚,反而把自己暴露了。和师弟之妻搞在一起也就罢了,还打算图谋害命,这就不像话了,也不知药王真君和普济仙人知道后,会作何感想?” 孔安国皱眉道:“猜测之言,无凭无据,不好空口害人清白,报给天庭,也多半会说你我挑拨是非,此事还是要慎重……” 顾佐兜里忽然掉出一封封书信来,口中却道:“咦?这是什么东西?哪里来的?”旋即和孔安国相视大笑。 此时的王钦浑身发抖,瘫软如泥,满脸的绝望:“你们杀了我吧!” 孔安国奇道:“我们哪里敢杀你,王大上仙放心就是,这官司我们可吃不起。怀仙还有什么好点子么?” 顾佐想了想,道:“我倒是想了个主意,咱们把信件送到天庭,再把王大上仙送到东海海底关起来,您说上洞八仙们会不会以为他是自惭愧疚,悔恨难言,故而远走高飞?如此一来,大家都踏实了。只是药王真君和普济仙人怕是要丢了面皮。” 孔安国捋须赞道:“好主意……为了咱们能踏实,少不得只能让上洞八仙丢些面皮了,无妨的。” 又叹道:“唯一苦了的,只有凤姑了,恐怕难以周全。” 顾佐宽解道:“安国先生当真怜香惜玉,只是天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牺牲她一个,成就所有人吧。” 王钦已经抖得身如筛糠,肝胆俱裂了,再也绷不住,嘶声道:“放过凤姑,放过她,你们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怎么处置我都行,只求放过凤姑……” 孔安国不忍道:“还是个多情种子。” 顾佐拍了拍王钦的脸:“这回服了?” 第五十七章 东越国君 王钦服了,对此,顾佐和孔安国总结经验,顾佐道:“所以说啊,不要轻易搞外遇啊,搞外遇也尽量别搞到自家师兄弟头上。” 孔安国摇头:“怀仙说得不对,老夫以为问题不在这个上面,关键是绝不能留下书信和字据,能不写尽量不写,看完之后也要立刻烧掉,不要心存侥幸!” 顾佐很是敬佩:“老前辈经验之谈啊,果然比晚辈要透彻,更一针见血。” 孔安国怡然受了:“老夫当年……咳……算了,不提也罢。如今该怎么处置?要不就放了?可他要是暴起发难该当如何?” 顾佐道:“不怕,他都这样子了,还能怎么暴起,他敢暴起我就给他爆炒了腰花。” 孔安国又问:“那今后呢?时刻防着也不是办法,怀仙有什么好点子?” 顾佐道:“我还真想了个办法,安国先生给合计合计。晚辈不是在东海有不少朋友么?把信件封存,设个咒,三年之后咒语自解。只要晚辈回不去,信件便可以浏览了,如此仙人轶事、床第趣闻,东海的朋友们肯定会广为流传的。” 王钦满脸绝望和沮丧:“不要……” 顾佐和蔼可亲的拍着他的脸道:“王大上仙,你看咱们是不是已经成功构筑命运共同体了?我有个提议,不如大家交个朋友,如何?” 王钦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是……” 顾佐用力拍着他的脸,皱眉道:“大声点,我听不见……再大点声!跟我和安国先生做朋友就那么委屈你吗?大点声……再大点,搞得跟自己受了多大伤似的……” 孔安国干咳了一嗓子:“怀仙为何喜欢拍他的脸?这脸已经肿得不成样子了,上点药吧。” 顾佐“啊”了一声,抱歉道:“不好意思,哈哈,我有个好朋友,跟人斗法的时候专门喜欢打脸,这都跟他学的,没学好,见笑,见笑!” 孔安国弄了点伤药给王钦抹上,又给他服了粒丹药,顾佐便将他的阳神解封,塞给他一块银子,又把衣服还给他,道:“都是好朋友了?七天后还请王大上仙去东越城走一趟?大家好好聚聚。回去把衣裳换了,好好养养?别到时候给我们这些好朋友丢人。” 见王钦浑浑噩噩?怕他没听见,再次拍了拍他的脸:“说话呢?放尊重点行不行?” 王钦点了点头,失魂落魄的飞走了?顾佐和孔安国商量?干脆直飞东越城。 东越国君范蠡自下界飞升后,原本有望拜除官爵,得享一元之寿的,但他为情所困?不爱寿元爱美人?于是选择辞官立国,得了二百里封地。 二百里的封国,屁大个地方,户数五六万、人口不过三十万,差不多四十个南吴州那么大?国力就不提了,谈不上什么国力?要的就是个自己说了算。 东越城是东越国的国都,范蠡又擅长营聚生财?这座城池打理得很是繁华,可称得上国泰民安。 作为离东越国最近的邻居?孔安国和范蠡每隔几年都要见个面?吃顿酒?聊聊天,对东越城自是很熟悉[]的,当下便携顾佐直飞王宫。 他们一入王宫,就见后宫有一片大湖,湖上有扁舟泛水,舟上两人,男子峨冠博带,女子身姿婀娜。 落在湖边,孔安国向舟中拱手,舟中之人也向他回礼,孔安国向顾佐道:“老夫来东越国,十次有九次都在这里见到国君,也不知这五湖有什么好,再好也早腻味了。” 顾佐笑道:“人家玩的是一种情怀。” 扁舟靠岸,范蠡自舟中跳上岸,他身旁的女子也飘然而下。顾佐来这里,最大的期待就是见一见这夫妻二人,尤其是女方,此刻一见之下,顿时呆了呆。 绝美什么的就不多说了,顾佐也不是没见过美人,但这美人却美得极有特点,淡淡笑容间偶尔一闪而过的微微蹙眉,行走之间流露的那股子弱不经风的病容,将病态之美展现到了极致,令人忍不住就想怜惜。 孔安国顿时笑了:“夫人之美,连怀仙也勃然作色么?” 顾佐很是无语,心说老孔你这样说话一点都不避讳,真的好吗?不怕人家老公生气吗? 范蠡却丝毫未见怒意,反而跟着哈哈大笑,脸上满是自得:“山神老儿,早跟你说过了,吾妻之美,沉鱼落雁,况于人乎?” 夫人也大大方方,微笑道:“就知道说嘴,还不请贵客吃茶。” 顾佐拱手:“晚辈顾佐,见过国君,见过夫人。” 换了间竹亭落座,夫人亲自烹茶,孔安国又介绍了一下顾佐的来历,范蠡笑道:“怀仙不必着急,该来的总是会来的,跑不了。” 谈起来意,范蠡很是好奇:“那座紫铜矿山早已采尽,怀仙要来何意?” 顾佐道:“实不相瞒,打算送给接引殿元宝童子玩耍。” 范蠡没资格上天,对天上的事情也不感兴趣,是以没听说过元宝童子,但既然是天庭的神仙,自觉拿废矿山送人怕是说不过去,当下道:“我国中还有座云英金山,怀仙要不要考虑一下?” 顾佐道:“还真就要这座废弃的矿山才有意趣,到时晚辈自有一番布置。” 范蠡沉吟道:“既然如此,那就按地价给怀仙,金一百五十斤,如何?” 顾佐道:“晚辈有个不成熟的想法。” 范蠡问:“怀仙觉得贵了?还可再谈。” 顾佐道:“晚辈希望国君搞一次竞卖,价高者得之,该付多少,晚辈就付多少。” 夫人再次给三人添茶,蹙眉问:“这倒是奇了,顾太师就不怕我家安排人在里面喊高价?” 顾佐笑道:“不怕!来得多些更好!” 范蠡明白了:“原来怀仙不是嫌价高,而是觉得低了。” 顾佐点头承认:“就算国君不安排,晚辈也要安排人来竞买,竞买多少价,晚辈都如数付给国君。” 范蠡大笑:“如此,就多谢怀仙了。” 对送钱来的豪客,范蠡的态度愈发热情,谈起话来,相互间就更近了。 顾佐也放开了,畅所欲言:“晚辈观夫人天赋不凡,又有国君这样的大家指点,为何只是元婴修为?” 范蠡叹道:“我家夫人天生心病,此谓天妒红颜,世事无法尽善尽美。” 顾佐点头:“原来如此……晚辈修行的法门,专擅疑难杂症,有很多因为各种原因无法破境者,投入晚辈门下后,多了不敢说,十个里面总有五、六个能破境成功。若是国君和夫人有意,晚辈愿倾囊相授。” 范蠡立刻动容了:“哦?果有如此灵验?什么功法?” 顾佐点头:“就算不成,也绝不会留下后患,此法名曰搜灵诀。” 第五十八章 童子下界 接引殿中,元宝童子交卸了差事,准备下界走一遭,他去年受了魔礼海将军的嘱托,扣下顾佐的合道灵签时,就已经预想到了今天。 在他的行事规则中,从来就没有什么不可谈的事情,关键是看出价。当然,这一次,如果那个下界偷渡来的顾佐不能令他满意,那自然就没什么可说的了,转手擒来,送给魔礼海将军,想必所得应当也不会少。 而且这件事还要抓紧,趁着魔礼海将军在南天门当值之机下界,尽早把事情办了,再过三……不,四个月,等魔礼海将军下值,可以亲自出手的时候,就说什么都晚了。 将开签的灵钥交给接任的司命,对方看了看卷宗,问:“三个合道的?两个上表的,一个引发天地异象的……” 元宝童子道:“都交办了,放心吧。上表的送至雷霄神府了,引发天地异象的也呈报桂香府了,干干净净。” 那接任看着卷宗道:“裴氏中泞……又是君山世界的?这些年,君山世界引发天地异象的当真不少……想来又是拒官求国吧,君山的修士都如此。” 君山的修士爱怎样,跟元宝童子没半点关系,催促着接任的司命签了押,元宝童子就出了接引殿,来到南天门。 南天门外,就是无尽虚空,漆黑深邃中,无数或长或短的光线如游鱼般穿梭往来,扭曲旋转。 有几个要下界的仙神,正在门内验示官印,还有几个上天的,也在登文记档,元宝童子都不大认得,想来应是下界的社稷神祇。 百余兵将如同泥塑,各持兵刃列于门外,一动不动。 元宝童子有些同情两员带队偏将,同是合道?却如看门狗一般?在南天门外谨小慎微,遇到大仙出巡或是下界?连句巴结的话都递不上去?递上去人家也不见得听,听了也不会往心里去。 这样的日子?哪怕得了十二万年,又有什么意思?何况他们活得过十二万年么?去年天庭征讨积雷山?大战三个月?不就战死了三员偏将? 元宝童子凑了过去,他不认得那几个社稷神祗,人家却都识得他,连忙问候?将最前的位置让给他。他也不客气?拱手抱拳谢过,来到前面,亮出官印。 那偏将陪着笑脸问:“仙童这是又要大驾何往?” 元宝童子道:“有劳了,我要往罗浮洞一趟。” 书吏忙记下了,偏将抱拳相送?元宝童子看了看旁边的值事房,问:“魔礼将军在里面?” 偏将道:“正是?小将为仙童通禀?” 元宝童子摇头:“随便问问,不用。” 南天门不是单独一座门?在大门外的两侧,还有三十七道门?分别通往除了三清天以外的其余三十三天和四大部洲?所有门加起来?才是南天门。 元宝童子进了通往罗浮洞的天门,里面同样是扭曲的虚空,但定位明确,不会迷失,他入合道两千多年,穿越虚空不在话下,这条道又走过不知多少回,熟门熟路,很快便自另一边出现。 眼前一亮,已经抵达罗浮洞天。 罗浮洞天在天庭的官方称呼为清明和重天,只不过这个称呼很难记,所以大家依旧称为罗浮洞天,就好比清微教主的金光洞天,谁会去记什么赤明和阳天? 罗浮洞天是老师神识构建的世界,因为演化完备,可自行运转,生生不息,因之由虚而实,助老师证就金仙之位,对此,元宝童子自感望尘莫及,那是永远不敢奢望的成就。 罗浮洞天方圆数万里,而且依旧在不停扩张,人口数万万,始终在增长,其中高修大能不少,修行者无数,都是老师的实力,也是元宝童子在天庭挺得起腰杆的保证。 来都来了,肯定要去向老师问安的,往罗浮洞走了一遭,没见着老师——这也正常,在罗浮洞外磕了头,元宝童子又返回天门处,从通往东胜神洲的天门进去了。 如他这般有后台的仙神,不想让人轻易查出行踪时,常常迂回曲折,罗浮洞天负责值守天门的财神殿也不管,恭送他下界了。 下了东胜神洲,向着潜山方向飞去,元宝童子坐在云头上盘算,这回应该敲那个顾佐多少竹杠。 魔礼海本来应该给他的馈赠是一份,虽说不会太多,但不能凭白损失了;自己帮人办事是一份,这个按常例收取就是,不去坑人;自己专程下界,损失的寿元也要算进去一份;顾佐是下界偷渡,比不得混沌世界本土修士,当然要多加一份…… 潜山是天庭封拜仙官之地,下界前他便查阅过确实方位,在天上飞了两日,便找到了地方,按落云头。 土地山神咒念了几遍,孔安国却没有出来相迎,这让元宝童子心里有点不愉快,算了算时辰,约好了就是这两天啊,这山神怎么回事,不守约啊! 心中打定主意,把准备收取的财物又加了一成,以为惩戒。 在远处冷眼看着山神庙的香火,元宝童子一点也不着急,等得越久,罚得越多,这不是他的损失,是孔安国和那个顾佐的损失。 等到黄昏时分,终于见到孔安国使用障眼法,带着个年轻修士进了山神庙,元宝童子依旧不动声色。 再过片刻,方见孔安国和顾佐急慌慌出了庙门,四下寻找。元宝童子不为已甚,显出身形。 孔安国和顾佐连忙上来告罪:“上仙大驾光临,小神却出门去了,有失迎迓,还望赎罪……这位便是通道玄都世界的顾佐,顾怀仙。” 顾佐躬身,毕恭毕敬:“顾佐拜见上仙。” 进了山神庙,三人对座,孔安国继续告罪:“实在抱歉,只是忽然听说东越国要发卖一座矿山,小神便和怀仙去看了看,故此回来得晚了……” 元宝童子的专擅和喜好就是探宝,听说是关于矿山的,立刻引发极大兴趣:“什么矿山?” 孔安国看了看顾佐,顾佐接过话题:“东越国有座紫铜山,盛产紫铜,开采了百余年,已经废弃。近日,那国君却忽然向四下发布消息,说是要拍卖这座矿山。您说,一座废弃采尽了的矿山,有什么好卖的?谁又会买?当真稀奇……” 元宝童子打断他:“这就是你们外行了!” 第五十九章 竞买 说到探洞采矿,这是元宝童子的专业领域,当即侃侃而谈,教导顾佐和孔安国,什么是二次复采,什么是空场法,什么是崩落法,什么是伴生矿…… 讲得顾佐直眨巴眼睛,和孔安国面面相觑。 一口气讲了半个多时辰,元宝童子这才意犹未尽的打住话头,喝了口招待他的灵酒,道:“若是没有记错,东越国国君是范蠡吧?此人我是有些印象的,很擅长营生,是把赚钱的好手。按说此等人物,断不会拿一座废矿来骗钱,毁的是自家声誉,以后还怎么做生意?所以,你们知道人家为什么要发卖了吧?” 顾佐大赞:“上仙果然见识明白,我听说,声誉就是一笔无形的财富,而且是长期财富,毁了声誉,就是毁自己的钱财。” 孔安国道:“无形的财富?财富怎么无形?无形还怎么算?” 顾佐道:“算的办法也有几种,比如元宝上仙那么多年来,为了维护他的声誉,花了多少钱?” 元宝童子挠了挠头:“这就难了,谁还记得?不过我的确花了很多很多钱,算不出来了!” 顾佐道:“那就还有一个办法,举个简单的例子,元宝上仙的声誉极好,假如有一天,他生意周转不开,向你借钱,你会借吗?” 他生怕孔安国来一句“小神没钱”,于是抢先替他回答:“你当然会借,因为你知道,借钱给元宝上仙是安全的,对不对?” 孔安国果然四下打量起他这家徒四壁的竹楼,好在不是傻子?指了指顾佐带来由金蟹将军馈赠的五尺珊瑚:“这是老夫最值钱的物件?若是元宝上仙需要,老夫愿意借出。” 顾佐击掌:“你看?若是别人来借?安国先生肯定不借,元宝上仙就没问题?这就是元宝上仙的声誉价值。” 见元宝童子看向自己,顾佐会意:“又比如晚辈?虽然晚辈和上仙只是头一回相见?但凭元宝童子这四个字,就可以从晚辈这里借走一万灵石,若是换了别人,或许就只借一千、一百?甚而不借。这就是声誉?或者说是信誉的价值。再继续分析下去,这次我借了元宝上仙一万灵石,元宝上仙到期之后如数偿还,下次再借,我就敢拿出两万灵石?这叫声誉增值。” 元宝童子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本尊的声誉价值,就是可以借到的钱数?如果本尊向所有人借钱,能借到的总数?便是本尊声誉的总价值。” 关于无形资产的计价和评估方式?当然没那么简单?但顾佐没必要展开来谈,既然元宝童子这么理解,那就这么理解吧,无所谓。 跟竹楼中谈了一天,相互切磋了很多理念,双方亲近了不少,也相投了不少,元宝童子再次记挂起那座紫铜矿山来,顾佐和孔安国干脆带他去了一趟。 矿山周围,已经有东越国军士驻守,还布下了防护法阵,不让人接近。矿洞前已经有不少国中高修前来造访,都在议论这座矿山重新竞卖的事。 见此情景,元宝童子向孔安国和顾佐道:“不用问,必是有人在矿山中又发现了新矿种。” 孔安国低声问:“咱们要不要买?” 元宝童子一时间有些意动,但他也知道东越王范蠡的名头,范蠡如此大费周章,恐怕开价不会太少,若是花了大价钱,二次开矿却没有找到好东西,岂不是亏了? 正犹豫间,就见天上按下一个云头,云头上走下来个拄着拐杖的老头,矿洞前的修士们纷纷侧目,虽说不知这老头什么来路,但感受到了他带来的灵压,向两旁让避。 别人不认识,元宝童子却是认识的,来人正是青华宫司命王钦。王钦也见到了元宝童子,很是敷衍的拱了拱手:“见过仙童。” 元宝童子也拱手致意:“见过王司命。” 王钦匆匆问了元宝童子两句来意,就很快离开了。顾佐心里有些恼火,这王钦连戏都不会演,脸上写满了不爽,这要是把事情弄砸了怎么办,岂不是白费了一番苦心? 正想着转圜两句,圆一圆场面,却见元宝童子神色凝重,向孔安国和顾佐道:“认识此人么?” 也不等他们回答,就自顾自解释道:“这是天庭青华宫司命王钦,药王真君门下弟子,上洞八仙的人。连他也来了,见了本尊后还如此作派——很不高兴啊。为什么不高兴,说明这矿山怕是真有宝物。” 得,省下解释了,也勾起了元宝童子浓厚的兴趣,于是顾佐道:“上仙对这矿山有意否?” 元宝童子犹豫道:“风险太大了,这种买卖跟赌也差不多,本尊向不开赌的。” 顾佐顺理成章提出建议:“要不这样,上仙要是觉着,和别家开赌风险太大,那就咱们之间做个对赌协议?” 元宝童子来了兴趣:“怎么说?” 顾佐道:“原本晚辈一直在苦恼,想请上仙帮忙,应该付出多少报酬才合适,既然有这么一座矿山在,我就把他买下来,凡是上仙在矿山中采掘出来的所有东西,都归上仙所有。” 元宝童子道:“若是王钦出手,你不一定买得下来。” 顾佐道:“不管他花多少钱,晚辈都比他高一点。” 元宝童子沉吟道:“若是这矿山中找不到好东西……” 顾佐道:“那就是您输了。相反,如果能令您满意,就是您赢了——当然,能不能探出来,还要看您的手段。” 元宝童子自信满满,道:“就没有本尊探不出来的宝贝!” 双方击掌三次,对赌协议达成,达成之后,元宝童子心里忽然忐忑不安起来,深吸了口气,笑道:“还真是有点刺激……什么时候开始竞买?本尊都有点坐不住了。” 矿山的竞卖没让元宝童子等得太久,三天之后,就在东越王宫拉开了帷幕,由国君范蠡亲自主持。不仅是东越国本地的高修名门、豪客富贾,远近五百里的很多修士都赶来了,甚至包括国君特邀前来捧场的两位土地、一位山神、一位城隍、两位水伯、六、七个合道散仙。比如东越城隍文种,据说是范蠡自下界一同飞升的好友,连元宝童子都听过他的名头。 当然,其中也少不了王钦。 矿山的价格一路飙升,从底价金百斤,一直涨到了金千斤。顾佐手上也没有那么多金器了,甚至连翡翠珠玉都填了进去,还有珍贵灵药、妖兽材料等等,都用来折价抵充黄金。 最大的劲敌正是王钦,喊到千斤之后,王充咬着牙取出了一朵荷花,顿时馨香溢满了整座宫殿。 第六十章 探宝 元宝童子手心原本一直攥着把汗,见了荷花之后也不禁颓然道:“怀仙,算了,放弃吧,这是云霞洞的荔枝荷,每九年只出八朵,最是疗伤的圣药。” 云霞洞便是八仙之一、宏慈妙法元君何仙姑的道场,王钦能拿出荔枝荷来竞买,当真是出血本了。 若说斗富,王钦肯定比不过元宝童子,元宝童子想要拿出比荔枝荷还好的东西,不是什么难事,但说到底,不是他在竞买,出价的是顾佐,而且他一直恪守秉性,从生意的角度看,再提高价格已经不值了。 听元宝童子喊话让他收手,顾佐对他的评价高了三分,但却依然坚持:“人争一口气、道争一炷香,现在已经不是矿山的事了,是脸面的事,这时候绝不能认输,凭他是谁,也不能扫了上仙您的脸面!” 元宝童子劝道:“脸面算啥,又值几个钱?怀仙何必纠结……对了,那叫佛争一炷香……” 正说着,就见顾佐往外倒腾出一座珊瑚,九尺高的珊瑚,或许该叫珊瑚山。这座珊瑚山周围环绕着水汽云带,上面镶嵌生长着上百个大蚌,在水汽的滋润下,整座珊瑚连同这些大蚌都活着,蚌壳一张一合,里面的珍珠闪闪发光。 当真是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它没有什么疗伤、增长修为等等功效,纯粹就是好看,漂亮,美轮美奂,好看到了极致,也就成了一件稀罕到了极致的宝贝。 东西一出手,整座大殿上数百名豪客修士顿时轰然议论起来,就连国君身边端坐着的夫人也情不自禁以手掩口,惊叫起来:“啊……” 元宝童子也呆住了,一边震惊于顾佐的豪爽,一边又在内心里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是去矿山里探宝玩玩?还是舍了矿山?干脆索要这座珊瑚? 开玩笑,这是顾佐用这一个月时间紧赶慢赶返回东海?向金蟹将军换来的宝贝?这样的好东西,整个东海也只有两座?一座在水晶宫,一座在阳城。 顾佐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对他来说?一张合法的符诏?比什么宝贝都来得重要,尤其是这种只能看不能用的宝贝,从这一点来说,他就是一俗人?忒俗! 结果自然不用再提?顾佐拿下了矿山的同时,也收获了现场无数旁观客们的友谊,各种名帖塞到了顾佐手上,各种仰慕之词灌满了耳朵,一时间朋友无数。 对于刚刚登陆的顾佐而言?狐朋狗友也是朋友,何况其中还有十多位国君范蠡特意邀请来的土地山神、各路散仙。 元宝童子看着愤然离去的王钦?心中忽然畅快难言,内心中的天平又倾向了拿下矿山这一选择?挣得脸面的感觉,其实也挺好的。 矿山买下来了?顾佐转手就送给了元宝童子?对赌协议正式生效?是亏是赚,接下来就看元宝童子的本事了。 怀着一股子难以言状的使命感,元宝童子下矿探宝去了。矿洞里的矿坑和岔道四处都是,犹如迷宫,元宝童子玩得不亦乐乎。 他充分发挥自己的专业知识,向顾佐和孔安国普及探宝的诀窍。 “怀仙你看,这里虽然被采掘过,看上去什么都不剩了,但灵力意犹未尽,看这形状……这叫定元锁鬼之象,后面多半有好东西……用斧子可还行?呵呵,那就破了矿象了,得用幽冥铲,就是我这种,打进去先判断光泽……好吧,似乎没有,没关系,这是常事……” “这种是没有的,不用看……” “怀仙,怀仙,快来,这叫黑炁上冲之兆,后面应该是阴气凝聚之处,多半有水属性的宝贝……咱们试试……不急不急,没有是正常的……哈哈,没错,人生不如意,十常七八,探宝挖矿比这还难,不如意之事,十之九分九!” “哎?这怎么有点不对劲,按理来说不应该啊,那就试试?哈,这个有!似乎是庚金云母……果然是庚金云母!只是有点奇怪……唔,我明白了,这是西北金光炁的一种变化,应该是最新的演化形式,待我记下来……” “啊?或许又是一种演化形式,这是……阊阖临丹井之象?原来矿石的演化还有这种方式,竟然是单独生长的,没有伴生矿石,今日当真开眼了……不管怎么说,这块黄玄玉是好东西,怀仙你买这矿山的出价,至少回来了一成……” 忙活了一天,元宝童子挖出来八块矿石,按照他的说法,就这八块矿石,矿山的本钱就已经回来了,剩下的都是赚的。 但最令他沉醉其间的,是其中一半矿石的生长方式从所未见,经过研究,应当是最新的演化形态,这让他大呼过瘾。又郑而重之的将这些新变化一一记录下来,看得顾佐心虚不已。 元宝童子在矿坑下继续努力,简直乐此不疲,顾佐和孔安国实在呆不住了,告罪先出了矿洞,元宝童子还在下面道:“歇息够了就下来,我再带你们玩,越往下走越好玩。” 上来后,呼吸着新鲜空气,吹着和煦的春风,孔安国有点担心:“这么搞,会不会出事?他还真把这些什么新的矿石演化方式记下来了,老夫心里很是不忍……且愧疚……” 顾佐苦笑:“没想到他那么专业……下不为例。” 孔安国又再次道:“你手下那个灵源当真好本事,就这样,他愣没看出来。” 顾佐回东海的时候,特意将灵源道长带来潜山,发挥的就是他的土遁术专长,也唯有以土遁术放置这些矿石才宛若天成,不会露了马脚,别的方法多半就得先掏洞再往里埋,糊弄一般人可以,糊弄元宝童子,那就是作死了。 顾佐擦了擦冷汗,庆幸自己摇对了人,将灵源道长叫了过来,再次确认:“没问题吧?” 已经是元婴后期溢满的灵源道长屁颠屁颠跑过来问:“我觉得应该没问题,里面怎么样?” 顾佐道:“还好,没发现。” 灵源道长点头:“那下面就更不会发现了,开始的这几块还有点手生,放到后面就熟了。” 顾佐道:“那就好,唯一的问题,就是和探矿的原理对不上。” 灵源道长笑道:“放心吧,这个问题我后面注意到了,毕竟贫道也是探宝的好手,后面的都尽量按规则来了。如果没问题,我就先回安国先生的土地庙了,这几日上了陆地,忽然有所感悟,想要闭关破境炼虚。” 顾佐喜道:“这是好事啊,去吧,有问题……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第六十一章 三个月(祝佛山大昭生日快乐) 元宝童子在矿洞中一待就是七天,尽显他于此道的痴迷,七天之后,这才心满意足的出来了,从储物袋中倒出哗啦啦一堆矿石。 这些矿石,都是顾佐之前紧急返回甲山时,掏了一座“垃圾山”挑出来的,里面着实有不少他和灵源道长都不认识的品种。 数了数,一共四十二块,只少了七块,顾佐对元宝童子更是敬佩了。 元宝童子略微有些疲倦,但兴头依旧十足,分毫未减,噼里啪啦向顾佐和孔安国一件一件普及每一块矿石的特点和用处,最后总结道:“赚大发了,就这些矿石,至少值怀仙出价的五倍!” 顾佐连忙道:“那也得上仙您这样的手段才能探到,我和安国先生这几天亲眼目睹,当真敬佩不已,若不是您在,我这钱就一分都挣不回来。您也别客气,这是咱们对赌的约定,您赢了,全归您!” 元宝童子一阵自得:“那行,我就收了,下界的时日也不少了,今后再来探洞吧,回去先办怀仙的事情。这矿洞保存后,我预感还会有重大发现!” 顾佐顿时无语,心说话看来还得再让灵源道长放一些矿石进去,嘴里道:“那就多承上仙关照了。”手上又掏出个灵石箱子,一层层打开展示:“加起来是一万灵石,听安国先生说,上仙喜好这种灵石,小小心意,望勿推却。” 元宝童子更是感动,道:“怀仙这个朋友,我交了,今后也别那么见外?我的友朋都唤我元宝?或者叫我仙童,如此才亲切。” “是?还是称您仙童吧。” “怀仙?有个事情我想问问,这灵石?你们是怎么用的?吸纳修炼,还是当金银使用?” “两者都有。” “原来如此……将来若是还有?劳烦怀仙再帮我收集一些?我付钱。” 元宝童子回转天庭了,顾佐则继续在孔安国的山神庙等待消息。等待的这段日子,范蠡在东越城办了几次盛宴,邀请顾佐参加?顾佐欣然赴会?和范蠡及周边的几位土地、山神和合道地仙们畅饮了几回。 所谓地仙,顾名思义,就是合道之后没有接受天庭官职的修士,本身具备了成仙的实力,却没有上天?如范蠡、顾佐之类,都属于地仙之一。要么是不想上表——因为多半会入神霄雷府卖命?要么就是自己营建小世界只求逍遥快活。 这几次宴会,顾佐交了不少朋友?比如范蠡的好友——东越城隍文种,和他相处最为投缘。同时?他也饱看了国君夫人无双的容颜。 在深谈多次之后?范蠡找来一位金丹境的弟子?也是那种身上有疾无法破境的,希望顾佐传授搜灵诀。 “希望怀仙见谅,能否先让我这位徒孙试试,实在是我伉俪情深,放心不下,并非质疑怀仙的功法。” 顾佐完全理解,二话不说,立刻传授了搜灵诀,倒让范蠡愈发惭愧了。 一个月后,灵源道长在山神庙中破境,成为南吴州第七位炼虚,炼虚之后,当然要回南吴州向朝云小娘子显摆一番,顾佐也没有刻意挽留,只是让他又去矿洞中埋了些矿石,就任其返回了。 再过数日,元宝童子再次下山了,见面之后道:“怀仙,事情不是很顺利,还要再想想办法。” 他返回天庭后,便将压在手上的灵签送去了桂香府,事实上,做到这一步,其实便算完成了和顾佐的协议。 但元宝童子做事比较讲究,他认为自己得到的好处超过了努力的程度,也就是所得与所付不匹配,哪怕双方协议就是如此,他也寝食难安,于是便时刻留意起桂香府那边的进度来。 等待桂香府处置结果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听到了消息的魔礼海专门找了他一趟,询问为何要将顾佐的灵签移交桂香府。 元宝童子装傻,他的回答是,魔礼海交代的是让压一下,他已经压力大半年了,之前便已经有人来问过,再压下去,恐怕影响不好。 气得魔礼海拂袖而去。 但元宝童子当时就知道,此事既然被魔礼海知晓,后续恐怕又会另生枝节。果然,桂香府那边也反馈了消息给他,魔礼海将军后来找了文昌帝君,请文昌帝君压一下。 听到这里,顾佐也是真生气了,这个魔礼海,还真是非要跟自己作对啊,自己一个小小合道,哪里就值得他记那么大仇呢? “文昌帝君也听他魔礼海的?”孔安国疑惑道。 “帝君当然不会完全听他的,但总要照顾一下他的意见,这是四大天王的情面。听说帝君答应再压三个月,三个月后下诏拜官。”元宝童子回答。 顾佐松了口气:“也不差这三个月。” 元宝童子很是郑重:“就差这三个月!我仔细考虑过,他为什么求帝君压你三个月,魔礼海再过两个月就要下值南天门,很可能到时候就要下界找你麻烦。你这回在桂香府有灵签备案,容易追摄,躲都躲不开。” 顾佐头皮瞬间有些发麻,强迫自己镇静之后,问:“仙童还有什么好办法么?该多少花销,我这里分文不差。” 元宝童子道:“我老师和四位天王有旧,他又是我老上司,说起来,我这边还真难帮到你,我下界就是问问,你们有没有什么路子可以走的?我上天下界都方便,可以帮你跑跑腿。” 顾佐试着道:“仙童应当知晓,我乃文始一脉,不知仙童能否去寻一下他老人家?” 元宝童子道:“这条路不通,文始一脉不知多少人,数都数不过来,你不要想了,再说我也特意去打听过,你不是楼观十真人一枝么?听说十真人惹恼了文始真人,文始真人气得闭关多年不理外事……至今还在闭关,找都没法找。” 通报了消息之后,元宝童子就重回天庭,一边盯着消息,一边再琢磨别的出路。 等他走后,顾佐在孔安国的帮助下上香诵咒,按照约定的方法召唤王钦。 当晚,王钦就来了潜山,心情虽然不是很愉快,但该听的话还是得听。 “二位,招我下界,又有何事?” ps:前天佛山盟主在群里发生日红包,表哥没有抢到,一气之下准备当作没看见,今天反思,还是应该祝福一下。表哥为自己的大度深深感动,且鼓掌! 第六十二章 半月之约 虽说死死拿住了王钦的把柄,但如非必要,顾佐从不愿意把人往死里逼,至少从态度上彬彬有礼,让人家心里舒畅一些,否则大家鱼死网破,谁也落不着好。 因此,顾佐持礼甚恭:“的确有事相求。司命也知,我合道之后,至今没有接到桂香府下诏,这是不合常理的,也不知司命当年合道时,过了多久接到的符诏?” 王钦没好气道:“就为了这点事?我合道之时,也是过了半个月才接到符诏,通常过上一个月、三个月都是常有的事,你不能照我的时间比,没法比的。再说下界的时辰总比天上要慢一些,等等就是了,何必为此浪费情面?” 顾佐叹了口气道:“可我已经等了快一年了。” 王钦怔了怔:“快一年?不应该啊......行吧,我去帮你问问。” 顾佐道:“听说文昌帝君准备压三个月,再给我下诏。” 王钦问:“你得罪谁了?” 顾佐道:“听说是魔礼海,究竟为了什么要压我三个月,我也不清楚,但说实话,我认为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我甚至怀疑他想趁这段时间对我不利。咱们是命运共同体,冲我来的不就是冲着您来的么?这件事情,还望王司命帮忙参详一二。” 王钦心里巴之不得顾佐被魔礼海弄死,但也不过是想想而已,作不得数,顾佐要是真死了,自己的下场,恐怕比死还惨。的确如顾佐所言,真是生死一体了,因此不敢不帮这个忙,只是为难道:“去求恳文昌帝君,我也没那么大的情面。何况还是魔礼海出手压你?这就很难办了。” 顾佐道:“我也知此事不易?若是容易,也不会求到王司命这里?您走过的路比我过的桥多?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饭还多,我对王司命还是很有信心的?要是您都没办法,我也就只能坐以待毙了。要不这样?我和安国先生在庙里设了酒宴?一起进去喝两杯?” 王钦哪有心思跟顾佐和孔安国宴饮,当即摇头拒绝:“酒就算了,我还是上天抓紧时间帮你想办法吧。” 顾佐递出去一个木匣:“王司命帮忙奔波,肯定少不了应酬之物?也不好都让王司命出?这是我准备的一些物件,王司命看着送人吧。” 王钦对顾佐很是抵触,下意识就想拒绝,当转念一琢磨,凭什么我帮你做事还得自己掏东西?让你出点血难道不应该吗?出得多一点,我心里也痛快一些! 当下什么都没说?接了过去。 上了天后,王钦打开木匣一看?却是自家被顾佐缴走了的那个储物法器,那些灵丹和灵草都原模原样放置其中?被顾佐和孔安国都还了回来。 一瓶一瓶、一盒一盒取出来摩挲半天?王钦心里舒畅了不少?暗道算你们识相!又想起那箱原本打算做为礼物的衣裳,还有那匣子信件,默默叹了口气。 天庭中有四宫四府,受玉帝直管,桂香府属于四府之一,主掌下界人事禄籍,这个下界既包括混沌诸世界,也包括灵力世界,至于末法世界,虽然名义上也由桂香府掌管,但那种黑暗角落,注定是无人理会的——想管也难以沟通。 因此,顾佐的下诏成仙之事,皆由桂香府说了算,而一旦拿到诏书,成了仙人,那就不由桂香府管理了,那是紫微宫的事。 作为桂香府的掌事帝君,从名分上来说,文昌帝君的地位是很高的,连王钦的老师药王真君也比不上,其余七位师叔也同样比不上,如此大佬,应该怎么去求肯呢? 站在桂香府殿前,王钦很是头疼,左思右想,只得硬着头皮去拜见,结果桂香府司命神吏回复他,帝君去昆仑山瑶池洞天拜会王母去了,此时不在。 王钦再问何时能够回来,人家告诉他,帝君说了,只去一个月。再问这段日子若是有合道需要下诏的该怎么办,人家又说,帝君已经签印了几张空白诏书,按规矩办就是了。 帝君不在,王钦胆子就大了一些,追问起顾佐的诏书,那司命神吏回复他,帝君已经签好了,就等一个月后到时间下达,而且专门叮嘱,在此之前绝不可放下去。 天上一月,地上三月,这个时间点,文昌帝君刚好避过。 下来后一琢磨,若有所悟,这怕不是文昌帝君刻意躲着求情的人?不对,除了自己,谁没事儿帮姓顾的奔波?帝君用得着躲自己?也许是刻意躲着魔礼海,生怕魔礼海又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王钦没办法,只好离开桂香府。这种事他也不敢去找老师,老师洞若神明,不对,本来就是大神大明,万一跟老师面前说漏了嘴,皮都不够扒的! 回了自家洞府,正冥思苦想间,侍奉童子送来书信,王钦一眼就看见了信封上约定的暗号,心中哆嗦了一下。 自从被顾佐拿捏住后,他还真是没有再和凤姑联系过,如今看了这书信,下意识就想烧掉,但毕竟是青梅竹马那么多年感情了,哪里有那么决绝的?再说,此刻决绝也早已来不及了。 打开书信后,却是凤姑告诉他,自家夫君将要随师出征积雷山,半个月后,家里就只剩自己,到时候可以相约一起去下界逛一逛,以慰相思之苦。 王钦心头一热,大为意动,遥想凤姑的千般温柔、万般体贴,总觉得哪里都好,又暗叹自家老师,当年都没有问过自己,便做主将师妹嫁给了灵安客。若是当年自己和师妹双修,何至于有今日之祸? 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至于师妹之约......当然还是要去的。拿起信来便想烧了,可犹豫再三,还是没有狠得下心,又重新收回储物法器中。 顾佐那边都拿到了那么多书信,多这一封也不多了。 只是在和师妹下界之前,顾佐这桩事还得想想办法,否则游玩起来也不踏实。 有了半月之约,王钦又重新恢复了精气神,全副身心投入到关于顾佐的事情上,正冥思苦想之间,忽然灵光一现,立刻提笔写了封书信,标记上暗号,让童子送走。 第六十三章 曲线救国 翻过天来,王钦前往老师修行之地——石笋山。跟老师座前参拜已毕,简单叙了番闲话,凤姑便也来了。师兄妹在老师面前恭恭敬敬请教了些修行上的疑难,便开始闲聊。 李玄道:“凤姑那夫君如今也入合道了,而且授了清闲美职,于五祖门下听用,今后凤姑也不许再抱怨了,那孩子还是很努力上进的。” 凤姑低头道:“是......的确上进的,听说天庭要再征积雷山,眼巴巴的就要去军前效力,拦也拦不住。” 王钦问:“天庭如何又要征战积雷山了?” 李玄道:“去年一场大战,李天王没打下来,反而丢了面皮,今年自是要重振旗鼓,努力克之。但玉帝似乎厌烦了李天王的败多胜少……” 凤姑插了一嘴:“十战九败!” 李玄笑了笑,斥道:“不许胡说……故此,今番不打算用李天王了,让他这一部修养,这次请了玉虚宫那位出征,你们韩师叔和玉虚宫有旧,自是要随军的,灵安愿意主动从师请战,这是好事。” 王钦点头,向凤姑道:“这次是随真武大帝出征积雷山,想必再不至如李天王那般惨败,师妹不用担心。” 从老师这里告辞,师兄妹二人往回走,见王钦一直皱眉,凤姑问:“再过半个月就能相见了,师兄难道不开心?” 王钦道:“我有个好友,合道之后却没收到封诏,我在发愁怎么相助。” 凤姑有些诧异:“怎么回事?” 王钦便将顾佐的事讲述了一遍,道:“他得罪了魔礼海,如今还不知该怎么办。” 听了来龙去脉,凤姑问:“这个叫顾佐的,是师兄的好友?我怎么没听说过?” 王钦道:“也是这次下山才结识的,我和他投缘,相处极好。说起来,他还救过你家灵安的性命,若非他出手,灵安险些性命不保。当时以那山魈之威,我赶到时都有些晚了......” 听王钦讲述完当时的惊心动魄,凤姑“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什么一力斩杀山魈?都是吹出来的?就他那本事……也罢,不说他了?既然这个顾佐能入师兄法眼?自是要帮上一帮,你想怎么做?” 王钦道:“我一直在考虑?既然积雷山那么难打,为何不打翠云山?” 凤姑道:“不是说铁扇仙和太上有些渊源么?再者?他孩儿尚在菩萨座前停用……而且她和平天妖王闹翻了?两家已然不是一路,玉帝也说过,祸不及妻儿。” 王钦道:“闹翻?做给别人看的,真去打翠云山?你看那头妖牛救是不救?顾及太上和菩萨的颜面?没人主动提及倒是真的。这回既然是真武帝君领兵,应当不至于如李天王那样,凡事以玉帝金口为准,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如果再派一路人马前往翠云山?也不用打,就驻扎在翠云山外?你说平天大圣会不会军心大乱?” 凤姑想了想,道:“你想让灵安说动韩师叔?让韩师叔在真武帝君跟前献策?” 王钦道:“韩师叔出面,代表的是我们上洞八仙?真武帝君须得仔细考量;灵安是韩师叔的爱徒?韩师叔对他最是言听计从;而你能做灵安的主?你说什么,灵安就听什么......” 凤姑媚眼如丝:“而师妹我呢,又最听师兄的话,师兄说什么,师妹我都照做,是不是?” 王钦心中一荡,呵呵道:“难道不是么?” 旋即又正色道:“此计其实不错,我以为,原本就很好,真武帝君没有不采纳的道理。” 凤姑问:“我知道师兄的想法了,真是绕来绕去的,我也不管那么多,今夜我就跟灵安说......只是,师兄怎么确保魔礼海被调往军前,而不是旁人?” 王钦道:“此事我已经有了些计较,总之,务必令魔礼海没办法给我那好友捣乱!” 没过几天,天庭中便有流言四起,说是去年李天王征讨积雷山失礼,皆因魔家四将出工不出力。至于为什么出工不出力,这就众说纷纭了,流传出来很多版本,其中比较脍炙人口的一版,是感情版,这是天上地下永恒的主题。 而最令人讳莫如深的一版,则是佛说版,因为李天王和魔家四将除了在天庭为将外,还是佛门的护法天王。 流言传出后,魔家四将大怒,一起来向李天王表明心迹,李天王自然是劝慰他们,说陛下是相信我们的,而自己是相信他们的,绝不会为流言中伤。为了这件事,李天王还专门求见了玉帝,希望追查流言出处,但被玉帝一句“防人之口,甚于防川”给拦住了。 听说当时玉帝还问李天王,这么多年来,征讨七大妖王的战事,败多胜少,究其原因到底在哪里,有没有认真反思过,说得李天王讪讪而退。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有用行动来表明了,李天王随即请战,提出要替换真武大帝,再次领兵出征,一血前耻、一洗流言。 正巧这个时候,真武大帝的奏折也到了,他向玉帝进言,准备出偏师一支,前往翠云山驻扎。 若按平日,玉帝对攻打翠云山还是很有顾虑的,但如今有李天王主动请战,便顺水推舟,同意了这一用兵方略。于是李天王所部立刻整装,准备赶赴翠云山。 李天王下定决心,将用兵方略做了调整,从偏师驻扎、以乱牛魔王军心,改成了捉拿铁扇仙,迫降积雷山的牛魔王。 奇袭翠云山的计划就这么制定了出来,事涉机密,不能轻易泄露。但真武大帝和李天王同时进兵,肯定要会商协调,作为真武大帝重要赞画的普济仙人自然与闻,普济仙人还专门征求了灵安客的意见——毕竟最初提议的就是灵安客,这也是老师扶持爱徒立功之意。 灵安客知道了大概计划,凤姑当然也就知道了,凤姑知道了,也就意味着王钦知道。 到了此刻,王钦算是松了口气,他没法让文昌帝君提前下诏,却将魔家四将弄到了军前,让魔礼海没空去找顾佐的麻烦,如此一来,也就间接完成了顾佐的托付,算是曲线救国了。 第六十四章 自己和自己的竞争 魔礼海接到出征军令之后,去寻大哥魔礼青,提出自己想晚一点再去军前效力。 魔礼青询问他缘由,他只说自家有些私事要处置,结果被魔礼青板着脸语重心长连劝带斥道:“你我兄弟身份敏感,学的是道术,封的是天庭的官,却又被西方教拜了护法天王,当此流言大行之时,兄弟你可切切不能犯了糊涂,这个要紧关头,奋勇争先还来不及,怎能拖后腿?就算为兄答应,你去李天王面前试试,看他能不能答允?” 魔礼海道:“就几日……” 魔礼寿道:“哥哥还是不要去问的好,李天王不同意是最好的,若是同意了,反而遭了,这么多年吃的败仗,恐怕都要推到你我弟兄头上了。” 魔礼青道:“为兄最怕的就是这个……再说李天王下了死令,又是机密军务,半个月后就要兵进翠云山,此时万万不可犯了天条、违了军规!” …… 王钦再次下界潜山,将情况告知顾佐:“文昌帝君往昆仑山拜会王母,已经嘱咐司命神,届时自会下诏,魔家四将也准备随李天王出征,应当不会再阻碍你受诏了,幸不辱命。” 顾佐大喜,感激道:“多亏了王司命啊……不知魔家四将要随李天王征伐何方?何时出征?” 王钦道:“放心,李天王此行征伐翠云山,半个月后就要出兵,此为机密军务,绝不允许随意下界外出。征伐之地位在南瞻部洲,距此极远,中途过不来的。” 顾佐邀请:“不知王司命有暇否,庙中布了酒菜,还请入内一叙。” 王钦要赶回去和师妹下界畅游,哪里有工夫和顾佐饮酒,因此婉拒了。 顾佐也没着恼,打怀中飞出封书信来,直落王钦双手。王钦接过来一看,却是当年凤姑写给他的一封信。 顾佐道:“这封信文辞朴实,但王司命和自家师妹之间的浓浓情意却跃然纸上?令人感概?想必司命平日里也是视若珍宝的。在下不忍夺人所爱,今日便将这封信原物归还。” 王钦看着顾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将王钦送走之后?孔安国在山神庙中设宴,同时将东越国君范蠡、东越护国城隍文种也请了来?一起为顾佐庆贺。 众人举杯敬酒:“恭贺怀仙不日可得符诏,成就仙人之尊。” 顾佐连忙举杯干了:“多谢诸位。” 多次宴饮?都知道顾佐是不会上天受官的?因此大家说的是地仙。得了符诏,成了地仙,也同样可得一万零八百岁,值得祝贺。 文种笑道:“没想到怀仙也走上了少伯这条路?一元之寿?说舍弃就舍弃,不爱长寿爱美人,当真令人敬佩。” 少伯是范蠡的字,文种和他是老相识,都是从下界飞升而来?开起玩笑来没什么顾忌。 顾佐苦笑:“没办法,一大家子?没有安国先生和少禽先生那么洒脱。其实想起来也挺可惜,还没去主天界见识过?将来恐怕也难了。” 孔安国道:“这有何难,上天虽然不易?但也不是就去不了?国君不就上去过几次么?” 顾佐道:“晚辈听说?上天必得经过劫雷洗炼,我若是受诏封国,也不会有什么劫雷吧?那就上不了天了。” 孔安国道:“原来怀仙是顾虑于此,其实不然。飞升主天界须经雷劫洗炼,这是为了将来成就金仙而洗炼出通途来。雷劫洗炼,洗炼的是因果,而因果,是混沌诸天生成灵力诸天、乃至末法诸天的缘由。主天界唯一不变,混沌诸天相对固定,但灵力诸天和末法诸天则在不停的变动、消亡,想要成就金仙,必建立唯一神识世界,就要将以前基于因果而产生的各世界中的痕迹消抹干净,这是雷劫洗炼的目的。” 见顾佐依旧有些懵懂,文种在旁解释:“譬如文某,当年在下界时,结下因果无数,以至衍生四个世界。文某飞升时,经历雷劫,便将文某在这四个世界中的因果抹去,成为各界中之唯一。当年雷劫之时,文某看到了各世界中的自己,或为贵官,或为小民,或为富贾,或为乞儿,在雷劫洗炼之时,神识飞归本体。安国先生刚才说是消抹干净,文某以为,各神识回归本体才是正解。” 孔安国还想理论,却被范蠡打断:“何须争论?各花入各眼,都是对的。总之怀仙知道,将来想要成就金仙,就需令自己成为各世界中自己的唯一存在。至于途径,也是各说不一,可以先历雷劫,也可以将来有望成就金仙时再去考虑。其实绝大多数情形下,都不用考虑,如我等小神地仙,是没有证就金仙之望的,那就不用考虑。天庭倒是希望我们这些由下界而飞升混沌诸天的,都能经历雷劫,怕的是将来其他灵界的自己也飞升混沌诸天,到时候两个自己相见,会导致诸天碰撞,这种可能性极其渺茫。” 顾佐问:“碰撞?什么意思?” 范蠡道:“两个世界撞在一起,这是大劫难。但修为能至合道者,千万中无一,而因果衍生各界中的自己才有几个?如少禽不过四个,安国先生几个?” 孔安国道:“老夫是八个。” 范蠡笑道:“安国先生倒是很能折腾,比我都要多一个,我当年那么多因果,也才折腾出七个世界......怀仙明白了?我们是不怕的,担心的是天庭。” 顾佐终于明白了,千万人中都不一定能出一个合道,寥寥几个散布于灵力世界或者末法世界的自己,能出几个合道?能连出两个的几率可以几乎不计。 但是,站在天庭的角度来说,就算是几乎不计,也要防范这种可能性。 因为主天界和混沌诸天加起来,仙凡不知几十亿、几百亿,那么庞大的基数,几率就算再小,也总有特殊情况出现,而一旦这种情况出现,就会导致某个灵力世界和混沌世界发生碰撞,因此,才对偷渡者坚决打压。 当然,如果有大能举荐,天庭就不担心了,因为找得到来源,就不会让另一个世界的另一个你也飞升上来。 从某种角度来说,飞升,其实也是自己和自己的竞争。 第六十五章 夷吾(为国家一级演员盟主加更) 顾佐喜欢和这些小神、地仙们聊天,各种长知识、各种受教育,让他对世界的领悟越来越多,当下躬身感谢,众人都道不必。 这些知识,其实在师门中就可以学到,顾佐的问题是,他没有师门,或者说师门断了,非要生拉硬拽到文始一脉也不是不行,但文始一脉数量庞大,他认文始,文始不会认他,没有意义。 这就好像范蠡的老师是人教四大金仙之一的通玄真人,范蠡为老师作过传,但通玄真人还真不一定记得他,毕竟弟子太多了,而且主要精力都放在自己的主天世界中,一个世界的人都可以称为通玄一脉,谁知道谁? 追根溯源,范蠡和顾佐都是人教弟子,当然,顾佐的文始真人并非太上亲传弟子,算不得嫡系,只不过仙人之间,也讲究拉个圈子,他也就算进了范蠡的这个圈子。 这个圈子里除了城隍文种,还有彭蒙、田骈等等,都离得远了些,顾佐只是在当时矿山拍卖时见过,今日却不曾来。 顾佐既然想找机会上天一看,范蠡当然要替他想办法:“且等今日酒足了,便请田师兄下界,带顾佐上天去耍子!” 顾佐喝了不少酒,借着酒兴嚷嚷:“等不及了,现在就去,你们且饮着,待我上天散散酒。” 范蠡大笑:“我有个好友,素日来往得也比较密切,被封为监坛将军,唤他过来,可带怀仙上天走一遭。” 顾佐问:“不知是哪位上仙?” 文种笑道:“少伯说的是管夷吾,还真就他合适,监的财坛红红火火,那么多财坛将军里?香火之旺?仅次于赵元帅。” 顾佐惊讶道:“管仲么?听说过呀!了不起的人物!怎么也监财坛?不是说赵元帅监护财坛么?” 文种道:“怀仙知道就好,至于坛口?谁监什么都行?自家擅长喜好便可,监的是自家的坛?证的是自家的道。” 顾佐点头:“原来如此。” 文种又道:“且他于各天都很熟,也广受诸天金仙欢迎?无论去哪里都吃得开?请他带你上天,没有去不了的地方,嗯,三清天除外。” 顾佐为又能见到一位名人?不是?名仙而感到高兴,欣喜之余,笑看范蠡:“若是国君监护财坛,想来也不会差。” 文种道:“这话在理,当年桂香府就曾打算让少伯也监财坛的?陶朱公之名,便是天界也知。” 说话间?孔安国已在自家山神庙中布下坛口,范蠡也不客气?占了主祭之位,由孔安国和文种陪祭?顾佐旁观。 就听范蠡念咒:“天有钱星?地有钱灵?阴阳造化,陶铸均平。天上地下,异相同形,吾今锻炼,贯伯分明……” 念罢回步立于坛口,拔剑噀水一口,以雷电轰发,顾佐看得分明,一缕缕无形之云飘散升天,内含真灵。 请完之后,几人又继续坐下饮酒,孔安国向顾佐道:“一会儿管夷吾来了,怀仙可以套套交情,他除了财坛,还身兼二职,另管青坛。” 顾佐一时间没明白过来,问:“青坛又是管什么的?” 孔安国低声笑道:“诸天万界,无数青楼、教坊中人,都指着管夷吾保佑呢,香火旺盛得很。” 顾佐醒悟过来,也跟着嘿嘿了两声,忽然想起一事,问道:“那扫青的怎么办?” 孔安国不解:“什么扫青的?” 顾佐道:“扫青就是扫青啊,不允许人家开青楼,开了青楼就打上门去,扫个干净。” 孔安国惊怒:“还有这种人?这是哪门子道理?当真可恶!” 顾佐干咳了一声,当然不能把三娘子卖了,他只是想知道,管夷吾见了三娘子,会怎么处置:“嗯,以前在下界的时候,见过,女儿国嘛,理解。安国先生说说,若是管夷吾见了扫青的,会怎么做?打起来?” 孔安国恨恨道:“当然打!他管夷吾若不出手,老夫也要出手......” 说话间,坛口处显出一条身影,和范蠡、文种的穿着打扮相似,也是峨冠博带,出来后就笑了:“少伯怎么想起召唤我了?” 范蠡道:“来晚了,来晚了,这么迟才来!” 此人正是监坛天将管夷吾,当即道:“这些天实在太忙,各界都有坛口要开,已经给你们提前安排了,不然你们得排到下个月去。什么酒,好香,正好尝尝,松泛松泛。” 范蠡介绍:“这是东海海底沉船里捞出来的酒,顾怀仙带来的,今日大伙儿聚在一起,也是为了给他祝贺,怀仙再过些时日就要受诏封国了,也给你引见引见。” 顾佐抱拳躬身:“见过监坛将军。” 管仲道:“怀仙这是要效少伯么?想来家中必有美娘!” 大家都笑了,举杯同饮,没过多久,顾佐便跟着别人喊起了“仲兄”。 文种道:“酒也喝了,快说正事,仲兄还要忙活呢。” 范蠡道:“怀仙受诏之后,打算拒官封国,一直遗憾没有上主天界见识过,今日请你老兄下来,就是问问有没有工夫带他上去转转。” 管仲道:“绝无二话,不知何时上天,我也好预做安排,昆仑山瑶池盛境是一定要看的,王母虽然见不着,但打点关系,也可以去瑶池吃个酒;弥罗宫没什么看头,但总归得去一趟,否则旁人问起来,连弥罗宫也没去过,算不得上天;还有蓬莱三山......” 范蠡打断道:“怀仙现在就想去。” 管仲犹豫道:“会不会太急了?我这里一家一家都得跑,没办法顾及怀仙。” 顾佐忙道:“不用管我,只需把我带上天去领略一番,看一看,了一了心愿便好。” 管仲道:“若是如此,就怠慢了......也罢,先上去看一看,等我忙完这些事,再给怀仙好好安排。” 又闲谈几句,两人说走就走,留下孔安国、范蠡和文种继续饮酒,顾佐跟着管仲就上了天界。 穿过虚空,第一站就是玉泉山金霞洞天,管仲告诉顾佐:“你在这里看看风景就好,不要走远了,这是玉鼎真人的世界,金仙大能,非比寻常,切切小心谨慎。” 第六十六章 初一和十五 管仲是去办公,顾佐当然不好跟着去,于是问:“仲兄要去多久?” 管仲道:“这方世界有四个坛口要开,估摸着大约两天,怀仙实在想多转转,也不要走出百里去,开完坛口我就回来,咱们再去下一个地方。” 顾佐问:“下一个是什么地方?” 管仲道:“小百莽天,那边也有两个坛口,那是混沌世界之一,绿袍老祖的地盘。” 顾佐回身看着那些通往各天各界的门,问:“也是从这边走?” 管仲点头,又向镇门的司命交代了两声,请他关照一下顾佐,便和顾佐道了别。 等他离开后,顾佐转身就走了回去,望向封镇天界之门的大殿,只见上面的匾额写着三个大字——“斩仙殿”。 敢在仙界中,把自己的的镇门大殿取名“斩仙殿”,这份豪情真不是普通神仙拥有的,如此威风,如此煞气,当真令顾佐一时间有些失神。 遥想印象中的玉鼎真人,所知很是模糊,手头又没有资料可查,只能摇了摇头抛诸脑后。 看得出来,管夷吾果然很受欢迎,他的交代,就连斩仙殿的人都很重视。见顾佐返回,那当值司命知道他是管夷吾带来的,很是热情,主动上前询问:“贵客有事?还请吩咐。” 顾佐道:“叨扰了,忽然想起,忘了点东西,要下界一趟……唔,从没来过金霞洞天,这个门是往哪里的?” 司命道:“这是去北俱芦洲的……这是西牛贺洲……这是去往灌江口的……” 顾佐听到这句,立刻问:“灌江口?二郎神?” 那司命笑道:“正是我家清源妙道二郎真君之界。” 顾佐终于想起来了,玉鼎真人是这位大能的老师!抬头再看殿前匾额上的“斩仙殿”三个字,这回是真心敬佩了。 但他没时间听故事?只是继续问:“这个呢……那个呢……” 司命回道:“这是通往南瞻部洲的……那是东胜神洲………” 顾佐惭愧道:“抱歉?在下刚合道没几天,什么都不懂?下界取了东西后?该怎么回来?” 那司命道:“明白,桂香府还未给道友下诏?这却不难……”说着?掏出张符来:“这是如意符,道友返回时?上符念咒?我之分神便下界接道友返回。” 顾佐感激道:“有劳了!这是下界东海的灵酒,埋在海底沉船中也不知多少年,请您尝个鲜。”塞了个酒坛过去。 那司命猝不及防,抱着酒坛?连道:“使不得?使不得,哎呀呀……道友进错门了,那个是南瞻部洲的,不是你来时的那个……” 提醒时却已经晚了,顾佐已经消失在门后?下界没有上天的门,因此出现地点是一个随机的位置?差不多有两千里范围,再要追下去也难找到人。那司命只得又掏出张遣求符?等着顾佐返回时重新送上。 顾佐出现在雪山之上,这个位置不是很好?周围人烟稀少?难以打听?只得向南疾飞。 飞出百八十里,下方出现一座城镇,顾佐直接落了下去,灵域扫过,发现这座城镇修士不多,最高的不过是几个金丹,懒得耽误工夫,从空中直掠而过,同时也有意识的开始偏向西南方向。 如果传说无误的话,翠云山应该是在火焰山周围一千里左右,而火焰山则毫无疑问是在西方。 天庭下界,通常都会出现在四大洲中心两千里内,当然有时候也会超出这个范围,但大体不会差太多,因此往西南方向走总是没什么大错的。 连续扫过六七座城镇,经过一座山峰时,顾佐看见宗门出现的迹象,落下云头,灵域反馈,大概有几十名修士,最高的是个元婴。 往山门外一站,放出威压,里面立刻涌出来一群人,瞧见他们的穿着打扮,顾佐愣了愣,再看山门上的横匾,题的是“金光寺”。 来的是一帮穿着僧衣的和尚! 多少年没有见过佛门寺庙了?总得有三十多年了吧,顾佐一瞬间百感交集。 “恭迎上仙大驾光临!”为首的老和尚披着袈裟,向顾佐合十。 顾佐茫然间不知该怎么称呼对方,那老和尚显然不是头一次遇见上仙下界,熟门熟路道:“上仙光临,敝寺上下同感荣幸,还请入内,贫僧也好烹茶以迎。” 顾佐忙道:“那倒不用,打听个事儿,老方丈,知道火焰山怎么走么?” 老和尚皱眉思索道:“没听说过。” 顾佐问:“积雷山呢?” 老和尚依旧摇头,又看向身后众僧,大家也都摇头。 看来应该是隔得还远,顾佐最后问道:“翠云山呢?”如果还是摇头,那他就准备撤了。 老和尚依旧摇头,他身后一位长老忽道:“庙中不是来了个挂单的西僧么?他行走天下,见过识广,或许知晓?” 老和尚连忙去请,过不多时,来了个高颧骨的西方和尚,名僧伽罗,在顾佐灵域中反馈的修为差不多是个金丹,他听说顾佐要问翠云山,便道:“贫僧一路而来,路过三座翠云山,上仙说的可是有芭蕉洞的那个?” 顾佐大喜:“和尚你去过?” 僧伽罗道:“小僧路过时听说过,却不敢入山。” 顾佐赞道:“你汉话说得很好。” 僧伽罗道:“上仙谬赞,不会唐言,如何敢行走天下?” 顾佐一阵惊喜:“这里是大唐?如今皇帝是哪个?” 老和尚道:“如今是永徽六十八年。” “六十八年?”顾佐很不适应,但一想,在混沌世界,当个几百年皇帝很难吗。又小心翼翼求证:“太宗皇帝在位多少年?” 老和尚道:“太宗皇帝英年早逝,在位只得六百八十年。” 顾佐再次失神,但他没工夫继续询问了,赶紧问明翠云山,送上几块金锭,起驾向西北方向飞去。 途中落地又问了两次,飞了一天一夜,经过戈壁滩和沙漠,终于赶到了翠云山。 翠云山不小,连绵几十个山头,顾佐很快就感知到了一股淡淡的灵威,不敢再向山里飞,围着群山绕了一圈,找到了山门所在,降落下来。 魔礼海,你做得初一,别怪顾某人做十五! 第六十七章 藏头露尾 虽是身在西北,周围又多戈壁和沙漠,但翠云山却显得与众不同,这里十分湿润,泉水池塘密布,山上郁郁葱葱,山谷中还有一棵棵巨大的芭蕉树,真是山如其名。 顾佐落下之后,召唤出道兵成山虎,全身裹在甲胄之中,径直前往山门。 成山虎到了山门前,便有几名身披霞帔的妙龄女修围了上来,为首者喝问:“何人闯山?速速报名!” 成山虎将掌中长枪往地上一戳,喝道:“速去报与铁扇仙,天兵将临……” 话没说完,那领头的女修飞剑扫来,成山虎顿时了账,化作星散! 几个女修冷哼一声:“果然!”四下张望,口中道:“何方道友,来我翠云山有何贵干,何必藏头露尾?” 顾佐灵域反馈,对方领头这个是位炼虚后期,难怪一剑便将元婴后期的道兵成山虎杀了,一点也不奇怪,只是翠云山都这么莽的吗?修为低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顾佐心道,单打独斗不是对手,老子把军阵放出来行不行?当然,想归想,顾佐还是忍了,他不是来找麻烦的,真要和翠云山干上,先不说打不打得过,这不是搞反了吗? 既然元婴没资格说话,没办法,那就只能自己上了。 见顾佐打藏身之处缓步而出,几步之内便来到近前,那领头女修顿时一脸凝重:“不知是哪路贵客临门?” 眼前之人感受不到太强的气息,但这种移形换影的步法,走起来潇洒随意,看上去就高深莫测,非合道难以达成。 顾佐走到近处,只看得眼花缭乱?暗暗咂舌?这些女修的穿扮也太大胆了些吧?虽说天气湿热、山中行旅也少,但如此奔放和自然?实在令人不忍目睹?必须批判! 正目不转睛的挨个批判,对方几名女修又问:“贵客高姓大名?” 顾佐不好再看下去?这才收回了批判的目光,正色道:“也莫问贫道名姓?总之有桩要事?速速报与你家洞主知晓……” 他这儿神神秘秘依旧不报名姓,几个女修顿时就心中不喜,冷眼看着他。 顾佐不是来交朋友的,通风报信是为了想办法搞一下魔礼海?也不在意翠云山女修们的目光?自顾自道:“天庭又起天兵,即将征讨积雷山,这次要兵分两路,一路奇袭翠云山,拿你家洞主做法?并非危言耸听,让你家洞主早做预备。” 修为摆在这里?说的话分量就不一样,几个女修顿时一惊?领头的忙道:“贵客高姓大名?若是不方便与我等说知,还请入内?我等速速禀告公主?请她亲迎。” 顾佐摆手笑道:“不必了?本仙还有要事,不能耽搁,告辞了。” 几个女修大急,硬着头皮上前拦阻:“客人说话不尽不实,究竟有何难言之隐,莫非来消遣我家的?” 其中一个飞奔而回,去通风报信。 几个女修,最高只是个炼虚后期,如何拦得住顾佐,况且她们也没真敢动手,顾佐一飞冲天,临了还扔下一句:“就算不信,也当有备无患。” 顾佐飞出去百里之遥,离了翠云山的范围,这才落下地来,就着个丈许高的小山包遮挡身形,跟地上简单用土堆了个法坛,正要祭出如意符,召唤金霞洞天斩仙殿司命来接自己,却见天上飞来一位丰腴华贵的女子,双眉之间隐含煞气,正正落在他面前。 神识反馈之中,这是个合道女修,比王钦和元宝童子都要深厚不知多少,心中已经猜测出来人是谁了,不禁叹了口气。 “这位道友来自何方?进我翠云山也不入内吃杯茶?”来人正是铁扇仙。 顾佐眨了眨眼睛,疑惑道:“什么翠云山?” 铁扇仙一时怔住了:“道友……” 顾佐道:“我没去过翠云山,也没说过什么天兵讨伐的事,更不知道什么兵分两路。真武帝君领兵征讨积雷山,李天王奇兵突袭翠云山,这等大事更非小可能够与闻的。至于真武帝君有普济仙人相助,李天王麾下出动魔家四将,听都没听说过……” 铁扇仙一边听着,一边神色凝重起来。 顾佐继续道:“所有一切都跟小可无关,公主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放过小可吧,你我就是路人,素昧平生。” 拱了拱手,再次飞走。 铁扇仙也不追了,望着顾佐飞远的背影,忍不住莞尔一笑。 回了翠云山芭蕉洞,将几个侍女、徒弟招来,将情况说了,道:“这回恐怕要躲一躲了。” 大弟子道:“天庭征讨七圣,从未动过咱们翠云山的心思,这次究竟有何缘故?” 一个弟子道:“还用问?多半去年被老爷打得太惨,这是恼羞成怒了!” 一个侍女道:“天庭这是要撕破面皮么?公子还在菩萨座下效力,他们真就不顾及菩萨的颜面了?” 有人道:“要我看,此人藏头露尾,他说出来的话能信?” 有人反驳:“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话没错。若是真的,到时候悔之晚矣。” “可若是躲了,天兵到来,一把火将咱们翠云山烧了,偌大家业该怎么办?公主真去依附老爷么?” “还是得一战,李靖那一路天兵向来败多胜少,咱们有芭蕉扇,也不怕他,来多少扫他多少,何况有上仙通风报信,正好设个埋伏,也让天庭知道,咱们翠云山不是好惹的!” “也不知是谁在玉帝跟前出的馊主意,若是知道了,必得找上门去,打得他灰飞烟灭!” “玉帝如此昏聩,偏信谗言,天庭早晚出事!不知这位上仙是哪一位,总算是正直慷慨之士,回头还要寻机感谢才好……” 在弟子和侍女们的七嘴八舌中,铁扇仙重新拿定了主意,吩咐道:“尔等去一趟积雷山,把消息告诉他,也不催他,来不来,他自己拿主意,不来我就战死在翠云山!” 两个弟子去了,铁扇仙又吩咐亲近侍女:“你们几个去南海落迦洞,去唤吾儿,让他回来,菩萨若是阻拦,你们也别回来了。” 吩咐完毕,下令道:“升金鼓,我要点兵!” 第六十八章 托福(为柳知言满月加更) 翠云山一派忙碌之际,顾佐也终于寻到个清净的所在,重新堆起土坛,燃了信香,将那如意符祭起,口中默诵如意役使咒: “天吽咤哩唵哩煞,魁罡霹雳摄,二帅天丁雷火摄,贪巨禄文廉武破,运动呈星八煞摄。急急如律令!” 脚下步罡?斗,按那司命所授,走的是璇玑斗倒提天罡法。 过不多时,一道虚影下界,冲顾佐拜了拜,影随人合,附体顾佐,正是那斩仙殿司命的分神。 顾佐全身一震,受那分神带起,穿过虚空,由南瞻部洲之门而出,重回金霞洞天斩仙殿前。算一算天上的时辰,不过是半天工夫。 那缕分神被司命收回,向顾佐道:“道友走进错了门,正要提醒,却没来得及。” 顾佐道:“抱歉,顾某下界之后,走了半天,才觉着不对,人物风土都和东胜神洲大异其趣,不由多看了几眼,望司命不要怪罪。” 那司命道:“无妨,道友再下去一回?” 顾佐当然只能下去,回东胜神洲晃悠了半天,重新祭符,返回后塞了一把灵石给那司命:“这是一百块灵石,司命拿着观赏把玩就好。” 如果把灵石当作个玩物来看待的话,这东西有点像玉瓜子?晶莹剔透?好看的同时,还封存了灵气?能够使用?还是有一点价值的,关键是个新鲜。 那司命没见过?觉得很有意思,便收了把玩?还带着顾佐将几十里内的好地方游耍了个遍。 管夷吾提前完成了在金霞洞天四个坛的开坛任务?赶回来向顾佐致歉:“对不住怀仙,没有照顾好你。走,咱们现在去小百莽天。” 顾佐反思:“不是仲兄的错,是我的问题?不应该在仲兄如此忙碌之时还上来添乱?我还是回去吧。” 管夷吾想了想,也没更好的办法,点头道:“那就等怀仙受诏封国后,再找机会带怀仙上天游赏。” 顾佐在天上待了一天半,回到潜山时?下界已经过去了四天半,但令顾佐没想到的是?孔安国、范蠡和文种他们还在宴饮,只不过是将宴饮之地从潜山移到了东越城隍庙?文种的官衙。 相比山神庙,城隍庙外部环境太过脏乱?但去了之后?却颇有点闹中取静的意思?因为香火旺盛的原因,里面的地盘足足比山神庙大十倍不止,被文种布置得很是雅静。 一个是花园中的小户型,一个是闹市中的大庭院,各有特点。 顾佐带来的海底灵酒早就被这三位喝光了,此刻喝得都是自家酿的,喝到这个时候,其实已经分不清酒好酒坏了,一切就是为了尽兴。 又喝了半个月,连顾佐都喝得鼻子红了,说起话来上气不接下气,这才算是散伙。这回他终于明白,为何这帮家伙每次相聚宴饮时,都要隔上个几年——每次一喝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不提身体受不受得了,酒是肯定不够的。 元宝童子一直很尽心,始终关注着天上的局势变化,这天忽然下界,很兴奋的告诉顾佐:“怀仙,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魔礼海出征了,他没法来找你的麻烦了。我刚刚看着大军下界的,听说是征讨积雷山平天大圣,这哪是那么容易打的?去年就败了个颜面无存,如今再去,没个三五月的回不来!到时候怀仙可顺利接诏了,当真是吉人自有天相!” 顾佐也很高兴:“托仙童的福,您费心了。” 元宝童子接过顾佐递来的红包,打开看了看,一千灵石,挠了挠头道:“这怎么使得,无功不受禄。” 顾佐道:“都说了,托您的福嘛,一点心意,不成敬意,仙童就当沾沾喜气。” 元宝童子收了,连道:“也好,也好,那我先回去了,有什么消息再下来告知。” 元宝童子前脚刚走,趁着夜色,王钦后脚就到了,有点懒洋洋的,似乎带着点夸功自矜之意,向顾佐道:“事情底定了,今日大军出征,我看着魔家四将走的,你的符诏很快就要下了,他挡不住。” 顾佐同样表示了诚挚感谢:“多亏了王司命援手,在下铭感五内。王司命是否有空,不如一起畅饮几杯?” 说这话的时候,顾佐都有点发虚,万一王钦真要来一句“好的”,那他就很不好了。开玩笑,他不是嗜酒之人,没有三五个月,他真缓不过来。 好在王钦继续婉拒了:“还有事,就不喝酒了。” 顾佐连忙表示遗憾:“那就下回。有件小礼物,王司命拿去,搏贵师妹一笑。” 离开潜山,王钦心存侥幸的打开了顾佐塞给他的小木匣,却发现没有信件,里面躺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在昏暗的树林中熠熠生辉。 王钦叹了口气,看起来,一桩事不能还两封信啊,还是得做事。 随手将夜明珠抛给凤姑,凤姑满脸惊喜:“送给我的?哪儿来的?” 望着凤姑一脸的幸福陶醉,王钦心里的失落忽然淡了三分,很是满足,自豪道:“一个朋友,听说我和你周游名山大川,特意去东海海底找来送给你的。” 凤姑娇羞道:“天爷!你还真敢拿我的事情出去说嘴!” 王钦无所谓道:“放心,过命的好友。” 凤姑跺着脚道:“那也......哎呀!你......你不怕?” 王钦笑道:“和你在一起,死都不怕。” 凤姑怔怔看着王钦,道:“你当初要有这份胆量就好了。” 见王钦低下头去,一言不发,连忙上前环住他的脖子:“好了好了,我们去哪里?先去海边看日出?” 王钦抬起头来,笑了笑:“好......去南海。” ...... 黑夜,电闪雷鸣,翠云山中飞沙走石,嘶喊声、哀嚎声响彻云霄,剑光飞舞、真元激荡,向着四下扩散。 魔礼海盔歪甲斜,带着麾下数百残兵左冲右突,在翠云山的群山中兜着圈子。 一座座山峰如同巨大的毒虫,在电光中偶尔露出峥嵘,俯视着来回乱窜的魔礼海。这是牛虱大阵,魔礼海早就见识过多次,也败在这座大阵中多次,深深知晓其中的厉害之处。 败了,比上次败得还惨!以前就算战败,好歹还能退回本阵,如今陷身于这座大阵之中,又该如何逃生? 连李天王都生死不知,哪里还有本阵? 第六十九章 作价 往年两军对垒,天庭这边准备充分,也有同样的云霄大阵、定光大阵等等诸多办法应对,但这次却不同,谁也没想到会在翠云山遭了埋伏,连布阵的机会都没有,就一败涂地。 魔礼海左肋上被扎了个深深的枪眼,里面的鲜血一直在往外滴,止也止不住,每一滴鲜血滴落时,都卷起了一团火焰,将血液炙烧得一干二净。那是火尖枪上三昧真火带来的伤害,令魔礼海痛入骨髓。 但他一直在坚持向着生门冲击,希望能够逃脱大阵的束缚,可绕来绕去,都闯不过眼前两座山峰,于是他摘下碧玉琵琶,以琴音探路,决定改变方向,从左侧突围。 急促的琵琶声中,左侧山峰当场崩塌,露出一条宽敞的通道来,散落的碎石变成无数巨大的牛虱,向着魔礼海这支残兵爬来。 魔礼海不惊反喜,指尖勾动碧玉琵琶上地火水风中的火弦,一圈热浪扩散出去,在无数牛虱中烧出一条通道。手下偏将指挥着天兵,自通道中杀了出去。 眼前豁然一亮,魔礼海看见了自家兄弟魔礼红,魔礼红的混元伞大开大阖,卷起密集的混元罡气,在眼前支撑起厚重的罡气屏障。 在魔礼红的对面,一个看上去不到三岁大的婴儿正站在山头上,脚下踩着五行战车,身着锦绣战裙,凌空舞动一杆金枪。那金枪来去诡异,枪尖上时不时爆出朵朵火焰。 正是刚才让魔家四将吃了大苦头的牛圣婴! 见是牛圣婴困住自家二哥,魔礼海高叫一声:“二哥莫惊,我来助你!”率军杀了过去。 魔礼海、魔礼红两兄弟合斗牛圣婴,越斗越是吃惊,都道这妖王去了菩萨座下,不曾想如今已是如此了得。刚才被他偷袭所伤尚有缘由,如今堂堂正正放对?以二斗一居然也拿之不下! 魔礼海以碧玉琵琶主攻?魔礼红以混元伞主守,圣婴妖王以一杆火尖枪迎战?脚下五行战车带着他游走在各山之间?神出鬼没。 这一战,当真是昏天黑地?日月无光。 神仙斗法,不辨时日?也不知战了多久?一股狂风自左侧山外不知何处刮来,将正在激斗的三人短暂分隔开,各自运起真元相抗,魔礼海和魔礼红站立不稳?被狂风吹得撞在山上?圣婴大王也从五行战车上跌落下来。 风势抑止不住,将周围的七八座山头吹散崩塌,尘烟弥漫、山石满天。顺着大风刮来不知多少天兵天将,都被风势吹到无数里外。 魔礼红将全身真元灌注混元伞,混元伞轰然膨胀?撑起一片天空,将周围的天兵天将尽数遮护于伞中。魔礼海则疯了似的拨弄碧玉琵琶?地水火风四弦中的风弦大作,由另一个方向引来大风相抗?如此之下,方才稳住身形。 良久?大风停歇?收伞看时?山谷已经被大风移平,如同沙漠上的沙丘。 魔家两兄弟对视一眼,各自骇然,他们处于大风边缘便已然如此难以抵御,若是站在风口中心,会是什么下场?也不知当时铁扇仙挥扇时,和她对战的是谁?是李天王?还是巨灵神?是鱼肚侯、药叉将?亦或是魔礼青、魔礼寿? 身后忽然闯出来两员大将,正是刚才还记挂着安危的魔礼青和魔礼寿。见他们到来,魔礼海大喜:“兄长、四弟,快来汇合,将牛圣婴拿下,或可反败为胜!” 却见魔礼青一脸铁青,魔礼寿满脸惊慌,紧随他们的到来,感觉整个大地都在晃动。 魔礼海心中一沉,脸如死灰。 平天大圣身形如山,一步步自后行来,遮住了半个夜空的繁星! ...... 灌江口外,元宝童子正拦在郭申跟前,认真询问:“郭将军,最近手头有点紧,能不能借我些钱财周转?” 郭申奇道:“仙童也有缺钱的时候?” 元宝童子道:“瞧您说的,土地家也没有余粮啊。” 郭申笑了:“可您不是土地啊,您可是接引殿的司命。再说了,土地家怎么会没有余粮呢?哪个土地说的?” 元宝童子道:“东胜神洲一个土地神说的,他那里确实困难。这不是关键,关键是我现在需要周转之资。” 郭申点头道:“好啊,你需要多少?” 元宝童子道:“郭将军看看,以我元宝童子这四个字的声誉,您最多能借给我多少?” 郭申从储物袋中划拉出来些散碎金银,塞给元宝童子:“差不多有二百两金锭,还有三十个银锞子,够么?不够……这几串珠子……这几块鸡血石……对了,你要不要法器?我这里有几件法器暂时用不上,倒是可以借给你……” 元宝童子望着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皱眉道:“不好算啊……您看这样好不好?我手上有种灵石,在别的混沌诸天可当金银使用,非常方便计数……” 说着,掏出一把灵石,摊在地上,给郭申挨个展示:“大小都相同,比玉石还要光彩夺目,关键是含有灵力,可以用来修炼,比如您在某个苦绝之地,周围灵力稀薄,或者身处虚空之中,又或是被仇家锁在海底深处……” 郭申蹲在旁边,拈起一块来,对着日头照了照:“不错,有意思……还真有灵力!唔,除了苦绝之地,似乎还可以炼丹?把这种灵石嵌在丹炉中,用里面蕴含的灵力炼丹,就可以专心致志控制火候、调配材料了,省了一半工夫,丹药可以炼得更好,你说是不是?” 元宝童子一拍大腿:“着啊!郭将军是个识货的人!就是这个道理,这可是好东西,您要不要换一点?” 郭申试了试灵石中的灵力,元宝童子耐心的在旁边等着,大约一炷香后,灵石才耗尽,他还真有了点心动的赶脚:“怎么换?” 元宝童子道:“就按灵石出产地的方法换,大概一两金换一块灵石。” 郭申把储物袋里的金银和玉石珠宝都掏了出来,俩人凑在地上商量了半天,最后作价三百八十块灵石。 第七十章 努力的元宝 郭申对这点数量不太满意,又指着刚才准备出借的那件中阶法器:“这个能换么?” 元宝童子当即点头:“当然能。”接过来试了试,给定了个价,八十块灵石。 郭申不同意,认为可以换一百块,最后谈到了九十块。接着,他又掏出了一件高阶法器,以二百六十块灵石成交。 就这样,这两位蹲在灌江口外的堤岸上,一样一样的谈,最终,郭申手上换到了一千三百多块灵石。 元宝童子问:“还有没有要换的?” 郭申想了想,道:“差不多了,先用着这批灵石,用完后再说,下回吧。” 元宝童子道:“好了,现在咱们就有可以计价的灵石了,重新回到刚才那个话题,郭将军刚才答应借给我……” 说着,用脚尖踢了踢地上那堆杂七杂八的零碎:“……答应借给我这些,对不对?换算成灵石,就是刚才我给你这一千三百六十五块灵石,那我就借走了。” 郭申有点发懵:“不是,这……” 元宝童子道:“放心吧,我用声誉担保,肯定会还给你的,而且计息,每月付你钱息,都用灵石算,是不是很惊喜?郭将军可是堂堂梅山七圣之一,说出来的话,绝不能反悔哦!” 见元宝童子掏出笔和一个本子,在上面记着什么,郭申凑过去,只见上面已经写了十个名字,欠钱从几十块灵石到几百块灵石不等,自己是其中借钱最多的那个。 “可我现在就想用……” “你可以再拿东西来换嘛。” “换完了你又借走怎么办?” “刚才那笔是郭将军你答应过借我的,你现在换的自用不就好了?两回事,分清楚就好?我不会占你便宜的。” “行?那你等着,我回去取东西。” “没问题……对了?康太尉呢?我记得他住这边?” “你还想换给他?你不是说没余粮了么?” “郭将军别误会?还是那句话,这是两回事?借钱归借钱,换灵石是换灵石?切莫混为一谈。” 在灌江口?元宝童子最终换出去了四千六百多块灵石,然后又将其中的一大半借了回来。他原本还想找犬啸郎君谈谈生意,无奈人家对这个东西不太感兴趣,正在闭关炼制骨丹?他只能怏怏离开。 至于清源妙道真君本人?元宝童子可没这么大的面子无事登门拜访。 正要回转天庭,却见灌江口神佐、镇西孚应侯自外返回,见了元宝童子道:“仙童来了?” 元宝童子问:“侯爷怎的行色匆匆?” 孚应侯道:“便请诸位兄弟接待仙童,本侯要取清源圣水送往天庭,就不和仙童多谈了。” 元宝童子好奇?追问:“是哪位大神受了伤?” 孚应侯道:“仙童还不知道?天兵征讨翠云山,在翠云山吃了大亏?陷围月余,幸得真武帝君解救?险些全军尽没。魔家四将受了重伤,各个中了火毒?需我灌江口清源圣水解毒。” 元宝童子骇然:“是三昧真火?菩萨遣善财童子助战翠云山?” 孚应侯摇头:“那倒不是?听说是善财童子私下跑过去的?菩萨也不知……”边说边走了。 还好还好,佛道相安无事已经数千年,若是再掀大战,那可当真是大劫难了。元宝童子松了口气,不过连魔家四将都受了重创,可见这回败得有点惨,还是赶紧回去看看情况。 回了天庭,各种消息铺天盖地涌了过来: 魔家四将全数重伤,他们四兄弟当时被牛魔王父子一前一后堵在山谷中,差一点就身殒道消。其中,魔礼青被牛魔王断了条手臂,观音菩萨正在为他接续;魔礼海和魔礼寿都被牛圣婴的火尖枪扎了不知多少个窟窿,中了三昧真火之毒,菩萨的净瓶之水也难解,只得去取清源圣水试试。只有魔力红稍好一些,仗着混元伞,受伤不重。 听说巨灵神被铁扇仙的芭蕉扇弄到了不知几千里外,至今生死不明。 最惨的是李天王、鱼肚侯和药叉将,被牛魔王和其弟如意真仙、其妾玉面青丘联手,生擒活捉了去,牛魔王已经放话,他的生死就在玉帝一念之间,换言之,他有人质在手,要跟天庭谈判。 这一仗,堪称百年以来天庭最大的败仗,十年之内是无力大战了。唯一的亮点,便是真武大帝这一路重创了牛魔王请来助战的生死好友万圣龙王,却也被万圣龙王拖了好些日子,输赢之间,也难说得很。 正因为此,真武大帝将人救出后,只能收兵回来。 都说若不是三坛海会大神受创于二十年前征剿花果山一役,这次没有参战,否则断不会如此,但元宝童子却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哪吒斗不过猴子,难道就能斗过那头妖牛?再者,半年前他还见哪吒在金光洞天饮酒作乐,哪吒那伤是什么情况,也难说得很。 天塌下来自有上位者顶着,元宝童子对天庭惨败毫不关心,连忙下界向顾佐通报消息,将战报说完,道:“怀仙这回无须担忧了,三昧真火岂是那么容易驱除的?就算有清源圣水也不一定管用,就算管用,没个几年也好不了。” 顾佐自是连连感激,很客气的想请元宝童子饮酒,却被元宝童子婉拒了:“我还有很多地方要跑,就不在你这里耽搁工夫了,只问一件事,怀仙上回说,愿意借给我一万灵石……” 顾佐笑道:“涨了,当年你我初次见面,对仙童不了解,经过这段日子交往,仙童在我这里已经有了信誉上的提升,增值了,现在是两万!” 元宝童子喜道:“那就借给我,我给你计息。” 顾佐当即掏出两万灵石送过去:“别人自是要算钱息,仙童这里就不必了。” 元宝童子欢欢喜喜去了,他的下一站是五庄观,务必要搞清楚,在清风和明月两个道人那里,自己的声誉能值多少钱? 有了奔头的日子,忽然间充实起来,就算成了仙,也要努力呀! 第七十一章 来了来了(为Vur7une盟主加更) 元宝童子去了没几天,王钦就来了,他也没进山神庙,只是勾了勾手:“来。” 顾佐站在庙门口,疑惑道:“王司命……啥事?” 王钦一脸凝重:“来啊。”掉头就走。 顾佐调动道兵随时待命,指刀在大袖中转着,在后面迟疑的跟了上去:“不叫安国先生?” 王钦道:“叫他干嘛?来!” 拉着顾佐到山中一个偏僻的角落,小声问:“李天王奇袭翠云山,不是你说出去的吧?” 顾佐松了口气:“怎么了?” 王钦忐忑道:“惨败!”又把战况说了一遍,道:“巨灵神回来了,他说肯定是泄密了,中了埋伏。天庭都在传这件事,和你有关吗?” 顾佐指天发誓,叫屈道:“天地良心,我一个小小待诏,哪里有这般能耐通风报信,翠云山在哪里我都稀里糊涂的。您说的什么牛魔王、如意仙、铁扇仙、玉面青丘、善财童子,我认识哪一个?就算万里迢迢跑过去,人家能信我?恐怕一剑把我杀了!再说了,当日我可是和安国先生、东越国君他们连续宴饮了半个月,不信的话,王司命可以去问问他们几个,我是不是在和他们宴饮?” 王钦也松了口气:“不是就好,我就是担心一下。” 顾佐道:“王司命放心,天庭大军攻打翠云山,那么大的动静,谁能真正瞒得住?估摸着自有泄密之人。” 王钦点头:“也算有理。” 顾佐道:“人正不怕影子歪,这事断然和咱们没关系,王司命只管旁观就好。” 还想多聊两句,一道雷电劈了下来,将旁边一棵大树劈成火团,熊熊燃烧起来。 两人连忙救火,将山火扑灭后,王钦生怕被人发现,忙道:“行了,那我就回去了,本来还说好生游玩一番,这才多久,唉……你的符诏应该很快就下来了,别担心。” 又望着顾佐的衣袖:“你拿着根鱼线做什么?准备去钓鱼么?” “哈哈?正有此打算?一会儿再去……那什么,这封信我也看了?那首情诗写得挺好?还给你留作纪念。” 王钦大喜,接过第二封还回来的信?笑指顾佐:“有事找我,怎么找?你懂的!” …… 半个月后?潜山山神庙。 “来了来了!怀仙呢?快来!桂香府下诏了!”东越城隍文种冲进山神庙,冲着竹楼里嚷嚷。 孔安国迷迷糊糊中一个激灵,将压在自己肚子上那只顾佐的脚丫子掀开:“怀仙,快起来!” 顾佐揉着额头坐起?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这酒太厉害……” 昨夜?潜山来了个半大的道童,也不说自己从何而来,只说是道号明月,这种烂大街的道号,就连孔安国事后都说?纯为遮掩。 但顾佐却很震惊,这道童看着普普通通?在顾佐灵域中反馈出来的光亮,却和他当年见魔礼海一样?刺得气海之中阳神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如此人物,找上门来?却只是为了换一些灵石?而对方用来换灵石的?竟然是产自瑶池的琼浆玉液! 这种好东西哪里有不换的道理?明月道人只带了一瓶,张口就要两千灵石,顾佐毫不犹豫,当场就换了。 换来之后,顾佐和孔安国原本还想着邀请范蠡和文种一起来品尝,谁想打开嗅了嗅,就忍不住了。 孔安国说,咱们只尝一口,顾佐说,好啊,那就尝一口。 然后,顾佐说,要不再尝一口,孔安国说,好啊,我当然同意。 接着,顾佐表示,要不咱们再来一口,孔安国说,你的酒你做主,于是顾佐说,既然如此,那就干脆喝完算了,下回再叫范蠡和文种。 一瓶真正的瑶池琼浆玉液喝完,两人就成了这样,当然,琼浆玉液的事肯定不能告诉文种了。 孔安国忽然反应过来:“哎——文少禽,你怎么闯进来的?” 文种敷衍两句就着急招呼顾佐:“你没关门……怀仙,快跟我走,桂香府下诏了,随我去王宫,天使在那边。” 顾佐有点发懵:“我牙还没刷呢……” 孔安国问:“我这山神庙哪里有门……天使怎么去王宫了?” 文种道:“没有门能叫庙?天使是田骈,先去见国君了。” 听说是田骈,孔安国理解了,田骈和范蠡有师兄弟的名分,都是通玄真人的弟子,当然,田骈属于稷下学宫一脉,师承比较正统,范蠡就属于野路子了。这两位成仙之后,意气相投,田骈下界潜山,先去旁边的东越国串串门,也很正常。 孔安国道:“那怀仙快快梳洗整束,咱们去见天使……文少禽,我山神庙有没有门,跟你闯不闯得进来有关系么?” 文种拉着顾佐就走:“还梳洗整束什么,一个避尘诀不就完事了……我在门口念了半天咒你都不出来,不闯进来怎么办?怪我咯……你们这是喝酒了?什么酒?” 顾佐道:“等会儿,好歹先刷了牙……没什么酒,安国先生新酿的。” 文种瞪眼道:“子国!你偷偷藏了酒不拿出来喝,这是做朋友的道理么?” 孔安国忽然拍了拍头:“哎?怎么会有天使?不都是天上飘过诏书么?” 文种道:“你少打马虎眼,别岔开话题,这酒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天使?我和少伯也不知,去了再说吧……” 竹楼中一通鸡飞狗跳,文种好歹是将顾佐和孔安国拉了出来,望东越城急飞。到了地头,径直上殿,殿上正坐着两位,一个是国君范蠡,另一个身着宽袍大带,正肃然望着顾佐。 正主到来,范蠡自殿上而下,谨立于阶旁,向顾佐道:“怀仙,这位便是桂香府下诏天使田司命。” 顾佐敬拜如仪:“拜见上界天使!” 田骈不动声色点头,取出张黄绢圣旨,道:“下界修士顾佐,恭迎玉帝诏书!”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真天使,又是为了他和南吴州四万军民的合法地位而来,为了这一刻,顾佐等待了二十年,一时间,有些抑制不住的心头狂跳,跪拜行礼:“臣,顾佐,恭迎诏书!” 第七十二章 田挥玉斧 田骈一脸肃然,展开圣旨,朗声道:“朕闻:达毅延志,元非促景之才;道骨真风,本列长生之品。拔山飞升,不厌国师案牍之劳,白日冲举,复得鳌岭云行之趣。下界修士顾佐,历数十载修行之苦,积三千阴功以备,扶危拯厄,救劫匡时。裨合天道,聚风云雷电之炁,阳神离窍,存紫金光华之精。灵台晶莹,觉海圆明,性命混融,形神俱妙,此丹道已成而积德累行不可缺也。特准上列天庭,拜君山土地,赐一元之寿。天运庚子年六月初一日,昊天金阙无上至尊自然妙有弥罗至真玉皇上帝。钦此!” 君山土地?顾佐拜伏于地,朝旁边看了看几位好友,孔安国、范蠡和文种都思索着摇头,以示不知。 顾佐便也不管了,他是早就做好准备要辞官求国的,南吴州四万军民都等着他带回在混沌世界的合法居住权,甭管君山在哪,都跟他没关系。 “天使容禀,佐深感圣德,但无意仙职,但求之国,不知可得?若成,涕零之心,莫可言表。” 田骈点了点头,道:“自是可以,你心意已决?要知,这可是一元之寿。” 顾佐伏地再拜:“心意已决。” 这就是正式拜辞了,按常理,拒辞之后,诏书飞回天庭,天庭会再下一道封国诏书?中间的过程需要一到三个月?但文昌帝君行事公正,之前受托压了诏书三个月?这次就给顾佐省去中间的过程?这便是田骈下界亲自颁诏的原因。 田骈收回诏书,问:“尔愿封国?” 顾佐道:“还请天使成全。” 田骈准备充分?立刻又取出道符诏,这回却是封国诏书?前面的文辞大致相同?只后面成了“赐一会之寿”,同时,封地也空着,等待确认。 “下界时?本使查看封国之地?这附近千里之内有三处可得,一为菡原、二位壶宗山、三为将军岭……” 田骈取出天庭舆图,在图上找到这几处,指给顾佐看,顾佐看完后?不是很满意:“天使容禀,这三处小臣哪都不要?小臣斗胆,想要一个临海的地方。” 田骈道:“附近临海之地?但凡好一些的,大都封出去了?须得待我再上天庭重新查找。” 都是熟人?顾佐没那么扭捏?指着一个位置道:“不如就在此处?” 手指之处,正是他最先登陆时的那个渔村。 顾佐指出来的渔村,范围不大,向西北七十里就是潜山,向东北八十里便是东越国,向正西五十里则是另一个封国——樵国。 就算把国界开到别人家门口,南北向也只有七十里,东西向一百三十里。何况按照天庭封国的规矩,国与国之间,在陆地上都需要留出至少五十里来。 陆地国界间隔五十里,一则是更加明确的区分国界,如果发生了争端,有这条缓冲地带,天庭处置起来就容易多了。 二则上天有好生之德,为走兽禽鸟留出栖息之地,要知道,灵兽灵禽也是主天界重要构成力量。 三则是避免国与国之间的威压碰撞,每一个封国的国君都有合道之力,受诏之后,成为受封国土之主,等于获得天道规则的认可,本人和国中修士在国土上的实力都会有少则一两成、多则三五成的提升。这种实力加成,会形成无形威压,彼此之间隔出距离来,就不会交叠在一起,导致天地气机紊乱。 因此,田骈照例将缓冲地带画出来,便只剩下东西三十里、南北二十里的一块土地,只有东越国的百分之一那么大,这就是弹丸之地了 这点地盘委实太小,也不合天庭的惯例。天庭封建国土,依照土地贫富、合道时引发天象的变化情况决定大小,如顾佐这种情况,灵签上都有记载,属于上等,怎能只给这么点土地? 田骈摇着头,正琢磨哪里还有更好的地方,顾佐问:“小臣喜欢大海,土地有这么些便足矣,天使可以[]从海上补给小臣。” 田骈下界,当然是有准备的,顾佐的情况他都大致了解,顾佐一说他就明白了,人家自带一座海岛飞升,想要一个可以容纳海岛的地方。 东海广袤不知几万里,并非都是龙宫的辖地,真正归属龙王的海域,也只是水晶宫周围方圆数千里,其余海域,要么被分给龟丞相、金蟹将军、夜叉等水族,要么只是龙王名义上代管,甚至连名义上都不是。 顾佐早就打听清楚了,渔村这片海域,就不是水晶宫的直辖海域,属于天庭委托龙王代管之地,是可以拿出来分封的。分封出去之后,发给水晶宫一道诏书,告知龙王即可。 索要大海的修士也不少,但通常是以大岛为主要对象,周围的海域只是顺道而为,如顾佐这般要一个渔村,再外加大海的,可谓少之又少,但并不违反天规。 田骈道:“封地有百里、二百里、三百里之分,怀仙异象上等,当为三百里,渔村这二三十里,便白与你,不作数了……” 顾佐拱手:“多谢天使!” 田骈说着,冲舆图喷了口真元,那舆图上连连闪烁出一片光芒,道:“看,这片闪烁处,即水晶宫封地,在你的东北方向,由此以南的海域,可以划给你。大海不比陆地,属于贫地,可以给你再多些以为弥补,按照天规,最大补偿就是倍之,都是好朋友,便与怀仙倍之好了。” 顾佐看着田骈用手指头在舆图上画出来的一条长达六百里、宽六百里的浅海区,心中大为满意。这片区域将东越国、樵国以及包括渔村在内的两国之间那片无主之地的沿海都罩了进去。 “唔,不对,海上须得流出十二里缓冲,与海岸留出十二里,再与水晶宫留出十二里。所以……,就是这片海域了,如何?”田骈一边说,一边做了调整。 “海上隔十二里?这是……”顾佐眼皮跳了跳。 “这是天庭的规矩。”田骈道。 “为何是十二里?”顾佐追问。 田骈想了想道:“这却不知,或是取地支之数?” 顾佐不纠结这个问题了,他最关心的是海水的问题:“给我的封国,海水中的灵力,或者说混沌力是否比照水晶宫、甲山和阳城?” 田骈笑了:“那是自然,地盘划定,诏书存档,混沌之力自然漫灌,最多三个月,你的封国就会有浓郁充沛的混沌之力,海上含于水中,陆上含于风中,你不用担心。” 地盘谈好,田骈将舆图中划给顾佐的地盘用一柄玉斧斫了下来,抛给顾佐:“接着,它是你的了。” 第七十三章 乖儿 顾佐接过这片被玉斧斫下来的舆图,舆图化为一方印玺,便是国君之玉玺,也就是顾佐在混沌世界的官印。 接下来,就是享受好处的同时,需要履行的责任了,田骈交代:“你这国中百姓,无论敬拜哪路尊神,都须有玉帝一份,切记!” 这个要求实在不高,顾佐当然也没有问题,建个玉皇殿罢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接下来,就是要登记造册国民的事情了,这也是顾佐寻求封国的最终目的,但对桂香府来说,却只是后续问题之一。 顾佐向田骈呈报的国名为唐,但南瞻部洲有一个唐,因此在桂香府造册时,后面需要备注为“东胜神洲唐国”,按照习惯,简称“东唐”,今后,南瞻部洲的唐会被称为“南唐”,和范蠡的东越是一样的道理。 桂香府承认东唐民籍,凡取得东唐民籍者,皆承认其在混沌世界的合法身份,简单来说,顾佐要在三个月内向桂香府呈报国境内的所有民籍,主要来自划定范围内那座渔村,以及周围山中的猎户。 东越国当年立国之初有万户、五万余人,这些人划入东越民籍,就是这么操作的。 除此之外,顾佐的妻妾儿女也可直接取得民籍。另外,长期居住于东唐并于此期间成婚并生儿育女者,其丈夫妻妾子女自动获得东唐民籍。子女获得东唐民籍后,其近亲属同住满五年,也可获得东唐民籍。 但凡入籍?皆需报桂香府审核?若有神识与混沌世界原住民重复者,是绝不允许入籍的?不仅不允许?还要驱离混沌世界,下放回原界。这是为了确保将来不出现同一身份的两个合道碰面?从而引发规则紊乱。哪怕这种几率很小。 这些天条天规,制定出来的初衷?是为了给从下界飞升混沌世界的合道们开口子的?尤其是那些有三十六天大能金仙们举荐的合道,允许他们携带一些家人家禽,实现“一人飞升,鸡犬升天”的愿望。 入籍的规矩讲清楚?田骈又严肃了起来:“下面?要和怀仙谈一谈你带来的数万越界者的问题。” 顾佐带数万南吴州军民迁界,那么大的动静,不可能瞒得住,何况顾佐还是合道准备求国的。他也知道这多半是最后一道关卡,心怀忐忑洗耳恭听。 “怀仙不必紧张。”田骈笑了?将气氛缓和下来:“少禽和少伯多次跟我提及南吴州的特殊情况,骈也向帝君多次进言?就连仲兄都为此奔波,故此?帝君才遣骈下界。其实,帝君比我们所有人都更了解。” 顾佐深表感激?这次登岸?交的这些朋友虽然不是什么大能?但的确为他的事操碎了心。 田骈续道:“帝君说,楼观十真人之事,实在令人扼腕,其情复杂,不好置评,但他老人家认为,若是严格算起来,通道玄都世界也算混沌诸天中的一天,和那些因果所化的灵力诸天截然不同,与因果的纠缠不大,出现诸天碰撞的可能微乎其微,不好简单的以越境者盖棺定论,可以视情形纳入混沌世界。” 顾佐长长松了口气:“帝君之见,高屋建瓴,功德无量!” 田骈又道:“话虽如此,帝君还是希望谨慎一些,请怀仙按照天规申报入籍,免得别人说嘴。” 顾佐点头:“是,我们一定按天规来。”犹豫着追问:“我楼观十祖……” 田骈道:“帝君亲口说,楼观十祖有大志,但很多时候,修行并非个人之事,想要开创主天界,非努力便可达成的,还要讲究天大的气运和机缘,帝君对此甚为遗憾。但具体究竟,在天庭中一直讳莫如深,这是金仙大能之间的事,非我等可以与闻,我也不清楚……将来怀仙修为大成,或可一窥其因。” 顾佐道:“还是多谢天使通传。” 田骈道:“还是说回入籍之事吧,三个月内,请怀仙于国中立文昌帝君像,准备好之后,诵咒拜表,上交入籍申状。这是《神咒卷》,这是《入籍申报状》,怀仙收好。” 《神咒卷》就是沟通诸天仙神的咒语,用途广泛,是混沌世界的修行必备手册。 《入籍申报状》是张金粉空白表文,一张可以填列一百人,需要在其上烙印申报者的神识,报桂香府存录。顾佐受诏立国之后,将来再有新生者,就不用那么麻烦了,混沌世界每一位新生儿,天上都会自行录存。 “先报一百,若是无误,再逐次申报,延续会久一些,怀仙莫急。” “是,天使有劳了。” “我也该回去了,下次再会便是好友,到时候是要喝你东海好酒的,哈哈。” 将田骈送走,孔安国、范蠡和文种都向顾佐拱手:“以后大家就是邻居了。” 顾佐团团作揖:“能有今日,多赖诸位相助,此恩此德,永不或忘!” 向几位好友告辞,顾佐回到了渔村,渔村的十几户人家依旧如往常一样劳作,浑不知他们的人生发生了重大改变。 顾佐也没多耽搁,围着村子转了一圈,看了看地势,便返回了玄龟等候的礁石底部,将玄龟拍醒,向着南吴州赶去。 一别近年,顾佐回到了南吴州,带回了桂香府确认大唐在南吴州立国的符诏,也取得了为四万多南吴州军民申请混沌世界民籍的资格,可以说是大获成功。 朝廷为他办理了隆重的接风宴,席间,天子李亨小心翼翼试探口风:“太师,朕打算禅位于太师,明日便召集工部,商议禅让台的筹建方案。” 顾佐安慰道:“你把心放回肚子里就是,我的志向不在国内,而在诸天,国中事务,还是交给你来打理。我依旧做我的太师,外面应对天庭和诸国,我会操心,国中的具体事务,你和政事堂操心。” 李亨道:“可……这块国土毕竟是太师拿下来的,天庭那里,分封的也是太师。” 顾佐道:“这好办,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李亨问:“太师的意思是?” 顾佐道:“我年岁也不小了,至今膝下无子……” 话没说完,李亨立刻从席上起身:“太师若不嫌弃,朕……亨,愿拜太师为父。” 顾佐将他扶起,揉了揉他的脑袋:“乖儿,为父心安了。” 李亨把头向前又凑了凑,让顾佐揉起来顺手,眼中热泪盈眶:“父亲……” 第七十四章 私人定制 一座大岛,在风阵运作下,经过近三个月的漂浮,终于抵达了东唐国土范围之内。 顾佐手中握着桂香府颁发的官印,判断着方位,同时注意着法阵研创小组汇报的水下灵力情况。 很快,灵源道长报告:“差不多了,水中的灵力开始明显变化了,正在减弱。” 顾佐下令:“转向正北!” 南吴州调整方位,由西北向改为正北向,继续漂浮了一天之后停了下来。 这个位置处于天庭册封国土的中心线靠北的位置,与水晶宫的直辖海域相距二百里左右,北边就是渔村,离岸百里之遥,距离西北方向的樵国海岸大约也是二百里。 顾佐期望的位置,当然是紧邻渔村,但目前来看是做不到了,如果停在渔村附近,离岸太近,在四万人没有全部获得入籍资格之前,不符合桂香府谨慎小心的要求。 当然,因为靠近陆地,这片海域的风中已经能明显感知到浓郁的混沌力,已经可以不用再依靠灵石修行,但顾佐不想停下灵石的炼制,他认为就算是在混沌世界,灵石也是有很多用处的。 现在,东唐有两块可以居住和修炼之地,一个是海上大岛南吴州,另一个则是北方百里岸边的小渔村,在之前的朝议中,东唐小朝廷已经确定,将小渔村命名为泉州,南吴州作为本岛。 在泉州建立的第一个衙门,是新立的太师府,主掌东唐小朝廷的所有对外事务,随他上岸的,是一个百人团队为主的太师府随从。 当顾佐宣布南吴州顺利抵达时预定位置时?岛上数万人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今后,这里将是他们的国度?将是他们定居的家园。 地点定下来后?尚长老、灵源道长、惊鸿道长和御城散人带领修士们重新为玄龟一族布置大鱼缸,这里距离海岸很近?礁石不少,寻了个合适的位置?各路人手一齐上阵?没过多久便将大鱼缸的轮廓支架搭建起来,三娘子、李十二等人领导海龟保护协会立刻为大鱼缸铺设砂石,布置珊瑚和海草,为它们精心构筑家园。 七天之后?举族搬迁而来的玄龟们就住了进去。 金蟹将军也赶来祝贺顾佐乔迁之喜?顾佐向他和龟丞相道了谢,希望他们继续支持南吴州,保护南吴州,这两位自是没口子的答应下来。 龟丞相、龟尚书、青龟侍郎和金蟹将军这几个大妖,都有无数同族?但他们已经开始向着人的方向转变,和同族之间虽然血脉相连?但行为方式上都不太一样了。他们在南吴州获得的友情、参与的饮宴、出席的活动等等,都不是在本族中能够轻易体验到的。 最简单的例子?苦桑道人喝多了之后搂着龟丞相他们的脖子强行灌酒,贾贵给金蟹将军他们递烟并且搓燃手指点上?这些最简单的小动作?都令几位合道大妖内心温暖无比?成为了他们记忆中最美好的片段,要让他们远离南吴州,没人舍得。 别说龟丞相他们已经跟着南吴州搬迁,就连金蟹将军自己,也几乎一年到头住在了南吴州。他们对南吴州的感情,是真实的、炙热的。 基于此,当高长江师徒在岸上完成了太师府的建设时,顾佐举办的剪彩启用仪式上,也将这几位合道大妖请了去,将他们介绍给了孔安国、范蠡、文种等人,两个小圈子开始渐渐融汇在了一起。 剪彩仪式上,顾佐同样邀请了另外一个邻国——樵国的国君王子芝,这位国君欣然而至,送上了一份厚礼:一百名待嫁女。 这份礼物,是真令顾佐另眼相看了,当真是及时雨,对王子芝的的好感瞬间爆棚。 在入籍天条中有那么一条:成亲之后,丈夫、妻妾和子女都可获得入籍资格。就算田骈想要给南吴州放水,至少也要名义上符合、手续上完备,因此,王子芝送来的不仅是一百名待嫁女,更是几百、上千个入籍名额,可以大大加快南吴州军民的合法入籍进程。 握着王子芝的手,顾佐感动不已:“初次见面,国君便如此相助,令顾某涕零啊。” 王子芝笑道:“太师何必客气,都是邻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说不定将来寡人也有相求太师的时候。” 顾佐道:“国君尽管吩咐就是,顾某必尽力为之。这些樵国女,我大唐必为其择良家子,定善待之。” 如此倒是提醒了范蠡,他也笑道:“仙苗道友好主意,回头我也在国中广发诏书,寻那些愿意嫁到东唐的女娘,凑上几百个,和东唐喜结良缘。对了怀仙,寡妇要么?” 顾佐忙接了:“只要是女的,我大唐都缺,而且一定善待。不瞒各位道友,我大唐男多女少,比例严重失调,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众人皆笑。 太师府落成的同时,高长江师徒在孔安国的指点下,炼制了合乎规制的玉皇殿和文昌观,玉皇殿设于本岛,文昌观建在泉州,紧挨着太师府。 转眼就是三月之期,到了报表入籍的时候,樵国和东越国的女娘名单都送到了太师府,但第一批肯定赶不上了,顾佐只能先拟一份上报。 顾佐定下了首批入籍名单,严格按照天庭的规矩填写,努力不给桂香府和文昌帝君添麻烦。人家已经网开一面了,自己再不争气就说不过去了,可不能做烂泥,一定要能扶着墙! 首先是妻妾名单:李十二、种秀秀、何小扇,然后…… 是清源县主、赵香炉、丁九姑、刘亦非、沈珍珠、虢国夫人、罗先娣、洛君、晴姑,甚至还有三娘子,但凡有点印象至今单身且略有姿色和特点的,都被顾太师私下纳为小妾,一并填报。当然,他自家是不敢乱说的,说出去还想不想活了? 至于将来?等成功入籍后,他再私下里和离不就好了?简单! 有了这批妻妾打底,顾佐开始安排岳父岳母大人:岐王对李十二、尚长老和莺儿对种秀秀、何履光和赵香炉,不是,差点写乱了,何履光对何小扇——打光棍吧,寿王夫妇对清源县主——顺便带了个妻弟李僾,苦桑道人对赵香炉,屠夫对丁九姑,刘亦非自有刘氏夫妇…… 唯一不好办的是三娘子,性格太刚,不好安排至亲,万一名单泄露出去,三娘子肯定跟自己没完。想来想去,给他安排了两个兄长,一个是顾佑、一个是原道长,至于为什么姓氏不同——人家结拜的异性兄妹,谁不服? 顾佐继续下笔如飞…… 第七十五章 验神识 妻妾成群外加丈人丈母,合起来依旧不过百,还是得继续编排。 于是顾佐继续填写,填完妻妾就该轮到子侄辈了,顾佐膝下无子,于是大肆收儿,第一个当然是货真价实的干儿子李亨,李亨的三个妃子便也堂而皇之出现在了名单里。尹书对自己一贯忠诚,这次也就冠了个干儿子的名分,添了进去。 可惜天条中没有师父飞升可以带徒弟一起入籍的条款,这个口子显然太大,开起来收不住,天庭不会乱来,那就只有继续向子侄辈靠拢了。 接下来是陈眠花、牛野、刘小柒、杨擒龙这四朵怀仙馆金花。思考片刻之后,顾佐把他们分别安排给了自家的四个“妻妾”,陈眠花随了三娘子、牛野随了沈珍珠、刘小柒分给赵香炉、杨擒龙给了虢国夫人…… 数了数,还差两个名额,顾佐想起了杨三法和薛定图,这两位修为很高,用起来也是好手,提前给入籍的话,也许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处。 但让自己收他们为干儿,顾佐是比较嫌弃的,这两个家伙怪怪的,想起来就别扭,虽说上报桂香府只是个表面文章,但还是不舒服,表面文章也不舒服!琢磨片刻,划给了洛君——让他们凑一家怪胎好了。 百人名单拟好,顾佐开始收集神识。神识的收取不难,只要弄一点血液就可以,报到桂香府之后,可以从血液中直接比对出来。 夜晚,李十二忽然惊叫:“夫君这是干什么?变态啊……你去哪儿?” 过了半个时辰,种秀秀“啊”了一声,接着,顾佐又蹿到了何小扇的屋子。 李十二和种秀秀一起出门,望着何小扇的房间,又望着彼此,各自莫名其妙。 第二天,清源县主正在为一只不慎受伤的玄龟疗伤,被顾佐叫了出来:“最近修行如何?” 清源县主道:“再过一年就该溢满了?到时尝试冲击炼虚。” 顾佐伸手刁住她的手腕:“放松?我进去查验一下。” “哎哟……”清源县主忍不住呼痛:“你这是干什么?” 顾佐不动声色退了出来:“没事,刺一刺你的反应。” 忙活了三天?才将“妻妾”们的血液拿到?留在了申报表上,这么做实在太慢?一百人全部弄完得多久? 顾佐转念想了想,暗道自己真是傻了?不给他们看到那张申报状不就好了么。何至于鬼鬼祟祟的? 干脆将剩下的人招来?开门见山直接要血。这是为了办理入籍,没人会不给,血液都留在顾佐特意准备的一个个小瓶中,等他们走好再滴落于申报状上。 申报状大功告成?顾佐在文昌观中起课?烧给了桂香府。 田骈在桂香府接到了顾佐的拜表,看着满满当当的一百个名字和错综复杂人物关系,不由一阵好笑。本来就在预料之中,也没必要挑破。 取了申报状前往录事房查验,申报状自九府形神炉中通过无碍?表明单子上的一百个人与混沌世界没有重复,可以入籍。 带着结果?田骈前去禀告文昌帝君,帝君半闭着眼睛?也不看单子,道:“既然已经验过?就照规矩办。” 田骈道了声“是”?正要离开?又被叫住:“去查一查小百莽天和兰若天的情况,回来报给我。” 田骈去调阅了两个混沌诸天的卷宗,送交文昌帝君,回去继续完成顾佐申报状,批了同意,向下界东唐国送出回札。 顾佐拜表上香之后便没离开,等待桂香府回文的同时,也在吸纳混沌力,严格要求自己的同时,他也要求南吴州修士尽一切可能提高修为。 一年半时间,于别的合道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除非奇遇,否则修为的进展是没有太大分别的,但对顾佐来说,进展却不小。 气海洞府中的道兵已经达到五千,又有充足的灵石供应,甚至搬迁到陆地附近后,连灵石都不需要了,这么多人一起向他反馈搜灵真气,他的真气量相当于新增了一万五块灵石。 哪怕只算他自己的修炼速度,也达到了一个时辰一块灵石的地步,如果潜心闭关,一年吸纳三千块灵石的真气量不在话下。而且这个速度还在一点一滴的加快。 因此这一年半,他就等于多出一个炼虚前期修士的修为。 相比刚合道之时,道兵的数量不仅稳步增长,实力也在飞速提高,首次出现了两名炼虚级别的道兵——屠夫和李十二。 元婴级别的道兵也从三十八名扩张到五十名,金丹道兵破千,筑基道兵达到两千五百,整体实力再上一步台阶。 顾佐的远景规划是尽快填满八千道兵的员额,这就需要将来的东唐实力快速提升了,非是能够急得来的。 他在五年内的目标是炼虚三名、元婴过百、金丹两千。到时候也不用调动筑基道兵,两千金丹道兵出动,他相信,如果自己再碰到魔礼海,应当也有一战之力。 其实,就算是眼下的这五千道兵,也已经很吓人了,这么一支道兵调出去,无论谁来都够对方喝一壶的。 修行两个时辰,文昌观中的帝君神像冒出了袅袅青烟,顾佐感知到一股异样的威压降临,于是连忙从修行中出来,注视着神龛。 一道桂香府的回札缓缓飘落,告知顾佐,拜表通过,可以在东唐国中为上报的百人登记入籍。回札还提及,三个月后可以再上一批,这次随同回札送来了两张表,可以申报两百名。 顾佐再拜文昌帝君,起身,向闻讯赶来的李十二等人宣布:“成了。” 每个人脸上都是浓浓的喜悦,顾佐又道:“三个月后再报两百人,回头原道长要担起责任来,具体事情你来落实。” 原道长躬身领命。 正说时,顾佑匆匆进来禀告:“太师,安国先生来访。” 登陆泉州的人不多,顾佐严守和田骈达成的约定,不给桂香府添麻烦,故此上岸的都从百人名单里选择,这些人里大部分上岸转了十来天,看了看东越国、樵国的风物,又回了本岛,一来人生地不熟,二来和本岛比,泉州太过冷清。 就连高长江师徒,在完成太师府和文昌观的炼制后,也回了本岛。岐王和李十二等人也打算过上几天就回去,他们是活在万人瞩目下的艺术家,太师府太冷清了。 顾佐也不强留,因此,太师府人员寥寥,顾佐便让顾佑负责起接客事宜来。 在太师府中,顾佐笑对孔安国道:“安国先生,一直是我给你添麻烦,你终于也能来我这里做客了,来,不醉不休!” 孔安国苦笑:“且等等吧,有件事还挺棘手,需要怀仙出头。” 第七十六章 巡山 孔安国告知顾佐,最近将军岭下总是闹鬼,他为此烦不胜烦,希望顾佐能抽调一些人手帮他巡山。 顾佐很是好奇:“这种事常有么?” 孔安国道:“闹鬼之事并不罕见,阴积之地便常常孕育鬼物。此外,也有地府幽冥中逃离之鬼,又或是死者魂魄怨气太重,游荡不去而成鬼,有时候有下界偷渡的合道妖孽,也会被认作鬼物,各种情形不一而足。” 顾佐问:“将军岭属于哪种情形?” 孔安国苦恼道:“我巡山多日,至今未见有阴积之象,想请怀仙派些人手帮我巡山,若有怀仙有暇,最好再帮我看看,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顾佐的搜灵诀很是神妙,最擅追踪,这一点,在上次捉拿山魈时就已经被孔安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好朋友的事情,当然要出头帮忙,就像人家当年初次见面就帮着顾佐奔波劳碌一样,投桃报李,义不容辞。 将军岭位于潜山之北,目前属于三无地界,当时田骈下界宣诏,给顾佐选择的三处封国之地,这里就是其中一处。 这座山岭可比潜山大得多,绵延数十座山头,范围不下百里。当然,如果顾佐当时真选择了这里,肯定要把将军岭周围的地盘也纳进来,可惜他志不在此。 从管辖权来说,其实与孔安国无关,但将军岭中闹鬼,祸害了周边百姓,百姓们还是会来潜山求告他这个山神——谁让这一年来,潜山山神庙灵验无比呢? 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软,受了香火,恐怕也没那么心安理得的置之不理,何况孔安国本身就是个厚道人,你要说他懒于事务是没错的,要说他没心没肺则不尽然。 陪孔安国去了将军岭,连续在山中转悠了三天,也没发现什么毛病,看风水,顾佐略知一二,却不如孔安国,搞不懂阴积之地是个什么迹象,他用灵域扫到的只是灵力,但从灵力反馈来看,并没有不妥之处。 在将军岭这里,倒还真扫出几个矿点来,但感觉都很贫瘠,不值得费大力气挖掘。 走完之后,孔安国也有点无语:“请怀仙出马之前,几乎每天都有鬼物,怀仙一来,都吓得不敢出现了?” 顾佐充分理解,呵呵道:“正常,什么东西,不经意的时候总是出现在眼前,有心去找的时候,反而找不到。安国先生别急,咱们慢慢等,总得把威胁潜山的隐患找出来。” 询问了一番孔安国之前遇到的那些鬼物实力究竟如何,孔安国道:“都是小鬼,一巴掌就能拍死,也就是筑基、炼气的水平,半个月来,老夫一共拍死了十多个。” “什么样子?光团?飘来飘去?” “穿着破烂的甲胄,像是军士。” 顾佐心里有谱了,回了趟太师府调动人手,将杨三法、薛定图和尹书叫到身边,又问:“你们洛队长呢?” 杨三法撇着嘴道:“去东越城了,她最近总往那边跑,说是和国君夫人相交投契……去了也不带上我们……” 洛君不在,顾佐就亲自把任务布置下去,让尹书带领四朵金花坐镇渔村,守护太师府,杨三法和薛定图去将军岭巡山。 杨三法他们都是元婴后期修为,陈眠花等四朵金花也在元婴前期,对付炼气、筑基的小小鬼物不在话下,都躬身领命。 任务分派完毕,顾佐却发现了探头探脑的空海,于是奇道:“你怎么来了?” 等其他人都去干活了,空海方道:“一行师兄他们想让我来问问,何时能去寻找佛祖。” 顾佐道:“不是说了么?没有取得合法身份之前,你们继续耐心等在岛上,就连我这太师府,按理说都不应该来的。” 空白愁眉苦脸道:“都等了二十年了……” 顾佐劝道:“二十年都等了,何苦急于一时?你们和龟丞相、金蟹将军他们也聊过,东胜神洲鲜有佛寺,大都在南瞻部洲,离此何止万里之遥,等入了籍再去也不迟。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若是死在路上,得有多冤?” 空海小心翼翼问:“怀素师兄让我问问,我们少林寺的人,何时能够入籍?” 顾佐又一次耐心解释了天条,然后道:“规矩就是这么个规矩,你们又娶不了老婆,叫我怎么办?空海,你可以回去问问,谁愿意娶老婆的,我二话不说立刻给他去樵国和东越国说亲!你娶不娶?” 空海为难道:“要是娶了之后就离家出走……似乎也不是很地道?” 顾佐脸色一下就垮了:“娶了就得过日子!你们要真敢娶了就跑,那是祸害人家大姑娘,佛祖也不同意!” 空海小声道:“佛祖也不一定不同意吧……” 顾佐瞪眼道:“我不同意,行不行?” 空海叹了口气,旋即又想了个点子:“能不能给人当爹?” 顾佐冷笑:“那孩儿他妈呢?” 空海立时蔫了,挠着头认错:“是小僧想差了。” 空海乘龟而去,返回南吴州本岛继续等待办理入籍,但少林派的人都有一桩难处,没有老婆孩子,怎么混进申报的队伍? 当然还有最后一条路,但恐怕他们很难做出这个决定,顾佐也没兴趣笑纳。 唯一例外的是王维,他对娶妻纳妾没什么心理障碍,但本人却是个讲究生活水平的人,说难听点,享受小资、好逸恶劳,对历尽万难、艰苦跋涉去参拜佛祖这种事畏如蝎虎,这就不好办了。 顾佐重回潜山,就住在山神庙的竹楼中,近距离接应杨三法和薛定图。按照他的要求,这两人一南一北,各巡一半将军岭。都是元婴修士,巡山什么的,不在话下,一天下来就能巡视一轮。 这两位巡山的方法也各有特色,杨三法捧着他的金元宝,祈求满天仙神保佑他见鬼,薛定图则盯着罗盘到处扫荡,问卜阴阳。 人家愿意怎么巡山,那是人家的事,顾佐并不干涉,他要的只是等待结果,而事实上,只过了两天,杨三法的祈愿就成功了,仙神保佑,他撞到鬼了,而且还不止一只。 好大一群! 第七十七章 鬼卒 这是一群衣裳褴褛,不,可以说是衣裳霉烂的小鬼,从外面套着的甲胄和手中所持的兵刃可以看出,他们曾经身为军士,其数上百。 眼眶中早已没有了眼珠,脸上腐烂得早已不成模样,还有许多鬼卒的胳膊和腿脚只剩下了骨头。 鬼卒围着一驾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青铜战车,战车上立着一将,手中长戈斜指,就这么游荡了出来。 此时恰好是黄昏,空寂的山岭上忽然冲出来这么一群鬼卒,实在是令人打心底里冒寒气。 哪怕听顾佐和孔安国说过这些鬼卒的修为实力,杨三法还是骇得头皮发麻,在原来那个世界,哪里有这许多鬼物聚在一起?顶多也就是寥寥几个,其中还多半为魅惑女鬼。 要知道,他当年可是追索过一只女鬼的,至今思之,犹自缅怀不已。今日的一幕,可算是将他心中对鬼物的美好回忆彻底葬送了。 那鬼将见到杨三法,长戈指点,青铜马车在鬼马的嘶鸣声中向他直冲过来,上百名鬼卒簇拥在车后,各持兵刃紧随而至。 冲杀之时,前排鬼卒在战车两旁以弩激射,射罢一轮,长戈鬼卒伴车冲锋,再后是一排扛着厚背阔剑的跳荡手,层层叠叠,章法有度,阵型森严。 杨三法虽然头皮发凉,却也知道职责所在,凌空飞起,至鬼卒头顶上方,打出一面法盾遮护下体,防备弩矢,从空中居高临下欺负鬼卒。 下方一排弩箭射来,准头极佳,一半射在法盾上,其余自耳旁掠过,力量虽然不足,却饱含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煞意,既凶狠又阴毒,更有种震慑人心的绝望和凄厉,连他这个修为超出两个层级的元婴高手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鬼物和妖兽就是这样,全仗天赋异禀,讲究的是相生相克,若是克制住了,能在很大程度上拉近修为上的差距。 杨三法擅长求仙拜神,炼的是一口虚劲,最是“心中有鬼”,被这股带着绝望和凄厉的阴毒煞气临身,就勾得他愈发心虚起来。 好在修为上虽然被克制,但毕竟实力相差太大,杨三法颤抖着双手,祭出了金元宝,从上往下砸落,当场就拍死了好几个鬼卒。 那战车上的鬼将实力堪比金丹,长戈向上飞出,直取杨三法。寒意迫体,杨三法向上飞起,避了开去,但长戈上的阴毒极为浓郁,呼吸了两口,心里一阵恶心。 在空中绕了一圈,将这口阴毒之气化去,复又飞转回来,继续以金元宝砸落,又砸死两名鬼卒。 那鬼将再次以长戈击空,迫得杨三法躲开,化解了心中烦闷之意,继续故伎重施,飞回来砸死两个鬼卒。 等他再调转方向杀回来时,青铜战车忽然腾空而起,那鬼将也飞上了空中,围着杨三法厮杀。 鬼将与青铜战车合二为一,长戈上的煞意令他胸口烦闷,车轮声、战马嘶鸣声也同样令他极为不适,胸口的烦闷越来越难以忍受。 此外,地面那几十名鬼卒结阵袭空的煞意也越来越浓郁,直刺他的气海,一阵阵的生疼。 忽然,一只罗盘自林外飞来,旋转间发出八道色彩斑斓的玄光,瞬息间便将几名鬼卒化为黑尘。一条身影冲入战阵,正是薛定图。 他一边以奇门玄光扫荡鬼卒,一边抬头问杨三法:“如何?” 杨三法烦闷欲呕,回道:“想吐,难受。要不还是直接杀了吧?” 薛定图道:“你下来杀鬼卒,我来捉鬼将。” 杨三法道:“不太容易捉,你小心些。” 两人换了上下位置,改由薛定图擒拿鬼将,杨三法杀鬼卒。但直到杨三法将所有鬼卒扫清,薛定图也没将那鬼将生擒活捉。 斗到最后,战马嘶鸣声中,青铜战车化作黑尘扑簌簌落地,连着鬼将也缓缓解体,同样化作了漫天飞灰。 薛定图皱着眉头下来,道:“竟然捉不了活口,这是怎么个说的?” 杨三法拽着根绳子扯了扯,从地上扯起两名不停挣扎的鬼卒:“用这个交差吧……你牵着,我对它们身上那股气息不太适应。” 薛定图往边上跳开:“别找我,恶心死了,拿开!” 稍后,顾佐和孔安国就赶到了,围着现场看了一圈,孔安国蹲在地上,撮起那些鬼卒化成的黑灰,放到舌尖尝了尝,薛定图顿时就吐了,呕了半天,连带着杨三法也深感不适,扭过头去不看。 孔安国“嘿”了一声,瞅着他们两个嗤笑道:“年轻人......” 掌中抓起一把来,透过指缝细细洒落,一阵微风吹过,那些黑灰却直直落了下去,并没有随风飞扬。 顾佐问:“很沉么?”也抓起一把来颠了颠,却比平常的灰土要轻得多,几乎感觉不到分量。 孔安国道:“这些鬼物不是阴积而成,也非魂魄游荡,当然更不是某种妖兽所化,他们来自地府。” 顾佐又回过头去重新感受着两个被俘鬼卒的灵力,在他的灵域反馈里,发出来的是细微而惨淡的蓝绿光芒,于是问:“这是地府鬼卒?哪一殿的?” 地府十殿,同为天庭所属,受青华帝君管辖,各殿皆有阎罗主掌,下辖官吏和鬼卒。 孔安国却摇头:“这些不是十殿鬼卒,十殿鬼卒也上不得界,更像阴兵。” 鬼卒是地府经制之军,有官长、听号令、守职司,而且甲胄齐全,眼前这两个被俘的鬼卒军士穿戴残破不堪,单从这一点上,就不像鬼卒,而更像阳间大战后,在地府中沉沦的残兵游勇,称之为阴兵。 只是阴兵出现在阳间是很罕见的,地府的管辖非常严酷,很少会有阴兵能冲出来,就算出来的,也是将、帅之类,至于其中的鬼王,那是地府重点看管对象,真要跑出来,十殿阎罗都要吃挂落。 如这般成群结队的阴兵出现在阳间,这个问题就很大了,需要立刻上报。 孔安国立刻上天,这是大事,他们这些社稷山神是可以直奏的。 过了三天,孔安国便回来了,身边跟着一位青华妙严宫的仙吏。 第七十八章 鬼将和鬼帅 地府十殿由十殿阎罗掌管,在天庭上,对应的衙门是青华妙严宫,这位下界的青华妙严宫仙吏名叫宋玄白。 宋仙吏亲自查验了现场后,来到两名阴兵处,飞出四枚玄白钉,分别插入两名阴兵的眼中,两名阴兵再不动弹,也没有化作黑灰,如同泥偶。 宋玄白围着阴兵转了片刻,伸手过去又是摸又是掏,甚至伸进阴兵的嘴里,没入进去只剩下个手腕,掏出来时满手的黏液,旁边的薛定图再次呕得站不起来,杨三法给他拍背安慰:“没事的,都是浮云。” “怎么回事?”孔安国问。 宋玄白道:“地府阴兵出逃,只是不知为何会逃出来那么多,我需要下去问问。” 顾佐在旁问:“我们还需要做什么?” 宋玄白道:“还是要防备好,不能掉以轻心,有一就有二,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逃出来又一批,多谢国君仗义援手了。” 顾佐道:“我是东唐太师,国主是我义子。” 宋玄白笑了笑:“好,总之还需要警惕一段日子,直到我查出原因。这些阴兵若是闯出将军岭,东面是东越,西边是樵国,翻过潜山就是国君太师的东唐,会造成很大的祸害。国君太师可以联络那两国的国君,共同遏制。” 言罢,将满地的黑灰卷落一方木匣中,又牵着两名阴兵,原地跺了跺脚,一团烟雾升起,消失不见。 顾佐好奇的围上去转了两圈,看看孔安国,又看看烟雾升起的地方:“这个有意思哈,安国先生,以前只是在......嗯,听说过,没想到是真的,这就下地府了?” 孔安国道:“这是青华宫的法咒,咱们都不会。” 按照宋玄白的要求,顾佐派了顾佑去知会东越国的范蠡、樵国的王子芝,他和孔安国也不回山神庙了,就在将军岭就手搭了个亭子,待在里面纳凉。 杨三法和薛定图仍旧各管一边,继续巡山。 孔安国道:“其实,老夫有时候还是很羡慕怀仙的,如你和少伯、仙苗,虽然寿元只得一会,但有什么事情,自有国中下属分担,不像老夫,不论何事皆需亲力亲为。” 顾佐道:“那你辞官嘛,将军岭这里不是还无主么?就在这里立国好了。” 孔安国干笑了笑:“算了,还是寿元来得踏实些。” 山中倚亭,听松风阵阵,看白云游荡,与友人闲谈,倒也别有一番意趣,孔安国又问从海底捞起的酒水,顾佐身上有没有带,顾佐当然带着,于是一人一壶,慢慢啜饮。 等了两日,不见宋玄白回来,顾佐问及:“宋仙吏何时能归?” 孔安国摇头:“这哪里说得清楚,慢慢等着就是。” 自从长了寿元之后,顾佐的作息已经从按时辰计算,改为了按日子计算,也开始习惯了“慢慢等”这三个字——那是真的慢,不仅是行动上慢,心里也一定要慢得下来。就连饮酒,也是以天来计数。 王子芝和范蠡接到信后都赶来看了看,当面询问了究竟,便各自赶回去布置了,主要就是加强靠近将军岭方向的防卫。 说是百里诸侯,其实也就是个弹丸小国,哪里有那么多兵将,不过也就是各自守护王宫的一队卫士。这些卫士都是修士,平常抓一抓违法乱纪者,平一平乡里的争执斗殴,围捕流窜的盗匪,遇到越境大妖时,由国君本人出手,倒也足够用了。 对于这种小国来说,最大的仰仗还是天庭,至于国战,还真是百年难遇。 樵国的王子芝有一百卫士,一个炼虚的将军领头,五个元婴校尉,余者从筑基到金丹,良莠不齐。 东越国范蠡比较注重军事,但也就招募了二百卫士,两个炼虚、十个元婴。 征募多了,说实话也当真用不着,两个小国立国以来,就没发生过一次战事,王宫卫队更像是供奉。 这天深夜,顾佐和孔安国依旧在竹亭纳凉,正说着闲话,顾佐忽然坐直了身子,一脸震惊。 孔安国问:“怀仙何事?又有鬼物?这次来的很多?” 何止是很多,顾佐灵域中感知到了大量惨淡的绿光,一片一片的出现,将他气海东北方向的空间全部占满。 “要么是宋玄白把地府幽冥全带来了,要么就是地府大门坏了……”顾佐向着东北方向赶去,口中喊着:“杨三法……薛定图……不要轻举妄动,过来……” 孔安国跟在他的身后,急道:“到底怎么了?” 飞到一道山梁上,两人停了下来,望着眼前的景象,骇然不语。 满山满谷,全是大队大队数不清的阴兵,衣裳褴褛、甲胄破烂,却长戈如林、大盾如墙,其中夹杂着数之不尽的青铜战车,在冷清的月夜下,填满了整个将军岭的东北,望过去无边无际。 孔安国喃喃道:“你说得对,地府的大门,开了……” 薛定图屁滚尿流的从右手树冠间落下来,哭喊:“馆主,全是鬼,全是啊……” 一道影子从另一个方向急掠而至,来的是杨三法,他虽然被鬼物的气息相克,但表现要比薛定图镇定许多,只是嘴唇有点哆嗦:“怕是得上万,上万阴兵……我看见主将了,看那边,司马……”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远处一片山头上聚集着大批阴兵战车,十几杆残破得只剩布条的旌旗竖立着,其中一匹包裹在甲胄中的战马上端坐一将,他的身后立着杆大旗,旗上同样残破得只剩下两个字——司马。 虽然隔得很远,但顾佐已经能够感受到这员大将的气息,是个差不多炼虚后期的鬼将。修为虽然不高,但周围数千上万阴兵聚集,爆发出来的阴煞之气令人无法直视。 杨三法说完,稍微恢复了些镇静的薛定图道:“这不是主将,东边上头才是。” 顾佐道:“走,去看看。” 薛定图在前引路,飞过两片山坡,顾佐就感受到极强的杀伐之气,同样是一片如林般的旌旗,但聚集的战车更多,坡下还有大队骑兵。 正中的大旗上写的是个“王”,旗下大将正凝目扫来,深陷的眼窝中透着寒光。 合道级的鬼帅! 第七十九章 大军 “王”字大旗下的鬼帅眼窝中漆黑深邃,瞪视过来时,目光森严,锐寒煞气,如同两道利剑。 受此煞气侵蚀,杨三法和薛定图如坠冰窟,冷得直哆嗦,险些站立不稳。 孔安国头顶放出一道明光,明光的中心,是一本帛书,名《尚书》,顾佐和他相交一年,也知他治《尚书》,却未曾想其法宝便是此物。 《尚书》一出,立刻将鬼帅目光放出来的寒气抵消,恢复暖意的杨三法和薛定图看向孔安国,完全收起了前些天对他的轻视之意。这童子般的老头原来也不是个省油灯,别看他一天到晚沉醉于酒水之间,张口闭口各种隐晦的黄段子,真遇到事儿了,丝毫不含糊。 合道就是合道,哪里容人轻视? 在《尚书》宝光的遮护下,四人退到远处,立于一处山头上观望。 “他们是向东越进发?”顾佐看了片刻,见阴兵大军向东南而行,于是向薛定图道:“速去报知范国君,让他早做预备,然后去趟樵国,请王子芝带领国中所有能够出战的人手,赶到潜山汇合,告诉他,这个时候绝不能袖手旁观,若是不能在东越挡住阴兵,大家都玩完,唇亡齿寒的道理,他应该懂。” 薛定图去了,顾佐又向杨三法交代:“回南吴州,让大军立刻登陆泉州,等候军令。所有筑基以上修士动员起来,准备好第二批支援。” 樵国也好、东越也罢,国中也就是个守卫宫室的卫队,一、二百人。除此之外,各自国中也有十几、几十万人,但和以前的通道玄都世界一样,大部分都是普通人。 其实就顾佐看来,混沌世界四大部洲,修士的比例似乎还不及通道玄都世界。从另一个方面印证了当时田骈转述文昌帝君的话:通道玄都世界从某种角度而言,也是混沌世界之一。 至于南吴州,那不是东越和樵国能比的,修士的比例极高,战力也强,属于整个通道玄都世界第二次筛选的菁华。 故此,两国就算有个几百、几千修行者,战力也甚为可疑,在眼前如此庞大的阴兵军容面前,不堪一击,何况这些阴兵一看就是组织有序、常年厮杀的战兵。 真正能起到作用的,是顾佐手中的那支唐军。九名炼虚、近百元婴、上千金丹。如果需要,南吴州还可以调动筑基修士,那是一支总数将近四千的力量。 山坡上只剩下顾佐和孔安国在继续临高远眺,监视着阴兵大军的动向。 阴兵大军一直在向东南方向进军,行军之间颇有章法,各种军列的交替前行,行进和掩护的配合,阵容和队形的保持,都体现了极高的水准,令人震怖之余,也不由惊叹。 大军无边无际、漫山遍野,再看多时,依旧没有尽头。 孔安国看不下去了,道:“老夫要上天。” 顾佐也催促:“快去快回,不要效仿宋玄白,那人没谱。” 孔安国起身就飞:“放心,老夫是潜山山神,想跑也难。” 孔安国上天之后,阴兵大军依旧在不断涌现,顾佐一开始还在心中估算:两千、四千、八千、一万...... 一万两千、一万六千、两万...... 两万五千、三万、三万五千、四万、四万五千、五万...... 算到后来,已经有点乱了,这已经不是上万、数万的问题了,这是奔着十万去的。这么大的规模,只有当年通道玄都世界没有湮灭之时,长安城外的安禄山叛军可以比拟。 好在如此行军,速度不快,甚至可以说很慢,给顾佐调兵留出了时间,为了进一步延缓阴兵的行军速度,顾佐用起了道兵游击战法。 几十名道兵突然降临在军阵中央,围杀正在指挥的阴兵将领或者校尉,引起一阵惊扰,在杀伤数十、数百阴兵之后,全部星散。 一次次的袭扰,对阴兵的杀伤相当不俗,成功斩杀了好几名金丹级别的鬼将,确实引起了阴兵大阵的混乱,甚至一度造成阴兵停止前行。但这种混乱就像投入水中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圈涟漪,却没有引起期望中更高的反弹,阴兵大阵的军纪一直维持得相当好。 损失了五百余名道兵、斩获上千阴兵之后,顾佐琢磨出来更好的使用方法,决定不在这里浪费道兵了。阴兵太多,道兵太少,别说一比二、一比三的交换比不能接受,一比五、一比十都不行!关键时刻投入关键位置,才能起到最好的效果。 又看了不大会儿工夫,顾佐在原地的山岭上就待不住了,不时有一队队阴兵斥候冲到他附近,向他发动袭击。 面对这种十几个一队、为首者撑死有筑基实力的鬼卒,顾佐当然不会惧怕,几个起落间尽数打成飞灰。以这些鬼卒的实力,想要威胁到他,除了以厚阵相敌,还须有大将作为主心骨,否则就是送菜。 他也杀得兴起,鱼线不停收割,杀了十七、八队鬼卒,加起来也有两、三百之后,猛然间飞到树冠顶上,遥望远处将军岭的主峰,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一位白衣白甲的大将,身后大纛上绣着个“白”。 虽然隔得太远,出了顾佐的灵域感知范围,但那股煞气直冲云霄,连夜空中的乌云都被染成了惨白的磷火之色。离着顾佐差不多得有二里多地,这股煞气依旧扩散到了他的身边,如同地底下吹来的寒风,阴阴作冷。 这是不亚于刚才“王”字大旗下那位鬼帅的又一个合道,从实力上来说,似乎更甚一筹。 “白”字鬼帅出现在山头的时候,万军仰望,军刃击打盾牌之声大作,阴兵们呼喊不出猛烈的欢呼,但“赫赫”之声连成一片,同样震彻山岭。 顾佐再退数里,身后的尹书带着四朵金花接应上来,顾佐问:“咱们的大军呢?” 尹书道:“已经陆续登岸了。” 顾佐吩咐陈眠花:“眠花回去,让大军整队之后立刻开拔,至潜山待命。” 陈眠花去了,顾佐向尹书道:“你指挥他们盯紧了阴兵,切莫靠近,这不是你们能应对的,我现在去东越,半个时辰派人报一次军情。” 第八十章 丹河 东越国西北境,顾佐和范蠡站在最高的山丘上,遥望远处,冲天的煞气映白了黑夜中的乌云,将山下浅河中的潺潺河水照得泛起粼粼波光。 虽是深夜,视线却分外透亮。 阴兵大军还在将军岭的群山之中,尚未走出来,得了顾佐的提前报讯,范蠡已经带着王宫卫队赶到了边境上。 “我准备在这里阻敌。”范蠡指着山丘下的浅河,向顾佐讲述他的用兵方略:“丹河虽然不深,但水流湍急,那些阴兵想要过河并不容易。就是可惜了这条河,河中颇含混沌灵力,周围诸国都由此取水炼丹,因此我名之丹河,这一仗打完,怕是河水一年之内都不能取用了。” 顾佐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主力阵于何处?” 范蠡踩了踩脚下的土地:“卫队就放在这座丹朱岭上,居高临下施法,可击远方,国中还在紧急征募,若能再得几百,便放在丹朱岭的侧翼,待阴兵半渡时侧击。就是兵力单薄了些……” 顾佐道:“我的唐军正在赶来,丹朱岭的正面还是由我来守吧,少伯兄带兵作为侧击,择时而动。” 范蠡问:“你有多少人?” “至少一千。” “甲胄军刃齐否?” 顾佐看了看身后范蠡的宫室卫队,卫士们一个个都身着整齐的法甲,手中持有高阶、中阶各色法器,戈、钺、斧、剑、弓等不一而足,倒也雄壮,只是显得杂驳了一些。 相比之下,唐军没那么多种类的兵刃,或者说,这些种类繁多的法器兵刃只是军士们个人依据爱好选用,贴身混战时会拿出来,但在阵战之时,用的都是清一色的制式兵刃,这才是两军对垒时的打法。 也不能说范蠡的卫士们错了,关键还是对军队的定位,以及军队规模来决定,遇到这种两军大战的场面,东越的卫士们显然略略有些不专业。 当然,顾佐也没必要挑破,只是道:“少伯兄放心,军甲不缺,足可一战!” 范蠡想了想,道:“也好,那丹朱岭就托付给怀仙了。此岭绝不可破,一旦失守,后果不堪设想……这一战后,丹朱岭上的朱砂也怕是不纯了,可惜……” 四朵金花之一的牛野疾飞而至,向顾佐禀告:“阴兵已入米山,总兵力在十万以上。” 米山是将军岭的外围小山,过了米山,就是丹河,以阴兵的行军速度,大概还有半个多时辰。 顾佐问:“咱们的大军赶到了么?” 牛野道:“应该快到了潜山了。” 顾佐道:“让他们直接来丹朱岭……有没有消息,后备军动员了多少?” 牛野回道:“时间太紧,还不到一千。” 顾佐吩咐:“能调动多少就调动多少,由屠长老领兵、尚长老副之,请龟丞相把他们尽快送上岸,前出至潜山设阵,不可放一个阴兵越过潜山南下。你跟龟丞相和金蟹将军说,敌人势大,请他们协同守护潜山。” 牛野经常性会有发呆的状况,顾佐不放心,写了两道手令,让他带走了。 过不多时,东越城征募来的修士赶到了,有一千二百多人,令顾佐没想到的是,领兵的竟然是洛君。 范蠡向顾佐致歉:“对不住了怀仙,刚好贵国洛长老在我宫中做客,我就自作主张,请她助我征募军士了。” 顾佐笑道:“气度恢宏,雅量高远,这是她的荣幸,就是僭越了。” 让洛君染指国中军事,以大军相托,信任的不仅仅是洛君,更是顾佐,这也是顾佐和范蠡之间的交情到位了才会发生的事情,当然也有范蠡飞升之前从那方灵力世界中带来的潜移默化的行事规则所致——用别国的士打理自己的军国大事,再正常不过了。 洛君持范蠡虎符征募来的这一千二百余人,从炼气到元婴各种修为不等,虽说杂乱不堪,但跟在宫室卫队后面冲杀,也是支很强的力量。 没有多久,西南方的天空上密密麻麻飞来大队大队的唐军,一批批落在了丹朱岭上,正是东唐的一千常备军。一水儿的金丹修士,全都具备飞行之能,反应快速,从南吴州接到军令,到抵达战场,前后不过是一个半时辰。 炼虚修士李嗣业带领的二百陌刀军,人人重甲,个个环抱沉重的陌刀,整齐划一,气势惊人。 元婴圆满境高仙芝带领的二百陇右劲卒,全身软甲,人手一面法盾、一柄高阶大衍法剑。 元婴圆满境封常清带领的河东轻骑,法甲虽然轻薄,但马上挂着的个人法弩却是最大的远程杀伤力。 元婴圆满境哥舒翰带领的羽林军,这支羽林军由南衙禁军整编而来,以丈八长枪为主,练的是枪阵。 最拉风的还数炼虚修士陈玄礼带领的二百龙武重骑,骑乘雄壮的黑山独角马,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范蠡和东越国修士们看着依次抵达的各军,本就已经合不拢嘴了,见到龙武重骑出场,更是话都说不出来。 这还不算完,等三娘子带着五十名元婴修士组成的应急作战小队出现时,范蠡终于羡慕而又敬佩的向顾佐道:“怀仙啊……东唐真是……好武功!” 顾佐也很满意,呵呵道:“少伯兄见笑了,惭愧,惭愧……” 洛君是整编后的应急小队队副,成日里见惯了自家军力,并不觉得如何如何,此刻和东越国乱糟糟的修士队伍一比,顿时自豪非凡,向他们道:“看见没?那就是姑奶奶手创的应急战队,从清一色筑基到清一色金丹,再到清一色元婴,指哪儿打哪儿……” 众将皆围到顾佐身边听候军令,顾佐简单交代完毕,便让他们抓紧时间布阵,都是老于军务的大将,不用多说,立刻就将一千唐军部署下去,占据了丹朱岭各处要隘。 同时,大伙儿用得最熟得两仪剑光阵、赤炼云火阵也都立刻布设起来。 三元极真法阵和四象厚土阵也由灵源道长带来,亲自布设,但这两座阵的布设时间比较久,也不知最终能不能赶上大战。 至于天都阵,则在灵源道长的建议下布设于潜山方向,这个就有点私心在里头了,倒也不用明说。 第八十一章 统一指挥 丹朱岭上紧张布阵的时刻,樵国的援军也到了,国君王子芝亲率八百余修士赶来,加入到对抗阴兵的阵营中。 顾佐对他的观感愈发爆棚——这家伙真是仗义!虽说唇亡齿寒的道理都懂,但真正能做到王子芝这般地步的,还真不见得能有多少! 至此,在丹朱岭上,顾佐身边已经聚集了三娘子、洛君、李嗣业、陈玄礼、灵源道长等五名炼虚、六十余元婴、一千金丹。 按照往来不停的军情禀告,屠夫、尚长老带领一千余筑基后备军已经抵达潜山,开始布设天都阵和三元极真法阵,协助他们带兵的是何履光、李光弼和成山虎,听说岐王和李十二也进了太师府,随时可以向各个方向应援。 此外,预计再有半个时辰,还有上千筑基赶到潜山。龟丞相、龟尚书和龟侍郎三名合道大妖已去上了潜山,那条战线的实力十分强劲。 丹朱岭上也不弱,除了顾佐、范蠡和王子芝外,金蟹将军也来到这边助战,四位合道,在高端战力上是足以应付的了。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唐军都是三国联军中的主力,因此,王子芝和范蠡都望向顾佐,抱拳道:“请怀仙发令。” 顾佐也不客气,他不是没见过世面小人物,说到战场指挥,他是相当拿手,靠的就是一条秘诀——专业的事情,由专业人士来做。 “高仙芝听令!”顾佐一脸肃然。 “末将在!”高仙芝出列。 “交给你了。”顾佐一脸轻松。 “得令!”高仙芝抱拳接令。 顾佐招呼范蠡、王子芝和金蟹将军:“走,咱们到那边亭中吃茶……少伯兄,带茶了没?” 范蠡:“……没……不是,我问问我家夫人……” 顾佐喜道:“嫂夫人也来了?哎呀,那怎么好意思,又得麻烦嫂夫人烹茶了。仙苗兄吃过嫂夫人烹制的香茶没?” 王子芝笑了:“吃过的。” 金蟹将军凑上来:“我带了酒。”又忙着递烟,给大家点上。 范蠡将夫人西施招来,西施纤纤素手中夹着根抽了大半的烟头,听说要在亭中吃茶,又嘬起来深吸了一口,这才将烟头扔了,用脚尖踩了踩,一边吐着烟,一边从法器中取出茶具开始烹制。 范蠡抽着烟笑看王子芝:“仙苗兄是第一次?别急,你这是抽的假烟,呵呵……洛长老来我宫中?带了不少这玩意儿?挺有意思……” 又看着不远处高仙芝在分派兵力,布置战法?听了几句?不由动容道:“怀仙国中,能人不少。” 顾佐笑了笑:“高仙芝是个帅才。” 就在这丹朱岭上?能指挥战场厮杀的,除了高仙芝?还有哥舒翰、陈玄礼、李嗣业、封常清?都毫不逊色,就连三娘子和洛君都是有过带兵经验,只不过顾佐更喜欢点高仙芝的将,他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 少顷?茶水烹制好了?香气弥漫,顾佐吃了一盏,大赞起来:“好茶!” 金蟹将军也囫囵吞了下去,没口子的赞颂,实际上他品不出什么好坏来。 西施抿嘴一笑?坐到边上,又不知从哪儿摸出根烟来?淡淡的吸着,目光飘渺。 金蟹将军取出酒来:“也来点酒?” 顾佐道:“这酒当赠大将?还请金蟹道友代表我等,为将士们举杯?以壮其勇!” 金蟹将军很是高兴?端着酒盘就去了?旁边的西施微微一笑,起身给几人添茶。 一阵号角声响起,米山的几个山口几乎同时出现了大队阴兵的身影,走了半个夜晚,阴兵们终于抵达了丹河。 为首一杆大旗,正是顾佐第一次看到的“司马”认旗。 大队大队阴兵自米山中涌了出来,队列严整,旗帜分明。抵达河边时,已经排列出绵延二里的军阵,长戈阵、盾阵、弓弩阵、跳荡阵,在一名名鬼将的带领下,自发就排列成型。 这是范蠡、王子芝等人头一次见到阴兵大军,都被军容震慑住了,范蠡喃喃道:“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卒啊,从哪里冒出来的?” 金蟹将军道:“若在东海,吾当提数万虾兵蟹将击之!” 这种话说起来实在没啥意思,但顾佐还是附和了两句:“金蟹道友武勇,人所难及。” 金蟹将军很是高兴,拄着拐杖振臂高呼:“杀敌!”举起来的胳膊时不时幻化成大钳子,在他头顶咔嚓咔嚓。 “司马”认旗下,已经聚列了上万阴兵,形成数十座小阵。忽然间,阴兵后方的米山之顶升起大纛,中间一面“白”子旗,极为醒目,另一座山头也升起了“王”字大纛,正是顾佐之前见过的两位合道级鬼帅。 王子芝愤而起身,道:“地府失职!十殿阎王都应该上斩仙台!” 范蠡点头:“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宋仙吏下地府至今杳无音信......子国上天,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嗯?”他忽然指着两座山头上的大纛:“那是什么?秦军?” 顾佐连忙凝目望去,只见“白”字大纛和“王”字大纛旁边各有一面破成了碎布条的旗帜,这些碎布条在微风中偶尔聚拢在一处,依稀是个篆文的“秦”。 范蠡思索道:“秦军?那不是西戎之国么?” 王子芝道:“大秦!少伯,我跟你说过的,后来天下为大秦一统,嗯,在我来的那个世界。” 顾佐也点头:“的确,我那通道玄都世界里,也是大秦一统天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是白起?姓王的....姓司马的......” 高仙芝正在排兵布将,顾佐不好搅扰,看见顾佑正在帮忙,便将他唤了过来:“看见那旗了么?秦!” 顾佑修为不够,黑夜之中目力触之不及,看不太清楚,但顾佐既然告知他旗上写的是“秦”字,对他来说,剩下的几人就好猜测了,他可是饱读诗书的。 “若是秦军,当为武安君白起、信梁将军王龁,前阵这个是司马错。” 于是,顾佑向范蠡和金蟹将军简要讲述起这三位,尤其是白起和王龁的战绩来。但讲完之后,大伙儿更迷惑了,秦军阴兵忽然闯入混沌世界,究竟是什么原因?这个问题,在场几位无人能答。 正在思索之际,对面山头上号角响起,司马错开始指挥阴兵渡河。 第八十二章 你不下来我就上去 大战瞬间爆发。 司马错的将旗下飞出一条条粗黑的锁链,直抵丹河对岸,深深嵌入山石泥土里,就好似生根一般。 无数密集的弩箭飞向丹朱岭,唐军各队都配备有小型随身法阵,此刻逐一启动,将一波箭雨挡住。这些弩箭上附有蚀骨的阴毒,从各处随身法阵的间隙落下,将泥土和枝叶烧出白烟。 在一轮又一轮的箭雨中,秦军踩着铁索飞渡丹河,很快便渡过来数百阴兵。高仙芝看准时机,令旗挥处,赤练火云阵启动,一条火龙沿着丹河水面窜了出来,带着熊熊烈火,将还在铁索上正在渡桥的百余名阴兵烧成了黑灰。 几名秦军偏将自阵中冲出,各自引来一股黑水,腥臭难闻。黑水与火龙交接混杂在一处,大团大团的烟火激荡出来,闻之欲呕。 唐军阵中十多道剑光飞出,斩向这几员秦军偏将,却被一杆大戟斜刺里拦住,那杆大戟上下翻飞,带着森森煞气,将这些剑光全部挡开,正是司马错出手阻拦。 一声轻叱,三娘子如红云般卷至,掌中烈焰大刀当头向着司马错劈了下去,司马错将大戟召回,举戟相迎,烈焰大环刀斩在大戟上,顿时火星四射。 司马错双臂奋力挡住三娘子的刀势,胯下鬼马却支撑不住,当场被刀势余波震散,化成纷纷扬扬的黑灰,司马错双足落地,却终究还是挡住了。 三娘子一个翻身,抽刀远去,刀痕拖过时,余焰将几员秦军偏将直接斩了。她又奋力一刀去斩铁索,却只听响声而不见索断。 顾佐也很是惊异,这些铁索是什么宝贝?先被赤炼云火阵烧灼,复被三娘子大刀强砍,居然没有一丝一毫损毁,当真令人心动不已。 被火龙隔断在丹河南岸的数百阴兵失了后援,立刻被列阵的唐军陌刀队围住,李嗣业呼喝声中,陌刀队刀势旋起,推出一排排刀墙,很快便将这数百名阴兵屠了个干干净净。 陌刀队华丽的亮相,立刻引起范蠡的极大关注:“怀仙,这是什么刀?斩马刀?如此威猛?” 顾佐笑了笑:“可以叫斩马刀,刀光如墙,人马俱碎,我们也叫陌刀。” 火龙不多时便消散了,赤炼云火阵需要再过一段时候才能启动,秦军阴兵重新踏上了铁索,向着河对岸杀来,刚才的失利丝毫没有对他们产生任何影响。 王子芝喃喃道:“无畏无怖,不好打啊。” 比起唐军来说,阴兵们的修为、法器乃至战法都要差一大截,但军纪严明,又不知生死,数量庞大,确实不好打。 阴兵和唐军围绕着丹河开始了越演越烈的激战,每次战到激烈的时候,东越和樵国两支散兵便自侧翼发起突击,战果很是不小。 战了半个时辰,消灭的秦军阴兵也有两、三千人,东越和樵国分别有上百人伤亡,损失不轻。唐军虽然挡在了正面,作为正面战场的主力,但战法严谨,军士修为普遍在金丹以上,战殁者至今没有,只有二十余人受了轻重不等的伤。 再战片刻,秦军阴兵渐渐从丹河的上游、下游位置渡河,但白起和王龁两位合道鬼帅却没有跟进,依旧在米山的山顶上,顾佐苦等的机会并未出现。 范蠡有些焦急了:“等秦军绕过丹朱岭,后方将生灵涂炭,不能再等了。” 顾佐也没办法,准备让高仙芝派龙武重骑冲击那些过了丹河的秦军,自己和金蟹将军按照预订计划杀上米山。 王子芝却道:“再等等,有点奇怪,秦军把咱们围住了。” 果然,秦军从上、下游渡河后,并没有继续向前进发,而是反过头来将丹朱岭团团围住。围住之后,也没有分兵继续攻打其余地方。 如果这是一支正常的秦军,合围丹朱岭是常规操作,没什么好奇怪的,但这可是一支阴兵,他们不继续进军,合围丹朱岭做什么? 大家又耐下心来,继续等待时机。高仙芝调动兵马,收缩战场,构筑了新的防线,继续抵挡秦军进攻,消耗着阴兵的数量。 作为守方,三国联军在交换比上无疑是占了巨大便宜的,但问题是这种交换比毫无意义,从某个角度来看,阴兵和妖兽没什么区别,别说一个修士换十个阴兵,就算换一百个阴兵也毫不值得,属于无意义的交换。 都是国中的修士,一个一个在交战中倒下,无论如何都是令人极为心疼的。 米山的两个山头上,十几名秦军大将带领部曲下山,加入了围攻丹朱岭的行列,他们中,大部分的修为相当于元婴,还有几个近乎炼虚,给丹朱岭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秦军如潮水般涌来,如同巨浪般拍打着丹朱岭,南吴州的唐军再是战力强悍,此刻也出现了第一个战死者,接着是第二个…… 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原本是想等白起和王龁靠近之后再出手,但那两个鬼帅却一直赖在山上不下来,顾佐不想再看着麾下军士们死战了,你们不下来,行,我上去! “少伯兄、仙苗兄,劳烦二位了,拦住王龁,不要让他给我添乱。”顾佐向范蠡和王子芝拱手。 范蠡叹道:“本当我去的。” 顾佐笑看在范蠡身旁紧张的攥着他衣袖的西施:“王龁也不是好对付的,少伯兄千万小心……嫂夫人烹好香茶,待我斩了白起回来吃茶。” 王子芝担心道:“白起非普通鬼帅可比,若不成,千万不要硬打,退回来就是了,坚守到天兵天将下界再说。” 顾佐谢过他的好意,道:“我理会得!”旋即高呼:“金蟹道友!” “太师!”金蟹将军跃跃欲试。 顾佐打了个响指:“头前开路!” 金蟹将军拄着拐杖,一只手臂化作个大钳子,咔嚓咔嚓的比划,大笑着自丹朱岭上腾空而起,直飞米山。 飞过丹河,天上的煞气骤然浓烈起来,不是一个人、百个人的煞气,而是上万秦军阴兵散发出来的气息,有如实质。 顾佐和金蟹将军于其中飞行,如临烂泥之中。 第八十三章 司马错 飞行不顺,当然就是落地了,在万箭攒刺下,顾佐和金蟹将军落入秦军大阵,甫一落地,便是两圈光华四射。 这是各自真元掀起的气浪,将他们周围的秦军阴兵直接灼烧成黑灰,黑灰在空中飘散,遮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两圈真元气浪撞击在一起,叠会出更高的波峰和更低的波谷,向外再次扩散出去,形成第二道杀伤。 一个落地,便清出了十余丈方圆的空地,百余阴兵化作黑灰,这就是合道之威! 阴兵在秦军校尉的带领下再次围了上来,金蟹将军幻化出两支巨大的钳子,向着左右夹出,两钳出手,无从闪避,更无可抵挡,钳口中各自夹了七、八个阴兵。 他头一缩,两支钳子夹着阴兵就开始旋转起来,将周围的阴兵打飞出去,开出一条通道,铁钳中还冒着黑烟,那是被夹住的阴兵所化。 “太师,上来!”金蟹将军低喝一声。 顾佐也不客气,直接飞到金蟹将军缩进了脖子的头顶,金蟹将军旋转开路,载着顾佐冲向了司马错的将旗。 司马错将旗中飘散出袅袅黑烟,环绕周围,其中有白骨森森、阴风阵阵,厉鬼嘶嚎、妖魔啼澪,形成阴冷的炼狱。 金蟹将军头顶伸出两根须子,各缀一颗斗大的明珠,明珠闪耀无边光芒,破开了司马错将旗上所发的炼狱。 尔后,他的脑袋向上一弹,将顾佐直接送进炼狱之中,抵达司马错身边。 顾佐凌空扑下,司马错身旁十几员偏将纵身而起,迎面拦住他的去路。长戈、短剑、阔斧,诸般兵刃将他的去路全数笼罩。 但这些兵刃及身之时,都被他扑下时带起的劲风击成粉碎,没有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连进入身边三尺都做不到。 左手抓住一名秦军偏将的脖子,将其捏碎,右手扫过时,将两名偏将轰成黑灰,挟下坠之势连连撞过三名偏将,全部撞进地下数丈之深。 眨眼之间已经来到司马错跟前,向他抓了过来。 司马错大戟竖起,直刺顾佐咽喉,顾佐身形看似不闪不避,实则已在瞬息间闪避了千百次,欺入司马错怀中。司马错抛了大戟,拔剑横斩,却依旧没有斩到,横在了顾佐身后。 顾佐指刀出手,微光泛起,一个黑漆漆的大洞出现在司马错的心口。 一条漆黑的身影自洞口飞出,想要逃窜,被顾佐一把拿住,抓在掌中吱吱乱叫,拼命挣扎。 这是鬼将修到炼虚后期养出来的阴神,含着鬼修在地府炼狱中修行出来的两魂五魄,类同修士的阳神或妖修的大丹,阴神不灭,鬼将不死。 司马错虽然没有合道,却已至顶级鬼将,实力在阳间修士中算得上炼虚境后期圆满,同样修出了阴神。 顾佐正要一把捏碎,米山之顶忽然射来一道凌厉的煞气,这道煞气形如实质,利剑般刺向顾佐。 正是白起亲自出手! 剑光来势如电,眨眼便至,乃顾佐生平仅见,比起当日对阵王钦之时,更快更狠。 顾佐双臂圈转,连发数十重真元气劲挡在身前,调动陈眠花、刘小柒、牛野和杨擒龙等四朵金花为首的十余名道兵充当肉盾。 剑光飞至,连破数十重真元气劲,刺穿了四朵金花和十余名道兵肉盾,余势稍缓,却又诡异之极的从他身后斩至。 有这么一丝缓冲间隔,顾佐的十柱酆都大阵启动,将他环护阵中。这剑光来势凌厉,顾佐生怕酆都大阵抵挡不住,再次调动道兵入阵接剑。 屠夫和李十二两名炼虚道兵涌出气海,进入酆都大阵,接着是尚长老等数十名元婴道兵,望着刺入的剑光,结阵以抗。 白起剑光刺入,直射酆都铁城,镇守城头的判官果然毫无抵挡之力,被一剑斩了。 屠夫和李十二带众道兵联手,将城上城下的牛头马面、鬼曹鬼吏一个个踢了过去拦阻剑气,皆被剑光斩了,凌厉之意方才减弱下来。 那剑光再想突出阵外,却已来不及了,被道兵们围住,诸般道法使出,抓了个严严实实。剑光化做一柄青铜剑,被屠夫和李十二合力插在城头之上。 青铜剑中蕴满了来自地府的阴煞之气,量大且足,与十柱酆都大阵属性相合,大阵中的铁索、铁池、铁城等如同得了一剂大补的灵药,疯狂吸纳着剑光中的阴煞之气,补得一个个色泽惨白,大阵中阴风肆虐。 顾佐正在惊异间,又是一道煞气自另一座山头上升起,化作手掌,抓向顾佐,这是同为合道鬼帅的王龁出手,来抢司马错的阴神。 其实用不着顾佐将其捏碎,司马错的阴神已经虚弱不堪,暴露在混沌世界阳间,虽说是在夜晚,那也讨不了好,阴气急剧宣泄、魂魄逐渐暗淡,眼看就要消散——这也是为何白起和王龁都要出手相助的原因,再不帮忙,司马错就真的灰飞烟灭了。 有了前车之鉴,顾佐也不再想着掐死司马错的阴神了,干脆往十柱酆都大阵中一扔。阴神进得阵中,得了白起那道煞气留下的阴风滋补,略略安定了些,但这依旧不是办法,还是要寻个身体才可。 四下寻顾间,阴神蹿上铁城,见了刚才被白起剑光斩去头颅的判官,不再犹豫,当先就往没了头颅的脖子里钻。 刚钻进去一半,却被屠夫和李十二两个炼虚道兵冲上去,将司马错阴神又硬生生从判官躯体里拽了出来。 司马错阴神呲牙咧嘴,急得不住挣扎,李僾冲过去将另一边同样被斩了的一个鬼曹拽过来,屠夫将司马错阴神塞进断脖处,刘亦非凭空将鬼曹的头颅摄起,给他盖在脖子上。 那鬼曹身子一阵乱颤,恢复如初,面相扭曲了几下,变了个模样,正是司马错。 李十二不知从哪儿摸出面铜镜,递到司马错面前,司马错对着镜子照了照,身子一转,全身衣裳、发须尽皆变白,手中的大戟也化做一杆白色拂尘,摇身一变,成了酆都大阵中的白无常。 王龁的煞气也追了进来,却比白起要弱上许多,有司马错这个白无常在,这道煞气就容易处理了,很快被他镇住,化作一柄青铜剑,同样插在铁城上,继续给酆都大阵进补。 镇压了王龁的煞气,司马错向屠夫和李十二等道兵拱手,洋洋自得。 第八十四章 降不降 司马错成了十柱酆都大阵的阵灵,立刻引发外面战场形势大变,他麾下直属的上万阴兵,同时化作黑灰,攻势骤然停顿下来。 这些黑灰结成千百道龙卷风,向着顾佐卷来,尽数投入十柱酆都大阵,又于铁城下化作鬼卒、鬼将,向着城头上的白无常司马错叩拜。 十柱酆都大阵是顾佐以神识温养在气海中的本命法器,司马错降服,入住大阵,又有两道鬼帅煞气滋养,多了上万鬼卒,立时升了半品,从顶尖高级法阵晋至几乎法宝的状态,当然,还差那么一点,但这一点可不好越过。 道兵们的这番操作,看得顾佐目瞪口呆,但有了上回吞噬夜叉妖丹的经验,眼前这一幕只能说是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清理之中。 短暂的思索间,顾佐被道兵们的操作点醒——今日正是让这套阵盘晋升法宝的最好时机! 丹朱岭上一片如雷的欢呼,受此鼓舞,王子芝和范蠡都飞身过来,王子芝道:“怀仙,杀了鬼帅,这些阴兵就会自行消亡,咱们再打!” 范蠡惭愧道:“怀仙,刚才没有顾及到,让怀仙受了王龁夹攻,我等之错也!这回放心,我和仙苗道友去杀王龁,定然不会再错了。” 金蟹将军则举着两个大钳子高声欢呼:“司马错死了!我们赢了!” 又关切的问:“太师,要不要稍歇?” 却见顾佐已经满眼通红、咬牙切齿,奋不顾身冲向了米山,同时回头喊了句:“别杀了王龁,都是我的……” 王子芝大笑:“怀仙勇武,世所难及!” 范蠡叹道:“甘担重任,不畏艰险,迎难而上,吾不及也!仙苗兄,你我当努力啊!” 王子芝慨然道:“岂肯落于人后?” 两人并肩携手,杀向王龁,回头时?却见米山之下已经一阵大乱?却是顾佐手持一根长矛,踩在金蟹将军头顶?已经杀入白起的阴兵大阵。 金蟹将军还是老套路?两只铁钳挥舞旋转,人见人怕?鬼见龟愁,于万军之中硬生生趟出条通路?把顾佐送到了米山脚下。 金蟹将军脑袋伸出?向上一弹,杀红了眼的顾佐直飞山顶,人在空中,便感受到了庞大的阴煞之气。 白起于大纛下遥指顾佐:“尔乃何人?” 顾佐笑道:“白起?交出阴神?我不杀你。” 要求太高,自是谈不拢的,密集的箭阵射向空中的顾佐,顾佐打开十柱酆都大阵,将道兵排列于铁城之上?紧紧护住自己。 白起挥动掌中青铜剑,向着顾佐发出一道道凌厉诡异的煞气。这些煞气穿入酆都?直射城头。 刚刚降服的司马错和屠夫、李十二等道兵一起结阵,缓解白起的煞剑?一道道煞剑斩来,被他们合力接住消解?化作一柄柄青铜剑?逐一插在城头上。 白起的煞剑来得既快又密?城头上的司马错和屠夫等人化解不及,顾佐便驱动酆都阵,围着米山的山顶转圈闪避。 光挨打不还手,这可不是顾佐的风格,无数丹符围着大纛下的白起炸了起来,如同爆豆一般。 一个在空中飞转,身边的道兵不时被箭枝、煞剑射落,陆陆续续从酆都阵中摔落下来;一个在山顶上屹立不动,却被包裹在密集的爆炸和烟雾中。 足足持续了一刻时,顾佐真元消耗太剧,腰酸背痛,腹部有空虚之兆,这才停了下来,飞快的往嘴里倒了几瓶丹药,竭力恢复。 就这么一刻时,他的道兵便损失了七八百! 烟雾渐渐散去,露出了山顶上的白起,身上盔甲歪斜,已经从白色变成了焦黑色,身后的大纛早就炸裂,身边护卫的数百阴兵鬼将也早就化作了黑灰。 喘息稍定,顾佐继续打出了第二轮丹符海,密集的爆炸声再次响起,白起重新陷入烟火之中。 白起的煞剑始终未停,一道接着一道射入酆都阵,斩向城头的顾佐。一个又一个道兵自城头跌落,化作片片星光。 又是一刻时,道兵已经被白起杀了两千,顾佐也打出了九千多张法符,气海中一片滚烫,其内端坐着的阳神顾佐,身上衣物早就被烧成了灰烬,赤身露体,纤细毕露。 气海洞府世界内也是一片热火朝天,街道上、房舍中都起了不少火头,高力士敲着铜锣、扯着破嗓子高喊:“走水啦——走水啦——” 西施扛着个三人高的木桶,冲到湖边盛满水,对着一处着火点就泼了下去。 更多的道兵都被动员起来,用家里的各种法器去湖中接水,扑灭这场突如其来的火势。 顾佐已经顾不上气海洞府世界中的火灾,都到这个时候了,绝不能停手,稍歇片刻,第三轮符海打出,和白起继续僵持。 接着是第四轮…… 第五轮符海过去之后,顾佐已经打出丹符两万余张,体内真气几近枯竭,连维持飞行都感到十分吃力,终于摔了下来。 气海洞府世界中,原本有五千道兵几乎都各回各家打坐恢复去了,如今只剩下了几十个能走动的,还在拼命控制火势。 顾佐摔落的地方,是个不到丈许高的土台,这里原本应该是米山的山顶,几乎被顾佐的符海削平! 白起原本漆黑深邃的双眼中冒着微弱的红光,冲天的煞气已经消散殆尽,盯着顾佐一言不发。 顾佐四肢无力,半躺半爬,抬头看着白起。 白起抬了抬手中的青铜剑,对着顾佐想要继续发出煞剑,但试了几次都无法继续,他僵硬了片刻,蓄积全身之力,忽然迈足,一步一步,提剑向着顾佐走来。 打到这般地步,顾佐还是认输了,他向白起道:“武安君,你厉害,我输了,打不过你……好吧,再给你个机会,降不降?” 白起走到顾佐身边时,缓缓抬高手臂,挥剑…… 青铜剑却没有斩落,他的脖子忽然被一支铁钳夹住了。 金蟹将军终于杀穿了阴兵的万军大阵,显出了原形,身上冒着呼呼热气,就像一只蒸熟了的螃蟹。 但此刻,螃蟹的钳子却夹住了白起的脖子,夹得白起无法动弹。 顾佐大笑:“武安君修为了得,在下自承不及,好在还有兄弟,哈哈……” 金蟹将军气喘吁吁,杀破万军大阵,哪怕以他合道大妖的修为,也是极为不易,他看向顾佐:“太师……杀……不杀?” 第八十五章 没听见 被铁钳夹住的白起,眼眶中的红光愈发暗淡,忽然从胸膛间发出嘶哑的声音:“我固当死。长平之战,赵卒降者数十万人,我诈而尽阬之,是足以死。” 这句没有没脑的话说出来,金蟹将军很是不解,看了看顾佐,问:“太师?” 顾佐懂,他点了点头,叹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成全他。” 金蟹将军铁钳夹落,白起人头分离。 白起的阴神自尸体中飞出,却未逃跑,就这么漂浮在空中,望着地上的尸体怔怔不语。 金蟹将军挥钳夹住,正要钳碎,被顾佐喝止:“别……给我!” 白起阴神被送到顾佐掌中,他也毫不挣扎,只是等死,顾佐轻声道:“来我世界,我带你重生。”言罢,将其送入酆都大阵。 司马错将判官的尸体送过来,向白起阴神拱手相让,白起阴神还在迟疑,李僾在后边一脚踹上去,将他踹进了判官的躯体。 踹完之后,李僾立刻开溜,身后是追着发飙的司马错。 白起再无反复,接了判官一职,整理束带,环抱笏板,向天上一拜,数万阴兵化作黑灰,尽数卷入酆都大阵,变身为酆都鬼卒,于城下听令。 酆都大阵立时向四下扩散出去,也不知扩出去有几百里,熔岩河不停加深,旁边耸起一座座黑石荒山,弯弯曲曲的峡谷中到处是沸腾的铁池。 一队队鬼卒在山麓下垒土为营,一片片坟包突出地面,成了鬼卒们的营帐。 在丹河上架起的一条条铁索也同样化作黑灰,卷入酆都大阵,成为了熔岩河上一条条横陈的铁索。 酆都城头愁云惨淡、阴风呼啸,四处响彻凄厉的惨叫声。 十柱酆都大阵成功晋升为法宝?落于顾佐气海底部?被神识烈火不停炙烤。 顾佐满心欢喜,却依旧没有满足?又抬头看向另一座山头?那边山顶上,王子芝和范蠡正在合斗王龁?眼看着王龁已呈败相。 “带我上去,快!”顾佐遥指山顶。 金蟹将军劝道:“太师何必如此?要相信两位国君。” 顾佐急道:“等不得了?快些上去啊。” 王龁的大军还在进攻丹朱岭,同时也在竭力阻拦两位国君对主将的围攻,金蟹将军见状,也理解了顾佐的苦心:“行?那就赶紧杀了王龁。” 金蟹将军带着顾佐杀到山下时?顾佐将十柱酆都大阵打开,招呼金蟹将军上去帮忙,金蟹将军见这大阵运转无碍,放下心来,挥动着大钳子加入战团。 三位合道围攻王龁?王龁再也支撑不住,不多时便被范蠡持剑洞穿了胸口?阴神飞了出来,被金蟹将军挥钳夹住。 顾佐奋起余力飞上山顶?喊道:“给我!” 正当此时,滚滚乌云自天边而来?乌云中卷着如林旌旗?雷光大作。 一道威严急促的喝声震彻整个山原:“住手!” 金蟹将军愣了愣?望向乌云,又看了看顾佐,没敢乱动。 酆都大阵中,判官白起凝视上方,目光穿越了大阵,似乎看到了天上的变化,向着顾佐躬身一拜,顾佐会意,向金蟹将军道:“撒手。” 金蟹将军下意识松开铁钳,判官白起在大阵中伸手一招,王龁阴神飞入十柱酆都大阵,钻入一名鬼曹体内,摇身一变,成了黑无常。 大阵成色更见漆黑深邃,品质再上一层。 云团很快来到上方,其中裹着数千兵将,大旗上是“万神雷司元帅毕”、“幽枉司总司真君毕”等字样。 一队队雷府天兵从云上降落,开始围剿王龁的阴兵,各处雷光此起彼伏,将阴兵轰成黑灰。黑灰很快卷入十柱酆都大阵,成了大阵中的经制鬼卒。 孔安国自云团中飞下,落到顾佐身边,连声问:“没来晚吧?没来晚吧?” 顾佐如今已对天庭的情形有所了解,知道来的是神霄雷府辖下万神雷司的天兵,领头者应该是雷部五元帅之一的毕应元。 顾佐问孔安国:“刚才那一嗓子谁喊的?毕真君?” 孔安国道:“白幽求。老夫先去了青华宫,青华宫地府幽冥司遣白仙吏带我前往雷府求兵……” 顾佐道:“先不说这个,他为什么喊住手?” 孔安国道:“应当是要收摄阴神,投入地府,听说平等王殁了,白仙吏可能要将两位鬼帅带回去,不排除封为平等王,镇居第九殿七非宫的可能。” 顾佐简直无语了,地府这是在搞什么,十殿阎王都废了一个?居然还想收摄王龁的阴神回去封官? 正说话间,一名仙吏落下云头,趋步而来,孔安国忙介绍:“上仙,这位便是东唐国主顾太师……这位是东越国君范蠡……这位是樵国国君王子芝……” 范蠡拱手:“见过上仙。” 王子芝正要拱手拜见,白幽求却没那么客气,只是盯着顾佐问:“阴神呢?你把阴神藏哪了?” 范蠡笑了笑,没再作声,王子芝也尴尬的转了转身子。 白幽求又看见边上默不作声的金蟹将军,指着他道:“就是你,刚才王龁的阴神不就是在你这里?你把阴神给了他,本仙看得真真切切,休想抵赖!” 孔安国道:“上仙,大战甫停,是不是先看看战场,扫平余阴,救治伤亡……” 白幽求冷冷道:“先把阴神交出来再论其余,你们这些下界佐吏懂得什么?孰重孰轻,本仙不比你们懂?” 顾佐道:“地府归青华妙严宫当管吧?既然上仙也知事关重大,为何放任地府阴兵出逃?我等下界佐吏的确什么都不懂,我们只知损失惨重,究竟因何而起,该当追究谁的责任,上仙是不是给个说法?” 白幽求勃然道:“大胆!青华妙严宫如何行事,岂是你一个小小下界国主可以妄言?” 顾佐笑了笑:“好好好,我们不敢妄言,你们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和我等无关。” 白幽求喝道:“站住!将阴神交出来!” 顾佐道:“已然打成灰灰,交不出来。” 白幽求怒道:“本仙不是让你们停手么?怎敢不听号令?” 顾佐往嘴里塞了一把丹药,抓紧恢复法力,口中道:“抱歉,真没听见。”问金蟹将军:“你听见了么?” 金蟹将军拨浪鼓似的摇头:“生死悬于一线,全副精神都在斗法,哪里听得见?” 第八十六章 摇人 见说之不通,白幽求伸手就向顾佐抓了过去:“不交出阴神,便跟我上幽冥司走一遭罢!” 顾佐向后闪避,白幽求一把抓空,更是大怒:“还敢反抗?”取出根绳索往顾佐头上一抛,准备把顾佐绑了。 孔安国大惊:“上仙不可!”伸手拦阻,匆忙间不慎将怀中的《尚书》宝卷掉了出来,顿时光芒大作,将那根绳索弹飞。 绳索被弹落在金蟹将军脚边,金蟹将军不知何故,抄着两个大铁钳,正巧在剪修地上的杂草,一不留神将那根绳索剪成了四截。他眨着眼睛不明所以,看看顾佐,又看看孔安国,再看看白幽求:“不是故意的……这怎么忽然多了根绳索?” 白幽求怒极:“好啊,这是准备造反不成?”正要再去拿人,却见王子芝和范蠡一左一右挡在了前面,不经意间将顾佐遮护在身后。 孔安国道:“上仙,有话好好说,何必如此?” 白幽求指着他们几个,愤愤道:“很好,我青华宫的令谕你们也敢不遵,将尔等全部锁拿了,有话上幽冥司说。” 顾佐道:“开口青华宫,闭口青华宫,真当青华宫是你们家开的?我就不信了,下界之后不分青红皂白就要胡乱抓人,幽冥司同意你这么干?” 又指着战场道:“请你下界是做什么的?是扫平阴兵,保护一方平安,不是让你下来作威作福的,就算闹到青华宫太乙天尊面前,我们也不怕!我等在这里打生打死,替你们幽冥司擦了屁股,你不说论功行赏也就罢了,颐指气使、傲慢无礼,你以为自己是谁?” 白幽求何曾被下界地仙如此当面直斥其过?只觉眼前几人?尤其是顾佐,当真面目可憎?也懒得再跟他们多话?转身去叫毕应元:“毕真君!” 这边发生的一切,毕应元早看在眼里?此时一阵头疼,踱步过来?呵呵道:“如何了?” 白幽求指着顾佐道:“毕真君?请贵府天兵出手,将这个不遵令谕的贼子拿下!” 毕应元干咳了一声:“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顾佐向毕应元躬身道:“毕真君,地府阴兵出逃,荼炭生灵?我等三国联军不得不举兵迎战?于此扫荡阴兵,国中军士死伤枕籍,遍地哀鸿,这位白仙吏不分青红皂白却要将我等拿下,请问我等犯了哪条天规?” 白幽求道:“你不遵令谕?将王龁阴神杀了,这就是大过!” 顾佐道:“我等和王龁斗法?交手之中灭了他阴神,这难道不是大功么?难道王龁杀来?我等还不能还手了?再者退一万步,就算是白上仙想要阴神?我等也不知晓啊?斗法之际只求消灭阴兵鬼帅?哪里顾及得过来?所谓不知者不罪,是不是这个道理?” 白幽求道:“毕真君,何必跟这小小地仙废话,是非曲直,带上幽冥司自有公论,天庭威严,哪里容他肆意亵渎!” 顾佐道:“白上仙,咱们有理说理,何苦给我等随意套上高帽?你看不起我等地仙可以,那是你自家的事,但岂能因偏见和私心蒙蔽了双眼?” 毕应元将白幽求拉到一边,低声道:“本帅下界,只说是扫荡阴兵,未得军令拿人。” 白幽求不悦道:“毕真君,下界之时,你可是答应过我家帝君,都听我的。” 毕应元为难道:“酆都帝君当时也只是说扫荡出逃阴兵,但这捉拿下界地仙,委实不好办啊。恕本帅多一句嘴,这些下界地仙虽然位卑势弱,但终究是录得仙籍之人,怎好说拿就拿?” 白幽求直视毕应元,道:“毕真君,事关重大,莫非还真要我求一道帝君旨意不成?” 毕应元微笑道:“若是酆都大帝能出一道旨意,本帅自是全力配合。” 白幽求道:“好,等着,别让他们跑了!我现在就起坛,请司殿下界!”说完,就到一旁念咒起坛。 毕应元在旁负手而立,一脸笑容。 他们两个对答声越说越大,早被顾佐这边听得一清二楚,金蟹将军在旁边气愤道:“太师你看,我早就说过吧?天庭从来不将我等下界地仙放在眼里,今番又是如此,看着吧,酆都帝君的旨意说来就来。” 王子芝和范蠡都有些心虚了,范蠡道:“要不我请仲兄下界一趟,他手面比较广……或者让田骈下来?” 管仲虽然混得很开,但他和顾佐只有一面之缘,今天这件事不小,也不知他愿不愿帮忙,能不能帮上忙。但尽管如此,范蠡还是去起坛了,不论行不行,摇下来再说。 孔安国懊恼不已:“早知咱们可以自行扫平,何苦上天把他请下来?真是……悔之晚矣……” 顾佐安慰孔安国:“不怪你,谁都想不到,能那么快把雷府天兵请下来,你比宋玄白强多了!对了,这个白幽求什么来路?” 孔安国道:“就是青华妙严宫地府幽冥司酆都大帝座下仙吏,噢,除了地府幽冥司,妙严宫还辖仙道长生司和人间救苦司……” 顾佐打断他:“我知道啊,我是说这姓白的什么底细?谁家子侄?” 孔安国摇头:“不知道啊……” 顾佐再问:“哪位大能弟子?” 孔安国继续摇头:“没听说……” “混哪个圈子的?” “这……” “谁的姘夫?” “……” 也难怪孔安国不知,大部分时候,这些背景来历都是很隐晦的,非是熟人很难掌握,似八仙那种公然聚会、明目张胆抱在一起的小集团,天庭之中毕竟不多。 想到八仙,顾佐忽然想起了王钦,问孔安国:“差点忘了,王钦不就是青华宫的司命?三个司里哪个司的?” 孔安国也拍了拍脑袋:“险些忘了,姓王的是人间救苦司的,司殿真君便是他老师药王救苦真君李玄!只是……这事儿和人间救苦司不相干,这是地府幽冥司的事,司殿真君是酆都大帝……” 顾佐道:“没事,让王钦下来想办法!” 还是那句话,不管行不行,先把人摇下来再说! 他本来还想去摇元宝童子,但一想还是算了,如果他见到王钦,又看到范蠡,送矿山的事情恐怕就得露馅。 第八十七章 背锅 两边都在起坛,都在摇人,把人摇下来还需要一点时间,起坛之后,各自站在一旁,相对冷笑。 毕应元将万神雷司天兵天将召集到一旁,下令不得妄动,自己则在边上冷眼旁观。 趁着这个空档,顾佐向孔安国打听情由:“地府出了什么问题?” 孔安国道:“幽冥司已经乱做一团,听说是齐天大圣杀入地府,搅了个天翻地覆,把生死簿勾得一团糟。十殿阎王联手阻止,却没能挡住,连司掌第九殿的平等王都被他打得魂飞魄散,道消身殒了……” 顾佐有点懵,打断道:“等等,你是说,齐天大圣干的?孙悟空?美猴王?” 孔安国道:“除了他,谁还有这能耐?” 顾佐依旧发呆:“时间线有点乱啊……” 这回轮到孔安国发呆了:“时间线?” 顾佐道:“我当时去……我听说,南瞻部洲的那个南唐,如今是太宗的儿子?太宗已经翘了。” 孔安国摸不着头脑:“跟此事有甚相干?” 顾佐道:“等我捋捋清楚啊……嗯,大圣护送玄奘法师西行,求取真经,应该是南瞻部洲大唐的太宗年间,而他下地府勾消生死簿,应该是求取真经之前,现在你告诉我大圣才去地府勾消生死簿……明白我的意思么?对不上!” 孔安国算是明白了,笑道:“也不知太师缘何会有如此……嗯,奇妙的思路,说起来也简单,大圣这是第二次大闹地府、勾消生死簿了。” 顾佐这才释然:“原来如此。”又奇道:“他已然不在三界中、跳脱五行外,为何又要去地府折腾?” 孔安国道:“听说是为了个女仙,也不知是真是假。” 顾佐眨了眨眼:“紫霞仙子?” 孔安国挠了挠头:“不会吧……不清楚,幽冥司也没人知晓。” 顾佐点头:“安国先生继续。” 孔安国道:“连平等王都被打杀了,地府里乱成了一团,根本压不住,也不知跑了多少阴兵鬼怪,这白起就是其中之一。不单是毕元帅,雷部五元帅都各领天兵下界扫荡了,还有四圣。说起来,咱们这里不是白起来的第一处,他已经带兵去了两个灵力世界,先杀了范雎……” 顾佐问:“杀范雎做什么?” 孔安国叹道:“白起生前自刎而亡?便是因为此人向秦君进了谗言?范雎和白起,固有仇矣。” 顾佐道:“杀白起者?秦王也?与范雎何干?” 孔安国笑而不语,顾佐翻了个白眼?这老小子什么都懂。 “好吧,安国先生?接下来呢?他又杀了谁?秦王?” “他又去了另外一个灵力世界?把范增杀了,听说过范增吗?项王亚父,当年高祖……” “知道知道,楚汉争霸嘛?问题是他杀范增干什么?范增得罪过他?不会吧?两个人是一个时代的么?” “论族谱?范增是范雎的八世玄孙——虽然年岁相差并没那么大。” “范蠡不会也和范雎有关吧?” “少伯当为范雎五世祖,他们这一系,是当年晋国六卿之一。” 顾佐无语了,白起这是多大怨念?这不是千里追杀,这是跨界追杀?真正的灭满门! 原来这一场大战,是为了杀范蠡?范蠡在旁边听着,心境异常复杂?谁能知道,自己被莫名其妙追杀?是因为自己从来没见过面的五世玄孙? 王子芝在旁开玩笑:“没见国君夫人有身孕啊。” 范蠡无奈道:“是族中玄孙?我哪里知道?关键他是怎么找到我的?四大部洲如此辽阔?他一出来就在东越旁边……” 孔安国道:“白起长平一战,战场就在丹河,赵军筑垒之地便是在丹朱岭上下。” 王子芝哈哈大笑:“都是少伯取名惹的祸。” 范蠡也怔住了:“世间居然有如此巧的事?” 正在谈论时,终于有上仙被摇下来了,却是青华宫幽冥司的司命许栖岩。 白幽求连忙上前:“司命,人犯就在此处,可以立刻拿下。” 这下子,是真把人惹怒了,范蠡道:“什么人犯?不要胡说!” 王子芝气道:“白仙吏,我等好生在此扫荡阴兵,怎么就成人犯了?当真是血口喷人!” 金蟹将军冷哼:“早料到了,天庭仙官一向如此。” 许栖岩安抚白幽求:“事情我已知晓,放心。”转身向毕应元道:“还请元帅下令,将这五人拿下,交我带回幽冥司。” 毕应元愣了愣:“五人都拿?适才白仙吏还只说是锁拿顾佐一人。” 许栖岩道:“如今情形有所变化,需要将五人一并拿下。” 毕应元问:“许司命可有帝君文书?” 许栖岩笑道:“帝君正忙着平复地府,哪里有空写劳什子的文书,只是亲口吩咐的,说是请毕元帅多多辛苦,帮我们将人犯带回去,容后定在天尊和玉帝面前,为毕元帅请功。” 毕应元一阵迟疑:“这……总须有个名目才好……” 许栖岩哂然:“幽冥司怀疑他们强杀地府鬼帅阴神,要带回去问话,这还不够?” 孔安国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从没听说过什么强杀地府阴神之罪,这是哪门子天条,老夫做了几百年土地,从未听说过!地府阴神出逃,向来围剿打杀了事,也没见地府追索过,青华宫更是从未问过谁的罪名,怎么到我们这里,便成了罪名?” 许栖岩道:“地府大乱,第九殿崩塌,平等王身殒道消,就连我幽冥司下界的宋玄白仙吏也殁了。我幽冥司怀疑有人内外勾连,挑动阴兵作乱,助妖猴成事。” 他这番话不是说给孔安国、顾佐等人听的,是说给毕应元的,对孔安国和顾佐他们,压根儿懒得解释。 孔安国目瞪口呆,怒极反笑:“老夫没听错吧?我们里应外合?助妖猴作乱?为了什么,总得有个理由吧?” 许栖岩道:“强杀阴神,便是明证,若不是心虚,何须灭口?” 孔安国辩白道:“若真心虚,老夫会上天请你们下来?老夫吃饱了撑的?” 顾佐叹了口气:“安国先生,何必跟他争论,其实大家都听明白了,人家现在要甩锅,咱们就是背锅的。” 第八十八章 占理 道理说得很清楚了,所有人也都听明白了,这就是幽冥司料理后事的手段之一,招替罪羊来顶锅,不敢说能全部顶下来,但责任减轻一分算一分。 原本还没太当回事的毕应元终于认真考虑起来,要不要牺牲这几个下界地仙,助酆都大帝一臂之力。 望着眼前的几位小小地仙,毕应元心头那杆秤开始逐渐向幽冥司倾斜,同时也在默默念叨着这几个小小地仙的名字。 范蠡……没什么印象…… 王子芝……没听说过…… 顾佐……过…… 孔安国……和人教孔圣仙师有没有关系? 至于金蟹将军,直接被毕应元忽略了,这种妖修,收拾起来最是容易,就算当场斩了也没人会找他的麻烦,顶多龙王会上天告御状。而龙王告了那么多回御状,结果是什么?只能是呵呵了…… 沉吟着,又踱步回了本阵。 白幽求还想再说什么,许栖岩微笑着摆了摆手,话已说到,他相信毕应元听得懂,更相信毕应元会怎么选择。 而顾佐这边气氛就有点凝重了,是非曲直如此清楚明白,却依然沉吟不决,本身就不是一个好兆头。 顾佐向范蠡道:“少伯兄速回丹朱岭,让高仙芝做好准备。” 王子芝听见后有点紧张:“要打?” 顾佐道:“绝不能跟他们去幽冥司,去了就是死路一条!” 王子芝喃喃道:“这可是万神雷司的天兵……” 顾佐给他和范蠡鼓劲:“天兵嘛,不是没打过,能打。我家唐军整备了二十年,就是以和天兵天将开战,并且战而不败为目标的,你们放心,就眼前这几千天兵,想赢过咱们可不容易。” 孔安国小声道:“可不管怎么说,与天兵开战,总是……有造反之嫌。” 顾佐语气坚定:“咱们绝不是造反,咱们是为了主持自己的公道,咱们要把事情往大了闹,只有闹得越大,咱们才越安全,最好闹到灵霄宝殿上,那就是真安全了!” 范蠡深吸了一口气:“怀仙言之有理,我立刻回丹朱岭,请高仙芝整军备战!” 金蟹将军挥了挥铁钳:“打了!” 这边在准备迎战,那边的毕应元已经回了万神雷司本阵,将麾下几员战将召来问道:“谁知道范蠡、孔安国、王子芝和顾佐的底细?” 麾下缚邪将军道:“末将听说过范蠡,其人自称是通玄真人的弟子?但从未有人证实过。以末将看来?既然封国于下界,恐怕此说作不得准。” 毕应元点了点头:“不在通玄真人座下侍奉?算什么弟子?顶多门人而已?通玄真人门人何止万千,的确作不得数。还有呢?” 蛮雷将军道:“孔安国是孔圣仙师后裔子孙?只是隔得远了些,不知是几代玄孙。” 毕应元点了点头?和他的猜想一样?但这种隔了不知多少代的血脉,真不用太过考虑。再者,孔圣仙师在天庭中也只是位在边缘,可以尊敬?却不必顾虑。 “王子芝呢?顾佐呢?” 这两个地仙就没什么人知道了?是真的小人物。 毕应元有了底气,终于移步回来,正在思考应该怎么卖好幽冥司,忽见天上又有仙人下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再等等…… 下界的仙人正是王钦?自坛口处闪现之后,见周围那么多人?还有些不习惯,干咳了一嗓子:“下界诸位……咳……哎?” 还没咳完?被顾佐一把从坛口拽出来:“别闹,赶紧?救急的大事!” 王钦也不装了?问:“怎么了这是?” 顾佐道:“看那边。” 王钦早看见了远处的许栖岩和白幽求?撇了撇嘴:“这两个家伙来作甚?幽冥司乱得一锅粥也似,他们还有闲心下界?” “你认识吧?” “当然,都在青华宫列班,他们是酆都大帝幽冥司的,我在救苦司,虽然不在一个司殿,但也算同班朝吏。” 顾佐叹了口气:“你这两位同班的朝吏是打算把咱们往死里整啊。”于是将事情讲述一遍。 王钦听得庆幸不已,这要是自己晚来一步,顾佐真被弄到幽冥司去,那边的手段他可是再清楚不过了,不用两天,顾佐保准把底裤都给抖出来,自己那点破事也肯定瞒不住。 这不是把自己往死里整又是什么? 顾佐讲完后两手一摊:“你看怎么办?反正我已经没办法了,都听你的,你要是说能去,我就跟他们去幽冥司走一遭。” 王钦看着那两位,火气越来越大,道:“去幽冥司?怎么可能?踏踏实实把心放肚子里!” 顾佐受了他的鼓舞,勇气倍增:“好,听你的,这事儿反正也是咱们占理,闹到哪儿去都不怕……” 王钦冷笑:“占不占理,有什么关系吗?我们八仙办事,从来就没有不占理的时候!” 顾佐挑起拇指:“王司命赛高!” 金蟹将军在他身后翻了个白眼。 对面也看见了王钦,许栖岩皱起了眉头,白幽求则惊疑不定。 王钦飞快起了个坛,念叨没两句,就招下来两位,一位是孔安国和顾佐都见过的灵安客,另一位则是个女仙。 王钦向他二位拱手:“叨扰灵安师弟,辛苦二娘了。” 这两位都问“师兄何事”,王钦言简意赅:“地府闹翻了天,想来你们是知晓的,我有几位好友,被幽冥司姓许的、姓白的冤枉,明明为扫荡阴兵立下大功,却反被他们两个嫉贤妒能,功劳被占不算,还要杀人灭口,故此请灵安师弟和二娘下来主持公道。” 灵安客一听就炸了:“谁那么大胆子,算计到我们兄弟头上了?还有王法吗?还有天理吗?” 那女仙冷冷道:“杀良冒功?一直只是听说,没成想今日居然开眼了……是哪位受此不白之冤?” 王钦指着顾佐道:“就是我这位好友顾佐,过命的交情!怀仙,灵安师弟你是见过的,这位是宏慈妙法元君的侄孙女,何荔娘,最是嫉恶如仇,专管世间不平之事,都是扬善惩恶的正派高人!” 顾佐连忙躬身:“见过二位上仙!” 第八十九章 功劳 灵安客认出了顾佐,豪迈道:“原来是顾道友!何师姐,当日师弟我铲除山魈,这位顾道友还不辞辛苦,为我奔走打探山魈的行踪,也是热心的同道,人不错。” 何荔娘微笑着向顾佐道了个福:“见过道友……能入王师兄法眼者,能错得了?” 顾佐连忙道:“谬赞,谬赞了,佐愧不敢当。” 何荔娘道:“道友如此谦逊,品性可见一斑。今日必要为道友讨还公道。不知道友杀敌多少?” 顾佐道:“我等斩杀鬼帅白起、王龁,鬼将司马错以下数十员,扫平阴兵数万。” 何荔娘赞道:“当真是功勋盖世!又不知贵属死伤几何?” 顾佐道:“稍待,容我清点一二。”飞回丹朱岭,问高仙芝:“死伤如何?” 高仙芝道:“咱们唐军战死十六人、伤八十余,他们两家战死了一百八十余,其余人人带伤。” 顾佐折返回来:“禀告何仙子,我等三国联军抵抗十万阴兵,苦战一日,折了两千余人。” 何荔娘点了点头,向灵安客道:“灵安,你去跟那两个幽冥司的说,扫荡鬼帅阴兵的大功回头再慢慢算,咱们这边折损两万人,请他们幽冥司速速将抚恤发下来。” 灵安客应了,走过去向许栖岩、白幽求道:“你们两个识得本仙么?我乃普济仙人嫡传弟子灵安客,如今在纯阳祖师座下听用,侍奉孚佑帝君。我身后的两位,王师兄就不说了,药王真君弟子,你们也认得的,我何师姐你们听说过么?我家何师叔侄孙女,如今在昆仑山瑶池司命……” 看着毕应元,忽然笑道:“哟,这不是毕元帅么?灵安这厢有礼了,见过毕元帅。” 毕应元连忙回礼:“见过道友。” 灵安客道:“毕元帅在这里正好,还请替我家主持公道,何师姐说了,我王师兄他们助幽冥府扫荡阴兵,损伤惨重,折了两万余人,还请幽冥司先将抚恤发下来,不拘是灵丹灵果灵酒灵药,还是金银法器材料军甲都可,当然,若能奖赐寿元则更好,以免寒了将士们的心。” 白幽求又是惊怒又是惧怕,道:“灵安仙,你刚下界来,还不了解情况,不要听那几个小小地仙空口白牙。” 灵安客不高兴了:“你是哪位?只听说姓白,且报上名来!好胆,你是说我王师兄平白无故污蔑人么?我且问你,阴兵是不是你们放出来的?” 白幽求道:“是妖猴干的……” 灵安客道:“那也是从你们地府跑出来的!我再问你,这些阴兵是不是我师兄他们扫平的?” 白幽求道:“和你家师兄无干,是那几个……”说到这里,他也说不下去了。 灵安客道:“好啊,你也承认了,是我那几个好友立下的功勋,至于有没有我家师兄,咱们回头再说,我以为,必然是有的!既然立了功勋,是不是该奖掖?是不是该抚恤死伤?” 许栖岩把话接了过去,他比白幽求职分更高,更受酆都大帝重视,底气更足:“灵安客,看在你老师的份上,我们不与你计较,但此事关乎幽冥司,不是你胡闹的地方。” 灵安客顿时跳脚了:“胡闹?许栖岩,怕是你在胡闹!你真以为你那番小心思别人看不懂?杀良冒功,你把别人当傻子呢?毕元帅,姓许的是不是把你当傻子?” 毕应元跟那杵着,很是尴尬,他身后的缚邪将军捂着肚子,脸上忽现豆大的汗珠,蛮雷将军惊道:“缚邪老弟,这是怎么了?元帅,缚邪老弟莫不是中了邪?元帅,快来看看……” 毕应元转身回去蹲下察看:“怎么回事?” 缚邪将军在地上写了两个字——李玄,毕应元将字抹去:“我当然知道!好了……我来渡送真元,蛮雷护法!” 他们躲到一旁疗伤,摆明了不想再管,许栖岩这边势头顿时弱了三分,他知道今日是没法将人拿到幽冥司交差了,对眼前的灵安客厌恶到了极点,忍不住就放了句狠话:“也好,回头我们自回幽冥司交差,向酆都帝君禀告,希望到时候灵安客你们敢作敢为。” 灵安客道:“你吓唬我?我是从小吓唬大的!来来来,咱们现在就请长辈们出来把话说明白,你请帝君出面,我请我老师和纯阳师叔出面,大家出来讲理!” 又回头道:“王师兄、何师姐,看来咱们得请师尊下界了,幽冥司这二位不吃敬酒。” 王钦、何荔娘都各自冷笑,准备起坛摇人。 遇到灵安客、何荔娘和王钦这种人,许栖岩只能暗叫倒霉,因为他知道,真要开始摇人,自家酆都帝君多半时不会露面的,但纯阳祖师、普济仙人和宏慈妙法元君乃知药王真君这帮人却是多半会下界的,八仙又团结又护短,历来便是令天上众仙们都极为头疼的小团体。 特别是纯阳祖师,最近有传言说,他将履任玉清内相。玉清是谁?那是元始,纯阳祖师很可能要担任元始天尊的管家,这种人物,谁惹得起? 当下硬生生憋着气,不再多言,转身就要回青华宫,却被灵安客拦了下来:“你们两个怎么如此没有礼数?话未说完,事情没定,这就想走?” 何荔娘和王钦也飘然而至,何荔娘问:“不给个说法就想走?” 白幽求早就不敢说话了,许栖岩道:“顾佐等人勾连妖猴之事,暂无实证,我们回转幽冥司复命。”实际上,这就是认栽服软了。 但这么一句话怎么可能过得了八仙弟子们的关?何荔娘道:“把功劳记下了么?” 许栖岩和白幽求都没吭声,顾佐带着金蟹将军和孔安国、王子芝、范蠡等人也都围了上来。 若不答应,这眼前亏是吃定了的,就算将来想报回来……怕是也难。 幽怨的看了一眼远处还在给部将疗伤的毕应元,许栖岩忍气吞声道:“回头自当向天尊和玉帝报功。” 何荔娘道:“王师兄,有立功将士名册么?” 王钦看向顾佐,顾佐看向顾佑,时间如此仓促,哪里来得及叙功,但这也难不住顾佑,他直接从怀里调出唐军将士名册,将这一千多人报了上去。 范蠡和王子芝都摇头,示意不领这份功劳,他们是害怕被幽冥司打击报复,倒令何荔娘有些鄙视。 顾佐又追上去替毕应元报了功,说他们在关键时刻下界,为战胜阴兵大军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云云,倒令毕应元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得继续替部将疗伤。 都这样了,何荔娘还不放许栖岩和白幽求走,非让他们将报功和抚恤的事留下字据,画了押,这才放过。 顾佐拿着这张字据,忍不住心中大笑。 第九十章 雷法 事情解决,何荔娘、灵安客都要回去,顾佐取出厚礼相赠,各自送了两千东唐特产的灵石,灵安客对这个东西无所谓,何荔娘却觉得有趣。除了灵石,顾佐还送给灵安客二十坛东海的老酒,送给何荔娘一座七尺高的珊瑚,这两位也同样收了。 何荔娘招呼王钦:“师兄和我们一起上天吗?” 王钦道:“你们先走,我再和怀仙叙叙旧。” 等他们走后,顾佐问:“会不会有什么后续的麻烦?” 王钦笑道:“放心就是,字据都立下了,他们要敢反悔,就收拾他们!叙功和抚恤的事,我都帮你盯着。幽冥司搞出那么大一个烂摊子,虽说是妖猴的问题,但这是第二回了,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他们不长记性,怎么说也有过错,酆都帝君正是求着我家老师帮衬的时候,不敢跟我们乱来。” 顾佐也大方了一回,人家帮了个大忙,这时候再抠抠索索的就没意思了,索性将大半书信都塞了回去:“王司命的故事很精彩,这些是我看完的,剩下几封还未拜读,待读完之后再原物奉还。” 凡事适可而止,王钦连续帮了几次忙,态度又非常好,总要给人留个念想,手中只剩下三封信,算是给他一个光明的未来。 乍然收回那么多信,当真出乎王钦的意料,略一点算,就知道了顾佐现在还有多少存货,只觉日子总算有了盼头,心情极为舒畅。 “怀仙还有什么事要我做的?” “眼下无事,将来肯定还要劳烦司命。” “那行,我上去帮你盯着,还是那句话,有事找我,怎么找,你懂的!哈哈!” 刚将王钦送走,范蠡的坛口也有了动静,却是管仲下界了,他不明所以,探头问道:“少伯兄找我?哎,怀仙也在,来来来,可是要上天庭游耍?今日正好,刚忙完一个坛口,有些空暇,可以陪怀仙了。怎么样,去瑶池吗?” 范蠡苦笑:“原本有点事,如今解决了,仲兄来迟了。” 顾佐拱手:“仲兄来了?多谢仲兄还想着佐,先不忙去,咱们聚聚再说。” 见到管仲下界,缚邪将军的身子骨也大好了,翻身坐了起来,大声道:“多谢元帅施救。” 毕应元拍了拍他:“以后修炼小心些......你们整顿军伍,我去那边见过礼后就回雷府。” 说完,大踏步走了过来,抱拳道:“管将军来了?幸会幸会......多谢顾太师,弟兄们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怎好当得起那么大的功劳,回去之后我便向天尊禀告,功劳都是三位国君的。” 顾佐在报功名单里,把一半的阴兵战功都送给了万神雷府,他这是特地过来感谢的。 顾佐忙道:“该当的,功是功,过是过,我等不容旁人肆意抹黑、贪图功绩,却也不会平白抹了毕元帅的辛苦,若是没有万神雷司相助,这十万阴兵,怎么可能如此轻易扫荡。” 毕应元笑了笑:“如此,就却之不恭了......管将军,有空多来我万神雷府走动,我雷府上下,都很期盼。” 管仲道:“元帅太客气了,好说好说。对了,这是我好友顾怀仙,将来还请元帅多多关照。” 毕应元道:“这是自然,顾太师有什么难处,可以找我,这是我万神雷坛的坛口咒。”说着,递给顾佐一张纸条。 顾佐收好之后,也不客气:“您太客气了,叫晚辈怀仙便可......对了,正要想毕元帅请教。” 毕应元还真是很少见到如顾佐这般的人物,真就不把客气当客气,不过他刚才眼见顾佐交游甚广,也乐得送个顺水人情:“但说无妨。” 顾佐道:“晚辈一直想请教符法,惜无名师指点。听说雷法中有很多是以符法为基础的,不知元帅可否教我?” 毕应元一听说是这种事,顿时笑了:“这倒不是难事,只是雷法万千,以符法为根基的也至少上百种之多,不知你想学哪种?” 顾佐道:“不用太过艰深的,晚辈资质鲁钝,太艰深的也学不会。若是有那种出手快一些、威力还可以、画起来稍微简单些的,那就最好了。” 毕应元思考片刻,道:“有一种金文火篆雷,倒是差不离。画起来也快,以怀仙的修为,或许一个时辰便可画得一张,威力还不错,怀仙且看我演示。” 说着,掏出一张法符来,顾佐凑过去看了看,只见上面画了繁复的符文,虽然毕应元说画起来简单,但只是相对而言,万神雷司使用的雷符,哪里有简单的? 毕应元抖手将雷符抛出,化作一行燃烧的金文——令行风火,山倾木枯! 这行金文倏然向着已经被顾佐削成了土台的米山飞去,眨眼便至,轰然爆响之后,尚余八尺高的土台灰飞四溅,瞬息消散,不仅土台没了,所在的地面还多出一个丈许深的大坑,足有亩许之宽,大坑中依旧燃烧着熊熊火焰。 毕应元道:“雷法轰击倒在其次,关键是这燃烧的阴火,是地府的九泉焰,烧蚀魂魄,很难熄灭。” 效果一出,顾佐大喜,单单是雷法的威力,便强出朝云火箭符几个档次,自己费半天劲、打出上千张朝云火箭符的效果,都抵不上这一张金文火篆符,更别提其中蕴含着的地府九泉焰,烧蚀魂魄的功效,更是听着就带劲。 也难怪,毕应元的万神雷司有一项很重要的职责,就是配合青华宫镇压幽冥地府,因此他的头衔还有一个“幽枉司总司真君”,通晓的雷法中涉及地府功效,也就在所难免了。 顾佐连忙拜领:“多谢毕元帅传授雷法。” 毕应元取出张金色法符,这里含着金文火篆符的一丝本源,没有这个东西为根,怎么学都没戏,他交给顾佐:“简单易懂,一看便知。只是有一点,这雷符威力不俗,却很耗材料,需地府阴煞之气为引,浸泡出来的金沙才能炼制。我这里有一些,怀仙先用着,将来有需要时再跟我说及便是。” 顾佐接了法符和一瓶金沙,再次拜谢:“晚辈惶恐。” 这瓶金沙,用来研究研究就行了,用不着常备,丹符之术便是以丹术代替金沙等材料,以真元炼制法符,省了这一道,至于阴煞之气,那就更简单了,收了白起、王龁、司马错等十万鬼帅阴兵,要说阴煞之气,多到根本不用考虑。 和顾佐结了雷法之缘,毕应元不再耽搁,整顿天兵返回天庭,一场危机化于无形,范蠡和王子芝都很是欣慰,顾佐则更为期待,不知道立下如此战功,天庭会有什么奖赏呢? 第九十一章 第一案例 这一战,唐军战殁十六名金丹,重伤十余人、轻伤近百人,轻伤者还好,仙家手段治疗,总归能恢复如初,就算重伤的,问题也不大,但死去的就真的死去了,顾佐自忖没有大闹地府,勾消生死簿的能耐。 其中有九名金丹是修行搜灵诀的,他们战殁之后,气海洞府消亡,伴随着他们生前的所有记忆和感悟,都印在了顾佐识海中。 平心而论,顾佐当然不希望他们死去,并为此黯然神伤,但客观上说,的确令他的修为有所增益。 进入合道之后,真元是可以一直堆积下去的,老资格的合道仙人,真元浑厚程度,甚至比许多真仙、帝君还要强出不少,但真元的雄浑与否,却不是突破修行境界的重要条件,感悟的重要性上升到第一位,对人世的感悟、对天道规则的理解,才是继续向着更高一层台阶迈进的基石。 因此,每一个逝去的道兵,其漫长的人生历程,都是顾佐的宝贵财富。 战后一个月,所有轻伤者都已痊愈,绝大部分重伤者也恢复得七七八八,但重伤者中还是有一名道兵没有救过来。 令顾佐惊讶的是,这名道兵闭眼之后,没有立刻将回忆和感悟反馈给顾佐,阴魂出现在了气海底部的酆都大阵中,在顾佐的亲眼目睹下,被王龁、司马错这两个黑白无常拉进铁城过堂。 一阵眼花缭乱的问断,这名道兵的人生回忆被映现在城头的旗幡上,桩桩件件,无一遗漏。 判官白起将他做过的善恶之事罗列出来,逐一抵消,有些看上去微不足道的小错,却连抵几件大功,反之亦然,有些莫名其妙的好事,却勾消了好多大恶,其中的尺度,令顾佐深思不已。 最终,善恶相抵后,白起判罚这名道兵在铁池中被煮三年、吊索桥三年、爬岩山三年,一共九年,方可投胎。 这是酆都大阵、或者应该称为酆都世界中的第一例死亡之后魂魄转入地府的判决,那道兵被投入沸腾的金汤铁池中服刑,惨叫声不绝于耳,大量鬼将鬼卒围着他参观,交头议论不止。 顾佐的神识从酆都世界中退出来,坐在太师府中思索。 李十二端上热茶,坐在他身边道:“你这两天坐在屋里哪儿也不去,有时候喜笑颜开,有时候又咬牙切齿,到底在做什么?” 顾佐叹道:“感悟啊,最近又有了不少感悟。” 李十二道:“说来听听。” 顾佐想了想,道:“我最近对善恶之分又有了新的考虑。什么是善,什么是恶?我们认为的是非就真的正确吗?譬如,有一个人,你做了件对不起他的事,于他而言,是恶,但转过头来,这件事对另外一个人却是善,在善恶相抵之后,对于天道来说,究竟是善果,亦或是恶果,最终就不是我们想的那样了。” 李十二上上下下打量着顾佐:“你这几天就在考虑这件事?” 顾佐道:“那还能考虑什么?” 李十二冷笑:“你想对我干什么坏事?啊?这件事对别人又是善事?你想纳谁入门?说来听听……” 顾佐无语:“还能不能聊了?” 夫妻二人正说话时,一道巨大的威压忽然降临,笼罩了整个太师府。李十二骇然变色,额上汗珠潸潸,几乎坐不住了。 顾佐伸手搀住她,为她顶住这股压力,这才好受许多,面上苍白:“这是谁?” 顾佐摇了摇头,释放气海中的真元,将太师府护住,缓步出门,就见上方数丈高处,两员神将凌空而立,面貌相似,黑染虬须,一人手持桃木剑,一人持苇索,脚下各驾一朵乌云,齐齐瞪视着顾佐。 在顾佐的灵域中,这两名神将的真元反馈远超普通合道,与万神雷司元帅毕应元相仿,只稍逊魔礼海。 就算不是个真仙、帝君级的人物,至少也是资深合道,至于资历有多深,当真是深不见底。就顾佐眼下掂量,就知道肯定打不过人家。 李十二跟在顾佐身后强撑着出门,见到天上这两位,一双美目眨了眨,惊道:“莫不是神荼、郁垒?” 说起神荼、郁垒,顾佐立刻就想起来了,这不是以前在通道玄都世界的时候,家家户户门口贴的两个门神么? 这二位怎么来了?看这神情,似乎还有点来者不善的架势? 顾佐连忙拱手:“不知二位上仙大驾光临,有何吩咐?” 刚说完,孔安国就忽然冒出来了,拜道:“二位上仙忽然驾临,小老儿惶恐。”又向顾佐介绍:“这是青华宫东天门镇门神将神荼将军和郁垒将军。” 顾佐明白了,这二位在青华宫的地位,类似于南天门魔家四将。 只听神荼道:“土地,这里不关你的事,回去。” 一声断喝,孔安国头皮发麻,只得退到一旁,讪讪看着顾佐。 郁垒取出道帛书,展开道:“太乙天尊旨意,着下界地仙顾佐,上青华宫问话!” 李十二问:“天尊召我家夫君是为何事?” 神荼道:“与尔无干,顾佐,快些启程,免得延误!” 别说打不过,就算打得过也不敢乱来,人家是奉了太乙天尊旨意下来的,敢打吗?别说打,跑都不敢跑,就算想跑,又能往哪儿跑? 封号天尊的大能,有一个算一个,哪个的身份和能耐比玉帝低上半分?遇到天尊下旨,甭管是谁,乖乖遵从才是正经。 顾佐心怀忐忑,强颜笑着安抚李十二:“别慌,问话而已,没什么事……若真有事,你就做监国太后。” 又向孔安国道:“还请安国先生多多照拂我家娘子。” 孔安国连连点头:“怀仙放心,定然不负所托。” 李十二眼泪立刻就留下来了:“夫君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妾身必定努力修行,为夫君报仇。” 顾佐笑着拭去她的眼泪:“哭什么?天尊不是不讲理的,估摸着还是地府阴兵一事。” 瞟了瞟孔安国,孔安国会意,点头道:“我去寻王司命。” 神荼、郁垒再次催促,顾佐只得启程,被他们夹在当中,直上云天。 第九十二章 再来 茫茫云海之中,耸立着一座高山,山名度朔,度朔山前长着一棵大桃树,树干绵延三千里,其中一截枯干,形如拱门,这里便是青华妙严宫的东天门。 顾佐随神荼、郁垒穿越虚空,来到门前,仰头望时,只见桃树上立着只金乌,翘首向东,发出耀眼的光芒。 进入拱门,眼前的度朔山满是苍天大树,绿意莽莽,群山之间,环抱着一座座金砖碧瓦的宫殿。 两位神将把顾佐带到一处山峦下的大殿中,将他推搡进去,便转身离开了。这座大殿位于山阴避风之处,寂静荒芜,四下无人,匾额上写着“地府幽冥司”。 顾佐心里咯噔一下,顿感不妙。难道说药王真君没有斗过酆都大帝,自己还是被拿进来顶锅了? 殿中漆黑阴沉,望不清周遭景象,只是过堂风中时不时吹来不知是哭是笑的叫喊声。顾佐以灵域察之,却透不出去,只能扫到身边三丈之处,这是灵域被压制的缘故。 俄顷,有脚步声响起,从大殿深处走出来一队牛头马面,各持铁索、铁枷等物,来到顾佐身边,二话不说,便以铁索绑缚,以铁枷套脖。 到了这种地方,认命就是,不用太过考虑反抗或者逃走,没用!铁索和铁枷上都附着封禁的效果,将他气海堵了个严严实实,动不了分毫。 任凭那队牛头马面拉扯着进了大殿深处,来到一座石窟中,石窟的石门自行封闭。 顾佐戴着铁索,套着铁枷,寻了墙壁处趺坐,开始思索起来。 神荼和郁垒是直接受命于太乙天尊的神将,说明那一场丹河之战已经惊动了天尊,难道说王钦他们几个小辈干出来的事,药王真君不打算管?八仙不准备接这个锅?还是说人家已经尽力了,但是在幽冥司和救苦司之间的斗争中,铁拐李败给了酆都大帝?又或者本来就不存在斗争,铁拐李把自己送了个人情,让酆都大帝逃脱罪责? 那为什么王钦不下来提前知会一声呢?他就真的不怕自己把他的破事抖出来? 这些念头在顾佐心里转来转去,乱乱纷纷,但有一点他是做好心理准备的,不管怎么样,幽冥司想要栽赃,宁死不能承认。最简单的道理摆在那里,如果真要认了,那就是死路一条! 当然,他也想到了可能会遭遇的种种刑罚,因此他拼命给自己鼓劲,千千万万要挺住啊! 就在胡思乱想间,石窟的门打开了,进来一帮牛头马面,果然,人人手中持着各种刑具,鞭子、钩子、火盆就不用说了,连顾佐当年招募弟子时用来测试灵力的老虎凳都有。 顾佐顿时汗毛孔竖了起来,一身冷汗。 几个牛头马面进来后,将顾佐绑在一根铜柱上,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名地府判官。 这地府判官是个大络腮胡子,胡子围着脖子几乎转了一圈,戴着顶乌纱帽,帽徽上写着“察查”二字。 这判官进来后注视着顾佐,片刻之后方道:“地府幽冥司有四位判官,你可知晓?” 顾佐摇了摇头:“请恕在下合道不久,没在天庭做过官,实在孤陋寡闻。” 那判官点头道:“魏赏善、钟罚恶、陆察查、崔阴律,本仙是察查判官陆之道,专司察查功绩过失,该扬善的扬善,做了恶的给予惩处,受了冤的替他昭雪。今日审你,便是为地府大乱、阴兵出逃一事。今有幽冥司司命许栖岩、仙吏白幽求二人,指证你勾结阴兵,里应外合,乃使妖猴作乱地府,此事是真是假?” 顾佐立刻悲愤道:“在下冤枉,比窦娥还冤,简直六月飞雪啊,比六月的雪还要大啊,恳请陆判为我沉冤昭雪!” 陆之道怔了怔:“什么豆鹅?” 顾佐也怔了怔:“您没听说过?我给您讲讲……” 陆之道皱眉:“无须多言,你既然喊冤,那就是不承认此事,既然如此,本仙少不得使些手段了。” 顾佐心里一哆嗦:“陆判打算屈打成招?” 陆之道微笑:“是吐露实情还是屈打成招,本仙自会裁度。原本将你魂魄抽离出来,送往地府过堂,一看便知,但如此一来,你便身殒道消,故此只得用些活人的手段,只是这些手段上了之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心里要有数。” 顾佐道:“若我受刑不过,岂非屈打成招?” 陆之道摇头:“若你当真清白,心中自有执念,什么刑罚都奈何不得你,若你招了,便是心中有鬼,那就是证供。” 顾佐简直无语了,气道:“那就别打了,你想要什么样的证供,你先说出来,我看能不能按你的意思办。” 陆之道问:“本仙行事公正,要的是你的真切供状,实情究竟如何,你照实说便是。” 顾佐道:“那行,我告诉你,说我勾连阴兵,抱歉,我连地府的门开在哪里都不知道,怎么勾连?说我助妖猴作乱地府,抱歉,我听说过他,他却没听说过我,怎么里应外合?再者,我三国联军合战十万阴兵,将其全部歼灭的同时,自己也损伤惨重,试问陆判,有这么勾连的么?当真是奇谈怪论!” 陆之道阴笑道:“看来不吃点苦头,你是真不愿意说实话?也好,那就打二十鞭!” 顾佐叫道:“慢着……” 陆之道却不理睬了,吩咐两个牛头马面将他外裳除去,一个一鞭开始轮次打了起来。 这一鞭下去,顾佐顿时疼得一个激灵,但这种皮外伤的痛楚其实不算什么,身为合道,怎么都能忍受。关键是鞭子落在身上,却打进来一股阴煞之气,如寒风般朝着四肢百脉钻进去,游走之间带来直达魂魄的痛楚。 顾佐当场就惨叫一声,是真的忍不住! 这些阴煞之气游走完后四肢百脉后还不算完,最终汇向气海,然后…… 然后钻入了气海底部的酆都世界,被判官白起一口吞了下去。吞下去的一瞬间,整个铁城都颤了一颤,旋即带着整个酆都世界都是一颤,一丝难以名状的舒爽冲进了正在气海中趺坐的顾佐阳神,小人一般的阳神顿时呻吟起来。 但还不够,这丝舒爽就像是在围着痒点挠痒痒,却始终没有闹在最痒的地方,于是阳神顾佐抬头望天,万分渴望:“再来!” 第九十三章 死不了 阳神顾佐的反应也下意识传导给了顾佐本体,顾佐在惨叫之后紧跟着就喊了一嗓子:“再来!” 第二鞭子抽了上来,同样是身上痛彻难言、阳神舒爽无比,这种奇妙的滋味颇有一种先苦后甜的意思,当真是痛并快乐着,回味无穷。 “再来!”顾佐圆睁双目,瞪视着行刑的牛头马面:“你们没吃饭吗?” 两个牛头马面对视一眼,手上甩出来的劲道就愈发狠了,打出来的阴煞之气便愈发大了,顾佐的痛楚愈发强烈,但白起吞食的阴煞之气就愈发浓郁,传给阳神顾佐的舒爽也就愈发销魂。 “啊……再来!多来些!” “嚯……好疼!疼得受不了!” “嘿……嗯……啊……哈……” 二十鞭子打完,顾佐已经遍体鳞伤,但仍嫌不够:“陆判,有种你打死爷爷!就这么点儿能耐吗?” 陆之道皱了皱眉,吩咐:“如他所愿,再打,打满一百鞭!” 一百鞭后,顾佐身上已经找不到稍微好点的肌肤了,但气海酆都世界里的判官白起、黑无常王龁、白无常司马错却早已吃了个饱,面色在幽冷中泛着点点光泽,如同蜡油。 陆之道喊停,让牛头马面给顾佐上生肌膏,这生肌膏功效显著,不到一柱香,顾佐身上的各条鞭印就已经结痂了。 见鞭子似乎达不到效用,顾佐还在喊“再来”,陆之道吩咐改换老虎凳。 顾佐被架了上去,发现幽冥司的老虎凳比他当年用来招募门人弟子的那套要强出百倍,但腿部垫得越高,传进来的阴煞之气就越急,搞得他龇牙咧嘴,连话都没工夫说了,只是各种语调的乱叫——这个真忍不住。 等差不多了,陆之道吩咐将他放下来,问:“如何?可愿招了?” 顾佐身上汗珠子嗒嗒不停,稍微缓过劲来,喘息道:“姓陆的,来来来,爷爷皱一下眉头就不算好汉!” 陆之道赞许:“厉害,当真是风骨硬朗!上炮烙!” 顾佐被绑着的那根铜柱子里开始泛起火苗,整根竹子都是开始翻白。他原本还有点畏惧,但此刻只剩无尽的喜意。 柱子里燃起来的不是普通火焰,而是来自地府极深处的冥火,有个名目,九幽虚素真火,这种火焰最是冷冽,连铜柱都“烧”得冒出冰霜,威力可想而知。 这种如寒冰般的火焰,白起他们就无法吞食了,但他站在城头上,将手一招,垛口上插着的八十一柄煞气所化的青铜剑汇聚于掌心之中,变作一杆巨大的魂幡,将透进气海中的九幽虚素真火吸收。 吸了两个时辰,魂幡渐由青蓝色转化成深紫色,还在向着漆黑转变。 透进气海中的九幽虚素真火戛然而止,白起抖了抖魂幡,怒道:“为何没了?再来!” 却是陆之道将顾佐自炮烙刑具上放了下来,看着瘫软如泥、似乎从水中捞出来的顾佐,笑问:“如何?滋味可好?” 顾佐被折腾了大半天,在欲死欲仙的状态中,神志恍惚,已经有点呆滞了,下意识问:“怎么停了?” 陆之道微笑:“告诉本仙,你有没有和阴兵勾连?有没有和王钦之流要挟许栖岩、白幽求,强迫他们知情不报?” 顾佐喃喃道:“还打不打了?鞭子呢?老虎凳呢?炮烙呢?” 陆之道大喜,凑上去道:“只要你如实招认,就立刻撤下这些刑具,就不用再受这些苦楚了。” 这顾佐哪能接受,当下有气无力道:“不苦,不疼,快,再来!” 陆之道勃然变色,指着顾佐:“看来是受得少了?也好,成全你!” 顾佐再次被架到铜柱上,来自地府深渊的九幽虚素真火在他气海之内肆虐,白起魂幡立刻招展,继续吸收着真火,魂幡的色泽也越来越黑,黑到无尽的深邃。 酆都世界中的众多山头一座座喷发起来,形成了九幽虚素火泉,一汪汪泉水皆为真火所化,散发着惨白的火光。 十万鬼卒齐声欢呼,庆祝着酆都世界的演化迈进新的一步。只是苦了顾佐,舒坦得想要扭动身体,却被铁索和铁枷套着,动不得分毫,只得不停呼喊:“哎呀呀,快快快,解了枷锁,受不得了!” 两个牛头马面不禁面露冷笑,九幽虚素真火的威力,他们再了解不过,就没有挺得过去的,眼前之人虽然的确比旁人硬气几分,嗯,说句公道话,比旁人的确硬气得太多,但那又如何,不是依然屈服了? 他们望向陆之道,等候判官的命令。 陆之道却没喊停,而是坐了下来——身旁一个小鬼瞬间塞了个木凳在他屁股下,刚好接住,悠哉悠哉的继续旁观。 姓顾的说停就停?没这个道理,那还要他这个判官做什么? 又烧了一个时辰,这才让牛头马面停手,将连通地府的法器关了,熄灭真火,此时的顾佐已经外焦里嫩,不成样子了。 几个小鬼上来一通忙活,让他生肌复骨,抢救过来。 一瓢来自地府桃止山的渡桃水泼在顾佐脸上,顾佐被这幽冥地煞水一激,立时清醒过来,抬头茫然的看着陆之道,又闭上眼睛,回味片刻,道:“舒坦了……” 陆之道往前俯下身子,问:“现在能说实话了?” 顾佐点了点头,陆之道向旁边喝道:“人犯招供,录之!” 两个儒衫小鬼立刻取出纸笔开时记录。 只听顾佐道:“说实话,真的很好,再来!” 陆之道皱眉:“什么再来?” 顾佐道:“还有什么刑罚么?再来点,没受够……” 陆之道僵了僵身子:“这就是你的实话?” 顾佐很诚恳的确认:“是,能不能再来点新的?” 陆之道深吸了口气:“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东西……取油锅!” 牛头马面在旁小声提醒:“陆判,容易死。” 陆之道冷冷道:“我亲自掌握火候,死不了!” 一盆油锅架了上来,这是地府幡冢山下的火油,再以抱犊山的牛粪为引,烧灼之后,翻滚的油锅中冒出森森煞意。 顾佐闻着味儿了,努力睁开眼睛寻找来源,看见了油锅,立时急不可耐:“这……油锅?啊——要死了要死了……” 话没说完,陆之道阴笑:“死不了!” 第九十四章 供认 度朔山的山顶上,是座庞大的宫殿,这里便是太乙天尊的青华妙严宫。天尊头戴冕旒,身着霞衣,坐于九色莲台,持水盂、杨枝,巍然不动,身周环绕九色玄光,散发着万丈光芒。宝座下匍匐着一只九头青狮,不时喷涂着光焰。 他的身后,是神荼、郁垒,目不斜视。 太乙天尊之下,端坐三位真仙帝君,上首是执掌仙道长生司的南极仙翁,正在闭目打盹;中位是司职人间救苦司的药王真君,面露微笑;下首便是打理地府幽冥司的酆都大帝,一脸凝重。 右侧宾位还坐着一个,正是普济仙人韩湘子。 大殿之外,是众多司命、仙吏、童子、玄女,各自翘首以待。 作为当事人之一,灵安客也在殿外候命,此时见了身边面容僵硬的王钦,同样忐忑不安,问:“他们几个,靠得住吧?” 王钦深吸了口气,答道:“我哪里知道?” 灵安客自我宽慰:“若是屈打成招,咱们顶多是仗义援手,轻信了人言,大不了向幽冥司赔个不是,认个错。想来有师长们护着,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吧?” 旁边的何荔娘道:“灵安,王师兄是在为好友安危而忧心,你少说两句吧……” 灵安客道:“天尊说了,不许打死,也就是受个苦,没事的。” 王钦翻了个白眼,他现在最烦的就是灵安客多嘴,回去后在普济仙人跟前唠叨此事,结果被普济仙人臭骂一通,骂完不说,又到青华宫来寻自家老师药王真君,结果老师也火了。 之后,两位师长跑去向天尊请罪,说是管教弟子无方,几个徒弟乱了法度,因私谊而废公心,阻拦幽冥司捉拿祸乱地府的贼子。 王钦和灵安客真没想到,自家老师会一反常态,为了这么一件小事闹得那么大。结果太乙天尊果然震怒,严令彻查,不仅将下界的那几个地仙带上来审问,自己等三人也被传了过来,等候处置。 灵安客和何荔娘的确不用太过担心,就算顾佐被屈打成招,他们通常也就是赔个罪、挨上一通训斥,或者责令不许出门之类,但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他最怕的就是顾佐不管不顾什么都往外倒,到时候自己和凤姑还活不活了? 顾佐被审了一天,王钦就煎熬了一天,当真是度日如年。幽冥司四大判官一起出手,这阵势谁能顶得住? 果然,很快便有了第一个招认的,赏善判官魏征快步入殿,就在殿下禀告,王钦等人立刻竖起耳朵细听。 “樵国国君王子芝招认,一个月前,他结识东唐太师顾佐,遂与金蟹将军、顾佐、范蠡合谋,鼓动鬼帅白起、王龁、鬼将司马错出逃,意图协助妖猴作乱地府。其后又合伙灭口,将白起等众屠之,主犯是东海金蟹将军。” 声音传出,大殿外顿时哗然,幽冥司属吏人人面露喜色,都道“果然如此”,许栖岩和白幽求更是喜得有些不敢置信,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灵安客叹了口气:“还是屈打成招了……” 何荔娘哼道:“当日我便看出,这个王子芝是个软骨头,和那个范蠡一样!” 王钦脸色发白,一言不发。 于是大家继续等待,等到第三天时,罚恶判官钟馗大步流星入殿禀告,经过何荔娘身边,何荔娘撇了撇嘴,不愿去看他的相貌,这位判官长得实在不忍目睹。 “东越国君范蠡招认,一年前,他结识东唐太师顾佐,遂与金蟹将军、顾佐、王子芝合谋,鼓动鬼帅白起、王龁、鬼将司马错作乱地府,协助妖猴勾消生死簿。其后又趁白起率兵来会时合伙灭口,意图掩盖事实,主犯是东海金蟹将军。” 口供对上了!大殿外更是议论纷纷,许多幽冥司的司命、仙吏都道,此番终于洗清冤屈了,不是幽冥司做事散漫,更不存在挨打不吃教训的错误,实在是被人里应外合,防不胜防。 虽说在合谋时间上有所出入,但也问题不大,这种事情肯定不是一拍脑门就能合谋的,必然有个过程嘛。 至于主谋到底是不是金蟹将军,其实已经无关紧要了,做下如此大案,甭管什么主谋从犯,一个都别想活命! 灵安客摇了摇头,何荔娘则道:“能撑三天,姓范的也算不错。” 再看王钦,人都已经木了,面色僵硬,嘴唇哆嗦。 到了第九天时,阴律判官崔钰也拿到了口供,入殿禀告:“东海下臣金蟹招认,两年前与巡海夜叉、顾佐合谋,由巡海夜叉进入地府,挑动白起作反,协助妖猴作乱地府,主犯为巡海夜叉,如今巡海夜叉潜逃,不知所踪。” 三份口供都指明了最关键的环节——这是有预谋的里应外合!这下子,幽冥司上上下下兴高采烈、群情激昂,人人喜笑颜开,笑声和欢庆声四处可闻。 而且又多出来一个同谋的巡海夜叉,五位合道地仙阴谋作乱,这份力量加起来更足以说明,不是幽冥司不努力,实在是敌人够强大、太狡猾! 许栖岩和白幽求相视一笑,白幽求道:“若是顾佐能再供出几个同谋,那就更好了。” 许栖岩瞟了瞟对面远处的王钦等人,微笑:“那就精彩万分了。” 这边厢,灵安客向王钦和何荔娘道:“王师兄、二娘,咱们咬死了,就是交友不慎,轻信人言,这才仗义出手,心里可须得把稳了……” 话音未落,就听殿内一声问话响起,语声清冷、孤寂,却满是威严:“北帝,你怎么说?”正是太乙天尊亲开尊口了。 “职……知错了……”酆都大帝语气滞涩,满是不甘。 “既已知错,便回你的罗酆山吧,稍后吾向玉帝请命,便说你自家请辞,尔司领幽冥已历三千年,也是时候了。”太乙天尊道。 “是……多谢天尊圜顾……” 酆都大帝自殿中退出,眼神中暗淡无光,扫视一眼殿下这数百司命、仙吏,尤其看了看幽冥司的这些人,叹了口气,略一拱手,驾云而去。 这个变故当真惊煞了所有人! 第九十五章 处置 青华宫中形势剧变,急转直下,真真令人意想不到。 处置了酆都大帝,也当申明其因,否则不能服众,这是规矩,故此,天尊道:“一说三个月前合谋,又说一年前合谋,更说是两年之前,可笑这般口供,几位判官却奉若珍宝,上下仙吏沾沾自喜……须知,紫霞魂魄进入地府不过两月,未死之际,便合谋勾消生死簿以图救人?如此神算,直追三清道祖,岂是几个小小地仙所能?此中情由,尔等不知也就罢了,却偏偏要故作聪明……” 大殿之上,太乙天尊摇头轻叹:“犯了过失不可怕,可怕的是为了掩饰过失,犯下更大的错,一错再错,何时可了?幽冥司上下仙吏,竟然为此欢欣鼓舞,实在令人嗟叹,该当整顿一二了。” 看了看殿中拜伏的魏征、钟馗和崔钰三位判官,道:“陆之道呢?召他进来。” 神荼出殿,前往幽冥司招陆之道,过不多时,陆之道便入殿拜见。 天尊问:“你从那顾佐口中,打出什么口供了?” 陆之道已知不好,颤声道:“下吏未曾审得供状。” 天尊问:“都打了九天了,还没拿到?” 陆之道叩头:“那顾佐十分顽固,下吏打了九天,他却不肯招认,只说‘再来’……” 天尊失笑:“这世间竟还有你陆之道打不出来的供词?再来是什么意思?” 陆之道汗如雨下,语气涩然:“就是让下吏多打几次,多换几种刑具。” 天尊叹道:“许久不曾见过如此硬气的下界人物了,正所谓浩然正气在心,诸法不可破矣,尔等真当反思。” 此刻在大殿之外,早已是一片鸦雀无声、死寂沉沉,唯有寥寥数人欣喜若狂。 灵安客笑向王钦,挑了个拇指:“师兄交友,果然不同,够硬气、够义气!” 何荔娘赞道:“我当日便看此人重义,没想到能在幽冥司挺住九日,了不起!” 王钦没说话,只是呵呵笑着,他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颇有几分绝处逢生的滋味。这一关再次挺过去了,不容易啊! 既然说了要整顿幽冥司,当然说到做到,天尊于座中手书一道旨意,令神荼当场宣读。 旨意中,免去魏征、钟馗、陆之道、崔钰判官之职,各罚八千年寿元;对肇事的许栖岩、白幽求予以重处,打入下界东胜神洲,将一元之寿减为一会之寿。 其中,许栖岩相当于被罚去八万六千多岁,白幽求则少了九万多年。这个惩处是相当惨重的,这两位脸如白纸,痛惜到了极点。 此外,在这次事件中,幽冥司跳得最欢实的十几个司命、仙吏,也被处以下界、减寿等不同程度的责罚,就连殿外长生司和救苦司的人,也都跟着心有戚戚焉。 三位司殿空缺其一,太乙天尊看向韩湘子:“普济仙人可愿为本尊分忧,执掌幽冥?” 韩湘子当即一番推辞,天尊笑言:“莫非韩仙真不愿屈就?” 韩湘子这才勉为其难答应了,入了幽冥司司殿之座。他本来也只是有个普济仙人的封号,虽然尊贵,在天庭中却无具体职司,全听玉帝调派,一会儿帮帮这个,一会儿帮帮那个,如今算是有了自己的差遣和地盘,而且是分量极重的地府幽冥,怎能不赶紧勉为其难? 天尊道:“普济仙人执掌地府幽冥司,本尊当上书玉帝,请昊天圣裁。” 话是这么说,但太乙天尊位份尊崇,向为玉帝左膀右臂,他的举荐,极少会有被驳掉的时候。 韩湘子禀道:“臣初上任,对幽冥司诸事不明,恳请天尊为我留两个人,替我帮衬帮衬。” 天尊问:“韩司殿想要留谁?” 韩湘子道:“魏征、钟馗,老于判务,且于此事中并非首罪,恳请天尊成全。” 天尊点头:“可,着他二人戴罪立功。” 韩湘子拜道:“多谢天尊。” 事毕,天尊交代,让三位司殿补偿顾佐等下界地仙的后续事宜,便散了朝班。 出了青华宫,李玄、韩湘子和南极仙翁碰了个头,对顾佐等人的补偿达成了初步意见,便分头离开了。 告别南极仙翁,李玄和韩湘子前往幽冥司,路上李玄问:“平等王空缺,你可有合适人选?” 韩湘子道:“尚未考虑,真君有举荐的么?” 李玄道:“十多年前,听天尊说起,地府中有个成了道的孤魂,名陆游,你可以考虑考虑。” 韩湘子点头:“明白了,我会向天尊禀明的。” 说话间来到幽冥司,找到顾佐受刑的洞窟,进去之后,立刻跪倒了一片牛头马面和小鬼。 顾佐还在铜锅里泡澡,正是皮脆肉嫩的时候,被捞了上来,他还有些不满意,浑浑噩噩间高呼:“有本事再炸会儿,把老子捞起来做甚?以为老子怕了么?还有什么新花样,都拿出来,老子奉陪到底!” 喊了两嗓子,见到素未谋面的两位大仙,以及他们身后跟着的王钦、灵安客和何荔娘,这才终于头脑清醒了,知道是自家救星来了。 见到他这副被折磨到惨不忍睹的尊容,王钦一步迈过去,几乎落泪:“怀仙,受苦了!此番落难事发突然,没来得及告知怀仙,都怪我啊!如今终于来了,却来迟了!” 顾佐明白自己大补的好日子到头了,满是哀伤留恋的看了看身后的油锅,无比遗憾:“不迟不迟,我还可以再炸几天,陆之道还有几种刑具没上呢……” 这句话一出,几乎闻着落泪,何荔娘眼眶都红了:“顾道友别说了,快些疗伤吧。” 药王真君此来就是给顾佐疗伤的,当即打坐,以真气恢复顾佐的创伤,小半天工夫便恢复得差不多了,再灌了几碗药汤下去,塞给他一瓶灵丹,叮嘱他静养一个月,就完成了疗伤的手尾。 普济仙人微笑着问顾佐:“听说你们几千人便扫清了白起的十万阴兵?” 顾佐谦逊道:“万神雷司的毕元帅也出了大力,非是我等小小地仙能尽全功的。” 普济仙人点了点头:“不骄不躁,甚为难得,早些下界回家吧,不日就有诏书下来。” 第九十六章 炼体 在青华宫待了九天,回到太师府时,下界已经过了近一个月,李十二当真度日如年,她甚至不敢将这个消息告诉其他人,将压力都归到自己身上,只说是太师出门访友,以免南吴州本岛混乱。 见到顾佐回来,李十二几乎整个人都瘫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顾佐见她这个样子,也没讲受刑的事,轻描淡写的一略而过。但夫妻之间,哪有那么容易保密的,他被陆之道折腾得虽然酸爽,身上受了重伤却是不可避免的,哪怕药王真君疗伤手段再强,毕竟无法短时间根除,晚上一试就出来了。 李十二也不敢提这茬儿,只好自己心中发狠,决定回本岛勤加修炼。这个月她天天都在思考,如果顾佐真有不测,她该怎么报仇,只是想来想去,却始终彷徨无计。 连天都上不去,怎么报仇?说到底,还是得赶快合道,实力弱小的滋味,实在太过无助了。 她愿意回去闭关修行,顾佐当然乐见其成,在混沌世界,炼虚境虽说也算高手,但依旧无法应对各种风险,只有入了合道,才算具备基本的自保能力。 如今的东唐小朝廷共有十位炼虚,修为最深的无疑是岐王,但他花了二十年时间,才从炼虚前期修到炼虚几近圆满,贪图享受和歌舞升平的生活方式是他修为进度缓慢的主要原因,但这是本性,很难改变,真要强行改变,或许他一生都难入合道。 顾佐最希望看到的是屠夫和李十二合道,除了这两位是最亲、最嫡系的自己人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他们同时也是气海道兵的一员。 顾佐本人已经合道,所以深知合道修士的境界实力,对于这个境界以下的修士而言,斗法实力是碾压的,如果非要比较,一个合道可以正面应对六、七个炼虚后期而游刃有余,对付炼虚前期的修士,甚至可以单挑一打! 如果道兵中出现两位合道,他在和别人斗法的时候,一定能给敌手一个惊喜,哪怕这两个合道的实力只有正常合道的九分之一,但合道毕竟是合道。 只不过他们两个还没有跨过炼虚后期那道门槛,与尚长老、李嗣业、灵源道长、陈玄礼一样,处在炼虚前期,一切还任重而道远。 最有希望的是三娘子、洛君、苦桑道人,她们都在炼虚后期,就看谁的速度快、气运强了,想迈过合道这个坎,气运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至于顾佐本人,他的确是在九天炼狱般的刑讯期间获得了极大的收获:气海中的酆都世界吸收了庞大的地府煞气、九幽虚素真火、渡桃水和黄泉幽玄炁,给他修为上带来的好处极大,尤其是最后一种。 黄泉幽玄炁出自黄泉水中,被地府用于烹油,顾佐在油锅中炸了七、八天,气海中吸收最多的就是这种煞炁,在由体外进入气海酆都世界的过程中,身体被这种煞气熏陶浸透了不知多少回,可以说是炸了个烂透,肌肤、骨骼、百脉都被这种煞气改造,在药王真君的治疗下,演化出新的体质。 新的身体中浸润了大量黄泉幽玄炁,使他的身体与酆都世界产生了某种融合,换句话说,酆都世界已经从气海中走了出来,扩散到了身体百脉,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身体就是酆都世界,酆都世界就是身体。 此刻的顾佐,身上的血液就是那些岩浆、铁池、幽泉,骨骼就是那些山脉,经脉就是那些铁索,心脏就是那座铁城。 因此,他身体的坚硬壮实,已非九天前可比,若是再与人斗法,他自己便是酆都世界法阵,攻打他的身体,相当于攻打整个酆都世界! 这是一种奇特的炼体手段,顾佐炼体小成,得益于长达九天时间的酷刑和药王真君的医治,如果没有成形的酆都世界,酷刑和医治没有任何用处,顶多只能和金蟹将军一样,挥舞着铁钳,高叫着“今遭锻炼了意志”。 而成形的酆都世界,来自于道兵们的帮衬和引导,来自于正好将十柱酆都大阵炼化为本命法器。 再往前推,一切的根源,都来自于无量道兵术,来自于搜灵诀,来自于他特殊的气海。这让他再次想起了被深埋在回忆中,几乎已经快要想不起来的王道长。 这个王道长究竟是什么人物?他自己会不会搜灵诀?还是说他会,只是炼不出自己这般效果? 直到现在,顾佐依旧没有打听出王道长的下落,但混沌世界,乃至主天界都实在太大,没有打听出来也属正常。 顾佐的伤势好得很快,金蟹将军、范蠡和王子芝也不慢,孔安国在樵国、东唐、东越之间来回奔走,很快就串起了一个酒局,大伙儿如约来到潜山,在山神庙中聚会,庆祝劫后余生。 顾佐本来还担心金蟹将军对王子芝和范蠡有意见,那两位可是把他招认为主谋的,谁知金蟹本人却看得很开:“连我都只能挺过九天,他们两个书生一样的家伙,弱得很,不用想都挺不住的,倒是太师居然宁愿受苦也不愿把罪责往本将这里推,足见高义,这份恩情,本将领了!从今往后,太师说打谁,咱就打谁,没二话!” 顾佐感叹:“将军推己及人,这份胸怀,当真了不起,佐代两位国君向将军赔罪了,等见了他们,定教他们罚酒三杯!” 潜山的酒局喝得很满意,东越城隍文种也来了,见面之后连连表示,自己由于前往北俱芦洲办点私事而错过了丹河大战,更错过了一起上天吃刑的机缘,心中愧疚不安,还请大伙儿责罚。 王子芝和范蠡也十分惭愧,都坦承自己没有吃住那份苦楚,对此,顾佐并不在意,如果自己不是机缘巧合,又能撑过几天呢? 正在饮酒时,山神庙外响起了一声断喝,有人念起了山神咒,孔安国打开潜山图卷,就见外面的访客不是旁人,正是桂香府司命田骈。 连忙将田骈引入,田骈没有接过酒杯,而是笑着取出了一封诏书:“诸位都在,省事了,几位,接旨吧!” 第九十七章 家里负担太重 作为桂香府的司命,田骈已经是第二次出使潜山三角洲了,他这次带来了天庭的抚恤和赏赐。 在丹河一战中,三国联军死伤无算,按照折损两万人给予抚恤,金锭十万两、米粮二十万石、羊十万只、牛两千头,绢十万匹。这些物资,皆由桂香府从四大部洲采办后,送往三国,按照当时顾佐呈报的战损比例分配,樵国得两成、东越国得三成,东唐得五成。 均摊到每一位“战死者”的头上,是五两金、十石米、五只羊、五匹绢,以及十人合分一头牛,凭心而论,抚恤还是相当丰厚的,这应该是八仙在后面发力了。 除此之外,桂香府行文掌管山河社稷的北都宫,保三个小国三年风调雨顺、无灾无害。 诏书的后面,还对这一战的有功将士给予奖励,这一条就只对唐军有效了,因为当日报功时,王子芝和范蠡担心被幽冥司打击报复,没敢呈报,只有顾佐胆子大,将一千余人的唐军名册报了上去,并言明依军职记功。 按照顾佐呈报的立功将士名册,所有名册上的唐军将士及其直系亲属,全部录籍,成为混沌世界的合法居民。单此一项,就可以一次性解决东唐五千人的合法身份。 这条赏赐是顾佐最期盼的,同时也是最令他懊悔的,早知如此,当时就该把镇守太师府那边的两千筑基后备军也报上来,那岂不是能一口气解决上万人? 对此,顾佐询问田骈,在桂香府的定义中,直系亲属是个什么范围,田骈笑答:“比如,汝之祖父母、父母、子女、孙儿女,汝妻之父母。” 顾佐追问:“兄弟姐妹算不算?妾室算不算?” 田骈道:“怀仙何必着急?有此一批,你国中百姓,五年之内便差不多皆可入籍了。” 顾佐一想,田骈说得也对,有五千多人为基础,剩下的也就用不着等多久了,何必非要难为人家?犯不上。 顾佐最看重的合法身份问题,在王子芝和范蠡看来没什么价值,他们并不挂在心上,更不会因为这种赏赐而后悔当时报功时的退缩,他们真正感到可惜、倍觉后悔的,是第二条奖赏:赐予寿元。这一条,也是天庭赏赐中的大杀器。 按照顾佐呈报的名册,桂香府分别赐予唐军将士等次不一的寿元:高仙芝、李嗣业、陈玄礼、封常清、哥舒翰、郭子仪、何履光、李光弼等统兵将官各一甲子寿元。 赐予尚长老、三娘子、苦桑道人、洛君、成山虎、屠夫等校尉各三十六年寿元。 赐予杨三法、薛定图、尹书、邱大波、陆峤、谢臻等都队级的军官各二十四年寿元。 剩下的伙长、军士则分赐十二年、六年之寿。比如陈眠花他们四朵金花就得了十二年寿元。 赏赐一颁,王子芝和范蠡固然痛悔到跺脚,顾佐在欢喜之余,也同样挠头不已。真正上战场的,和名单是有出入的,比如李光弼和陆峤就沒上战场,但他们属于唐军编制,名列册中,真可谓人在家中坐,寿从天上来。 其中唯一没在唐军编制中却拿到寿元的是顾佑,他是作为太师府的外交人才临时随军参战的,以谋士自诩,紧紧跟在顾佐身边。 当日顾佐向这厮索要唐军名册以备报功时,这厮在取名册的极短时间内,把自己的名字以看不清的手速随便翻了一页填进去,结果一个下意识的举动,让他捞到了二十四年寿元。 至于他是怎么做到的?无他,唯手熟尔! 但不管如何,能拿到如此奖励,真的是件值得举国欢庆的大好事,奖励实在太令人满意了。 这道旨意,其实来自青华宫,但混沌世界属于下界,对下界修士的赏赐,皆归桂香府打理。 战功和赏赐宣读完毕,田骈又掏出一份诏书,这回却是对顾佐他们四个被拘上青华宫受刑的补偿。 田骈道:“这是青华宫的意思,禀奏玉帝后用印。诸位皆为地仙一流,属仙籍中人,已归紫微宫管辖,原本当由紫微宫来人宣诏,但一事不烦二主,便由我一起代劳了。” 旨意包括两个部分,一个是对无辜受刑的补偿,另一个是对丹河一战的赏赐。 补偿上,赐王子芝一百年寿元,补偿他在天上受到的一天刑罚,被折磨一天,便得一百年寿元,哪怕对于有着一万零八百岁的地仙而言,补偿也足够令人满意。 果然,仙道长生司便是按照受刑天数来补偿的,范蠡得了三百年,金蟹将军和顾佐都得了九百年。 对丹河一战的赏赐上,青华宫拿出来的东西,当真令顾佐等人眼前一亮。 五枚拳头大的桃子、五瓶灵酒! 这几位呼吸都有些急促,王子芝颤声问:“此果……莫不是蟠桃?这酒……” 田骈笑道:“你们五位,一人一枚蟠桃、一瓶玉液琼浆!” 孔安国迟疑道:“老夫……也有?” 田骈道:“你上天报信,令幽冥司得讯,引下天兵,也算一功!” 蟠桃和玉液琼浆都是珍品,只在每三年一次的蟠桃宴上才取出来与众仙品尝,真正的宝贝。 田骈又道:“这蟠桃三千年一熟,吃上一枚,可大长修为;玉液琼浆是瑶池所酿,饮上一壶,可强神识,安国先生和少禽是知道的。” 文种羡慕道:“我与安国先生上天参与蟠桃宴,只能入席山下,上不得瑶池正宴,桃肉只得一片、玉液琼浆只分一盏,却也增益不少,哪里吃过整枚果子、饮过整瓶玉液的?只恨当日没有和诸位并肩作战,遗憾啊……” 孔安国道:“无妨,老夫孤家寡人,便以老夫这枚果子、这壶酒,也在潜山之中办个蟠桃宴,诸位共享。” 顾佐也要拿出来分享,却被孔安国制止:“怀仙,你们三个都拖家带口,比不得老夫,这蟠桃和玉液,带回去吧,尤其这蟠桃,就算于咱们合道,增长的真元都不少,何况旁人。” 田骈也道:“怀仙不容易啊,妻妾成群、儿女无算,负担甚重,回去分一分也是好的。” 顾佐想要分辩,却无从辩白,他报给桂香府的名册上一大堆妻妾,铁证如山,怎么分辩,只得讪讪道:“惭愧,家里负担确实重了些……那我就不客气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