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上卿》 第1章 那就好好当个人吧 秋天的天空很蓝,树叶很黄,草地很枯,躺在地上的魏相很茫然。 “好好的,怎么就穿越了呢……” 这已经是穿越的第十六天了,但魏相依旧有些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从二十一世纪的地球穿越到了春秋时代,公元前601年的晋国,过上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各种美食的生活……也太难了吧。 在尝试了跳河自动浮起,跳井未遂,跳两层楼安然无恙找不到三层楼建筑,拿剑自杀不敢下手,晚上一个人跳大神妄图召唤黑洞未遂之后,魏相知道自己多半是回不去了。 魏相叹了一口气,吐出口中发涩的黄色麦秆,翻了一个身,视线落在了远处。 那是一片巨大的庄园,庄园中央一栋两层的楼房最为引人注目,以这栋楼房为中心还坐落着诸多房屋,旁边有马厩、桑树、畜栏,有奴隶们居住的仆舍。 远方一亩亩的良田已经收割完毕,谷杆被堆放在角落,甲士们正在田地之中操练,稍远一些的地方还有几辆战车在田埂上奔驰着,御者努力的控制着缰绳,车左弯弓搭箭朝着田中远处的稻草人射去,戎右则挥舞着大戟,狠狠的朝着近处草人刺击。 这一处充满了田园风光古代风情的大庄园,就是魏相如今所在的晋国魏氏家族封地——魏邑的核心治所了。 魏相自言自语:“就算是穿到魏氏,那向后穿越两百年不好吗……搞得现在才是个下士,唉。” 没错,魏相所属的这个魏氏就是那个三家分晋并最终建立了战国七雄之中魏国的那个魏氏,只不过魏国正式被周天子册封成立是在公元前403年,而魏相现在所处的这个年代则是公元前601年,早了整整198年。 现在这个年代的魏氏用两个字来形容就是——弱鸡。 如今的晋国,赵氏宗主赵盾权倾朝野,在赵氏之下还有荀氏(分为中行氏和智氏)、郤氏、先氏、栾氏、胥氏,这六大家族把持着晋国六卿的爵位,是晋国的一流大家族。 在六大家族之下,还有韩氏、士氏、臾氏、箕氏等大家族。 魏相所在的魏氏和这些家族比起来,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弟弟啊。 弟弟也就算了,魏氏毕竟也是大夫家族之一,一个世袭中大夫还是稳稳的。 但偏偏这也和魏相没有什么关系。 因为魏相的父亲魏锜是次子,而周朝诸侯国遵守的是嫡长子继承制,所以魏锜就不能继承大夫爵位,只能依照周朝礼制成为一个“士”,也就是周朝贵族等级之中最低级的一员。 老爹都是个士,刚刚二十岁及冠的魏相自然也就只能是一个士了,还是最低级的士——下士。 “唉,算了算了。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哪,还是得靠自己。” 就在一刻钟之前,魏相最后一个办法“意念召唤黑洞反穿法”也已经失败了,所以他决定从今天开始好好的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魏相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走到面前的小溪边洗了把脸,瞄了一眼溪水倒映出来的脸庞,点了点头:“也只有这副英俊的脸庞是唯一的收获了。” 魏氏以武立家,魏相的爷爷魏犨是晋文公姬重耳麾下五贤人中的头号猛将,有百人敌之称。 魏犨的三个儿子魏寿余魏锜魏颗都是以勇武闻名,作为孙子辈的魏相也是从小就打熬身体练出了一身武艺,这具二十岁的身体强壮有力,八块腹肌棱角分明,脸庞坚毅而勇武,浑身上下散发着男子汉的阳刚气息。 “伯兄,伯兄!”一声清脆得如同黄鹂鸟一般的少女声远远传来。 魏相揉了揉额头,漫声道:“别喊了,为兄在这呢。” 魏相的视线之中,一名少女蹦蹦跳跳的奔跑了过来。 只见这少女身着曲裾深衣,明黄色的颜色很是亮眼,脚下一双木屐啪嗒啪嗒的很是欢快,露出十根可爱的脚趾,脸庞娇嫩白皙,发髻上插着一支小小的金笄,面容和魏相有着几分相似,大眼睛上长长的眼睫毛一眨一眨的,浑身上下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少女定在魏相身前,微微歪着头,好奇的打量着魏相:“伯兄,你又发疯了是不是?” 魏相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胡说八道什么呢,还有没有一点礼数了?为兄怎么可能发疯,为兄比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要懂得更多!” 这少女正是这一世魏相唯一的亲妹妹,名唤魏葭。 至于为什么不叫魏蒹葭,主要是因为这年代以单名为贵,大部分人都是单名。 魏葭哦了一声,后退两步,规规矩矩的朝着魏相行了一礼,柔柔的说道:“妹敢问伯兄,今日何所疯也?” 魏相咳嗽一声,拱手还礼道:“为兄观世人多愚,众生皆苦,故嗟叹也。” 魏葭再问道:“兄可知父刚归,已持大戟于庄园中寻兄多时?” 魏相吃了一惊,转身就走:“为兄还有事,咱们下次再聊。” 都说给孩子一个完整的童年就要揍一顿,魏相这具身体的童年那可比别人完整太多了。 魏葭看着魏相这副熊样不由噗嗤一笑,道:“骗你的,父亲是叫你去家族议事堂议事。” 魏相立刻停下脚步,张牙舞爪朝着魏葭扑去:“好啊,敢耍为兄,看为兄怎么教训你!” 看着嘻嘻哈哈跑远的妹妹,魏相长出了一口气,露出笑容。 从魏葭的性情和兄妹两的相处方式就可以看得出来,魏氏着实是没有什么贵族底蕴,不讲究什么礼节。 但也正因为如此,这个古代世界……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那就好好的在这里当个人吧。 魏相迈开步伐,不紧不慢的朝着远处的那幢大宅邸走去。 大宅邸之中有一座议事堂,里面分别坐着三人。 上首坐着的是一名二十五岁、面容和魏相有几分相似的年轻人,他是魏相的堂哥、当代魏氏宗主、中大夫魏绛。 此刻宗主魏绛面带愁容,道:“两位叔父,难道真的要按照胥氏所言,将我魏氏的一半封邑送给他胥氏不成?” 在魏绛左右两侧分别坐着两名年纪在四十出头的男子,两人面容相似且身材都是人高马大健壮魁梧,坐在那里宛如两只大熊,很有威慑力。 其中稍老一些的就是魏相的老爹魏锜,任魏氏司马,掌魏氏一族军事。 年轻一点的则是魏相三叔魏颗,任魏氏家老,掌魏氏一族家政。 老爹魏锜重重哼了一声,颇为不爽的说道:“我魏氏之地不过区区一下县,若是将一半封邑送出今后还如何维持?胥氏根本便包藏祸心,欲夺我魏氏之土,亡我魏氏之族!主君,此事万不可行!” 三叔魏颗叹了一口气,道:“仲兄所言虽是,但胥氏族长胥克位列六卿乃国之重臣,我魏氏不过区区一大夫之族,如何能与之抗衡?若是不献出封邑,胥克便有了光明正大对我魏氏下手的理由,那魏氏之亡便近在眼前了。” 老爹勃然大怒,一拍桌案胡须乱跳,道:“胥克不过是我大晋六卿中排名最后一位的下军佐罢了,还能一手遮天不成?” 三叔揉了揉太阳穴,有些无奈的说道:“胥克虽不能一手遮天,但正卿赵盾却能。胥克乃是赵盾最忠实的爪牙,冒犯胥克便是冒犯赵盾。如今连大晋君候都任赵盾摆布,谁又敢为了魏氏出头而惹上赵盾?” 老爹哑然无言。 在场三人都是魏氏核心之人,如今魏氏面临极大危机却无计可施,气氛顿时变得十分沉闷。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不紧不慢的传了进来:“胥克之事不过癣疥之疾罢了,主君、父亲和叔父何必如此担心?” 正是魏相到了。 ------------------------- 《魏书·始皇帝本纪》:“始皇帝,姬姓魏氏子,名相,晋大夫魏犨之孙也。少有大志,勤练武,喜读书,常告其妹曰:‘吾有天命在身。’极得父、叔、兄之喜爱。” 注:此处灵感来自榴弹大神所著《覆汉》一书,非正史,只为博君一笑,如有谬误,欢迎指正。 第2章 赵盾将死矣 魏相朝着自己的堂哥魏绛行礼:“见过主君。” 周朝的封建制度是和欧洲中世纪基本相同、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封邦建国”制。 诸国的封邑为国,诸侯为国君。 卿大夫的封邑为家,卿大夫为家君,因此魏相见到家君要称主君,并行臣礼。 《礼记·大学》有言:“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这句话里面的“家”和“国”指的就是卿大夫和诸侯的封邑。 魏绛看着魏相,脸上露出笑容:“相弟,都是自家人,何必多礼?坐吧。” 这位宗主大哥的笑容颇为真诚。 魏相又朝着自己的老爹魏锜和三叔魏颗见礼。 老爹脸色不太好看,冷冷的说道:“今日不跳井了?” 魏相咳嗽一声,正色道:“不瞒父亲说,儿今日晒太阳时突见有神龙凌空而至,让儿茅塞顿开,已非昔日顽劣之魏相矣。” 老爹深吸一口气,朝着面前桌案一伸手,握住一方桌脚。 啪的一声清脆断裂后,老爹一跃而起,举着新鲜出炉的桌脚朝着魏相而来。 “老夫打死你这个没正经的逆子!” 魏相大惊失色,一个闪身到了另外一边的魏颗身边:“三叔救我!” 三叔魏颗赶忙站起来拦住了老爹:“仲兄何必如此急躁?先听听相儿怎么说,或许他真的有主意呢。” 老爹手持好像匕首一样的小桌脚,恶狠狠的说道:“这逆子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每日里不是跳河就是投井,现在还说什么神龙,看来真得请个巫者来做法才行!” 魏相从三叔身后伸出头来,叫道:“父亲,儿那是为了……算了,不提也罢。但胥氏之事儿是真有主意,绝对不会欺瞒父亲、三叔还有主君的。” 坐在上首的主君魏绛哭笑不得的看着自己堂叔和堂弟这番闹剧,咳嗽一声道:“仲叔,先让相弟说说吧。” 魏绛作为魏氏的第三代主君,其父魏悼子早死,若不是两个叔叔魏锜和魏颗全力支持是不可能撑起魏氏家族的。 因此这几名魏氏的核心人物都十分亲近,今日这般情状倒也不是第一次上演了。 主君发话,老爹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坐回自己的位置,不忘狠狠瞪了魏相一眼:“仔细说话,不然小心你的皮!” 魏相耸了耸肩膀,完全没有理会老爹的威胁。 魏绛已经有些迫不及待,问道:“相弟,你究竟有何计策?” 虽然对这个最近精神看起来有些失常的堂弟不报太大希望,但死马当成活马医的精神还是得有。 魏相微微一笑,道:“主君,其实胥氏之无礼要求,我们完全可以无视。” 老爹眼睛一瞪,喝道:“胡说八道,胥氏和赵氏的关系你难道不知?胥克就是正卿赵盾最忠诚的一条狗!得罪了胥氏那是小事,若是被赵盾盯上,魏氏就有亡族之祸了!” 魏相笑着点头,道:“若在平时,父亲所言确实有理。可如今,父亲之言便是大错特错了。“” 看到老爹捏着桌角的右手又开始蠢蠢欲动,魏相忙道:“因为赵氏现在已经自顾不暇,根本无心理会胥氏!” 这句话顿时吸引了其他三人的注意力,几乎是异口同声道:“为何?” 魏相咳嗽一声,停顿三秒,觉得气氛烘托足够,便正色道:“赵盾将死矣!” 魏相此言一出,大堂之中其他三人顿时脸色大变,好像听得了什么天大的、不得了的消息一般。 确实是不得了的消息。 赵盾,现任晋国上卿(又称正卿)、中军将,执掌晋国朝政已有二十年。 在这二十年中赵盾权倾朝野,于国内驱逐了曾经是晋国顶级卿大夫家族的狐氏一族,为扶立晋灵公杀死两名争夺王位的晋国公子,后来又命族人赵穿杀死晋灵公扶立如今的晋侯姬黑臀,并重整六卿,让其他五卿都唯赵氏之命是从,不敢有任何异议。 而在国外,赵盾取代了晋侯成为晋国象征,多次代表晋国会盟天下诸侯,让晋国在二十年的时间里压制住了秦国、楚国和齐国三大一流强敌,使郑国、卫国、宋国三个二流强国和一大批小国臣服在晋国麾下,让晋国自晋文公姬重耳以来的霸权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鼎盛时期,真正意义上做到了“威震中原”。 人们常说一句话:“晋国非晋侯之晋国,而是赵盾之晋国!” 这样的人若是死了,晋国政坛必然是一番超级大地震,甚至整个天下都会因此而受到巨大的影响。 这就是为何魏相说出赵盾将死之后,在场魏氏三人如此震惊的原因。 魏相看着震惊三人组,不紧不慢的说道:“方才父亲曾言,晋国上下皆知胥克乃是赵盾最忠实之爪牙,为赵氏做了无数的肮脏事,早已为众大夫所厌。一旦赵盾亡故,其子赵朔不过刚刚及冠,如何能如赵盾般掌控朝局?届时胥克为恶已久,必受诸卿大夫反噬,我魏氏又何须再惧怕胥克这死到临头之人呢?” …… 老爹深吸一口气,道:“相儿,你是如何知道赵盾将死的?” 为什么呢? 因为赵盾死在公元前601年,而今天是公元前601年的十月十五,由于十月是周朝历法的最后一个月,所以到今天为止公元前601年只剩最后半个月了。 由此得出结论——赵盾必然会在这半个月内死去。 在打听到记载赵盾弑君的董狐现在依旧是晋国史官后,魏相认为史书对赵盾之死详细时间的记载是绝对靠谱的。 魏相当然不可能将这个理由说出来,只能正色道:“父亲,儿刚才已然说过,有龙神腾空而至给了儿启示,儿就是从启示之中获知的。” 龙的传人嘛,没毛病。 魏相敏捷的一扭头,一小截桌角擦着脸颊而过。 半秒钟的思考过后,魏相拔腿就跑。 下一刻,老爹的怒吼声响彻大堂:“好你个魏相,竟然在此胡言乱语,老夫看你的皮是真的痒了!” ---------------------- 《魏书·始皇帝本纪》:“始皇帝方及冠,天现五彩霞光,有神龙腾空至,授帝五千年华夏史。帝感神龙之恩,遂自号‘龙的传人’。” 第3章 上卿赵盾 同一个时间点。 作为执晋国和中原牛耳二十年的上卿,赵盾居住的地方不是一座府邸,而是一座宫城——下宫。 赵盾今年五十四岁,在后世这个年纪甚至还达不到退休的门槛,然而在春秋这个年纪死去已经可以称之为喜丧了。 他老了。 无论是从已经全白的鬓角,还是从没有血色的脸庞和微微佝偻的身躯都可以看得出来。 在赵盾的面前跪着一名年纪大约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他便是赵盾的儿子、赵氏一族基业的继承人赵朔。 赵盾缓缓说道:“朔儿。为父……应该是时日不多了。” 赵朔闻言吃了一惊,道:“父亲何出此不吉之言?” 赵盾叹了一口气,道:“为父何尝不想多撑一段时日?但遍访名医都是这般说法,那便是天命如此,为父也无可奈何。” 赵朔眼眶发红,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盾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有血丝从口中溢出。 赵朔看着这一幕有些不知所措,正想起身,却见赵盾摆了摆手,只好再度坐下。 片刻之后,咳嗽声慢慢止住,赵盾这才再次开口:“今日召你来,是有些话想要对你交代。这些话事关赵氏一族将来的基业,你须要好好听着。” 赵朔道:“唯。” 赵盾整理了一下思绪,用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语气说道:“为父掌朝政二十年,诸卿看似都对为父俯首帖耳,实则各有异心。哼,一群跳梁小丑!虽为父对身后之事有所安排,但……终究还是会有一些人会在为父死后冒出头来的。” 赵朔深吸一口气,脸上闪过一丝杀机,道:“儿不会让这些人得逞的。” 赵盾笑了笑,道:“不,他们确实应该得逞一下。为父死后,必然会有人出来针对胥克……胥氏一族的六卿之位,到此为止。” 赵朔猛然抬头,表情惊讶莫名:“父亲,这是为何?” 赵盾沉默良久,幽幽的说道:“因为你太年轻了,年轻是要付出代价的。老夫死后,赵氏要给君候和其他卿大夫一个交待,胥氏手上的鲜血……太多了。今日起,我儿可为赵氏物色一条新犬。” 赵朔顿首道:“还请父亲教我。” 赵盾沉默良久,道:“魏氏……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 魏邑,大夫府邸。 以单体的智慧而言,魏相很清楚这个世界上比自己更加聪慧的人犹如繁星一般数不胜数。 但如果考虑到自己脑海之中所携带的数千年人类社会发展出来的智慧,魏相有理由自傲,并认为自己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具有超前目光,也最有资格引领时代的那个人! 此刻,注定要引领时代的魏相刚刚被自家老爹赶出了大堂,丧失了参与到魏氏核心事务的议事资格。 对此,魏相唯有一声长叹:“天才都是孤独的,当你超脱于这个时代,你就成为了世人眼中的疯子、傻子,最寂寞的人。” 一个人郁闷的时候需要发泄,适时出现的亲妹妹魏葭就成为了这个倒霉鬼。 看着自家妹妹的头发被自己弄得乱七八糟的,魏相郁闷的心情顿时一扫而空,大笑着躲开了张牙舞爪的妹妹。 魏葭脚下木屐和地面发出一声清脆交鸣,拿着刚刚捡起来的发笄嗔道:“你跑,我等会就让父亲去教训你!” 魏相转身嘿嘿一笑:“告诉父亲,我在冶炼坊那里等他!” 任何一个封邑之中最不能缺少的就是匠人,武风浓厚的魏氏封邑自然更少不了冶炼匠。 为啥不叫铁匠,因为这还是青铜器时代。 看着面前点头哈腰的冶炼匠,魏相问道:“你叫何名?” 冶炼匠答道:“回君子,某叫冶夫!” 君子通常指主君之子,也可用来作为对贵族年轻男子的泛称。 魏相眨了眨眼睛,问道:“你父亲也叫冶夫?” 冶夫道:“君子果然聪明,家父乃是上一代魏氏冶夫,越国人,传下的乃是越国冶炼之技。请君子放心,某已经完全学会家父之技,敢问君子是要打造及冠后的第一件兵器吗?” 魏相叹了一口气,在这种事情上被称赞聪明并没有让他有什么优越感:“是要打造兵器。冶夫,你听说过铁吗?” 冶夫忙道:“当然知道!” 魏相的表情差点没绷住:“你真知道铁?” 冶夫有些奇怪的看着魏相:“如何不知?不过那铁据传都是自天上而来,每一个都是稀世之宝,某冶炼这么多年倒是没亲眼见过铁的模样。” 魏相一拍脑袋:“你说的是陨铁……想起来了,你可知‘恶金’?” “恶金?”冶夫同样也点头:“知道啊,君子不会想要这恶金来制作武器吧?” 魏相笑道:“正是如此!” 冶夫用古怪的目光看着魏相,忍不住道:“君子怕是不知冶炼之术吧?这恶金虽然也是一种金,但其冶炼过后的成品比如今的金(铜)质武器还要更加柔软,不可能用来制作兵器的。” 魏相笑道:“你说的那是块炼铁,没事,我可以教你。对了,你这里有铁……恶金矿吗?” 以工序而言,冶炼青铜比冶铁要更加复杂,因为青铜比铁要更加柔软,所以这个时代把青铜冶炼成武器的难度反而更高。 所以,用青铜炉来炼铁是一个并不算困难的选项。 虽然也有几处错误,但在两个多时辰的折腾之后,魏相还是拿着一把新鲜出炉、刚刚开锋的钢剑,在冶夫崇拜的目光之中走出了冶炼坊。 事实证明多看纪录片没坏处,尤其是关于古代工艺的。 “后世那种叫做百炼钢,我这个好像时间短了点,就叫做……一炼钢吧。” 曹操打五把百炼钢刀用了两年,魏相可没有那么多时间,一炼就一炼吧。 魏相愉快的笑了起来,但马上脸色就是一变。 一声如雷大喝响起:“逆子,出馊主意也就算了,居然还不务正业跑来此地!” 一根木棍打着旋儿从空中朝着魏相飞来。 魏相脸色一凝,双目瞬间聚焦,吐气开声,拔剑而起。 一道剑光闪过,木棍被切成整齐的两片,擦着魏相左右两边脸颊飞过。 魏相双手持剑保持姿势,帅气非凡。 老爹魏锜咦了一声,站住脚步看着魏相,目光不善:“你这个混小子,又用家族资源给你打造兵器?为父可不是家中主君,你不能这样做!” 魏相哈哈一笑,抬起胸膛:“父亲此言差矣,儿今天可是在一天之内为家族立下两次大功啊。” 看着老爹又开始摩拳擦掌,魏相慌忙举起手中长剑:“父亲请看这削金如泥的钢剑!” 老爹的动作猛然顿住,目光第一次落在魏相的手上:“你说这是什么剑?” “钢剑!”魏相的语气之中充满自豪。 在这个还是以青铜器为主的时代,钢的出现完全是大杀特杀! 真男人就该硬如钢铁,而不是软似青铜! ------------------------------ 《魏书·始皇帝本纪》:“帝及冠,欲铸剑自用。乃召魏氏冶夫,授其冶铁之术,一日而神兵成。” 注:关于兵器铸造,大家可以去看央视的纪录片《古兵器大揭秘》,b站也有高清版,很有意思。 第4章 欧冶子的诞生 “当”一声金铁交鸣之声响起,老爹魏锜和好心赶过来想要阻止一番暴揍的三叔魏颗两个人傻在原地,四个眼珠子加两个下巴有同时落地的倾向。 半截掉落在地上的青铜剑锋已经说明了结果。 老爹喃喃自语:“此乃当年父亲遗下之宝剑,竟然……” 三叔喃喃自语:“此剑父亲在世之时可是心头宝,每次上阵必定使用……” 魏相十分心痛。 自己刚刚打造出来的、这个世界上第一把钢剑,就这么在剑锋上磕出了一个小口子! 这工艺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啊。 至于钢剑会斩断青铜剑这种操作,那有什么可惊讶的? 亲爷爷的剑也违背不了科学规律不是。 突然,老爹和三叔同时将目光转向魏相。 魏相心中一紧,下意识的就想跑。 两只大手同时伸来,将魏相提在半空。 老爹的声音响起:“说说,这剑究竟怎么来的!” 魏相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我让冶夫打造的。” “还在胡说!” 冶夫听到了声音,从冶炼房之中冒出头来,一脸请功的笑容:“家司马,确实是君子教某家铸造出来的!” …… 夜晚的魏氏大堂,灯火通明。 老爹、三叔、还有宗主堂哥三个人坐在魏相面前,六只眼睛齐刷刷的打量着魏相,眨也不眨,就好像在看一只怪物。 “钢剑真的是你打造出来的?”三叔成为了打破沉默的那个人。 魏相揉着太阳穴,有种作茧自缚的感觉:“如假包换!而且此乃初版,还有改进空间……” “你怎么知道钢剑的铸造办法?” 魏相双手一摊,道:“三叔,侄儿没骗你们,侄儿真乃龙的传人!” 三人组各自对视一眼,好像获得什么共识。 下一刻,魏相肩膀又被按住。 “走,再打一把钢剑来看看!” “等等,我还没吃东西……父亲,放我下来,要喘不过气了!” 子夜时分。 老爹、三叔还有宗主大堂哥三个人围在第二把新鲜出炉的钢剑面前,每一个人的眼睛都比炉火还要更加通红,好像要喷出火焰一般。 地上掉着好几把青铜剑,全部都是半截的。 魏相揉了揉通红的双眼,大大的打了一个哈欠,感受着腹中的雷鸣之声,再看看角落里同样也是东倒西歪的冶夫,突然有种同命相怜的感觉。 这冶炼坊就不能招几个学徒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宗主堂哥魏绛抬起头来,看向冶夫:“你叫冶夫?” 冶夫忙恭敬答道:“回主君,贱名正是冶夫。” 魏绛道:“从今天起,你为我魏氏家臣,任职匠正,掌工匠事。” 冶夫大吃一惊,随后狂喜,直接拜倒:“臣、臣见过主君!” 家臣和家奴,一字之差,却是天差地别。 魏绛的目光落在了魏相身上,表情变得温和下来,道:“相弟,他是因你而得家臣的,你给他赐一个名吧。” 冶夫的意思就是冶炼之夫,是个职业而非名字。 魏相愣住,心道我哪会赐什么氏啊,现在我只想吃饭、睡觉! 不过宗主大哥都发话了,不听是肯定不行的,饿极了只想吃饭的魏相只用一秒钟就给出了一个极其敷衍的答案:“就叫欧耶吧!” 大家拍照都要比个欧耶的手势,吉利。 “欧冶?”魏绛点了点头,道:“冶夫,你今后的名字便是欧冶!” 冶夫、不对,欧冶闻言感激涕零,先是朝着魏绛再度拜倒,然后又朝着魏相行了大礼:“多谢君子赐名!” 片刻之后,魏氏四人组走出冶炼房。 魏相着急去找吃的,却被老爹一把拉住。 老爹、三叔、宗主大哥三人看着魏相,脸色十分肃穆。 魏相心里有些发毛,正准备说些什么,突然三人同时躬身,朝着魏相行礼。 魏相这下子懵逼了:“哎哎,这是作甚?” 宗主大哥正色道:“相弟,全亏有你,我魏氏今后又多了一项不传之秘,这是你的功劳!仲叔,三叔,相弟已然及冠,也该为家族做些事情了。我欲任命相弟为魏氏中庶子,你们以为如何?” 中庶子,简单的说就是秘书长,负责的主要是宗主魏绛的个人事务,属心腹家臣之职。 老爹皱眉道:“相儿之才能恐怕不足以匹配中庶子之位。” 魏相一听这话,那确实是只有亲爹才说得出来。 三叔摇头道:“仲兄此言差矣,相儿虽然平日顽劣,但有功自然是要赏的。愚弟以为,中庶子之位再合适不过了。” 宗主大哥笑道:“那就这么定了!” 老爹见事不可为,也是叹了一口气,然后一巴掌甩在了魏相的屁股上:“还不谢谢主君!” 魏相脸上露出无可挑剔的八齿微笑,恭恭敬敬的朝着宗主大哥行礼,心中却是把自家老爹谢上了天。 当魏相直起身来的时候,他突然眼前一黑,整个人直接向后倒去。 饿晕了。 等到魏相悠悠醒来之时,发现天色已经大亮,自家亲妹魏葭正守在榻边,双目微微闭上,头一垂一垂的,看起来很困。 魏相呻吟一声:“妹啊,弄点吃的给老哥。” 一碗味道十分一般的小米粥下肚之后,魏相终于有精神起床,对着早就已经准备好的一桌食物大快朵颐。 边吃还不忘记边问在一边打哈欠的魏葭:“父亲那个没良心的哪去了?嗝儿——是不是又跑去冶炼房了?” 魏葭摇了摇头:“不是,据说是胥氏来人,父亲他们都去接待了。” “什么,来的这么快?”魏相吃了一惊,立刻站了起来。 走到门口时魏相又改变了主意,转身坐回来继续吃喝。 魏葭有些疑惑的看着魏相:“怎么不去?” 魏相一摊手:“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其他事情不是为兄能决定的,还是好好填饱肚子最重要。” 门砰一下被撞开了,老爹风风火火的进来,正好看到魏相,眼睛一亮。 “醒了?快,跟为父走!” 这一次总算不用被提溜出门,魏相认为这是老爹对自己的认可。 边走魏相不忘边问:“父亲,你们没有答应胥氏的无礼要求吧?” 老爹摇了摇头,脸色有些怪异的说道:“胥氏这一次是主动上门求和的。” “什么?”魏相吃了一惊:“胥克乃是堂堂六卿之一,怎么可能向我们魏氏一个中大夫家族求和?” 这就好比后世国家决策层的大佬竟然会向某个地级市市长主动求和一样,太扯了。 老爹道:“有人要见你,你见到他便明白了。” 魏相好奇道:“什么人?” 老爹正色,脸上闪过几分激动,道:“赵氏君子,赵朔!” “赵朔!?”魏相吃了一惊,随后明悟。 原来是胥氏的主人来了。 胥氏虽是恶犬,但也得听主人的话啊。 问题在于,赵朔这个将来会继承赵盾和赵氏偌大基业的家伙,为什么要见魏相这个在魏氏之中重要性最多排到第四的人? 魏相本能的感觉到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 《恒建魏说·神兵篇·上》:“始皇帝既成年,乃引神龙之力,命欧冶子铸神兵。神兵成,有七彩霞光自天降。时赵氏君子朔乘车而过,怪之,命从人入魏邑而晓神兵成。赵朔大惊曰:‘神兵成,圣人出也。’遂入魏邑,执大礼见始皇帝。” 第5章 赵朔想干嘛? 父命难违,魏相还是来到了昨天自己被赶出去的那座大堂之中。 宗主大哥魏绛和三叔魏颗都在座,陪着两名年轻的客人。 “这位是赵氏君子赵朔,这位是胥氏君子胥童!” 魏相朝着两人行礼,道:“魏氏中庶子魏相,见过两位君子。” 胥童的年纪大约在二十四五,赵朔则更为年轻一些,看上去和魏相属于同龄人,二十出头的样子。 相貌的话,胥童身材健硕如牛,和老爹三叔颇为类似,脸和五官都是正常人模样,倒是赵朔的样子有些异族混血的感觉。 至于为什么魏相知道谁是谁,当然是从两人的坐位上看出来的。 赵盾是晋国如今的无冕之王,除了魏氏大夫魏绛的主位,最尊贵的客位当然得由赵盾儿子赵朔来坐。 胥童看了一眼魏相,没有说话。 倒是赵朔打量了一番魏相,笑道:“早就听说魏氏出虎将,今日所见果然不虚,魏相年纪轻轻却龙行虎步,有大将之才啊。” 魏相还以一个笑容:“多谢君子夸奖。魏相早听说赵氏威严压服晋国,本以为君子乃是威严极重之人,如今一见才知君子如此平易近人,倒是出人意料了。” 赵朔一怔。 老爹魏锜低声喝道:“魏相,尔在胡说什么,还不向君子道歉!” 胥童脸上闪过一丝冷笑。 赵朔突然爽朗的笑了起来:“无妨,魏相快言快语,倒是颇得我心。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废话了。魏相,秋狩即将开始,我欲请你担任我之车右,不知你可愿意?” 大堂之中顿时寂静,所有人都好像被施加了定身术,瞬间冻结。 胥童脸色大变,忍不住道:“君子,这……” 赵朔笑着看了胥童一眼,道:“怎么,难道你有意见?” 胥童低下了头,道:“君子说笑了,此乃君子之事,胥童如何会有意见?” 赵朔笑道:“很好,那就这么办吧。魏相,你明日来下宫报道,也好早做准备。” 说完,赵朔站了起来,一旁的所有人齐刷刷同时站起:“恭送君子。” 赵朔就这么走了,走得不像是一名君子,而像是一名太子。 只要他父亲赵盾还活着一日,赵朔就比晋国的太子还要更加太子。 送走赵朔,魏氏众人的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相较于胥氏突然上门和解这件事情,将来的赵氏宗主赵朔选择魏相担任秋狩车右才是更值得让人高兴的事情。 魏氏是一个小家族,小家族的意思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会搞内讧的小家族是无法成为大家族的。 只有魏相略有不爽。 完全没有人问过他的意见! “好好表现!”老爹大手拍在魏相的肩膀上,把魏相拍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这还是魏相第一次看到老爹笑开花的样子。 “相弟,其他的事情你先放一边,一定要交好赵朔,这事关我们魏氏的未来!”宗主大哥魏绛也是颇为高兴。 三叔魏颗笑道:“当年你大父就曾经担任过文公之戎右,如今赵氏之威和当年文公一般无二,相儿你当了赵氏君子车右,也要好好表现才是。” 魏相叹了一口气,十分认真的说道:“神龙告诉我赵盾真的要死了。这一次秋狩可能就是赵氏的图谋,我们魏氏怕是会成为赵氏的棋子!” 魏相原本以为这会让父兄三人组警醒,没想到三人组对视一眼,同时大笑起来。 三叔笑道:“傻孩子,你以为随便一个什么家族都有资格成为赵氏棋子的吗?现在不当棋子,将来又如何能够成为优秀的棋手?记住了,好好做事,当一个出色的棋子!” 魏相原本觉得这个时代的人都是傻瓜,但这一刻他突然又觉得自己好像也在呼呼的往外冒着傻气。 近墨者黑,一定是被这群莽夫感染的! 翌日。 虽然早就已经听说赵氏下宫的豪奢程度惊人,但当魏相第一眼看到这座宫殿的时候还是惊到了。 这不是一座宫殿,而是由一整片宫殿群组成的宫城! 眼前的景象已经超出了魏相的形容词范围,想来想去也只能在心中悄悄说一句:“卧曹,真牛。” 下宫之中有一座巨大的、足以容纳上万人的校场,校场上众多赵氏私兵甲士正在排练,斧钺矛戈光芒闪耀,战车来回驰骋,箭矢不停飞起落下。 至少三千甲士,这还仅仅是下宫一地……魏相第一次对赵氏的实力有了直观的了解。 魏氏全部甲士加起来才特么两百人! 魏相又一次见到赵朔。 赵朔正在射箭。 《周礼·保氏》:“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书,六曰九数。” 射箭是六艺之中唯一一项纯攻击的技巧。 “嗖!”箭矢划出弧线,落在五十步之外的靶子上,箭矢尾羽微微晃动。 中靶,未中靶心。 “好射!”赵朔身边众人齐声喝彩,彩声响亮。 赵朔若有所觉,看向站在场地旁边的魏相。 “魏相见过君子。”魏相上前行礼,举止无可挑剔。 有些试探一次就够了。 赵朔放下长弓,对着左右笑道:“二三子,我的车右来了。” 在赵朔的身边站着几名年轻贵族,年纪从二十出头到接近三十不等,脸色阴沉的胥童也在此列。 赵朔笑着对魏相道:“给你介绍一下,中行氏君子中行庚(荀庚),智氏君子智罃(荀罃),胥氏君子你们昨天见过了,最后这位是士氏君子士燮。”(注) 魏相朝着这几名年轻贵族行礼:“魏相见过诸位君子。” 这几个名字其实挺吓人的,将来晋国最大的六个大家族之中除了赵氏自身之外竟然还有三名未来宗主在此,而且全都是赵朔的跟班。 这就是赵氏。 同出荀氏的中行庚和智罃只是看了魏相一眼,表情冷淡没有开口。 胥童更不必说,只差将白眼翻起来。 只有年纪最轻的士燮笑着还了魏相一礼,口称幸会。 胥童冷冷的说道:“君子,你选的这个车右刚刚成年,恐怕有些华而不实。” 虽然在场的君子很多,但不带名字尊称君子的显然就只能是赵朔一人。 魏相脸色不变,笑道:“有些人嘴巴倒是锋利,却不知真上了场表现如何?” 双方目光接触,火星四溅。 魏相心中有些奇怪,才仅仅一天过去,谁给的胥童勇气? 中行庚似乎突然变得有了一点兴趣,笑道:“胥童,你不是也想当君子车右吗?要不然你便和这魏相比试一番,如何?” 胥童明显心动,看了一眼赵朔,道:“若是君子同意,自无不可。” 赵朔目光在胥童和魏相身上打转了一下,笑道:“你又不是和我比试,何必问我?” 胥童目光投向魏相,魏相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就来吧。” “等等。”中行庚突然说道:“若是单单就这么比试,却也无趣。不如加点彩头?” 魏相问道:“怎么加?” 中行庚朝着赵朔笑道:“赵孟乃是六卿之首,君子作为赵孟之子,自然也要一名武艺最为出众之人为车右护卫君子。这魏相若是败了,那便没有这个资格来当君子的车右,而是应该让胜者胥童取而代之。” 赵朔楞了一下,随后看向魏相:“你意如何?” 魏相看向胥童,缓缓说道:“你真不怕死?” 胥童冷笑不语。 魏相叹了一口气,道:“我若败了,车右之位让你也无妨。但你若是败了,难道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了?” 胥童脸色微微一变,盯了魏相一眼,冷冷的说道:“我有宝马一匹,名‘虹光’。若你胜了,此马归你!” 魏相看了一眼就在校场不远处的马厩,从那里找到了那匹极为显眼、看起来确实很像一道虹光的红色骏马,总觉得和自己记忆之中的汗血宝马有些相似? 魏相点头道:“那就来吧。” --------------------------- 《恒建魏说·神兵篇·下》:“朔入魏邑,魏绛、魏锜、魏颗皆出迎。朔见三人而摇头,曰:‘汝等非圣人也。’后见始皇帝,惊其相貌雄伟有明君之状,战战半晌,遂跪地叩首曰:“赵氏子不才,愿效犬马之劳。”始皇帝笑曰:“汝乃君子,吾为士人,如何有君子为士人效劳之礼?”朔再三跪请,始皇帝遂曰:“如此,吾可为汝车右。”朔狂喜而允。” 第6章 幕后之人 作为一名穿越者,多多少少对宝马有点情节。 但那并不是重点,重点是昨天三叔说过的那句话。 当棋子,就要当一个出色的棋子。 要出色,先出头。 这年代能让人出头的东西不多,武艺绝对是其中一个。 魏相提议道:“可以比五射。” 君子六艺之中的“射”有五种,即“五射”,分别是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属于五种不同的射箭技巧。 白矢指的是重箭洞穿。 参连指的是三连箭矢追一箭,四箭齐中。 剡注指的是从拉弓到箭矢射出仅用一秒不到的时间,嗖 襄尺指的是让出别人一尺的距离再射。 井仪指的是四星连珠。 五射之技,魏相全部通晓。 这和穿越者的身份没什么关系,仅仅因为他祖父魏犨是当年晋国第一猛将,而老爹魏锜则是和楚国养由基齐名的神射手。 魏相的八块腹肌可不是白练的。 胥童摇了摇头,道:“不,我们比步战。” “步战?”魏相皱眉道:“步战凶危,你不要命了?也罢,斧钺矛戈,你想比哪种?” 胥童冷笑道:“就比刀剑!” “你和我比刀剑?”魏相吃惊的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的“一炼钢剑”,好一会才道:“要不……你直接让人把马牵来?” 片刻之后,附近的一片校场被清空。 魏相和胥童相对五步,魏相持剑,胥童持刀。 也不知道从哪突然冒出了一群人来围观,看模样应该都是赵氏的家臣,军官。 赵朔面带微笑的看着这一幕,对着左右道:“诸位,你们觉得谁能胜?” 智罃笑道:“君子,胥氏和魏氏都以武勇著称,胥氏所长乃是刀法,魏氏所长为箭法。如今魏相以短击长,恐怕此战过后君子确实要换一名车右了。” 中行庚淡淡的说道:“魏相虽家传渊源,但此人过于倨傲竟然以卵击石,取死之道也。胥童心胸狭小必下死手,怕是一会魏相要血溅当场,污了君子之眼。” 赵朔皱眉,看向士燮:“你怎么看?” 士燮温和的笑着,道:“我倒和两位君子的看法不同,魏相如此有把握,怕是要速胜。” 中行庚和智罃同时哼了一声。 “胡说八道!” “无妄之谈!” 士燮微微的笑着,没有去开口争辩。 赵朔若有所思,目光在魏相和胥童两人身上环视几圈,终究没有开口叫停。 魏相拔剑,十分认真的对着胥童说道:“你等会最好别死,不然我可能会吐。” 胥童冷冷一笑,举起手中长刀,直接朝着魏相劈落。 魏相持剑迎上。 两道身影交错。 众人目光聚集,呼吸都为之停顿。 “当!” 一声巨响,半截刀锋直飞上天,然后打着旋儿落了下来,没入地中。 场面一时静止。 魏相看着胥童,道:“这是决斗,生死无眼,若是我当场把你一剑杀了,你父胥克也无话可说。” 胥童僵硬的点了点头。 魏相又道:“你胥氏之前挑衅我魏氏,无非是觉得我魏氏和你胥氏同样以武立家,将来会成为你胥氏的挑战者。既然你接连挑衅,我杀你似乎更加理所应当。” 胥童颤声道:“我……魏相,你……” 魏相有些奇怪的看着胥童:“既然你都知道,那你为什么还不认输?” 胥童忙抛下手中的半截断刀,高声道:“我认输!” 胥童认输的时候居然还很高兴。 魏相哈哈一笑,收回了架在胥童脖子上的长剑,朝着一脸惊讶的赵朔拱了拱手:“区区微末技艺,让君子见笑了。” 说话间,魏相目光不露痕迹扫过赵朔身边众人。 士燮谦和的笑着,点头朝魏相致意。 中行庚和荀罃这两个家伙的脸色怎么和死了娘一样?奇怪。 赵朔先是一愣,随后抚掌大笑:“有魏相为吾车右,吾无忧矣!” 说完,赵朔看着胥童,脸色一沉,冷冷的说道:“胥童,尔如今不会再对本君子看人之术有任何怀疑了吧?” 胥童面色如土,道:“君子……” 赵朔十分粗暴的打断了胥童的话:“滚出去!” 胥童就真的滚着离开了校场。 一旁的中行庚和荀罃看着这一幕脸色都有些诡异,纷纷借故离去,仓皇得好像两只兔子。 魏相静静的看着这一幕,对赵氏的权势有了更进一步的理解。 这群年轻人并不知道,他们的所作所为都落在了一群长辈的眼中。 下宫,正殿。 晋国正卿赵盾坐在上首,两边分别是他的三个同父异母弟弟原同(赵同)、屏括(赵括)、楼婴(赵婴),以及义弟韩厥。 和赵盾相比,这四个弟弟们的年纪就要年轻很多,四人中最年长的仲弟原同不过四十一岁,最年轻的楼婴更是只有二十五岁。 赵盾听完禀报,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有意思,胥童之武艺不下其父,胥氏又以刀法见长,没想到魏氏子竟然能一剑败之,倒是出乎老夫的意料。” 原同面无表情的说道:“无非是凭借兵器之利罢了。魏氏全是一群莽夫,想不到居然出了这么一个有心计的小子。伯兄,此子任朔儿车右,恐非好事。” 屏括目光微微闪动,道:“仲兄所言有理。胥氏毕竟效劳我赵氏多年,胥克当年也是伯兄车右,朔儿如今弃胥氏子而选魏氏,实在有欠考虑。胥氏无过而遭弃,未免会让众多效忠我赵氏之族寒心。” 楼婴皱眉道:“两位兄长未免过于危言耸听了吧?朔儿乃是将来之赵氏宗主,如今刚刚及冠成年,培养班底也是应有之义。魏氏如今不得志,朔儿提拔起来正可收魏氏之心,且这魏氏子既然能设计到胥童,也算是有勇有谋之人。有如此家臣跟随朔儿,倒是一件好事才对。” 原同哼了一声,道:“季弟这番话就有意思了,难道我们这些长辈看中的忠犬胥氏就入不得朔儿之眼,一定要朔儿自己来挑选不成?” 楼婴双手一摊,笑道:“自家之犬,自然是自己调教为好。” “好了。”赵盾淡淡的打断了这两个亲兄弟的争吵,道:“都给老夫闭嘴。” 原同和楼婴同时低头不语,垂首几乎至案。 赵盾看向了韩厥,道:“厥弟,你意如何?” 韩厥是一个十分严肃的人,无论是长相还是表情神态都十分严肃。 韩厥严肃的说道:“回主君,既然君子们对魏氏子有所争议,那主公何不召见这魏氏子,也好让诸君子看看这魏氏子究竟如何呢?” 赵盾怔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也好。来人啊,去召那吾儿所挑选的魏氏犬子来给老夫看看吧。” ------------------- 《恒建魏说·比武篇》:“始皇帝至下宫,有胥童心不服,欲比试。帝笑曰:‘汝欲求死乎?’遂一剑而败胥童,再笑曰:‘胥氏亦有功于晋也,可免汝一死。’赵朔、荀、士诸君子在侧,皆叹服而拜之,并以良马献上,帝素爱马,喜而纳之。” 第7章 见赵盾 当车右是一件麻烦的事情,当赵朔的车右更是如此。 一辆战车上有三个人,御者负责操控战车的方向,四匹战马这个数量注定了御者除了驾车之外做不了任何事情。 站在御者左边的就是车左,车左又称“甲首”,是一辆战车的指挥官,这个位置理所当然的为赵朔所有。 至于被称为“参乘”的车右所负责的事情就比较多了,一个合格的车右必须要精通战车之上的各项武器,在进攻的时候用矛戈刀剑和敌军交战,防守或者相持的时候又得及时拿起盾牌切换防御姿态。 简单说,就是干杂活打下手的。 正常的车左应该是一名神箭手,至少也得是箭术最高的那个人,然而赵朔刚才的箭术魏相也见识过了,平平无奇这四个字甚至算得上是对赵朔箭术的夸奖。 这可不是明朝或者宋朝这种士人手无缚鸡之力的年代,春秋时代每一名士人都是要在疆场之上为国冲锋陷阵的,由此才有了“战士”这么一个专有名词。 赵朔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战士。 明明赵氏的仆役已经在围起的田地中放了上百只蹦蹦跳跳的兔子,而且战车奔驰的速度比老太太散步也快不了多少,但赵朔站在车上连发数箭,竟然连一只兔子都射不中。 就在赵朔有些恼羞成怒的时候,嗖嗖嗖三声箭矢的破风声突然响起,三只野兔同时被钉在地上。 赵朔一愣,下意识的看向另外一边的魏相。 魏相面不改色的收起长弓,朝着赵朔身后努了努嘴,然后高声道:“君子好射术!” 赵朔转头,发现自己身后的箭囊不知何时少了三支箭矢,先是一愣,随后脸上露出笑意。 魏相低声道:“兔子跑得太快了,君子下次可以让人换一种跑得慢的。” 赵朔笑了起来:“换动物太麻烦了,或许箭囊的位置可以考虑换一下。” 两人相视而笑,都觉得对方很有意思。 一名赵氏家臣的突然出现打断了原本应该十分融洽进行下去的谈话:“君子,主君请你往议事堂一趟,带上魏相。” 魏相这下也愣住了。 来赵氏的第一天就要和统治了晋国二十年的赵盾见面? 两刻钟后,下宫正殿。 “士人魏相,见过赵孟。” 在面对这位晋国的无冕之王时,魏相的礼数极其到位。 赵孟是对赵盾的尊称,自赵盾以后,每一位赵氏宗主都被尊称为赵孟。 “起身吧。”赵盾平静的声音传来。 魏相直起身,趁机打量了一番赵盾。 这位赵氏宗主脸庞上明显能够看到和华夏人不同的五官部分,相较于他的儿子赵朔而言更加明显,这是因为赵盾的母亲来自于廧咎如,是不折不扣的戎人。 他鬓角全白,衰老之相已显露,然而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淡淡威严感还是忍不住让人对他肃然起敬。 不愧是掌晋国之牛耳,持华夏之霸权二十年的无冕之王。 魏相的打量当然不可能瞒过在场之人,一声咳嗽自魏相身旁的赵朔口中传来,魏相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再次低头。 原同、屏括的脸上同时露出鄙夷神色,楼婴嘴角显露笑意,韩厥皱起眉头。 赵盾平静的说道:“魏相,你看了老夫半天,可看出了什么?” 赵朔心中暗道不妙,忙道:“父亲,魏相也是一时失礼……” 赵盾淡淡的打断了赵朔的话:“朔儿,让魏相来回答。” 赵朔朝着魏相递来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退到一边。 魏相略微有些紧张,因为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说的话很有可能会决定自己和魏氏的命运,甚至是生死。 魏相道:“魏相觉得,赵孟的身体似乎有些不适,应当静养一段时日才是。” 大殿之中的空气在这一瞬间似乎都要冻结了。 赵盾脸色古井无波,淡淡说道:“魏相,莫非你觉得老夫将死?” 原同、屏括、楼婴三兄弟脸色同时大变,韩厥更是下意识的将手伸向了腰间的剑。 魏相似乎全然未觉,笑道:“赵孟说笑了,魏相如今既然为君子车右,便是赵氏家臣。既为家臣,便当忠君。岂有家臣盼望主君早死之理?” 明明还是秋天,但大殿空气好像都要冻结了。 片刻之后,赵盾的笑声突然传遍整座大殿。 “很好。魏相,你……有些意思。好好做事,不要忘了今日所言。” 魏相长躬及地,道:“谢赵孟良言,魏相必谨记在心。” 直到起身之后,点点滴滴的汗水才悄悄的从魏相后背冒了出来。 玩心跳啊这是。 赵盾揉了揉太阳穴,一声叹息:“老啦,确实是需要休息一下了。都下去吧,韩厥留下。” 众人纷纷起身离去,大殿之中很快只剩赵盾和韩厥两人。 所有人都知道,在赵氏诸弟之中赵盾最喜爱的不是原同、屏括、楼婴三个同父异母的亲兄弟,而是养弟韩厥。 韩厥出自晋国韩氏,为大夫韩舆独子。韩舆在韩厥年幼之时便死去,时任晋国国君晋襄公于是命赵盾之父赵衰抚养韩厥。 由于赵衰忙于政务,赵衰的长子赵盾实际上才是那个将韩厥带在身边,言传身教看着韩厥长大的人。 长兄如父。 赵盾问道:“魏相此子如何?” 韩厥严肃道:“略有心机,强过父祖。但不过小打小闹,不足以成事。” 赵盾哈哈笑了起来:“朔儿有你,若是再来一个足以成事之人,那老夫倒是要担心一下了。” 韩厥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族中有传言,原同、屏括两位兄长似乎收了胥克的好处,和胥氏暗中勾连。胥氏异心已生,主君不可不防。” 赵盾摆了摆手,道:“无妨,胥氏……老夫已经安排好了,你且看着便是。” 韩厥低声道:“那原同和屏括……” 赵盾打断了韩厥的话:“仲弟和叔弟或许有些糊涂,但有你和季弟辅佐朔儿,老夫是放心的。我赵氏如今能发展至今,兄弟手足和睦乃是一大因素。赵穿……唉,老夫也是悔之晚矣。老夫死后,你当以此言时时警醒诸弟和朔儿,不可再使族中兄弟生隙,明白吗?” 韩厥点头恭敬应诺,又低声道:“魏氏根基不足,恐难以取代胥氏。况且将来若是魏氏做大,难保不会成为下一个胥氏。” 赵盾笑道:“老夫知道。所以老夫才会选中魏氏,所以老夫才不选魏氏宗主魏绛而是选了魏相,不是吗?朔儿不小了,还有你和季弟在,这些事情将来你们看着处理,老夫也操心不上了。” 韩厥点头道:“既然主君已有决断,臣就不再多言了。” 突然,赵盾伸手捂住嘴巴,剧烈的咳嗽起来。 过了好一会之后,赵盾才松开了手,掌心中已经是一片殷红。 …… 魏相骑着刚刚赢来并取名为小红的骏马,愉快的离开了下宫。 和老狐狸们打交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算计我,我算计他。 他算计到了我的算计,我算计到了他算计到我的算计,他又算计到了我算计到了他算计到我的算计。 究竟是谁算计了谁? 魏相越想越是愉快,不由哼起了小曲:“骑着我心爱的小宝马,它永远不会堵车……” 一辆马车就在这个时候从后面赶上来,把魏相叫住。 “魏兄哼曲如此快意,可知你已是死到临头?” 马车上的人如是说道。 ------------------------------------------ 《恒建魏说·始皇帝见赵盾篇》:“帝至下宫,由赵朔引荐于赵盾前。赵盾闻神兵事,大惊起身,请帝上座,曰:‘老夫掌晋国二十年,碌碌无为,群敌环伺,请圣人教我。若得计,愿赵氏世世代代侍奉圣人身前也。’ 帝感赵盾之诚,笑曰:‘汝但去无妨,赵氏若从我,汝身后定无忧矣。’赵盾大喜,当众三拜于帝。” 第8章 好人和坏人都在算计 说话的人是士燮。 魏相惊讶的看着士燮,拱手道:“君子何出此言?” 对于士燮这个人魏相还是有印象的,毕竟是少有的态度和善之人。 士燮微微一笑,正色道:“魏兄何不上车,你我共车详谈?” 魏相想了想,记得士燮的老爹士会好像还欠自家死去的大伯一个人情,谋害自己的可能性不大,于是就上了士燮的车。 “士兄为何说有人要杀我?”魏相问道。 士燮看着魏相,正色道:“如今赵孟身体欠佳乃是人所共知之事,举国上下为此暗潮涌动,魏兄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成为赵朔车右的。” 魏相耸了耸肩膀,道:“士兄难道觉得魏氏和我在此事上有任何选择吗?” 士燮哑然,半晌之后叹了一口气:“三日之后的秋狩,还请魏兄务必小心谨慎。有些人对付不了赵氏,但却会对魏氏……尤其是对魏兄你下手。” 魏相正色道:“不知士兄能否相告究竟是谁?” 士燮一咬牙,沉声道:“便是荀氏两兄弟了,不瞒魏兄说,方才……” 士燮将刚刚魏相战斗之时在赵朔身边发生的那番对话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魏相眯起眼睛,道:“所以士兄的意思是,中行庚和荀罃有可能和胥童勾结起来,伺机取我性命?” 士燮点头道:“胥氏乃是赵氏多年门下忠犬,如今赵孟似有……胥氏不是不知情,再结合魏兄你出任赵朔车右一事,胥氏极有可能会借机发作,秋狩之时正是他们绝佳的计划。” 魏相沉默半晌,看向士燮:“不知士兄为何助我和魏氏?” 士燮笑道:“魏兄难道忘了魏悼子当年将我父从秦国迎回大晋之事了?前日之因,今日之果也。只可惜士燮武艺平平,不然也想在秋狩之中为魏兄出一份力。” 魏相听完,不置可否。 魏悼子依赵盾命施计迎士会自秦归晋之事乃是史书明文记载,结合魏氏家中说法来看当属事实,魏相倒不是怀疑这个。 魏相只是觉得,以士会在史书之中的好名声,竟然会一直到十几年后的今天才从并非魏悼子亲生儿子的魏相身上来报恩,这就比较扯淡了。 因此士燮虽然看起来是好意示警,但背后的真实目的如何,其实存疑。 魏相突然有点头疼,这尼玛是演碟中谍呢? 等想个办法试他一试。 魏相眼珠子一转,问道:“不知士兄从何得知此事的?” 士燮双手一摊,苦笑道:“这个便不方便相告了,我只能说此事绝对属实,士燮也没有欺瞒魏兄的必要。” 魏相点了点头,突然问道:“听说六卿之中的上军将郤伯最近和士家伯父走得很近啊。” 士燮显然被魏相这个问题打得措手不及,闻言顿时脸色一变,好几秒后才有些勉强的笑道:“郤伯和家父乃是好友,此事众所周知,魏兄怕是误会了吧。” 魏相哈哈一笑,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正色道:“多谢士兄示警,胥氏虽强,我魏氏也不是任他宰割的。士兄今日之恩,魏相和魏氏承情了。对了,还请士兄帮我回去恭喜一番伯父。” 看着士燮的车缓缓远去,魏相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刚刚赢回来的宝马:“小红啊小红,棋子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啊,谁都想要过来左右一下你的走位,都想要让你成为诛杀政敌的急先锋。你说说,你那位前主人是不是想要杀我?” 小红一脸无辜的看着魏相,马蹄在地面蹬踏几下,然后打了个响鼻。 魏相哈哈大笑,翻身上马:“坏人要算计,好人要算计,算计来算计去,也不知道是我算计了你,还是你算计了我,又或者是你我都被其他人给算计,最后只是一场空。去休,去休!” 瑟瑟秋风中,魏相一骑绝尘,激起落叶无数。 士燮回到了自家的士氏府邸之中。 大堂里,两名年纪都在五十岁上下的男子正在相对而坐,相谈甚欢。 士燮不敢怠慢,恭恭敬敬的朝着两人行礼:“见过父亲,见过郤伯。” 坐在主位上,两鬓风霜明显的便是士燮的父亲,晋国大臣士会。 坐在客座这位“郤伯”实际上是尊称,他真正的名字叫做郤缺,乃是晋国六卿之中排名第三的上军将,四大下卿之首。 郤缺是一个很有风度的人,这从他那虽然已经老迈全白但依旧显得颇为潇洒倜傥的脸庞就可以看得出来,郤缺看着士燮笑道:“听你父说你刚刚去了赵氏下宫,不知那边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士燮看了一眼自家老爹士会,只见士会笑道:“郤伯面前但说无妨。” 士燮脸色突然有些古怪,想起了刚才魏相说的那句话。 总觉得魏相另有深意啊。 士燮收回心思,如此这般的将事情说了一遍,然后道:“按照父亲之前的吩咐,儿已经向魏相发出了示警。” 士会微微点头,道:“做的不错,你且下去吧。” 士燮知道两名长辈接下来所谈必是十分重要之事,于是再行一礼,躬身退下。 等待士燮离去之后,士会摸着颌下已经开始发白的胡须,缓缓说道:“郤伯,当真要这么做?” 郤缺哈哈一笑,道:“士兄,都说你我和中行林父乃是赵孟门下三老犬,如今赵孟身体有恙命不久矣,难道你我这两只老犬还不能吠上几声?赵朔选了这魏相为车右,舍弃胥氏之意已经十分明显,只要利用好魏相这枚棋子,你我大展宏图之时便近在眼前了!” ---------------------- 《魏书·始皇帝本纪》:“帝既为赵朔车右,朔每言听计从,由是竟遭群小嫉恨,欲于秋狩时加害于帝。士燮闻之,顿足曰:‘魏相大才,吾何忍坐视其被害邪?’遂密报此事于帝。” 第9章 杀魏相的幕后主使 士会脸色微微一变,道:“郤伯,慎言。” 郤缺大笑出声,道:“士兄,你当年也是壮怀激烈之人,怎么如今归国这些年倒是越活越胆小了?” 士会叹了一口气,道:“赵孟……对我毕竟不薄。” 郤缺摇头道:“士兄此言差矣。赵孟为政二十年,制事典,正法罪。辟狱刑,董逋逃。由质要,治旧污,本秩礼,续常职,出滞淹。传诸大晋各地为常法,使我大晋二十年来内部安定,又能外合诸侯威震天下,除君候和某些人外,大晋所有臣民皆受其恩也!” 士会沉默片刻,轻声道:“臣代君而用权,毕竟于礼不合。” 郤缺大笑:“士兄平日与我谈天,言必称被庐之法,如今却说什么于礼不合,又法又礼,岂不可笑!” 士会似乎是被这句话刺激到了,伸手敲了敲桌案,有些烦躁的说道:“郤伯,老夫知你这些天来来去去说这些,无非就是想要让老夫帮你对付中行伯。那魏氏先君魏悼子对老夫有恩,所以老夫才让燮儿帮你传言示警。可中行伯也是老夫多年至交,你让老夫对他出手……此事万万不可。” 郤缺微微的笑着,似乎并不出乎意料:“士兄,被庐之法当年乃是你先父进献于文公之前,想必你对此法颇为熟悉了,是也不是?” 士会嘿了一声,道:“倒背如流。” 郤缺继续说道:“被庐之法,以姬姓十一氏为近官、重臣,以姬姓其他氏为中官、中臣,以他姓之良为远官、下臣。你士氏乃是祁姓,故此这些年来只能做一名普通大臣,也便是所谓的远官了,是也不是?” 士会脸色沉了下来,冷冷的说道:“怎么,郤伯作为十一氏中人,如今却要来嘲笑士某人这个外姓之人了?” 郤缺摇头道:“非也。老夫只是想说,此法虽然在文公之世可行,如今却早就已经被赵孟给破坏掉了。否则以赵氏赢姓之人,又如何能出任近官之中最为尊贵的上卿、为我大晋执政呢?” 士会似乎有些不耐烦了:“那又如何?” 郤缺大笑:“士兄莫非是老糊涂了,既然赢姓赵氏可以入六卿为近官,为何祁姓士氏不能呢?” 空气突然沉默。 良久之后,士会道:“郤伯此言何意?” 郤缺哈哈笑道:“士兄动心了?” 士会郑重道:“你真能许老夫六卿之位?” 郤缺正色道:“绝无戏言!” 士会沉吟片刻,突然叹道:“六卿之位,老夫若是说不动心那便是自欺欺人了。” 郤缺笑道:“不说你的礼和法了?” 士会怒道:“郤伯,过矣!” “好好好,不说,不说。”郤缺举起一只手,笑道:“说起来,这个计划还要落在那魏氏子魏相的身上呢。来来来,你且给我参谋参谋,这魏相究竟要不要去死?” …… 良久之后,郤缺乘兴而归。 士会静坐大堂良久,脸色莫名。 突然,士燮的身影从角落闪出,低声道:“父亲,郤缺虽是父亲至交,但此举明显和父亲理念不合,父亲为何要允之?” 原来这士燮一直都在。 士会摸了摸颌下胡须,缓缓说道:“儿啊,赵孟将死,大晋朝局早已风起云涌,大杀之局将至啊!这一局棋,无非是棋手落子,棋子求存。老夫如今只不过中官大夫,便是一枚棋子罢了。棋子是没有自由的,我儿。若不听命前进,便是死路一条。” 士燮似乎明白了什么,大惊失色:“难道父亲不允,郤缺就要对我们士氏下手?” 士会摇了摇头:“郤缺?我儿错矣!郤缺虽为六卿中的上军将,但他也只不过是个下卿,哪里来的资格和能量许诺老夫一个六卿之位?哼……他其实也只是一枚棋子罢了。若不是忌惮那人,老夫又何必……” 老士会说着说着声音慢慢放低,片刻之后,又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 魏邑距离下宫并不算太远,这得归功于魏相爷爷的爷爷毕万当年还算是晋献公比较信任的臣子。 在奔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之后,魏氏府邸已经出现在视线之中,感觉到胯下小红开始有些出汗,魏相干脆也就放慢速度,信马由缰缓缓前行。 今天魏相接触到的信息其实不少,穿越者的知识优势体现在通晓结果,因此刚才那些过程信息的补充是相当有用的。 虽然历史上的魏相好好的活了几十年,但考虑到穿越的蝴蝶效应,现在的魏相是一点也不敢掉以轻心。 魏相开始暗自盘算:“当年魏悼子对士燮的老爹士会有恩,士氏的报恩看起来应该是比较真实的。所以是谁要杀我?胥童肯定是算在里面的,胥氏在胥臣死后就变成了赵氏圈养的恶犬,如果不想狡兔死走狗烹肯定要先干掉我们魏氏这个赵朔选定的新走狗。那中行林父呢?士燮说中行林父这个家伙和胥氏有所勾结,这个得回去证实一下,这家伙好像是个真·老狐狸,能在赵盾的压制下稳居副手二十年,不简单啊。对了,还有郤缺,郤缺似乎和士会是很亲厚的,刚才试探也试出来了,他应该会保我吧?对了,六卿之中还有栾盾和臾骈,这两人好像也得考虑一下……” 魏相想着想着,整个人渐渐出神。 突然,一声厉喝迎面而来:“前方何人,为何拦路!” 魏相这才醒过神来,随后就吃了一惊——十几名甲士长剑出鞘,正围在马前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在这些甲士的身后是一辆华贵马车,车旁至少有数百甲士环绕,马车上坐着一名衣衫华丽的老者,脸上明显带着不悦的神情。 原来魏相心中想事忘了控制马匹,却是差点和对方的车驾撞上了。 魏相有些尴尬,在马上欠了欠身,朝车上老者行礼:“小子心中有事忘了约束坐骑,冒犯车驾,还请尊长见谅。” 老者上下打量了魏相一眼,淡淡的说道:“此马乃是胥氏子之心爱坐骑,如何会到了你手?” 魏相嘴角微微扯动一下,道:“好教尊长得知,此马乃是胥童比试刀法之后输给小子的。” 老者咦了一声,道:“胥氏刀法晋国皆知,你竟然能以刀胜胥童?” 魏相嘿嘿一笑,道:“侥幸侥幸。” 老者若有所思的看了魏相坐骑一眼,道:“你既然从下宫而来,又刚刚和胥童争斗过,武艺出众,想必便是赵朔新选之魏氏车右了。” 魏相微微一惊,对面前老者的评价顿时再度拔高,拱手道:“小子正是魏相,不知尊长是——” 老者淡淡的说道:“今日在下宫之中,你当和老夫的庚儿打过照面了。” 魏相这下是真的惊了。 竟然是晋国中卿、中军佐,当了十几年赵盾副手的中行林父(荀林父)。 如果刚才士燮示警为真,那么想要魏相去死的真正幕后主使——便是面前这个中行林父! 第10章 杀魏相! 中行林父是一个史书留名的人。 他最擅长的就是一个忍字。 如果只会忍那也没什么,当官的谁还不会点脸上笑嘻嘻心里mmp的技术? 问题在于这位中行林父除了忍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关键字——稳。 晋国有一句俗语是这么说的:“晋六卿,一候一人四恶犬。” 这个“候”指的当然是掌控朝政玩弄晋侯于股掌之中的无冕之王赵盾,四恶犬意在嘲笑四名下卿都是赵盾之犬,唯有中行林父是剩下的“一人”。 中行林父曾经在一次国事会议上当众提出希望能够让被赵盾驱逐的狐射姑回到晋国重掌权力,而所有人都知道狐射姑是赵盾的头号死敌。 赵盾当时就在现场。 在那之后,赵盾为了巩固权力排除异己杀了一名晋国国君、五名晋国大将以及众多晋国大夫臣子,中行林父却好端端的活到了现在,而且还稳居中军佐之位,一直当赵盾的副手。 中行林父的神奇之处还不止如此。 依照晋国六卿排排坐向前走的继承常例,一旦赵盾死去,身为赵盾副手的中行林父就会成为赵盾的继任者,下一任晋国上卿执政! 这就是中行林父,一个明明和赵盾并不对付,但却好端端的活到现在,甚至还会越活越好的人。 一个稳如老狗的晋国政坛常青树。 最重要的是,这家伙很可能想要魏相死! 魏相深吸一口气,下意识的将马缰一拉后退几步,下马朝着马车上的中行林父行礼:“魏相见过中行伯!” 中行林父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突然道:“所以,你如今还是赵氏君子车右?” 魏相道:“正是。” 中行林父咳嗽一声,十几名甲士突然将魏相包围。 魏相脸色一变,道:“中行伯这是何意?” 中行林父淡淡的说道:“你冲撞老夫车驾,意谋行刺老夫,老夫还想要问问你是何意呢?拿下吧。” 荀林父一挥手,包围圈瞬间缩小。 魏相心里这叫一个卧槽。 这老鬼上来就杀人,说好的忍和稳呢,不按套路出牌的? 然而此刻魏相已经来不及思考这些了,因为一名中行氏甲士手中的青铜剑已经明晃晃的朝着魏相的脑袋落了下来! 魏相一闪身,腰间钢剑出鞘,一声长啸。 “老爹救我!!!” 此地距离魏氏大宅极近,中行林父带着数百甲士声势浩大经过,魏氏不可能不注意到这一点。 只要拖延时间,魏相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下! 两道剑光在空中交错而过,一声惨叫伴随着鲜血四溅,铜制的剑锋在半空中飞舞,落地之时正正好好的插在了自己主人尸体额头之中。 中行林父咦了一声,脸上的惊讶之情一闪而过。 这些甲士可都是中行林父身边精锐,每一个人都是百战之士,随便拿出来以一敌十都不在话下,竟被魏相上来就干掉一个? 几招杀死也没什么,可一剑毙命这就有点惊人了。 让中行林父惊讶的还在后面,魏相闪转腾挪,每一出剑之下中行氏的甲士非死即伤,短短几个回合竟然又再毙三名中行氏甲士! 中行林父脸色彻底阴沉,冷声道:“速战速决!” 更多的甲士从中行林父身后的军阵出列,加入到了对魏相的围攻之中。 中行氏的甲士们显然也被同伴的死刺激到了,打法顿时变得越发狂暴,甚至不惜以伤换伤,以命换伤。 如此下来魏相彻底变得被动,虽然又杀数名甲士,但身上的伤势也开始变多,步伐开始散乱,显然已经不支。 中行林父见状心中暗喜:“这魏氏子虽然武艺高强手中持有宝剑,但终究还是不可能以寡敌众。” 中行林父已经看出来魏相如此威猛的关键是手中那把剑,中行氏的甲士们就是因为完全低估了这把剑削金如泥的威力,所以才会被魏相连续杀伤。 但宝剑之威也是有限的,最多再过片刻,魏相就要立毙当场! 魏相又惊又怒,一边交战一边吼道:“中行伯,你我无冤无仇,何至于此?” 中行林父面无表情,平静说道:“魏相,你错就错在不该站在你不能站的位置。” 中行林父身边,一名中行氏家臣提醒道:“主君,魏氏来人了!” 中行林父抬头一看,果然发现在不远处的魏氏庄园之中冲出了一支两三百人的队伍朝着此地而来,他甚至还能清楚的看到率队冲在最前方的老相识魏锜以及魏颗。 中行林父冷笑一声,道:“远水解不了近渴,魏相已然无幸免之理,来了又有何用,难道他们还敢诛杀老夫不成?想不到老夫今日出门竟然能得此良机,也算是泰一神之眷顾了。” 家臣道:“此子乃是赵朔之车右,主君杀他,恐怕赵氏不会善罢甘休。” 中行林父笑容越发浓郁:“赵孟将死,原同屏括赵穿各有异心,就凭赵朔区区一竖子能奈老夫何?老夫和荀氏一族忍了几十年,不就是为了今天?只要魏相一死,胥氏必定叛赵,诸卿大夫也将闻风景从,赵氏在大晋之中的好日子便是到头了!” 中行林父的话语之中满含得意,带着笑意看向魏相。 当一个人忍耐了几十年,他所爆发出来的东西有多么的激烈,单单从中行林父看着魏相眼神之中的无尽杀机就知道了。 魏相啊魏相,请你……去死吧! 在中行林父的期待下,又过数招,终于一名中行氏的甲士寻得空隙,借助另外一名甲士以死拖延魏相动作的间隙,一剑刺中了魏相的胸膛。 “好!”饶是以中行林父多年的沉稳,这一刻也不禁喊出声来。 他仿佛看到了偌大的赵氏长城在这一刻如骨牌般接连倒塌的情形! 然而下一刻,中行林父的笑容瞬间冻结。 一声金铁相交的响声过后,胸口中剑的魏相不但没死,竟然却再度暴起,反手一剑将这名甲士斩杀。 “护心甲?”中行林父又惊又怒的看着魏相被刺破衣裳之后的胸口露出来的那块半尺宽一尺长正好将整个左右胸覆盖住的巨大甲片。 怎么会有这么怕死的人? 就在此时,一支箭矢横空而至,瞬间贯穿中行林父身边那名家臣的脑袋。 头颅瞬间炸裂开来,温热的鲜血带着许多滑腻腻黏糊糊的东西瞬间泼了中行林父一脸,让他一下子失去视力,发出一声惊叫。 正是五射之技中的——白矢! 一声如雷怒吼随之传来:“中行林父,若害吾儿,今日毙汝于此!” 魏相闻声大笑,一股新力突然自体内喷涌而出,剑光如电般再起,刺向周围中行氏甲士。 “老爹,这话给劲!” 第11章 魏相不死,魏氏必亡 局势瞬间逆转。 “相儿闪开!”三叔魏颗的声音刚刚传来,刚刚砍翻一名中行氏甲士的魏相不假思索一个地滚翻,将将脱离了包围圈。 “嗖!”一支箭矢瞬间而至,将距离魏相最近的一名中行氏甲士头颅贯穿。 “嗖嗖嗖!”再三支箭矢连珠而至,又是三名中行氏甲士倒下。 魏相一边狂奔一边放声大笑:“三叔,好一个参连!” 三叔魏颗脸色严肃,手中箭矢连连射出,连续五箭射中五名中行氏甲士,这才笑道:“你小子倒是命大!” 就这短短几息时间,魏相已经迅速拉开和身后追兵的距离。 “射他!”中行林父沉声道。 “相儿小心!” 箭矢的破空之声和老爹的示警声几乎是同时传入魏相耳中,魏相心知此刻千钧一发,一声狂吼腾空而起,双手在空中抱膝成团,砰一下落地之后咕噜噜的滚了好多圈,直到撞在田埂上才停了下来。 天旋地转。 “相儿!”“相弟!”老爹三叔和宗主堂哥六只手同时抓住魏相,三脸关切。 魏相嘿嘿一笑,想要站起却砰的一下坐了回去,已经是完全脱力了。 众多魏氏甲士涌上前来,瞬间将魏相护住。 不远处,脸上血迹未干的中行林父看着这一幕,脸色无比阴沉而狰狞。 宗主堂哥魏绛抬起头来,脸色冷厉的盯着中行林父:“中行伯,你虽为我大晋中卿,也不能如此光天化日之下无故追杀我魏氏子弟吧?” 或许是过于愤怒,魏绛连行礼都懒得行了。 魏相虽然没死,但那副全身挂彩的凄惨模样可是全部落在魏氏众人眼中的。 中行林父的脸色恢复平静,冷冷的说道:“魏绛,你管教不严致族中子弟冲撞老夫车驾,老夫好生与他说话,他却暴起杀伤老夫麾下甲士。此事你魏氏要给老夫一个交待!” 魏绛哈哈一笑,道:“好一个恶人先告状,不知中行伯想要什么交代?” 中行林父一指刚刚被老爹扶起来的魏相:“若你将魏相人头送上,此事便算过去了。否则的话,荀氏必不与你魏氏善罢甘休!” 伴随着中行林父的这一声令下,数百名中行氏甲士同时拔剑,缓缓向着魏氏众人逼近。 魏绛缓缓拔出腰间长剑,直指远处马车上的中行林父,十分平静的说道:“想不到以中行伯之地位竟然也要行此栽赃陷害之事,魏绛虽然不才,但既然蒙父祖之恩执掌魏氏,今日就绝对不会在此退让一步!想要我交出相弟,绝无可能!” 若是在平时,荀氏这个包含了中行氏和智氏两家为一,比胥氏还要更加强大的家族绝对能够让魏氏闻风色变。 但今日不行。 老爹魏锜将魏相丢在不知何时悄悄跑回来的小红身上,越众而出笑道:“中行林父,当年先父曾言你狡诈如狐不可轻信,这么多年过去想不到你不但没有任何进步,反倒是变得越发无耻了。来来,今日倒要看看是老夫取了你这狗命,还是你将我魏氏尽灭于此!” 三叔魏颗摇了摇头,默默的从身后的箭囊摸出了五根箭矢搭在弓弦之上,遥指荀林父马车。 五箭齐发,又名“伍瞬”,不在五射之中,而是魏氏一代代传下来的秘传箭技! 魏氏两百甲士同时向前,刀剑出鞘长弓上弦,和中行氏甲士对峙。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力气的魏相有些吃力的抬起头来,低声道:“老爹,他们人多啊,你行不行啊。听我的,赶紧去下宫搬救兵。” 老爹头也不回,一巴掌拍在了魏相头上,用最简单的方式让魏相闭嘴。 站在更前方一些的宗主堂哥魏绛也听到了这句话,心中微微一动,立刻扬声道:“中行伯,我相弟乃是赵氏君子朔的新车右,你今日一再追杀于他,难道就不怕赵氏的怒火吗?” 中行林父脸色微微一变。 杀魏相其实是中行林父临时起意,但如今却是有些骑虎难下了。 中行林父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当下立刻下定决心,冷笑道:“老夫只听说胥童乃是君子朔的车右,这魏相不过一区区士人,何德何能为君子朔车右?定然是你魏氏胡编乱造,罪加一等!二三子,给老夫上,今日便在此灭了这魏氏逆族!” 中行林父并不担心,魏氏虽然以勇武著称,但这一次中行林父身边足足有五百甲士,是魏氏两百甲士的两倍还多,加之中行氏家大业大,装备和武器之精良都不是魏氏能相提并论的。 中行林父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失败的可能! 魏相抬头看着这一幕,突然对春秋时代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这个时代的政治斗争不仅仅是计谋和嘴皮子而已,贵族们并不是仅仅靠着嘴皮子和计谋去除掉敌人,从肉体上消灭敌人同样是一个可行的选项。 因为他们拥有自己的封地、财政系统和军队! 如果不是因为担心在下宫出事而特地让欧冶打造了一个简单的钢板藏在胸前当护心甲的话,魏相这一次可能就真的没了。 眼看中行氏甲士先锋马上就要进入魏氏弓箭手的射程,一场战斗即将爆发。 突然,远处一声呼喝传来。 “中行伯,住手!!” 中行林父听到这个声音之后,脸色突然一变。 韩厥带着几名赵氏骑兵策马而至,朝着中行林父拱手道:“中行伯,赵孟请你立刻前往下宫!” 中行林父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韩大夫且稍后片刻,等老夫解决了魏氏……” 韩厥严肃的打断了中行林父的话:“赵孟今日在下宫之中已经当众承认了魏相的赵氏家臣之位,难道中行伯今日想要当众诛杀赵氏家臣不成?若如此,不妨将韩厥也一并杀了如何?” 中行林父眼神之中蓦然爆发出无尽寒意,目光如刀直视韩厥:“韩厥,尔区区一个公族大夫,也敢和老夫这般说话?” 韩厥面不改色,昂然和中行林父对视:“中行伯或许忘了,韩厥奉的乃是赵孟之命!” 双方目光对视,空气中似有火星四溅。 片刻之后,中行林父脸上的怒气突然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温和的笑容:“既然是赵孟相召,也罢……二三子,随老夫前往下宫!” 中行氏的甲士们改变了方向,簇拥着中行林父浩浩荡荡的朝着下宫而去。 看到这一幕,魏氏的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虽然不怕打仗,但魏氏的力量远不如中行氏也是事实。 韩厥并没有立刻离去,而是策马朝着魏氏方阵而来。 宗主堂哥魏绛迎了上去:“多谢韩大夫今日援手之恩。” 韩厥拱了拱手,道:“魏大夫不必多礼,某也只是奉赵孟之命而为,魏相伤势如何?” 魏相抬起头,叫道:“死不了!” 韩厥目光落在魏相身上,微微皱眉道:“能赶上秋狩吗?” 魏相叫道:“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能!” 韩厥点了点头,将一块令牌扔到了魏相面前:“那就好。这是赵孟对你的任命,三日后记得前往下宫报道!” 说完,韩厥朝着宗主魏绛、老爹魏锜、三叔魏颗等人拱了拱手,转身策马离去。 魏相有些意外的拿着令牌,先是看了看渐渐远去的韩厥,然后又将目光落在了已经远去的中行氏方阵之中,表情渐渐狰狞。 “好你个中行林父……给我等着,这事跟你没完!” 吃亏不报仇,那可不是魏相的风格。 “啪”的一声,魏相的额头吃了个不轻不重的暴栗。 老爹瞪了魏相一眼:“还在这里逞什么凶?先回去疗伤!” ------------------ 《恒建魏说·荀林父刺帝篇》:始皇帝外出归家,乃运神龙吞吐之技,有五彩霞光漫天。荀林父访友率众过,见之大惊,曰:“若此子成长,吾无立锥之地也。”乃命甲士刺帝。 帝执神兵,一步杀一人,趋车前,一剑斩落荀林父之旗,笑曰:“汝何能违天命邪?”乃去,凡近千甲士竟不能阻。 荀林父见帝去,叹曰:“荀氏亡矣!”乃归家,数年后郁郁终。 第12章 魏相不能死,魏相必须死 赵氏下宫,偏殿。 这个地方荀林父来过很多次,已经非常熟悉了。 熟悉的布局,熟悉的陈设,还有坐在最上首那个最熟悉的人。 晋国执政、上卿赵盾就坐在那里,十分平静的看着中行林父。 “见过赵孟。”中行林父长躬及地。 半晌静寂。 直到中行林父的腰背都已经作痛,身躯隐隐开始颤抖的时候,赵盾才缓缓说道:“坐吧。” 中行林父缓缓起身,在一旁落座,目光落在赵盾身边站着的韩厥身上,然后又落在韩厥腰间的长剑上,最后收回目光。 赵盾淡淡的说道:“为何要杀魏相?” 中行林父正色道:“见之心厌,故杀之。” 赵盾摇了摇头,道:“无法而诛,非治国之道也。” 中行林父皱眉道:“不过区区一士人罢了,杀了又有何妨?老夫这些年为赵孟杀过的人之中,比魏相更有身份之人不知凡几。” 赵盾叹了一口气,道:“错了就是错了,中行伯。” 中行林父沉默片刻,道:“唯。” 赵盾淡淡的说道:“做错事,便要付出代价,谁也不能例外。” 中行林父低头道:“唯。” 赵盾道:“中行氏准备付出什么代价?” 中行林父脸色微变,道:“中行氏愿献一座城邑及其方圆百里之地,为君子赵朔及冠所贺。” 赵盾道:“两座。” 中行林父脸色越发难看,过了好一会之后道:“喏。” 赵盾道:“你可以走了。” 中行林父起身道:“喏。” 看着中行林父离去的背影,站在赵盾身边的韩厥微微皱眉,欲言又止。 赵盾淡淡的说道:“说。” 韩厥严肃的说道:“中行林父此人身为中军佐,却公然刺杀我赵氏家臣,赵孟为何要留其性命?” 赵盾摇了摇头,道:“杀了中行林父,就必须要把荀氏两家连根拔起了。” 韩厥握住腰间长剑,道:“此易事尔。” 赵盾缓缓说道:“不错,灭掉中行氏和智氏这荀氏两家当然容易,但是……时机未到。若是老夫真的灭了中行氏和智氏两家,等老夫死后,赵氏就真的是所有人的众矢之的了。” 韩厥若有所思,不再开口。 良久,一声悠悠叹息从赵盾口中发出:“恨不能向天再借二十年啊……” 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渐渐寂静,终不可闻。 突然,赵盾的声音再度响起。 “厥弟,魏相……不能死。” 中行林父的马车在半路上又一次被堵住了,只不过这一次中行林父并没有像对付魏相那样对付来人,反而将来人请到了自己的车上。 这是一名脸色冷厉颌下无须的老者,说话的时候声音如同公鸭一般难听:“魏相竟然未死?中行伯,此事做得可不算好。” 中行林父沉默片刻,道:“魏相的武艺比老夫所想的更强,魏氏和赵氏的反应也比老夫想到的要更快,韩厥出现的速度简直让老夫怀疑他是用翅膀飞来的,是不是你们那边走漏了风声?” 老者显然有些恼火:“五百甲士杀一人竟然没有成功,你就打算用这些借口和君……那位交代?” 中行林父沉默不语。 老者看着中行林父,缓缓说道:“中行伯,这是你们荀氏反超赵氏成为晋国第一大家族的机会,也是你中行伯能否成为上卿的机会。你应当很清楚,若赵盾死后没有那位的支持,你是不可能成事的。” 中行林父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怒意,头却低了下来:“唯。” 老者显然对于中行林父这个态度很满意,点了点头,轻声道:“记住,三日之后,魏相必须死。” …… 半个时辰后,中行林父的马车缓缓的驶回了荀氏大宅之中。 “去把仲弟,庚儿还有罃儿都叫来。”这是中行林父下了马车之后的第一句话。 片刻之后,荀氏大堂内。 中行林父坐在上首主位,最靠近他的是一名年纪比他略小一些、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这便是中行林父(荀林父)的亲弟弟智首(荀首)。 再往下是中行林父的长子中行庚(荀庚),以及智首的长子(智罃)。 如今的荀氏实际上由中行氏和智氏组成,由于中行林父和智首是亲兄弟的缘故对外基本上还是以一个“大荀氏”的面目出现,但实际上两家的封地、军队、财政都早已经各自独立,不相统属了。 中行林父语气平静,将今天碰到魏相,接着与赵盾交谈的事情一一道来。 其余三人听得都是皱眉不语。 智首沉默片刻,道:“伯兄,这一次的两座城邑,你我各出一座吧。” 中行林父叹了一口气,道:“是为兄连累仲弟了。” 智首摇了摇头,道:“定计之时既然是兄弟定计,那么后果理当兄弟并承,伯兄言重了。倒是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如今赵盾已然对我荀氏起了戒备,怕是有些麻烦。” 坐在下首的智罃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主君和父亲何必多虑?如今赵盾将死,赵氏不可能再一手遮天了。” 智首严厉的瞪了智罃一眼,喝道:“长辈说话,哪里轮得到尔这小子插嘴?” 智罃讪讪的低下了头。 中行林父笑了笑,道:“罃儿也是为了我荀氏着想,仲弟无须苛责于他。其实罃儿说的也对,若不是赵盾将死,老夫是连赵氏一个奴仆都不敢杀的,更遑论是赵朔的车右呢?如今啊,确实是时代不同了。” 顿了一顿之后,中行林父道:“庚儿、罃儿,你们再去和胥童接触一下。三日后,让胥童找机会杀了魏相,但不能伤了赵朔。还有,你二人不可直接出手。” 其他三人都是微微一惊,两名晚辈中行庚和智罃很快回过神来,应下此事。 智首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道:“伯兄,既然赵盾已经察觉,你我若是再对魏相下杀手,岂非……” 中行林父打断了智罃的话:“仲弟,还记得为兄和你说过的‘那人’吗?” 智首点头。 中行林父缓缓道:“那人说了,魏相必须死。” 智首深吸一口气,道:“那人……的身体其实也不佳。前几日从宫中传出风声,那人似乎也抱恙在榻。” 中行林父道:“但至少不会比赵盾死得更早。” 智首沉默良久,叹道:“这是在赌啊,伯兄。” 中行林父笑了笑,苍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几分冷厉和桀骜之意:“仲弟,我荀氏自文公继位至今已经被压制了几十年,好不容易才有这个出头的机会,此时不赌更待何时?等老夫晋升上卿执政,难道你还怕四个下卿之中没有你一席之地吗?” 智首身体一震,脸色变了好几变,终于还是一拳打在桌案上:“好,干了!” 第13章 相儿真是龙的传人? 当天晚上,被包扎成绷带人的魏相又一次见到了赵朔。 赵朔很生气:“这个中行伯简直是岂有此理!” 赵朔的愤怒发自内心,如果魏相今天真的死了,赵朔和赵氏就等于被中行林父狠狠的扇了一巴掌。 魏相打了个饱嗝,正色道:“有一说一,确实过分。” 赵朔看着魏相,关切的问道:“伤口没事吧?” 魏相笑道:“都是一些皮外伤,请君子放心,不会妨碍三日后秋狩的。” 身上伤口都已经包扎敷药过了,大多是外伤,考虑到秋狩基本上都是演练以及捕猎野兽,问题其实不大。 赵朔松了一口气,道:“我让人带了一些药材过来,你尽管用。还有,我让韩厥给你的那个令牌你收到了吧?” 魏相从怀中摸出了一块令牌:“在这。” 赵朔道:“这是一块赵氏百将令牌,将来你若是上了战场,可以率领一百名赵氏甲士。算是我对你今日的一些补偿。” 魏相拱手道:“多谢主君。” 赵朔很认真的看着魏相,说道:“虽然我父放过了中行林父,但此事我已记在心中,到将来我为上卿执政时,必然会要中行氏和智氏好看。” 赵朔毕竟是年轻人,年轻人说话的时候总还是会发自内心一下的。 坐了一会之后赵朔就离去了。 对此魏相倒并没有什么不满,赵朔能够第一时间到来已经足够说明对魏相的重视,魏相也没有傻到会觉得人家能为了自己区区一个车右就直接跑去和中行林父这样的国之重臣你死我活的地步。 “报仇这种东西,还是得自己来啊。”魏相摸着下巴,自言自语。 只是,该怎么报呢? 杀中行林父?以魏相的武艺来说真不难,但如果真的这么做了,赵盾那个老腹黑肯定一边把魏相和魏氏推出来当替罪羊杀掉以平息舆论,一边笑嘻嘻的吞掉整个中行氏。 傻子才这么干呢。 杀掉中行林父的儿子中行庚? 也不妥。中行庚是中行林父的接班人,杀了之后必然会迎来中行林父的疯狂报复,魏氏的实力不足以抵挡,而那时候赵盾会不会保魏相和魏氏同样也不好说。 “奶奶的,还是实力不够啊。要不然全特么砍了,哪那么多事。”魏相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魏氏现在是一只小猫,中行氏却是晋国排名前列的顶级猛虎,双方能调动的资源差距太大。 突然,魏相一拍大腿:“有了!谁说一定要杀人能算报仇?” 如果不能毁掉你的肉体生命,那就毁掉你这个老政客的政治生命好了。 小爷他娘的可是穿越者啊,要扬长避短! 历史上的中行林父不是…… 魏相想着想着,嘴角隐约露出笑容。 打定主意之后,魏相站起来朝着外面走去。 这件事情魏相一个人是肯定搞不定的,必须要借助魏氏的力量。 走到门口时,魏相突然听到一阵窃窃私语之声,心中好奇,不由悄悄打开一条门缝向外望去。 原来是父兄三人组。 宗主堂哥欲言又止,过了好几息时间才低声道:“两位叔,你们说……相弟会不会真被神龙教导过?” 老爹魏锜大摇其头:“这小子胡言乱语呢。” 三叔一脸严肃的想了半天,道:“好像还真不是。前日相儿就说了赵孟将死,而我们魏氏却要在刚刚才通过……来确认。你说说,相儿怎么可能比我们魏氏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的人脉要更加消息灵通?” 老爹噎了一下,道:“那也可能是他在外面听说的。” 宗主魏绛咳嗽一声,道:“仲叔,这些天相弟都忙着在府里投河跳井,哪里出去过一次?胥童和赵朔来的时候,相弟已经说过赵孟将死的话了。” 老爹哼了一声,道:“那就是他胡乱编造的!” 三叔叹了一口气:“那钢剑又怎么解释?仲兄,钢剑的材质你也亲身体验过了,你总不能说这样一件武器也是一个从未接触过冶炼之人能够随便胡编乱造出来的吧?” 老爹终于哑然,半晌之后才不太爽的道:“你们到底要说什么?” 宗主魏绛迟疑片刻,道:“仲叔,其实我在想要不要将宗主的位置让给……” “不行!”老爹一声暴喝打断了魏绛的话:“简直胡闹!宗主的位置又不是儿戏,此话不必再提,不然我死后怎么去见伯兄!” 宗主魏绛和三叔魏颗对视一眼。 三叔道:“那也得把相儿重视起来,仲兄你想想,难道神龙就真的只传授了相儿这点知识?若是能利用好神龙的知识,对我魏氏是有百益而无一害啊。” 老爹默然,良久之后才道:“但是相儿那个性子你们又不是不知,原本就已经颇为跳脱,如今更加如此。看看他这两天都做了什么?不是差点杀人就是差点被杀,若是一昧照着他来,我陪着他一起死倒也无妨,就怕连累了魏氏啊。” 宗主堂哥爽朗的笑了起来:“仲叔说这句话就太过见外了。父亲去世的时候就和侄儿说过,他希望侄儿能够和两位叔叔、和整个魏氏团结一心,这样才能够将魏氏发扬光大。既然相弟是魏氏的一份子,那魏氏庇护相弟就是理所当然之事,哪里来的连累不连累呢?更何况相弟的神龙教导对我魏氏还有大大的好处呢。” 三叔插了一句嘴:“相儿既然被神龙看重,那必然是有大气运之人,我倒是觉得魏氏说不得要因为相儿的气运而飞黄腾达呢。” 宗主堂哥又道:“今日中行林父数百甲士围杀相弟而不成,难道不就是相弟大气运的证明?” 老爹被这两人轮番上阵说得哑口无言,半晌之后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说道:“真要把魏氏的希望都放在相儿身上,老夫还是觉得……” 听着听着,房间内的魏相脸上慢慢露出笑意,悄悄的关上房门,坐回了自己的榻上。 这还是魏相第一次觉得封建迷信是个好东西,省去了很多解释的功夫。 片刻之后,房门被打开,三人组走了进来。 老爹盯着魏相,瓮声瓮气的说道:“相儿,神龙有没有告诉你,应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秋狩?” 魏相耸了耸肩膀,道:“神龙并没说这些,不过……儿倒还真是有一个计划来着。” ------------------ 《魏书新解》开头自序(作者纪新飘):“魏相者,魏始帝也。其人好大喜功、残酷暴虐、杀人如麻、谎造天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以小宗夺大宗之权,违周礼而逆天命,时世人所不齿也。 唯其工于心计穷兵黩武,竟能逆天而行得统华夏。呜呼!此华夏之耻也。 吾虽不才,亦泣血著述,必命世人知其真面目,死而无憾矣。” 第14章 夜寻芳 春秋时代的军事活动远比后世的要更加频繁。 随着局势的发展和适应争霸的需要,晋国在晋惠公时期就已经“作州兵”,放开了“兵自国人来”的限制,正式将原先不允许进入作战部队的“野人”也视为兵源,实现了全国征兵。 为了培训这些平日有农忙任务的士兵,晋国在每一个季度的农闲时分都会举行一次大规模的军事演习,分别为春蒐(sou)、夏苗、秋狝(xian)、冬狩。 这一次的秋季狩猎,正式的名称就是秋狝。 在绝大多数的时候,春蒐才是晋国四季演练之中最重要的一项。 卿大夫领主们会在春蒐时带来自己最精锐的军队,和国君商议这一年整个国家的军国大事,如果有法律或者国家制度的更改也会在这个时候进行博弈和表决。 和春蒐相比,其他三个季度的演练多少显得无足轻重。 但今年有所不同,在历年并不重要的秋狝,这一次所有晋国卿大夫家族却都是倾巢而出。 晋国公乘一万五千人,兵车五百乘,晋侯委公族大夫原同、屏括、韩厥三人指挥。 赵氏甲士徒兵共计六千人,兵车两百乘。 荀氏(中行氏、智氏)甲士徒兵共计三千人,兵车一百乘。 郤氏甲士徒兵一千五百人,兵车五十乘。 …… 魏氏甲士徒兵共两百七十八人,兵车五乘。 旌旗招展,晋国无数甲士浩浩荡荡,沿着道路奔向数十里之外预订的地点。 作为赵朔的车右,魏相理所当然出现在了赵朔的战车之上。 突然他目光一凝,看到了一个老熟人。 晋国下军佐胥克之子,胥童。 胥童阴冷的盯着魏相,看上去似乎恨不得把魏相给吃掉。 来而不往非礼也,于是魏相就举起手中的长剑晃了一下,算是友好回应。 胥童的表情就好像被人打了一拳,瞬间转过头去。 魏相的目光继续移动,看到了中行庚和智罃。 鉴于前些天和中行庚老爹中行林父之间的友好互动,魏相笑着朝中行庚竖起了中指,指尖微微转动。 虽然中行庚不是穿越者,但依旧很好的理解了魏相的意思,脸色阴沉张嘴似乎咒骂了几句什么,不过魏相是听不到了。 赵朔的声音在魏相的耳边响起:“你好像并不害怕他们的敌意。” 魏相看着面前这名自己的同龄主君,笑道:“我有赵氏撑腰,为何要害怕他们这些赵氏之臣?” 赵朔眯着眼睛,道:“既然都是赵氏之臣,那为何不和睦相处?” 魏相笑道:“他要杀我,我自然也要杀他。” 赵朔道:“你没有我的命令,这一次不能杀任何人。” 魏相笑道:“唯。请君子放心,该杀人的时候我的剑同样会很快。” 赵朔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道:“很好。” 魏相看着赵朔,这位年轻的未来赵氏宗主还不能很好的完全掩饰情绪,魏相能从赵朔的身上感受到极大的忧虑和潜藏的悲伤,还有无尽的怒火。 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魏相看了一眼身后几丈之外那辆由晋国公族大夫韩厥亲自驾驭、数千赵氏军队牢牢护卫的马车,若有所思。 他看不到赵盾的身影。 黄昏,三军安营。 “跟我走。”赵朔对魏相道。 魏相上了马,跟着跑出去一段之后才发现事情好像有些古怪:“就我们两人?” 赵朔有些不耐烦的转头看了魏相一眼:“走。” 两人奔驰经过一处处营帐,让魏相有些意外的是赵朔似乎对这个地方很熟悉,有种轻车熟路的感觉。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就在魏相觉得赵朔似乎是在作死的时候,赵朔已经策马驶入了一座被木栅栏扎起来的营帐之中。 一股淡淡的香味飘入魏相的鼻尖,让他不由一愣:“这是香囊吧,难道有女人?” 还真有女人。 一名女子迎了上来,用柔柔的声音说道:“君子怎么才来?” 赵朔微微一笑,道:“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来晚了,还请公主见谅。” 魏相看着面前这名颇为漂亮且端庄、年纪看上去似乎也就十六、七岁的少女,从公主这个称呼中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这应该就是那位“赵氏孤儿”的生母,当今晋侯的女儿庄姬了。 女子注意到了赵朔身后比较面前的魏相:“这是……” 魏相微微弯腰行礼,恭敬道:“士人魏相见过公主。” 赵朔对着魏相道:“你在这里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说完,赵朔便和公主入了营帐之中。 魏相摸了摸下巴,看了看左右那几名面无表情的晋国宫廷侍卫,走到了一个不算引人注目但距离营帐又足够近的地方,靠在了营栏上。 耳朵竖起来好一会,魏相发现好像听不到什么声音,便有些失望的叹了一口气。 一个声音突然从魏相的身后响起:“君子相为何叹气?” 魏相吓了一跳,转过身来,然后一愣。 一名少女就站在几步之外,眨巴着大大的眼睛好奇的看着魏相。 绛红色的曲裾深衣、样式简洁的少女髻和白色的凤纹玉笄搭配恰到好处,将少女亭亭玉立的身姿展现了出来,显出几分可爱,但却又并没有那么幼稚。 和方才那位端庄高贵的庄姬公主相比,这位少女的风格就是另外一种味道了。 魏相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有点快。 少女的大眼睛之中闪过一丝微微的愠怒:“君子相为何不答?” 魏相这才回过神来,道:“是在想一些自己的事情,让姑娘见笑了。不知姑娘是……” 对方连魏相的名字都叫出来了,这就有点奇怪。 少女咦了一声,瞪大眼睛看着魏相:“君子不认识我了?” 魏相呆住,翻遍记忆也不知道对方身份,只好摸了摸鼻子,颇为尴尬的说道:“这个确实不知。” 少女重重的哼了一声,小瑶鼻微微皱起,腮帮子鼓了一下:“不知道就算了!” 魏相:“……” 少女似乎并没有真的生气,很快就又带着好奇问道:“你方才出神,莫非是在想你的那条神龙?” 魏相大吃一惊,道:“姑娘你……如何知晓?” 别看魏相在自家父兄三人组面前左一个神龙又一个神龙,这种事情其实是很犯忌讳的,就好像是周朝开国时候的什么凤鸣岐山一样,一旦传扬出去是要死人的! 第15章 婚约之人 少女嘻嘻一笑,道:“还以为神龙教导之人会……没想到是你这般模样,呆头呆脑的。” 魏相看着面前这位少女,很认真的说道:“姑娘究竟是谁?” 少女扔来一颗石子,被魏相躲开。 “我是范氏的,你忘了?小时候你就是这么用石头和土块扔我!” 魏相脑海之中浮现出一个满脸泥土气鼓鼓看着自己,被捉弄得泫然欲泣的小女孩,终于明白对方身上这种隐约的熟悉感是怎么来的了:“你是士氏之女?” 少女哼了一声:“范氏!士氏这个名字不好听。” 魏相失笑摇头。 这算什么,青梅竹马么…… 还真是十年没见了,也亏她还记得。 那时候魏氏和士氏之间的关系其实还可以,但后来士氏慢慢兴起而魏氏渐渐变弱,两家人的走动就少了很多。 如今魏相就连士燮都不是那么熟悉,更别提这位单名叫一个“曼”的姑娘了。 不过印象里自家妹妹魏葭好像提过几次这个姑娘,似乎两人关系还不错? 魏相脸色放缓了不少,道:“原来是季祁姑娘,这件事情还请姑娘不要随意说出去。” 春秋时代对女子的称呼是有规矩的,这名姑娘的原名其实应该叫做士曼或者范曼,但只有她的家人或者很好的朋友才可以这么称呼,魏相这种外人就不行。 她是士会的第四个女儿所以是“季”,女子称姓不称氏所以是“祁”,合起来就是季祁。 季祁并不是名字,而是相当于后世大白话里“祁家四小姐”的意思。 又比如魏相的妹妹魏葭,外人对她的称呼就是“孟姬”。 以魏相对士会和士燮两父子的印象,这位姑娘应该不是那种多嘴之人。 季祁笑吟吟的看着魏相,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刚才是不是在想你的神龙教导,好思考怎么帮助你脱离杀身之祸?” 魏相心中惊讶之意更浓,看着少女的目光越发古怪。 她怎么什么都知道? 魏相咳嗽一声,道:“还请姑娘不要左一个神龙右一个神龙的,传出去对在下其实有些麻烦。” 季祁笑道:“我当然不会说,不然魏葭岂不是恨死我?我只是有些好奇,想问你一个问题。” 魏相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道:“姑娘请讲,只是莫要再提神龙了。” 季祁哦了一声,道:“那天你为何不杀胥童?” 魏相摸了摸鼻子,有些意外对方问的竟然是这个问题:“胥童之父乃是胥克,胥克和我同为赵氏家臣,不好下手啊。况且……杀人也是不对的。” 少女哦了一声,道:“那个胥童不是什么好人,每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看我的目光都……呸,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少女显然被自己的话激怒了,紧握粉拳狠狠的挥了一下,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咪。 魏相面对少女这句千古名句,只能默然 突然,少女脸上神色一动,好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般瞬间消失在黑暗之中。 魏相:“……” 赵朔的身影从营帐之中出现:“魏相,我们走。” 魏相应了一声,立刻跟上前去。 上车的时候,魏相借机再看一眼方才的地方,然而除了黑暗之外什么也没有看到。 这让他的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走了。”赵朔对着魏相道。 魏相一拉马缰,跟着赵朔一起离开。 重新回到赵氏的营地之后,赵朔突然问了魏相一个问题:“你杀人的技巧如何?” 魏相想了想,道:“应该还可以。” 虽然在和中行林父一战之后的第二天魏相连苦胆都吐出来了,但这种事情经历过一次之后,再来应该就没有太大的心理障碍了。 赵朔点了点头,道:“那就好。你的那把剑好像质量很不错,明天记得带上。” 魏相目光闪动,问道:“明天要杀人?” 赵朔露出了一个充满杀机的笑容:“要杀很多人。好了,去休息吧,明天有你发挥的时候。” 魏相走出大帐,心中疑惑反而更增。 看起来赵朔是去会自己的未婚妻,怎么约会完了之后反而变成这个样子了? 魏相若有所思的看着脚下的青青草地,半晌才喃喃自语:“也没到那个时候啊。” …… “你的那位婚约之人如何了?” 这个问题是庄姬公主问出来的,俏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 庄姬公主的对面坐着一名少女,正是魏相刚刚见到的士氏少女季祁。 季祁双手撑腮,叹了一口气:“看上去傻傻的,还有点呆。和魏葭说的好像不太一样。” 庄姬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魏葭有多喜欢她这个哥哥你又不是不知,她说的话怎能全信?若是你不喜欢魏相的话,我和父候说说,让他给你许个新人家便是了。” 季祁吃了一惊,下意识脱口而出:“不行!” 庄姬脸上笑意更浓,促狭道:“怎么,才见了一面就思春了,恨不得想要嫁出去了?” 季祁脸颊绯红,嗔道:“才没有!就是……那个人其实还有点意思。而且,这婚约是当年父亲和魏悼子定下来的,以父亲之为人是绝不会反悔的。” 庄姬摇了摇头,道:“你父亲深得父候和赵孟的信任,魏氏却是一代不如一代。如今魏氏宗主魏绛早已娶妻生子,魏相又非大宗嫡子,他其实配不上你。” 季祁沉默片刻,轻声道:“那也比嫁给胥童这样的人强,你不知道那胥童每次看我的眼神……呸!令人作呕。” 庄姬道:“可胥童的父亲胥克乃是六卿之一,比魏氏这个中大夫强了太多。” 季祁嗔道:“不嫁不嫁,我就不嫁给胥童,想到那个人都恶心!” 庄姬看着季祁的模样,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好,等你嫁给魏相那个士人,我看你以后怎么在那群女子面前抬起头来。” 季祁眼睛一瞪,小瑶鼻狠狠的皱了起来:“他要是不中用,我就,我就打死他!” 庄姬的笑意越发浓郁,笑着笑着,突然化作一声叹息。 季祁楞了一下,道:“怎么,谈得不顺利?” 庄姬默然半晌,道:“这一次怕是真的要出大事了。父候刚刚说了,让我们这些女子明日都只能呆在营帐之中,不能外出。” 季祁啊了一声,显然有些失望:“那不是看不到围猎了?” 庄姬眨了眨眼睛,突然笑道:“看来你是真的急着想嫁了,就因为魏葭天天在你耳边嘀嘀咕咕的那些话?” “才没有!!!”季祁顿足,俏脸羞得通红,嗔道:“公主!!” 少女们的笑声如银铃一般,丝丝缕缕的从大帐的幕布之中透了出来。 ---------------------- 《恒建魏说·始皇帝遇祁皇后篇》:“始皇帝既为赵朔车右,一日随赵朔见庄姬。庄姬者,晋成公之女,赵朔之妻,赵武之母也。 时祁皇后访庄姬,遂遇帝,乃知其相貌雄伟举止得体谈吐大方,心甚爱之。 其后归家,祁皇后见其父范武子曰:‘父,非魏相不嫁!’ 范武子亦知始皇帝之名,曰:‘此子,潜龙在渊也。’乃成其良缘。” 第16章 魏相,杀了他 晋侯的名字叫做姬黑臀,因为他出生的时候臀部有一块黑色胎记。 这个名字和郑寤生、赵无恤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都说明了名字的主人不但是一名庶子,还是一名完全不受重视的庶子。 姬黑臀的人生也是如此,他并没有得到自己父亲晋文公姬重耳多少的宠爱,在自家兄长晋襄公即位之后更是直接被打发回了娘家东周洛邑,过了几十年寄人篱下的生活。 正是这样的生活让这位晋侯变得习惯与人为善,习惯了退让以及谦和,最终被杀死晋灵公的赵盾选中成为了新一任的晋侯。 晋侯就坐在自己的大帐之中,语气一如既往的谦和:“本侯刚刚和赵朔谈过了,赵氏这一次不打算有任何退让。” 位置最靠近晋侯的是中行林父,这位赵盾的副手看上去并没有多少愤怒,反而显得云淡风轻:“赵孟毕竟执掌朝政数十年,赵氏春风得意,不愿意做任何退让也是理所当然。” 晋侯剧烈的咳嗽了几声,没有说话。 在中行林父的旁边,郤缺缓缓开口:“赵氏必须要退让。赵盾一人权倾朝野倒也罢了,若是将来赵朔也如其父那般霸道,不但公室权威荡然无存,我等姬姓诸卿也会成为赵氏的铲除对象。” 如果士会也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很惊讶郤缺竟然和中行林父一起商议如何对付赵氏的事实。 晋侯缓缓说道:“为今之计,如之奈何?” 中行林父和郤缺对视一眼,道:“君候,赵孟将死,正是我等借机起事之时。明日的议事便是一次极好的时机。” 晋侯叹了一口气,道:“就不能等赵孟死了之后再做打算吗?” 中行林父微微的笑着,道:“若是君候只想削弱赵氏,自然是等到赵孟死后才是最佳。但若君候想要彻底消灭赵氏,明日的试探就必须进行。” 晋侯没有开口说话。 郤缺微笑道:“其实君候大可不必担心,如今大晋六卿之中已经有四卿在此,赵孟又已然病重,区区一个栾盾难道还能翻了天去不成?胥伯,臾伯,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坐在下首的胥克和臾骈两人缓缓点头。 中行林父沉声道:“君候,如今正是最佳良机,不能再犹豫了!” 晋侯环视众人一圈,最后似乎带着几分无奈的叹了一声:“说说你们的计划吧。” 中行林父胸有成竹,笑道:“既然是要试探,自然不能从赵孟这边试探。赵孟之子赵朔应当是一个极好的试探对象。” 片刻之后,中行林父和郤缺携手出帐,都能看到对方脸上的笑意。 郤缺朝着中行林父拱手,笑道:“恭喜中行伯即将晋升上卿,为我大晋执政。” 中行林父笑着还了一礼,道:“老夫也要恭喜郤伯,等到我等除去赵氏之时,中行氏和郤氏届时当相互襄助,共助君候辅佐朝政才是啊。” 两人相视大笑。 半晌,中行林父收回笑意,对着一旁的胥克淡淡的说道:“胥伯,你明日调集好胥氏兵卒,等老夫的信号一到,就先灭了魏氏的兵马吧。” “一个不留?” “一个不留。” …… 翌日。 魏相早早就起床了,仔细的打磨了一番自己的长剑。 这把长剑属于最新版本的“五炼钢”,是欧冶目前为止的最佳作品。 摸了摸自己胸前的护心甲片,魏相自言自语:“看来是一出好戏。” 魏相和赵朔同车而行。 魏相左右看看,忍不住低声提醒:“赵孟车驾未出。” 赵朔淡淡的说道:“父亲昨夜犯病,如今医者还在医治之中,你我先行就是了。” 魏相道:“恐怕会有麻烦。” 赵朔笑了起来:“本君子等的就是麻烦。” 魏相耸了耸肩膀,握紧手中长剑,没有说话。 想当棋手就要先当棋子,今天的魏相绝对是一枚十分锋利的棋子。 赵朔今日的脸色异乎寻常的严肃,眼看就要抵达目的地,赵朔突然问了魏相一句:“你说今天谁会赢?” 魏相不假思索的说道:“赵氏会赢。” 赵朔又道:“若是我父今日病故呢?” 魏相没有说话。 赵朔似乎也不需要魏相的回答,这位年轻的、即将继承整个赵氏基业的少宗主只是站在马车之上,出神的看着渐渐靠近的那座宫殿。 在这个时代,每一次的狩猎之前都需要举行一次议事,随后就是告祭上天和祖先,最后才是真正开始演兵狩猎。 行宫就是用来作为议事的地方。 魏相有些惊讶。 短短一天时间,原本只是简陋大帐的地方竟然变成了一座高台和宫殿。 红色的“晋”字大旗迎风飘扬,上千名晋国宫廷侍卫全副武装,拱卫此地。 赵朔带着魏相走下马车,昂然朝着不远处的宫殿而去。 所有的随从都必须止步,只有卿大夫以上爵位才能踏上宫殿,魏相是唯一的例外。 许多晋国大臣正陆续抵达,见到赵朔之后所有人主动让开一条道路,还有不少人向赵朔打招呼、行礼。 两名晋国宫廷侍卫在行宫台阶之下拦住赵朔,沉声道:“君子,请交出兵器。” 赵朔看了这两名宫廷侍卫一眼,道:“滚。” 宫廷侍卫道:“君子,不能在君前持械,此乃规矩。” 赵朔淡淡说道:“魏相,你听到了吗?” 赵朔话音未落,魏相已经迈步,出腿。 砰砰两声,两名宫廷侍卫倒飞出去,血沫从空中洒落。 一时寂静。 魏相缓缓收腿,面无表情的站回了赵朔的身后。 上百名禁卫突然将赵朔和魏相围住。 魏相怡然不惧,抽出长剑立于赵朔身前。 赵朔平静的看着这些禁卫,突然笑了起来:“胥童呢?让他滚出来。” 魏相的老熟人胥童越众而出,朝着赵朔拱了拱手:“胥童见过君子。” 赵朔盯着胥童,冷冷的说道:“胥童,你这个禁卫军将军是我父亲让你当的,没错吧?” 胥童道:“正是赵孟赏识。” 赵朔道:“那你还敢收缴本君子武器,看来你是想要当第二个屠岸贾了?” 胥童脸色一变,道:“不敢。” 赵朔道:“那你还不滚开?” 周围,众多晋国卿大夫停下脚步看着面前这一幕,没有人敢上前,不少人悄悄交头接耳。 “怎么回事,赵孟和君子朔持剑上殿这么多年,今日为何要缴械?” “莫非屠岸贾之事再演?” “慎言、慎言!” “君子朔会有事吗?” “怕是不会,不过君子朔那个护卫想来是要血溅当场了。” …… 这些明明声音很低但却偏偏清楚传进耳朵之中的话终于让赵朔失去了耐心,一指面前的胥童:“魏相,杀了他。” 第17章 人要拼命才能活命 赵朔话音刚落,魏相已经拔剑上前。 面前是上百名全副武装的禁卫军,但魏相依然上前。 胥童脸色大变,一边往后暴退一边大喝:“拦住他!” 魏相的长剑落下,在空中划出一道冷厉锋芒。 两名晋国禁卫军甲士齐声惨呼,被魏相一剑分成四段。 魏相剑光不停,再刺。 又是两名甲士倒下。 上百名甲士同时朝着魏相合围,无数刀剑斧钺同时落下。 如果这些武器彻底落在魏相身上,不管胸前的护心钢甲多厚都无法阻止魏相的死亡。 但魏相并没有死,甚至连一丝一毫的伤都没有受。 因为魏相的长剑已经架在了胥童的脖子上。 数不清的刀剑斧钺则架在了魏相的脖子上。 魏相认真的对着胥童道:“你越来越弱了。” 其实不是胥童变弱,而是魏相在经过前几日那一次被中行林父的围杀之后,在生死之间的决断更为果决和正确。 但魏相就喜欢这样说,因为他就是想要狠狠的打击胥童。 谁让这个混账东西的眼睛不好好看地方。 胥童死死的盯着魏相,道:“放开我,不然你今日必死。” 魏相笑了起来:“我死,你也会死。” 胥童道:“你全族都会为你陪葬。” 魏相耸了耸肩膀,道:“那不是你这个死人应该考虑的事情,给你三息时间,让你的部下滚开,或者我们一起死。” 胥童冷声道:“你真不要命?” 魏相笑道:“人总是要拼命才能活命。” 胥童脸色变幻不定,终于咬牙道:“都退开!” 禁卫军犹如潮水一般退开,魏相抓住胥童,缓缓退回赵朔身边。 赵朔目光平静的走上前来,正正反反扇了胥童十几个大耳光。 胥童连声惨叫,脸颊高肿,嘴角有血丝流出。 赵朔甩了甩手,有些不太高兴的对着魏相说道:“你来。” 魏相一巴掌将胥童整个人扇得飞了起来,落在了三尺之外。 几颗带着血沫的牙齿落在地上。 胥童奋力想要挣扎起身,却被魏相一脚踏住,脑后传来的冰凉锋利感让胥童不敢再轻举妄动,只好像一只鸵鸟般将自己的脑袋埋进沙土之中。 赵朔朝着魏相点了点头:“干得不错。” 魏相还以一个笑容。 赵朔抬头,凌厉的目光在面前的上百名禁卫军脸上扫过,禁卫军甲士们被赵朔气势所夺,竟然纷纷退缩。 赵朔冷冷的说道:“一群废物。抛出来的棋子都不敢保,还想和赵氏对弈?” 一声轻笑从旁边传来:“君子好大的火气。” 魏相循声看去,瞳孔微微一缩。 中行林父就站在几丈之外。 赵朔看了中行林父一眼:“中行伯想说什么?” 语带锋芒。 中行林父笑道:“老夫只是想要提醒君子,赵孟先前已然立有常法,言明凡官员将领违例者皆依法处置,今日君子所为似乎和赵孟之法背道而驰。” 赵朔哦了一声,道:“那又如何?” 中行林父缓缓说道:“所以胥童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这里。” 赵朔很认真的问了一句:“那他应该死在何处?” 中行林父失笑,道:“他应该在君候面前获得审判,若是有罪的话,便应该死在君候面前。” 就在中行林父和赵朔唇枪舌剑的时候,魏相也在看着中行林父身边的那名中年人。 从体型来看,这无疑是一名武艺颇为出色的将军,再结合年纪以及和中行林父颇为相似的面容,魏相不难猜出对方的身份——中行林父之弟,智氏的开创者智首。 智首也在盯着魏相,目光之中面带杀机。 魏相哈哈一笑,看了自己脚下的胥童一眼,再朝智首扬了一下眉毛,意思不言而喻。 智首大怒,右手按剑,盯着魏相冷笑不语。 魏相故作惊恐,然后用力的将胥童的脑袋踩进沙地之中。 胥童挣扎得好像一条将死的鲤鱼。 就在这个时候,赵朔突然笑了起来:“有道理。所以胥克这个老鳖如今还不出来,是想着在君候面前给我一个好看了?” 中行林父缓缓说道:“君候乃是大晋之君候,若是有人不经君候允许擅杀禁卫军将领,想必君候是不会开心的,庄姬公主怕也是不会开心的,君子说呢?” 赵朔哈哈大笑,道:“好像有那么一些道理,魏相,带着这条背主之犬,随我上殿!” 说完,赵朔大步朝着宫殿之上走去。 魏相提起已经只剩下一口气的胥童,不紧不慢的跟在了赵朔身后。 中行林父含笑看着这一切。 突然,魏相脚步微微一停,转身朝着智首笑了一下,做了一个割喉的手势。 这个手势清清楚楚的落在了所有人眼中。 中行林父的身边,智首一声冷笑:“好嚣张的小子,攀附上了赵氏就如此目中无人?” 中行林父平静的说道:“仲弟也不小了,何必争一时之气?” 一个声音传来:“确实,智首大夫年纪不小,但脑子却如同三岁小孩一般,着实让我这个晚辈为之发笑。” 智首闻言顿时大怒,目光锁定来人,冷声道:“魏绛,有你这般宗主,也难怪魏氏会出了魏相这种恶犬了!” 刚刚抵达的魏氏宗主魏绛微笑道:“智大夫此言差矣,魏相乃是赵朔之臣,臣为君而效力难道不是天经地义之事?反倒是有些人忘恩负义,也不看看是谁让他们能够站在这朝堂之上,如今却行此背主之事,委实让人发笑!” 智首冷笑不止,道:“很好,看来你魏氏是铁了心要当走狗了。” 魏绛摇了摇头,道:“智大夫,你素来生性冲动,晚辈这里还是要劝你一句,闭嘴吧。” “够了。”中行林父淡淡抬手,制止了还想要继续说话的智首:“上去吧。” 智首恨恨的看了一眼魏绛,跟着中行林父上殿去了。 魏绛正欲迈步,突然一声叹息从身后传来:“魏大夫,魏相乃是赵朔家臣,拼命也是理所当然。你如此强出头得罪智氏,又是何必?” 魏绛转头,正好看到了并肩而来的郤缺和士会,方才那声叹息正是士会所出。 魏绛笑容不变,道:“士大夫虽为长辈,但此言晚辈却是不能苟同。相弟既然是我魏氏之人,魏绛身为魏氏之主又岂能坐视不理?” 郤缺淡淡的说道:“魏相不过区区一庶子,没了也就没了。” 魏绛正色道:“魏氏子之性命,比郤伯想象的还是要金贵太多。” 郤缺眯起眼睛:“就为了魏相,你便要赌上魏氏的命运?” 魏绛大笑:“既然站队,又何妨站得更明显一些呢?郤伯,士大夫,魏绛先行一步。” 看着登上台阶而去的魏绛,士会突然有些恼火的瞪了郤缺一眼,低声道:“郤伯,方才君子朔和中行伯对峙,你不出头倒也罢了,连老夫想要为君子朔说几句话都不行,你这是何意?” 郤缺捻着颌下长须,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士兄,稍安勿躁……再过一会,你便知道了。” ------------ 《魏书·始皇帝本纪》:“秋狝,帝随赵朔入行宫。有胥童率众拦阻,欲行屠岸贾之旧事。帝五剑而擒胥童,众皆惊。” 第18章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秘密 走在台阶上,魏相明显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忍不住低声提醒赵朔一句:“是不是应该等其他人来?” 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情况,赵氏一族权倾朝野,但今天除了赵朔之外竟然没有任何一个其他核心人物出现在此。 赵朔可能想当第二个赵盾,但魏相绝对不想当第二个提弥明。 莫非赵盾真的已经要死了?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眼前这种情况。 赵朔的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无妨。” 魏相看着赵朔的样子,不由皱眉。 这家伙莫非真的要发疯? 魏相原本以为自己知道结局就足够应对过程了,但他现在才发现这过程未免过于曲折难懂了一些。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秘密! “相弟!”宗主堂哥魏绛终于赶了上来,和魏相并肩而行。 多一个人提着胥童,魏相的压力减轻了不少,看看左右无人,低声道:“家里都准备好了?” 魏绛笑了笑,道:“按照你的提醒让两位叔叔坐镇了,这一次问题真的这么大?” 魏相看了一眼前方的赵朔,发现赵朔没有回头的意思,便低声道:“可能比我想象的还要大。” 魏绛眉头一皱,随后又舒展开来,笑道:“无妨,顶多杀出一条血路就是。” 魏相想了想,道:“流血的未必就是我们,就是未雨绸缪一下。” 魏绛笑道:“那最好不过。放心吧,魏氏会全力支持你的。” 说话间,行宫正殿到了。 赵朔昂然直入大殿,这位无论箭术和武艺都非常一般的赵氏君子,这一刻却给人一种凛然之威,颇似其父。 魏相看着面前这间大殿,知道晋侯和卿大夫们对赵氏的第一次反扑已经开始,就在这大殿里面等候着赵朔的到来。 天下如局,当你还无法成为棋手,那么就当好一枚棋子。 什么样的棋子是好的棋子?当然是站在胜利那一方的棋子。 魏相深吸一口气,手提胥童,持剑上殿。 大殿的长度惊人,足以容纳上百个坐位。 已经有不少人落座,许多人的目光先是落在赵朔身上,接着又立刻转到了赵朔身后的魏相以及魏相手中的胥童身上,然后变得复杂和玩味起来。 一名身材高大的老者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拦在赵朔面前:“君子,这是怎么回事?小儿和君子之间是不是有一些误会?” 通过刚才那句话和这名老者的长相,魏相能够轻易的辨认出老者的身份——晋国六卿中的下军佐胥克,也就是胥童的父亲。 赵朔停下脚步,平静的看着胥克:“胥克,你所做之事,难道心中没数?” 胥克脸色微微一变,表情变得略带祈求:“君子,念在老夫为赵氏效劳多年的份上……” 赵朔道:“魏相?” 下一刻,魏相手中长剑已经指在了胥克的眼前,距离胥克额头不过三寸。 “好狗不挡路,让开。” 胥克气的满脸通红,但还是无可奈何的让开了去路。 赵朔走到一个极为靠近上首的地方坐下,魏相提着胥童走到赵朔身后,将胥童丢在地上,一脚踩住。 这个动作给魏相又一次赢得了不少人的瞩目,窃窃私语。 “此子是谁?” “据说是君子朔新选之车右,魏锜之子。” “啧,果有魏犨昔年鲁莽之相,却不知这魏氏比胥氏如何?” “嘿,以新代旧罢了。” “小声点,若是被听到了你我都讨不得好!” …… 突然,大殿之中又是一阵骚动。 中行林父和智首这一对荀氏兄弟来了。 胥克急忙迎上去低声和中行林父说了几句话,中行林父微笑的拍了拍胥克的肩膀,看起来是在安抚胥克。 赵朔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好像完全没看到荀氏兄弟的到来。 中行林父落座之后,郤缺和士会也联袂而至,这两人倒是和赵朔打了招呼,然后才各自落座。 人慢慢到齐,只有最上首的两个位置还空着,其中一个属于晋侯姬黑臀,另外一个属于上卿赵盾。 魏相站在赵朔身后,看上去面无表情,实则内心好奇的打量着大殿之中的诸多晋国大臣。 由于魏氏太弱接触不到上层交际圈的缘故,这里面很多人都是魏相早闻其名但却从未谋面的。 最重要的当然是晋国六卿。 卿,又称卿士。 诸侯之良者,为天子卿士。大夫之良者,为诸侯卿士。 诸侯可以是卿,大夫也可以是卿。这就注定“卿”在周朝制度之中是独一无二,极为特殊的。 它更偏向于终身制而不是世袭制,更像是一个“官”而不是类似于诸侯、大夫这样的“领主”。 晋国六卿集军政大权于一体,位高权重,排名按先后顺序分别为: 中军将赵盾,晋国首席执政,上卿(又称正卿),也是晋国如今真正的统治者,但今天不在。 中军佐中行林父,中卿(又称亚卿、次卿)。老狐狸加老乌龟,差点要了魏相命的家伙。 上军将郤缺,下卿。没接触过,但和士会关系极好,长袖善舞,据说各方面的关系都处理得很不错。 上军佐先毂,下卿。看上去只有三十岁左右,应该是六卿之中最年轻的一位,人高马大坐在那里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下军将栾盾,下卿。六卿之中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人,看上去也是一名寻常贵族模样,神态之间似乎有些不安。 下军佐胥克,下卿。 晋国现任六卿之中除中行林父外,其他四名下卿都是由赵盾亲自任命的。 想到这里,魏相心中不免有些好奇。 今天赵盾因病未至,赵氏只有赵朔一个人作为代表出面参加会议,声势比起以往无疑要弱了许多。 可即便如此,赵氏一族依然还有三位下卿盟友坐在这座宫殿之中。 中行林父凭什么觉得他和胥克联手就能赢,就因为有晋侯的支持? 魏相想着,心中突然一动:“莫非,还有更多的反骨仔?” 大殿之中突然变得安静下来,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回荡。 魏相抬头,看到一名身着华丽服饰,头戴冠冕的老者正缓缓的从侧门走向上首那个主位。 晋侯姬黑臀到了。 ------------------- 《魏书新解·章一节选》(作者大儒纪新飘):“魏相少年时野心勃勃,及冠后极力攀附权贵,乃投赵氏门下。 其人擅奉迎,与赵氏少宗主赵朔臭味相投,为虎作伥无恶不作,更当众调戏祁姓女子,为世人所厌。 时有义士胥童出面阻止,反被魏相大加折辱。胥童之父胥克闻讯大怒,遂联合中行氏、智氏诸卿大夫,欲于秋狝之上共除此害也。” 作者注:为什么会有这本纯批判的魏书新解,倒不是我要故意恶心大家,就是让大家看看那些巴不得魏相死的人是怎么想的,那种无能狂怒的样子。有吹有黑,感觉应该能提供一些不同的观感和趣味。 第19章 臣请君候诛魏相 晋侯一到,所有人向这位晋国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行礼:“见过君候!” 魏相同样弯腰行礼,感觉脚底的胥童似乎还在挣扎,右脚不动声色的又加了几分力。 “二三子,免礼就座吧。”晋侯的声音和他的相貌表情一样温和,就像是一名慈祥的老爷爷。 众人纷纷落座。 晋侯看了一眼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位置,有些诧异的说道:“赵孟为何不在,莫非是有事情耽误了?” 赵朔起身,道:“回君候,家父昨夜身体突然抱恙无法前来,请君候恕罪。” 晋侯温和的笑了起来:“原来如此,不知赵孟身体如何,需要本侯派医者去探视一二否?” 赵朔道:“谢君候关心,家父说过两日好转之后便来向君候请罪。” 晋侯笑道:“赵孟乃是国之柱石,他若是无事,本侯也就放心了。不过赵孟不在,这议事还怎么个议法?不如改日再议吧。” 智首起身,沉声道:“君候此言,臣不敢苟同也。赵孟虽为上卿,但君候才是晋国之主。晋国之事由君候定夺乃是理所当然,赵孟缺席又有何妨呢?” 晋侯明显迟疑了一下,没有说话。 中行林父淡淡的说道:“君候,议事还是要议的,若是因为赵孟之缺席而延误了议事之后的祭天,岂不是被泰一神和列祖列宗怪罪?” 晋侯依然迟疑,看向赵朔:“君子朔怎么看?” 赵朔十分平静的说道:“臣自然是凭君候做主。” 晋侯环视一圈大殿,叹了一口气:“唉,那本侯就试试吧。但今日只是理一个头绪出来,凡军国大政之事究竟如何定夺,还要等本侯将来和赵孟商议一番才是。好了,二三子若有何事,尽管畅所欲言吧。” 晋侯话音落下,胥克腾一下就站了起来:“君候,魏氏子相无故对臣之子胥童出手殴打,其后更将胥童擒至此地大加折辱。还请君候为臣主持公道,将魏相这逆贼正法!” 所有人的目光霎时都落在魏相身上。 对于这个指控,魏相倒是多少有了些心理准备,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紧张或者恐惧的表情,只是踩着胥童的脚又微微用力了一些,让胥童的身体又微微动弹了两下。 晋侯的目光投了过来:“尔便是魏相?” 啪的一声,胥童好像一条咸鱼般被丢在了大殿中央的地上,一动不动。 魏相走了出来,朝着晋侯一礼:“士人魏相见过君候。” 晋侯的目光从胥童身上收回,多少有些古怪:“你为何要伤胥童?” 魏相看了一眼赵朔,发现赵朔并没有开口的意思,于是便道:“回君候,我乃君子朔车右,胥童拦阻君子朔上殿,我故出手擒之。” 晋侯平静的说道:“如此说来,你也是为了护主?” 魏相道:“回君候,正是如此。” 晋侯看了胥克一眼,道:“胥伯,你怎么看?” 胥克看着在地上一动不动,偶尔抽搐一下的胥童,看向魏相的目光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当下道:“君候,犬子乃是君候之禁卫将军,原本便有拱卫君候的职责。如今却被人如此折辱,君候之颜面何存,大晋之颜面何存?必须要诛杀魏相,以儆效尤!” 魏相正准备开口说话,宗主堂哥魏绛的声音已经响起:“胥伯此言差矣。胥童是为了忠君,魏相也是为了忠君。既然都是忠君,那就只有胜负之分,何来什么对得起对不起君候和晋国呢?胥伯莫要刻意向魏相泼脏水,辱我魏氏之人!” 胥克一时间为之哑然。 以这个时代的君臣观来说,赵朔是晋侯的臣子,赵朔要对晋侯效忠。而魏相是赵朔的臣子,魏相只负责对赵朔效忠,并不负责对晋侯效忠。 简单的说,就是“我封君的封君不是我的封君,我臣子的臣子不是我的臣子”。 所以魏绛说的确实没错,魏相为了自己的封君赵朔而得罪封君的封君晋侯,这并不违反这个时代的君臣观,反而是一件天经地义、完全符合周朝封建礼制的事情。 胥克不说话,但还有其他人想要开口。 智首冷冷的说道:“诚然忠君乃是臣子之本分,但魏相公然折辱大晋宫廷将军也是事实。若是今日不追究魏相,难道将来什么人都可以打着忠君的旗号来这么做?如此我大晋之国威何存,君候之威严何存,诸卿大夫之体面何存!今日必须要杀了魏相此獠,方能严正律法、晓谕臣民、使大晋上下重归一心!” 魏相一听,得,我还不死不足以平民愤了?果然啥人也比不上政客这张嘴啊。 士会听到这里,终于按捺不住,拍案而起,道:“智大夫此言差矣!若是说到律法,不知前几日中行伯率甲士当众截杀魏相,依的是哪条律哪条法?难道只有你荀氏之人做得,别人变做不得吗?” 郤缺大急,拼命打眼神示意士会不要再说,然而士会直接无视。 中行林父脸色微微一动,不紧不慢的说道:“士大夫是觉得老夫行事有违律法了?” 士会昂然道:“正是如此!无论是被庐之法还是赵孟常法,从无卿大夫可随意诛杀士人之条例。若是此条一开,大晋士人岂非人人自危,只能屈身为卿大夫之犬?臣为臣者,非门下走犬也!中行伯,你我素来交厚,但你这一件事情……错,便是错了!” 中行林父看着士会半天,突然笑了起来:“士大夫所言极是,老夫确实是做错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中行林父站了起来,目光落在魏相身上:“魏相,老夫当日一时糊涂,命族中甲士截杀于你,是老夫做的不对,在此向你道歉。” 在大典之中所有人的诧异目光中,中行林父还真的朝魏相行了一礼。 就连魏相自己都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中行林父行礼既毕,直起身来,不紧不慢的对着士会说道:“士大夫,如今老夫道歉也道歉过了,你还待如何?总不能要老夫以死赔罪吧。” 士会也愣住了,郤缺适时一拉,将士会拉回了座位。 中行林父微笑看着众人:“那么,现在可以继续讨论魏相和胥童之事了吧?” ---------------------- 《魏书·始皇帝本纪》:“时赵盾病重,晋侯、诸卿大夫觊觎赵氏,欲灭赵氏而夺权。始皇帝既为赵朔车右,为诸大夫所忌。凡中行氏、智氏、胥氏诸大夫卿族于廷议时群起而攻之,欲致始皇帝于死地,断赵朔之臂膀也。” 第20章 魏氏之难 魏相知道自己有麻烦了,而且是大麻烦。 像中行林父这样的大人物,当他拼着不要脸面也要把事情往这些该死的方面去推动的时候,这只能代表着他是真的很想很想让魏相去死。 不过魏相并没有太过惧怕,因为赵朔还没有开口。 赵朔的沉默并没能持续太久,中行林父的下一句话就是:“君子朔,魏相乃是你的家臣,你身为主君,难道就无话可说?” 赵朔淡淡的说道:“中行伯,你想要听什么?” 中行林父笑道:“魏相擅自折辱大晋禁卫军将军,已然违背了大晋律法,当依法处置,不知君子朔觉得如何?” 赵朔用看着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中行林父:“当然不行。” 中行林父点了点头,道:“所以你今日是想要袒护魏相到底?” 赵朔平静的说道:“正是。” 大殿中突然变得一片寂静。 中行林父盯着赵朔,慢慢的说道:“魏相,必须法办。” 赵朔看了中行林父一眼,露出了一个奇异的笑容。 “做梦。” …… 在一片又一片的营帐之中有一处小小的营地,魏氏一族的两百七十八名甲士徒兵就驻扎在这里。 一刻钟之前,上千名全副武装的甲士突然包围了魏氏的营地。 这当然引起了魏氏的警惕,也就有了下面的这番对话。 “仲兄,来了。” “谁来了?” “胥氏的人来了。” “胥克那个老东西呢?” “不在。” “胥童那个小东西呢?” “也不在。” “那他们凭什么要来灭我们魏氏?” “不知。” 老爹魏锜有些恼火的说道:“那你知道些什么?” 三叔魏颗一脸平静的说道:“我知道若是不把他们打跑,那我们今日就都死定了。” 老爹哼了一声,道:“对方有多少人?” 三叔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说道:“至少一千。” “我方有多少人?” “两百七十八人,再加上昨夜我昨夜带回营中的那个民女。”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这种事情?” “女人能让男人冷静,仲兄。” “魏颗,你等会若是因为气力不支而死,死后记得告诉父亲和伯兄你这个丢人的东西在死前的那个晚上都做了什么混账事情。” “要死也是你先死,仲兄。你最老,力气也不够,我必然死在你之后。” “放屁,我还想要看着相儿取个大屁股婆娘,生他十个八个孙子呢。” “你想多了,相儿到现在都娶不上老婆,不就是因为仲兄一直升不到大夫,又不肯屈就士人之女么?” “魏颗,尔这个没大没小的东西,都敢对你仲兄评头论足了?!” “仲兄,你……二三子都注意了,准备放箭!” 战斗突然爆发。 二十辆战车排开阵势,带着六百名甲士徒兵开始突进,剩下的三十辆战车分散开来,和四百名甲士一起从四面八方将魏氏的营地包围。 箭矢的声音密集响起,噗噗的入肉声伴随着胥氏甲士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不时有人从战车之上倒下,又或者在冲锋的路上栽倒。 魏氏以射术见长,这个优点正好能在防守战之中派上很大用场。 但胥氏显然也是有备而来,战车、盾牌和铠甲的三重防护让胥氏甲士们依旧快速的朝魏氏营墙接近。 老爹一边弯弓上弦,一边破口大骂:“胥克老贼,竟将一千甲士派来围攻我们三百人,羞也不羞?” 三叔站在魏锜身边,箭囊之中的箭矢一根根的抽出,一边射箭一边不紧不慢的说道:“胥克和胥童没来,可能还在大殿之上和绛儿相儿扯皮。” 老爹哼了一声,道:“真希望相儿他们能把胥氏父子的脑袋踩到地里去!” 三叔再射一箭,道:“在那之前,仲兄还是先想办法让我们的脑袋不被胥氏之人踩到地里去吧。” 老爹发现已经有胥氏的甲士正在攀爬营墙,于是抽出腰间的长剑一剑下去,一颗人头就这么滴溜溜的冲天而起。 老爹大笑三声,挥舞着手中那把由魏相亲自出品的当世第一把钢剑,犹如人熊一般立在营墙之上,威风凛凛的大喝道:“胥氏群小,今日之后,我魏氏众人必让你族女子改名换氏!” 这么大的动静瞒不过别人,这一次秋狩中晋国好几个大夫家族的驻地都在魏氏营地的附近,都在静静的注视着这一战。 其中最关注这一战无疑要数士氏。 年轻的士氏君子士燮就站在自家的营墙上,注视着几百步之外胥氏对魏氏的围攻。 一名士氏家臣有些焦急的说道:“君子,魏氏的人数太少了,恐怕不是胥氏的对手,是否现在出兵?” 士燮沉默片刻,道:“不行,还要再等。” 士氏家臣道:“再拖下去,魏氏甲士可能会举族尽灭于此。君子,这并非主君之期望。” 士燮平静的说道:“我且问你,我们士氏有多少兵马?” “甲士徒兵总计四百人!” “若和魏氏合兵,能胜胥氏否?” “……不能,但应当能拖延更长的时间。”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士燮说道:“父亲今晨走的时候告诉过我,若局势有变,我们士氏应当想办法保住魏氏,如今……时间未到。” 士氏家臣显然有些不解:“如今难道不是有变?” “不。”士燮道:“胥氏对魏氏的进攻只是一个开始。胥氏的背后是君候、中行氏和智氏,魏氏的背后是赵氏,在这些人没有真正入场之前,我们决不能轻举妄动。” 士氏家臣闻言沉默,好一会才道:“若在局势产生变化之前魏锜魏颗皆死于此地,又该如何向主君交代?” 士燮平静的说道:“那就只能希望父亲能在大殿那边保住魏绛和魏相的性命了。家宰啊,不是我不想救魏氏,如今这局棋没有人能够看清楚局势,我们士氏也只不过是稍微强壮一些的棋子罢了。作为棋子,只能先自保,再保他人。士氏……终究还是太弱了。” 家臣同样叹道:“我大晋虽为中原霸主,但卿大夫之间相互倾轧,实非国家之幸啊。” 士燮微微点头,缓缓说道:“先求存,再讲其他吧。记住了,赵氏大营和行宫这两个地方必须好好盯住,一旦任何一个地方有所异动都要第一时间回报于我。” 家臣应诺而去,只剩下士燮一个人在众多甲士的护卫下静静的注视着远处魏氏的那一战。 一张绢布突然从士燮袖中滑落,他下意识的捡起绢布,露出内里字迹。 绢布上用十分娟秀的字体写着一行小字:“伯兄,若有机会,请多看顾那人。” 士燮看着这行小字,低低的叹了一口气:“为兄……也是无能为力啊。” 第21章 三路齐发 晋国,公乘大营。 公乘者,公族之乘也。一般用这个词语来称呼效忠于公族、也就是晋侯本人的军队。 公乘军由四名公族大夫,也就是赵盾的四个弟弟原同、屏括、韩厥、楼婴掌控。 今天负责坐镇公乘大营处理军务的是四人中年纪最小的楼婴。 二十五岁的楼婴年轻而尊贵,他的母亲姬氏是晋文公的女儿,晋侯姬黑臀是他的舅舅。 楼婴出生的时候他父亲赵衰已经超过了六十岁,老来得子的赵衰对楼婴极为宠爱。 由于楼婴母亲姬氏主动让出正妻之位给赵盾母亲叔隗的原因,在父亲赵衰死后兄长赵盾对楼婴这个异母兄弟依旧十分疼爱,这也造就了楼婴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军中不能饮酒,但楼婴现在就在喝酒。 军中不能有女人,楼婴的怀中却偏偏有两个。 有男人,有女人还有酒,这注定是一片十分旖旎而不可描述的景象。 伴随着一声狂吼,一切戛然而止。 楼婴躺在榻上呼呼的喘着粗气,对着身上瘫软如泥的两名女子说道:“出去。” 两名女子有些反应不过来,纤纤玉手还在楼婴的身上游走。 楼婴脸色变冷,道:“滚出去。” 两名女子这才明白过来,衣不蔽体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一阵脚步声响起,有人进入大帐之中。 楼婴眼睛半睁半闭,懒洋洋的说道:“滚,没看到本大夫正忙着吗?” 有什么东西很刺眼,楼婴下意识的睁开眼睛,发现一把青铜剑距离自己的喉咙不过三寸,剑锋上正倒映着光芒。 楼婴吃了一惊,一下子完全清醒过来,才发现两名年轻男子正站在榻前,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楼婴深吸一口气:“公子箴,先呪,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晋侯长子,二十八岁的晋国公子姬箴手中拿着长剑制住楼婴,虽然竭力想要让语气平静,但依旧不可避免的激动:“楼婴,大晋公乘之军,也是时候该由我大晋公族掌管了。” 楼婴看了一眼站在姬箴身边的先呪:“先呪,你们先氏一族也背叛了我们赵氏吗?” 身材高大的先呪微微的笑着,道:“楼大夫勿怪,先呪也只是奉父命行事罢了。” 楼婴眼珠子一转,突然笑了起来,举起双手:“别杀我,我降了便是。虎符便在我怀中,你们尽管拿去。” …… 作为堂兄弟,中行氏的未来家主中行庚和智氏未来家主智罃一般情况下都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今天也不例外。 此刻中行庚和智罃正站在同一辆兵车上,注视着远处那片飘扬着“赵”字大旗的营帐。 在这两人的身边是整个荀氏的三千兵马。 智罃道:“我们只有三千人,赵氏却有五千人。” 中行庚淡淡的说道:“我们只是监视赵氏,让赵氏知道我们在这里,又不是来和赵氏开战的。” 顿了一顿之后,中行庚继续说道:“至少不是现在就和赵氏开战。” 智罃显然有些不解:“那什么时候和赵氏开战?” 中行庚摇了摇头,道:“你真应该多看一些书了,不然将来仲叔会很头痛的。你这样的性格将来会吃大亏的,知道吗?” 智罃憨厚的笑了笑,道:“不是还有兄长在吗?你会帮我的,对吧?” 中行庚叹了一口气:“将来你是智氏之主,我要继承中行氏,大家各有各的家业,又怎么能说得准呢?” 智罃决定避开这个问题:“兄长,你觉得今天有希望一股灭掉赵氏吗?” 中行庚道:“有,但希望不是很大。” 智罃眼睛一亮,追问道:“怎么样才能灭掉赵氏?我早受够赵朔在我们门前趾高气扬的模样了。” 中行庚想了想,道:“首先,行宫那边,父亲他们要联合君候把赵朔的声势压下去,处死那个魏相。这能让所有人都明白赵氏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无敌的赵氏,再也庇护不住门下之犬了。” 智罃摸了摸还没有完全蓄起来的胡须,道:“这个应该不难。赵盾不在,我们又有先氏、胥氏和郤氏助阵,五卿之中占了四个,只有栾盾那个闷葫芦是铁了心要当赵氏的走狗。加上君候也站在我们这一边,赵朔在大殿上是根本保不住那个魏相的。其实有些可惜,魏相武艺颇为出众,若是能招揽来当我的车右也是可以的。” 中行庚淡淡的说道:“魏相已经是死人一个,魏氏从今往后也要从大夫之族中抹去,你就不要想这么多了。勇武之士多的是,以后想办法再招揽就是。” 智罃耸了耸肩膀,道:“单单处死魏相,压制赵氏声势还不够吧?” 中行庚道:“这是自然。公子姬箴和先毂的儿子先呪已经去夺公乘兵权了,这也是十分关键的步骤。先呪一直是公乘军中的裨将,今天当值的公族大夫楼婴又是个沉溺酒色的废物,只要一万五千名公乘军落在我们手中,那么我们的兵力就远超赵氏了。” 智罃眼睛一亮,道:“还有这种事?其实应该我们去的,这样在事后才好趁机将公乘军掌控在我们荀氏手中。” 中行庚摇了摇头,道:“不行。父亲事前再三叮嘱,不到最后一刻,没有必胜的把握,我们荀氏两家一定不能和赵氏发生任何正面的武力冲突。” 智罃轻出一口气,有些不爽的说道:“赵盾都要死了,为何长辈们对赵氏还是如此忌惮?” 中行庚平静的说道:“这就是整个问题的关键所在了。从昨夜起,各家潜伏在赵氏的谍子都已经传出了赵盾吐血病重的消息,所以我们才会在这里。但从那到现在已经半天的时间过去了,赵氏大营被完全封锁,谍子们传不出消息,赵盾究竟是死是活根本没有人知道。” 智罃摸了摸鼻子,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所以我们就这么等着,什么也不干?” 中行庚点了点头,正准备说话,突然又停了下来。 在五十辆战车的率领下,一支一千五百人甲士快速开到,战车之上的“郤”字大旗很是显眼。 最前方的战车上,一名三十岁的男子潇洒的笑着,朝着中行庚和智罃拱手:“君子庚,君子罃,我父命我前来助阵。” 中行庚认出对方乃是郤缺的长子郤克,于是便笑着回礼:“有劳君子克了。” 郤克笑道:“我刚刚得到消息,公乘军那边公子箴和先呪已经得手,楼婴也交出了虎符。不知我们这边什么时候动手?” 中行庚沉默片刻,露出一丝笑意:“先不急。赵氏已然是瓮中之鳖,又何须急于一时呢?” 两人相视大笑。 第22章 黑旗 每一个人都想成为胜利者,失败往往就意味着死亡。 魏相现在距离死亡很近,非常近。 在智首看来,魏相已经是死人一个! 但魏相似乎并没有这种觉悟,他还好端端的站在大殿的中央,脚下还躺着依旧没有起身的胥童,整个人面带笑容的看着中行林父,就好像是看着一名和蔼可亲的长辈一样。 “虚伪!”智首在心中给魏相增加一个新评语。 魏相感受到智首的目光,看了智首一眼,笑眯眯的朝着地上的胥童努了努嘴。 这个动作再一次激怒了智首,如果不是几十年的阅历让智首保持了最后一丝理智的话,以他的性格早已经冲出去一拳狠狠打在魏相脸上了。 中行林父和赵朔的交锋还在继续,但不知为何,这两个人看起来似乎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魏相违反大晋法律,必须死!” “不行。” “魏相君前失仪,必须法办!” “不行。” “魏相身为大夫却挑衅卿族,必须严加追究!” “不可。” 魏相觉得这两个家伙根本就是两个复读机! 大殿上的气氛很古怪。 晋侯姬黑臀老神在在的坐着,对面前的乱局熟视无睹。 魏相甚至看到这位晋侯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好像随时都能睡着。 四名下卿除了胥克偶尔会开口给中行林父帮腔之外,其他三人也化身磐石雕像,眼观鼻鼻观心。 这特么不就是前世那些办公会议里一把手和二把手相争的情形嘛,看似争权夺利,实则宛如骂街。 不对,找两名泼妇来骂街的效果还会比这两位更加提神呢。 时不时有人奔上大殿,这些人要么在赵朔耳边说几句话,要么在中行林父旁边说几句话,然后这两人再低声回复上几句,将来人给打发离开。 大家似乎都在等着场外什么事情发生。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魏相看了一眼殿外的天色发现已经是中午时分,心中开始有些着急。 老爹和三叔能不能撑住? 魏氏一族的实力实在还是太弱了。 魏相下意识的看向了自己的宗主堂哥魏绛,两兄弟的眼神在空中交汇,甚至不需要言语就理解了相互之间的意思。 下一刻,魏绛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朝着上首的晋侯行礼,沉声道:“君候,臣家中有急事,先行告退。” 魏绛甚至都没有等晋侯做出回答,就直接朝着大殿门口走去。 这个动作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胥克目光一闪,立刻站起来拦住了魏绛,冷冷的说道:“魏大夫,议事尚未结束,你这般急匆匆的离去,意欲何为啊。” 魏绛叹了一口气,道:“相弟?” 话音未落,劲风已起。 一个拳头在胥克面前急速放大。 砰的一声,胥克仰天倒地,鲜血从鼻孔中喷洒而出。 魏绛朝着魏相一笑,直接从胥克身体上跨过,朝着大殿之外快步走去。 智首拍案而起,怒喝道:“魏相,尔竟敢当殿伤人!” 魏相收回拳头,不紧不慢的对着智首说道:“智大夫,汝乃无父之人,不了解我这有父之人的心态也是可以理解的。” 智首死死的盯着魏相,道:“尔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君前行凶并大放厥词,当真以为投了赵氏之后大晋就没有人能奈何你了?” 魏相很认真的说道:“当然有。但你——不行。” 两人说话间,胥克已经从地板上爬了起来,两个鼻孔流血,十分狼狈。 此刻这位六卿之中的下军佐盯着魏相,眼神无比怨毒,突然大喝道:“禁卫军何在,给我……” 砰的一声,胥克再一次的飞了出去,倒在地上之后腿抽搐了两下,不再动弹。 魏相缓缓收脚,不忘认真的解释一句:“没死,就是晕了。” …… 晋侯咳嗽一声,淡淡的说道:“魏相,尔有些过了。” 魏相垂首谨立,恭声道:“回君候,臣于君前失仪,愿领罪。” 晋侯点了点头,道:“来人,拿下吧。” 两名禁卫军上前将魏相架住,魏相看了赵朔一眼,发现赵朔朝着自己眨了眨眼睛,眼底似乎还带着几分笑意,于是便没有反抗。 作为棋子,魏相所能做的事情其实不多,能将宗主堂哥送出去就已经算是极为难得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这些该死的棋手吧。 …… 赵氏大营之外。 中行庚、智罃和先呪三人带着三家的数千兵马静静的等待着。 有几匹马载着骑士从赵氏大营里进进出出,三人也没有去理会和让人拦阻,而是自顾自的站在战车上聊天,就好像只是来赵氏营地之外观光的一样。 或许是因为胜利在望的缘故,三人的话题多少显得轻松而随意。 先呪笑道:“这一次过后,中行伯便要晋升上卿,为大晋执政。智伯想来也要入六卿之列,还请两位君子今后多多指教才是。” 中行庚毕竟年轻,脸上不免露出几分得意神情,强作谦虚神态道:“哪里哪里,先兄说笑了。先氏一族乃是我晋国大族,先兄更是家学渊源久经沙场,以后还要向先兄讨教这军阵之事呢。” 突然,智罃道:“快看,赵氏大营有动静了!” 中行庚和先呪同时转头看去,正好看好一面黑色的旗帜从赵氏大营最中央的营帐之中升起。 在阳光下,这面黑旗极为瞩目。 中行庚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出疑惑神情。 智罃第一个开口发问:“赵氏这是何意?” 先呪的脸色显得有些奇异,并没有说话。 智罃心中突然涌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莫非是赵盾……去了?” 中行庚沉思半晌,道:“不对,这恐怕是赵氏的信号。” “信号?”智罃问道:“什么信号?” 中行庚环视一圈周围,果然听到了不少马蹄声离去,当下心中微微一跳,道:“通知赵氏所属的信号,小心,赵氏的反扑可能就要到来!” 中行庚话音刚落,赵氏大营的营门就打开了。 五千名赵氏甲士在两百乘战车的引领下涌出营门,朝着中行庚、智罃、先呪三人所在的地方席卷而来。 中行庚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前方战车之上的那个赵氏指挥官:“是赵盾仲弟原同!二三子立刻列阵,做好战斗准备!” ---------------- 《恒建魏说·秋狝篇·上》:“秋狝。赵盾病危,乃泣血求始皇帝相助。始皇帝笑曰:‘吾随赵朔入宫,可保其无忧。’翌日帝果随朔入宫,有胥克子胥童率众甲士围赵朔,欲杀之。赵朔惊而呼救,始皇帝乃出剑。剑气纵横,一剑而破十甲,两剑而擒胥童,三剑众甲士抱头鼠窜。 赵朔乃入宫,至殿上,胥克见其子惨状而怒曰:‘赵氏如何辱我子至此!’帝笑曰:‘汝为臣却背主,可知死期将至乎?’胥克为帝所慑,两股战战跌坐于地,竟不能言。” 第23章 围荀氏,杀公子 无论是中行庚还是智罃显然都没有想到赵氏会这么一下子就杀出来,这让他们整军的时候不免慢了半拍。 如果在战场上的话,这已经是一个足以影响战局的致命失误。 好在他们面对的并不是楚国人或者秦国人,而是同为晋国卿族的赵氏。 赵氏军队在距离中行氏、智氏和先氏联军大约五十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赵盾仲弟、公族大夫原同眯着眼睛,冷冷的看着中行庚:“尔等在此作甚?” 中行庚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朝着原同拱手:“好教原大夫得知,我等也是前往演练的路上偶然在此驻足。” 原同嗤笑一声:“偶然驻足竟然能有将近两个时辰之久吗?” 中行庚哈哈一笑,没有答话。 智罃忍不住开口道:“原大夫此言差矣。我等又没有进入赵氏营地范围,更没有对赵氏展开任何行动,即便是赵氏也不能因此而责怪我等吧。” 原同摸了摸颌下的胡须,突然笑了起来:“尔等说的倒也有些道理。罢了,老夫也不为难尔等这些小辈,中行庚、智罃,让尔等族人甲士放下武器,听候裁决吧。” 中行庚和智罃吃了一惊,正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就在他们身边的郤克突然幽幽的开口了:“两位君子,最好还是听原大夫之言吧。” 智罃大怒,道:“我们兵力又不弱,难道还怕了……” “罃弟!”中行庚突然打断了智罃的话,平静的说道:“传令,让二三子投降吧。” 智罃愕然,随后大急:“兄长,你怎么能……” 中行庚叹了一口气:“罃弟,睁开眼睛好好看看眼前的局面吧。” 智罃楞了一下,随后猛然察觉到了什么,看向了就在自己身边的郤克和郤氏军队。 无尽的震惊在下一瞬间布满了这位智氏年轻少宗主的脸庞。 本应该是中行氏和智氏盟友的郤氏这一刻已经在郤克的指挥下纷纷拔出了刀剑,而郤氏刀剑朝向的目标——赫然就是中行氏和智氏! 赵氏和郤氏的兵马加一起足有六千五百人,而中行氏和智氏加在一起却只有三千人,是对方的一半不到。 中行庚叹了一口气,对着一脸平静的郤克说道:“没想到郤伯当了赵孟一辈子的臣子,到如今还是坚守如故,实在令人感慨。” 郤克依旧是带着那个颇似其父的潇洒笑容,道:“君子庚言重了,郤克身为人子,无非谨守父命罢了。” 中行庚微微点头,转头看了一眼身边因为震惊而说不出话的智罃,再看向远处一脸淡然的原同,最后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二三子听命……都降了吧。” 智罃终于回过神来,不顾一切的想要去拔腰间的长剑,然而却被一只犹如钢铁般的手紧紧握住。 中行庚死死的抓着智罃的手,一字一顿的说道:“罃弟,一切为了——宗族!” 智罃如遭重击,脸色变得无比苍白,片刻之后突然弃剑于地,当众大哭。 …… 公乘军校场。 一万五千名公乘军已经集合起来,正在浩浩荡荡的开出营地。 高台之上,晋国公子姬箴看着这一幕,难掩心中火热。 晋侯事先已经允诺,若是此次除掉赵氏,姬箴便是下一任晋侯! 想到这里,姬箴的目光不由转向身后被五花大绑的楼婴。 这个赵盾的亲弟弟绝对是赵氏的核心人物之一,要不要也当场杀掉? 楼婴并不知道姬箴心中的想法,还对着姬箴十分友好的笑了一下。 姬箴有些奇怪:“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死?” 楼婴耸了耸肩膀,道:“难道公子箴真的要杀我?” 姬箴缓缓说道:“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楼婴笑道:“我劝公子箴最好打消这个念头。我这个人虽然贪生怕死,可也正因如此,任何对我起过杀念之人我都是不会放过的。” 姬箴哦了一声,饶有兴致的从腰间拔出了宝剑,架在了楼婴的脖子上:“这就很有意思了,不瞒你说,本公子也是一个受不得激的人。” 楼婴看着近在咫尺的剑锋,叹了一口气:“公子箴这又是何必呢?” 姬箴冷冷的盯着楼婴,道:“本公子这是让你看清楚事实。如果还想要活下去,就给本公子闭嘴。” 楼婴不但闭上了嘴巴,甚至连眼睛都闭上了。 姬箴看着楼婴这副样子,知道对方已经服软,脸上露出笑容。 他早就已经受够了赵氏子的傲慢。 转过身来,姬箴对着身边的先呪说道:“君子呪,抓紧出兵吧,及早合围赵氏大营,灭赵氏群小,为大晋除害!” 姬箴对先呪还是很放心的,毕竟先呪的曾祖父先轸可是当年晋文公麾下最受信任的忠臣。 先呪笑了笑,道:“请公子放心,一切都在呪的掌控中。” 突然,一名斥候带着骏马飞驰而至,高声禀报:“公子,先将军,赵氏大营处刚刚升起黑旗!” 话音刚落,楼婴突然睁开眼睛,看了先呪一眼。 姬箴楞了一下,道:“那是何意?” 在姬箴的心中可没听说过什么仪式需要升黑旗的。 就在此时,楼婴的声音突然在姬箴身后响起:“黑旗出,黄泉至。” 一阵无比的痛楚犹如电流般瞬间传遍姬箴的身体,这位晋国长公子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胸前贯出的那一截带血的剑锋。 砰的一声,姬箴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楼婴在姬箴尸体旁边蹲了下来,用姬箴的衣袖仔细的将剑锋上的鲜血擦拭干净。 高台之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但这一切似乎都不能打扰楼婴对武器的爱护。 先呪看着楼婴,皱眉道:“他毕竟是公子,楼大夫就这么杀了他?” 楼婴站了起来,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我刚才已经和他说过了,凡是对我露出杀意之人,必死。再说不就是个公子罢了,我赵氏又不是第一次杀,有甚可惧?” 先呪默然半晌,道:“现在该去哪?” 楼婴问道:“手尾你都收拾干净了?” 先呪淡淡的说道:“那是自然。” 楼婴点了点头,揉了揉自己的腰,笑道:“真是两个磨人的妖精……好了,不是说朔儿最近收了一条新犬吗?你应该有印象吧。” 先呪道:“楼大夫说的莫非是魏氏?如今的魏氏营地正被胥氏甲士围攻中。” 楼婴耸了耸肩膀,道:“主人一般是懒得去记走犬之名的,不过应该便是魏氏没错了。走吧,去灭了胥氏这条背主之犬,再看看我们朔儿挑选的新犬究竟有几分成色吧。” 一刻钟之后,一万五千名晋国公乘军完全开出了校场,只剩下高台上晋国公子姬箴和十几名姬箴侍卫横七竖八的尸体。 公乘军不属于公族。 郤氏和先氏唯赵氏马首是瞻。 这两个道理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一直被众人所知,今日也同样有效。 第24章 诸卿表决杀魏相 行宫大殿。 晋侯脑袋垂下,微微的摇晃着,时不时突然颤动一下,抬头睁眼见争吵还在继续,于是继续低头打盹。 其他卿大夫眼观鼻鼻观心,宛如一座座泥塑雕像。 魏相静静的站着,时不时的让脚脖子转上一圈,长久的站立即便是魏相强壮的身体也有些难以承受。 两名晋国宫廷禁卫军一左一右夹着魏相,让魏相的不适和疲劳越发加重。 思考是转移疲惫一个相当不错的方式,而魏相在思考之后明显已经察觉到了不少东西。 晋侯在等,中行林父在等,赵朔在等,其他四卿在等,在场所有的大夫们也在等。 每一个人都想要等待那个对自己来说最好的结果到来才做出决定,没有任何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冒险,因为冒险的结果很有可能是身死族灭! 又一波信使抵达,这一次,大殿中开始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 “黑旗?那是何意?” “黑者,丧也。莫非赵孟……” “慎言!赵氏既出兵,恐怕黑旗另有意义。” “也可能是垂死挣扎罢了……” 突然,赵朔站了起来。 这位赵氏君子在所有人的瞩目之中,不紧不慢的开口道:“中行伯,既然你我争执不休,那么不如直接让诸卿进行表决来决出是否需要杀掉魏相,如何?” 大殿中一时寂静。 中行林父看着赵朔,缓缓说道:“赵氏的五千甲士真的能给君子这么大的信心吗?” 赵朔摊开双手,笑道:“既然荀氏的三千甲士可以给中行伯如此大的信心,为何赵氏甲士不行呢?” 中行林父沉默片刻,道:“既然是君子所请,那老夫自无不可。不过此事还需要君候和其他诸卿的同意才是。” 赵朔转头看向晋侯:“不知君候以为如何?” 晋侯猛然抬头,浑浊的老眼中还有些茫然,下意识的道:“好,好,就按照诸卿说的做。” 赵朔再看向其他四卿,没有任何一个人发表反对意见。 中行林父道:“若是表决,当以人数多少而决定,而不是职位高低。” 赵朔笑道:“这是自然。” 中行林父又道:“六卿共有六人,若最后为三对三,则由君候做出最终裁决。” 赵朔点头道:“可。” 一旁的智首忍不住开口道:“为何只是六卿,应当让诸大夫也参与。” 智首话音刚落,中行林父和赵朔齐声道:“不可。” 在中行林父严厉的目光逼视下,智首讪讪的低下了头。 中行林父朝着赵朔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便由君子开始吧。” 赵朔并非六卿,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今天代表着上卿赵盾。 赵朔笑道:“我自然是不同意杀魏相的。” 中行林父微微点头,道:“老夫自然是要除了魏相这个祸害的。” 就在这个时候,胥克猛的开口道:“老夫也同意除了魏相此獠!” 赵朔目光投向胥克,神色变冷,道:“胥克,尔已经老朽到连顺序都忘记的地步了吗?” 胥克作为六卿之中最后一个,照理说应该是最后开口。 胥克嘿然不语,鼻子和上唇之间的血迹才刚刚干涸,显得颇为狼狈。 魏相摇了摇头,心道:“这家伙还真希望我死啊。” 中行林父捻须笑道:“胥伯着急也是情有可原,君子就不要在这些小事上计较了。郤伯,该到你了。” 中行林父此刻的心情很好。 按照昨夜达成的协议,这一次六卿中的郤缺、先毂、胥克都会站在中行林父这一边,是四票对两票的碾压。 退一步说,即便郤缺和先毂之中有人反悔,那也就是三对三打平需要晋侯裁决,而晋侯是必然站在中行林父一边的。 换言之,除非剩下的郤缺、先毂和栾盾全部都投出反对票,不然中行林父已经必胜。 中行林父笑着将目光投向在六卿之中排名第三的上军将郤缺。 中行林父还很清楚的记得昨夜和郤缺达成的协议,他觉得郤缺必然是会支持自己的。 老三和老二联手反抗最强的老大,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郤缺并没有去看中行林父或者赵朔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而是看向了好友士会,并对士会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郤缺道:“老夫以为,魏相不能死。” 中行林父的身体猛然一震,笑容瞬间消失。 智首同样大惊失色,忍不住开口道:“郤伯,你怎能如此言而无信?” 郤缺平静的看了智首一眼,冷冷的说道:“智大夫,老夫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如今六卿表决,你身为区区大夫,尽管闭嘴静听即可。” 智首气得牙齿咯咯作响,最终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坐在最上首的晋侯不知何时已经完全睁开了眼睛,目光炯炯的注视着这一切。 中行林父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看向六卿之中排名第四的上军佐先毂:“先伯,你意如何?” 先毂同样也是昨夜和晋侯、中行林父等人一起定计的,总不会…… 三十岁出头的先毂继承了先氏一族雷厉风行的作风,朝着中行林父歉意一笑,十分痛快的说道:“中行伯,魏相不能死。” 中行林父的身体颤抖起来,脸色也开始变得惨白。 如果说郤缺的突然反水还算是可以承受的话,如今先毂同样做出了和郤缺同样的选择,这里面的含义就太多了。 赵朔突然大笑了起来,道:“栾伯,你还在等什么?” 六卿之中最后一位没有表态的栾盾朝着赵朔点了点头,不紧不慢的说道:“君子所言极是,魏相……必然是不能死的。” 这一刻,大殿之中所有人的心跳都好像瞬间停了一拍。 中行林父的脸上彻底失去了血色。 智首脸色无比铁青。 诸大夫面带讶然,惊呼声此起彼伏,大殿中嗡嗡的议论声开始变得响亮。 “怎么回事?中行伯竟然……” “赵孟明明不在,却是如此结果……” “赵氏果然不愧是赵氏。” 晋侯眼底闪过一丝黯然,慢慢的低下了头,又变成了那个无所事事、只会打盹的无能老朽。 只有年轻的赵氏少宗主赵朔的笑声在大殿之中不停回荡着,清亮、却又无比刺耳。 至此,六卿全部表决完毕。 赞成处死魏相者:中行林父、胥克。 反对处死魏相者:赵朔、郤缺、先毂、栾盾。 二比四。 赵氏……胜了! 魏相终于完全放松下来,整个人长出了一口气。 早知道赵氏会赢,但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样一个赢法! 突然,一声浑厚的声音自殿外远远传来。 “赵孟到——” ------------ 《魏书·始皇帝本纪》:“中行、智氏诸大夫为赵氏所算,竟不能伤始皇帝分毫,晋侯当殿叹息。” 第25章 赵孟到,胥氏亡 半刻钟前。 行宫面前,无数赵氏甲士犹如潮水一般肃然而立。 上千名晋国禁卫军在大殿之前结阵和赵氏甲士对峙,神色惊慌。 原同手指面前的晋国禁卫军,对着郤克道:“君子克,若是你郤氏私军冲锋,多久能破此地?” 郤克砸了砸嘴,道:“一刻钟足以。” 原同笑道:“若是老夫率赵氏精锐,半刻钟便可。” 郤克眨了眨眼睛,笑道:“其实也不用半刻钟,赵孟一句话便足够了。” 原同闻言大笑。 在两人身后的一辆马车上,已经成了俘虏的中行庚和智罃两兄弟并肩而立,脸色都很难看。 智罃低声道:“兄长,我们会不会死?” 中行庚看了智罃一眼,道:“如果当时你把剑拔出来的话,可能会。” 智罃讪讪一笑,道:“那父亲和伯父呢?” 中行庚沉默片刻,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智罃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赵氏甲士军阵突然让开一条去路,一辆马车驶来。 驾车人浑身披甲不苟言笑,表情极为严肃,正是公族大夫韩厥。 马车在行宫面前停下,密封的车厢门打开,一名头发已然全白、身材也明显有些佝偻的老者在韩厥的搀扶下走出马车,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正是晋国上卿赵盾。 “赵孟。”原同和郤克同时迎上,躬身行礼。 赵盾看上去精神似乎不错,对着两人笑道:“仲弟,你做得很不错。郤克,你父郤伯乃是聪明之人,希望你今后能如你父一般,如此方为郤氏长存之道。” 郤克恭恭敬敬的说道:“谨遵赵孟教诲。” 赵盾再往前走两步,正好到了中行庚和智罃面前。 中行庚深吸一口气,弯腰九十度:“中行庚见过赵孟。” 智罃略微迟疑,被中行庚拉了一下袖子,只好不情愿的也弯腰行礼。 赵盾看着面前的荀氏兄弟,悠悠的叹了一口气:“尔等还年轻,年轻……总是要承受一些失败的。日后继承家业,凡事当谨言慎行,方能不重蹈狐氏覆辙,你二人可明白?” 中行庚忙道:“谢赵孟教诲。” 智罃没有开口说话。 赵盾继续向前,原同、韩厥、郤克三人紧随其后。 看着挡在面前的晋国禁卫军,赵盾眉头一皱,淡淡说道:“老夫要去见君候,都让开吧。” 禁卫军犹如潮水般退开。 赵盾迈步上殿,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缓慢。 无数道带着敬畏或尊敬的目光追随着这位晋国上卿步步高升,直向顶端那座大殿。 赵盾身后,韩厥深吸一口气,一声长啸。 “赵孟到——” …… 魏氏营地。 大营已经被攻破了,无数胥氏甲士蜂拥而入,和营地内残余的魏氏甲士展开最后的战斗。 老爹魏锜一声狂吼,剑光划出一道直线,将一名冲上前来的胥氏甲士从中间劈成两半,鲜血喷溅。 一把青铜剑突然从侧翼杀出,刺向老爹肋下。 嗖的一声,一支箭矢腾空而至,洞穿这名想要偷袭老爹的胥氏甲士咽喉。 三叔魏颗的声音从几步之外传来:“仲兄,杀人的时候要节省体力,不要让我老是救你!” 老爹嘿了一声,道:“刚才为兄不也救了你好几次?” 三叔笑道:“那我们就算扯平了?” 老爹哼了一声,道:“等会死的时候为兄先上路,不然看着你屁滚尿流的样子实在恶心!” 三叔大笑:“没问题,仲兄先请!” 老爹呸了一声,突然再度上前,从两名甲士的剑下救出一名魏氏年轻人。 “敬儿,退下去,这里让我们长辈先来!” 年轻的魏敬此刻披头散发浑身上下血迹斑斑,闻言大笑:“家司马莫要说这种话,今日怕是要一家人走得整整齐齐了!” 砰的一声,魏敬飞了出去,栽进沙地之中。 三叔缓缓收脚,哼了一声:“傻小子说话就是晦气!” 几分钟后,胥氏的甲士们犹如潮水一般将魏氏剩余的最后几十名甲士团团包围,渐渐逼近。 老爹和三叔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决然之意。 下一刻,两兄弟同时持剑冲前,杀入到胥氏军阵之中。 这是抱着必死之心的最后一次冲杀,两人都没有再回身的打算。 突然,胥氏的军阵变得混乱起来,老爹和三叔一路冲杀,竟如入无人之境。 老爹有些惊讶的抬起头,正好看到一面鲜红的“晋”字大旗迎面而来。 无数公乘军甲士蜂拥而入,和胥氏甲士展开激烈搏杀。 一千多名胥氏甲士在面对两百名魏氏甲士之时自然是占据了绝对上风,可当上万名公乘军同时杀到的时候,胥氏甲士们顿时就瞬间变成了绝对的劣势。 “公乘军?”老爹将剑从一名胥氏甲士胸膛里拔出,又惊又喜。 几步之外,三叔放声大笑:“仲兄,看来父兄泉下有知,还不想让你我这么早去和他们团聚啊。” 老爹刚想说话,几名胥氏甲士突然发狂,不要命的朝老爹冲杀而来。 一把青铜剑刺中老爹手腕,老爹一声痛叫,右手长剑落地。 胥氏甲士们大喜,正欲将老爹诛杀,突然一辆战车冲来,箭矢从战车上凌空而至,将几名甲士纷纷射倒。 战车驶到老爹面前,战车上的士燮跳了下来扶起老爹,脸色有些发红:“士燮救援来迟,还请两位世叔恕罪!” 数百名士氏甲士簇拥过来,将老爹和剩余的魏氏甲士全部护住。 更外围的地方,胥氏的甲士们已经是兵败如山倒。 老爹有些急切的捉住士燮的手臂,问道:“君子,行宫那边……”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突然响起:“既然本大夫出现在这里,行宫那边中行伯的小心机自然是失败了,你们魏氏那两个小子肯定也是没事的,不用担心。” 人群让开了一条道路,楼婴带着先呪出现在了老爹面前。 楼婴上下打量了一下老爹,口中啧啧有声:“不错不错,果然不愧是朔儿钦定,还是有些勇武之力的。” 老爹眉头微微一皱,实在是不喜欢楼婴这种高高在上的目光,但还是站了起来,朝着楼婴行礼:“见过楼大夫,多谢楼大夫对我赵氏的援救。” 楼婴打了一个哈欠,摆了摆手,道:“要谢就谢朔儿去吧,如果不是他坚持的话其实本大夫也懒得来。以后让你们家那个魏……魏什么来着?让他好好给赵氏办事就是了。好了,本大夫要去行宫看戏了,你们这边就自己看着办吧。” 楼婴的车驾直接离去,只留下了一座几乎是废墟的魏氏营地,还有满地的尸体。 士燮看着楼婴的背影,苦笑一声,轻声道:“世叔不必在意,楼大夫虽然态度倨傲了些,但方才也是身先士卒的冲杀进来,不然小侄也未必能及时赶到。” 老爹默然半晌,缓缓点了点头。 --------------- 《魏书·太公太叔列传》:“秋狝,帝随赵朔往行宫。胥氏发甲士攻魏,太公太叔与之战。战半日,不能敌。将亡,楼婴、士燮等率军至,尽屠胥氏军而救太公太叔。楼婴神态甚倨,太公因之不喜,晓魏敬曰:‘此子日后必有大祸,然其对魏氏有恩,或可救之。’” 第26章 魏相,送胥伯一程 行宫。 大殿之中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门口,等待着那个男人的到来。 魏相余光突然察觉什么,下意识的看向胥克,发现这位下军佐正在吃力的将瘫软在地的胥童扶起。 魏相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去阻止胥克。 幕后boss总是要在最后才出场的,既然赵盾已经来了,说明这局棋也到了尘埃落定的时候。 作为棋子,胥氏父子的命运已经注定。 魏相继续将目光移向殿门,那里很快就会出现一名即将获得胜利的棋手。 魏相这一方的棋手。 赵盾在原同、屏括、韩厥、先呪等人的簇拥下,走进大殿。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下意识的挺直了身体,坐在最上首的晋侯也睁开了眼睛,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谦和笑意。 众人瞩目之中,赵盾恭恭敬敬的朝着晋侯行了一礼:“老臣身怀恶疾而来迟,请君候降罪。” 晋侯脸上的笑意越发浓重:“赵孟,言重了!若是没有赵孟在此处理国政,本侯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呢,坐吧。” 赵盾起身,朝着距离晋侯最近的那个位置走去。 突然,赵盾在中行林父的面前停了下来。 中行林父一愣,十分勉强的露出了一个笑容,朝着赵盾拱了拱手:“赵孟。” 赵盾微微一笑,向中行林父点了点头,还以一礼:“老夫不在时,犬子赵朔无状,还请中行伯见谅。” 中行林父微微苦笑,道:“君子朔多智,却是给荀某好好上了一课啊。” 赵盾笑了起来,在自己的位置坐下,然后朝着晋侯道:“君候,老臣开始了?” 晋侯微笑点头:“请吧,赵孟。” 整座大殿这一刻鸦雀无声,就连呼吸的声音都被压到了最低。 胜利者即将做出裁决。 赵盾的目光首先落在了胥克身上:“胥克,尔身为六卿,不思为大晋建立功业,却命长子胥童蛊惑宫廷于前,又发私兵偷袭魏氏大夫之族于后,种种恶行,乃周天子之礼所谴,大晋之法所禁也!” 胥克闻言脸色大变,牙齿死死的咬着嘴唇,用祈求的目光看着赵盾,没有说话。 赵盾平静的和胥克的目光对视,道:“汝毕竟为大晋效忠一生,若是老夫因汝今日之罪而无视昨日之功,未免诸卿族、大夫心生不服。今日,老夫在此判汝死刑,夺汝六卿之位,降汝胥氏一族为下大夫。汝可心服?” 赵盾话音落下,大殿之中再度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胥克身上。 胥克的身体颤抖得好像筛糠一般,脸上的恐惧任何人都能够看得出来。 胥克看着赵盾,赵盾也在看着胥克。 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一对搭档曾经是六卿之中关系最为亲密的搭档,但今天,他们之中的一个当众宣判了另外一人的死亡。 魏相看着胥克,本以为胥克会吓得屁滚尿流直接求饶,但随着时间的慢慢过去,胥克的脸色反而渐渐恢复了镇定。 胥克看了身边的胥童一眼,拍了拍这个儿子的肩膀,站了起来,朝着最上首的晋侯行礼:“臣日前不能尽忠,今后亦无法随侍,还请君候恕罪。” 晋侯叹息一声,道:“胥伯但去,胥氏总有再起之时。” 胥克又朝着赵盾行礼:“胥克本无德,因赵孟之提拔而忝居六卿之位,今虽死,亦不能忘赵孟之恩也。” 赵盾站了起来,正色,拱手还礼:“胥伯言重。” 胥克又朝着荀林父拱手:“今日老夫既去,犬子就劳烦中行伯多多教导了。” 中行林父同样站起,拱手道:“胥伯,走好。” 胥克又朝着其他三名下卿行礼,三卿一一起身,正色还礼。 做完这一切,胥克看着依旧躺在地上的儿子胥童,长长的叹息一声,迈步走到了大殿中央。 赵盾的目光投在了韩厥身上,但随即离开,最终落在了赵朔身边的魏相身上。 “魏相,尔……送胥伯一程。” 魏相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到大殿中央,朝着胥克行了一礼:“胥伯,得罪了。” 胥克看着魏相,神色十分复杂,缓缓的说了一句话:“贤侄,不要走了老夫的老路。” 魏相点了点头,道:“谨遵长者教诲。” 胥克闭上了眼睛。 魏相拔剑。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魏相手中长剑毫无阻碍的洞穿了胥克的胸膛。 “不!!!!” 在胥童凄厉无比的惨叫声中,胥克缓缓倒地。 鲜血慢慢的从胥克身下沁出,在木制地板上静静蔓延。 胥童疯狂的在地上爬行着,终于爬到了胥克倒下的位置,抱住了死去的父亲。 “父亲!!!” 大殿之中只有胥童的哭号声在回荡。 片刻之后,胥童抬起头,怨毒无比的盯着魏相:“魏相,他日我必杀你,报今日之仇!” 魏相轻出一口气,认真的看着胥童:“我等你来。” 魏相转身,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胥克的死没有让魏相感到任何的惋惜,胥克若是不死,那今日死的就是魏氏之人,是魏相自己。 想当一名棋手,首先要当一枚能出头的棋子。 想当一枚能出头的棋子,就只能踩着其他棋子的脑袋一步步的向上,向着这座棋盘之外的那个掌控一切的位置走去。 想到这里,魏相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赵盾。 胥克的尸体和胥童被拖了下去,地板上留下一道深深浅浅的血迹。 空气中的血腥味并不浓重,但许多人的呼吸却都已经快要停止了。 赵盾咳嗽一声,道:“君候,胥克之事已然处理完毕,不知君候觉得如何?” 晋侯沉默,然后谦和的笑了起来:“甚好。” 赵盾道:“既然如此,那么老夫接下来还要再处理一些人,不知君候有何旨意?” 晋侯看着赵盾,赵盾也在看着晋侯。 终于,晋侯用手敲了敲面前的桌案,缓缓说道:“赵孟,本侯觉得……今日所流之血已经太多了。” 赵盾淡淡的说道:“不瞒君候,老夫觉得还可以再多流一些。” 晋侯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箴儿……是本侯最心爱的孩子,胥伯是大晋下卿,这样的鲜血难道还不够吗?赵孟啊赵孟,这晋国,毕竟是姬姓的晋国啊!” 晋侯慢慢的挺直身体,直视赵盾。 如猛虎立山丘。 赵盾看着晋侯,陷入沉默。 中行林父的双手开始颤抖起来。 智首下意识的去摸腰间长剑,却摸了个空。 韩厥的手已经握在了剑柄上。 魏相微微踏前半步,站在了赵朔身边。 继续杀,还是另有选择? 全在棋手赵盾的一念之间。 第27章 尘埃落定 赵盾突然笑了起来。 “君候所言极是,大晋乃是姬姓之晋国,老臣从未、也从不敢忘记这一点。” 这位晋国上卿笑得好像一只随时都有可能择人而噬的恶狼。 魏相握着剑柄的手微微用力,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就在面前的赵朔,发现赵朔虽然看似平静,桌案之下的袖子也在微微颤抖。 魏相再抬头,发现中行林父和智首两兄弟几乎已经要当场失态了。 在场所有人之中只有一个人依旧无比镇定,这个人就是唯一一个能有资格坐在赵盾更上首之地的晋侯姬黑臀。 晋侯依旧是那般谦和的笑着,道:“本侯其实也就是提出一个建议,若是赵孟觉得可以,那便通过。不可,再继续商议就是。若是赵孟有何提议,当然也是可以提出来和本侯商量一二的。” 赵盾微笑道:“不瞒君候,老臣确实是有那么一些不成熟的想法,想要请君候决断。” 晋侯道:“赵孟请讲。” 赵盾咳嗽一声,道:“不瞒君候,老臣近来常感身体不适,想来随侍文公、襄公之日将至矣。” 大殿之中一片哗然。 晋文公和晋襄公都死了很多年了,所以赵盾话里的意思所有人都听得出来。 赵盾将死。 虽然早有传言,但这还是赵盾第一次当众承认这件事情。 晋侯的眼睛缩了起来,看向赵盾的神色也有些莫名:“赵孟莫非是在和本侯开玩笑?” 赵盾不紧不慢的道:“君候说笑了,臣怎么敢在这样的场合欺瞒君候?” 晋侯吐出一口气,道:“所以赵孟的意思是……” 赵盾道:“老臣以为,或许是时候决定下一任上卿了。” 静。 寂静。 过了好几秒之后,晋侯才道:“下一任上卿,莫非赵孟已经有了人选?” 赵盾微微的笑道,道:“正是。” 所有人的呼吸声在这一刻好像都完全消失了。 晋侯问道:“谁?” 赵盾的目光看向了六卿之中排行第二的中行林父,然后又越过了中行林父,在中行林父身边的某个人身上停住,再开口。 “君候,老臣以为郤伯身为下卿之首,多年来劳苦功高,为大晋尽忠,也是老臣的好帮手,实乃继承上卿之位的不二之选。” 这一刻,大家的心跳好像都慢了半拍,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向了郤缺。 也有那么一小部分人将目光看向中行林父,但目光之中的含义截然不同。 依照惯例,六卿之位乃是递进增补,所以六卿之中排行第二的中军佐中行林父才是那个最有希望的人。 然而现在,排在第三的上军将郤缺却弯道超车,成为了那个赵盾钦定的继承人! 中行林父低下了头,没有任何人能够看到他的表情。 郤缺的身体明显震动了一下,看了赵盾一眼,用力的点了点头,但什么也没说。 诸多卿大夫或是喜出望外、或是愕然不解、或是大失所望、或是事不关己,众生百态不一而足。 还是晋侯打破了沉默:“若是郤伯为上卿,那么中行伯又该如何呢?” 赵盾看着晋侯,晋侯也在看着赵盾。 赵盾微笑道:“君候之前说过,今日所流之鲜血已经足够多了。所以中行伯当然还是中行伯,明日之中行伯和今日、昨日乃至前日的中行伯都不会有任何不同。” 晋侯点了点头,道:“本侯明白了。诸卿、诸大夫,对赵孟之提议可有话说?” 一片鸦雀无声。 晋侯等待片刻,缓缓说道:“那便依照赵孟之意,以郤伯接赵孟之位吧。” 中行林父依旧低着头。 郤缺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朝着晋侯、赵盾行礼,两人端坐受之。 晋侯面无表情。 赵盾含笑点头。 郤缺重新落座,此刻所有人看向郤缺的目光已经完全不同。 在不久的将来,这位郤氏一族的下卿就会跨越中卿,一步直接晋升到上卿,成为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晋国执政! 除了赵氏外,郤氏成为了这场政治斗争之中另外一个熠熠生辉的胜利者。 与之对应,胥氏和中行氏成为了背景板和失败者,胥氏宗主胥克丢掉了性命,而中行氏宗主中行林父则丢掉了近在咫尺的上卿之位。 魏相站在赵朔的背后,看着依旧低头的中行林父,嘴角渐渐翘起。 谁说蚂蚁一定斗不过大象? 中行林父,你踌躇满志的想要用杀小爷的手段来灭赵氏威风之时,一定不会想到现在这样的情形吧? 想着,魏相的笑容越发灿烂。 没等众人平复心情,赵盾就又一次开口了:“除了此事之外,臣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想要和君候商议。” 这句话立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在用郤缺的上卿之位交换了中行林父的性命之后,晋侯身上的锋芒突然又一下子完全消失了,谦和的笑容重新在他的脸上浮现出来:“赵孟还有何事?” 赵盾笑道:“胥伯乃是六卿之一,如今胥伯已故,下卿之位宜早日挑选一名合适人选才是,不知君候意下如何?” 晋侯点头,道:“这是应该的,不知赵孟有何人选?” 赵盾笑道:“大晋乃是姬姓之大晋,是君候之大晋,老臣如何能越俎代庖呢?” 晋侯摇头道:“赵孟此言差矣,赵孟亦是大晋之臣,为大晋举荐贤才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赵盾依旧笑而不语。 突然,已经被钦定的郤缺开口了:“君候,赵孟,老夫倒是有一个人选,不知两位是否有兴趣一听?” 晋侯看了赵盾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对着郤缺笑道:“郤伯尽管道来就是。” 郤缺露出了一如既往的潇洒笑容,道:“赵氏君子赵朔,素来以才能而闻名,正是继承赵孟意志之最好选择。如今既然下卿出缺,那么以君子赵朔来出任下军佐一职是最好不过的了。” 晋侯点了点头,脸上的谦和笑容越发的浓郁:“郤伯所言……正和本侯之意,就这么定了吧。” 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年轻的赵朔站了起来,分别朝着晋侯、赵盾、郤缺行礼。 晋侯和郤缺还礼。 赵朔在这一刻起正式入列晋国六卿,成为六卿之中排名最末的下军佐,同时也是六卿之中最为年轻的、唯一一个不到三十岁之人。 …… 廷议自此结束。 片刻之后,站在殿外的魏相看着被众人簇拥着缓步登上马车的赵盾,心中一股异样的情绪涌起。 晋侯输了,中行氏、智氏、胥氏也输了。 赵氏和郤氏成为了最大的赢家,郤氏赢得现在,赵氏赢得了将来。 而魏氏在魏相的极力主张下,最终成功的站在了胜利者的这一边。 这是魏相第一次亲身参与到这样的政争之中,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春秋时代卿大夫们之间的争斗。 含蓄而又内敛,直接而又粗暴,逾制但却合理,冰冷而又温情。 充满了矛盾,但又意外的有一种奇异的和谐感。 这就是春秋啊。 真是个有趣的时代。 伴随着六卿人选的更换,这一次的晋国政争正式宣告落下帷幕。 但魏相知道这仅仅是一个阶段性的结束,晋国内部对于权力的争夺不会因此而停止,只会在将来变得越发的激烈。 今天的魏相是一枚棋子,但魏相不可能永远只是一枚棋子。 魏相心中笃定,总有一天自己会坐在棋盘边上,看着晋国、乃至天下这局棋,都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 魏相对未来的美好憧憬突然被打断,他回过神来,看到身边面带微笑、踌躇满志的赵朔。 “上车吧,我有话和你说。” --------------------- 《恒建魏说·秋狝篇·下》:“胥克退,荀林父乃曰:‘魏相君前失仪,当斩。’帝笑曰:‘汝何君邪?吾乃君也。’荀林父大怒,曰:‘汝竖子,安敢猖狂?’时赵盾进殿,闻言斥曰:‘荀伯何其愚哉,此圣人也!’ 荀林父不为所动,晋侯闻言而惊,乃询赵盾知神兵事,离席而请帝上座,帝再三请而不能免,乃上座。 晋侯更斥胥克、荀林父曰:‘尔等焉能轻慢圣人!’胥克羞愧无地,竟自绝当场。荀林父掩面而退,晋侯见之生隙,再三请罪于帝,又使郤缺夺荀林父之职,继赵盾上卿之位也。 后人有言:一怒则诸侯惧,安居则天下息,此诚始皇帝之谓也。” 第28章 魏相升官 赵朔还是那个赵朔,但君子赵朔和下卿赵朔似乎又有了明显的不同。 “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去地方为官,一个是继续跟在我身边。你怎么选?” 赵朔的话开门见山,也很直接。 魏相几乎不假思索的给出了答案:“相当然是要继续追随主君的。” 这个问题其实魏相早就已经思考过了。 去地方上在绝大部分时候都是最稳妥的选择,以魏相穿越者的身份出政绩也是必然的事情。 但赵朔刚刚上位即将和赵盾完成对赵氏的交接,这个时候正是魏相这样的新人最佳上位时机,错过的话就太傻了。 赵朔看起来并不意外,拍了拍魏相的肩膀,笑道:“从今往后,你便是我赵氏少庶子。对了,你的爵位还是下士吧?今日起你便是中士了。” 魏相深吸一口气,朝着赵朔躬身行礼:“臣多谢主君。” 少庶子,也就是随身家臣,放在后世就是随身秘书。 由于能够和赵朔朝夕相处,所以这是一个看上去没有多少实权实则极其重要的位置。 若是魏相利用得好,完全可以通过说服赵朔的方式将整个赵氏的力量都调动起来。 相较于车右而言,这个少庶子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正式职位,这也代表着魏相从今天开始正式成为赵氏家臣。 对于当家臣这件事情,魏相其实并没有什么心理障碍。 战国七雄之中韩国韩氏兴起之宗主就是如今的赵氏家臣韩厥,秦国能兴起是因为曾经给魏国相邦公叔痤当家臣的商鞅,赵国名臣蔺相如还给身为太监的宦者令繆贤府中当过家臣。 更重要的是春秋时代和后世不同,后世的家臣如同奴隶一般只是主君们的工具人动辄下跪,而这个时候的家臣却能够拥有极大的自主性和人格尊严,在很多场合都可以和主君平等的进行对话和商议。 这也是身为士人的魏相想要出头最快的一条路,谁让魏相不能继承魏氏的大夫爵位呢。 综上所述,魏相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没问题。 此刻选择这条路的好处其实已经显示出来了,第一个当然是赵朔的信任和少庶子的职位,另外一个就是这个中士的爵位。 众所周知,士是周朝爵位之中最低级的一个,分为上士、中士和下士三等,魏相原本就是一个下士。 等到真的上了战场,下士运气差的就是成为徒兵(步兵)之中的伍长,统领五名徒兵甲士,也就是后世的班长。如果运气好点的话,下士则能成为战车上的车右或者驭手,听从车左的命令行事。 当然下士毕竟也是贵族,天生就比庶人强,庶人能当官的话最高也就只能和下士同一个待遇,《公羊传》里就说过“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 晋升到中士之后,最直观的一点就是魏相的俸禄直接翻倍。考虑到原先在魏氏之中魏相是一毛钱俸禄都领不到,这简直就是从啃老族瞬间变身月薪过万啊。 有了这个俸禄,魏相完全可以置办一间很不错的宅子,弄个几千亩土地,养几十一百个奴隶和十个八个甲士以及相应扈从,然后还能再养一辆战车。 中士,基本上就相当于西方中世纪采邑制度里的“封地骑士”了。 在出征的时候,中士也比下士更强,可以出任一辆战车的车左,也就是车长的职位。 如果不是车兵而是徒兵的话,中士则能够出任“两司马”这个职位。 “两”是晋国军事制度中的一种单位,比“伍”要高,每个“两”拥有五个“伍”总计二十五人,两司马负责统领这二十五人,大约相当于后世的排长。 从车兵到车长,从伍长(班长)到两司马(排长),再加上俸禄田宅全部翻倍,下士到中士的晋升效果还是很明显而直观的。 所以魏相确实很高兴,发自内心的高兴。 从今以后,咱也是真正的骑士老爷了! 就差一个夫人,这小日子就可以和和美美的过起来了。 魏相的脑海之中突然闪过一道倩影,正是前几日在庄姬公主营帐处见过的那位少女季祁。 要是…… 赵朔对着魏相笑道:“好了,你今日也忙够了,回你们魏氏营地看一看吧。” 魏相点了点头,策马急速离去。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面前几乎已经变成一座废墟、遍布尸体的魏氏营地还是让魏相倒抽了一口凉气。 “相兄长,这里!” 魏相循声看去,发现是自家三叔魏颗的次子魏敬在喊自己,忙问道:“宗主回来了吗?我父亲和三叔呢?” 魏敬笑道:“相兄长放心,都在里面呢。” 魏相这才长出一口气,快步走入营帐之中。 营帐中充斥着浓浓的药味,老爹和三叔两个人分别躺在一张床榻之上,整个后背都露了出来,不停的哼哼唧唧着,两名医者正在忙碌着为他们包扎,宗主魏绛则站在一旁。 “父亲,三叔!”魏相上前查看了一下,发现基本上都是外伤并没有什么致命的伤势,这才放下心来。 老爹回过头来看到是魏相,原先脸上的痛楚顿时一扫而空:“相儿,你总算是回来了,行宫那边没事吧?” 魏相笑道:“父亲放心吧,行宫那边我们大获全胜!” 魏相如此这般,将魏绛离去之后的事情说了一遍。 魏氏父兄三人组听得感慨不已,三叔道:“赵孟果然不愧是赵孟,借此机会灭了胥氏又重挫了中行氏和智氏。即便将来赵孟身故,赵氏一族怕是依旧强势啊。” 老爹嘿嘿的笑着,道:“相儿,当年你大父给先文公当戎右的时候那中行林父正是文公驭手,没想到这老儿竟然不念当年同车之恩对你一再下手,现在这样还真是够解气的!” 宗主魏绛笑道:“也亏得相弟之前的话让我魏氏这一次站对了方向,虽然损失不少人手,但将来之前景却是光明无比了。” 虽然魏氏损失了将近两百名甲士,但在抱上了赵氏的大腿之后这点损失其实分分钟就能补回来,更何况魏氏未来很有可能会被赵氏当做第二个胥氏来培养,也就意味着魏氏很有可能会成为将来晋国六大卿族之一! 在这样的收获和前景面前,魏氏的损失是无比值得的。 三叔魏颗笑道:“是啊。而且现在相儿还当上了赵朔的少庶子,赵朔马上就要出任赵氏宗主,这对我们魏氏来说更是好事中的大好事。” 一时间,笑声充满了大帐。 这对魏氏而言是损失极其惨重的一天,但同样也是魏氏新生并崛起的一天! 片刻之后,笑声渐渐停歇,父兄三人组对视几眼,似乎达成了什么默契。 宗主魏绛道:“两位叔叔,可以说了?” 三叔笑着点头,老爹犹豫一下,也缓缓点头。 魏相有些疑惑的看着这三人组,心中有种不妙的感觉。 下一刻,宗主堂哥咳嗽一声,道:“相弟啊,你如今也及冠了,该是娶妻的时候了。” 第29章 婚约 郤缺和士会同车而行。 郤缺摸着发白的胡须,看着面前神色古怪的士会笑道:“士兄,不认识老夫了?” 士会盯着郤缺半天,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郤伯真是好算计,将老夫也蒙在鼓中。” 郤缺哈哈大笑,道:“士兄此言差矣。老夫早在数日之前就已经和你说过要对付中行林父,如今难道不是已经成真?” 士会闷闷的说道:“那你为何在宫门外和大殿中两次阻拦我与中行林父争辩?” 郤缺嘿嘿一笑,道:“若非如此,中行林父怎么会以为老夫肯定站在他那边?只有让中行林父这般觉得,这个老狐狸才会放心大胆的对赵氏出手。” 士会哼了一声,道:“然后你又去联合先毂,把君候和中行氏智氏狠狠算计了一番?你就不怕将来他们找你复仇吗?” 郤缺一摊手,笑道:“杀死公子箴的是赵孟之弟楼婴,帮凶是先毂之弟先呪。杀死胥克的是那魏相,下令的是赵孟本人。我儿郤克只是逼降了中行庚和智罃,郤氏没有杀死任何人,更没有坏了规矩!” 顿了一顿之后,郤缺大笑道:“再说了,老夫马上就要出任上卿,执掌大晋之政事,难道还怕他区区一个中行林父不成!” 这一刻,郤缺意气风发。 士会摇了摇头,道:“郤伯,你如此行事算计,终非正道。” 郤缺脸色微微一变,有些不高兴的说道:“士兄此言老夫就不喜欢听了。老夫的年纪和中行林父相差无几,若是真的坐视中行林父顺顺利利的继承了赵孟的上卿之位,谁又知道老夫和中行林父哪个活得更久?若是老夫死在中行林父面前,那就是万事皆空!如今这样难道不是很好吗?” 士会看着郤缺,沉声道:“郤伯,你确实智慧过人,但这件事上你和赵孟都做错了。大晋自有法度在此,怎能用阴谋诡计来暗中算计,私自更改这六卿的继承顺序呢?如此有法不依有例不循,将来是会影响到子孙后世的!” 郤缺脸上的笑容一扫而空,颇为不悦的看着士会:“士兄,你我相识这么多年,今日乃老夫成就之时,难道你一定要如此扫兴吗?” 士会看着郤缺,平静的说道:“郤伯或许忘了老夫和中行伯同样是多年老友,若是郤伯以才德胜之,老夫自然无话可说,但如今这般情状实非老夫所愿也。若是每一次的上卿之争都要如此血流成河,将来之大晋又会是怎样一番可怕的光景?郤伯,恕老夫身体不适,告辞!” 看着下车离去的士会,郤缺沉默半晌,摇头叹了一口气:“士兄啊士兄,你明明身具大才,为何在这件事情上却如此天真呢。法?哼,人治之道,又岂有什么千年之法可言!” 士会回到了士氏的营地之中,见到了自己的长子士燮。 士燮见自家父亲脸色明显不加,小心翼翼的行礼:“见过父亲,父亲为何脸色不佳,莫非是又有什么坏事发生?” 士会摸着发白的胡须,叹了一口气:“非也。只是这一次赵孟和郤伯联手算计,嘿……从今往后,大晋卿族和大夫之间的倾轧怕是永无宁日了。” 士燮楞了一下,忍不住道:“儿并非故意顶撞父亲,但在这之前卿族和大夫之间不就已经争斗激烈了吗?” 士会摇了摇头,道:“我儿有所不知。昔年卿族大夫虽然争斗不休,但多少还会留一些体面。看看今日都发生了什么?中行伯险些灭了魏氏全族,赵孟发兵尽屠胥氏甲士,郤伯阴谋算计坏了六卿继承顺序而上位,君候明明高坐大殿之上却对一切无可奈何只能坐视旁观。这大晋、这大晋……唉,将来公室和卿族大夫之间,怕是要真正的你死我活了。我士氏身为卿族大夫的一员,又如何能避免这一旋涡呢?这才是老夫之忧虑所在啊。” 士燮听着听着眉头也不由皱起,忧心忡忡的说道:“父亲,若日后大晋当真如此,如之奈何?” 士会看着面前的长子,缓缓说道:“能如何?只要我士氏持身正,遵礼法,忠公室,结好卿族大夫,将来这大晋总归还是有我士氏一席之地的。” 士燮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道:“儿谨受教。” 大帐之中沉默了片刻,士会又一次的开口了:“魏氏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士燮忙道:“按照父亲的吩咐,儿跟着楼婴所率的公族军一同杀了进去……” 士燮如此这般的将事情说了一遍。 士会微微点头,道:“魏氏先宗主魏悼子当年有恩于老夫,若非是他的计策老夫如今还在秦国之中当那秦侯之臣。可惜秦康公虽为忠厚之君,秦国毕竟僻居西陲,并非可霸之国啊。” 在感慨了一会之后,士会缓缓说道:“你想必也记得当年老夫和魏悼子之间的约定吧?明日你再走一趟魏氏,和他们说一说老夫的意思,把这个婚约给了结了吧。” 士燮恭敬应诺,又问道:“魏绛已然结婚,不知父亲打算选那位魏氏子和我士氏结亲?” 士会摸着胡须沉默半晌,终于开口道:“我儿觉得魏相如何?” …… “婚事?”当魏相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多少有些发愣。 魏相今年刚刚二十及冠,确实是到了该成婚的年纪,只不过宗主堂哥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情,还是让魏相有些没想到。 宗主堂哥微微的笑着,道:“不瞒相弟说,其实我们魏氏是有一桩婚约在身的。” 魏相有些不淡定了:“婚约?” 总觉得听到了什么老套的剧情。 宗主堂哥笑道:“是的,对方虽非卿族,但也是大夫之族中颇为显贵之人。其实为兄早想把这桩婚约落实在你身上,但仲叔一直都不同意。如今你也是赵朔身边的少庶子了,以如今赵氏之强势和对方宗主之声名,想来这一趟婚约应当是没有太大的问题了。” 魏相忍不住道:“究竟是哪一家大夫?” 宗主堂哥看着魏相,忍不住笑了起来:“是我们魏氏的老熟人士氏。” “士氏?”魏相明显吃了一惊,脑海之中再度闪过那夜的那道倩影。 难道说…… 魏相突然心跳加快,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 《恒建魏说·范氏父子择婿篇》: 范武子召范文子,曰:“汝季妹已及笄,可嫁矣,汝可有佳婿之选?” 范文子曰:“下卿先毂之弟先呪年轻英武,可为佳婿。” 范武子曰:“先氏一族传先轸之弊,一昧急躁求快,将来必有灭族之厄。此非佳婿也。” 范文子再曰:“中卿荀林父有子侄荀庚、荀罃可为佳婿。” 范武子曰:“荀林父行事瞻前顾后,败于赵氏郤氏之手,荀氏二子非佳婿也。” 范文子又曰:“上卿赵孟之子、赵氏少宗主赵朔可为佳婿。” 范武子怒曰:“吾之季儿岂能为妾!” 范文子喏喏,半晌乃曰:“儿实无人矣,还请父亲教我。” 范武子大笑,曰:“我儿何其愚也,有珠玉在前竟不知之?魏氏子相,有经天纬地之才,将来必成大业。若其为吾婿,士氏百年无忧矣!” 第30章 荀氏也要和士氏联姻 荀氏营地,大帐。 中行林父和中行庚,智首和智罃两对父子都在,气氛十分凝重而沉默。 刚刚过去的这个白天,对于由这两个家族所组成的荀氏家族来说绝对是一次十分巨大的挫败。 虽然荀氏一族并没有遭受到任何实质性的损伤甚至都没有死哪怕是一个人,但郤缺踩着中行林父成为下一任上卿的现实还是沉重无比的摆在了每一个荀氏中人的面前,让所有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突然,中行林父笑了起来。 这个笑声让其他三人都有些意外,智首忍不住开口道:“兄长为何发笑?” 中行林父缓缓说道:“老夫是在笑老夫自己。一直以来老夫都以为整个大晋之中只有赵孟和君侯才有资格成为老夫的对手,没想到……好一个郤伯,平日里在老夫面前都是一副马首是瞻的模样,原来却是老夫看走眼了!” 智首脸色阴沉,冷冷的说道:“这个卻缺,明明事先说好了要和我们一起反扑赵氏,到头来却是如此的出尔反尔!难道他就不怕君侯的怒火吗” 中行林父沉默了一下,缓缓说道:“想想过去大晋在赵孟之下的二十年吧,莫要说是郤伯,就是你我、乃至整个大晋又有多少人真的将君侯当一回事呢?” 智首闷闷的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中行庚沉声道:“父亲,如今这般情况,我荀氏将来应该如何是好?” 中行林父平静的说道:“不必惊慌,这一次我荀氏虽败,但归根结底是败在了赵孟之手。赵孟之才天下人有目共睹,败了也就败了。” 智罃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宗主所言极是,我荀氏未伤根本,大可重头再来,完全不必如此忧虑。” 智首瞪了儿子一眼,呵斥道:“你这莽货,闭上嘴巴好好听着,没你说话的份!” 智首已经听说了自家儿子在今日的表现,如果不是还有兄长和侄子在场,这位脾气火爆的晋国上大夫可能已经直接上手了。 智罃缩了一下脖子,没有再说话。 中行林父淡淡的说道:“仲弟,你也不要说罃儿了。其实这一次他说的对,我们荀氏败则败矣,但也是有几件利好之事的。” “利好?”智首显然有些疑惑。 中行林父微笑道:“首先,赵孟既然已经选定了卻缺,那便说明赵孟确实是要死了。赵孟压制了我荀氏二十年,如今他要死了,难道对我荀氏不是一件好事吗?” 智首微微点头,道:“这倒是。还有呢?” 中行林父继续道:“第二件,当然就是我荀氏元气未伤的现实了。这一次庚儿和罃儿做得很不错,投降得很果断,没有给赵氏屠杀我荀氏甲士的任何理由,也是功劳一件。” 智首听完这句话之后瞪了智罃一眼,智罃咳嗽一声,低头仔细的研究着面前桌案的纹路。 智首点了点头,道:“确实也是,以后再和赵氏慢慢周旋便是。” 中行林父笑了起来:“何必以后呢?等到赵孟一死,郤伯也未必就比老夫活得更长。若是郤伯也死了,这上卿还是一样逃不出老夫的手掌心!” 这就是中行林父的第三件好事了。 智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道:“若是稀缺这个老匹夫在死之前也玩上赵孟今日这一套,直接让赵朔那个乳臭未干的东西继承了上卿之位,又该如何是好?” 中行林父摇了摇头,道:“这是不可能的。卻缺何德何能跟赵孟相提并论?赵孟能做的事情,他可做不到。” 智首提醒道:“但赵孟到时候虽然死了,赵氏和赵朔还在啊。” 中行林父轻轻的哼了一声:“赵朔此人和其父相差甚远,而且他只是六卿之中最后一位的下军佐,若是一下子就升到了六卿之首,其他诸卿就真的一点意见都没有吗?不可能的。” 坐在下首一直没有说话的中行庚眼睛一亮,补充道:“父亲说的对。原本的继承顺序是只要排名前面的人死了,后面的人就肯定能够晋升,若是活得时间够长,官至上卿也不是没有希望。可如果让赵朔直接从下军佐晋升到上卿中军将,那其他人可就没有任何希望了。” 中行林父看了儿子一眼,笑道:“正是这个道理。赵朔年纪才二十出头,若是他坐上了上卿之位,其他那些年纪足以当赵朔父祖的人怎么办?别说是先氏和栾氏,就是郤伯自己也要为卻氏的后人考虑一下!这些卿族虽然对赵孟俯首帖耳,但可不是赵氏的家奴啊。” 智首听着,心情终于振奋起来:“兄长所言极是,就算我们荀氏斗不过赵孟,难道还斗不过赵朔这小儿不成!” 大帐之中的气氛开始变得有些活跃起来,年轻的智罃同样挥了一下手,十分振奋的说道:“对,将来一定要灭了赵氏全族,让我们荀氏取而代之!让这大晋和天下都对我荀氏俯首帖耳!“ 伴随着一声惨叫,智罃整个人凌空从大帐之中飞出,栽在地上。 中行林父摇了摇头,道:“仲弟,你得好好加强一下对罃儿的管教了。” 智首擦了擦汗,道:“兄长说的是。” 中行林父道:“其实为兄还没有说完呢,除了这些收获之外,我荀氏其实还有一个最大的收获。” “哈?”智首这下真的懵逼了,甚至都开始怀疑起自家究竟在这场政治斗争之中究竟是输还是赢了。 中行林父将智首的表情尽收眼底,淡淡的说道:“那便是君侯对我们荀氏的支持。以赵孟一直以来的酷烈性格,这一次如果不是君侯一反常态的和赵孟针锋相对,我们荀氏是不会如此轻易从赵孟手下过关的。” 智首恍然大悟,道:“兄长说的是,君侯原本就对赵氏无比忌惮,这一次赵氏居然又赢了,那君侯以后一定会全力支持我们和赵氏斗个你死我活的。” 中行林父微微的笑着,捻着胡须道:“正是。仲弟,政治斗争这种事情并非是一代人的事情,我荀氏在文公之时饱受打压,又给赵氏压制了这么多年,但还不是都挺过来了?他赵氏能赢我们一代人,难道还能永远一代代都赢下去不成?放宽心,我荀氏终有出头之日!眼下,我等只需要静静等待机会便是了。” 智首已经完全振作起来,连连点头称是。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荀氏家臣突然快步而入,朝着中行林父行礼,恭敬道:“宗主,刚才有人看到士会大父似乎和郤伯发生了争执……” 中行林父听着听着,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浓郁了起来,朝着智首笑道:“仲弟你看,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智首不是很确定的问道:“兄长莫非是想要和士会结盟?他可是郤伯一边的人。” 今天士会和中行林父在大殿上为了魏相而争执的情形智首还历历在目呢。 中行林父摇头道:“士会虽然是郤伯的盟友,但他同样也是老夫多年的好友。仲弟,政治上没有永远的敌人,这一次士会虽然反对老夫,但谁说将来他就一定不会站在老夫这一边呢?无非就是晓之以情动之以利罢了。” 智首被说服了,心悦诚服的点了点头,问道:“兄长打算怎么拉拢士会?” 中行林父沉吟半晌,缓缓说道:“罃儿不是还没成婚吗?听说士会有一女也刚刚及笈,等到秋狩结束之后,老夫就以荀氏的名义向士会提亲吧。” 第31章不是每个人都看得起你 秋狩并没有因为前一天的种种事件而停止,依旧在第二天准时召开了。 首先是祭天。 作为一名贴身侍卫,这一次魏相并没有能够获得和赵朔一起上台的待遇,他只能静静地站在台下,听着那带着几分庄严而肃穆的祭乐,静静的等待着。 一个声音突然在魏相的身边响起:“听说你昨天在大殿之上可是很出了一番风头啊,不是什么人都能有机会这样当众教训那一对恶犬父子的。” 魏相把头转过来,看到了赵朔的四叔楼婴。 虽然是很严肃的场合,但从楼婴那虚浮的脚步和嘴里喷出来的酒气来看,显然这位晋国中大夫并没有将现在进行的祭祀当一回事。 魏相发现附近有不少人将目光投过来,忍不住低声提醒道:“楼大夫,祭祀还在进行。” 祭祀时候不能高声喧哗,这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道理。 楼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本大夫正在问你话呢,你既然是我赵氏之新犬,难道不应该有点见到主人的模样?” 魏相想了想,道:“我的职责是在此地等候主君下来,并非和其他人闲谈。” 楼婴闻言大怒,一脚向魏相踹来。 魏相看着楼婴那速度堪比乌龟的身法和步伐,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闪躲而不是让楼婴摔出三米之外。 楼婴一脚踹空,整个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站起来之后恶狠狠的盯着魏相:“我昨日可是救了你父亲和叔叔,你便是这么回报魏氏救命恩人的?” 楼婴的声音很大,高台下的所有人都被这句话吸引了。 几丈之外,智罃有些幸灾乐祸的碰了一下身边的中行庚:“兄长快看,楼婴和那条赵氏新犬不对付啊。” 中行庚面无表情,低声说了一句:“不要多事,等会长辈们生气了。” 智罃轻声道:“知道,我就是看到那个魏相吃瘪就高兴。哼,靠逢迎上位的东西居然也能如你我一般站在台下等待迎接君侯,简直是大晋之耻!” 中行庚看了智罃一眼,淡淡的说道:“你难道想要仲叔下来之后再踹你一脚吗?” 智罃立刻闭上了嘴巴,毕竟吃土可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 但马上智罃又愉快了起来,只要魏相吃瘪的事实放在这里,智罃就会非常愉快。 他巴不得魏相死。 谁让这个混账东西昨天在大殿之上是赵氏的急先锋,又让整个荀氏丢了这个大一个面子呢? 魏相看着趾高气扬的楼婴,脸色平静的说道:“楼大夫难道不知道士可杀不可辱这句话吗?你乃赵氏君子,我乃赵氏之臣,你地位确实比我更高。但若是因此便认为我可以让你随意打骂,那楼大夫便失算了。” 楼婴愣住。 “好!”一声叫好突然响起:“好一句士可杀不可辱,妙,实在是妙!” 楼婴将目光转向一旁,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士大夫,你……” 士会看着楼婴,冷声道:“楼大夫,你既然是赵孟之弟,又蒙赵孟一手教导,为何就不能像赵孟一样尊礼守法呢?当众欺辱赵氏家臣,这就是你身为赵氏君子的作风吗?” 楼婴冷笑一声,正想要开口说话,突然又一个声音响起:“够了季弟,退下吧。” 楼婴看着来人,十分不爽的说道:“仲兄,你也为了这区区一个家臣和我作对吗?” 赵盾次弟,晋国上大夫原同盯着楼婴,面无表情的说道:“你要在家里怎么闹为兄不管你,在外面你要顾着赵氏的脸面。若是再闹下去等会主君下来,看你怎么收场!” 赵盾的名字终于让楼婴闭上了嘴巴,讪讪退下,只是在离开之前深深的看了魏相一眼。 魏相有些无语,自己这个无妄之灾还真是受得莫名其妙。 魏相朝着原同拱了拱手,算是谢过对方的解围之情。 原同面无表情的看了魏相一眼:“少说话,多做事,不要丢了我赵氏的脸面!” 魏相:“……” 不是你老弟先来招惹我的吗? 事情看起来就这么告一段落,这让一旁的等着看好戏的智罃颇为失望,忍不住再次开口:“兄长,这魏相的运气怎么这么好,每次都有人帮他?” 中行庚若有所思,缓缓说道:“士可杀不可辱,这句话倒是挺有意思……” 智罃发现和自家堂哥好像有点鸡同鸭讲的意思,不想再说下去了。 但马上,让智罃更加不爽的事情发生了。 士会朝着魏相招手:“你过来。” 魏相走到了士会面前,拱手道:“不知士大夫何事唤我?” 士会目光炯炯的看着魏相,问道:“你刚才所说的那一句士可杀不可辱是从哪里听来的?” 魏相思考了一下发现记忆之中的戴圣应该是西汉人,于是就十分肯定的说道:“回士大夫,是小子自己的感悟。” “哦?”士会有些惊讶的看着魏相:“当真?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就由此感悟,倒是难得。” 魏相咳嗽一声,正色道:“士大夫,魏相以为士人可亲而不可劫也,可近而不可迫也,可杀而不可辱也。不知大夫觉得如何?” 装都装了,直接上原文装到底吧。 士会脸上惊讶之意更浓,看着魏相有些说不出话来。 一声大笑响起:“好,有意思,很有意思!少庶子此言妙哉,妙哉!” 魏相循声看去,发现是一名三十岁出头的中年男子正在微笑朝着自己点头,但记忆之中并不认得此人。 士会同样也看向此人,有些好奇的问道:“栾书大夫似乎也很喜欢这番话。” 魏相听到这个名字,表情顿时一凝。 栾书?这家伙也是个大狠人啊。 栾书笑道:“正是如此,少庶子语言珠玑,栾某也是一时间情难自禁不由出声,让士大夫和少庶子见笑了。” 栾书说着,主动朝着魏相拱手。 魏相不敢怠慢,十分认真的回了一礼:“栾大夫过誉了,魏相一点浅薄之见罢了,让两位大夫见笑了。” 开什么玩笑,得罪谁也不能得罪栾书这种口蜜腹剑的狠人啊,继赵盾之后第二个敢杀晋国国君的晋国上卿可不是开玩笑的。 栾书趁势笑着和魏相以及士会攀谈起来。 此人说话十分得体而有礼,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而且每一次的话题都能及时带上魏相,让和两人地位悬殊的魏相不至于感到不快和尴尬,一时间氛围颇为融洽。 突然栾书止住话题,笑道:“两位,晚些时候再谈吧,若是有机会还请士大夫和少庶子到栾某府上做客。” 士会笑道:“这个是自然的。对了魏相,等今日狩猎完毕之后你来老夫这边,老夫有话当面和你说。” 魏相点了点头,朝着两人拱手行礼,笑道:“两位大夫之命魏相领下了。” 三人各自归位,严肃站好。 不仅仅是三人,原本窃窃私语的高台之下此刻也是一片安静。 无他,只因为晋侯和赵盾一行人已经出现在高台的台阶之下,慢慢的走了下来。 魏相能够很清楚的感受到有好几道目光从高台之上投下来,锁定在自己身上。 ————————— 《魏书·始皇帝本纪》:“秋狩,始皇帝为赵氏少庶子,戍于祭祀台下。楼婴至,其人骄横,语带轻蔑诘帝,帝不答。楼婴怒而踹帝。帝避之,正色斥曰:“士可杀不可辱也,大夫自重。” 楼婴羞惭而退。范武子,栾武子闻言而赞:“此子真国士也!” 第32章 中行伯求婚 晋侯走在最前方,赵盾紧随其后,再然后是六卿、姬姓十一氏大夫、诸公族大夫、诸公族。 晋侯和赵盾走路的速度都很慢,一步步的拾级而下,每一步都要停留好几秒钟才会迈向下一级的台阶。 所有人有意无意,给这两位晋国最重要的人物留出了足够交谈的距离。 晋侯看着台下魏相,边走边缓缓说道:“赵孟啊,你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犀利。” 听到晋侯之言后,看上去越发显得憔悴和苍老的赵盾略微思考了一下,道:“君侯谬赞了。” 晋侯笑了笑,道:“人老了,做事就想要稳妥一些,年轻人过于激进,有时候也并非是一些好事啊。” 赵盾道:“君侯所言极是,老臣由衷认同。只不过总要给年轻人一些机会,若不然他们又如何能撑起大晋的将来呢?” 晋侯哈哈一笑,不再说话。 赵盾笑了笑,看了一眼身后的中行林父:“中行伯,你说呢?” 中行林父有些惊讶的顿了一下,从魏相的身上收回了目光,对着赵盾道:“赵孟之言当然是有些道理的。但君侯所言更得老夫之心,有些人仗着年轻气盛四处挑事,坏了规矩,这可并非大晋之福啊。” 下一秒钟,年轻的赵氏少宗主、新任晋国下军佐赵朔十分淡然的接口道:“魏相之举都是出自我之授意,若是中行伯还有不满,一会尽管和我说道说道便是。” 卻缺哈哈笑道:“正是这个道理,所谓理不辩不明,年轻人更强还是老人更佳,尽可好好的探讨一番。不过老夫是很欣赏魏相这个年轻人的,有冲劲是好事,若是年纪轻轻就像某人老人一般死气沉沉,不妥,实在不妥。” 中行林父眼底闪过一丝冷厉光芒,不再开口。 整整一刻钟之后,所有人都到了台下。 一辆辆马车行驶过来,晋侯、赵盾、诸卿大夫各自依据地位上车。 接下来就是盛大的演武。 由于是姬姓诸侯国,因此晋国的军事编制基本上和周王室相同,最高单位是“军”,每一军又分为步兵和车兵两种。 步兵的编制分六级,五人为一“伍”,五伍为一“两”,八两为一“卒”,十卒为一“旅”,五旅为一“军”。 车兵的单位比较直接,一辆战车加上配套的三十名甲士徒兵就是“一乘”,像什么“千乘之国”“万乘之国”说的就是战车的数量。 晋国如今共有三军,分别是中军、上军和下军,每一军设一将一佐进行统帅,三军六名将佐战时领军平时执政,这便是大名鼎鼎的晋国六卿。 这一次的演武十分盛大,众多战车驰骋来去,甲士和徒兵们各显神通,不时引来阵阵叫好。 魏相站在赵朔身边,总觉得有些手痒,但却找不到上去表现的机会。 这让魏相不由开始期待某些人突然跳脸挑衅的剧情,然而这一切并没有发生。 演武就这么结束了,接下来的便是狩猎。 和演武相比,狩猎虽然杀的是猎物,但毕竟也是真刀真枪的上了,具有一定的实战意义,所以重要性是在演武之上的。 然而魏相如今跟随的主君赵朔已经是六卿之一,不折不扣的国家领导人,自然不可能再和年轻人一起下场去打猎,所以魏相也只能陪着赵朔以及众多卿大夫们一起在高台之上注视着远处的尘烟滚滚,听着四处的人声鼎沸和走兽惨叫。 魏相无所事事的站在台子的边缘上左顾右盼,突然目光一凝,落在了不远处的另外一座台子之上。 在那里,有一群贵族少女莺莺燕燕,彩色的衣裳在阳光下十分显眼。 魏相心中一动:“她会不会也在?” 少女们都是来自于晋国诸卿大夫家族的嫡女,分别以几名年轻公主为首,分成了几个泾渭分明的小集团。 在这其中,被最多人簇拥的无疑便是赵氏少宗主的未婚妻庄姬公主了。 庄姬的心情很不错。 作为一名公主,她的选择无非就是他国国君和本国卿大夫两种。 这其中嫁给他国国君看似地位更高,但嫁出去之后真的就是泼出去的水,一辈子和娘家断了联系。 反而是嫁给晋国的卿大夫离家更近,同时也能够被娘家照应,是更好的选择。 如今庄姬的未婚夫赵朔已经成为卿大夫阶层最顶级的六卿之一,这更是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消息。 庄姬浅浅的笑着,突然目光一凝,落在了不远处那座高台上的一名年轻男子身上。 庄姬和魏相四目相对。 魏相楞了一下,朝着庄姬行了一礼,转身退开。 庄姬沉默片刻,笑了一笑。 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公主看到心上人?” 庄姬转过头来,瞪了身前笑嘻嘻的季祁一眼:“不要胡说!” 顿了一顿之后,庄姬妙目一转,突然低声在季祁的耳边笑道:“不过刚才倒是看到了某个人心心念念想要嫁的对象呢。” 看着整张脸臊成了一块大红布的季祁,庄姬顾不得公主的仪态,哈哈的笑了起来。 高台之上,魏相并不知道少女们的悄悄话,他的注意力落在了不远处的那名老者身上。 中行林父看上去似乎完全没有任何政争失败之后的气恼,正在和士会相谈甚欢。 魏相先是有些惊讶,但随后释然。 晋国的卿大夫们大部分时候属于既合作又斗争的关系,赵盾过去二十年里一统政坛的情况其实是意外,像这种大家相互寻求合作乃至互坑机会的场景才是常见的。 魏相眼珠子转了转,有意无意的朝这两人悄悄靠近了几步。 一个人突然挡在魏相面前,狠狠的瞪了魏相一眼。 魏相认出是中行林父的弟弟智首,不甘示弱的瞪了一眼回去,然后迈步走开。 就是这个时候,中行林父说的一句话悠悠的飘进了魏相耳中。 “士大夫,老夫的侄儿智罃如今也到了婚嫁之年了,听说士大夫也有一女正好及笈,老夫今日就在这里厚着脸皮保个媒,不知士大夫意下如何?” 魏相站住了脚步。 第33章 魏相这个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 智首发现魏相故意停留不走,顿时脸上露出怒意,低声道:“小子,尔不要太过分了。” 魏相看到士会的嘴巴动了几下,似乎说了什么,但却因为智首的话干扰而无法听清楚,整个人顿时有些着急。 魏相朝着智首挥了一下拳头,笑道:“你再废话一句,看看我会不会揍你?” 智首勃然大怒,双拳紧握青筋毕露,看上去似乎就要打在魏相脸上。 魏相双手交叉胸前,笑吟吟的看着对方。 突然,智首的怒气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对着魏相冷笑一声,然后走开。 魏相这个时候才来得及看向士会和中行林父。 中行林父一脸惊讶的看着士会:“士大夫,你……” 士会淡淡的朝着中行林父拱了拱手:“中行伯,并非是老夫故意得罪,实在是老夫之女已经有了人选,还请中行伯见谅。” 中行林父静静的看了士会一会,突然露出了笑容:“很好。” 中行林父带着智首走到了高台之上更远一些的地方。 “你在看什么?”魏相耳边突然传来了赵朔的声音,让他有些受惊。 魏相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刚才中行伯似乎和士大夫提亲,被拒绝了。” 赵朔眉头一扬,有些惊讶的看向魏相:“这种消息你也能听到?不错,很不错。” 魏相嘿嘿一笑。 赵朔眼珠子一转,同样微微放低了声音:“你不是也没成家,不如我帮你保这个媒如何?” 魏相赶忙躬身一礼:“多谢主君。” 赵朔脸色古怪的看了魏相半晌,道:“你不应该推辞一下?” 魏相正色道:“故所爱也,不敢辞。” 赵朔一声嗤笑:“你见过她?” 魏相道:“见过。” 赵朔被噎了一下,好一会才道:“那你如何知道她中意于你?” 魏相轻声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至于求不求得到,臣不是正在努力吗?” 赵朔放声大笑,拍了拍魏相的肩膀:“等我一会。” 赵朔无视别人投来的异样目光,走上了不远处正在和晋侯微笑攀谈的赵盾。 赵盾听完赵朔的耳语,在赵朔的耳边同样说了一句话。 赵盾甚至都没有看魏相一眼,这让魏相心中有些不安。 这个时代的爱情归爱情,婚姻归家长,赵盾的意见是至关重要的。 不过魏相心中还是有一定把握的,在婚姻这种大事上如果还是轻率作战的话,那未免太过天真。 赵朔回到了魏相身前:“跟我来。” 赵朔带着魏相来到了士会的面前:“士大夫,赵朔有件事情想要和大夫商量。” 士会站了起来,略微犹豫一下,道:“赵卿有何见教?” 赵盾未死,叫赵孟显然不行,叫君子又有些不符合赵朔现在的身份,干脆直呼赵卿。 赵朔的笑声和说话声都不小,在并不算大的高台上立刻就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力,就连高台中央正和赵盾相谈甚欢的晋侯都含笑看了这边一眼。 赵朔一指身后的魏相,干脆利落的说道:“我之少庶子魏相,有才之士也。如今虽然及冠但并未成家,听闻士大夫有一女刚刚及笈,赵朔欲为魏相求娶此女入门为妻,不知大夫以为如何?” 高台上一片安静。 众卿大夫的目光先是落到了赵朔身上,然后是士会,最后看向了魏相。 魏相脸色微微变幻一下,马上变得淡定。 以赵朔的性格,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好像也不值得意外。 一声轻笑突然响起,吸引了魏相的注意力,她循声看去,正好看到了智首。 智首的心情其实很烂,因为刚刚和魏相之间的冲突,更因为中行林父告诉智首的消息——士会拒绝将女儿嫁给智罃。 如果连智首的儿子都无法迎娶士会之女的话,那么魏相这么一个区区的魏氏旁支又凭什么来迎娶士会之女呢? 若是别人,看着赵朔出面保媒的份上估计就算心里不愿意也会屈从,但士会不同。 士会是十分有原则之人,只要士会不愿意的事情,这位晋国大夫是万万不会同意的,即便提出事项的人是赵盾或者晋侯都是如此。 中行林父嘴角微微挑动了一下,没有开口。 高台之上,诸卿大夫眼神不停变幻,但都没有说话,只是脸上的神色和看向魏相的目光未免变得有些戏谑。 那是看癞蛤蟆的目光。 士会脸色同样变幻,半晌才对着赵朔道:“赵卿,在老夫作出回答之前,可否问魏相几个问题?” 赵朔笑道:“大夫尽管问便是。” 士会点了点头,将目光转向魏相。 魏相多少有些紧张,这种感觉很像是上辈子相亲时候被女方父亲打量的那种感觉。 士会开口道:“你选择求娶老夫之女,莫非是觉得你魏氏对老夫有恩,就借此机会想要挟恩图报?” 魏相正色道:“大夫误会了,小子只是偶然见到大夫之女,心中爱慕,故而斗胆请主君向大夫求婚。” 智首嘴角忍不住再次扯动,露出一个明显弧度。 爱慕这种东西固然是人皆有之,但如果真的仅仅是凭借爱慕就想要成事,那就是天真中的天真了。 士会又问道:“你如今不过是个中士,想要迎娶老夫之女,是否有些过分?” 魏相脸色有些赧然,但还是硬着头皮道:“回大夫,小子自认为还是有些才能,将来前途必然不止于区区一士人,大夫之女嫁我,绝对不会受了委屈。” 智首又一次的笑出了声,这一次智首并不孤单,因为许多卿大夫的脸上也同样露出笑意。 这就好像一个穷小子像女方父亲说“我以后会很有钱”“我以后会升官发财”这种话,听起来就非常可笑。 有几个穷小子真正能够蜕变的?天下士人千千万,真正能够晋级到卿大夫之列的又有几人? 因为有赵朔的存在,魏相的这番话听起来比起平常士人来说固然是更有说服力一些,但也仅此而已了。 从现实的角度来说,士会完全可以将他的女儿嫁给任何一家卿大夫,所获得的利益都比投资在魏相身上更高,而且更快见效。 说句难听的,就算是士会把女儿嫁给魏氏宗主魏绛当妾,立刻能够获得的利益也远胜于嫁给魏相这个前途未知的家伙! 就连魏相自己其实也有些无奈,总不能说我是穿越者,你嫁女儿给我准没错吧?说了对方也不可能信啊。 中行林父看着魏相,缓缓摇头:“此子……还是过于自信了。” 第34章 天降祥瑞 智首听完中行林父的话之后,心情顿时变得舒畅许多,也不再说话,只是笑嘻嘻的看着魏相。 对智首来说魏相其实也就是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但却接二连三的坏了荀氏的大事,因此智首十分乐意和期待看到魏相吃瘪。 晋侯的目光再一次的投在魏相身上,停顿片刻之后,晋侯饶有兴趣的对着身边的赵盾说道:“赵孟,你觉得你的这名家臣能否娶到士大夫之女?” 赵孟脸色十分憔悴,但看上去平静异常:“若老臣所料不差,应该是能够娶到的。” 晋侯微微扬眉,笑道:“看来赵孟很有信心?在这件事情上,本侯倒是和赵孟看法不同了。” 赵盾露出了一丝微笑,没有继续开口说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士会身上,等待着士会的答案。 远处的台子上,庄姬公主轻凝妙目,似乎发现了不对:“曼,你看,魏相怎么和你父亲站一起了?” 季祁闻言投去目光,随后也愣住:“这……这是怎么回事?” 两名少女面面相觑,片刻后,庄姬公主忍不住轻声道:“不会是魏相向你父亲求亲了吧?” 季祁的俏脸刷一下就红透了。 过了好一会之后,季祁才低声道:“那……也太心急了吧?” 庄姬看了看面如春水的季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不急,一点都不急。” 突然,一名骑士疾驰而至,快步登上高台。 “报君候,有喜,有大喜!” 或许是因为过于激动的原因,骑士的脸色显得十分潮红,声音也有些嘶哑。 晋侯一愣,问道:“何喜之有?” 骑士恭声道:“智氏君子智罃在狩猎之时擒获一只白鹿!君候,此乃瑞兽也,正是大吉之兆啊!” 晋侯吃惊无比,当场失声。 赵盾猛然抬头。 高台上一片愕然。 魏相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下意识的落在了晋侯和赵盾身上,然后又看向中行林父和智首兄弟。 智首同样也愣住,随后大喜过望。 中行林父的脸色则更为复杂,看上去似乎有些高兴,又带着几分忧虑。 魏相深吸一口气,心中有种不安的感觉。 下一秒钟,晋侯爽朗的笑声传进了魏相以及高台之上众人的耳膜中:“好,甚好!快,传令下去,让智罃将瑞兽献上!” 祥瑞这种东西是每一名国君梦寐以求的,这象征着上天的眷顾。 赵盾脸色闪动了一下,看了中行林父一眼,依旧没有说话。 中行林父脸色如常,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赵盾的眼神。 片刻之后,一辆战车疾驰而至,魏相站在高台之上,看着年轻的智罃兴奋的站在车上,朝着高台这边挥手。 在智罃车辆的身后,一只白色的鹿十分显眼。 诸卿大夫先是愕然,随后纷纷开口:“恭喜君候,今有臣子擒获白鹿,乃是君候和大晋之福啊。” “是啊是啊,智氏君子智勇双全,看起来也是得上天眷顾之人。” 白鹿很快送上高台,这看起来是一只成年的母鹿,一双眼睛之中透着惶恐和惊惧。 晋侯绕着白鹿走了三圈,大喜过望:“祥瑞,真祥瑞也!” 白鹿、白鹿、白熊、白象,凡是白色的野兽一般都会被视为祥瑞,是上天赐福的象征。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智罃站在白鹿的身边骄傲的抬着头,好像一名凯旋归来的大将军。 智首郁闷的心情此刻已经完全一扫而空,笑声豪迈:“不愧是吾儿,这一次为荀氏争光了!” 赵朔脸色微微变幻,看了赵盾一眼,似乎是在征询着什么。 赵盾缓缓摇头,站了起来,朝着晋侯拱手道:“恭喜君候得获祥瑞,实在是大晋之福也!” 赵盾这句话等于一锤定音,下一刻,如潮的马屁声顿时充斥整座高台,年轻的智罃同样也收获了无数的表扬,诸如什么年轻有为前途远大之类的话语。 晋侯哈哈大笑,摸了摸白鹿的脑袋,从腰间解下一块白玉递给智罃,笑道:“智罃,汝为本侯猎鹿有功,这是本侯对汝的赏赐。” 智罃又惊又喜,顿时整个人朝着晋侯大礼参拜,恭恭敬敬的接过白玉。 晋侯心情甚好,一挥手道:“来人啊,将此鹿带下去,等到吾儿和赵朔联姻之时,这便是极好的嫁妆!” 赵朔听到这里,自然是立刻出列朝着晋侯行礼称谢。 魏相站在原地,心中渐渐涌起了几分古怪的表情。 明明刚才还是士会回应自己求婚的关键时刻,怎么一下子就这么多打岔的呢? 看了看面前的士会,这位大夫似乎也被祥瑞之事给吸引住了,目光落在那边一时间没有转过来。 魏相眼珠子一转,突然觉得这其实是个不错的机会。 趁着没有人注意悄悄把这件事情定下,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都尽可能把事情弄小一点。 魏相开口道:“士大夫,不知……” “士大夫!”一个更为响亮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魏相的话。 魏相有些不爽的将目光转向说话之人,发现竟然是刚刚猎鹿有功的智罃。 智罃想干嘛?魏相突然觉得有些不妙。 士会看向智罃,淡淡说道:“君子有事?” 智罃声音十分响亮的说道:“听闻大夫有一女闺中待嫁,智罃不才,愿迎娶大夫之女,成大夫之婿,不知大夫可否批准?” 说完,智罃恭恭敬敬的朝着士会行了一礼,并将刚才晋侯所赐下的那块白玉双手捧上。 高台之上顿时一片哗然。 第35章 要讲究一个门当户对 中行林父有些惊讶的看了一眼身边的智首。 智首额头沁出一滴冷汗,轻声道:“兄长,这件事情不是我授意的,而是罃儿他……” 中行林父打断了他的话:“看着便是。” 士会看着面前的智罃,一时间有些愣神。 魏相立刻就不淡定了。 怎么一个个都想要抢我老婆? 魏相咳嗽一声,十分严肃的说道:“我不同意。” 智罃有些惊讶的转过头来,看向魏相:“此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魏相一脸淡定的和智罃对视:“当然有关系,因为季祁姑娘也是在下心之所属。” 智罃皱起眉头,目光之中似乎有火花闪烁。 如果目光能杀人,此刻魏相已经死了至少三次。 智罃缓缓说道:“你凭什么娶季祁姑娘?” 魏相有些好笑的看着智罃:“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不是人人皆知的一句话吗?” 智罃怒道:“你不配!” 魏相正色道:“我如何不配?” 智罃道:“你只不过是一条……家臣!区区家臣,如何能有资格迎娶季祁姑娘?” 魏相哈哈一笑,道:“在场的这么多卿大夫,又有哪位不是臣子?我魏相虽然并非魏氏大宗嫡子,但将来谁又能说我不能自己开创出一番事业,自立一氏?你智罃比起我除了投了个好胎,又有什么地方更强了?若是你我易地而处的话,智氏绝对不会是如今这番光景!” 智罃勃然大怒,一拳向魏相打来。 魏相不慌不忙,头往旁边一让正好闪过智罃拳头,随后迅速抓住智罃的手臂,朝着智罃的身体一靠,双手用力直接将智罃身躯带得飞起,直接扔了出去。 砰的一声,智罃的身躯重重落地,一声痛叫之后半天都起不来身子。 智首见状勃然大怒,有些花白的胡须顿时乱跳:“魏相,尔竟敢在君候和诸卿大夫面前如此狂妄,擅自动手?” 魏相摊开双手:“智大夫,是你儿子先动的手。” 中行林父一伸手,将准备冲上来和魏相对峙的智首拦住,淡淡的说道:“仲弟稍安勿躁,你我乃是卿大夫,还是要有些风度,岂能如小儿一般打打杀杀,做莽夫之状?” 智首显然很听大哥的话,无比愤怒的盯了魏相一眼之后就转身去搀扶尚未起来的智罃了。 赵朔的声音适时响起:“中行伯说的是,这人啊还是要一些脸面才好。刚才明明已经有人被拒绝了,如今却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死缠烂打,想要利用君候的恩泽来胁迫士大夫做出决定,你说说这脸面何在呢?” 赵朔边说边不停叹气,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中行林父的脸色再度变冷,但并没有去理会赵朔的冷嘲热讽,而是看向了士会:“士大夫,都已经这么久了,你也该做出决定了吧?” 士会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中行伯和赵卿说的是,老夫一时犹豫,却没想到变成这般情形,是老夫的过错。” 说着,士会的目光分别从中行林父、智氏父子、赵朔以及魏相的身上看过,目光在每一个人的身上都稍稍停留。 “关于这一次的婚事,老夫的决定是……” 突然,晋侯的声音不紧不慢的响起了:“士大夫,能先听本侯说上几句吗?” 士会顿住了,过了好几息时间之后才道:“君候既然有言,老臣自然恭听。” 在众人的目光之中,晋侯站了起来,不紧不慢的说道:“士大夫,你有大才,无论是本侯还是赵孟对你一直以来都是极为欣赏的。以你之才早该进入六卿之列,但你却不得其门而入,你可知道是为何吗?” 晋侯的话立刻让士会脸色发生了变化。 这其实是说到了士会的痛处,众所周知赵盾最为信重的三人之中就有士会之名,然而其他两人中行林父和郤缺早就是六卿之位,只有士会一人如今还是个大夫。 士会道:“还请君候赐教。” 晋侯等待了一下,然后才缓缓开口道:“这当然是因为当年文公所定的被庐之法。除姬姓十一氏可为卿,其他诸氏只能为大夫、士人。你士氏出自祁姓,更是远官之列,能位列大夫其实已然不易了。” 士会沉默片刻,点头道:“君候说的是。” 魏相听着晋侯这番话,心中也是有所感慨。 春秋时代其实和战国时代乃至后世不同,这个时候的出身是非常重要的,说是投胎决定命运也不为过。 由于晋国如今的公族是出自晋昭侯的弟弟曲沃桓叔一脉,属于小宗篡位大宗,因此晋国历代国君对自己的兄弟们是无比忌惮,基本上都是要把这些公子们斩尽杀绝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晋国国君们就不可能依靠诸公子来巩固权势,于是他们就将目光投向了亲戚们。 以亲戚而言,自然是同姓亲戚最亲,血统越近的越亲,因此晋文公在被庐之法时就规定以胥、籍、狐、箕、栾、郤、柏、先、羊舌、董、韩这十一个都出自姬姓并且和晋国公族十分亲近的氏族来作为六卿人选,也就是“近官”。 除了这十一氏之外,同属姬姓的其他氏族优秀人才们可以充当大夫,也就是所谓的“中官”,魏相所在的魏氏就属于这个行列。 再下来,不是姬姓的他姓之人,就负责填补剩余的权利空缺,出任一些中等官职和小官。 所以说,春秋时代的人只要投胎对了,天生的前途就是要比别人更加广阔,就是能够达到别人一辈子努力也达不到的地步。 这和战国时代诸侯唯才是举不拘一格提拔底层士人显然是一个巨大的反差。 话说回来,也正是有了这个被庐之法,所以赵盾的父亲赵衰明明极得晋文公的信重但却长时间都没有成为卿士,直到晋文公晚年因为权利制衡的原因才不得不打破这个规矩,将赵衰也提拔成为晋国之卿。 如果赵衰不是赢姓赵氏而是姬姓十一氏,甚至是魏相所在的姬姓魏氏,那都早就成为晋国之卿了。 士会现在这个情形,其实就是当年赵衰的重演。 只不过现在晋侯突然提起这个话题,魏相总觉得里面似乎有什么深意? 魏相突然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下意识的转移目光,发现竟然是上卿赵盾。 赵盾朝着魏相微微一笑,神情有些怪异,怎么好像带着几分……同情? 下一刻,晋侯的话语再度响起:“说到被庐之法,其实也不是没有例外。赵孟之父赵成子(赵衰)乃是赢姓之人生前也同样位列卿位,这是为何?固然是因为赵成子功勋卓著忠心耿耿,但同样也因为赵成子和文公乃是连襟近亲,故此才能够有此殊荣。” 士会再次点头,道:“君候所言极是。” 晋侯同样点头,大有深意的说道:“所以啊,这结亲的时候就不能去和那些小之又小的家族结亲,要考虑到自己的未来和前途,更要讲究一个门当户对才是啊,士大夫。” 魏相倒抽一口凉气,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特么的,这晋侯说了这么一大堆话,就是为了针对我? 第36章 士会的决定 晋侯的话明显取得了效果,士会再次陷入沉默。 高台之上,诸多卿大夫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切,不时窃窃私语。 “有意思,真有意思。这似乎是赵氏和荀氏又一次的冲突?” “也不算吧,毕竟只是一名女子罢了。” “不能这么说,这其实也是在逼迫士大夫表态吧?” “笑话,士大夫又不只一女,谁说嫁个女儿就算是表态了?” “可眼下的情况,已经是摆明要让士大夫在赵氏和荀氏之中选择了。” “说实话,若是老夫来选还是选荀氏。嫁女可不是儿戏,嫁给一个士人也未免过于失了体面。智罃怎么也是将来要继承大夫之位的,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可魏相身后有赵氏啊,赵氏少宗主出面提亲,谁敢不给这个颜面?” “现在君候也帮荀氏说话,少宗主的颜面和君候的颜面你选哪个?” “……老夫选择死亡。” 士会的脸色变幻不定,大抵和众人所想不差。 魏相看了赵盾一眼,心中不觉有些奇怪。 赵盾为什么还不说话? 如果这位晋国正卿这个时候出来开口说上一句,那么事情其实就明朗了。 什么君候、什么荀氏、在赵盾的面前都根本不值一提。 赵盾居然又看了魏相一眼。 这一次赵盾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了。 魏相决定自己先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魏相开口道:“智罃,既然你我二人都有意,那么不如就以之前的惯例来进行一次比武,胜者为婿,如何?” 说这话的时候魏相心里其实有些怪异,我堂堂一个穿越者竟然要靠武力来解决问题? 智罃明显吃了一惊,道:“不行。” 魏相的武勇在晋国政坛之中已然是颇有名气,智罃当日更是亲眼目睹魏相如何一剑击败胥童,不会在这方面存在什么幻想。 魏相有些失望的看着智罃:“你也太胆小了,这样将来怎么为大晋征战?” 智罃一声冷笑:“我为君候猎来白鹿,你又有什么功劳?” 眼看两人又要开始唇枪舌剑,士会终于开口:“两位,都不要吵了。” 士会朝着赵朔、中行林父、智首三人拱了拱手,对着面前的智罃和魏相道:“老夫一时犹豫,却没想到居然让这件事情到了这般地步,这都是老夫的错,这里向诸位赔个不是。” 众人自然是还礼客气几句。 士会又恭恭敬敬的朝着晋侯行礼:“君候之教诲让臣茅塞顿开,臣在这里也谢过君候。” 晋侯温和的笑着点头。 中行林父和智首对视一眼,脸上同时露出笑意。 智罃胸膛一抬,犹如一只骄傲的公鸡般看着魏相。 赵朔有些着急了,将求援的目光投向赵盾。 赵盾还是保持着笑容,没有开口说话。 魏相脸色平静,心中却也是浪涛起伏。 被动,太被动了。 魏相意识到了自己的缺点,那就是因为地位的关系,很多时候魏相完全无法掌控事情的主导权。 下次必须要想办法改正一下这方面。 至于现在,那就只能等待士会的决定。 士会抬起头来,道:“所以老夫其实已经想好了,魏氏先宗主魏悼子曾经和老夫定下一桩婚约,今日便是这桩婚约履行之时。智君子,老夫很抱歉。” 高台之上先是一静,随后一片低声哗然。 “老夫没听错吧,士大夫竟然选择了魏氏子?” “荀氏刚刚被赵氏打压,也是情有可原……” “可是赵孟的身体……” “赵成子之后有赵孟,赵孟之后不是还有君子朔吗?” “君子朔是君子朔,魏氏子乃魏氏子,又不能混为一谈。” “只能说士大夫还是看好赵氏吧,不然也无从解释。” 众人口中说着,目光还是紧紧的盯着士会、魏相和智罃三个当事人。 智罃一脸的不敢置信,整个人好像被大锤击中,连退三步。 魏相犹豫了一下,将脚稍稍收回两寸,没有让脑后不长眼的智罃被自己绊倒。 一只大手拍在了智罃的肩膀上,让智罃接下来所有的话都无法说出口:“仲弟,带罃儿下去。” 魏相也回过神来,朝着士会恭恭敬敬的行礼:“多谢大夫。” 士会看着离去的智氏父子,轻轻叹了一口气,对着魏相道:“老夫对这个女儿还是颇为疼爱的,希望你以后不要让老夫因为今日之决定而后悔。” 一个人正好上了高台,听到了这番话,并顺便接了一句:“请大夫放心,魏氏一定不会让大夫因为这个决定而后悔的。” 魏相下意识的看过去,发现宗主堂哥魏绛站在那里,手里还提着一颗大大的虎头,鲜血滴答落下,露出灿烂笑容。 魏氏一族的武勇是刻在血液里面的。 “打听到了,打听到了!”一名女官一蹦三跳的来到了庄姬公主的面前。 听八卦是每一个女人的本能,闻风聚集的十几名卿大夫之女此刻已经是心痒难耐纷纷出言催促:“说说,究竟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女官道:“是智氏君子智罃和赵氏少庶子魏相向士会士大夫求亲!” 一阵娇呼,所有女子的目光都落在了季祁脸上。 季祁小嘴微微的张着,俏脸羞成一块大红布,但依旧下意识的问道:“父亲答应了哪个?” 心急的少女们七嘴八舌:“肯定是智氏君子!”“魏氏比智氏差远了。”“魏相只是小宗之子,还不是大宗嫡子,哪里配得上曼!” 庄姬公主咳嗽一声,让激动的女孩们暂时平静下来:“士大夫究竟答应了哪个?” 女官道:“答应了魏氏子!” 一群唧唧咋咋的麻雀瞬间安静,但马上又爆发出了更大的声浪。 “曼啊,你父也太狠心了,怎么把你嫁给一个士人?” “曼,你回去一定要和你父亲说说,看看能不能改一下。” “是啊,我辈女子若是嫁给一个士人,将来怕是永无出头之日了。” “魏氏女葭连出现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将来曼你怕是要步她后尘了。” 在一片夹杂着惊讶、不敢置信、同情和风凉话的声音之中,季祁有些讶然的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一种感受。 真的……要嫁给那个人了? 才只见过一面呢。 -------------- 《魏书·始皇帝本纪》:“秋狩,智罃猎白鹿而献,晋侯大喜,曰:‘如何赏汝?’智罃拜曰:‘愿请君候为媒,求娶士氏季女。’晋侯乃媒之。士会曰:‘臣女已许魏相矣。’智罃大怒而退,愈恨帝也。” 第37章 赵盾教子 走下高台的时候,赵朔笑着拍了拍魏相的肩膀:“今日你可以回去,好好和你家人庆祝一番。” 魏相点了点头,朝着赵朔行礼:“多谢主君。” 虽然方式有待商榷,目的也同样不纯,但赵朔今日确实是毫无保留的力挺了魏相一把。 赵朔笑着看了魏相一眼,突然眨了眨眼睛,道:“过两天我给你一次机会,让你和你那未过门的妻子见上一面。” 说完这句话之后,赵朔就上了赵盾的马车。 看着滚滚驶离的马车,魏相张了张嘴巴,终究什么也没说。 好像也不错。 进入马车之后,赵朔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无踪,朝着面前的赵盾恭恭敬敬的行礼:“父亲。” 赵盾看上去十分疲惫,眼睛并没有睁开,但还是有悠悠的话语声传出:“朔儿,你今天做得很不错。” 赵朔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 赵盾道:“问吧,老夫也不知道能答你几天了。” 赵朔眼眶微红,轻声道:“父亲今日为何不出面帮那魏相?” 赵盾笑了起来:“就知道你要问这个问题。老夫且问你,你喜欢胥氏吗?” 赵朔摇头:“不喜。” 赵盾微微点头:“所以魏氏不能是第二个胥氏,如果老夫开口,魏氏就要走上胥氏的老路了。” 赵朔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有听懂。 赵盾淡淡的说道:“魏氏……不应该有任何一个真心的盟友,明白吗?如果魏氏像胥氏一样将来能拥有很多盟友,甚至有可能危及到我们赵氏,那么赵氏又何必大费周章的把魏氏再拉拢起来呢?还不如直接杀了胥克,让胥童继续当我们赵氏的狗便是了。” 赵朔似乎明白了什么:“父亲是想要让魏氏被孤立?” 赵盾微微点头,道:“不错。如果魏氏只能依附于我赵氏才能存活的话,它就永远都不会成为下一个胥氏。” 赵朔深吸一口气,道:“可是今天士会他……” 赵盾淡淡的说道:“士氏和魏氏之间有婚约的事情并不隐秘,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但魏氏毕竟太过弱小了,从来没有人去认真的打探过这个家族,更没有人把这个士会和死人魏悼子的婚约当一回事。既然没有人把这个婚约当回事,就更不会有人把他和士会的性格联系起来,也不会得出士会必然会嫁女给魏相的结论。这就是君候和荀氏等人今日所犯下的失误,也是很多人的失误。” 赵朔的额头沁出汗水,低头道:“儿知错了。” 赵盾缓缓说道:“吾儿且记住,要用,就要用知根知底之人。这样将来即便他真的有了异心,你也能用最快的速度、最小的代价将其除去。” 赵朔道:“喏。” 赵盾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赵朔这一次不再犹豫,上前扶住父亲,轻拍赵盾的背部。 马车的速度也变得慢了下来。 片刻之后,赵盾的声音重新响起:“魏氏当然不可能没有盟友,但魏氏应该拥有更多的敌人。” 赵朔道:“儿明白了,这些敌人不仅要多,而且还会很强。强大到只要魏氏离开我们赵氏,这些敌人就能一拥而上,将魏氏撕得粉身碎骨。” 赵盾咳嗽几声,道:“还有。” 赵朔想了想,道:“还要把魏相和魏氏进行一定的分割,让魏相成为智首这样的人物,把魏氏变成两个家族来增加内耗。” 赵盾欣慰的点了点头,道:“就是这个道理,现在的荀氏就是这样,别看中行林父和智首是亲兄弟,但等到他们后代……嘿,若是有一天智氏联合其他家族把中行氏灭了,老夫是一点都不意外的。” 赵朔道:“儿明白了。” 赵盾似乎十分疲惫,将头微微后仰,赵朔赶忙小心翼翼的把赵盾放在了车里的斜榻上。 过了好一会之后,赵盾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老夫……应该是没有几天了。” “父亲……” “听老夫说。” “喏。” “老夫死后,你要注意郤缺……还有栾盾。” “啊?那中行林父……” “中行林父被你大父和老夫压制了数十年,早已是个事事瞻前顾后的废物了。若是当日他手段更加果决酷烈一些……哼,有些人还真的就未必站在我们赵氏这边,老夫也未必就能赢得如此轻松。倒是郤缺和栾盾更加麻烦一些。” “可郤缺不是父亲亲自选定的继承人吗?” “两害相权取其轻啊,吾儿。等老夫死后,你不要和郤缺作对,凡事以他为主,明白吗?让中行林父去和他打对台,我们赵氏只需要看着即可。” “郤缺会不会和中行林父携手对付我们赵氏?” 赵盾嗤嗤的笑了起来:“不会,因为郤缺很傲,而中行林父更是一个要脸之人。” 赵朔道:“那栾盾……” 赵盾道:“栾盾此人,多年来默默无闻忠心耿耿,对为父更是言听计从。但你要知道一点,咬人的犬是不吠的。” 赵朔神色复杂,过了好一会才问道:“那先氏呢?” 赵盾似乎有些疲惫,呼吸声渐渐变得平缓。 过了好一会之后,赵盾的声音才再度响起:“先氏……太急。这是自先轸起的老毛病了,老夫在世时先毂自然不敢造次,但老夫死后先毂想必就要出头了。好好利用先毂,他可以用来作为我们赵氏对付郤氏和荀氏的急先锋。但也要注意,若是有朝一日先毂如先轸一般引火烧身,你就立刻把他和先氏给舍弃掉吧。” 赵朔低声道:“喏。父亲好好休息吧。” 赵盾无声的笑了笑:“老夫以后休息的时间会很多很多,让老夫说完。” “唯。” “老夫死后,你要好好的团结你的几名叔叔和韩厥,不要再出现赵穿之事。赵穿之子赵旃老夫一直都冷落于他,你要把他提拔起来,施恩于他,让他重新对我们赵氏大宗死心塌地。老夫和你大父两代人经营,如今晋国一半力量已然为我赵氏所有,只要你兢兢业业、按照老夫所言去做,将来有朝一日重现曲沃代晋之事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赵朔脸色越发凝重,无比郑重的说道:“喏。” 赵盾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道:“还有这个魏相,若是将来……” 车轮滚滚,在数千名赵氏甲士的护卫下,渐渐远去。 ------------------------ 《恒建魏说·赵盾教子篇》:赵宣子将亡,其子赵朔泣曰:“今父去,赵氏如何自处?” 赵宣子曰:“吾儿切记,但须尽心侍奉圣人,赵氏无难也。” 赵朔曰:“父所言圣人,莫非魏相乎?” 赵宣子大惊,曰:“岂可直呼圣人之名邪?” 赵朔喏喏,曰:“父之命儿知矣,必尽心侍奉圣人,使赵氏得传承也。” 赵宣子闻言大悦,乃含笑而逝。 第38章 再见季祁 秋狝就这么结束了,但在这次秋狝上所发生的事情却注定会对将来的晋国产生十分深远的影响。 骑在回程的马上,魏氏众人召开了一次简单的家庭会议。 宗主堂哥魏绛还是很高兴的:“两位叔叔,相弟,这一次虽然我们魏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总算是成为赵氏的从属家族了。” 老爹点了点头,带着几分感慨说道:“不容易啊,拼出来了。” 三叔同样也表示赞同:“是啊,这主要还是相儿的功劳。” 三人的目光同时落在魏相身上,但这一次并没有质疑或者愤怒,有的只是长辈们的欣赏。 魏相摆了摆手,道:“也有赖父亲和三叔拼力死战,还有宗主的多番回护。” 宗主堂哥笑道:“相弟,你如今是赵氏之臣,今后叫我伯兄即可。对了,回去之后倒是要好好准备一下你的婚事,士大夫之女嫁过来,我们魏氏可不能让人受了委屈。” 说到这件事情魏相多少有些尴尬,道:“能不能先见上几面再成亲?” 魏相倒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培养培养感情。 眼下这个情况倒有点像后世的相亲,看了一眼就定下婚事,总感觉有点怪怪的。 父叔兄三人组同时大笑。 过了好一会之后,堂哥魏绛才打趣道:“相弟不要着急,等成了亲之后你想见多久就见多久。” 三叔魏颗正色道:“记得要多生几个,我们魏氏现在就是子嗣太少,这样很不好。” 老爹十分严肃的说道:“对!” 魏相翻了一个白眼,知道这父兄三人组是指望不上了,看看赵朔那边能不能给自己带来一些惊喜吧。 刚刚回到下宫的第二天,赵朔盛大的迎亲礼就开始了。 所有的迎亲礼节一天时间直接走完,这明显是不合礼节的,但却是赵盾和晋侯共同的意志,因此没有任何人敢说一个不字。 魏相负责驾驶赵朔的马车,用后世通俗的说法大抵就是一个主婚车司机兼伴郎。 迎亲的队伍十分盛大,上百辆马车浩浩荡荡,只是魏相提着缰绳驱使着马车向前,环首四顾的时候,对于春秋时期这种明显不同于后世的氛围依旧有些不够适应。 迎亲的时候人人都穿的一身黑衣,没有任何的鼓乐,所有人的脸色也无比严肃,这让魏相感觉像是斧头帮出征和其他帮派争夺地盘,如果要是再抬上几口棺材,又和电影里那种西式葬礼颇为类似。 庄重,庄重。魏相在心里默默的告诉自己。 这是魏相第一次进入到晋国宫城之中。 平心而论,这座晋国宫城虽然经历了多次的修缮和扩建,但和赵氏的下宫比起来也只能说是不分伯仲,不过以红色为主色调的宫殿外色和高台之上矗立宛在云端的宫殿那惊人气势成功挽回了不少分数。 魏相驾驶马车在宫殿下的平地停了下来,然后目送赵朔独自一人在一名晋国公子的引导下朝着宫殿而去,心中思绪飘飞:“如果这个时候晋侯突然命人暴起杀掉赵朔的话,应该就是最好的机会了吧?” 赵朔当然没有死。 不仅没有死,而且还将他的娇妻庄姬公主给带下来。 魏相不敢怠慢,正色行礼:“臣见过君夫人。” 庄姬公主的目光落在魏相的身上,朝着魏相笑了一笑。 不得不说,这位公主身上这种中式古典礼服的婉约感和美感是十分惊人的,再配合上庄姬那出众的姿色,即便是经历了后世网络上无数美女图片轰炸的魏相这一刻也不由得微微出神了一两秒。 庄姬道:“好好对曼。” 魏相楞了一下才想起来这个曼指的是自己那位未婚妻,忙道:“唯。” 赵朔带着庄姬登车,长长的迎亲队伍开始回返下宫。 当回到下宫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这便是婚礼一词最早的来源“昏礼”。 接下来的程序主要就是一对新人去走,守卫新人新房这种任务则由赵氏的本族子弟去做。 因此魏相也就完成了这一天的任务,被人引到席上正式开始了吃吃喝喝。 在这里,魏相又碰到了自己的老熟人、将来的大舅哥士燮。 那必须好好结交一番,于是魏相开始劝酒。 在后世魏相也是号称白酒小王子,春秋时代这些度数大约十度出头的酒完全不在话下。 士燮的心情好像很不错,和魏相喝了十几杯之后轻声道:“曼妹也来了。” 女子闺名不能向外人提起,但魏相如今当然已经不同。 “啊?”魏相顿时有些不淡定了。 士燮看着魏相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跟我走吧。” 魏相一边跟着士燮穿过下宫的红色长廊,一边心中给自己加油打气:“不用怕,淡定点,我可是连中行林父一千名甲士都能杀出来的人,这点小场面难不倒我。” 魏相发现自己淡定不了。 当听到远处传来的少女笑声时,魏相的心跳越发的加速了。 士燮站住脚步,重重的的咳嗽一声,扬声道:“曼妹,来为兄这里一趟。” 几秒钟之后,一名少女出现在了魏相的面前,正是魏相的那位未婚妻季祁。 四目相对。 少女惊讶的看着面前的魏相,说不出话来。 士燮微微一笑,道:“好了,你们聊吧,记得不要耽误太久时间。” 士燮离去之后,场面一度十分安静。 魏相站在那里,手脚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放,对面的季祁则低着头,纤纤素手轻轻摆弄着衣角。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息。 魏相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季祁姑娘,很高兴又见面了。” 说出这句话之后,魏相突然有点想要抽自己一巴掌。 季祁应了一声,突然道:“你怎么还叫我季祁?” 说完这句话之后,少女白皙的脸颊突然迅速变得绯红。 魏相啊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道:“士曼姑娘……” “是范曼!”季祁十分认真的纠正,小嘴微微嘟起:“你怎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说什么都不听!” 魏相哑然片刻,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轻声道:“那……以后我都听你的?” 一阵低低的窃笑声传来,魏相有些疑惑的抬头,发现几道倩影在视线中的某个花丛后一闪而逝。 季祁脸色通红,顿足道:“哎呀,等昏礼的时候再……好啦,这个给你,你回去吧!” 季祁从袖中拿出一样事物放在魏相手中,然后立刻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一般快速离去。 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魏相摸了摸鼻子,突然笑了起来。 他喜欢这种有活力的感觉,就是…… “怎么不能多说几句再走呢?”魏相摸了摸鼻子,总觉得有些遗憾。 看了看季祁刚刚交给自己的东西,原来是一个绢布所织成的香囊,在这个时代的正式名称为“容臭”。 上面还绣着一对雌雄双兽戏水的图案,似乎是鸳鸯? 只是这针脚和做工明显看出来不是非常熟练,应该是季祁本人的作品没错了。 魏相左右看了看,发现确实没有人注意自己,于是悄悄的将香囊放在鼻前,深吸一口。 真香。 第39章 赵盾亡 虽然并没有说上几句话,但是魏相还是非常高兴的。 第二天起床后,魏相发现自己婚礼的流程已经开始启动了。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这些都不需要魏相这个即将成家的新郎官操心,直到亲迎,也就是俗称的接亲之时魏相才有出场的机会。 于是乎,魏相自然就要去赵氏下宫那边上班,看看刚刚和自己正式签订合同的新老板赵朔要给自己什么工作。 魏相第一天上班就碰上了一个大新闻。 赵盾死了。 和史书上记载的一样,这位曾经统治了晋国二十年,正式开启了卿族夺权公室之风的一代权臣,终究还是没有熬过公元前601年。 魏相匆匆忙忙的换好丧服抵达的时候,正好是招魂仪式举行之时。 几名巫师狂放的跳着舞蹈,嘴里念念有词,悲伤的乐声响起,赵朔带着庄姬跪在最前方,原同、屏括、楼婴第二排,韩厥带着众多赵氏腹心家臣跪在第四排,魏相则跪在了最后一排,也就是第七排。 哭泣声很响亮,一股悲伤而奇异的气氛在弥漫。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赵盾定然已经为了这一天做了许多布置,但当这位引领了赵氏风光了整整二十年的族长就这么离去之时,迷茫的情绪还是不可避免的悄然产生了。 终于,巫师的仪式结束了。 赵盾的遗体被抬了出来,放在了这位赵国正卿正寝的南窗之下。 两名巫师上前,拿出角柶放入赵盾尸体口中,又用燕几将赵盾尸体的脚放好,接着将尸体盖上。 众多赵氏仆役开始上前设置灵堂。 赵朔站了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顿时聚集在了这位年轻的新任宗主身上。 魏相的脑海之中此刻想的则是另外一个问题:“这三升麻布织成的孝服在秋天穿,他不冷吗?” 赵朔的鼻子明显抽动了一下,但好在最后还是忍住了。 看着面前无数赵氏子弟家臣,赵朔缓缓说道:“今日起,我为赵孟。” 魏相跟随着众人一起,对这位新宗主大礼参拜。 这一刻,晋国的历史正式翻开了新的一页。 片刻之后,多名骑士策马从下宫正门之中冲出,带着讣告朝着四面八方而去。 十分巨大而显眼的明旌在西阶悬挂起来,无数闻讯而来的卿大夫自明旌之下匆匆而过,有些披麻戴孝,有些没有。 作为赵氏的少庶子,魏相获得的任务是和其他一群少庶子一起站在灵堂之外充当护卫的角色。 对于这个任务,魏相表示十分满意。 因为这是一个最佳的、能够光明正大的观察诸卿大夫对赵盾之死态度的地方。 让魏相有些惊讶的是,第一个到来的卿竟然是中行林父。 此刻的中行林父一脸郑重和肃穆,魏相仔细的观察着这名老者,甚至觉得中行林父的眼底似乎真的有那么几分悲伤之意。 这什么情况,ptsd了? 随后到来的第二名卿是卻缺。 虽然卻缺竭力想要掩饰,并作出了一副悲伤的模样,但魏相还是能够感觉到卻缺心中的丝丝欢喜。 赵盾死去,卻缺就能真正上位,成为新一任晋国上卿了。 卻缺来得快,离开的也很快,反而是中行林父低声和赵朔交谈了一会,看起来似乎是在安慰赵朔。 魏相默默的看着这一切,心中若有所悟:“或许这就是中行氏能够生存下去,并成为晋国最后六个卿族之一的原因吧。” 第三个抵达的卿是先毂,这位三十出头的上军佐也是除了赵朔之外六卿之中最年轻之人,在给赵盾悼念过后就静静的坐在灵堂之中,脸色看上去似乎有些悲伤和茫然。 魏相又想:“据说先氏当年和赵氏联手恶斗狐氏,然后赵盾对先毂似乎还有提携教授之恩,如今看来应该属实。” 最后一个抵达的是下军将栾盾,当看到栾盾的时候,魏相微微有些吃惊:“齐衰三年?” 服丧也是有不同等级的,从高到低分别是五级。 作为逝者赵盾的儿子,孝子赵朔服丧的等级是最高级的斩衰,丧期三年,三年内不能娶妻嫁女,不能饮酒吃肉,丧服用三升麻布织成并且不能缝边。 然后是齐衰,齐衰分为三年、杖期、不杖期、三月四种。 眼下这位栾盾的服饰和手杖明显就是齐衰三年,是仅次于斩衰的第二等服丧。 齐衰三年完全和斩衰相同,唯一的区别就是齐衰三年的丧服是四升麻布所织成。 魏相忍不住摸了摸下巴:“这栾盾难道是赵盾的私生子?年纪也对不上啊。” 当看到栾盾身边的栾书也同样是齐衰三年之时,魏相又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栾氏也能够在这两位的身上兴起了。 再然后是一大群的大夫,其中有很多都是魏相认识的,比如说智首、老丈人士会、宗主堂哥魏绛等等。 至于中行庚、智罃还有士燮这些年轻一代倒是没有看到,想来应该是没有资格进入灵堂。 当天晚些时间,晋侯姬黑臀亲自到来。 灵堂之中,晋侯看着已经死去的赵盾,沉默良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赵孟既去,孤失臂助矣!” 看着跪在面前的赵朔和庄姬,晋侯好言安抚了一番赵朔,又叮嘱庄姬好生服丧,然后就离开了。 魏相一边不动声色的转动着因为站立太久而开始生疼的脚脖子,一边无比认真的观察着晋侯。 这位原本看上去也命不久矣的晋国君侯,离开之时似乎多了几分生气。 经过这一次赵盾的葬礼,魏相觉得原本迷雾重重的晋国政坛,似乎已经对自己揭开了一层面纱,但依旧没有看清里面真实的一切。 赵盾已逝,但赵氏还是要继续下去,历史的车轮还是得轰隆隆的滚动下去。 在赵盾下葬的第二天,作为新宗主的赵朔就召集了十几名赵氏的心腹之人,提出了一个问题。 “你们说,六卿之中空出来的这个位置,应该以谁来代替才是?” 当魏相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第40章 魏相,你似乎有不同意见? 有人就要说了,赵朔不是继承的赵盾之位吗? 这当然不是。 赵朔虽然是承继赵盾进入六卿之中,但赵朔继承的是在秋狝之中被魏相杀死的下军佐胥克之位。 如今赵盾死去之后,六卿之中又只剩下五人,剩余的这个空缺谁来填补就是一个问题。 卿族的位置其实是相对固定,有那么几分世袭的味道在里面的。 按照惯例应该是由胥克之子胥童来填补这个空缺,让胥氏继续保持在六卿之列。 但如今胥氏随着秋狝的失败已经被踢出了晋国核心层,胥童自然是不可能再来继承这个六卿了。 将会有一个新的家族取代胥氏成为六大卿族之中最年轻的一员。 这无疑将会成为下一场政治博弈的焦点。 作为在场赵氏众人之中最为年长之人,赵氏现族长、赵朔的仲叔、公族大夫原同缓缓开口:“我们赵氏这一次应该让厥弟上去。” 随着原同的这句话,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韩厥身上。 韩厥是赵氏养子、赵盾未过世前的绝对心腹,同时也是晋国的公族大夫,无论是年纪、忠心还是资历,都是赵氏最好的选择对象。 原同这番话说出来,顿时得到了众人的认同,就连赵朔也不例外。 韩厥站了起来,朝着赵朔行了一礼:“多谢赵孟赏识。” 赵朔之所以继承赵孟这个尊称,意义其实也是很明显的,就是为了团结和鼓舞赵氏一方的士气。 赵朔对着韩厥点头微笑:“厥叔,将来你我之间还要相互扶持才是。” 当了卿之后,韩厥就等于是自立门户不再是赵氏家臣了,因此赵朔对韩厥的态度这一刻起就开始变得平等起来。 于是,围绕着如何将韩厥推向六卿之位,赵氏众人开始了热烈的讨论。 作为少庶子,魏相坐在了距离赵朔最远、距离门口最近的地方,听着赵氏众人的话,忍不住微微摇头。 作为一名穿越者,魏相很清楚的知道一个事实——韩厥这一次不可能进入六卿。 魏相并不打算这么当众说出来,他准备在会议结束之后悄悄的劝说一下赵朔。 不管赵朔听或者不听,反正到时候魏相都能落到一个料事如神的印象,这波不亏。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少庶子魏相,你似乎有什么不同的意见?” 下一瞬间,大堂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魏相的身上。 魏相抬头,发现赵盾同父异母的四弟楼婴正在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刚刚那句话便是从楼婴的嘴里发出来的。 魏相咳嗽一声,正色道:“楼大夫误会了,魏相并没有什么意见。” “是吗?”楼婴的脸色突然变得阴沉了下来,似乎是对魏相的否认感到颇为不爽:“那本大夫刚才怎么看到你在那里摇头,难道是本大夫眼瞎了不成?” 魏相想说你确实是眼瞎,但话到嘴边又想起就是这货救了老爹和三叔的命,于是还是闭上了嘴巴。 原同的目光在楼婴和魏相的身上转了一下,缓缓说道:“魏相,有话直说,赵氏虽大,但还不是容不下你这么一个少庶子。” 魏相心中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回宗主、主君。臣以为,这一次若是推韩大夫上位的话,极有可能无法成功。” 一片哗然。 楼婴啧啧有声,好奇的看着魏相:“行啊你,想不到你看起来是个闷葫芦,说起话来是真的敢说!好,本大夫就欣赏你这样的。” 魏相看着楼婴,有种想要缝住这张臭嘴的冲动。 怎么这么能拱火呢? 原同看了一眼韩厥,发现韩厥除了脸色越发的严肃之外看不出什么东西,于是就转向了魏相,淡淡的说道:“你为何会如此想?” 原同的话里带着明显的不满。 扶持韩厥上位几乎已经是赵氏众人的共识了,你魏相一个小小的少庶子现在说这样的话,是觉得你比在场所有的赵氏精英加起来都要更加聪明不成? 魏相叹了一口气,在说话之前他就知道很有可能是这样的结果,但现在…… 魏相缓缓的说道:“回宗主,我们赵氏刚刚取得了一场胜利,消灭掉了胥克,已经是被君侯加上诸大夫所忌惮了。所以这一次,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否决掉赵氏对韩大夫的推荐。” 在原同的身边,赵朔的三叔屏括冷笑一声,道:“他们当然想要否决,可是能否决得掉吗?” 魏相抬头看着屏括,十分坦然的说道:“当然可以。” 静。 大堂之中一片寂静。 就连魏相的主君赵朔,这一刻看向魏相的目光都显得颇为古怪。 魏相这句话,简直就是对赵氏的打脸和怀疑! 权倾朝野的赵氏,对六卿的提名竟然会被否决掉? 屏括怒极反笑:“好,好你个魏相,这种话居然都说得出来,老夫简直都要怀疑你究竟是不是赵氏的臣子了。” 魏相深吸一口气,拱手道:“好教大夫得知。这一次不仅仅是君侯会站在我们赵氏的反对面,还有中行氏、智氏等家族,中行林父没有得到上卿之位,这一次的反扑必定异乎寻常的疯狂。” 屏括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道:“君侯不过垂垂老朽,中行林父更是废物一个,秋狝已经给了他们足够的教训,他们哪里还敢动弹?再说了,上卿卻缺也站在我们这一边,就算他们真的有什么想法,又有何用?” 魏相叹了一口气:“屏大夫,这就是问题所在了。这一次对于六卿之位的争夺……卻缺多半是不会站在我们赵氏一边的。” 大堂之中又是短暂的安静,然后,一阵大笑声响起。 楼婴笑得前仰后合,半晌之后才止住笑声,朝着魏相比了一个赞赏的手势:“好,本大夫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 砰的一声,赵氏族长原同忍无可忍的拍了桌子:“季弟,这是家族议事的场所,注意你的仪态!” 原同的怒火让楼婴收敛了一些,有些讪讪的重新坐好。 随后,原同的目光落在了魏相的身上。 “魏相,你且出去。接下来的议事,你不必参加了。” 第41章 士兄放心,这事我魏相打包票 魏相看了赵朔一眼,发现赵朔没有说话,于是就十分淡定的站了起来,不紧不慢的朝着门外走去。 魏相甚至能够看到其他几名少庶子脸上那淡淡的嘲笑之意。 少庶子很多,但中庶子的位置只有一个。 站在议事堂的大门之外,魏相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第一次被人从议事堂赶出来了? “真理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的,怎么就不懂呢?” 都被人赶出来了,继续在门口傻等会议结束那可不是魏相的风格,魏相决定先回家。 这个家并不是魏氏的家,而是在赵氏的新家。 作为名正言顺的赵氏家臣,魏相在下宫之中分配到了一座小院。 这座小院还是挺讲究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除去本来就有的堂屋寝室这些,其他像庖房(厨房)马厩之类的也是应有尽有。 不仅如此,还有一名管事、两名仆役、四名侍女、一名庖夫和一名马夫全天候十二时辰给魏相服务,不得不让魏相感慨赵氏的家大业大。 刚回到自己的小院,这座小院的管事就陪着笑脸告诉魏相一个消息:“家主,有君子已经在大堂之中等您了。” 魏相哦了一声,信步向大堂之中走去,这段时间魏氏经常派人过来和魏相沟通婚礼的事宜,所以魏相倒也不意外。 让魏相吃惊的事情发生了,来的并不是魏氏中人,而是自己未来的大舅哥士燮。 “士兄怎么来了?也不派人通知我一下。”魏相十分高兴的迎了上去。 士燮哈哈一笑,道:“刚好来下宫办一些事情,顺路过来看你。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不忙吗?” 魏相顿了一下,有些不淡定的扯开话题:“还好还好。对了,不知士兄要办什么事情?如果有魏相能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士燮的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似乎是在犹豫。 过了好一会,士燮才下定决心,道:“魏兄,我也不瞒你。如今赵孟既去,六卿之位已经是出了空缺。你作为赵……赵孟的少庶子,想必也是明白的。” 魏相看着士燮,确实明白了。 自家的未来大舅哥这是跑官来了? 魏相斟酌了一下措辞,尽可能温和的说道:“不瞒士兄,此事在赵氏之中其实已经有了定论。” 士燮精神一振,问道:“不知赵氏想要让谁来进入六卿之位,是原大夫还是屏大夫?” 魏相笑道:“都不是。赵氏也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若是六卿之中有两名赵氏中人,这还了得?赵氏的人选是韩厥韩大夫。” 士燮在听魏相前半句话的时候本来还有些振奋,但听到了韩厥的名字之后,失望的脸色就完全无法掩饰了:“竟然是韩大夫……唉。” 魏相看着士燮的脸色,不紧不慢的说道:“这么说来,士大夫其实也有意六卿之位吧?” 士燮迟疑了一下,叹了一口气道:“是啊。只是我父亲的那个性格……你也是知道的。原本他和郤伯的关系极好,如今郤伯又是上卿,本来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但谁知他却偏偏在前几日和郤伯闹翻了,真的是——” 说着,士燮连连摇头。 魏相奇道:“以士大夫和郤伯之间的交情,只要去向郤伯道个歉,此事想必也就过去了吧?” 士燮双手一摊:“这就是问题所在了……父亲他说这件事情错在郤伯,他是不可能向郤伯道歉的。” 魏相:“……” 自家这个未来老丈人还是个牛脾气啊。 旋即魏相又多想了一层,既然士会连向上卿卻缺道歉都不肯,那必然更加不会去跑什么官。 所以自家大舅哥这一次来下宫多半还是私自行动,没有得到老丈人的授意吧? 士燮似乎也明白魏相心中所想,脸上不由浮现出几分尴尬的神色,解释道:“父亲虽然嘴硬,但我身为儿子……还是得想些办法的。” 魏相哈哈一笑,道:“当然,当然。士兄,咱们很快也就是一家人了,那我也就不和你说两家话。你且放宽心回去等着,过几日的殿议,士大夫十有八九,是能够进入到六卿之中的。” 魏相说这句话的时候相当的有底气。 为啥? 因为这就是历史! 虽然是穿越者,但魏相其实已经发现自己在秋狝之中的举动只是改变了一些细节,并没有那个力量去改变历史大的走向。 所以,士会进入六卿这件事情基本上是板上钉钉。 士燮身体一震,死死的盯着魏相,沉声道:“魏兄为何如此肯定?” 魏相眼珠子一转,决定再给这位未来大舅哥来点猛药:“不瞒士兄说,若是我所料不错的话,士大夫不但会进入六卿,而且他的职位还不仅仅是六卿之中的倒数,而是有很大可能直接成为上军将!” “上、上军将?”士燮因为过度的震惊,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上军将是什么概念? 晋国六卿,以中军将为上卿,中军佐为中卿,然后就是四名下卿之首——上军将! 再举一个具体的例子,赵盾的继承人赵朔在进入六卿的时候职位是六卿之中排名最末的下军佐,和上军将之间还差着下军将和上军佐两个位置呢。 这何止是圆梦六卿,简直特么就是一飞冲天啊! 也正是因为如此,士燮才会变得如此失态。 士燮一把抓住魏相的手,目光之中全是炙热:“魏兄,我们可是一家人,这件事情可开不得玩笑啊!” 士燮当然相信魏相的话,不是因为魏相这个人,而是因为魏相赵氏少庶子的身份! 魏相用力点头,一副有事你找我的表情:“士兄放心,或许上军将的职务有待商榷,但进入六卿这一点是绝无问题的!只不过具体的原因,我就不能和士兄细说了。” 士燮大喜过望,发出一阵大笑。 片刻之后,看着急急忙忙赶回去报喜的士燮离开的身影,魏相有些得意的摸了摸鼻子。 这一次,咱们也算是给未来的老丈人卖了一次好,算是小小挣了点面子了吧? 魏相并不知道,当士燮回到士氏宅邸,将这个消息告诉士会本人的时候,士会本人的第一反应是—— 勃然大怒。 第42章 这个魏相也太不靠谱了 “简直就是胡闹!他敢说,你也敢信!” 士会十分罕见的狠狠斥责了一番面前的长子。 士燮低着头,一方面因为父亲的怒火而有些讪讪,另外一方面则明显有些不够淡定:“父亲,魏相可是马上就要娶季妹了,而且他还是赵氏的少庶子……” 士会打断了士燮的话:“他仅仅只是一个少庶子罢了!赵氏有原同、有屏括、有赵朔、有无数的家臣和能人,怎么轮得到他一个区区的少庶子来做决定?再说了,你觉得魏相是那种以智计出名的人吗?” 这一连串的话让士燮哑口无言。 魏相很能打这是大家都已经知道的事情了,至于魏相是不是那种智计百出之人……以魏氏过往的家风来说,可能性似乎太低了点。 士燮有些晕乎乎:“难道魏相骗了儿?” 士会摇了摇头,道:“那倒还不至于。他难道不想娶季儿了?估计就是从赵朔那里听到了一点风声,然后就来找你邀功罢了。” 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突然响起:“父亲胡说,魏相不是那种乱说话的人!” 士氏父子同时惊讶抬头,正好看到季祁气鼓鼓的站在那里,一张俏脸上满是生气的表情。 士会:“……曼儿,你怎么来了?” 季祁道:“父亲就是乱说,魏相他真的不是那种人!” 士会叹了一口气,有些想要发火,但最终只是耐心的说道:“儿啊,你都没有见过魏相几次,你怎么知道他的为人?” 季祁眨着大眼睛,认真的说道:“他妹妹魏葭早就说过了。” 士会无可奈何,只好用出了作为一个父亲最后的杀手锏:“好了曼儿,不要胡闹,父亲和你伯兄在商议正事呢,快下去!” 老父亲把威风这么一抖,季祁的心中不免也有些发慌,小步朝着门外去了。 走到门口,季祁突然转身朝士会做了一个鬼脸:“反正父亲说的就是不对!” 说完,季祁瞬间蹦出了门外,消失无踪。 士会:“……” 季祁的一番插科打诨之后,士会也没有了继续追究的心情,对着士燮摆了摆手:“好了,你也下去吧。这件事情你今后就不要插手了。” 士燮还有些不死心:“父亲,不如您去找一下郤伯,他毕竟和您是世交……实在不行,找中行伯也可以啊。” “够了!”士会显然是真的生气了:“下去,不然老夫要行家法了!” 士燮心中无奈,只能退下。 离开门口的时候,士燮叹了一口气,心中多少对魏相生出几分不满。 这个魏相,就不能弄点切实的消息么? 到时候看你怎么有脸来娶我妹妹! 下宫之中,同样也有人对赵括不满。 不满的那个人名字叫做屏括,是赵盾的三弟,晋国公族大夫之一,如今赵氏之中至少能排在前三的人物。 会议结束之后,屏括和二哥原同两个人同车而行。 看看左右无人,屏括开口道:“方才大殿之上那个叫魏相的小子如此无状,为何仲兄不狠狠责罚,只是将其驱逐了事?” 原同的年纪比屏括大上几岁,为人处事自然也是要更加的沉稳一些,闻言淡淡的说道:“魏相可是朔儿刚刚提拔起来的少庶子,老夫若是责罚了他,岂不是当众削了朔儿的脸面?” 屏括十分不爽的说道:“不过区区一个少庶子罢了,也敢在这般场合大放厥词,仲兄你可是族长、宗主,就算处罚了他,朔儿又有什么话好说?” 原同没有开口接腔。 屏括深吸一口气,突然低声道:“其实仲兄,愚弟一直觉得既然伯兄已经走了,那么赵氏就应该由仲兄来说了算,朔儿他毕竟还是……” “够了!”原同突然粗暴的打断了屏括的话:“你在说些什么东西?伯兄才刚去不到数日,你就想要让赵氏分崩离析不成?” 屏括哑然片刻,终于脸上闪过一丝不服气的神情,道:“可是……这赵氏大宗原本就是我们这一脉的啊。” 原同闻言,脸色微微一变。 屏括这段话其实触及到了赵氏的一段往事。 赵氏的上上一代宗主、也就是真正让赵氏兴起的关键人物赵衰一生之中有很多女人,其中两个夫人最为关键,被载入史册。 第一个夫人是赵衰跟随晋文公在翟国流亡的时候娶的戎女季隗,这个季隗给赵衰生下了长子赵盾,而季隗的姐姐叔隗则被晋文公纳为夫人。 后来晋文公回国继位,又把晋国公主嫁给赵衰,这位晋国公主为赵衰生下三个儿子,就是原同、屏括和楼婴三兄弟。 从正常的角度来说,显然晋国公主才是正妻,原同屏括楼婴这三兄弟属于嫡子。 然而这位晋国公主作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她主动将正妻之位让给了季隗,从而让赵盾成为了大宗嫡子,自己的三个儿子反而变成小宗庶子。 赵盾之所以对原同屏括楼婴这三个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十分照顾,多少也有补偿这位公主的意思在内。 原同如今是赵氏的族长,也是因此。 屏括刚刚说出大宗原先属于自己三兄弟,同样也是因此。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声。 原同收回手,冷冷的看着屏括:“伯兄对你我恩重如山,如今他下葬不到一个月,你便和老夫说这样的蠢话?屏括,若是下次老夫再听到这种话,谁也保不了你。” 屏括低下了头,但脸上的愤怒和不服是谁都看得出来的。 原同沉默良久,毕竟是亲兄弟,心中多少有些不忍,叹了一口气:“现在整个赵氏都指望着朔儿,如果朔儿倒了,你我也同样要死,明白吗?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 屏括先是一愣,随后脸上闪过一丝喜色:“仲兄你……” 原同的脸色再一次的恢复了淡定,淡淡的说道:“朔儿当然是不可能动的,但是那个叫魏相的少庶子你若是想要整治一番,那就放手去做吧。” 第43章 没有一个人相信魏相 在送走了士燮之后,魏相本以为自己的这一天应该就此落幕,但一个突然到来的宣召打破了魏相在家摸鱼一天的想法。 下宫偏殿之中,熏香正从铜质的虎式香炉之中袅袅飘出一股股的轻烟,让整座宫殿之中都充满了一种淡淡的香气,也让身处其中的人们不知不觉变得放松下来。 大殿之中只有赵朔和魏相两人。 “你为什么觉得韩厥不会成功,卻缺不会站在我们赵氏这一边?” 赵朔一上来就开门见山。 魏相沉默片刻,反问了一个问题:“主君想要听真话还是听假话?” 赵朔道:“当然是听真话。” 魏相道:“真话就是赵氏很强,而失去了宣子之后的赵氏已经没有那么强了。” 赵盾的谥号今天早上刚刚公布——赵宣子。 这个答案显然并没有能够让赵朔感到开心,这从赵朔明显缩了一下的瞳孔就能够看得出来:“所以你觉得会有很多人生出异心?” “非常多。”魏相实话实说:“不是臣对韩大夫有任何的意见,而是赵氏这一次无论提出任何与赵氏亲近的人选,都一定会被否决的。” 赵朔的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原大夫没有给你时间说出理由,但我可以给你这个时间。” 话虽如此,但从赵朔的眼底还是能够察觉到明显的怒意。 这毕竟是赵朔掌舵赵氏之后的第一战,而魏相却在开战之前就断言赵氏必败。 魏相侃侃而谈:“君侯和中行林父为何会反对赵氏,臣不用说主君也知晓。至于卻缺不会站在赵氏这一边的理由也很简单,任何一名上卿都不会愿意当一个光杆上卿,所以卻缺一定会推举一个自己的盟友上位。这三人联手,赵氏失败的可能性极大。” 赵朔目光之中的怒火消退了一些,继续问道:“那你觉得卻缺会推举谁?” 魏相不假思索的说道:“士会士大夫。” 赵朔沉默片刻,突然笑了起来:“你可能不知道,你这位未来老丈人前几天刚刚和卻缺闹了个不欢而散,两人至今都没有往来。” 魏相十分诚恳的说道:“那只是小问题。士会此人极有原则,卻缺用他不需要担心他会被赵氏暗中拉拢,而君侯和中行林父也因为同样的理由能够允许士会进入六卿之中,唯一不能接受的只有赵氏。” 赵朔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过了半晌之后,赵朔才开口道:“所以你的意见是?” 魏相不假思索:“我们赵氏也推举士会出任六卿,这样一来不但能够让卻缺感受到我们赵氏对他这个上卿的尊重,同时又能卖士会一个好。士会此人虽然有原则,但同样也是一个知恩必报之人,这对于我们赵氏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赵朔沉默良久,道:“你下去吧。” 魏相依言退下,一个多出来的字都没有说。 等到魏相离开之后,赵朔突然轻声开口道:“厥叔,你怎么看?” 韩厥的身影出现在了宫殿之中,一如既往的严肃。 韩厥道:“平心而论,魏相所言并非没有道理。” 赵朔道:“所以厥叔的意思是……” 韩厥道:“臣还是想要试试。” 赵朔和韩厥目光对视片刻,缓缓点头:“明白了,我会在这几天见一见先毂和栾盾。只要能够稳住这两人,六卿之中有三,起码不用担心其他人会搞什么花样。” 韩厥道:“臣会去见一见卻缺。” 赵朔从韩厥的言语之中似乎感受到了一些信心,点头道:“那就这么办吧。” 韩厥迈步朝着门口走去,走到半路时突然停下脚步,道:“主角,魏相此人过于自信,恐非良臣。” 赵朔哑然片刻,道:“也罢,若是这一次他确实出错,那就让他到地方去当一个乡宰吧。” 韩厥不再说话,径直离去。 第二天,魏相上班的时候明显感受到气氛的不对。 几名少庶子明显疏远了魏相,甚至还有人在魏相的背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偶尔听到几句,魏相才明白原来是因为昨天的事情。 “区区一个少庶子,也敢大言不惭,妄议国事。” “无非就是想要借此在主君面前出头罢了,但想要出头,又岂是那些幼稚可笑的言论所能够做到的?” “就是,不好好工作,成天想要弄一些旁门左道的捷径!” 对于这些话,魏相原本颇为生气想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些家伙,但马上要爆发之时又改变了主意。 “现在出手,倒是显得我气量狭小了,还是用事实说话吧。” 赵朔原本是经常带着魏相的,但这几天却也明显冷落了魏相,没有再点名让魏相陪同出行。 少庶子原本就是负责陪同在主君身边,被冷落的魏相失去了陪同赵朔的资格,于是就只能天天坐着发呆了。 事情渐渐传开,就连赵氏之中那些原本还算和魏相有点头之交的人们看到魏相也是如遇蛇蝎避之不及。 所有人都觉得,魏相将会是一个典型的祸从口出案例。 甚至于魏氏那边都听到了风声,老爹魏琦特地赶来了下宫。 魏相想了想,觉得这件事情确实是需要和魏氏那边打一个预防针,于是就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老爹。 “什么?”老爹瞪大了眼睛,用看待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魏相:“你、你就这么在赵氏如此多重要人物面前说了这种不靠谱的话?” 魏相叹了一口气,十分认真的说道:“老爹,儿真的没有骗人,士会士大夫真的会在这一次的殿议之中入选六卿,而且很有可能是六卿之中的上军将!” 老爹的右手都已经扬起来了,魏相都已经做好了躲避的准备,但这一巴掌终究还是没有落下来。 老爹沉默良久,叹了一口气:“爹知道你是想要给士氏卖一个好,但是你也不想想,这种国家大事是你能够插手得了的吗?你不要以为你在秋狝的时候出了点风头,赵氏这边的人就会对你言听计从了。儿啊,你只是一个中士,赵氏是什么?是拥有一名下卿,五名大夫的家族啊!人家凭什么听你的?” 魏相被老爹这一番抢白弄得有些挂不住脸面,道:“老爹你难道忘了,之前儿对赵宣子逝世日期的准确预言了?” “嘘,噤声!”老爹吃了一惊,差点一巴掌拍在魏相嘴上:“你这小子,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好了,爹知道这边的事情了,我回去就让宗主那边向赵氏求情,希望过了这件事情之后还能保住你的少庶子之位吧,唉。” 老爹没有停留太久,长吁短叹的走了。 第44章 找个贤内助是很重要的事情 距离殿议只有一天的时间了。 魏相依旧保持着一个上班摸鱼的状态,而且还是被动摸鱼,这让他觉得……挺好的。 当少庶子可是有俸禄的,能不干活就领钱,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吗? 坐在房间里面也不是不行,但同僚们那些古怪的眼神总让魏相觉得有些膈应,于是干脆自己找了一棵树,坐在了树上。 “这个时候要是有一个女孩子就好了。”坐在粗壮的树枝上,魏相叼着草秆自言自语。 在青春小说里,树可是少年少女定情时候最重要的背景啊。 “魏相!”少女喜悦的声音传入魏相耳中,让魏相差点从树上栽下来。 定睛一看,魏相又惊又喜:“季……范曼姑娘,你怎么来了?” 季祁笑吟吟的看着魏相,俏脸上带着几丝甜意:“我今天来下宫找夫人,顺便来看你一下。” 魏相想了想,庄姬作为下宫的女主人住的地方是下宫西南角,而自己所在的这个位置则是下宫的东北角,正好是最远的距离。 这个顺便似乎并不是那么的顺便。 魏相笑道:“谢谢你。” 季祁愣了一下,随后一阵绯红爬上脸颊。 魏相跳了下来,看着面前的少女。 今天的季祁穿的是一条明黄色的曲裾深衣,扎着少女特有的发髻,看上去很可爱。 魏相很认真的说道:“你今天真美。” 季祁啊了一声,绯红瞬间蔓延到了脖颈,低下了头,不敢和魏相对视。 魏相笑了笑,突然说道:“对了,你想不想上树去看看?” 片刻之后,一男一女并肩坐在了树枝上。 季祁显然有些紧张,伸出一只手抓住了魏相的衣袖。 气氛有些古怪。 魏相想了想,觉得自己作为男孩子还是要主动一些,于是就从怀中拿出了一样东西。 “范曼姑娘,上次你送了我一个香囊,我觉得咱们还是要礼尚往来一下,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季祁有些惊喜的抬起头来,看向魏相。 魏相笑道:“这是一把……匕首。别看它只是匕首,它很锋利的,削铁如泥的那种。” 这是一把由“十三炼钢”打出来的匕首,十分小巧只有魏相的手掌这么长,即便是季祁这样的少女也能够很轻松的握着。 魏相将匕首放在季祁手中,笑道:“以后谁惹你,你就用这把匕首捅他。” 季祁愣住了,看了魏相好几秒钟,突然笑了起来:“好。” 树枝上的一对男女开启了话题。 “你小时候就是一个坏蛋!” “真的吗?” “真的!就知道欺负我和你妹妹。” “呃……其实我只是不想和小孩子玩而已吧。” “你才大我四岁!” “哪有十岁的小孩和六岁的小孩玩的……” “反正你就是坏蛋!” “好吧,我就是坏蛋。” 气氛慢慢变得融洽起来。 过了好一会之后,季祁低声道:“我该走了,我不能停留太久。” 魏相有些遗憾的叹了一口气,道:“好。” 季祁看着魏相,突然道:“你最近……是不是过得很不好?” 魏相楞了一下,道:“挺好的啊。” 季祁鼻子皱了一下,道:“我都听说了,那个赵朔把你冷落了,还有父亲也……” 魏相咦了一声:“士大夫也对我有意见?” 季祁点头道:“他说你只是听到了一些风声就随便乱说给我伯兄,不过你放心好了,我已经说过他了。” 魏相这才知道自己的卖好计划竟然变成这个样子,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的说道:“那个不要紧的,明天他们就知道了。” 季祁看着魏相,很认真的说道:“我相信你。” 魏相看着面前少女的脸庞,突然心中一个冲动,将少女搂在了怀中。 一声尖叫过后,两人从树枝上掉了下来。 砰的一声,魏相的后背重重落地,充当了一次肉垫。 魏相此刻心中就三个想法。 真痛。 真软。 真香。 …… “你没事吧?” “没事。” “那……我走了。” “嗯。” 少女离开的时候朝着魏相挥了挥手,手中还握着那把魏相送她的匕首。 魏相笑容灿烂,朝着少女也挥了挥手。 少女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下宫的花圃之中,一群贵族年轻女子、夫人正簇拥着这里的女主人庄姬,莺莺燕燕,香风袭人。 季祁出现了,笑容满面的她很快引起了同伴的注意力,笑道:“怎么,去见到你的那位了?” 季祁笑嘻嘻的点了点头。 季祁和魏相的婚约如今已经不是秘密,在场的所有女子自然都已经知晓。 一名贵族少女轻轻的哼了一声,道:“嫁个中士也如此高兴,简直可笑。”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段话传进了在场所有女子的耳中。 季祁的脸色顿时变的冰冷,注视着说话的女子:“智媱,你要胡说什么?” 名为智媱的女子冷冷的说道:“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你的那位夫君魏相只不过是区区一个少庶子中士罢了,这里的哪一个人夫君和父亲不是在大夫以上?等你嫁出去之后,以后这样的场合你也就没有资格来了。” 季祁冷笑一声,道:“你们智氏刚刚才在下宫之中因为触怒了赵宣子而被责罚,恐怕很快智氏的大夫爵位也保不住了。” 智媱大怒,喝道:“我们荀氏好歹也是卿族,你不过区区一个大夫之女,也敢对我指手画脚?你就是嫁了一个没用的废物,这个不用说大家都知道!” 季祁想了想,将魏相刚刚送给自己的匕首拔了出来,架在了智媱的脖子上。 “智媱,你再多说一句废话,姑娘今天就捅死你。” 一时寂静。 “好了!”一个温婉而端庄的声音及时响起,正是赵氏的女主人庄姬到了:“曼,你在做什么?把那个东西收起来!” 季祁收回了匕首,十分认真的拍了拍智媱已经完全变得惨白的俏脸:“记住我的话。” 看着这一幕,庄姬摇了摇头,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 —————- 《恒健说魏·祁皇后斥智氏女篇》: 祁皇后与庄姬亲密,乃与众女从庄姬游。 智氏女与后不睦,乃曰:“汝夫不过中士,吾等夫、父皆卿大夫也,汝何能在此,当归田而耕也。” 后怒,曰:“如何无知至此,吾夫乃人中龙凤也!” 后既怒,天雷阵阵,智氏女双股战战,跪地而请罪。 至始皇帝登基,时有在场之人曰:“季祁所言不虚也。” 第45章 就让魏相跟着去吧 殿议的这一天到来了,而这一天也正好就是十一月初一,即新一年的元旦。 赵朔的目光在众多赵氏少庶子的身上徘徊,众人不免都有些激动。 众多周知,赵朔无论在任何场合都会有一名护卫寸步不离的守着,这个传统来自于他父亲赵盾。 魏相觉得这是一个很聪明的决定,至少比起西方世界那位最有可能成为始皇帝的凯撒聪明多了。 唯一让魏相觉得有些遗憾的是,今天这个赵朔贴身亲卫显然是和自己无缘了。 突然,魏相和站在赵朔身边的一个人对上。 楼婴。 楼婴正在打哈欠,从他深陷的眼窝和大大的黑眼圈来看,魏相有理由觉得这个家伙最近这些天都是在女人的身上度过的。 楼婴看到魏相,突然眼神一亮,对着赵朔笑着说了一句话。 “赵孟,这个魏相前阵子不是在殿议的时候说了一番很有意思的话吗?这一次不如就让他跟着去吧。” 楼婴话语落下,众人的目光瞬间就聚集在魏相身上。 绝大部分的目光之中都并不是什么善意。 对于楼婴的提议,魏相先是惊讶了一下,然后马上就明白了楼婴的用意。 这家伙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原同和屏括都没来,这家伙却特地来了,说不定就是为了这一幕。 赵朔显然也被楼婴提醒了,目光落在了魏相身上。 沉默片刻之后,赵朔道:“那就魏相吧。” 以武力值而言,魏相无疑给赵朔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于是,在一片羡慕和嫉妒的惊呼声中,魏相走了出来,跟着赵朔上了马车。 这一次的马车是敞篷的,上面有着一个伞盖那种,这也是春秋贵族们的常用马车款式。 魏相站立在马车之上,突然听到赵朔的声音:“魏相。” 魏相道:“臣在。” 赵朔看着魏相,淡淡的问道:“关于这个新卿之事,你如今的想法如何?” 魏相几乎没有什么犹豫的答道:“臣现在的想法和上一次的想法别无二致。” 赵朔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晋国宫城到了。 正殿之下,众多晋国卿大夫正在拾级而上,看到赵朔到来之后纷纷聚拢上来。 “赵孟,这一次的新卿之选,赵氏想必是势在必得了。” “赵孟,可有什么要指点一下我等的?” “赵孟……” 围拢过来的基本都是赵氏这一派的人,赵朔温和的笑着应付,举手投足之间大有当年赵盾的风范。 一片融洽,无论是赵朔还是这些赵氏的拥趸,看上去显然都对这个卿位志在必得。 片刻之后,赵朔在众人的簇拥下上殿,魏相同样也跟了上去,宫殿外的侍卫们看到了魏相腰间所悬挂的长剑,但并没有任何人进行拦阻。 赵氏一行人的背影落在了随后赶到之人的眼中。 跟随着中行林父一起下车的智氏家主智首冷哼一声,道:“这些赵氏中人好猖狂的模样,真以为卿位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中行林父依旧是之前那副不急不忙的模样,抬头看了一眼赵朔众人,缓缓说道:“赵氏毕竟是一门六位卿大夫,能有这样的想法也是正常的。” 智首显然十分不爽,突然放低了音量,道:“伯兄,这一次难道我们真的要和卻缺那个老贼合作?” 中行林父看了一眼智首:“莫非你还有什么意见?” 智首道:“上一次若非是那卻缺……” 中行林父摇了摇头,打断了智首的话:“上一次老夫是败在了赵孟的手中,明白吗?至于卻伯虽然当上了上卿,但老夫如今也还是中卿呢。谁说郤伯就一定比老夫活得长的?” 智首默然片刻,低声道:“弟心中不服啊。” 中行林父淡淡的说道:“没有什么服不服的,这便是政治。” 有些奇怪的是,两人在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往上走去,而是就站在宫殿台阶下。 直到一个人的到来。 晋国大夫士会走下了马车,随后就看见了中行林父。 士会的脸色看上去显然并不是很好。 “士大夫。”中行林父微笑着和士会打起招呼。 士会楞了一下,然后拱手行礼:“中行伯。” 中行林父笑着走到了士会面前,还了一礼之后道:“士大夫,最近你可是很少去老夫那边走动,怎么,莫非是觉得老夫是那种气量狭小的人不成?” 士会脸色明显变了一下,然后苦笑道:“中行伯误会了,实在是……” 中行林父哈哈一笑,打断了士会的话:“老夫明白,都明白。你我多年老友,大可不必因此而产生嫌隙啊,士大夫。” 士会抬头,吃惊的看着中行林父。 作为和中行林父多年的知交,士会其实很清楚中行林父心中对于上卿之位的渴望。 在士会想来,经过了秋狝时两人在宫殿上的那一次激烈的辩论之后,士会和中行林父的情谊估计差不多也走到尽头了。 今天中行林父居然主动向士会示好,这是一个什么情况? 士会心中有些茫然,说话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中行林父笑道:“士大夫,时间也不晚了,就和老夫一起走吧。” 士会下意识的应了一声,然后跟着中行林父和智首并肩而上。 一阵阵中行林父的笑声在台阶之上传了下来。 又有马车到了,这一次六卿之中的先毂和栾盾陆续抵达,并肩而行。 走到半路,先毂突然问了栾盾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听说这一次赵氏打算推举韩厥,你怎么看?” 栾盾淡淡的说道:“与我无关。” 先毂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不再开口。 等到先毂和栾盾也差不多到了台阶顶上之时,最后一位、也是晋国如今最为尊贵的一位卿,上卿卻缺到了。 依旧是那副有些无所谓的潇洒模样,卻缺走下马车,灰白的须发迎风飘扬,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轻声自言自语了一句。 “真是一个好天气啊。” 天空中,雪花飘飘扬扬的落了下来。 公元前600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早一些。 第46章 老夫觉得韩厥不行(新年快乐) 大殿。 火炉在燃烧,然而对于空旷的大殿来说完全是杯水车薪。 每一个人都是有坐位的,这让魏相很羡慕,因为他没有。 不过考虑到自己只是一个中士的事实,能够获得这样亲临现场的机会是魏相完全可以接受的。 魏相看到了自己的宗主堂哥魏绛,堂哥的脸色看上去似乎并不是很好,只是朝着魏相点了点头,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结合之前老爹说的话,魏相有理由相信堂哥应该是在想着事情结束之后怎么向赵朔赔礼道歉,好让赵朔不把魏相踢出下宫。 魏相叹了一口气。 一阵脚步声传来,所有人同时起立。 晋侯来了。 “见过君侯!” 魏相打量着这位晋侯,赵盾之死似乎让这位晋侯活了过来,连走起路来都有了那么些精神奕奕的味道。 晋侯淡淡的笑着,道:“二三子不必多礼,都坐吧。” 众人纷纷落座。 大殿之中突然出现了一片短暂的安静。 往常的这个时候,应该是赵盾出来讲话的时候。 晋侯咳嗽一声,不紧不慢的说道:“唉,赵宣子不在,寡人还真有些不习惯……好了,不是缺了一名卿吗?二三子若是觉得谁有这个资格,那么便说出来议一议吧。” 晋侯的话音落下,大殿之中的气氛徒然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后赵盾时代的第一次政治斗争,正式拉开了序幕。 和往常一样的是,这一次率先站出来说话的还是赵氏之人。 晋国上大夫、赵氏宗主原同站了起来,不紧不慢的说道:“君侯,老臣以为公族大夫韩厥多年来劳苦功高,足可成为六卿之一。” 魏相闻言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赵氏最后果然还是选择了韩厥。 自信过度啊。 问题来了,为什么是韩厥而不是原同、屏括或者楼婴? 以晋国的惯例,六卿之中若是有任何一家能拥有两个卿位,那权利的制衡就容易被打破。 在赵朔已经是卿的情况下,赵氏诸大夫成为卿的可能性就基本不存在了,韩厥作为赵氏养子、如今的韩氏宗主便是赵氏最好的扶持对象。 晋侯看了一眼原同,慢吞吞的说道:“韩厥……很好,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人选。二三子对韩厥有什么意见吗?” 如果是赵盾在场的话,当赵盾说出韩厥两个字的时候,这个决定就已经生效了。 但原同毕竟不是他的大哥赵盾,所以这件事情就得再议。 议会永远是最容易吵架的地方,殿议也同样如此。 几乎就在晋侯话音落下的同时,智氏家主智首的声音也响起了:“老夫以为,韩厥这个人选不妥。” 原同目光如刀,直视智首:“有何不妥?” 智首哈哈一笑,道:“韩厥和赵氏之间的关系有谁不知?若是让韩厥入了六卿,那岂不是坏了规矩?” 原同重重的的哼了一声,道:“韩厥虽然是赵氏养子,但同样也是韩氏家主。韩式乃是大晋公族十一氏之一,原本便有列为近官六卿的资格,哪里坏了规矩?” 两人一番唇枪舌剑,自然是谁都没有能够说服谁。 魏相看了一眼赵朔,发现赵朔的脸色还算平静。 不仅仅是赵朔,中行林父以及大殿之中绝大部分人的脸色都很平静。 只有正在打哈欠的楼婴注意到了魏相的目光,朝着魏相挑了一下眉毛。 晋侯咳嗽一声,适时的中断了两人之间的争吵。 “智首大夫,你方才说韩厥不可出任六卿,那么你觉得谁能有这个资格呢?” 智首朝着晋侯拱了拱手,道:“君侯,老臣以为士会士大夫素来公忠体国,又有多年为官经验,被诸同僚所称赞,正是成为六卿之一的绝佳人选。” 智首的话说出来,大殿之中顿时就是一阵轻微的骚动。 许多人的脸上都出现了惊讶的表情。 智首是中行林父的亲弟弟,而中行林父在前些日子的秋狝之上因为魏相的缘故可是和士会爆发了一次惊人的争吵。 现在,中行林父和智首所在的荀氏既然支持士会出任六卿? 就连士会本人也是一脸震惊的看着智首,然后又将目光转到中行林父身上。 中行林父对着士会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魏相叹了一口气。 虽然魏相也不知道为什么中行林父会站在士会这一边,但是在听到智首这句话之后,魏相就知道这场政争的结局了。 赵氏已败。 魏相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身前的赵朔,虽然从这个角度看不到赵朔的表情,但从赵朔微微抖动的袍袖来看,显然赵朔一样是十分吃惊。 魏相突然若有所感,抬头和堂哥魏绛的目光接触到了一起。 从堂哥的表情来看,显然老爹已经把那天和魏相的谈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 魏相朝着堂哥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微笑。 好戏还在后头呢。 晋侯的再一次开口让众人安静了下来:“士会士大夫……本侯也很欣赏,确实也是一个不错的人选。原大夫、智大夫,你们二人先坐下,还有其他大夫有更好的人选吗?” 没有任何人开口了。 卿,位极人臣,是个人都想当。但这东西不是你想当就能当,得看实力啊。 什么是实力?就比如说赵氏的支持,或者荀氏的支持,这两家都是实力强大的卿族,当然能够支持一名大夫成为新的卿。 得不到卿族支持的大夫自然就不会出来自取其辱了。 至于为什么只有这两个人选,其他三卿都没有开口,那只能说明三卿所中意的也都是这两个人之中的一个了。 晋侯等了一会,见没有人开口说话,于是便慢吞吞的道:“既然如此,那么诸卿都先表一下态吧。” 赵朔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说道:“臣支持韩厥。” 中行林父淡淡的说道:“臣支持士会。” 接下来,众人的目光就落在了卻缺身上。 魏相的心中也带着几分期待。 卻缺……应该是支持自家老丈人的吧? 第47章 当巨舰遇上大海 卻缺,晋国新任上卿。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也是一个很有才干的人。 卻缺和中行林父、士会号称赵盾麾下的三名干将,在三人之中中行林父的资历最老也最为稳重,士会的名声最响亮而且因为士会的归属还差点引发了秦晋之间的全面战争。 但最终被赵盾选择作为下一任上卿的人却是卻缺。 作为上卿,卻缺是名副其实的晋国执政,他的态度无疑是十分重要的。 赵朔深吸一口气,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韩厥。 韩厥脸色严肃,朝着赵朔微微点头。 赵朔稍微放心了一些。 也是,卻缺和士会之间虽然是老友,但两人不久之前那次不欢而散可是被传得沸沸扬扬。 更何况卻缺是赵氏捧上去当这个上卿的,难道连这点面子都不给赵氏? 不仅仅是赵朔这么想,事实上包括原同、屏括、楼婴乃至韩厥,这些赵氏一脉的大夫们都是这么想的。 卻缺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朝着晋侯拱了拱手,然后朗声开口。 “诸位,卻缺不才,受君侯器重、赵宣子临终所托,忝居大晋上卿之位。这些日子以来,卻缺每日都是惶恐无比,唯恐做错了事情,辜负了君侯和赵宣子的期望,更辜负了大晋上下举国臣民。” “今日,君侯在此召开殿议,商议这新卿之归属。我卻缺既然当了这个上卿,那么在此便想要多说几句。” 卻缺这一番话说出来,众人倒也没有什么异议。 别人当了大领导,在这“晋国新年第一次卿大夫全体会议”上多说两句怎么了?没问题的。 卻缺继续道:“卿者,卿士也。自先文公起,卿族为大晋执政、辅佐公族治国便是常例。我大晋这几十年来称霸中原镇压秦、楚、齐诸国,卿族在这其中是出了大力的。” “所以,选卿之事,乃是国之大事。大晋强,卿大夫强也。大晋弱,卿大夫弱也。卻缺希望在场的所有卿、大夫们,能够以国事为重,抛弃个人好恶,为大晋选出一名真正的、有才干的、能够辅佐君侯将大晋治理得更加蒸蒸日上的卿。如今,你我幸甚,大晋幸甚!” 魏相轻轻的用鼻子出了一口长长的气。 果然,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这领导爱说废话的臭毛病是完全不会因为时代不同而有任何改变的。 大殿之中的卿大夫们都很安静,所有人的目光在聚集在卻缺的身上。 卻缺淡淡一笑,道:“所以,老夫认为……士会士大夫素有贤能,乃是位列卿位的绝佳人选。” 大殿之中一下子炸开了。 站在魏相的角度,他能够清楚的看到赵朔的身体狠狠的震动了一下,放在桌案之下的右手更是情不自禁的颤抖起来。 原同、屏括、楼婴,乃至于一直以来都十分严肃的韩厥,在这一刻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错愕、震惊、乃至是愤怒。 大殿之中的所有卿大夫都是一阵哗然和失态。 没有任何人能够想到,卻缺明明是赵盾钦定的继承人,却在赵盾死后晋国的第一次重要会议上就翻手捅了赵氏一刀! 卻缺的提名一石激起千重浪,诸多大殿之上的卿大夫们一时哗然,就连当事人士会也是无比的愕然。 卻缺朝着士会露出了一个潇洒的笑容,缓缓坐下。 宣子啊宣子,老夫今日虽然逆了你儿子之命,但……这也是为了大晋,更是为了你赵氏的将来啊! 魏相轻轻摇了摇头。 赵氏的众人还活在赵盾的荣光之中,但却从未想过一个问题——他们不是赵盾。 赵盾是谁? 是一个能够将公族轻而易举架空,一个能将晋国内部几十家卿大夫治理得妥妥当当,让后世晋国六大卿族之中的五家对赵氏俯首帖耳,一个能够让晋文公、晋襄公时代传下来的霸权成功的维持到身故那一刻的人。 这是一个晋国历史上前无古人的人,是霍光、王莽、张居正等人的大前辈,是一个将治理内政、处理政敌、玩转外交、稳固军事四大方面能力几乎全部点满的人。 当这样的一个巨人结束了生命征程轰然倒下的时候,赵氏的核心层却还觉得晋国政坛依旧是他们予取予求的对象,这无疑是一个错误。 错了,就要付出代价! 还没有等众人从卻缺话语之中带来的巨大震惊之中恢复过来,坐在最上首的晋侯突然微微一笑,也开口了。 “郤伯所言,深得本侯之意也。若是本侯来挑选的话,本侯也觉得士大夫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晋侯话音落下,魏相十分眼尖的注意到,赵朔身体的颤抖几乎已经无法自制了。 自从赵盾秉政以来,晋国君侯已经有整整二十年仅仅是一个坐在主位上的吉祥物。 这是继前些天的秋狝之后,晋侯第二次发出自己在权力舞台上的声音。 可是这一次,再也没有赵盾来为赵氏力挽狂澜了。 赵氏诸大夫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一个个的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 其实到这一步,赵氏也未必就没有挽回的希望,只要剩下的两名下卿先毂和栾盾能站在赵朔这一边,那么赵氏还是可以博弈一下的。 只可惜…… 在晋侯开口之后,六卿之中的上军佐先毂也开口了:“臣以为,君侯和郤伯所言极是。” …… 下军将栾盾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臣觉得,韩厥大夫足堪为卿。” 栾盾是唯一支持赵氏的卿,只可惜已经没有用了。 如今的晋国五卿之中,排名前三的卻缺、中行林父和先毂都站在了士会这一边,排名最后两位的栾盾和赵朔这一刻显然是少数派。 更何况,卻缺等人还拥有晋侯的支持!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晋侯的支持与否完全不重要,可这一刻,晋侯的支持却成功的让多数派获得了正统的名义。 当多数和正统结合在一起并站在政治的舞台上之时,这样的组合是战无不胜的! 诸多大夫的声音犹如潮水一般响起。 “臣支持士会大夫!” “臣也觉得士会大夫是极好的人选。” “老臣附议!” 一句又一句的附和声犹如尖刀一般狠狠的刺向以赵朔为首的赵氏诸卿大夫心中。 如果说赵氏是一艘晋国的无敌巨舰,那么这一刻,这艘巨舰面临的是整个晋国的汪洋大海! 终于,在无数人的期待声中,晋侯站了起来,高声宣布了最终结果。 “即日起,士会入六卿之列!” ———————— 《魏书·始皇帝本纪》:“赵盾亡,六卿缺其一。赵氏欲举韩厥为卿,帝阻曰:‘卻缺上卿也,必用其人,当举士会,不可举韩厥。‘ 赵朔怒曰:’汝何其无知,卻缺乃吾先父举荐之人,如何不从我赵氏之请?‘帝阻而不得,叹息而出。 至殿议。赵氏举韩厥,栾盾从之。卻缺举士会,中行林父、先毂从之,晋侯亦举士会,士会乃得入六卿。 赵朔叹曰:’悔不听相言也!‘” 第48章 老夫提议士会出任上军将 当晋侯宣布这个消息之时,整个大殿之中顿时响起了欢呼声。 稳重如中行林父,脸上也露出了明显的笑容,智首的嘴角更是要咧到额头上去了。 魏相站在旁边静静的看着这一幕,心中十分清楚,这不是因为自家未来老丈人士会的人缘太好,而是因为……晋国苦赵氏久矣! 整整二十年的时间,赵氏在赵盾的率领下,将包括晋国公族、卿族在内的所有家族压的喘不过气来,所有人都生活在赵氏的阴影之下。 如今赵盾才刚死,赵氏就在晋国第一次重大政治事件中全面溃败,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振奋的事情吗? 这一刻,即便是那些对赵氏态度比较中立的家族掌门人,他的心中也都是欢喜的。 没办法,谁让赵氏太强! 魏相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作为赵氏的家臣,其实魏相见到赵氏如此溃败,心中倒也说不上多么的高兴,就好像公司的员工也不会喜欢听到公司亏损的消息一样。 但没办法,赵氏真正的关键人物们并不愿意听魏相的话啊。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老丈人士会进入六卿对于魏相则是一个实打实的好消息。 这代表着魏相除了赵氏之外又多了一个卿族作为靠山,而且由于魏相婚约的关系,士氏这个新的靠山甚至还比赵氏要更加靠谱和稳固。 赵氏输了,但魏相是真的没输。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士会正好也投来目光,和魏相交汇。 魏相露出微笑,朝着未来老丈人点头致意。 士会同样也笑着点了点头,随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就在不久之前,士会的儿子士燮曾经在士会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偷去下宫跑官,并和魏相见面。 当时的魏相就十分肯定的说过士会一定会成为六卿之一。 在士燮归来之后,士会是一个字都不信,还把士燮骂了一顿,顺便吐槽了魏相几句。 现在看来……魏相的话成真了! 更加让士会纳闷的一点是,魏相的主君赵朔和赵氏这一次全力支持的乃是士会的对手韩厥。 所以作为赵氏家臣,魏相是怎么在事先知道士会能击败韩厥的? 从赵朔、原同等人现在都没缓过神的表情就能看得出来赵氏对此根本是毫无准备,魏相区区一个赵氏的少庶子,究竟是怎么能够做到洞察先机的? 士会突然觉得自己这个未来女婿……有点东西啊。 然后,士会立刻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当天魏相和士燮说的话可不止于此。 魏相还说了,士会不但会进入六卿,而且在六卿之中的排名还不是最末尾的下军佐,而是会直接晋升到六卿之中排名第三、也就是四名下卿之首的上军将! 士会的心突然砰砰的跳动起来。 这……魏相总不可能也会猜对了吧?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卻缺淡淡的开口了:“君侯,诸位,请听老夫一言。” 人群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安静了下来,并且将目光投注到了卻缺的身上。 经过了这一次的政争,很多人对于卻缺的看法有了巨大的变化。 曾经,很多人觉得卻缺就是赵盾的一条狗。 但如今人们才发现,卻缺其实是一位在政争之中正面击败了赵氏的人物! 魏相看着卻缺,心中也是暗自感慨。 能够在晋国这种多家卿大夫倾轧的乱局之中脱颖而出,力压老狐狸中行林父被赵盾选中成为继承人的,又怎么可能是一个草包呢? “任何一名上卿都不能小看。”魏相在心中默默得出了结论。 卻缺似乎很喜欢这种被众人瞩目的感觉,于是他刻意的停顿了一会,才道:“虽然士伯如今已经位列六卿,但究竟位列六卿之中的哪一位,此事也是需要议一议的。” 既然已经是卿了,那么从今天起士会自然就从“士大夫”变成“士伯”了。 卻缺话音落下,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中行林父紧接着就开口了。 “如今六卿之中唯一空缺的位置便是上军将,士伯德高望重才能出色,理当就任上军将一职。” 中行林父话音落下,又是一阵哗然。 魏相微微一笑,如果说原先魏相只知道结果不知道过程的话,那么现在魏相觉得自己已经完全理解这个过程了。 如今的晋国六卿,由于原先的上军将卻缺成为了中军将(上卿),所以上军将确实是唯一空出来的位置。 但问题在于,晋国的继承惯例不是这样子的。 晋国六卿的继承顺序是“排排坐,向前挪。” 简单的说,假如第一位的中军将赵盾死了,那么第二位的中军佐中行林父就往前一位自动递补成为中军将,第三位的上军将卻缺就往前一位成为中军佐,以此类推。 五卿各自往前之后,最后一位的下军佐就空出来了,那么这个空出来的下军佐就由赵盾的接班人赵朔继承。 如此一来,其他五卿都全部升职,而赵氏也保住了六卿之位和今后继续晋升的希望,大家皆大欢喜。 但是赵盾在挑选继承人的时候打破了这个规矩。 虽然赵盾确实让自己的儿子赵朔从最后一位的下军佐做起,但是却让第三位的上军将卻缺弯道超车,直接夺走了中行林父继承上军将正卿的机会。 如今,这个惯例再次被卻缺打破了。 按照惯例,空出来的这个第三上军将之位应该由第四的上军佐先毂继承,然后第四的上军佐再由第五的下军将栾盾继承,第五的下军将则由第六的赵朔继承,第六的下军佐正好留给刚刚进入六卿的士会。 但这样就会产生一个问题。 赵朔仅仅在进入六卿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已经从第六位的下军佐晋升到第五位的下军将了。 太快了! 除掉士会不谈,比赵朔排名更高的四人之中,卻缺和中行林父已经是五六十岁的人,随时死掉都不意外,栾盾也是四十左右,先毂则是三十出头。 也就是说,在随后的几年里,赵朔很有可能会因为卻缺和中行林父、甚至是栾盾的死而不停晋升。 赵朔才二十来岁啊!! 这样下去的话,赵朔几乎肯定有一天会重掌上卿之位,那赵氏一家独大的局面就真的很难改变了。 必须要压制住赵朔。 所以,士会绝对不能从比赵朔更低的第六位下军佐开始,而是直接要弯道超车登上第三位的上军将。 就是要让赵朔的面前多一个人,好让赵朔将来有一天继承上卿的顺位晚上一名,好多一分希望来阻止赵氏在晋国规则允许内的晋升和扩张! 这,才是卻缺和中行林父两位前些天还因为上卿之位而斗得你死我活政敌为什么会在这一次的殿议之上突然联手起来力推士会的真正原因。 一切,都是为了遏制赵氏! 第49章 魏相全说对了 中行林父的话语一石激起千重浪。 众多晋国大夫又一次被这个消息给惊住了,大殿之中一片哗然。 “士大夫……士伯刚入六卿,竟然就能位列下卿之首了吗?” “郤伯和中行伯竟然联手力推士伯上位,实在令人惊讶。” “赵宣子死后,这大晋的政坛是真的看不懂了。” 在密集的议论声之中,赵朔的脸色已经阴沉得不能再阴沉了。 赵朔又不是傻瓜,他当然知道卻缺和中行林父这两个老家伙打的好算盘。 这是要往死里削弱赵氏啊。 赵朔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原同,原同脸色黯然,轻轻摇头。 赵朔的心渐渐沉到谷底。 是的,就算真的知道了卻缺和中行林父打的什么算盘,赵氏在这场殿议之上还真是没有办法应对。 这一刻,赵朔突然想起了自己父亲在临终之时说的话——小心先氏! 正是先氏今日的突然反水,给了赵氏沉重一击。 赵朔叹了一口气,低下了头。 事到如今,赵氏于殿议之上的全面溃败已经不可避免了。 只恨赵氏众人过于乐观,事先根本就没有人想到…… 不对! 其实是有一个人想到的。 魏相! 魏相在赵氏内部会议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会被否决,更是在随后和赵朔的单独会面之中提出希望赵氏能够支持士会。 当时的赵朔以为这是魏相在利用赵氏的权力来给魏相老丈人士会铺路,没想到…… 魏相是对的。 赵朔这一刻突然无比后悔。 如果听了魏相的话,那该有多好啊! 除去赵朔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也陷入了十分的震惊之中。 这个人就是魏相的老丈人士会。 看这个情况,士会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能够出任上军将这个下卿之首的职务了。 这当然是一件好事,大好事。 对士会本人来说,这也是他事先根本没有想到的好事。 但是,这件好事其实已经有人预言过了。 魏相! 魏相告诉了士会的儿子士燮,士燮说出来的时候士会甚至还觉得是魏相在胡说八道,可是现在…… 士会盯着不远处那个站在赵朔身后的未来女婿,心中带着震惊、疑惑和不解。 魏相究竟是怎么知道士会能够进入六卿,并且还能出任上军将的? 这一刻,士会突然觉得魏相的身边充满了迷雾。 魏相注意到了士会的目光,朝着未来老丈人微笑点头。 士会心中微微一震:“是了,就是这种一切尽在算计之中的笑容!” 士会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好好的重新认识一下这个未来女婿。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晋侯慢吞吞的开口了:“士伯出任上军将吗?也不错。如今赵宣子刚逝,诸侯虎视眈眈,正需要一名老臣来坐镇六卿,缓解我大晋危情。本侯是没有意见的,二三子呢?” 晋侯话音落下,大殿之中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赵朔以及赵氏诸大夫身上。 赵朔没有说话。 韩厥没有说话。 原同没有说话。 屏括没有说话。 就连一直以来飞扬跳脱的楼婴也没了笑容,面无表情没有开口。 晋侯等了片刻,淡淡的开口说道:“既如此,那么就以士会入六卿,为上军将,即日生效!” 士会深吸一口气,饶是以他多年混迹晋国政坛的经历,这一刻也忍不住心潮澎湃。 今日,我为卿! 士会出列,朝着晋侯大力参拜。 大殿之中顿时欢呼喝彩声一片。 大部分人都是出自真心。 在被赵氏压制了整整二十年之后,如今公族、卿族们终于联起手来,打了一个漂亮无比的反击战。 可以预见,将来的晋国政坛必然是和赵盾在世之时完全不同的光景。 在这一阵阵的欢呼和喝彩声中,赵朔阴沉着脸站了起来,直接朝着殿外走去。 原同、屏括等诸赵氏大夫随之跟上,魏相作为赵朔的贴身护卫自然也是立刻跟上。 五辆马车从晋国宫城出发回归下宫,一路无言。 下宫大堂之中,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终于,韩厥第一个开口了:“赵孟、诸兄长,事情已然如此,还是想想将来如何是好吧。” 韩厥的话说出来,赵朔等人的脸色又是一阵变幻,好像吃了黄连一般。 赵朔叹了一口气,道:“当天议事之时,魏相就已经说过这件事情了。只可恨我等当时没有将魏相之言放在心上,以致有今日之耻!” 赵朔的话说出来之后,在场众人脸色越发的难看。 失败其实不可怕,可怕的是明明已经有人事先告诉了赵氏众人正确答案,可赵氏众人却偏偏还是朝着错误的道路狂奔,直到今天摔了一个大大的狗吃屎。 楼婴嘿了一声,道:“想不到我们赵氏如此之多的大夫、家臣,到头来连一个刚刚及冠的少庶子都比不上。” 楼婴这句话在在场之人的脸无不火辣辣的。 原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老夫当日也以为魏相所言完全是无稽之谈,没想到现在看来倒是老夫自以为是了。” 又是一阵沉默。 一直没有开口的屏括冷冷的开口了:“仲兄之言,也未免过于抬举那个魏相了。说不定他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 原同瞪了屏括一眼,道:“这话便不对了,若是魏相只说了厥弟不能成为六卿倒也罢了,但他还在后面告诉赵孟能够进入六卿之人乃是士会。两相验证,足以证明此子之能了。” 屏括不再说话。 原同看向赵朔,道:“赵孟,事已至此,不如召魏相进来,看看他有何主意吧。” 第50章 魏相献计 魏相坐在房间之中,多少有些无所事事。 这是一座专门用来给少庶子们休息的房间,房间之中除了魏相之外还有其他几名少庶子。 所有的少庶子都距离魏相至少两丈以外,对此魏相倒是已经习以为常。 窃窃私语之声传进耳朵。 “今日大殿上你听说了吗?” “韩厥大夫败给了士会大夫……” 几道目光落在了魏相身上,颇为复杂。 魏相打了一个哈欠。 一名赵氏管事走了进来,吸引了众人目光。 这说明主君有事征召。 会召谁呢? 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管事走到魏相面前,用十分恭敬的语气说道:“少庶子,请往议事堂一行,主君和宗主有事相询。” 魏相点了点头,站了起来,跟着管事离去。 魏相离去之后,几名少庶子面面相觑,都看得到对方脸上的不爽和隐藏的几分嫉妒。 脸庞瘦削的吴源博酸溜溜的说道:“之前都说魏相是脑子出了问题才觉得韩厥大夫会落败,可现在……嘿,居然被这魏相蒙对了。” 脸庞方正的罗振罗同样哼了一声,道:“他其实就是想着帮助他未来丈人士会说几句话罢了。” 有些尖嘴猴腮的少庶子纪新飘道:“是啊是啊,他是想要赵氏支持士会,宗主和主君没有上他的当,但想不到郤伯和中行伯为了对抗赵氏竟然行此下策,让士大夫得以上位。” 三名少庶子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叹了一口气。 “时无英雄,竟使庶子成名!” “钻营投机之徒却能居于高堂之上,吾等有才之士只能在此嗟叹。” “迟早让他原形毕露!” 三名少庶子说着说着,突然相视一笑。 纪新飘道:“两位仁兄,看来我三人志同道合,不如……” 吴源博和罗振罗同时点头:“甚好!” 魏相走进议事堂之中,朝着最上首两人行礼:“见过家主,主君。” 原同看了魏相一眼,没有说话。 赵朔咳嗽一声,轻声道:“魏相,我有事问你。” 魏相道:“主君请讲。” 赵朔注视着魏相,道:“你如何知道这一次韩厥大夫会不敌士会大夫,莫非是你之前得到了什么风声?” 魏相拱手道:“主君言重了,魏相只不过是区区一名少庶子,如何会得到什么风声?” 一旁的屏括冷冷的说道:“若不是士会那边提前告知于你,你又是怎么知道士会能够胜过厥弟?你身为赵氏家臣却在如此重要的事情上隐瞒不报,这便是你的家臣之道吗?” 屏括话音落下,大堂之中众人脸色微变,看向魏相的目光都有些玩味。 这一次赵氏可是一次大败,如果魏相真的知情不报的话,那么绝对是赵氏众人无法容忍的。 面对着屏括的诘难,魏相脸色不变,淡淡的说道:“好教屏括大夫得知,魏相一开始便已经当众说过韩厥大夫难以得胜,然后被赶出了大堂之中。随后又私下进谏希望赵氏能够推举士会大夫,好卖士会大夫和郤伯一个人情,但依旧没有被听从。若是这样都能够被说是隐瞒不报,魏相也无话可说。” 短暂的沉默过后,赵朔缓缓开口:“魏相所言确实是真,几位叔父不必心怀疑虑了。” 韩厥咳嗽一声,道:“魏相,老夫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是如何得知老夫不能成为六卿的?” 魏相看了韩厥一眼,用同样平静的语气答道:“因为宣子已去。” 这句话很简短,但却让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魏相顿了一下,决定还是将事情说得更加清楚一些:“宗主、主君,恕臣直言,之前大晋之中的很多人效忠的其实是宣子而并非赵氏。如今宣子已逝,那么我赵氏看待他们的目光就不能再向宣子在世之时那般了。” 这其实是更直接的打脸,然而就连最为跳脱的楼婴在这一刻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细细的思考着魏相的这句话。 赵朔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若是依你这般说法,那么接下来赵氏的日子岂不是很难过?” 魏相略带同情的看着自己这位年纪轻轻却已经担上沉重责任的主君:“会非常难过。君侯希望重现文公和襄公之时的国君荣光,郤伯不可能允许上卿的尊严旁落,中行伯更是变成了赵氏的政敌,先氏的立场如今也明显动摇,栾氏未来究竟如何也是未知之数。” 片刻的寂静之后,屏括突然笑了起来:“若是按照你这般说话,赵氏如今岂不是举国皆敌?” 屏括哈哈的笑声在议事堂之中回荡,回声显得十分空旷。 魏相转头看着屏括,缓缓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前鉴不远,覆车继轨。” 屏括听着这番话,脸色一变再变,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简直是胡言乱语!魏相,你不要以为如今你和士伯之女结亲,就能够在我赵氏大堂上如此大放厥词!” “够了!”赵氏族长原同敲了敲桌案,喝道:“括弟,魏相可是我赵氏之臣,注意你的言辞!” 屏括重重的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原同看着魏相,说话的语气明显和蔼了许多:“魏相,若依你直言,赵氏接下来应该如何去做?” 魏相稍微思考了一下,觉得这年头实话实说应该是不会和某些扎辫子的朝代一样直接被拉下去砍头,于是便开口道:“其实也很简单。赵氏如今要做的便是收起一切锋芒韬光养晦,只要等到君侯、郤伯、中行伯、士伯等人故去之时,赵氏复兴之日便近在眼前了。” 魏相话音落下,赵氏诸大夫同时陷入沉思。 突然,一声淡笑打破了议事堂的安静。 “韬光养晦?魏相,你说了半天,就只能出这样的馊主意吗?” 第51章 魏相升官 魏相抬头看去,发现说话的人是楼婴。 魏相发现自己心中一点意外的情绪都没有。 魏相朝着楼婴拱了拱手,道:“不知楼大夫有何见教?” 这毕竟是议事,议事和在网络上打嘴炮还是不一样的,你得提出论据来证明自己的论点。 楼婴哼了一声,道:“你所谓的韬光养晦,其实就是要赵氏像前些年的荀氏、先氏等家族一样,事事唯他人马首是瞻,宛如他人门下走犬,对吧?” 魏相道:“以赵氏之强,倒也不至于会到这般地步。” 楼婴一拍桌子,道:“那也是这么做法!赵氏威震晋国二十年,如今只不过一朝政争失败便要当第二个中行林父?简直是笑话!” 魏相十分耐心的解释道:“大势如此,不得不为啊楼大夫。” 楼婴冷笑道:“我不管什么大势,赵氏是绝对不能弱的。如今诸卿大夫都在对我们赵氏虎视眈眈,若是赵氏继续这么弱下去,迟早都要被分食得干干净净。赵氏必须要强下去,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眼看两人的争论似乎有了激化的趋势,赵朔及时的敲了敲桌子,道:“好了季叔魏相,不要再说了。” 楼婴重重的哼了一声,站了起来,径直离开。 看着楼婴离去的背影,赵朔和原同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原同冷冷的说道:“季弟就是这个样子,之前有伯兄在还能镇一下他,如今伯兄已去,他倒是无法无天了。” 赵朔叹了一口气,对着韩厥道:“厥叔怎么看?” 韩厥沉默半晌,道:“回赵孟,魏相所言或许也不是没有道理,但赵氏毕竟是大族,让步则可,屈居人下还是不行的。” 赵朔看了一眼原同,发现原同没有说话,于是又将目光落在了魏相的身上。 魏相很淡定。 作为一名穿越者,已经知道楼婴结局的魏相并不在意楼婴的话,在现实之中的几次接触更是加深了这样的判断。 赵朔缓缓说道:“魏相,这一次你做得很不错。我没有听你的谏言,乃我之过也。” 说着,赵朔站了起来,朝着魏相赔礼。 魏相吃了一惊,赶忙还礼。 赵朔轻出一口气,道“听闻你今日要和士伯之女成婚?” 魏相道:“确有此事。” 赵朔想了一下,从腰间的带钩上解下一块青玉佩,道:“这个云纹佩乃是先父当年给我的成人礼物,如今我送给你。” 魏相微微吃惊,随后道:“多谢主君。” 魏相从赵朔手中接过玉佩。 赵朔道:“既然你说要韬光养晦,那么结好诸卿大夫也是必须的。你乃赵氏家臣,又和士伯结亲,那么赵氏和士氏之间你是要出力的。” 魏相答道:“此乃臣应有之义。” 赵朔和原同对了一下眼神,然后将目光转回到魏相身上,缓缓说道:“今日起,我命你为我之中庶子,晋爵上士。” 虽然早有准备,但魏相依旧还是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欢喜之情。 中庶子,就是少庶子们的统领。如果说少庶子是随身秘书的话,那么中庶子就是秘书长。 虽然只是赵朔一人的秘书长而不是赵氏的秘书长,但这依旧是一个十分重要,让所有赵氏家臣渴望的位置。 从今天开始,魏相就算是正式进入到了赵氏的智囊团之中。 虽然中庶子还是不能对赵氏的各项重大事项进行决定,但已经有资格列席会议并提出意见,而且再不会被赶出议事堂了。 上士,这个爵位的晋升就更加的简单粗暴了。 周朝爵位,士人是最低级的贵族,而上士则是士人阶层的最高爵位。 到了上士,距离上一级爵位“大夫”就只有一步之遥了。 大夫能够拥有封邑,能够对封邑之中的子民征税,战争时从封地之中征发军队跟随国君出征,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统治阶层。 这是从被统治阶级到统治阶级的蜕变,如今的魏相已经站在了这个关口面前。 即便现在还不是统治阶级,作为上士的魏相首先俸禄和待遇也比之前是中士的时候直接翻倍,相当于白领变金领。 这种晋升在战争时会更加的明显,作为中士的魏相是“两司马”统领二十五名甲士兵卒,而晋升到上士之后的魏相就能出任“卒长”负责统领一百名甲士,是之前的四倍。 这就是周朝的制度,每一级的向上晋升都会让你获得足够的好处,激励着你在这个制度之中继续奋力爬升。 魏相觉得这个制度非常好。 魏相朝着赵朔深施一礼:“臣,多谢主君!蒙主君青睐,臣将来必定肝脑涂地效忠赵氏,虽赴汤蹈火,亦万死不辞!” 赵朔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站起来朝着魏相拱手还礼:“有劳了,魏相。” 看着魏相高兴离去的背影,一直沉默不言的屏括终于轻哼一声,开口道:“赵孟,为这个魏相付出这些,真的值得?” 赵朔笑了笑,道:“且不说魏相之前对局势的准确预判,但是他即将和士会之女结亲这件事情,就值得了。” 原同也淡淡的说道:“不过区区一个中庶子和上士之爵罢了,若是魏相当真能够让士会站在我们赵氏一边,将来我们赵氏就保他一个大夫又如何?” 屏括不由哑然,好一会才道:“难道我们赵氏真的要如魏相所言,开始韬光养晦,做那荀氏第二?” 赵朔和原同相视一笑,同时摇头。 赵朔咳嗽一声,道:“括叔,魏相的话诚然是对的,但季叔说的话也没错。赵氏——是不可能在一场失败之后就立刻缩起头的。” 屏括显然有些糊涂了:“那赵孟的意思是……” 原同叹了一口气,道:“赵孟的意思很简单。赵氏已经不是原来的赵氏,但赵氏……终究是赵氏!赵氏还没有到听凭一个中庶子就完全改变整个家族方针的地步,明白吗?” 屏括沉默良久,终于缓缓点头。 “明白了。” 话语之中,多少带着几分不甘。 议事堂外,夕阳西下,一抹余晖洒来,为下宫增添了几分血色,让这座矗立在此已经将近半个世纪的建筑群多了几分苍凉和萧瑟之感。 -------------------- 《魏书·始皇帝本纪》:“士会入六卿,赵氏众人皆惊。赵朔顿足曰:‘恨不听魏相之言!’乃请帝上座,大礼而请之,命帝为中庶子,凡事皆先问帝之意,后乃行之。” 第52章 再见老丈人 在升官之后,赵朔很豪爽的给魏相放了半个月的假,让魏相回家好好准备一下婚事。 魏相回到家中,顿时就被围观了。 老爹、三叔和堂哥的六只眼珠子不停在魏相身上打转,这让魏相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魏相举起双手示意投降:“别问了,真是神龙告诉我的。” 这一次魏相的话并没有遭遇质疑,宗主堂哥甚至追问了一句:“神龙还说了什么?” 魏相十分认真的说道:“神龙还说了,我们魏氏必然会在两代人之内崛起,成为大晋卿族之一!” 老爹的声音都不由自主的抬高了几个音调:“不要信口雌黄!” 魏相摊开双手:“真没有,而且神龙还说了,魏氏进入卿族之人必将不止一个。” 魏氏三父兄面面相觑,一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一半是疑惑。 “相儿,此事当真?”三叔魏颗的声音之中都带着颤抖。 魏相十分认真的点头:“不仅仅是大宗会有卿士,小宗也会有卿士出现。” 魏相说的小宗卿士其实是三叔的儿子魏颉,但显然父兄三人都以为魏相在说自己。 堂哥长出了一口气,道:“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魏相生怕这三个家伙就此自满,忙道:“一个人的命运虽然有神龙注定,但也要考虑历史的进程和自我奋斗,可不能因此而自满啊。” 父兄三人组对视一眼,同时大笑。 “好你个臭小子,都敢和长辈们谈这些似是而非的道理了!”老爹一巴掌将魏相赶出了议事堂:“去士伯府上,那边昨天就已经派人过来召你了。” 魏相摸了摸有些生疼的肩膀,叹了一口气。 你爹终究是你爹啊。 刚走出议事堂,两个身影就凑了过来:“兄长!” 魏相抬头一看,发现是自己的堂弟魏颉和族弟魏敬。 魏敬今年十八,魏颉更小一些只有十六,但生在魏氏这种家庭两名少年已经长得颇为英武,大一些的魏敬甚至都已经在秋狝之中经历过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了。 魏相有些意外:“你们两个不好好习武,跑来这里干嘛?” 魏颉笑道:“兄长,宗主让我们两个以后跟着你,让你教导一下我们。” 魏相摸了摸鼻子,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两名小老弟。 小老弟们被魏相这般作态弄得心中有些发慌,两个人下意识的直起身躯,一动也不敢动。 半晌之后,魏相突然噗嗤一笑:“好了,去牵马来,我们去士府。” 魏相发现有跟班的感觉其实非常不错,颐气指使总是能够很容易让人获得权力的快感,如果这两名跟班不是家族里的小老弟而是两名随意使唤的家臣的话就更好了。 士府到了。 门口聚集了不少想要拜谒这位新任卿士的晋国官员,但魏相仅仅是向守门的管事打了个招呼,就大摇大摆的带着两名小老弟进了士府的门。 很快,魏相就见到了士会。 “魏相见过士伯。”在面对未来老丈人的时候,魏相的礼节还是相当到位的。 才短短几天时间,士会看上去竟然变得年轻了不少,神采奕奕精神焕发的模样充分证明了权力就是春药这句话的正确性。 士会放下手中的毛笔,目光奇怪的注视着魏相,好一会都没有说话。 就在魏相已经开始猜想老家伙是不是想要反悔婚事的时候,士会终于开口了:“你是如何知道赵氏必败?” 魏相道:“猜的。” 士会道:“怎么猜的?” 魏相道:“赵宣子已逝,赵氏之中却盲目乐观。郤伯刚刚出任上卿必然不会允许赵氏在六卿之中占据两人,中行伯更是和赵氏彻底的撕破了脸,再加上君候为代表的公族也对赵氏无比忌惮。三者相加,赵氏在猝不及防之下大败也是理所当然。” 士会吐出了一口气,道:“那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个人选是老夫?” 魏相道:“人选其实不少,但只有您才是唯一一个能够让郤伯、中行伯和君候同时接受的人选。” 士会哼了一声,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老夫很容易被拉拢?” 魏相摇头道:“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您是最难被拉拢的人。” 士会深深的看了魏相一眼,道:“这些事情是你自己想明白的?” 魏相笑道:“您说呢?” 士会目光突然变得凌厉,道:“既然你早知道如此,为何不告知赵氏?难道你不是赵氏之臣吗?” 魏相叹了一口气,道:“说了,但谁会听一个少庶子的话呢?” 士会沉默半晌,道:“所以你让赵朔向老夫求亲,就是为了提前巴结老夫?” 魏相摸了摸鼻子,没有马上回答。 士会冷笑一声,道:“怎么,被老夫说破心思了?” 魏相摇了摇头,正色道:“其实我之所以向士伯求婚,只是因为……季祁姑娘很美丽而已。” 士会脸色越发阴沉,道:“所以你就是一个见色起意之徒?” 魏相正色道:“谁不愿意和美貌的女子度过一生呢?更何况季祁姑娘和我妹乃是好友,品行我也知之甚详,又出身士伯之家,教养方面也是无可挑剔,如何不能求为佳偶?” 士会盯着魏相半晌,道:“这样吧,你婚后便来老夫麾下做事。有老夫出面,赵孟应当会卖这个面子。” 这个提议让魏相怦然心动,然后立刻做出了回答:“谢士伯好意,但魏相可不想被人看成是凭借妻子而上位之人。” 士会皱眉道:“你知不知道赵氏接下来会碰到多少麻烦?” 魏相正色道:“赵孟在魏相不文一名之时提拔了我,更是让我出任中庶子,如此器重实在难得。如今赵氏危急,若是我魏相竟然在此时背主,又岂是人臣之道呢?” 士会目光闪烁,良久之后才叹息一声:“有些东西,老夫也不好和你明说。但你若是留在赵氏,将来真的出了什么事情,老夫也不好保你。” 魏相哈哈大笑:“大丈夫生于天地间,理当自力更生,又何须别人去保护呢?士伯,多虑了!” 士会深深的看了魏相一眼,缓缓点头:“你回去吧,十天之后来迎亲。” 第53章 就叫做魏武卒吧 从士会府上出来之后,魏相还是很高兴的。 老婆总算是到手了。 有了士会这个老丈人的照应,魏相觉得自己之前很多不敢做、也没办法做到的事情已经可以开始陆续准备起来了。 魏相看了身边的两名小老弟一眼,露出了一个神秘的微笑:“你们两个的武艺应该都可以吧?” 魏颉魏敬几乎是同时挺起胸膛:“兄长,魏氏岂有不习武之人!” 回到魏氏之后,魏相又一次的见到了父兄三人组。 都知道士会这一次召魏相去的意义所在,所以三人组其实是等魏相很久了。 在听到士会再一次确定了之前就已经定好的迎亲日期之后,三人组也是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欢喜神色。 升官之后退婚这种事情在哪个时代都不少见。 魏相并没有在婚事上纠结太久,而是直入主题:“宗主,我们魏氏的甲士现在重整得如何了?” 在秋狝之中,魏氏虽然因为魏相的缘故获得了巨大的利益,但同样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甲士们战损超过一半,如今只剩下了五十名左右的甲士。 宗主堂哥答道:“编制已经恢复了,但是战斗力尚需时日。怎么,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魏相略微一皱眉,道:“还是尽快恢复为好,明年……应该要开战了。” 这句话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老爹迫不及待的开口道:“和哪个国家开战?” 魏相耸了耸肩膀,道:“还有谁?当然是楚国了。” 这个时候的楚国国君名叫熊旅,死后谥号为楚庄王,也就是“无论哪个版本的春秋五霸都有我”的楚庄王。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众人的脸色都是一变。 三叔魏颗忍不住道:“真要和楚国开战?” 遍数当今天下,能够有资格争夺霸主之位的也就四大诸侯,分别是东边的齐国、西边的秦国、南边的楚国还有北边的晋国。 齐国虽然在齐桓公时代实现首霸,但齐桓公死后诸公子和齐国卿大夫内讧不断相互残杀了几十年,早已经衰落成二流国家。 秦穆公嬴任好虽然也是一代霸主,但是被晋襄公在崤之战中一战全歼秦军主力,直接摧毁了秦国,让秦国同样衰落成二流国家。 只有楚国和晋国一样虽然也内讧不断,但却偏偏在内讧之中爆发出了巨大的能量,依旧处于上升期。 唯一有些不同的是楚国如今王族压制了卿族,楚王熊旅几年前刚刚镇压了原本大权在握的卿族斗氏,三年前更是屯兵周境问鼎中原,豪气满满。 魏相平静的说道:“赵宣子在世的时候楚王确实颇为忌惮并无太大动作,但如今赵宣子已经去世,楚国如果不趁机做一些事情,反而是咄咄怪事了。” 大堂之中突然变得寂静,随后气氛迅速火热起来。 “太好了!”老爹兴奋的一拍桌子,沉声道:“老夫早就等这一天等得不耐烦了!” 三叔同样也是一脸振奋:“正是,魏氏所长乃是军事,若是能和楚国开战,吾所愿也!” 宗主堂哥拍案而起:“好,我这就安排下去,让库房那边多多准备物资。” 魏相看着这激动不已的父兄三人组,不由一阵无语。 就不能珍惜一下和平时光吗? 不过和平倒也不是这一次魏相要说的主题:“族中一共两百甲士,我全都要了。” 下一瞬间,三双眼睛瞪向魏相,差点把魏相吃掉。 魏相一个激灵,忙解释道:“我是要练兵!到时候我要跟着赵朔,也不可能和你们抢指挥权。” 三叔不动声色的将腰间已经出鞘一半的长剑插了回去,笑道:“哈哈,我就知道相儿是个好孩子,绝对不可能干出抢兵权这种事情。” 老爹扬起来的手掌也放了下去,一脸狐疑的看着魏相:“你还会练兵?” 魏相这下子就不服了:“我当然会,而且比你们练的要强多了!” 老爹霍的一声,有些好笑的说道:“你难道不知道你大父是当年文公麾下头号将军?” 魏相毫不留情的揭底:“大父只是头号猛将,以勇武著称。先轸才是文公麾下真正的头号将军,所以先轸能当上正卿,先氏如今还是卿族,而我魏氏只是一个大夫之族。” 议事堂之中突然陷入沉默。 魏相猛然警醒,一个健步以闪现般的速度移到了议事堂门口,间不容发间躲开一场暴揍。 魏相喘了一口气,十分认真的说道:“对了,还有冶炼坊那边也要尽早加班加点,优先武器,然后是盔甲!” 宗主堂哥重重咳嗽一声,正好止住了老爹准备追击的脚步:“相弟啊,你之前可没有参加过任何一场战斗,现在却要我们将整个魏氏的所有甲士都交到你的手里,这实在是……有些让人为难啊。” 魏相叹了一口气:“但是我有神龙的教导啊。” 老爹重重的哼了一声:“神龙是龙,焉能通晓人间兵事!” 眼见谈话要陷入僵局,三叔适时的开口:“其实可以先把一百甲士交给相儿训练一段时间,看看成果不就好了?” 魏相不假思索的说道:“可以。” 老爹哼了一声,道:“那老夫来训练另外一百甲士,到时候来个比试,也好让老夫看看你这小子是不是在胡吹大气!” 魏相看了一眼老爹,觉得有必要让这位古代暴躁老爹接受一下教训,至少不能动不动就想揍儿子:“可以,就以一月为期吧,一个月之后来一次较量,见个分晓。” 老爹嘿嘿一笑,目光之中闪动着“亲切”的光芒,转头看了一眼宗主堂哥:“宗主,你觉得如何?” 宗主堂哥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那就这么办吧。相弟,如果你赢了,那么今后魏氏的所有甲士都交给你来训练。” 片刻之后,魏相走出大堂,朝着正守在门口的两位小跟班老弟招了招手:“走,去军营那边!” 两名老弟的目光顿时一亮,魏敬忍不住问道:“兄长难道是要练兵?” 魏相重重的点了点头:“对,就是要给我魏氏练一支新军!” 一旁的魏颉顿时兴奋起来:“兄长,这新军可有名号?” “名号?”魏相楞了一下,但很快就爽朗的笑了起来:“那,就叫做魏武卒吧!” 第54章 魏相练兵 别的准新郎在结婚之前可能在花天酒地,而魏相这个准新郎却在练兵! 魏氏校场之中,魏相拿着鞭子站在高台上,居高临下的注视着面前的一百名魏氏甲士,脸色有些诡异:“你是说,老爹拿走了四十名老兵,只给我留下十个人?” 一旁的族弟魏敬咳嗽一声,道:“家司马主管咱们魏氏军务,关于人员编制这方面确实是他说了算的。” “行吧。”魏相耸了耸肩膀,道:“如果这样能够让他输得心服口服的话,那倒也没什么。” 和战国时代基本上都是几十万泥腿子打来打去不同,春秋时代的军队以士人为中坚力量,在“做州兵”之后的晋国也是如此。 士人毕竟是贵族阶层的一员,饭还是吃得饱的,身体素质普遍不错甚至称得上强健,至少不是魏相意想之中那种一个个看过去全是瘦麻杆夜盲症的情况。 这让魏相放心不少,底子好,那调教起来就比较容易。 于是摆在魏相面前的问题只有一个——该用怎么样的练兵方式呢? 穿越者无解杀招——队形队列? 这个其实只能用来作为基础训练,总不可能指望着一群士兵“一二一、一二一”的迈步上去和敌人在战场上一板一眼的厮杀吧? 古代训练军队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内容,《尉缭子》里说的“击鼓而进,低旗则趋,击金而退。”不也是一样的东西吗?抱着队形队列当成万能武器的人那是真把古人当傻子了。 偏偏后续的现代军队训练因为热兵器的存在,内容已经很少有符合冷兵器时代战争规律的东西。 军中格斗术和刀剑斧钺矛戈这些也不一样啊。 特种兵这个兵种或许是个例外,但特种兵具体的训练内容和方法魏相又不知道。 所以魏相觉得还是得抄,但是不能抄现代人,抄一下古人。 现在可是公元前600年啊,两千六百年的时间里有差不多两千五百年是冷兵器时代,这里面无数军事家兵法家的经验放在那,每一个拿出来都领先于这个时代,抄呗! 不对,咱们这叫借鉴。 也不对,我现在才是古人,我这就是原创! 魏相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然后信心满满的抬起头,对着自己麾下的一百名魏氏甲士开始做心理建设。 “二三子,你们之所以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为了梦想,为了报效国家吗?” 没有任何人回答魏相。 魏相满意的点了点头:“很显然,你们都不是为此而来。那你们想必就是因为军功或者命令而来了。因为军功而来的士人我们就不必多说,说一下因为征发命令而来的。这些人需要的是什么?是保命!怎么保命?我告诉你们,在战场上杀掉你面前的敌人,你的命就保住了。除此之外,你没有任何办法能够百分之百的确保你这条小命,明白吗?” 人群之中稀稀拉拉的响起了应和声。 魏相眉头一皱,抬高了声音:“一个个都没吃饱吗?” 这一次的回应总算高亢了不少:“喏!!!” 魏相稍微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相信你们也知道,我不久之前呢刚刚和我父亲、也就是咱们魏氏的家司马打了一个赌,赌一个月后的对战!所以呢,这一个月呢我会好好的操练你们。现在宣布一下军规。” 魏相挥动了一下面前的鞭子,在空中啪的一声炸响。 “不遵军令者,五鞭。屡教不改者,十鞭。每伍之中由伍长负责,若伍中有二人次以上犯错,伍长同样受罚。若两中有二伍犯错,两长同样受罚!每日演练之后,评选出最出色的两,加酒肉!再选出最差的两,加练习量!” 这是抄的谁?商鞅。 伴随着魏相一句句话的说出,所有人不自觉的挺直了身体,气氛也变得严肃起来。 魏相正色道:“那么,现在开始!魏敬,把东西拿上来。” 魏敬和魏颉赶忙拿来了一面鼓,一块金(铜)钹还有一面旗帜。 魏相拿起鼓槌,砰的一下敲响了面前的牛皮鼓,高声道:“鼓,击鼓而进!鼓声缓,慢步向前;鼓声急,小步趋前;鼓声如雨,疾步冲锋!然后是金钹,闻金则退!若是金声缓……” 远处,几对目光远远的注视着魏相。 三叔魏颗笑道:“你还别说,相儿这个练兵似乎还真像那么一回事,起码讲解起来头头是道的。” 老爹哼了一声,不以为然的说道:“只是一些众人皆知的常识罢了,也算不得什么。“ 三叔看了一眼老爹,眼神玩味:“仲兄,你不会真的担心输给相儿吧?我可是听说了,你把大部分老兵都调到了自己的手下。” 老爹哈了一声:“简直是胡说八道,老夫怎么可能会输给那个小子?不和你多言,老夫要练兵去了。” 看着老爹离去的身影,三叔耸了耸肩膀,没有说话。 接下来的十天时间里,魏相没有去训练别的,就是单单练的这些进、退、左、右的鼓声、鸣金、还有旗号。 古代打仗最重要的是什么?就是能够让最底下的士兵们能够用最短的时间理会到主将的意思并做出主将所希望的动作,也就是所谓的“号令如一”。 这是基础中的基础,就好像每一次的军训上来都要给你练几天队形队列一样,没走路就想飞是不可取的。 在这十天时间里,魏相和这些士兵们同吃同住,训练之时也是完全没有任何放松。 犯错?抽。 再犯?再抽,连伍长一起抽。 还犯?还抽,连伍长、两长一起抽。 这就和现代军队一样,训练不好的就多跑十圈,多做一百个俯卧撑,让班长排长跟着一起做一起跑,都是一个道理。 鞭子这个东西是很容易让人长记性的,魏相作为魏氏中庶子的官威更是很容易加强这样的记性——因为魏相有权力随意杀死任何一名甲士。 所以到了第五天的时候,这一百名甲士的队形就已经开始有模有样。到第十天的时候,魏相已经基本上很满意了。 然后,魏相的婚礼就到来了。 第55章 迎亲 绛都,魏府。 这是一个月内魏相参加的第二次婚礼,不过上一次他是给赵朔驾车,这一次魏相自己成为了新郎。 不得不说,身份调换之后,感觉完全不同。 魏相在一群仆役们的伺候下进行了打扮,这一打扮就是一整天,魏相感觉自己就是一个无情的木偶,任由一群人在自己的脸上和身上摆弄来摆弄去。 士人冠是必须的,板板正正的黑色玄端礼服也是这个时候唯一的选择,再加上铜制的带钩和一块青色的玉,脚踏一双靴子,整个新郎官就新鲜出炉了。 魏相看着铜镜里面的自己,不得不说高大健壮的身躯确实是有好处的,穿什么衣服都显得十分合身,精神挺拔神采奕奕。 族弟魏敬走进了房间之中,笑道:“兄长,该出发了,宗主和家司马他们在堂前等你。” 魏相点了点头,和魏敬一起走出了房间之中。 魏敬眨了眨眼,突然悄声问道:“兄长,第一次结婚是不是很紧张?无妨,下一次就好了。” 魏相哑然,手掌刚刚扬起来又放了下去——这小子说得好像还真没错,除了娶小妾之外,甚至还有“烝报婚”这种能娶父亲的女人(生母除外)、娶儿媳妇的收继制婚礼。 魏府的大堂之前,宗主魏绛、老爹魏锜、三叔魏颗以及一大堆魏相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亲戚全都到齐。 有人递来一杯美酒,放在魏相手上。 宗主堂哥笑着举起酒爵,然后放在了老爹手中。 老爹微微一愣,随后板着脸对着魏相严肃的说道:“去吧,把新妇迎回来。” 魏相同样很严肃的点头,然后举起手中酒爵,将酒一饮而尽。 片刻之后,一队马车从魏府大门之中驶出,沿着绛都的街道朝着西方而去。 日头已经西斜,夕阳的光芒照在车队上,映出金灿灿的色彩。 士府距离魏府并不近,一路上还是要经过不少府邸的,比如说刚刚兴建没有几年的智府。 新郎官的马车都是敞篷式的,所以马车上的魏相自然感受到了有人注视自己,转头看去,正好看到在智府沿街的二楼上,智罃和中行庚并肩而立,正在注视着自己。 目光接触之后,中行庚和智罃遥遥拱手朝着魏相示意,魏相拱手还礼。 中行庚对着智罃道:“季祁原本应该是你的妻子。” 智罃长出一口气,脸色虽然有些不爽,但看上去并无多少恼怒之意:“父亲已经为我说别的亲事了,错过士氏女虽然有些可惜,但倒也不算什么。” 中行庚轻咦一声,笑道:“这可不像平时的你说出来的话。” 智罃耸了耸肩膀,道:“魏相能靠女人上位,我可拉不下那个脸皮,而且那个季祁居然当众持匕威胁吾妹,实在是毫无风度的妒妇一个,娶回家也并非好事。” 中行庚笑道:“也是。不过这个魏相的运气还真是不错啊,先是攀上了赵氏的高枝,现在又成了士氏的女婿。即便是我荀氏想要对他下手,以后也不是那么好办了。” 智罃冷冷的说道:“一个人不可能靠运气过一辈子,等他原形毕露的时候,我们荀氏再去踩上一脚也就是了。” 下一刻,中行庚的大笑声便沿着空气远远的传播出去。 魏相并不知道荀氏堂兄弟的这一番对话,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太过在意,因为他此刻整个人的心神都已经紧张和集中起来。 士府已经到了。 虽然觉得有些傻,但魏相还是提着一只活雁(大鹅),一脸严肃的走下了马车。 大舅哥士燮已经在大门处等候。 双方相互行礼致意,士燮看了一眼魏相,笑道:“很不错,就是这黑色下裳还是有些不足。” 玄端的上衣统一都是黑色但下裳根据身份不同颜色其实也是不同的,上士以玄色为裳,中士以黄色为裳,下士以杂色为裳,天子、诸侯以朱为裳。 魏相会意,笑道:“争取十年之内变色。” 士燮哈哈一笑,道:“有志气。走,随我进去见父亲,还有你的新妇吧。” 一路上还有几番礼节,来到大堂之前,魏相终于见到了士会。 魏相不敢怠慢,恭恭敬敬的朝着士会拜了两拜:“小婿见过外舅。” 士会脸色严肃,对着魏相还了一礼,转身上堂。 魏相随后上堂,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吓了一跳。 大堂之中,密密麻麻上百名士氏族人一起把魏相围观,几百个眼珠子好像显微镜一样把魏相打量了一遍。 士会坐在了最上首的主位,在士会的旁边,魏相看到了自己的新娘季祁……不对,现在应该叫范曼了。 今天的范曼同样也是一身黑色礼服,头戴金笄,一张俏脸明艳动人,差点将魏相的心神都全部吸走。 魏相定了定神,将手中的活雁放在了地上,再拜。 士会淡淡的说道:“须善待吾儿。” 魏相道:“喏。” 士会道:“你且去,吾儿自来。” 魏相站了起来,转身下堂。 虽然只是短短的两分钟,但离开大堂的时候,魏相还是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有些事情真不是你说不紧张就不紧张的,尤其是在面对老丈人的时候。 魏相离开之后,士会看了一眼范曼,淡淡的说道:“去了魏家,须尊敬汝夫,好好侍奉家翁家媪。对兄长有礼,对弟妹和善。持家须有道,但不可善妒,尔可明白?” 范曼轻声道:“明白。” 士会摆了摆手,长出一口气:“随汝夫去吧。” 在众多士氏族人的目送下,范曼恭恭敬敬的朝着士会拜了三拜,然后转身离去。 士氏的人群之中,有低低的叹息声响起,更有轻微的窃窃私语。 “主君已然为伯,为何还要将季姑娘嫁与一士人……” 在大门处,魏相又一次的见到了范曼。 在一秒钟的犹豫之后,魏相伸手握住了范曼的手:“夫人,请上车。” 魏相第一次深刻的明白了什么叫肤若凝脂,什么叫柔若无骨。 迎亲车队再一次的开动起来,回返魏府。 等到魏相迎亲回归之后,盛大的酒宴正式开始。 以魏相上士的爵位,原本也邀请不到什么像样的宾客,这也是身份地位所决定的。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场酒宴竟然无比热闹。 第56章 贵客连至 由于赵盾刚死不久,要服丧的赵朔并没有出现在酒宴上。 儿子也算臣子,所以魏相是赵盾臣子的臣子,赵盾的死对魏相的婚礼是没有影响的。 但既然是赵氏家臣成亲,而且是赵朔的中庶子,当然还是要有人来的。 来的人是楼婴。 看到楼婴的时候魏相是有些头痛的,这位赵氏之中比赵朔还要公子哥的公子哥,其人的行为方式实在难以预料,简直就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定时炸弹。 楼婴大笑着拍了拍魏相的肩膀:“很好,很不错。连士伯之女都能娶到手,这是给魏氏争气,也是给赵氏争气!” 楼婴的话声音很大,让许多人为之侧目,不过在发现说话之人是楼婴之后,大家又心照不宣的移回目光,饮酒如故。 魏相笑容灿烂:“楼大夫光临,实是蓬荜生辉,里面请,请上座。” 楼婴耸了耸肩膀,从腰间解下一把剑,道:“此剑乃是当年我父赠予我之佩剑,名曰‘敖吼’,今日我便赠与你,做个礼物吧。” 魏相有些吃惊:“既然是赵成子之物,魏相岂敢夺大夫之爱。” 一把破烂青铜剑就拿来当人情,楼婴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楼婴哈哈大笑,强行将敖吼剑塞入魏相手中,正色道:“男子汉大丈夫,岂能无名剑相伴!本大夫既然说要送你,那就没有要收回的道理。” 魏相还待推辞,楼婴已经借机在魏相身边耳语:“之前你那把用来杀胥克的剑很不错,本大夫用这把敖吼剑换你那把,你不会不答应吧?” 魏相身体一僵,看着面前笑眯眯的楼婴,心中有种想要在这张脸上打上一拳的冲动。 算了,今天结婚,新郎官要大气…… 说起来其实魏相是不亏的,赵衰的佩剑对魏相这种赵氏家臣的好处不言而喻,但魏相还是觉得很不爽。 刚送走楼婴,第二位重量级大夫就上门了。 晋国下军将栾盾的亲弟弟栾书。 “恭喜中庶子和郤伯之女结亲,实在是天作之合啊!”栾书握着魏相的手,笑容温和神情亲密,看上去就好像是认识了二十年的交情一般。 面对这位将来的晋国上卿,魏相不敢有任何怠慢:“多谢栾大夫吉言,大夫里面请。” 栾书送的礼物是一块云纹玉佩,只见他对着魏相笑道:“此佩乃是当年我兄长在成人礼之时送与我之物,今日送给中庶子,希望在不久的将来此玉能够陪同中庶子一起更上一层楼,有朝一日你我能在大殿之中并排而坐,论及国家大事。” 魏相脸上表情吃惊,道:“竟然是栾伯赐下、大夫贴身之物,何其贵重?魏相愧不敢受也。” 怎么一个个都送的二手货?就不能来点一手的吗。 栾书大笑,又拿出一把青铜匕首,道:“中庶子,此物乃是吾兄命吾送来的礼物。吾兄原本欲来,但为赵宣子守孝之故而不能也。中庶子但收无妨,今后若是有时间,尽管来栾某府上一同饮酒练剑便是。” 魏相这下子是真的吃惊了,双手接过了栾书手中的青铜匕首和云纹玉佩,朝着栾书拱手一礼:“魏相多谢栾伯、栾大夫之礼。” 由于身份的原因,栾书刚一出现就吸引了许多目光,和魏相的这一番对话并没有瞒过别人。 在一片饮宴的喧闹声之中,有些人略感吃惊的展开了低低的议论。 “赵氏楼大夫到来赐剑倒也不足为奇,可栾氏竟然也如此看重魏相?” “栾伯乃是六卿之一,何等尊贵之人?竟然以栾大夫为使向一名上士赠礼,委实是出人意料。” “栾氏这些年来唯赵氏马首是瞻,栾伯更为赵宣子守孝,魏相既为赵孟中庶子,似也不足为奇。” “这话就不对了,栾伯又非赵氏家臣,就算是赵孟如今也位居栾伯之下,需以下属之礼相待。他又何必对区区一名赵氏之家臣如此礼遇?” “那你说这是为何?” “看来……栾伯是很看好魏氏啊。” “为何不能是栾伯看好魏相?” “呵……” 魏相并不知道栾氏两兄弟为何会如此捧场,但这并不影响他很有礼貌的请栾书入内,坐在楼婴的身旁。 看着和楼婴相谈甚欢的栾书,魏相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栾书不也是在为赵盾守孝吗?” 不过魏相很快就没有心思去想这个问题了。 两个完全让魏相出乎意料的客人到来。 荀氏两君子中行庚智罃联袂而至。 “恭喜魏兄,贺喜魏兄。”年长一些的中行庚为人处世显然更加圆滑一些,脸上的笑容也更为和熙。 相较之下,智罃的笑容就显得僵硬许多。 魏相完全没有想到这两人会来,毕竟自己和智罃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是有着“夺妻之恨”的。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好在双方都回避了这个问题,在短暂的对话之后,荀氏双子同样也入座。 中行庚脸上笑意不变,和栾书、楼婴打过招呼之后对着智罃低声道:“感觉如何?” 智罃拿起面前酒爵,脸色依旧有些不太好看,直接一口干完:“我现在明白为何父亲说要体会失败的感觉了,这种感觉真的很难受。” 中行庚哈哈一笑,轻声道:“荀氏的失败又何止一次两次?但你要记住,如今我们荀氏是六卿之次席!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连面对失败的勇气都没有。” 智罃撇了撇嘴,又是一爵美酒入腹,显然在这个场合,他对喝酒的兴趣是大于说话的。 荀氏双子的到来显然给了不少人惊讶,议论之声再起。 “荀氏和赵氏也算是撕破脸了,没想到赵氏家臣之昏礼竟然也有荀氏双君子到场庆贺。” “嘿,荀氏……不就是这般八面玲珑的么。” “赵氏、栾氏、荀氏都已经来了,新妇又是士氏之女,想不到魏相身为一名上士,竟然得到如此之多卿族之贺,实在是令人惊讶。” “是吗?要我说,也就是士伯之颜面罢了。” “你说,会不会其他两家卿族也会派人前来?” “绝无……” 话音突然从中断绝。 一阵大笑声猛然响起。 “中庶子娶妻,实在是可喜可贺啊。” 六卿之中的上军佐先毂之弟先呪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满面笑容的握住了魏相的手。 第57章 卿族齐至 先呪的出现让许多人都吃惊了,交头接耳的声音开始变大。 “这是怎么回事,竟然来了这么多家卿族?” “除了郤氏之外,全部都来了……” “就因为士伯之女下嫁魏氏?” “只是个女儿罢了,还是季女,不至于吧……” 魏相自己同样也是有些吃惊,心道这什么情况,难道我穿越者的身份被发现了? 魏相露出笑容,用力握住了先呪的手:“君子对我魏氏有大恩,今日大驾光临,魏相多谢了。” 这句话还真不是客气,在之前的秋狝之中就是先呪和楼婴一起率军杀到,把正在围攻魏氏营地的胥氏甲士屠杀一空的。 先呪哈哈一笑,从一旁的侍从手上拿过一把长剑,道:“这是吾兄为中庶子所挑选的礼物,希望中庶子将来能够为国争光,扬魏氏之风!” 魏相一看,这可是一手剑啊,那心里就舒服多了。 先呪走进了大厅之中,朝着其他卿族代表微笑行礼,栾书、中行庚、智罃各自回礼,只有楼婴盯着先呪冷笑一声,转过了头去。 先呪的到来彻底的引发了宾客们的讨论。 “有意思,没想到一名中庶子的昏礼竟然引来了如此之多的贵客,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 “魏相可是赵孟的中庶子。” “别傻了,赵孟中庶子又如何?赵宣子在世的时候,他的中庶子昏礼也未尝有过如此景象。” “难道真如你所言,大家都是看中魏相的潜力?” “如今六卿之中四家已至,士氏则是亲事女方,若是郤氏代表再来,岂不是六卿齐至?” 郤氏代表究竟会不会来?一时间成了热议的话题。 站在门口迎宾的魏相突然感觉到有人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回头一看原来是三叔魏颗。 三叔低声道:“相儿,这是怎么回事?” 魏相脸上笑容不变,轻声道:“侄儿也不知道。” “不知道?”三叔脸色古怪的看着魏相:“这是你成亲,你居然说不知道?” 魏相有些无奈的一摊手:“荀氏也就算了,先氏和栾氏我是真没有和他们结下什么交情,总不可能是他们看在大父的面子上来的吧?” 三叔轻哼一声,道:“你大父当年在世的时候都不可能有如此景象,现在他都过世十几年了,哪里来的这么大面子?” 魏相刚想说话,突然一下子顿住了。 一名看上去风度翩翩,颇为潇洒的年轻贵族男子微笑着走下马车,来到了魏相面前:“魏贤弟今日成亲,实在是可喜可贺啊。” 这名贵族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六卿之首的上卿郤缺之长子郤克。 至此,除去原本就是婚礼女方的士氏之外,晋国其他五大卿族都派出了代表来到了这里,为魏相庆贺。 如果说这是一名晋国大夫倒也罢了,但魏相仅仅是一名上士,而且还是刚刚升任的。 大堂之中的宾客们已经完全坐不住了。 “郤氏真的也派人来了,而且还是郤伯嫡长子!” “这……老夫有些看不懂了。难道魏相当真如此有潜力不成?” “不管他有没有潜力,哼哼,经过今日这场昏礼,魏相怕是要名扬晋国了。” 不提其他熙熙攘攘的议论之声,郤克微笑着和魏相握手,然后道:“家父有言,若是魏贤弟这几日有时间的话,不妨过府和家父一叙。” 魏相愣住了。 就连魏相自己都有些搞不懂了,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又一辆看上去十分华贵的马车停在了魏府的面前。 魏相、魏颗乃至是刚刚抵达的郤克,看到这辆马车上面的徽记之时都有些愣住。 因为,这是来自于晋国公族的徽记! 下一刻,一个想法不约而同的从三人的脑海之中升起。 难道说…… 一名白净无须的中年男子面无表情的走下了马车,尖声道:“魏相何在?某奉君候之命,前来赠礼。” 整个婚礼大堂彻底炸开了。 “君候?君候都派人来了!” “这……为何会如此啊?” “难道魏相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魏相有些晕晕乎乎的,朝着面前这位明显是宦官的男子行礼:“魏相在此,不知君候有何谕令?” 宦官上下打量了一眼魏相,从一旁的从人手上接过一把长弓,尖声道:“君候有言,汝得士氏女,乃是汝之福气。今后需夫妻和谐,效忠主君。不要误了汝自己的福气!” 魏相深吸一口气,道:“魏相谢君候赏赐,谨遵君候教诲!” 说完,魏相恭恭敬敬的接过了宦官手中的长弓。 不容易啊,送了这么多礼物,总算是有一个能用的东西了。 就那些什么匕首破剑之类的,能给钢剑提鞋吗? 宦官送完礼物之后,直接上车离去。 魏相拿着长弓,转过身来,正好和大堂之中楼婴的目光对上。 楼婴朝着魏相露出了一个大有深意的微笑,将爵中美酒一饮而尽,然后站了起来。 “好了,酒也喝够了,戏也看足了,回家睡女人去!” 楼婴大摇大摆的离席而去。 主席之上,其他几人看着楼婴离去的身影,都是神情各异。 魏相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头也不回从自己身边交错而过的楼婴,心中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 下一刻,魏相露出了一丝苦笑。 “他娘的,这个棋子……还真的是不好当啊,结个婚都要弄出事情来。” 士府。 依照惯例,在迎亲之后,女方的家中也会进行一次小规模的家宴。 规模虽小,规格却高,这主要是因为一位贵客的到来。 这位贵客就是晋国上卿郤缺。 郤缺和士会相对而坐,举起酒爵一饮而尽,金黄色的酒液顺着胡须滴落在桌面上。 郤缺笑道:“士伯啊,你这样做赵氏会很不开心的。” 士会放下手中的酒杯,淡淡的说道:“宣子对老夫有恩也就罢了,如今宣子既去,赵朔和原同等人开不开心,又和老夫有什么关系呢?” 郤缺摇了摇头,道:“但这样你那个女婿的麻烦也会不小。” 士会嘿了一声,突然露出了一丝微笑。 “老夫倒是希望他的麻烦能够更大一些呢。” 第58章 魏相的麻烦 冬天是一个很难熬的季节,尤其是在古代更是如此。 作为一个上辈子在南方和北方都呆过的人,魏相无比坚定的认为暖气绝对是冬天最伟大的发明,没有之一! 然而魏相并不是发明家…… 所以他只能冒着皑皑大雪,在婚假结束之后的第二天带着新婚妻子的祝福朝着赵氏大本营下宫而去。 让魏相稍微有些不爽的是,明明已经新婚燕尔好几天,但自己如今还是一个处男! 这是因为在结婚之后有一个告庙的风俗,要禁欲三个月用来观察女方是否怀孕。 俗话说,百因必有果,告庙这种风俗当然也不是凭空出现的。 春秋时代的人们比较开放,或许是因为寿命短的原因,及时行乐的理念在许多地方深入人心。 这年头的娱乐活动很少很少,所以很多时候及时行乐就变成了及时行男女之乐。 这种事情最好的时间段是春天。 有一个叫做“桑间濮上”的词语专门用来形容在开春季节大家春游、春耕时顺便进行啪啪活动的行为,所谓“男女杂游,不聘不媒。”大家玩完就跑而且还不犯法,相当刺激。 《诗经》里面有不少关于这种野外情趣的诗句描写,比如说“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有女怀春,吉士诱之”,“匪女之唯美,美人之贻。”等等等等,当然更少不了的是大名鼎鼎的千古名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很多大名鼎鼎的人物都和这项活动离不开关系,比如说齐桓公就曾经带着管仲深度参与其中,再比如说现在还未出世的儒家开创者孔夫子也是因此而降生到这个世界上的。 总的来说,大家都很奔放! 但平时可以奔放,结婚时候就不行了。 老婆是不是原装的不要紧,孩子必须得是原装的。 过了告庙才能算是真正的老婆,如果告庙期间女方显露怀孕迹象,男方是可以无条件退婚,并且受到礼法支持的! 所以不管魏相再怎么不情愿,两个月的告庙已经是老爹能给出的最低期限了。 看着面前的下宫,魏相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赵朔也刚刚结婚啊,而且这家伙还要服丧三年,换句话说……他要忍三年唉。 一想到这里,魏相的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甚至还哼起了小曲。 赵朔并不知道自己的中庶子脑袋里面正转着奇怪的念头,此刻这位赵氏年轻的当家人正一脸严肃的坐在议事堂之中,听着几名叔叔的发言。 原同缓缓说道:“郤缺就任上卿以来做了许多人事调整,众多赵氏之人被郤缺裁撤降职,取而代之的则是郤氏的亲信,简直是岂有此理!” 屏括冷冷的说道:“当初宣子说要选郤缺之时我就有过异议,如今看来郤缺果然就是一只喂不熟的恶狼,我赵氏明明已经做出不少退让,他却和中行林父一起得寸进尺!” 楼婴打了一个哈欠,对着屏括道:“兄长这话就不对了,郤缺上位仅仅是要我们赵氏的几个官位罢了,若是中行林父上位的话,怕是要我们的命啊!” 屏括冷笑一声,道:“季弟,你倒是好了,天天不是斗鸡走犬就是玩女人,议事之时再来胡说八道一通即可。那你说说,现在如何应对郤缺?” 楼婴耸了耸肩膀,道:“魏相前段时间不是说了吗,要我们赵氏韬光养晦。不就是一些官位嘛,给他郤缺就是了。难道他郤缺还敢让我们赵氏当他郤氏的门下走犬不成?” 屏括嗤笑一声:“但你也别忘了赵孟当时就说过,赵氏可是赵氏,不可能无休止的向郤缺退让!” 楼婴叹了一口气,道:“兄长啊,如果这样争吵下去我们可以争吵一天一夜,但这样能解决问题吗?” 屏括拍案而起,直接大步离去。 “括弟,括弟!”原同连叫几声都叫不回屏括,脸色不由变得十分难看,恶狠狠的说道:“这个混账东西,真是长了胆子了。赵孟,等我追上去,好好的说说他!” 说完,原同也站了起来,离开了议事堂。 赵朔的脸色看上去似乎十分平静,但在没有人能够看到的袖子之中他的双拳早已经握得紧紧的,指间关节都明显发白。 楼婴沉默片刻,先是看了看对面原同和屏括的两个空座位,然后又看了一眼身边的那个空座位,最后叹了一口气。 自从被士会在卿位争夺战之中击败之后,韩厥最近这段时间来下宫的次数明显比以前要减少很多。 韩氏毕竟也是晋国公族的近亲分支呢。 楼婴也站了起来,朝着赵朔拱手为礼:“赵孟,我先走了。” 赵朔挤出一丝笑容:“季叔好走。” 楼婴的脚步刚刚踏出议事堂没有几秒钟,赵朔的拳头就狠狠的砸在了桌案上。 “简直是欺人太甚!!!” 这一刻,赵朔年轻的脸庞上展现出来的是毫不掩饰的怒火。 而这份汹涌的怒火正好被刚刚走进议事堂的魏相收进眼中。 魏相咳嗽一声,恭恭敬敬的朝着赵朔行礼:“臣魏相见过主君。” 赵朔的脸上一开始有些慌乱,但马上他的表情就立刻变得正常而严肃了起来,淡淡的说道:“亲事完成了?坐吧。” 魏相左右看了看,在最下首的地方找了个位置坐下。 赵朔平静的看着魏相,道:“我听说你的昏礼颇为热闹?” 魏相道:“不瞒主君说,确实有一些宾客。” 赵朔笑了起来:“六卿齐至,这对于一名上士来说已然是不世殊荣了。我大晋开国以来,能有这般待遇的上士恐怕也就你魏相一人。” 魏相耸了耸肩膀,道:“不瞒主君说,臣觉得这或许是我那位外舅的计策?” 赵朔眉头一扬:“哦?” 魏相道:“其实臣那位外舅曾经希望臣脱离赵氏。” 赵朔扬起的眉头突然皱紧。 魏相道:“但臣没有答应,所以就有了婚礼之事。” 赵朔沉默半晌,突然笑了起来:“你之解释未免多余,我若疑你,又怎会让你出任中庶子。” 魏相十分诚恳的朝着赵朔行礼,道:“有主君此言,臣也就放心了。” 君臣两人同时微笑了起来,赵朔的袖子慢慢放下,魏相后背的冷汗也停止继续沁出。 伴君如伴虎啊。 赵朔饶有兴致的看着魏相,就好像一只猛虎在注视着自己的猎物:“魏相啊,不瞒你说,我现在有一件事情相当苦恼。如今郤缺为正卿后对赵氏诸多压迫,虽然你也献上韬光养晦之策,但郤缺此人的胃口终究是太大了!所以,你可还有其他办法?” 魏相的麻烦还没过。 第59章 和楼婴的冲突 魏相看着赵朔,脑海之中思绪转动。 很显然,赵朔很生气。 赵朔为什么生气? 魏相想起了自己刚刚抵达宫殿台阶之下先后见到的屏括和原同,以及抵达宫门之时见到的楼婴,再参考一下韩厥并不在这座宫殿之中的事实,顿时有了答案。 魏相笑道:“回主君,郤缺虽为上卿,但他毕竟根基浅薄,如果继续压迫赵氏的话未免会引起其他众卿之反感。所以臣以为只要赵氏再做一些退步,以郤伯之智慧应该就会适可而止了。反而是……” 魏相突然不说了。 赵朔眉头一皱,道:“反而是什么?” 魏相叹道:“臣不能言也。” 赵朔盯着魏相,道:“但说无妨。” 魏相深吸一口气,道:“臣方才见原、屏两位大夫并肩而去,堂中又不见韩大夫之身影,由此可知赵氏之危不在外,而在内也。” 议事堂之中突然变得十分安静。 过了片刻之后,赵朔缓缓说道:“那你说要如何解决?” 魏相道:“最好的办法当然是从肉体解决。” 赵朔有些烦躁的敲了敲桌案:“此事不可。” 魏相道:“那就只有另外一条路了。” 赵朔问道:“什么路?” 魏相道:“以功服人。” 赵朔道:“功从何来?” 魏相道:“宣子既去,楚国必然蠢蠢欲动,欲要北上中原。若能破楚,自然有功。有功则外界诸卿无话可说,内部诸大夫心悦诚服。” 赵朔眯起眼睛,道:“战功非我所长。” 魏相笑了起来:“臣虽不才,蒙父祖教诲,于战阵之道还是略有心得。” 赵朔沉默片刻,道:“除此之外别无他路了?” 魏相道:“有,但主君方才已经否定了。” 赵朔脸上的表情越发的烦躁,过了良久之后一声叹息:“我明白了,你先下去吧。” 魏相离开议事堂,对于赵朔的心慈手软不以为然。 没有人比魏相更知道原同和屏括对赵氏的危害! 从男人的角度来说,赵朔应该顺便连楼婴也一起除掉。 原同和屏括只是蠢,而楼婴这种勾引自家侄子遗孀的家伙就是彻头彻尾的坏! 魏相一抬头,险些和楼婴撞了一个满怀。 楼婴站在风雪之中,飘落的雪花将这位最年轻的赵氏大夫几乎罩成一个雪人,然而他却若无其事的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魏相。 “魏相,你刚才在和赵孟说些什么?” 魏相道:“进臣子之言。” 楼婴的目光突然变得凌厉:“你是在离间我们赵氏诸大夫?” 魏相沉默几秒钟,对着楼婴说道:“赵氏诸大夫还需要离间吗?” 楼婴举起了手,魏相倒退一步。 楼婴冷笑一声:“我打你,你还敢躲?” 魏相十分从容的说道:“楼大夫并非我之主君,自然是能躲的。” 楼婴一巴掌扇向魏相。 在魏相眼中,这位沉溺于酒色之中的年轻大夫动作简直慢得如同蜗牛一般可笑。 魏相一伸手,握住了楼婴的手腕,楼婴奋力想要挣脱,却根本无法做到。 “放开!”楼婴怒视魏相。 魏相甩开楼婴的手,楼婴踉跄倒退两步,险些摔倒在雪中。 楼婴站起身来,眼神之中的恶意犹如潮水一般要将魏相淹没:“你竟然敢对我动手?” 魏相看着楼婴,淡淡的说道:“楼大夫,你对我赵氏有恩不假,但这并不是你接二连三无端欺辱于我的理由。我乃赵氏之臣,非你楼大夫之臣。与其操心我这个臣子的诛心之言,不如好好劝说一下原、屏两位大夫,让他们收起不该有的心思,好好辅佐赵孟才是。” 看着魏相离去的身影,楼婴的脸色十分复杂,突然一声怒吼,一脚踢在了旁边的一个树上。 树枝上众多积雪簇簇而落,夹杂着一声惨叫和一个在雪地之中打滚的身影:“我的脚!来人,来人啊!” 风雪中,原同和屏括并肩而行,两人的脸色都如同冰雪一般平静而肃穆。 原同淡淡的说道:“括弟,你太着急了。” 屏括哼了一声,道:“仲兄,你应该好好管教一下楼婴那个东西,明明我们三人才是一母所生,他竟然站到那个小子那边去了!” 原同叹了一口气,道:“此事不能着急,需要徐徐图之。魏相有一句话是对的,没有了宣子的赵氏不再是之前的赵氏了,如果你我仓促动手,那么不但是赵氏要遭殃,恐怕你我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屏括眯着眼睛,轻声道:“君候不是已经暗中允诺要支持我们了吗?” 原同淡淡的说道:“但郤伯、中行伯的意思尚未明确。你不要忘了他们虽然是赵孟的敌人,但也同时是赵氏的敌人!” 屏括有些不耐烦的说道:“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难道我们还要这样继续屈服在那个小子之下,任由那个小子带着赵氏在郤缺的面前卑躬屈膝,在君候面前毕恭毕敬?” 原同沉默片刻,加重了语气:“我说了,时机未到!再看看吧,华夏……不会这么平静下去的,等到战争爆发之时,才是你我的良机。” “战争?”屏括有些诧异的看着原同。 原同点了点头,缓缓道:“太行山诸戎狄已经蠢蠢欲动,秦国这两年也不安分,楚国更是一直以来贼心不死,你以为和平能持续多久?不过那也是你我二人的机会,只要能够在战争之中脱颖而出立下大功,难道还怕这卿位逃出你我的手掌心之中吗?” 屏括用力的点了点头,突然低声道:“可那小子身边是有魏氏子存在的,魏氏素来以勇武见长,万一……” 原同晒然一笑,道:“不过是刚刚及冠的一个毛头小子罢了,若是论到个人勇武魏相自然是出色的,这点老夫也要承认。但战阵之道可不是单单凭借个人勇武就能够解决的,否则的话何以当年魏犨勇冠三军,文公麾下第一大将却是先轸?魏氏……不过如此,不必担心!” 在下宫呆了一个白天之后,魏相并没有在下宫中过夜,而是趁着黄昏时分朝着魏邑快马赶回。 距离之前和老爹约定的一个月练兵比武之期可是马上就要到了。 ———————————— 《魏书新解》作者纪新飘: 魏相既为中庶子,乃见赵朔。朔曰:“今郤缺势大,威逼赵氏,何如?” 魏相曰:“郤缺新上,以官位笼络人心,常事也。今赵氏之危,在内而不在外也。” 朔曰:“此言何意?” 魏相曰:“原、屏、楼三大夫非宣子同母所生,恐有异心,宜诛之。” 朔斥曰:“吾父生前命吾团结诸叔,何能诛之!去休,不可再提!” 魏相乃叹息而退。 纪新飘注:魏相方成年,便献毒计,离间赵氏诸人,足见其不臣之心。今人多称始皇帝智计多出,以吾观之,不过一背主毒士耳。 第60章 和老爹的军阵之战 魏氏校场。 魏相的脸色很轻松,老爹的脸色很严肃。 两人各自站在一辆战车之上,战车之上摆放着鼓、金钹、旗帜等指挥必备物品,相互对视,目光之中似有火星四溅。 魏相笑道:“父亲,若是车战的话儿还真未必是你的对手,但现在嘛……父亲认输还是来得及的。” 冬天可不是战车应该出现的场合,所以除了两名主将魏相和老爹的战车之外,其他全是步卒。 老爹闻言一声冷笑:“文公当年设三行以御狄戎,为父可是上行之将,你小子胡吹大气,等着接受教训吧!” 魏相耸了耸肩膀,道:“那就列阵开始?” 老爹重重的点了点头,拿起鼓槌砰的敲一下战车上的鼓:“列阵!” 双方的士卒拿着只有枪杆的长枪以及木制的刀剑开始列阵。 这毕竟不是生死相搏,所以兵器都不具备杀伤力。 在校场高台上,宗主堂哥魏绛和三叔魏颗并肩而立,脸上的表情都显得饶有兴致。 魏绛笑道:“叔,你觉得谁能赢?” 三叔想了想,道:“照理来说自然是仲兄的经验更为丰富,但是相儿似乎颇有把握,倒也不好说。” 魏绛伸手掸了掸落在头上的雪花,笑道:“希望相弟还能给我们带来更多的惊喜吧。” 三叔点了点头,突然咦了一声:“宗主请看,相儿的这个阵型好像和平时不一样啊。” 魏绛同样也咦了一声,有些吃惊:“还真是……这并非三行之军阵。” 晋文公姬重耳当年为了征伐太行山南部上党郡的戎狄诸部族国,因为战车不利于在山区行动所以设立了晋国第一支步兵部队,因为这支步兵部队分为上行、中行和下行三军,所以又合称“三行”,荀氏家主荀林父因出任中行主将而得名中行林父。 三行军阵从那之后就成为了晋国步卒的标准军阵,本质而言其实就是左中右三军的常见阵势。 但魏相的军阵不同,魏相麾下一共一百名士卒,正好四个“两”的编制,这四个两排成了一个“◇”的阵势,每一个两都位于菱形的一个点上,简单的说就是一军突前,两军护卫左右,还有一军在后。 不仅如此,魏相每一阵的站位也很有讲究,分别以十五名甲士和十名轻装步卒组成一个五横五纵的队列,十五名甲士持短兵在前,步卒握长兵在后,每一个人都拥有四尺的站位空间,看上去既足够严密又不过于拥挤。 魏相笑道:“父亲,我也不瞒你,我这一阵分四阵,乃前锋、左翼、右翼、后卫。四阵之间相互照应,可不是你那三行之阵能够相提并论的。” 老爹重重哼了一声,咚咚咚连敲三声鼓,高声喝道:“进攻!” 魏相嘿嘿一笑,同样举起手中的鼓槌重重的敲了一下:“二三子,准备应敌!” 老爹的指挥风格十分的简单粗暴,他麾下的三军直接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杀了过来,对魏相方阵之中位于最前方的“前锋阵”形成了一个钳击之势。 高台上,三叔有些疑惑:“相儿为何要这么做?” 宗主魏绛道:“怎么,难道哪里不对?” 三叔道:“相儿此阵,前锋阵过于突出,左翼和右翼反而居后,如此一来前锋阵的左右两翼实际上是没有友军掩护的。你看仲兄现在三军齐发,左右两军包抄相儿前锋阵的两个侧翼,以百人之卒对一两之兵,岂非必胜?” 魏绛也察觉到了不对,道:“难道相弟还有后手?” 三叔皱眉道:“我可想不出来他能有什么后手……咦?” 说时迟那时快,看着老爹麾下的三军对自己的前锋阵包夹而来,魏相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得计的笑容。 下一刻,魏相拿起手中木槌,重重敲击在战车上的铜钹之上。 “当,当当,当当当!” 极有韵律的敲击声中,眼看马上就要被三面夹击魏相前锋阵竟然做出了一个让所有旁观者出乎意料的动作。 这二十五名前锋阵士卒飞快后撤,直接退入了左翼和右翼的中央部位,正好和左翼右翼重新形成了一个直线的防线。 老爹:“!!!” 宗主堂哥魏绛:“???” 三叔一拍大腿:“完了,仲兄上当了!“ 魏绛愣住:“此话怎讲?” 三叔摇头道:“战场之上后撤,原本应该是凌乱不堪不成阵列,哪有相儿前锋阵这般整齐后撤的?这只能说明……相儿是故意的!来了!” 下一瞬间,双方的士兵终于激烈的交战在了一起。 魏相拿起战车之上的大旗用力一挥,吼道:“前排迎敌!” 魏相话音落下,最前排的五名甲士同时举起手中的大木盾,迎向了面前的众多敌军。 密集而沉闷的兵器敲击声中,冲在最前方的敌军在巨大的木盾面前无功而返。 魏相大旗再一挥:“出枪!” 下一刻,五支木制长枪同时从大木盾的空隙之中刺了出来,瞬间将在最前方的五名敌军捅翻在地。 三叔看到这一幕,顿时大摇其头:“仲兄败了!” 宗主魏绛吃了一惊:“这不是才刚刚交手吗?” 三叔摇头道:“相儿的防线过于严密,仲兄三军拥挤在相儿先锋军正面却不得寸进,败局已定。” 魏绛注视着战局,沉声道:“但区区一个前锋军再如何训练有素,也不可能对抗得了仲叔全军中央突击!” 魏绛话音落下,果然魏相的先锋军也开始出现了损伤,前排的五名盾兵已经倒下两名。 三叔叹息道:“没用了,相儿可不是只有一个先锋军而已啊,你看。” 也就是这个时候,魏相嘿嘿的露出了一个笑容,拿起木槌重重朝着战车之上的大鼓敲击而下。 “左右两翼,进军包抄!” 下一刻,原本紧紧护卫着先锋军两侧的魏相左翼、右翼两军同时顶上,瞬间对集中在先锋军正面的敌军主力形成了一个三面夹攻的反包围。 宗主魏绛先是一惊,但马上又道:“不对,相弟左右两翼出击虽然能包抄仲叔军的侧翼,但他正面的先锋军马上就要顶不住了!” 三叔长叹一声,道:“可相儿还有一支后卫军!” 果然,在三叔话音落下的瞬间,魏相的后卫军立刻顶上,和先锋军会合在一起,死死的顶住了敌军的正面攻势。 而此时,魏相的左右两翼已经突入敌军侧翼,将敌军杀得一片大乱! 老爹不敢置信的盯着这一幕,右手铁拳紧握。 终于,在众人的注视下,魏相军的左右两翼彻底的将敌军分割打乱,完全无法排成任何阵列,犹如一群无头苍蝇般纷纷倒下退出战场。 老爹砰的一声用力拍在了战车的车辕上,咬牙切齿的说道:“不用比了,老夫输了!” 魏相哈哈大笑,心情极佳:“父亲,承让了!” 第61章 郤缺召见 老爹从战车上跳下来,一阵雪花随之落地。 看着老爹朝着自己走来,魏相的身体下意识一僵,但马上又挺直胸膛。 我赢了我怕啥? 三叔的笑声和人一起到来:“相儿,这一次你做得很不错。” 老爹重重的哼了一声,道:“不过是步卒之阵罢了,如今天下争霸以车兵为主,派不上什么用场。” 魏相嘿嘿一笑,道:“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赢了,父亲。” 老爹顿时哑然。 宗主堂哥走了上来,笑着拍了拍魏相的肩膀:“这一阵的威力很不错,将来应该能派上大用场。从今往后,魏氏之兵卒就依照此阵之法进行训练吧。” 老爹有些不服的说道:“宗主,这战阵之事乃是关系到家族之安危,还是应该谨慎为上,不如等开春之后加入车兵再来一次。” 魏相嘿嘿一笑,道:“父亲,就算加上车兵你也赢不了的。” 老爹大怒,须发根根飘起,但一时间又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 宗主堂哥笑着做出决定:“仲叔,咱们不是说好了以胜负为准吗?就这么定了。” 老爹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魏相倒也不以为意,父亲嘛,不能接受被儿子打败的事实也是正常,就让这老头郁闷去吧。 作为一名穿越者,做什么事情当然都是要有前瞻性的。 魏相很清楚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晋国将会在楚庄王这位大敌的身上遭遇到巨大的挫折,从而不得不把南下中原的目标改为东进太行山区域,而魏舒方阵正是晋国赖以征服大半个太行山的军事精华。 三叔笑道:“对了相儿,你这个阵势可有什么名字?” 魏相看了宗主堂哥一眼,想起今天早上还蹦蹦跳跳的喊自己叔叔的小魏舒,咳嗽一声道:“就叫魏氏方阵吧。” 好侄儿啊,不是叔叔想要故意偷你创意,实在是等你成长起来起码也要三十年时间,叔叔和魏氏确实是等不起了。 有了魏舒方阵作为军事训练内容,加上魏相带来的炼钢技术,魏氏私军的战斗力应该能够在来年开战之前有一个不小的提升,这也是魏相的目标。 作为如今魏氏的核心成员之一,魏氏的实力虽然并不属于魏相,但对魏相同样也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助力,这毕竟是一个看重血脉和宗族的时代。 一个突如其来的访客打乱了魏相接下来的计划。 “郤伯找我?”看着面前的郤氏家臣,魏相脸上的惊讶显而易见。 如果魏相没记错的话,自己从穿越到现在可是一句话都没和郤缺说过呢。 郤氏作为晋国公族旁支,在绛都之中的府邸还是相当大的,魏相跟随着领路之人在红色的长廊之中穿行,恍惚间竟有了种回到后世某些古代园林的感觉。 府中有湖,湖旁有亭,亭中有郤缺正在垂钓。 虽然湖面已经结冰,但这阻挡不住垂钓的热情。 魏相朝着郤缺见礼:“魏相见过郤伯。” 郤缺看了一眼魏相,笑着指了指身边的坐位:“坐。” 魏相坐了下来,静静的看着郤缺钓鱼。 片刻之后,郤缺咦了一声,手臂猛然握紧,鱼竿瞬间弯曲。 啪嗒一声,一只咬钩的小鱼腾空而起,鱼尾在空中拼命摆动。 郤缺哈哈大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将鱼竿和鱼交到一旁的隶臣手中:“拿去疱房,让庖夫好生处置一番,弄成鱼脍送上来。” 魏相听着这句话,看了看那条不过两根手指粗细的鱼,脸色有些古怪。 大冬天吃生鱼片是什么操作?而且还是这种小鱼…… 郤缺将头转向魏相,笑道:“会钓鱼否?” 魏相摇头道:“魏相生性好动,静不下心来钓鱼。” 郤缺摸了摸已经发白的胡须,缓缓说道:“太公尚七十而垂钓岐山得遇文王,这般定力确实不是年轻人所能为之。长者之所以为长者,确实是有其道理所在的。” 魏相不知道说些什么,于是就沉默的点了点头。 郤缺看着魏相,突然笑了起来:“你是不是很奇怪老夫为何召你过来?” 魏相点头道:“不瞒郤伯,确实如此。” 郤缺的胡须都因为笑容而抖动起来:“无他,只是老夫想要看看能让六卿齐聚祝贺,能让我那名老友下嫁其女的年轻人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罢了。” 魏相很认真的说道:“希望不会让郤伯失望。” 郤缺道:“你乃赵朔之中庶子,赵朔最近对老夫其实是有不少意见的,对吧?” 魏相道:“臣不能言君私。” 郤缺哈哈大笑,道:“好一个滑头的家伙,那老夫问你,你是怎么样的一个想法?不要想着欺瞒老夫,你会悔之晚矣。” 魏相思考了一会,很认真的说道:“我对主君的建议很简单——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郤缺眼睛一亮,猛然一拍大腿:“好,好一个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句话老夫很喜欢,非常喜欢!” 说话间,鱼脍端了上来。 正如魏相之前所想,那么一丁点的鱼确实切不出几片。 郤缺笑着举著,朝着魏相示意一下:“来,试试,很不错的。” 魏相小心翼翼的夹起一片,眯着眼睛想要看清楚上面有没有寄生虫,盯了几秒钟之后魏相确信自己的眼睛并没有放大镜功能,于是就抱着一种大无畏的心态蘸了不知道是由什么调料制成的酱,然后放入口中。 味道意外的不错,也难怪在被东洋岛国学去之后会被发扬光大了。 郤缺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魏相的举动,突然笑道:“你对鱼脍不喜?” 魏相有些回味咂了咂嘴,道:“回郤伯,比起鱼,魏相还是更喜欢熊掌。” 郤缺哑然失笑,突然开口道:“看着士伯的份上,老夫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愿意脱离赵氏,老夫便保你成为公族余子,如何?” 余子,晋国新设官职,平时教导训诫卿族庶子,战时则率领他们以掌国君的路车(戎车中的守车),亦称“公路”。 余子的直属上司,便是晋国公族大夫。 魏相闻言微微一笑,不假思索的做出了回答。 “承蒙郤伯错爱,但为臣而背主,非魏相之所愿也。” 第62章 小子不知美味 郤缺夹着鱼脍往口中送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 过了好几秒之后,郤缺才继续将鱼脍放入口中,直接吞入,然后似笑非笑的看着魏相:“当真不愿?” 魏相道:“千真万确。” 魏相确实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离开赵氏,因为他最熟悉、最能借力的家族就是赵氏,而距离赵氏由盛转衰的下宫之难还有整整十六年的时间呢。 郤缺叹了一口气,道:“士伯难道没和你说过赵氏之事?” 魏相道:“说了,所以才更加不能离开。” 郤缺脸色古怪:“你为赵氏之臣不过一月,何来的如此忠心?” 魏相道:“因为让我迈开第一步的机会是宣子给的。” 郤缺道:“宣子只是想要让你们魏氏成为赵氏的第二家门下走犬。” 魏相沉默了一下,笑道:“不瞒郤伯说了,以我三位父兄之意,若是魏氏真能够像胥氏那般成为卿族,门下走犬也是无妨的。” 郤缺哑然失笑:“倒是足够直接。若如此,魏氏为何不成为君候的门下走犬?” 魏相微笑道:“首先是因为君候没有如赵氏那般找上我们,其次……公族如今也没有赵氏更强。” 郤缺眯起了眼睛,看向魏相的表情开始有些奇怪:“你居然敢在老夫面前说这些话,难道是忘了老夫的身份不成?” 魏相不紧不慢的说道:“郤伯的身份难道不是卿族的带头人吗?还是说,郤伯愿意在宣子率领卿族坐大了二十年之后,心甘情愿的将权力再次交回君候和大晋公族手中?” 郤缺闻言哑然,随后放声大笑:“好,好一个魏相,想不到魏氏以武传家,三代下来竟然出了汝这么一个异类!” 魏相叹了一口气,道:“若只是当一名武夫,大夫之位对于魏氏已然到顶了,人总是要进步的,卻伯。” 卻缺笑道:“若非你方才已然表态不会离开赵氏,老夫都想让你在老夫这边为官了。” 魏相欠了欠身,道:“魏相多谢卻伯抬爱,但不瞒卻伯说,魏相其实更希望有一天能够和卻伯在朝堂之上相对而坐。” 卻缺先是一愣,随后放声大笑:“好,那老夫就等着你坐在老夫对面的那一天!” 魏相刚刚走出卻缺府邸的大门,就看到一辆马车停在自己的面前,马车之上的屏括正在冷冷的盯着自己。 魏相有些吃惊的拱了拱手:“见过大夫。” 屏括冷冷的说道:“你为何会在此?” 魏相忙道:“郤伯召见。” 屏括用鼻孔发出一声冷笑,对着御者道:“走。” 马车的车轮碾过地面,溅起的冰雪差一点就落在了魏相的脚上。 魏相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上马离去。 魏相并不知道的是,在自己离去之后,自己的老丈人士会就出现在了卻缺的面前。 “如何?”士会问道。 卻缺夹起最后一块鱼脍放入口中,闭着眼睛品味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比一般士人略强,但也有限。士伯,老夫确实不知你为何会愿意将季女嫁于此人。” 士会摸着胡须的手微微用力,不觉将一根胡须拽下:“你方才不是还说想要招揽她作为卻氏家臣?” 卻缺大笑道:“以他的能力加上士伯之婿的身份,当然是值得老夫重视和拉拢的。但若是仅以个人而言,老夫为何不干脆启用胥童呢?” 士会眉头皱起:“胥童……你真要和赵氏做对到底?” 卻缺缓缓摇头,道:“赵宣子对老夫也是不错的,老夫当然不至于将赵氏赶尽杀绝。但你想想,如今大晋之中不是赵氏羽翼之人又有几个?老夫总不可能去启用荀氏之人吧。” 士会看着卻缺,良久之后突然叹了一口气:“你动心了。” 卻缺不动声色:“士伯此言何意?” 士会淡淡的说道:“你也想当第二个宣子?” 卻缺哑然失笑:“难道你不想?” 士会缓缓摇头:“我不想。” 卻缺笑道:“但是我想,中行伯也想,先毂想,赵朔也想,甚至一直以来六卿之中默默无闻的栾盾同样也想。” 士会无言,好一会,又是一声叹息。 卻缺喝了一口酒,淡淡的说道:“魏相方才和老夫说了不少话,有一件事情他是看对了,卿族既然已经有了赵宣子这个榜样,想要向往常一样屈居于公族之下怕是不可能了。” 士会冷冷的说道:“但公族才是晋国正统,是天子分封、无可争议的正朔!” 卻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花白的胡须不停颤动,落下几滴酒水。 “士伯啊士伯,尔难道忘了如今我大晋之公族也是曲沃氏小宗夺位晋氏大宗吗?真正被周天子分封的晋国正朔之族,早就亡啦!” 士会闻言不由默然。 确实,如今在位的这支晋国公族,当年其实也是从晋昭侯的弟弟曲沃桓叔而来,经过整整六十七年的内战之后灭掉大宗,并在齐桓公的支持下获得了周天子的认可。 卻缺平静的说道:“说句诛心之言,曲沃氏当年是晋国小宗,我卻氏如今也是晋国小宗,荀氏也是晋国小宗,姬姓十一氏全是晋国小宗,又凭什么要听名于曲沃氏,对曲沃氏俯首称臣呢?” 还是一阵沉默。 过了好一会,卻缺突然笑道:“士伯竟然没有大怒离去,还真是让老夫意外啊。” 士会淡淡的说道:“因为老夫早就已经想到了。” 卻缺眉毛一挑,道:“那士伯有何打算?” 士会脸色平静,道:“只求无愧于心耳。” 卻缺眨了眨眼睛,道:“老夫总觉你不是不生气,只是因为你还想要老夫继续帮你的那个女婿,对否?” 士会哼了一声,站了起来:“告辞了。” 看着士会在雪中离去的身影,卻缺突然笑了起来:“看来,你是真的很看好这个女婿啊。” 等了一会之后,卻缺突然左右机警的扫了一眼,见四下无人,略作犹豫之后举起手中同著,伸向了魏相方才坐席案上还剩下好几片的鱼脍。 “小子不知美味,惜哉!” 第63章 从今天开始成为真男人 立春。 如果说元旦是周历新年的起始,那么立春就是整个社会从寒冬之中苏醒的标志。 拜神祭祖、纳福祈年、驱邪攘灾、除旧布新,这些都是立春之时该做的事情。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事情——农耕庆典! 作为统治阶级,这是绝大部分贵族们一年之中唯一会摸到农具的日子。 魏相站在赵朔的身后,看着赵朔以及其他五名卿一起走下农田,以可笑的姿势拿起各式各样的农具,心中默默发出一声叹息。 果然装模作样这种东西在任何时代都是存在的。 魏相的目光更多的落在晋侯的身上,依照史书记载,这位晋侯的死期就在今年。 然后,晋国就将迎来一位让公族扬眉吐气的国君! 晋侯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将死之人的感觉,恰恰相反,这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红光满面,带着笑容和身边的郤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中行林父笑容满面的在和士会交谈,士会脸色严肃,偶尔回上一两句。 赵朔和栾盾这一对执掌赵朔下军的将佐同样也在交流,只不过栾盾的表情显然要更加谦恭一些,和两人实际上的官位形成了不小反差。 突然有人拍了一下魏相的脸庞,魏相转头一看,原来是大舅哥士燮。 士燮笑道:“听说今天告庙就结束了?” 魏相叹了一口气,露出苦尽甘来的表情:“是啊。” 已经为人父的士燮嘿嘿一笑,露出男人都懂的表情,随后笑容突然又变得有些狰狞:“要好好对季妹,明白吗?” 魏相正色道:“那是自然,请兄长尽管放心。” 士燮哼了一些,有些不爽的转移了话题:“你从赵氏那边听说了吗?” 魏相楞了一下,问道:“听说什么?” 士燮脸色变得有些凝重:“楚国已经开始召集兵马,很快就要北上了。” 魏相点了点头,道:“没事,我们能赢。” 士燮咦了一声,有些惊讶的看着魏相:“你似乎很有把握?” 魏相笑道:“当然。” 士燮道:“为何?” 魏相正色道:“因为宣子刚逝,整个大晋之中的框架依旧是宣子搭建起来的,所以大晋能赢。” 士燮哑然半天,才道:“我父进入六卿,恐怕不在宣子的意料之中吧?” 魏相笑道:“外舅为卿比之韩厥大夫为卿自然更胜一筹,反而是比宣子的想法更强了。” 士燮口中啧啧有声,道:“之前倒是看不出来你这般能说话,父亲说了,到时候我也要随军出阵,就是到时我在上军你在下军,倒是无法相互照应了。” 魏相眨了眨眼睛,笑道:“军阵之事,兄长还是顾好自己即可。不过这一次楚国人出兵的规模不算太大,应当问题不大。” 晋侯和六卿的返回让这场对话戛然而止。 装模作样的君候卿大夫下田活动就此结束,大家各回各家。 春风将马车上的赵朔双鬓吹起,这位年轻的赵氏之主双目半闭半睁,脸庞紧绷,不知道是因为方才谈话的内容,还是心情所致。 赵朔道:“魏相,你对接下来和楚国一战有何想法?” 魏相就站在赵朔的面前,握着车辕让自己能够在这破烂坑洼泥泞的大土路上保持平衡,闻言不假思索的说道:“大晋会胜,所以主君这一次应该想办法获得下军的掌控权。” 赵朔眉头一皱,道:“你为何如此肯定?楚国虽然和大晋交战胜少败多,但也是如今天下数一数二的强国。” 魏相道:“大晋如今宣子刚逝,楚人得知必然骄傲自大,觉得能够趁虚而入击败大晋。而我大晋上下以哀兵之势出战,此消彼长取胜乃是意料之中。” 赵朔沉默半晌,道:“所以依照你的意思,我应该加入这场战争?” 魏相正色道:“应尽起赵氏精锐之师参战,如此一来不但能够让其他卿族明白赵氏实力犹存,更可以统一族中思想,防止其他声音冒头。” 这句话显然打动了赵朔,片刻之后缓缓说道:“我会考虑的。对了,今天你告庙结束?” 魏相有些莫名其妙的摸了摸脑袋,不明白为什么这件事情好像是个人就知道的样子:“是的。” 赵朔意味深长的拍了拍魏相的肩膀,似乎有些犹豫不决,但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你这就下车回去吧。” 看着策马离去的魏相,赵朔揉了揉太阳穴,有些郁闷的沉默半天,对着面前的另外一名少庶子道:“今夜再把那个女人带来。” 魏相一路狂奔回到家中。 宗主堂哥已经去和几个与魏氏亲近的大夫家中联络感情,老爹已经下村去召集兵马,三叔也下村去监督农耕,大部分的家臣们都跟着三人走了,只剩下一群小老弟和仆役。 魏相发现这是自己人生之中第一次如此盼望黑夜时分的到来。 范曼显然很明白今天是什么日子,在和魏相说话的时候脸都是红通通的,往日里比较大胆的她今天甚至很少和魏相对视。 用过晚餐,魏相急急忙忙的沐浴更衣,算算时辰差不多,就来到了自己的寝屋之中。 一尊小巧的青铜虎盘香炉放置在房间中央,熏香袅袅的从中冒出,让整个房间之中都充满了香味。 范曼穿着一身魏相从未见过的衣裳,低头坐在床榻之上。 魏相深吸一口气,坐到了范曼身边。 范曼吃了一惊,下意识的想要挪动身体,却被魏相一把抱住。 范曼一声娇呼,随后就软到在了魏相的怀中。 魏相有些陶醉的吸了一口气。 真香。 “该入寝了,曼儿。” 范曼脸颊羞红得几乎滚烫:“夫、夫君,现在是不是太早了一些?” 魏相嘿嘿一笑,直接倒在了床榻上:“不,时间刚刚好!” 片刻之后,又是一声娇呼:“灯,灯还没吹熄!” 几声杂乱的脚步声后,房间之中彻底变得黑暗下来。 …… …… …… 月下云翘卸早,灯前罗帐眠迟。 今宵犹是女孩儿,明日居然娘子。 小婢偷翻翠被,新郎初试蛾眉。 最怜妆罢见人时,尽道一声恭喜。 第64章 楚王熊侣 楚国都城,郢都。 高大华丽的王宫之中,楚王熊侣正坐在最上首。 这位楚王十八岁即位,如今十四年的时间过去,已然是三十二岁的中年男子。 三十而立这四个字在楚王的身上是再贴切不过,他继承王位之时国内还是斗氏一族独大,不得不以荒淫作乐的表象来求得一条生路,直到三年之后羽翼丰满才喊出了“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口号,最终在残酷的政治斗争中大获全胜。 如今,在令尹孙叔敖为首的一干大臣的帮助下,楚国的崛起幅度越发惊人,一开始楚王还只敢跑去已经衰落不堪的周天子领地上问一下九鼎,这几年来更是开始频频北上,对晋国的势力范围进行挑衅和攻击了。 楚王轻咳一声,缓缓说道:“二三子,今赵盾既去,晋国大厦已倾,正是大楚之绝佳良机。寡人欲北上伐郑,使郑国威服寡人,让晋国失去中原臂助,如何?” 楚王发问之后,众多楚国大臣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了就坐在楚王下首的一名中年男子,楚国令尹孙叔敖。 孙叔敖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大王,臣以为赵盾虽逝,中原诸国心仍在晋,晋国势力未衰,不可轻易与晋国开战。” 楚王眉头一皱,还未说话,突然又一个声音响起:“令尹之言,老夫不能苟同也。”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去,发现原来是楚国大夫伍参。 伍参昂然道:“现今之晋国,晋侯、执政郤缺、辅政中行林父、上军将士会、下军将栾盾,皆老朽之辈也。大楚,自大王以下、令尹及诸大臣,罕有年长于四十者。晋乃衰弱之老者,大楚乃力壮之青年,更兼晋国赵宣子已逝,诸卿大夫争权夺利正是内乱之时,正是大楚击败晋国争夺中原霸权的绝佳时机。一旦错过,待晋国政局稳定,则悔之晚矣!” 伍参的话引发了大殿之中的一番骚动。 孙叔敖哼了一声,道:“伍大夫,赵宣子虽逝,但晋国如今依旧是赵宣子所遗留之国。赵氏强大依旧,卿族强大依旧,晋国强大依旧!若是大楚不与晋国发生冲突,晋国卿族自然会内乱不休。但若大楚北上,以郤缺、中行林父之能,必然团结一致以迎战大楚。你伍参不知政事,不可妄言!” 伍参笑道:“令尹所言极是,晋国卿族之强、国力之强自然是世人皆知。但大楚自立国以来,何尝向强敌低过头?如今赵宣子逝世已然对晋国是一大重挫,若是大楚连这种时机都不敢利用,难道还要等赵朔成长起来,或者是等晋国其他卿族再出一个赵宣子类的人物?” 两人为此争论不休。 孙叔敖虽然受楚王信任,但毕竟他是斗氏旁支而斗氏正是之前长久压制楚王并发动内乱险些弑杀了楚王的强大卿族,因此伍参这个政敌的存在无论对于楚王还是孙叔敖来说都十分重要。 楚王平静的旁听了半晌,重重的咳嗽一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争吵。 “令尹之言确实极有道理,赵宣子虽死,晋国秩序尚存,寡人若是直接攻伐郑国那便是要和晋国全面开战,确实不妥。但伍参所言寡人亦是认同,若是大楚连这种时机都不去抓住,那寡人又如何能说服自己呢?传令下去,大军集结之后立刻出发北上中原!” 魏府。 魏相躺在榻上,心情十分不错。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喜欢躺在榻上,而是因为他的妻子范曼正和他一起躺在榻上。 “曼儿啊,咱们过阵子应该会有好一段时间见不到面了。” 范曼楞了一下,转过头来看着魏相,一只手搭在了魏相的胸膛上:“夫君要去哪?” 魏相笑道:“要打仗,赵氏这一次会倾力出战,所以为夫也要随行。” 范曼哦了一声,长长的睫毛急速的眨动了几下,有些担心的说道:“会不会有危险?” 魏相哑然失笑,道:“上战场怎么可能不会有危险呢?不过你放心吧,魏氏以武立家,怎么可能会害怕战争!” 突然,魏相发现自己的大腿似乎被什么笔直而修长的东西搭在了上面,他掀开被褥往下一看,顿时变得有些口干舌燥,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开始有些变调。 “所以,在出征之前,为夫决定好好的努力一下。” 在范曼的嘤咛声中,魏相化身一只下山猛虎。 …… 魏相有些踉跄的走出房间。 在这种事情上,男人永远都不可能是女人的对手! “相叔叔!”一个兴奋的呼喊声吸引了魏相的注意力,他一抬头,发现宗主堂哥正带着大儿子魏舒微笑着站在院门口,小魏舒正兴奋的朝着魏相挥手。 魏相咳嗽一声,身体立刻挺得笔直,砰砰砰的走到了魏舒的面前,用力的抓住魏舒头上的两根总角小辫,向左右一拉:“呀!你被叔叔撕成了两半!” 魏舒用力的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相叔,我今年五岁,已不是四岁小儿了!” 一旁的宗主堂哥魏绛笑着看着这一幕,拍了拍魏舒的脑袋:“自己玩去,父亲和相叔有话要说。” 等到魏舒蹦蹦跳跳的离开之后,宗主堂哥收起了笑容:“相弟,刚刚收到的消息,楚国大军已经开拔北上了,目标似乎是郑国。” 魏相不假思索的说道:“不会是郑国,但我们魏氏还是要做好准备。” 宗主堂哥深吸一口气,眼神之中带着灼热:“真要和楚国开战?” 魏相笑道:“必然之事。魏氏若能在此战之中大放异彩,想必能够在大夫之族中更进一位。” 宗主堂哥定定的看着魏相,半晌之后突然笑了起来:“很好。那我便去召集全族能战之士,到时候倾族之力而出!” 从魏相这边得到答案的宗主堂哥愉快的离去了。 和所有父亲一样,老爹的出现总是那么的神出鬼没,让刚转过身来的魏相吓了一跳。 “有了没?”老爹硬邦邦的问道。 魏相有些疑惑的看了老爹一眼,道:“什么有了?” 老爹有些鄙夷的看了一眼魏相微微颤抖的双腿,哼了一声:“比为父当年差劲太多!” 老爹大摇大摆的离去了。 魏相站在原地愣神半晌才终于明白过来,忍不住无语的摇了摇头。 “谁特么能在半个月就知道怀没怀啊,我又没有验孕棒!” 不管怎么说,魏相穿越之后的第一场战争终究还是来了,而且对手并不是什么弱鸡国家,而是晋国在整个春秋时代最强大也最持久的对手——楚国。 第65章 集结,南下 下宫,练兵场。 数千名甲士杀声震天,激荡的鼓声伴随着旗帜飘扬,偶尔还会传来刺耳的鸣金之声,一片忙碌的训练景象。 魏相跟随着赵朔站在高台之上,目光之中略微有些不太淡定。 赵氏共有两百乘兵车,也就是六百名战车兵,再加上一车三十徒兵的数量就是还有六千步兵,加起来总计六千六百人。 在这其中有一百一十乘战车和三千步兵是直属于赵朔的,原同、屏括以及楼婴各自拥有一千人和三十乘战车。 如果再算上被发配到邯郸的赵穿和赵旃这对邯郸氏父子,赵氏的势力还要更强。 赵朔站在高台之上,年轻的脸上多少带着几分顾盼自雄的色彩,对着魏相笑道:“中庶子觉得这些甲士如何?” 魏相正色道:“皆是精锐之士。” 赵朔再笑道:“可破楚否?” 魏相道:“可。” 赵朔又道:“可服国中卿大夫否?” 魏相道:“不可。” 赵朔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太好看:“为何不可?” 魏相道:“楚者,敌人也,刀兵可胜之,不难。卿大夫,同僚也,刀兵难胜,当以智计胜之。” 赵朔道:“计从何来?” 魏相道:“破除夷狄,开疆拓土,威服诸侯,匡扶王室,卿大夫自然慑服,此为胜也。” 赵朔闻言大笑:“匡扶王室?你说的莫非是那个被楚王问九鼎的王室?” 魏相正色道:“齐桓公尊王攘夷以成霸业,先文公破狄戎而成霸业,如今大晋三面狄戎南边又有楚蛮,若是主君效仿齐桓、文公之行,当可重现宣子之伟业。” 赵朔摇了摇头,道:“中庶子,其他之事我可听你,此事不可。我父当年以晋国正卿之尊会盟诸侯,何曾在乎过什么周天子?” 魏相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赵朔是一个崇拜父亲的儿子,满脑子都在想着走父亲赵盾的老路,在这件事情上基本是不会被说服的。 赵盾的生母、赵朔的祖母叔隗出自戎族廧咎如部族国,这或许也是两父子并不热衷于尊王攘夷,而是更喜欢威服诸侯的原因之一。 三辆战车缓缓驶了过来,原同、屏括、楼婴三位大夫一身戎装立于战车之上,朝着赵朔同时行礼:“赵孟。” 赵朔微微点头,道:“都到齐了?那就出发吧。” 依周朝律法规定,在国家爆发战争时卿大夫作为国中领主必须要出兵,赵氏这一次选择出动五千人和一百五十乘战车,仅仅留下了最低限度的驻守力量。 屏括的大嗓门远远的从后面的马车上传来:“楚乃大敌,和楚国征战之时倾巢而出,实在不智!” 楼婴的大笑声随之响起:“兄莫非怕了楚国人?这样吧,不如请兄将麾下之军交于弟,兄且安心归家,于床榻之上征战即可!” “够了!”原同的呵斥声马上传来:“都是大夫,一个个成何体统?” 立于战车之上的魏相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赵朔,发现这位年轻的晋国下卿脸色平静。 俗话说得好,人一过万无边无沿,当上千辆战车和超过三万将士聚集在绛都之外的时候,这种扑面而来的惊人气势是任何电视或者电影都无法呈现的。 作为赵朔的贴身护卫,魏相得以跟着赵朔登上高台,见证晋侯对郤缺授予兵符、斧钺的整个仪式。 晋侯脸色有些复杂的看着郤缺,缓缓说道:“郤伯,本侯也曾想过亲自征战,但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一切……就拜托晋侯了。” 郤缺白发飘扬,一声长笑,道:“征战之事自有老夫等臣子为之,君候只需端坐于绛都宫中坐等大晋捷报便是,诸位说呢?” 中行林父、先毂、栾盾、赵朔在这一刻异口同声:“郤伯所言极是!” 晋侯目光微微一黯,在唯一一个没有说话的上军将士会身上停留了一下,缓缓说道:“士伯,汝为新晋之卿,但本侯对你寄予厚望,望你与其他诸卿一道为大晋拿回胜利!” 士会欠了欠身,道:“君候放心,臣必定尽心竭力。” 魏相看着这一幕心中也是暗叹,谁说晋国卿大夫都是狼子野心之徒?任何一个时代都永远不缺少坚持原则之人,不是吗? 在集合了两万七千兵马,九百乘战车之后,晋国大军浩浩荡荡的开拔了。 刚刚开春,楚庄王就率领三万五千楚军和一千二百辆战车北上,以去年保护费没有交够的名义对蔡国发动了进攻。 作为淮泗流域的小国,蔡国当然没有任何实力和机会去和楚国作对,所以蔡国的使者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晋国求援。 而晋国的反应同样也是异乎寻常的迅速,仅仅在十天之后就集结部队完毕,开始浩浩荡荡的南下。 一条长龙沿着绛都南方的大路而去,直向黄河。 魏相站在战车之上,看着前方后方无数的晋国士兵,心生感慨。 这就是如今的中原霸主,天下第一强国! 魏相很清楚这是为什么,晋侯希望证明自己不仅仅是赵盾的牵线木偶,郤缺希望证明自己能做出不逊色于前任赵盾的功绩,先毂所在的先氏一族原本就是战争狂人,赵朔作为赵氏一族新的掌舵人迫切的需要功绩来证明自己,栾盾此刻还是一名赵氏的应声虫。 当晋侯和六卿之中的五位都统一了思想的时候,晋国这个当世第一强国所爆发出来的能量和反应的速度是惊人的。 因为赵盾之死而自信满满而来的楚国君臣,这一次将会受到一次不小的教训。 作为可能是唯一一个预知了战争结局的人,魏相其实考虑更多的在于另外的方面—— 自己应该不会死在战场上吧? 第66章 争霸与风度 晋国和楚国的争霸属于华夏历史上一道亮丽而独特的风景,是其他任何一个历史时代所没有,也无法重现的。 这主要是因为地缘形势,也就是两国地理位置的微妙之处。 晋楚之间是相互接壤的,然而很不巧的地方在于两国接壤的分界线是数百里的崤山中西段。 在后世,秦国人占领了这里并在崤山北面的现晋国领土上建立了一座号称天下第一的雄关——函谷关。 所以,这个地方的地势是极其险恶的,根本不足以让大军通行,更别说是娇贵无比的战车了。 两国交界处的西边就是秦国所在的关中,对于晋楚两国来说关中就是穷山恶水,通过关中去进攻另外一方会导致后勤线无限拉长而断裂,而且关中的主人秦国也算是二流强国,因此双方也不会在这个地方作战。 目光再向东移,就是虽然已经缩水不少,但依旧保持了比现在的秦国略小一些领地的周天子王畿洛邑。 虽然周天子已经没落多年,但前几年楚王问鼎被王孙满几句话说退的事情证明了楚国对周天子依旧存有敬畏之心,而晋国本身就是周天子姬姓王族分支所建立的诸侯国,因此周天子的王畿洛邑也很少成为双方开战地盘的选项。 于是,更加东边的郑国、宋国、陈国、蔡国等一大批二流、三流乃至不入流的诸侯国就遭了秧。 楚国想要灭掉这些国家,好饮马黄河顺便面对面的暴打一番晋国。 而晋国正好相反,楚国要做的我坚决阻止,作为华夏诸侯公认的霸主国,这些中原小国都是晋国的小弟,晋国必然要保护他们。 毕竟这些国家每年上交给晋国的保护费可不是白交的,赵盾在世的时候甚至详细制定了晋国对每一个国家应该如何具体收取保护费,不交保护费的国家就会遭遇晋国大兵的征伐。 于是,郑、宋、鲁为首的一大批中原小国就成为了晋楚两国的缓冲区以及交战区,楚国打这其中的任何一个晋国小弟,晋国都会迅速的前来支援,然后双方在这个小弟的国土上大打出手。 若是晋国赢了,那小弟们当然不可能对前来救援的大哥没有表示,晋国就笑嘻嘻的拿着额外上缴的好处回家,国君和出战的卿大夫们各自瓜分好处。 若是楚国赢了则是两种结果,一种是楚国直接吞掉这个小弟,另外一种则是楚国把这个晋国的小弟揍成了自己的小弟,让这个小弟转而上交好处给自己。 小弟叛变理所当然会引起晋国的不满,但偏偏晋国又不能越过缓冲区去攻打楚国,所以晋国也就只有一个办法——发兵来征伐这个叛变的小弟。 这个时候双方的角色又开始转换,楚国一看我刚收的小弟你晋国又上门来打,那怎么行?于是楚国也发兵前来救援,双方又一次展开大战。 春秋时代的晋楚争霸,就是这么来来回回的在中原诸多摇摆不定的墙头草小弟国土之中打来打去。 整个春秋时代楚国没有任何一次攻入过晋国本土,而晋国能够攻入楚国本土的次数同样是一个巴掌就能够数得过来。 总体而言,晋国更多的时间里属于霸主,楚国则在大部分时间里属于霸主之位的挑战者。 但楚国也不是没有力压晋国的时候,就比如说楚庄王熊侣在位之时就是楚国威震天下的霸主时期。 熊侣就是现在的楚王! 一想到这里,魏相就有点笑不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魏相发现了另外一件同样也让人很不开心的事情。 “胥童?”魏相有些惊讶的抬高了音调。 就在不远处的地方,一个身影闻声投来目光,这个人年纪轻轻但却身着只有大夫才能穿的将军甲,认出魏相之后目光顿时变得无比怨毒,不是胥童还有谁? 赵朔淡淡的说道:“胥氏虽然被踢出了卿族,但依旧是大夫之族。不过胥氏如今只有一县之地,比之你魏氏还要不足,所以你也无需担心了。” 卿大夫们的风度就展现在即便政治斗争失败也往往祸不及家族,赵盾当年赶走了头号政敌狐季,还派臾骈把狐季的家人礼送出晋国和狐季团聚,狐氏未灭。 随后赵盾又在五将之乱中想要杀赵盾掌权的士毂斩杀,立士会为士氏之主。士氏同样未灭,如今还成为了六大卿族之一。 对于胥氏,赵盾在这件事情上也是一视同仁,在杀掉胥克之后让胥童掌控胥氏。胥氏族人没有任何人受到株连,胥氏依旧是晋国名正言顺的大夫之族。 卿大夫之间的斗争是残酷而血腥的,但同样优雅而高贵、充满了骄傲和风度! 魏相有些遗憾的叹了一口气,赢了居然不杀他全家?这样不好,实在不好。 魏相可是亲手杀了胥童亲爹啊! 胥童冷冷的注视着魏相,这种感觉让魏相很不爽,于是朝着对方灿烂一笑,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瞅啥呢你。 胥童顿时就好像吃了两斤苍蝇一般,转过了头去。 魏相哈哈的笑了起来,反正双方之间的仇怨也是无法化解了,那就只能化对方的痛苦为自己快乐了。 黄河到了。 这个时候的黄河还被称为河水、大河,在后世魏相曾经来过这里,见证过滔滔浑浊河水流向东方,而现在,这里的水清澈得让魏相想起了魏邑之中的那条小溪! 这条河的上游可不是库布齐沙漠、腾格里沙漠、乌兰布和沙漠,而是一片片的青青草地,丰美草原! 渡过黄河,就是周天子的洛邑王畿之地。 在这里,魏相听到了一个消息。 “王孙满作为天子代表在南岸渡口等待,随行的还有公子据!” 这顿时激起了魏相浓重的好奇心。 公子姬据,那可是过几个月之后就要成为晋候之人啊。 更重要的是,这是赵盾专权之后到三家分晋为止,唯一一名成功带领公族压制所有卿族,真正掌控了国家大权的晋国国君! 第67章 魏相赠剑 王孙满是一个活着的、载入史册的传奇! 在六年之前,就是王孙满单枪匹马,面对着率领数万楚国大军陈兵压境而至的楚王熊侣,说出了一句注定要流传千古的话:“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 这句话让楚庄王当了两千年的大反派! 为什么周德未衰,是因为真的上天有德吗?当然不是。 周德之所以未衰,是因为开国太师姜尚所建立的姜氏齐国还屹立东方并出过“尊王攘夷”的齐桓公,是因为周公旦建立的鲁国还是华夏著名的礼仪之邦和二流强国,更是因为一个名叫晋国的姬姓诸侯国屹立在周天子隔壁的黄河北岸,还执掌着整个华夏的霸权! 周王朝初年武王和成王的慷慨分封,在数百年之后给他们平庸而无能的嫡系子孙们带来了无比丰厚的回报。 晋国一日不败,周德一日不衰! 所以,楚王在深思熟虑之后选择了退兵。 所以,当晋国大兵过境,周天子就必须要派人前来慰问。 作为周天子左卿士、又曾经靠一张嘴巴说退了楚王的王孙满无疑就是一个最好的人选。 王孙这两个字说明他是周襄王的孙子,所以王孙满的真正名字叫做姬满。 姬满如今已经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但举手投足之间的贵族仪态还是让人十分心折。 看着郤缺和姬满之间的微笑对礼,各种繁复的礼节和用器,魏相就觉得自己的脑瓜子在嗡嗡作响。 简直就如同上学时候全校大会上校长的谈话,让人昏昏欲睡。 好在魏相很快发现了自己的目标,就站在王孙满身边的那名年轻人,晋国公子姬据。 从晋献公开始,晋国诸公子不能出现在国都已经是常例,晋文公之时更进一步直接将诸公子全部赶出晋国只留下太子一人,而在赵盾当政时期晋国干脆就没有太子,因此这位公子姬据住在舅舅周天子的洛邑也就不足为奇。 姬据显然受到了良好的贵族教育,这从他和郤缺等人对礼之时的一板一眼就能够看得出来。 但他毕竟只是一名年轻人,和成熟的诸卿相比依旧太过稚嫩而拘谨。 没有太多人把这位公子当一回事,包括魏相的主君赵朔也是如此,只有士会从头到尾端端正正行礼,恭恭敬敬的说话,像一名真正的臣子。 至于魏相,属于暂时没有资格和姬据在这种场合说话的人。 姬据用少年变声期特有的公鸭嗓看着士会,问道:“士伯,不知父候如今身体是否安康?” 士会略微沉吟,十分尊敬的说道:“回公子,君候身体尚且康健。” 姬据犹豫了一下,挤出了一丝微笑:“那就再好不过。” 一场欢迎晚宴随后举行。 对于士大夫们来说,礼节和风度是十分重要的,所以宴会的规格也十分隆重,至于什么行军期间不得饮宴作乐……根本没有这种规定! 宴会的主角是晋国六卿,主陪是王孙姬满,至于姬据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吉祥物,一个偶尔能够用来串联起话题的工具人,仅此而已。 魏相仔细的观察着姬据,虽然竭力控制着情绪,但依旧能够感受到姬据那种不被重视的怒火。 这也是如今卿族和公族之间地位的真实写照,原本应该是臣子的六卿高高在上,而本该高人一等的公子却无人问津。 终于,姬据再也无法忍耐这种情况,告了一声罪,以上厕所的名义离开。 离开宴会所在的主帐篷显然让姬据松了一口气,他不再掩饰心中的怒火,咬牙切齿的自言自语:“若有朝一日本公子得掌大权,必诛此群獠,复我公族荣光!” 一个声音突然在姬据的身后响起:“公子此言差矣,大晋之中并非没有忠于公族之臣,更何况若是公子将卿族全部杀光,又有谁来为公子治理大晋呢?” 姬据大吃一惊转过身来,脸色阴晴不定的看着面前似乎有些熟悉的同龄人:“尔是何人?” 魏相笑道:“赵氏中庶子魏相见过公子。” “赵氏?”这个名字让姬据的脸色变得越发冷淡:“你有何事?” 魏相从怀中拿出一物,正色道:“魏相今日见公子,知公子他日必然乘龙而起,为我大晋一代明君。故寻机来见,使公子知魏氏之心也。” 姬据脸色一动,接过魏相手中之物,发现原来是一把极为精巧的短剑。这短剑不知是以什么质地铸造而成,拔出来之后自有一股森然之感,刃锋上反射着火光,一看便知不凡。 姬据仔细把玩短剑,越玩越是心喜,这时代的士人们都是能文能武,争霸天下更是每一名士人的心之向往,对于好兵器的喜爱也就由此而来。 姬据脸色舒缓了不少,对着魏相道:“此剑可有名号?” 魏相拱手道:“正要请公子赐名。” 这可是一把钢制短剑,原本是魏相用来贴身肉搏的武器,质量自然是秒杀当世所有其他武器的,除非姬据不识货,不然的话肯定会喜欢,而事实也证明了魏相的想法。 姬据略一沉吟,道:“那此剑就名为‘胜邪’吧。” 魏相笑道:“此剑得公子赐名,将来必定能够和公子一起荡涤大晋邪气,让大晋更上一层楼!” 姬据脸色越发和缓,看着魏相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道:“你既然是赵氏家臣,为何要对本公子示好?难道你想要背离赵氏不成?” 魏相正色道:“魏相为赵氏家臣,自然是要为赵氏效力的。只不过魏相受父兄所托想要告诉公子一句——魏氏虽不才,忠于公族之心未改,待公子继承大位之时,魏氏全族皆愿为公子前驱,为公子征战麾下,死而后已!” 火光中,魏相的表情显得无比诚恳。 姬据静静的注视着魏相,好一会之后长出了一口气,缓缓说道:“父候的身体已经如此差劲了吗?” 魏相笑着朝姬据躬身一礼,随后直起身来,慢慢的消失在了火把的光芒照耀不到的阴影之中。 -------------- 《恒建说魏·赠剑篇》:“成公七年,帝随晋军南下,过洛邑,王孙满领公子据迎之。 帝见公子据而惊,曰:‘此子有明君之相也。’ 公子据亦聪慧之人,闻言大礼而拜帝,曰:‘据不才,若得指教,愿与君共分晋国之土也。’ 帝赏其才,解佩剑‘胜邪’赠公子据。公子据得帝教诲,果成一代明君。” 第68章 我觉得可以 翌日。 赵朔坐在战车之上,不停的打着哈欠,黑眼圈很明显。 这主要是因为王孙满昨夜带来的那批女子之中有一名身材丰腴的很合赵朔的意。 作为赵朔的车右,魏相十分笔直的站在赵朔的战车上,犹如一颗青松。 赵朔看着面前的漫漫原野,叹了一口气:“魏相,再给我说说昨夜孙大圣的故事吧。” 原本魏相只是想用西游记里面孙悟空被如来佛祖镇压的故事来打个比方,然而没想到赵朔竟然就此成为了这个世界上西游记的第一个书迷。 魏相叹了一口气,道:“主君,若是再继续说下去,就会有人说臣用神怪故事来装神弄鬼迷惑主君了。” 赵朔不以为然的说道:“我乃主君,并非屏大夫,你但说无妨,反正又无甚正事。” 魏相略作迟疑,道:“正事还是有的。不瞒主君,昨夜臣去见了公子据一面,并代表魏氏送了他一把短剑。” 赵朔眉头微微一皱,道:“公子据?魏氏这是何意?” 魏相笑道:“魏氏觉得公子据应该是未来继承大晋君候之位的绝佳人选。” 赵朔嘿了一声,道:“谁知道呢?当今君候当年可也不是太子。” 魏相道:“有宣子在之时,太子存在与否当然并不重要。但如今宣子既然去了,大晋当然就要重归礼制。” 赵朔大有深意的看了魏相一眼:“你竟然觉得君候将死?” 魏相微微一笑,没有开口说话。 赵朔来了兴致,摸着下巴上并不算浓密的胡须,看起来颇有赵盾当年几分风采:“既然你之前没有告诉我,那为何事后又要和我说起此事?” 魏相道:“事先未说,是担心主君不许,让魏氏利益受损。事后再说,自然是尽臣子之责。” 赵朔啧啧有声,道:“那按照你这般说法,魏氏要提前交好公子据,难道我赵氏就不需要?” 魏相笑道:“赵氏不需要交好任何人,而且……主君觉得如果主君主动交好公子据,他会领情吗?” 赵朔沉思片刻,突然大笑起来:“也是。既然这样,你就再说说那孙大圣的故事吧,那唐僧将孙大圣从五指山下救出,然后又发生了什么?” 魏相:“……” 车轮滚滚,晋国大军朝着东方大地疾奔。 蔡国国都,蔡城。 数万楚国大军将蔡城团团包围,水泄不通但并未进攻,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大约一刻钟之后,蔡城的城门大开,蔡国国君蔡申带着众多蔡国大臣步行出城,在无数楚军将士的注视下来到了城外楚王的战车之前。 “下国无礼,乃招致上国大兵征伐。今申率国民降之,任凭大王处置,只望大王念及蔡国社稷传承不易,勿对我国子民多加杀戮!” 蔡候一番话说完,直接跪在了楚王的面前,跟随着蔡候的诸多大臣虽然脸上都带着无比屈辱的神情,但依旧不得不纷纷追随蔡候下跪。 楚国诸多大夫立于战车之上,嬉笑之声不断传来。 “区区小国,不如让大王灭了算了。” “就是,我大楚雄兵天下无敌,灭个蔡国又能如何?” “去年刚灭舒国,今年再灭蔡国,方显我大楚之威!” 大夫们的音调很高,高到在场的所有人都足以听得清清楚楚,让蔡候和众多蔡国大臣的脸色变了又变。 楚王明显也有些心动,不由低声朝着身边诸臣道:“如何?” 伍参摸了摸胡须,拱手道:“大王,臣以为取蔡正当时。” 其余诸臣也大多认可。 春秋时代,诸卿大夫能够获得的封地通常都是来自于新开拓的疆域,因此所有人对于扩张领土这方面都有着强烈的渴望。 楚王点了点头,正想说话,突然一个老迈的声音道:“大王,不可!” 众人一怔,转头看去,原来是一位两鬓花白的楚国大夫,也是楚王的叔叔熊时。 楚王有些意外的说道:“王叔为何不同意?” 熊时沉声道:“大王难道忘了大楚这一次出兵的目标吗?晋军将至,大王却要将蔡国并入大楚境内,这岂不是让中原诸侯都心生恐惧而靠向晋国?若如此,大楚不战已败矣!” 楚王顿时哑然,过了片刻之后脸色一肃,正色道:“王叔所言极是,寡人受教了。” 楚王转过头来,对着依旧跪在车前的蔡候淡淡说道:“蔡候,尔也听到了吧?寡人这一次不会灭你蔡国,但大楚大兵既然已至,一应物资粮草你蔡国须要一力供应,还要再出五十乘战车、三千甲士给寡人助战,尔可明白?” 蔡候心知这个时候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即便心中万般不愿也只能应下。 至此,楚国出兵的第一个目标蔡国正式表示臣服,再一次从墙头草状态转变为楚国小弟,并出五十乘战车以及三千徒兵随楚国作战。 在取得了第一场胜利之后,楚庄王并没有停下征战的脚步,而是转头北上,继续进攻晋国在中原最重要的盟友——郑国。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晋国六卿所率领的晋国大军也已经进入晋国境内,并和郑国国君姬坚所率领的郑军会合在一起。 赵朔看着不远处正在和郤缺谈笑风生的郑侯姬坚一眼,转头对着魏相说道:“你觉得这一次会有多少国家响应我们大晋的召唤?” 魏相沉默片刻,道:“恐怕没有。” 赵朔眉头一皱,有些意外的看着魏相:“你之前不是还信誓旦旦的说大晋会赢吗?” 魏相咳嗽一声,道:“难道大晋就不能依靠自己的力量赢下楚国吗?” 赵朔想了想,道:“我觉得不行。” 魏相道:“我觉得可以。”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对方可能是个傻瓜。 第69章 魏相想见一见楚庄王 魏相之所以敢和赵朔这么说话,不是因为魏相是穿越者而觉得自己牛逼哄哄,而是因为这个年代的君和臣之间就是如此相处的。 华夏历史的规律就在于越靠近现代,臣就越像是君的奴隶。 而在春秋,除去有“天子”之称的周王凌驾于一切之上外,其他君和臣在人格上是完全平等的! 所以魏相可以毫无顾忌的表达自己的观点而不担心会遭来赵朔或者是其他人的反感,因为这是他身为臣的权利和义务。 魏相道:“主君已经把军权从栾盾那边拿过来了?” 赵朔微微一笑:“没有那个必要,栾伯毕竟才是名正言顺的下军将。不过一旦下军发挥出彩,也不会有人敢抹杀我赵氏之功。” 魏相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没有再开口。 赵氏毕竟统治了晋国二十年! 柳棼到了。 这里距离郑国都城并不算远,是楚军北上的必经之路,地势平坦,有大片的柳树林生长,是晋楚双方所选择的战场。 刚刚安营扎寨下来,中军将郤缺就召集众将议事。 作为赵朔的贴身保镖,魏相理所当然的能够位列帐中,并站在一个能够近距离观察六卿和郑侯姬坚的位置。 正常来说,姬坚是诸侯,郤缺赵朔等人是诸侯之臣,姬坚应该坐在上首主位。 然而真实的状况却是郤缺大摇大摆的坐在了主位,荀林父坐在下首右侧,郑侯姬坚只捞到了一个下首左侧排行第三的位置,这还是因为魏相的好岳父士会把位置谦让出来的缘故。 对此郑侯倒是没有什么不满,毕竟距离郑庄公打败周王称霸天下的年代已经过去整整一百年,而晋国的霸业则已经持续了整整三十三年的时间。 魏相的目光缓缓下移,不出意外的在帐篷之中看到了自家的宗主堂哥魏绛,至于老爹和三叔由于并非大夫,所以没有资格参与到这样的会议之中。 魏绛神色轻松,朝着魏相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笑容,魏相楞了一下,同样还以微笑。 兄弟阋墙的桥段当然不少,但无论古代还是现代,绝大部分人都是希望家庭和睦并愿意向这个目标努力的。这让穿越之前满脑子网文桥段的魏相既感到失望,又觉得欣慰。 郤缺一声咳嗽,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这位晋国的中军将,也就是联军的主将缓缓开口说道:“对卫、鲁、宋、陈等国的召唤早在出兵之时就已经发布,但如今竟然没有得到任何答复,这其中究竟何意,想必二三子也心知肚明。” 晋国诸大夫的脸色多少变得有些不爽,大家确实都心知肚明,这是因为赵盾之死和楚国趁虚而入让那些中原国家开始变得观望起来。 郑侯姬坚笑了起来,温和的说道:“郤伯不必担心,只要此战得胜之后,诸侯自然又会齐聚绛都朝贺了。” 先毂冷冷的说道:“若真如此,那到时候的朝贡之物可要多一些才行。” 这个冷笑话成功的让大帐之中多了几分笑声。 郤缺同样露出微笑,道:“楚军虽强,但我大晋自文公起称霸中原为诸侯伯长至今,自然也不会因为宣子之逝而对楚人退避三舍。如今楚军已然在我军大营南方二十里出扎营,二三子谁愿意为我大晋使者,前往楚军大营递交战书?” 郤缺话音落下,大帐之中一时静寂。 这年头的打仗是很有仪式感的,两国交兵之前先要交换战书约定交战时间,到时候大家再摆开阵势来上一仗。 虽然说晋襄公在三十年前主动发起了第一次无通知无规则无风度的围歼战,直接在崤山全歼数万秦军把秦穆公的霸业打得稀烂,但那一仗由于破坏了规矩而被史官很是口诛笔伐了一波,因此三十年下来晋国重新回到了战争游戏的规则之下,不再做那种出格的事情。 只不过递交战书这种事情完全就是一个跑腿的活计,说不定还要被对方小小刁难一番,完成得好是应该的完成不好还要被惩罚,所以这种活计大家自然是兴趣缺缺。 魏氏宗主魏绛自然也是这般心态,一开始并没有开口说话,直到他发现站在赵朔身后的魏相不停的朝着自己眨眼神示意。 在稍微犹豫了一下之后,魏绛站了起来,道:“郤伯,魏绛愿意前往楚国大营递交战书。” 这个举动顿时让魏绛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刚准备随便指定一个倒霉鬼的郤缺微微松了一口气,道:“很好,那就有劳魏大夫了。” 随后,郤缺又说了一些战争的注意事项,明确了各个卿大夫、公族军、郑军明日的统属和位置,便宣布散会。 从开始到结束,整个战前会议的时间仅仅不到半个时辰! 至于对楚国的情报调查和搜集?没有。 对战场地势的研判和利用?开什么玩笑,这年头大家都是战车,那肯定在宽阔的田埂和平原上对冲啊,都这么打了几百年啦,还研判什么研判,利用什么利用? 春秋时代的军事,处处体现着卿大夫们的原始和固执。 虽然数百年来的战争不断迫使华夏诸侯与时俱进,但进步的幅度要一直到春秋后期和战国初期,在孙武、吴起、孙膑乃至白起、李牧、王翦这些人出来之后才有一个真正的突破和飞跃。 从大帐出来,赵朔看了魏相一眼:“你为何要暗示魏绛?” 魏相拱了拱手,道:“请主君允许臣跟随魏大夫前往楚营一行。” 赵朔有些奇怪的的看了魏相一眼:“为何?” 魏相正色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赵朔哑然,随后大笑出声:“好一个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有意思,很有意思!你去吧,看看能探听到什么情报回来。” 魏相笑着拱手,然后离开赵氏大营,朝着魏氏大营而去。 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见一见那位史书留名的楚庄王了。 第70章 楚人,鳖乎? 对于前往楚军大营投递战术这件事情,老爹和三叔并没有任何反对,甚至有些蠢蠢欲动。 老爹道:“你们说,若老夫在递交战书之时一箭将楚王射死,会不会名扬天下?” 魏相认真的思考了一下,道:“这里离魏邑太远,怕是来不及在头七下葬。” 这句话理所当然的让魏相领教了一番何谓父亲的威严。 第二天,魏相充当车右,宗主堂哥作为车左,三叔魏颗作为御者,三人同乘一辆战车,打起使者的旗号,开始向着楚国大营出发了。 双方之间的大营并不算远,站在晋国大营这边可以看到另外一边的楚军大营。 在颠簸的马路上前进的时候,魏相突然注意到对面也驶来一辆战车,于是他下意识的握住了身后的长弓。 三叔沉稳的声音响起:“相儿莫要紧张,那是楚国使者。” 魏相微微一笑,突然开口道:“宗主、三叔,这一次你们想不想让我们魏氏名扬天下?” 马路虽然不算窄但也绝对算不上宽,因此当两辆马车迎面相会的时候,有一辆马车要让一下才能让两辆车擦肩而过。 考虑到各自身后都有无数双眼睛在明里暗里的注视,两辆马车理所当然的停下,并且对峙。 对面的马车之上同样也有三人,衣着的华贵程度甚至让魏相有点不爽。 对面战车之上的甲首是一个年轻男子,面如冠玉风流倜傥,通俗的说就是帅得比较欠揍。 年轻男子用下巴盯着魏氏三人,用带着浓重楚地口音的雅语傲然道:“我乃大楚王子子反,尔等何人?” 魏相下意识的看向魏绛,发现魏绛也在看向自己。 魏相拿下了身后的长弓。 子反没有等到回答,显然有些愤怒,冷声道:“尔等晋国自号中原霸主,难道就是……啊!” 一支箭矢嗖的一声从子反的脸颊边上擦过,让这位楚国王子发出一声尖叫。 魏相将第二支箭矢搭在弓弦上,淡淡的说道:“让开。” 子反勃然大怒,道:“你……” 魏相拉开弓弦,箭尖对准子反,顿时让这位楚国王子所有的话都堵在嘴里。 子反的战车上并没有弓箭! 魏相平静的说道:“三秒钟,让开或者死。” 子反没有一秒钟的犹豫就对着身边的御者下令:“让开道路。” 楚国使者的马车让到了一旁,魏氏马车昂然从道路中央而过。 魏相收起弓箭,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友情提醒了对方一句:“如果你想死的话,可以在我们大晋诸卿面前再说一次你是‘王子子反’。” 只有周天子能称王,这是华夏诸侯的常识! 楚国王子熊侧、或者说王子子反脸色阴晴不定,恶狠狠的盯了魏相的背影一眼,冷声对着车夫道:“还等什么?出发!” 三叔是个稳重之人,所以直到距离子反的马车至少有一百丈之后才提出了自己的质疑:“相儿,你方才那番……未免过于无礼。” 魏相笑道:“无妨,楚人蛮夷也,何须以礼待之?” 宗主堂哥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这样一来,恐怕等会我们会有麻烦。” 魏相微微一笑,道:“要的就是麻烦。” 马车临近楚营。 大门没开。 宗主堂哥犹豫了一下,高声道:“晋国大夫魏绛,奉郑侯、郤伯之命前来递交战书!” 大门处依然一片安静。 魏相深吸一口气,高声道:“楚人,鳖乎?吾闻楚子曾僭越而问鼎,还当其人乃是有大志者,不想却是一蜷缩壳中之鳖也!” 这句话让宗主堂哥和三叔脸色同时大变。 “相弟(相儿),慎言!” 大门打开了,几十辆战车从大门之中冲了出来,将魏相三人的战车团团包围。 一名络腮胡的楚国将军盯着三人,冷冷说道:“是谁在此胡言乱语,羞辱吾王?” 宗主堂哥这个时候反而镇定下来,不紧不慢的说道:“吾乃大晋使者魏绛,怎么,楚国难道想要背礼而杀人不成?” 楚王还真不是没有干过这种事。 楚国将军目光之中的杀机浓烈得犹如实质。 魏相叹了一口气,道:“要杀就杀,不杀领路。婆婆妈妈,是何门路?” 楚国将军的视线瞬间锁定在魏相身上:“原来是你!” 魏相胸膛一挺:“是我。” 楚国将军冷冷一笑,不再说话,而是让战车一路驶入楚国大营之中。 刚刚进入营门,魏相三人就不得不下了马车。 “交出武器!”楚国将军的语气比寒风还要冷冽。 魏相从腰间取下长剑,从背后取下弓箭,从大腿处取下短剑,发现对面还在盯着自己,于是叹了一口气,又从左右两双靴子之中取出两把匕首。 看着周围人投来的古怪表情,魏相耸了耸肩膀,道:“干嘛,这年头不安全,多带点武器防身不是很正常?” 宗主堂哥叹了一口气,道:“相弟,为兄已经有些后悔方才答应你的话了。” 魏相嘿嘿一笑,低声道:“兄长莫慌。” 楚国人给魏氏三人的欢迎很没有新意,就是在大帐的门口处用一千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分列两侧,用青铜长枪在头顶搭起一道枪林! 对此魏相自然也是高声来一句点评:“色厉内荏,外强中干!” 络腮胡楚国将领没有说话,冷冷的在前领路。 终于,魏相三人走进王帐之中。 上百名楚国将官在两侧静坐,上首一名中年男子不怒自威,正是楚王熊侣。 络腮胡将军朝着楚王拱了拱手,道:“大王,养由基奉命将晋使带到!” “养由基?”当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魏相的眼睛突然眯了起来。 当养由基复命完毕转身过来的时候,正好又一次的迎上了魏相的目光。 这一次,魏相目光之中的杀机毫无掩饰,如猎豹将出! -------------- 《左传·成公十六年节选》:“六月,晋、楚遇于鄢陵……吕錡(魏锜)梦射月,中之,退入于泥。占之,曰:“姬姓,日也。异姓,月也,必楚王也。射而中之,退入于泥,亦必死矣。” 及战,(魏锜)射共王,中目。王召养由基,与之两矢,使射吕錡(魏锜),中项(射中脖颈),伏弢(当场倒地)。以一矢覆命。 第71章 楚子,我首级在此,尔敢取否? 养由基,魏相“未来”的杀父仇人。 虽然未来这个名字听起来很有些奇怪,但一点也不妨碍魏相想要现在弄死养由基的心情。 养由基虽然察觉到了魏相的目光,但这位楚国将军显然不是那种敢在楚王面前公然放肆的人,所以他只是瞪了魏相一眼,然后就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递交战书仪式。 以名义而言,整个华夏之中周天子无疑是最尊贵的那个人。 但以实际情况来说,晋侯和楚王才是华夏大地黄河南北最具权势的两个人。 考虑到赵盾带领晋国卿族压制了公族二十年,而楚王刚刚在几年前带领楚国王族消灭了楚国最强大的公族斗氏,因此楚王无疑才是那个最有权势的国君。 面对着这位国君,即便是以勇武著称的魏氏宗主魏绛,说话的时候依旧不可避免的带上了几分谦恭之意:“见过大王。外臣奉大晋上卿郤缺、郑侯之名前来递交战书。” 战书被呈上给楚王。 其实这种战书上都是一些废话,大抵就是约定一个时间和地点,然后大家领兵开打,更多属于仪式感的一个东西。 楚王收下战书,突然对着魏绛笑道:“你是魏寿余之子?” 魏绛楞了一下,随后点头。 楚王摸着胡须,笑道:“你父当年也和本王有个几次照面,是个狡狯之徒。不想你如今倒是看上去颇为老实,实在让本王意外。” 魏绛脸色微微一变,有些勉强的笑道:“大王说笑了。” 楚王笑道:“其实像你父亲那般工于心计并非好事,狡狐虽易存,但若被虎豹盯上便是身死之下场。你既然有你大父遗风,那么便如你大父那边好好做一个愚鲁之人,才是善终之道啊。” 楚王话音落下,大帐之中顿时响起了一阵楚国卿大夫们毫不掩饰的笑声。 俗话说得好,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但是这句话也要从另外一方面去看待,杀不了你却可以折辱一下你,让你这个敌国使者落了面子,也是一种提升士气的简单手段。 魏绛虽然为人谦和,但是被这几句话说起来也不免动了火气,打算开口反驳。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魏相的声音提前响起:“楚子此言差矣。俗语有云,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世新人换旧人。若是照楚子之言事事以先人为美,那么楚子现在不应该在此地,而是应该去洛邑为天子守燎才是。” 魏相话音落下,包括楚王在内,大帐之中所有楚国君臣同时脸色大变。 众所周知,周朝体系之中只有周天子才有资格称王,那么楚国的这个楚王又是哪里来的?答案是——自称的。 两百多年前,楚国先君熊渠十分牛皮哄哄的喊出了一句话“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从此楚国国君开始自行称王。 楚国的称王实际上是对周朝体系的背叛和否定,因此周朝体系的诸侯是不承认“楚王”这个称号的。 在最早的时候,周朝诸侯对楚王的称呼是“楚子”,这是因为楚国受周天子分封的时候是子爵。 子爵是什么概念?按照公侯伯子男五等来算,晋侯、齐候、秦侯这些人比起“楚子”可是整整高了两级! 所以历代楚王当然也不愿意承认“楚子”这个称呼,并将这种称呼视为对楚国的蔑视。 但今天,魏相却在众多楚国卿大夫的面前公然对着楚王说出了“楚子”这个蔑称。 这简直就是在扇楚国人的脸! 饶是楚王再如何心思深沉,这一刻脸色也不由得无比阴冷。 一声怒喝从大帐之中爆发:“竖子何人,竟然在大王面前如此放肆!” 魏相看着站起来怒视自己的这位中年大叔,脸色没有任何变化,淡淡的说道:“尔乃何人?我魏相不与无名之辈废话。” 魏相这个名字报出来之后,大帐之中没有任何波动。 中年大叔一声冷笑:“魏相?从未听过此名,不过区区一随从罢了。老夫乃是伍参,汝可知老夫之名?” 魏相哦了一声,拱手道:“原来是楚子之幸臣伍参,听说汝善拍马奉迎,喜与令尹蒍敖作对而得楚子之欢心。今日一见,果然盛名不虚。” 魏相这句话说出来,伍参脸色顿时一变。 伍参和蒍敖之间的政治斗争确实在楚国政坛之中广为人知,但已经到了晋国人尽皆知的地步了? 伍参盯着魏相,道:“看不出来你倒是对老夫还有一两分理解,只可惜你辱及我王,今日注定无法生离此地了。” 魏相笑道:“我乃赵氏中庶子,赵宣子生前钦点我为当今赵孟之臣,中行林父率一千甲士杀我而不得,胥克之命乃我于大殿之上一剑取下。以大晋之强尚且任我遨游,区区楚营,怕是还奈何不得我!” 魏相说这番话的时候中气十足,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回荡,让不少原本带着藐视神情看着魏相的楚国卿大夫变了脸色。 就连伍参都一时哑然,有些吃惊的看着魏相。 晋国之中因为赵盾之死而引发的巨变楚国君臣自然是清楚的,只不过他们更多的关注的是六卿、是士会这样的焦点人物,对于魏相这个虽然活跃的“无名小卒”其实并不上心,甚至间谍们写回楚国的情报之中压根就没有提魏相的名字。 楚王盯着魏相,脸色微微有些变幻,突然笑了起来:“你想要用赵氏之力来让自己活命?未免过于天真。寡人连晋国尚且不放在眼中,又如何会顾忌区区一个已经落魄的赵氏?” 魏相同样笑道:“若是楚子真的不畏惧大晋和赵氏,又怎么会趁着宣子刚刚逝世就急不可耐的北上呢?只可惜楚子这些不过白费心机!大晋自城濮之战击败楚国以来已然称霸中原数十年,等过几日柳棼之战后,想来大晋和中原又有三十年安稳了。” 楚王微微冷笑,道:“且不论晋国是否还有三十年之安稳霸业,倒是你魏相怕是走不出这座大营了。” 魏相放声大笑:“楚子,我首级在此,尔敢取否?” 第72章 养由基,我等今天很久了 空气在这一刻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包括三叔魏颗、宗主堂哥魏绛在内的所有人都傻了眼。 这位年轻的楚王是一位极具传奇性的国君。 他在刚刚即位的时候因为权臣卿族斗氏的压迫而不得不隐忍三年,但最终以“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典故来了一个华丽的逆袭,并最终摧毁了斗氏家族。 在那之后,楚王又率领楚军北上饮马黄河问鼎中原,周天子的使者王孙姬满也只能弱弱的说一句“鼎之轻重未可问也”,就连作为中原霸主的赵盾也不得不在楚国的兵锋面前选择了暂避锋芒。 这样的一位君王,今天竟然被一名刚刚及冠不久的晋国士子,当着整座大帐数十名楚国卿大夫的面如此毫不客气的喝斥? 就连楚王自己都不由得产生了一股十分不真实的荒谬感。 足足过了好几秒钟之后,楚王才怒极反笑,道:“好,很好。既然你今日一意求死,那么寡人就成全了你又有何妨?来人,把这口出狂言之人给寡人拖下去,斩了!” 楚王话音落下,宗主魏绛顿时大惊,第一时间开口道:“大王!岂不闻‘两国交兵不斩来使’,难道大王要破坏这个规矩不成?若如此,将来楚国在华夏之中还有何信誉可言,诸侯还怎么相信大王和楚国?请大王三思!” 楚王怒气不消,冷冷的说道:“魏绛,寡人知此人乃是你族弟,但他在营外营内两次三番出言挑衅寡人,若是寡人不当众惩治于他,大楚颜面何存,寡人颜面何存?此事就算是你国晋侯亲至,寡人也必杀此人!” 魏绛求情被拒绝,几名楚国侍卫直接冲上来想要架住魏相往外拖。 魏相冷笑一声,也不见如何动作,只是身体突然一动,双手双脚齐出,砰砰砰几声几名楚国侍卫直接倒飞出去。 魏相哈哈大笑,道:“久闻楚国勇武之士多矣,今日所见,不过如此!” 魏相这一番大笑声让楚王越发震怒,不由拍案喝道:“寡人国中无人乎?来人,将这狂徒拿下!” 一把长剑及时的出现在魏相的脖颈之前,挽回了楚王颜面。 养由基冷冷的盯着魏相,道:“你当真想死?” 养由基并不愿意在楚王面前杀人,否则的话长剑此刻已经贯入魏相咽喉。 下一刻,养由基突然后退两步。 一记势大力沉的鞭腿抽在刚才养由基站立的位置,不过只抽中了空气。 三叔魏颗收回右腿,不紧不慢的站在了魏相的面前。 宗主魏绛长出一口气,站在了魏颗和魏相的面前,十分认真的开口道:“不瞒大王,既然魏绛此番是三人全来,那自然也要三人同归。若不能,那么我三人乃同族之人,能同日死于此地,也算是不枉我魏氏勇武之名了。” 楚王看着魏绛,脸色再度发生变化,神情开始变得微妙。 楚国大帐之中,方才还义愤填膺的卿大夫们也变得安静了下来。 魏相只是一个随从,砍了其实也就砍了,但如果涉及到魏绛这名使者,那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是一个并不算成文,但依然成为了战场礼仪一部分的规矩。 如果晋国使者魏绛真的死在楚营之中,不管任何理由,即将来到的柳棼之战都将不再是一场点到即可的战斗,而是一场赌上晋国尊严的死战! 那可是当世第一强国晋国!楚国能承受得起这样的战斗吗?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沉默。 就在这个时候,魏相突然再度开口。 “楚子,既然你想杀我,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众人目光瞬间聚集到魏相身上。 三叔闻言顿时大急,忍不住开口道:“相儿,给我住口!” 魏相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继续开口道:“楚子,想必你也知道我魏氏一族最为擅长的就是射术,听说你楚国之中有一名神射手唤作养由基,不如你让他和我比拼射术,生死不论!如何?” 一直以来,魏相在这座大营之中说的所有话都显得十分成竹在胸,只有在这一刻才能够从魏相的语气之中听到那隐含的一丝丝期待。 所有人都等待着楚王的回答。 楚王看着魏相,沉默数息,突然问道:“你与养由基有怨?” 魏相十分认真的答道:“我欲杀养由基久矣!” 养由基在一旁适时的发出一声冷笑,沉声道:“大王,臣愿意和魏相比试,以一箭定生死!” 楚王缓缓说道:“魏相,你若因比试而死,那便是你自愿的,须怪不得寡人和大楚。” 魏相笑道:“那是自然。” 从头到尾,魏相都没有给其他两名至亲任何插嘴的机会。 楚王同样笑了起来:“既然如此,那寡人又有何理由不满足你呢?来人,摆驾校场!” 一刻钟后,校场。 三叔魏颗有些不安的看着魏相,叹了一口气:“相儿,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如何回去和你父交代?” 魏相微微一笑,道:“三叔莫慌,侄儿去去就来。” 宗主堂哥看着魏相大步走向校场中央的身影,眉头紧锁,低声道:“三叔,相弟之射术能比养由基否?” 三叔沉默好几秒,有些不太确定的说道:“相儿之射术其实已经有了当年父亲的八九分神韵,但养由基毕竟乃是楚国第一神射,此战结局如何……实在是难以预料。” 另外一边,楚王也向身边的伍参提出了同样的问题:“此战,你觉得养由基可胜否?” 伍参不假思索的回道:“请大王放心,这魏相今日必死于养由基箭下!” 其他楚国卿大夫闻言纷纷附和。 驰名楚国的神射手和来自晋国名不经传的魏氏子弟,只要稍微有些头脑的楚国大夫都会做出和伍参同样的回答,这倒真不全然是因为国籍所带来的立场。 楚王微微点头,随后突然笑了起来:“既然这魏相在晋国之中还有不小名气,且又是赵氏之中庶子,那倒是这一次的意外收获了。” 校场之中,魏相和养由基相对而立,一人一弓,一支箭矢,距离五十步。 魏相长出一口气,看着养由基道:“养由基,我等今天很久了。” 养由基冷冷的看着魏相,道:“你方才说你与我有怨,怨从何来?说清楚,我让你死个明白。” 魏相笑了笑,道:“说了你也不懂,来吧。” 几乎是在同时,两人不约而同的举起长弓,将箭矢上弦,然后拉满。 第73章 楚士不过尔尔 《史记·周本纪》:“楚有养由基者,善射者也,去柳叶百步而射之,百发而百中之。” “百步穿杨”这个形容词就是出自养由基,所以五十步这个距离对于养由基来说是非常非常近的。 养由基觉得对面的魏相已经是死人一个! 想想魏相方才在大帐之中傲然说出的那些功绩,更让养由基心中的愉悦感增添几分。 斩杀一个无名之卒可不能让养由基有什么高兴的理由。 带着这种愉悦,养由基几乎是本能的松开了握着弓弦的手。 魏相或许不出名,但晋国魏氏神射之术却是十分出名的,因此养由基果断放弃了脖子和脑袋,而是选择了射向魏相的胸口心脏位置。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魏相也松开了握着弓弦的手。 两支箭矢在空中交叉而过,以一个堪比闪电般的速度划出一道几乎平直的弧线,同时命中目标。 “当!”一声脆响。 “啊!”一声惨叫。 魏相站在原地,看着右胸中箭在地上翻滚惨呼的养由基,脸上满是遗憾。 天下第一神箭手养由基名不虚传,不但射箭的速度比魏相更快,甚至还及时做出了闪避的动作,没有让魏相的箭矢命中心口。 但那并没有什么卵用。 魏相弯下腰来,拾起在地上已经断裂成两段的箭矢,高高举起向着不远处高台之上的楚王示意。 “楚国之士,不过尔尔!” 魏相几乎是用尽全身之力吼出了这句话。 楚王身体狠狠的震动了一下,好像被魏相这句话给扇了一巴掌。 伍参霍然而起,拔剑出鞘:“大王,臣这就去杀了他!” “够了!”楚王脸色铁青的喝止了伍参,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道:“还嫌不够丢寡人的面子吗?让人把养由基抬下去医治!” 片刻之后,魏相拿着箭矢,犹如一只骄傲的公鸡般来到楚王的面前。 楚王冷冷的盯着魏相,半晌才道:“你究竟和养由基有何仇怨?” 魏相傲然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自今日起,天下第一神射手出自魏氏!” 楚王楞了一下,突然放声大笑。 “好射技,当赏!” 楚王真的让人拿来了一把长弓。 “此弓乃我大楚良弓,名‘逐日’。今日起,寡人赐予你!” 魏相接过这把长弓,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然后恭恭敬敬的朝着楚王行礼:“外臣谢过大王赐弓。” 楚王笑道:“怎么,有弓便是楚王,无弓便是楚子?” 魏相坦然道:“无他,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也。” 楚王的笑声再度响起:“魏相,既然你拿了寡人良弓,那么是否也应该有些表示?” 魏相沉默半晌,十分认真的说道:“昔年文公得楚先王款待,于城濮之战中退避三舍。魏相虽不及文公,但他日若战场对敌,魏相亦空射一箭,以报大王赐弓之情。” 这句话让楚国大臣们纷纷面露不满,然而楚王脸上笑意依然不减:“好,好一个牙尖嘴利之徒。记住寡人的话,他日你若是在晋国被人排挤,尽管前来郢都,寡人自予你一处容身之地!” 魏相后退两步,将方才养由基的断箭放在地上,然后朝着楚王再行一礼:“多谢大王。” 两人相视而笑,这一刻竟有些默契之感。 等到魏相三人离去之后,楚王方才收起笑容,对着左右说道:“此子看似鲁莽,但颇具心机,若不早幺,将来定非池中之物!对了,养由基伤势如何了?” …… “养由基应该死不了,可惜了。”站在归营的马车上,魏相长叹一口气,脸上满是惆怅。 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和算计,竟然还是没有把这个混账东西弄死。 既然养由基在历史上一箭射死了老爹,那么养由基这个人就应该当场暴毙! “应该有点光环才对的啊。”魏相皱眉,喃喃自语。 相较于不清不楚的光环,三叔更加好奇的显然是另外一件事情:“相儿,你用什么挡住了养由基的箭?” 魏相用力在自己衣袍内衬一撕,然后拿出了一块一尺见方、大约一寸厚的钢板。 青铜箭矢当然不可能射穿钢板,就算是养由基也不行! 三叔瞠目结舌的看着魏相手中的钢板,老半天才道:“你一开始就想到了这些?” 魏相摇了摇头,道:“倒也不是,这钢板其实就是以防万一。” 整件事情其实是听到养由基这个名字之后才临时起意的。 宗主堂哥有些无奈的苦笑一声:“相弟,你就不怕那楚王恼羞成怒,真的不顾一切当场杀你?” 魏相嘿嘿一笑,正色道:“这位楚王乃是一位明君,明君自有容人之量。若是换做一个心胸狭隘之人,这样的激将确实是不能用了。” 三叔摇了摇头,道:“还是太冒险了,若非宗主方才舍命,那楚王再有容人之量也把你杀了。下次不可如此。” 在回去的路上,魏相三人又一次和楚国使者王子子文见面了。 子文似乎在晋国大营之中吃了不小的亏,整个人看上去灰溜溜的,甚至连瞪魏相三人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魏相对此做出点评:“此人实为鳖也。” 回到魏氏大营之后,老爹先是一脸淡然,然后是一脸惊吓,最后是一脸铁青的盯着魏相。 “你最好有一个解释。” 魏相犹豫半晌,决定说出心里话:“神龙告诉儿,将来养由基会对父亲不利。父亲切记,若养由基不死,将来父亲切不可与他照面,见之即走!” 老爹眉头一扬:“你的意思是老夫会死在他的手上?” 魏相无言默认。 下一刻,老爹手中的木棍就落了下来,但却劈了个空。 “好你个臭小子,闯祸了还给老夫胡编乱造,老夫从你三岁起就看破你这套伎俩了!” 看着蹦蹦跳跳离开视线的魏氏父子,宗主魏绛和三叔魏颗对视一眼,同时叹了一口气。 魏绛轻声道:“三叔,大战将起,此事你须切记。” 魏颗认真的点了点头,道:“宗主放心,我已经失去一位兄长,定然不能失去另外一位。” ------------ 《魏书·始皇帝本纪》:“赵盾既逝,楚王喜而北伐,先蔡后郑。晋侯命郤缺率军救郑,两军会于柳棼。 魏绛为晋使下战书,帝随行。楚人欲辱晋使,命善射者养由基与帝比试。帝箭出,养由基伏弢。 帝举养由基之矢而笑曰:‘楚士不过尔尔。’楚王既惊且佩,乃以逐日弓相赠。帝感其情,曰:‘他日战阵相见,当空王一矢。’” 第74章 回见赵朔 晋国大营,下军主帐。 此刻的主帐之中坐着好几个人,下军将栾盾居上首右侧,下军佐赵朔居下首左侧,其下为原同、屏括、楼婴三位赵氏大夫,最后一位是栾盾之弟大夫栾书。 这就是晋国下军之中的最高指挥阶层了。 下军将栾盾带着十分谦和的笑容对着赵朔道:“赵孟,老夫虽忝为下军之将,但才能不足,此战之下军还是需要赵孟来统领才是。” 赵朔还以一个微笑,正色道:“栾伯谦虚了,赵朔不过一后辈,理当听从长辈教诲,为长辈驱使。” 两人来回谦让一方,终究还是确定下来以栾盾为名义主将,赵朔为实际指挥这么一个事实。 栾盾性格谦和,同时和赵盾极为交好,是赵盾“钦定”给赵朔的铁杆盟友和保驾护航者,这个结果倒也一点都不例外。 赵朔既然拿了兵权,那么自然也当仁不让的安排一番:“待出战之时,我赵氏车马较多,当为中央突进。栾氏之军车马略逊,可为左翼掩护。公族军车马最差,可于战场右侧机动。若是战况有变,倒是栾伯你我二人再行商议,如何?” 赵朔这个安排属于比较常见的安排,栾盾自然也不可能有什么意见,当即笑着允诺下来。 再又商议了一些具体的事项之后,整个军事会议也就结束了。 气氛开始变得放松下来,众人也开始说一些其他的话题。 作为在场地位实际最高的人物,话题当然是必须要围绕赵朔来展开的。 栾盾之弟,大夫栾书便笑道:“赵孟身边的中庶子魏相颇为勇猛,给栾某倒是留下了不小印象,不知为何今日却不见其人?” 在正常的情况下,无论赵朔走到哪里他的身边都必须要有一名武艺高强的护卫,这主要是吸取了当年赵盾差点死在晋灵公和屠岸贾手下的教训,今天站在赵朔身后的并非魏相而是另外一人,因此栾书才会有此一问。 赵朔顿了一下,随后笑道:“魏氏大夫魏绛今日不是前往楚营吗?魏相向我主动请缨前去,说是什么‘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赵朔此言落下,众人顿时动容。 栾书颇为吃惊的说道:“想不到魏相只不过区区一名中庶子,竟能说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番话,实在令人惊讶。” 栾盾温和一笑,道:“老夫见那魏相之前武艺高强颇为果决,还当是第二个魏武子(魏犨)在世,想不到此子却是文武双全,看来赵孟这一次也是得了良臣啊。” 对于栾氏兄弟的吹捧,赵朔自然是还以微笑,照单全收。 但有人就不开心了,屏括轻哼一声,冷冷的说道:“魏相此人素来喜欢惹祸,倒是希望此番不要再弄出什么祸事为好。” 赵朔脸色微微一变,看了屏括一眼,笑道:“括叔多虑了,魏相虽然有些冲动,但还是识得轻重之人,等会他回来之后一问便知。” 屏括耸了耸肩膀,道:“也是。若是那魏相当真惹出什么事情,楚王可并非我大晋之人,那楚人性情又是最为野蛮,说不得要送回一具尸体才是。” 说完,屏括径自大笑几声。 原同咳嗽一声,冷冷的说道:“括弟,尔在栾伯和栾大夫面前胡说些什么?魏相乃是我赵氏之臣,自然是会好好归来的。” 主帐中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古怪,栾盾栾书兄弟交换了几个眼神,没有开口说话。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禀报突然从帐外响起:“中庶子魏相求见!” 赵朔精神微微一振,笑道:“正是说他他便到,把魏相召进来!” 片刻之后,魏相大步而入,朝着赵朔正色行礼:“臣见过主君。见过栾伯、原大夫、屏大夫、楼大夫、栾大夫。” 栾盾含笑点头,栾书微微拱手,赵氏三大夫一动不动。 赵朔笑道:“魏相,你去楚营之中,可探听到了什么情报吗?” 屏括突然冷冷的说道:“情报不知有未探听,倒是这失仪确凿无疑。魏相,本大夫问你,你为何拿着一把弓进来?”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集到魏相背后露出的那一截长弓之上。 魏相笑了笑,取下长弓道:“不瞒主君、屏大夫,这正是臣此次前往楚营的收获之一。” 屏括冷笑一声,道:“此弓难道是你从楚营之中得来?” 魏相点头道:“此弓正是楚王赐下与我,名为‘逐日’,臣特将此弓献给主君,证我赵氏士人之武功。”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动容。 屏括深吸一口气,闭上了嘴巴。 楼婴十分惊讶的说道:“楚王竟然赐弓予你?究竟怎么回事?” 楚王熊侣之能天下皆知,楚国如今更是晋国头号强敌,能让楚王赐下良弓,这显然无疑引起了众人的好奇。 魏相微微一笑,道:“无他,臣只是和养由基比试了一下箭术,并略施计谋胜了他而已。” 听到魏相这番话,几人越发吃惊。 正在摸着胡须的原同直接扯下一根胡须:“你说的可是那个号称天下第一神射手的养由基?” 魏相忍不住笑了起来:“难道还有第二个养由基不成?” 大帐之中顿时一阵沉默。 赵朔爽朗的笑声响起:“好,很好。魏相你做得很不错。这把弓既然是楚王赐予你,那自然由你保留。” 栾盾也露出微笑,温和的说道:“很好。魏相啊,你今日能在楚营扬赵氏之名,希望他日在战场上也要扬我大晋之名才是!” 魏相正色拱手,道:“定不负主君、栾伯所望!” 赵朔心情颇佳,闻言又笑道:“对了,你之前说去楚营探查情报,可探查到什么了?” 魏相想了想,十分认真的说道:“臣发现楚国上至楚王下至士卒,心中多有骄傲自满之意。我晋国持堂堂正正之师,为救弱小而来,心中多奋发之意。明日之战,我大晋想来当能轻松取胜!” 魏相的话铿锵有力,充满了胜利的自信! 第75章 战争和魏相想的不太一样 战争日到来了。 这一天早晨,在用过早餐之后,一辆辆战车开始缓缓从晋郑联军的各处大营之中驶出,紧随其后的是一队队的徒兵步卒。 晋郑联军和楚军在同一时间开始各自出营并列阵。 “谁说战车都是四匹马的?”魏相看着面前的情形,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战车大抵有五种分类。 “戎路”属于主将们的指挥车,也是魏相如今和赵朔同乘的这一种。 “广车”是大车,主要是用来作为阻绝和障碍物之用。 “阙车”负责机动。 “革车”带有防护设备可以冲在最前方吸引敌人远程攻击。 “轻车”的速度最快,是冲锋和追击时候的不二之选。 这五种车之中,除了戎路和广车是四马所拉,其他三种战车从四马到两马所拉的都有,主要是看领主大夫的实力以及御手对马匹和战车的操控程度而定。 除了战车之后还有徒兵,也就是步卒。 大部分的徒兵身上几乎没有什么甲胄,一人就一把武器,然后打起仗来就负责跟在战车背后奔跑,在面对战车之上全副武装的甲士时结局几乎一眼可知。 “战士”这个词如今就是特指能作战的士人,可和这些苦哈哈的庶民步卒没什么关系。 除此之外,军阵也很有浓重的时代特色。 在魏相看过的后世诸多古代战争片的场景里,无论是敌军我军都是穿着整齐甲胄,然后长枪如林刀剑如云,大家整齐的排成一个个方阵圆阵或者菱形阵,等待着主将的命令。 但在这里,所有的卿大夫们队伍都是各自为阵,什么长方形正方形圆形菱形三角形甚至大雁往南飞造型都有,完全出于领兵的大夫们对于军阵的自行理解。 也不仅仅是军阵,实际上每家大夫的私兵们旗号、马车、兵甲、武器等等所有东西都是大夫们自行决定,整个晋军阵地一眼看上去是五彩斑斓鱼龙混杂,看多几眼更是目不暇接乱七八糟,堪称强迫症的处刑圣地。 这哪像是一国的军队,简直就是联合/国的军队嘛! 唯一让魏相心里好受一些的就是对面的楚国军队似乎也是差不多的样子。 魏相叹了一口气,越看越觉得这韵味怎么有点向西方中世纪领主战争靠拢了呢? 不对,这时代可比中世纪提前一千年,应该说是西方人一千年后还在玩我们这套剩下的呢。 一旁的赵朔看着魏相沉默不语,不由笑道:“怎么样,很震撼吧?前两年我随先父第一次出征的时候也和你这般感觉。” 魏相点了点头,道:“是啊,还真是和臣所想象的不太一样。” 两世为人第一次上战场的魏相确实没想到是这番光景。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沉闷的鼓声突然响起,魏相下意识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发现原来是郤缺所在的中军。 这一刻,所有人都收敛起了笑容,严肃的气氛迅速蔓延开来。 所谓“不鼓不成列”,当鼓声响起之时,战争的幕布也就缓缓拉开了。 赵朔目光投向一旁,朝着就在身边另外一辆战车上的晋国下军将栾盾笑道:“栾伯,如何?” 栾盾温和的点了点头,拿起手中的鼓槌,重重的朝着自己战车之上的大鼓砰的敲了一下,沉声道:“二三子都有,三通鼓后进军!” 几乎就在晋军大鼓响起的同时,对面的楚军阵中也同样响起了鼓调几乎相同的鼓声。 每一通鼓都需要至少五分钟的时间,三通鼓过去,正好一刻钟的时间结束。 远处的中军大营之中,鼓声骤然爆发出来,晋国中军将的帅旗也开始用力的前后舞动。 在绿色的原野上,这面红色的帅旗显得十分显眼。 栾盾深吸一口气,对着身边的车右沉声道:“挥旗,进军!” 晋国下军的帅旗同样开始摇动起来。 下军之中,各个旅帅的旅旗开始挥动。 一辆辆晋国战车开始蜂拥而出,沿着宽阔的原野,带着滚滚烟尘,朝着对方阵地而去。 在战车们的后面,徒兵们也奋力的奔跑起来,只不过两条腿显然无法和八条、十二条以及十六条腿相提并论,因此这些徒兵们只能一边奔跑一边咳嗽,看上去多少显得有几分狼狈。 晋楚柳棼之战——正式开始! 由于战车的特殊性,这一处战场是精心挑选过的,绝大部分地方都是宽阔的原野,十分适合战车的驰骋。 双方战车之中的距离迅速拉近,一名名车左甲首开始弯弓上弦,朝着对面的敌人射去。 在高速运动的战车之中要一边保持平衡一边射箭还要命中可绝对是一个很高难度的活计,这也就是为何君子六艺之中会单独把武艺中的“射”拿出来单列其中的缘故。 在这个战车的时代,剑术不佳尚可谅解,射术不精是万万不行的。 第一波的弓箭收效甚微。 战车之上的都是甲士,也就是着甲的战士,青铜箭矢对于战士们的皮甲并没有太大的伤害效果,对徒兵的杀伤力才是一等一的。 两军战车阵的最前端开始交错。 无论是车左还是车右,这一刻都纷纷拿起手中的矛戈大戟,朝着对方战车之上的甲士们用力刺击。 这才是真正见血的时候,巨大的战车所带来的冲击力传递到长兵器之上,能够让这些长兵器拥有惊人的能量,一旦落在敌人身上往往便发挥出惊人的效果。 惨叫声开始不停响起,一名名甲士从战车上落下掉入烟尘之中,无数拉车马匹带起的烟尘迅速的遮蔽了魏相的视线,并冲上天空。 魏相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紧张的注视着最中央的战场。 片刻之后,一辆又一辆楚军的战车从烟尘之中冲了出来,这一次迎接他们的则是刚刚赶到的晋军步卒。 几乎没有任何停留,楚军战车们立刻冲入了晋军步卒之中,展开了一场力量悬殊的新对抗。 而在另外一边,晋军的战车们也正在突破楚军步卒们的防线。 鲜血喷溅,残肢断臂开始在空中飞舞,即便并未身处真正的战场,魏相还是不由自主的感觉到鼻尖似乎开始有血腥味在萦绕。 这就是战争,一场充满了春秋风格,但依旧无比残酷而血腥的战争! 第76章 贵族风度 环境是会改变一个人的。 作为一名从小就在和平环境下长大的穿越者,魏相原本以为自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和平主义者。 但当他亲眼见识到这种战场对冲的杀戮盛景,他的心中不但没有任何恐惧,反而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冲动。 人也是动物的一种,作为雄性,征服和杀戮的基因是写在骨子里的! 突然间,魏相目光一凝,落在了不远处几辆刚刚杀透战场,从烟尘之中冲出的战车之上。 这三辆战车之中分别屹立着三名魏相无比熟悉的甲首,分别是宗主魏绛、老爹魏锜和三叔魏颗。 当看到三人身上的盔甲都染上血迹的时候,魏相的呼吸顿时变得急促几分。 但马上魏相就放下心来,因为他发现自家的三位父兄正在大杀四方! 作为晋国有名的勇武世家,魏氏虽然箭术最为出名,但可不是什么偏科生。 老爹手中长戈舞动,钩、挽、啄、刺四种动作出神入化,几乎没有人能够在他面前撑过五个回合。 三叔握着一杆大戟,连劈带刺大开大合,走的是以力压人的路子,敌军甲士手中的武器要么被削断要么被击飞然后命丧当场。 宗主堂哥手中的则是一杆长矛,犹如毒蛇般每每在各种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无情洞穿敌方甲士的胸膛。 三人带领着魏氏的战车和甲士在战场之上接连突破,杀得对面楚军完全不支,让晋军在这个局部取得了明显优势。 “好!”晋国下军将栾盾忍不住击掌赞道:“魏氏果然不愧是武勇世家,魏武子之风今日再现疆场野战,幸哉!” 魏相同样也长出一口气,脸上露出几分笑容。 赵朔笑着看了魏相一眼:“你也想上战场?” 魏相正色道:“臣乃是主君护卫,自然不能擅离职守。” 赵朔车右这个职责的弊端在这一刻充分暴露,作为晋国下军的第二号人物和实际上的控制者,除非到了那种不得不为的时刻,否则赵朔是不会出现在战场之上的。 赵朔眨了眨眼睛,突然低声道:“再等一会。” 魏相楞了一下,转头看向赵朔,发现自己这位年轻的主君眼底也有着某种火焰在燃烧。 谁不想沙场冲锋为国征战? 这是贵族、士人的荣耀和尊严! 魏相轻轻点头,重新将目光转向战场,突然目光一凝。 魏氏车阵对楚军的突击让晋军在这个局部取得优势并且不停扩大,楚军当然不会任由晋军如此肆意进攻而不做任何反制。 二十辆战车带着滚滚烟尘到来,为首一名楚国将军身材高大络腮胡满面,手持一把长戈,用充满浓重楚地口音的雅语大喝道:“晋人休要猖狂,大夫潘党在此!” 魏氏宗主魏绛环顾左右,见自己的二叔魏锜和三叔魏颗都在和不同的对手缠斗,当即毫不犹豫的对身边御手下达命令:“迎上去,随吾同击潘党!” 下一刻,魏绛拉车的四马马蹄同时翻飞,拉着魏绛战车直接朝着潘党迎了上去。 “晋国大夫魏绛在此,潘党且来!” 潘党目光立刻锁定魏绛,大笑道:“又是汝?汝那族弟前些日子可是在吾王面前好生出了一次风头,且让吾将汝打败,也好回去夸耀一番!” 魏绛冷笑一声,道:“休得多言,且战便是!” 两架战车不约而同的减速,随后相对盘旋,除御手外车上四名甲士各自手持兵戈,展开激烈对抗。 潘党乃是楚庄王麾下著名的勇武之士,手中一支长戈挥舞开来端的是虎虎生风,一时间将魏绛给压制住,有些难以喘息。 正好就在此时,不远处的老爹魏锜刚刚解决一名对手,驱使着战车迅速道来:“主君勿慌,老夫为你掠阵!” 老爹的战车停在战团之外不再前进,注视着魏绛和潘党继续厮杀。 下军主阵之中,站在赵朔旁边的魏相看着这一幕顿时急了,握住车辕的手不由用力,指节微微发白,心中疯狂吐槽:“老爹你在干嘛,上去群殴他啊!!!” 又过片刻,三叔魏颗的战车同样疾驰而至:“主君勿慌,且放心和他对敌!” 老爹和三叔两辆战车同时旁观,任由宗主魏绛被潘党杀得左支右绌,让远处看着这一幕的魏相白眼连翻,十分无语。 战车一对一是战场上的潜规则,是春秋卿大夫们贵族风度的体现之一。 这该死的贵族风度!!! 终于,潘党一声大喝,手中长戈突然从刺击变回内撩,准确无比的划过魏绛的右手手臂。 魏绛一声痛叫,手中长矛落地,身体在高速运动的战车上瞬间失衡,一下子从战车之上跌落地上。 这一刻,魏锜、魏颗、魏相同时惊呼出声。 两辆对战的战车同时停下马蹄。 潘党手持长戈,哈哈大笑:“今日吾败魏绛于此,当可载入家册!” 尘烟渐渐散去,宗主堂哥魏绛的身影重新出现。 虽然右臂受伤有鲜血流出,脚步也有些踉跄,但整个人安然无恙。 魏绛看向潘党,露出一丝苦笑:“潘将军果然武艺高强,魏绛佩服。” 潘党笑着朝魏绛点头:“汝武艺亦是出色,只可惜对手是吾!且回去疗伤,他日战场再见!” 魏绛深吸一口气,朝着潘党点头:“他日若再见,定然向潘大夫讨回这一败!” 潘党大笑,朝着一旁的老爹和三叔点了点头,两人同时拱手还礼。 潘党的战车径直离去,带走众多战车甲士,这一处的战斗随之中止。 魏绛重新登上马车,对着老爹和三叔露出了一个歉意的笑容:“这一次是侄儿连累两位叔叔了。” 老爹和三叔几乎异口同声:“宗主言重了。” 魏氏私军打出旗帜,在三辆战车的率领下朝着侧翼离去,撤出战场。 晋国下军阵之中,魏相看着这一幕,原本提起来的心终于落地,长出一口气。 魏相突然觉得这个贵族风度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赵朔微微点头:“这潘党虽为楚人,但也颇具士人风度,可称士人。” 栾盾摸着胡须,道:“只可惜魏绛大夫这一退,我军的进攻之势又要再度延缓了。” 赵朔哈哈一笑,正色道:“不然。栾伯,你且在此主持军务,待我率领赵氏亲军上去冲杀一番!” 第77章 魏相初建功 赵朔的话让栾盾大吃一惊:“赵孟,如今双方只不过初战,赵孟以军佐之身如何能轻易涉险?” 栾盾是赵盾生前选择用来为赵朔保驾护航之人,对于任何赵朔的冒险这位栾氏宗主都会第一时间站出来阻止。 赵朔哈哈大笑,正色道:“栾伯,我赵朔虽然忝居大晋六卿,但一无战功二无政绩,如何能让人心服?今日之战正是我赵朔正名之时,还请栾伯不要阻拦与我!” 赵朔目光坚定的和栾盾对视。 栾盾沉默片刻,叹了一口气:“也罢,既然如此,那老夫就祝赵孟旗开得胜了。” 赵朔朝着栾盾拱了拱手,然后迫不及待的下达命令:“赵氏亲兵随我出击!” 赵盾在世之时,除去原本就世袭大夫的韩厥不算,赵氏总共有原同、屏括、楼婴、赵穿四名大夫,也就是一门五大夫,实力之强在晋国之中不做第二家之想。 而作为赵盾的继承人,赵朔所获得的理所当然是比其他所有人更加精锐、堪称赵氏精华的一支军队。 在赵朔的率领下,一百辆赵氏战车和三千名赵氏徒兵开始正式加入战场,朝着楚国左军发动攻势。 这个战况立刻就传到了楚军本阵之中。 此刻,楚军本阵之中的气氛已经是无比严肃。 “大王,士会、先毂率晋国上军和郑军两路夹攻,右军帅沈尹请求援军!” “大王,晋国中军以智首为先锋将攻势犀利,潘党已然驰援!” “大王,晋国下军佐赵朔率领一百乘战车和三千徒兵已然投入战场,正猛攻我左军!” 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不断传来,楚军在三线战场上同时展现出来的颓势让每一个楚国人都为之惊心。 如果说楚军是群狼出动震动原野,那晋军就是虎群下山毁灭田地! 楚王沉默半晌,嘿的发出一声苦笑:“没想到赵盾之死居然并未让晋国胆丧,反而激起晋人哀兵之心,失算,实在是失算啊。” 楚王此言一出,楚国诸卿大夫哑口无言,如伍参等主战派更是面红耳赤,低头不语。 但楚王很快振作起来,道:“此战就算败了,寡人也要让晋国人知晓一番我大楚猛士之威。负羁何在!” 一名年纪看上去刚过二十岁,高大威猛的楚国将军应声道:“大王,臣弟熊负羁在此!” 楚王目视熊负羁,沉声道:“你为我大楚王子,身份与晋国下军佐赵朔等同。我与你一百辆战车和三千徒兵,你且前往迎战赵朔,不可坠了寡人和大楚的颜面!” 熊负羁胸膛昂起,高声道:“臣弟领命!” 魏相和赵朔已经杀入了战场之中。 虽然是原野,但战车依旧颠簸,魏相的身体不停上下,眼神坚定无波,手中长弓紧握。 对于自己的第一次杀人魏相做过很多的准备和心理建设,甚至做好了如同电视上那般杀人之后呕吐的准备。 然而,当他一箭将迎面而来那位素不相识也从未谋面的楚国甲士射落下马之时,他发现自己的心中甚至都来不及兴起任何念头,就已经将第二支箭矢搭在了弓弦之上。 无论是谁,当他加入战场之中,脑海之中除了杀戮的念头之外就再无其他。 赵朔就站在魏相的身边,看着魏相箭矢犹如连珠一般发射出去不停杀敌,心中一股热血如火焰熊熊,大笑中手中玉槌高举,雨点般落于鼓面。 “赵氏男儿何在,随吾冲阵!” 红旗飞扬! 魏相、赵朔之后,九十九辆赵氏战车,三千名赵氏徒兵齐声怒吼,声破云霄。 “为赵氏胜!” 正是: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杀!” 魏相一声怒吼,手中长戟斜掠,月牙形的弯钩划过一名交错的楚军战车车右脖颈,直接让一颗大好头颅冲天而起。 “好!”赵朔一声叫好,不忘问道:“此戟为何与其他戟不同?” 这一刻的魏相忘记了君臣之别,高傲的看着赵朔:“此戟乃我所创,名为——方天画戟!” 赵朔哈哈大笑:“好一个方天画戟!楚将来了,注意!” 滚滚浓烟之中,一辆楚国战车冲出,背后一杆大旗飘扬,车上甲首之位一名年轻楚将威风凛凛,高声大喝:“楚王子负羁在此,对面可是晋国赵孟?” 赵朔放下手中鼓槌,朝着熊负羁拱手为礼:“正是赵朔在此,王子请了。” 熊负羁命御手放缓车速,在大约二十步的地方停下,还了赵朔一礼:“负羁见过赵孟。” 下一刻,熊负羁的目光在赵朔和魏相身上转了一圈,突然笑道:“赵孟是打算以一敌二不成?” 没有人会觉得一个手中拿着鼓槌的赵朔会是车战之中的战斗力。 赵朔还没回答,手持方天画戟的魏相已经淡淡的说道:“有何不可?” 熊负羁目光落在魏相身上,突然笑道:“既然你是赵孟车右,想必便是那日伤了养由基之人了?” 魏相点头道:“正是,你欲为养由基复仇?” 熊负羁大笑道:“若非王兄阻我,我早已让养由基殒命校场,你说呢?只可惜当然我不在营中,不然……哼哼。今日我也不占你便宜,你我一对一!” 魏相微微露出笑容,道:“冲你此言,我可留你一命。” 熊负羁收敛起笑容,冷声道:“那便来吧!” 几乎是同时,两辆战车八匹骏马三十二条马腿同时奋起。 魏相手中紧握方天画戟,注视着急速逼近的对手,目光在这一刻凝缩到了极致,牢牢的锁定了熊负羁的身体。 就在两辆战车交错的一瞬间,双方同时出手。 这一刻,熊负羁的动作在魏相的眼中似乎成了慢动作! 电光火石间,魏相闪电般刺出手中方天画戟,然后突然一转,将熊负羁斜掠而来的长戈直接架住,紧接着再度一旋将戈尖卡死,并用力一拉! 熊负羁一声惊叫,整个人的身体被拉得冲天飞起脱离战车,重重的砸在了战场的烟尘之中,摔了个七荤八素不知东西南北。 好不容易等熊负羁狼狈爬起来,一辆载着“赵”字火红色旗帜的战车已经停在这位楚国王子的面前,魏相手持方天画戟,距离熊负羁胸膛不到两尺。 “王子,承让了!” -------------- 《魏书·始皇帝本纪》:“柳棼之战,帝初临战,遇楚王子负羁,一戟擒之。” 第78章 柳棼之胜 熊负羁注视着面前大戟,脸色变幻不定,叹了一口气之后站住身形:“你赢了。” 由于熊负羁并没有受伤,所以,他成为了赵朔这辆战车的俘虏! 熊负羁的御手和车右羞愧无比的跳下战车,在熊负羁的面前跪了下来,纷纷拔出长剑。 熊负羁一脚一个直接将两人踢倒在地,沉声道:“滚回去,让大王准备好足够的条件来赎本王子,然后等待着本王子日后继续带你二人驰骋疆场!” 御手和车右站了起来,跪地朝着熊负羁磕了三个头,然后上了战车,头也不回的驾车离去。 熊负羁看着魏相,道:“你手中是何兵器?若非此兵器神异,你断然不能一招败我。” 魏相右手一抬,沉声道:“此兵器为我在大戟的基础上所改造而来,名为‘方天画戟’!” 熊负羁神色微微一动,深深的看了一眼魏相:“不错。赵孟,可以了。” 赵朔露出笑容:“王子负羁,得罪了。” 赵朔一挥手,自有赵氏亲兵上前,将熊负羁带走。 当熊负羁被带走之后,赵朔再次将目光转向面前的战场,发现已经有一支至少五十辆战车和一千五百名徒兵所组成的楚军在自己的赵氏军面前列阵。 又一名观战已久的楚国将军骄傲的举起了手中的长戈:“我乃许伯,赵孟,请了!” 赵朔看了看魏相,发现魏相已经举起方天画戟,于是便朝着对方拱了拱手:“许伯,请!” 玉槌落金鼓,战斗再起。 日头渐渐中天,然后西斜。 在挥动着方天画戟杀死了又一名上来挑战的楚国将领之后,魏相大口大口的喘气,汗珠布满额头。 一个人要包揽两个人的活计确实是非常累人的事情。 但努力是有回报的,楚国的左军已经被晋国下军击溃,此刻晋国下军正在朝着楚国中军的位置包抄,魏相甚至已经可以看到远处那面黄色的楚国王旗!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尖锐的鸣金声从那一处王旗传出,并迅速传遍了整个战场。 楚王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停车!”赵朔在听到鸣金之声的第一时间就下达了停止追击的命令。 这个决定让魏相很不爽:“我们距离楚王只有不到两里地了!” 赵朔抓住魏相的肩膀,用力摇晃:“那是楚王,你觉得我们真的能够抓住他?” 魏相深吸了几口气,看了一眼在楚国王室军的严密护卫下缓缓撤退的楚王大旗,再看了看身后已经颇为凌乱的赵氏军阵,不得不承认赵朔是对的。 就在魏相看着楚王的时候,楚王也在看着魏相。 后撤之中的楚王脸上带着明显的遗憾,但并无太多的沮丧神情。 自从三十二年前的城濮之战起,楚国在面对晋国之时的失败就已经是常态。 这样的失败对楚国而言并不足以伤筋动骨。 楚王看着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一面红旗,突然开口问道:“那面赵氏之旗应当是赵盾之子赵朔所在了?” 伍参站在楚王面前眯着眼睛看去,十分肯定的点头确认:“大王,确实是晋国下军佐赵朔。” 楚王点了点头,轻声道:“那个小子……便是赵朔之车右啊。对了,负羁也被那小子擒拿了?” 伍参脸上的表情越发无奈:“王子负羁确实被魏相所擒。” 楚王哈哈的笑了起来:“寡人就知道此子并非凡类。只可惜如此人才却不能为寡人所用!罢了罢了,且随寡人回师郢都,向令尹赔罪吧!” 在楚王的笑声中,楚国中军彻底脱离了战场,毫不停歇的朝着南方撤退而去。 于此同时,晋国的中军阵之中也开始响起了尖锐的鸣金之声。 晋国上卿、中军将郤缺以这样的方式正式宣告了柳棼之战的结束。 魏相靠着战车之上,对于赵朔竟然坐视楚军犹如潮水一般从自己面前退去而毫不追击的行为十分不解:“他们可都是我们的俘虏啊,而且敌军溃退,难道不是应该继续追击吗?” 赵朔摇了摇头,十分认真的说道:“战争已经结束了,魏相。现在,应该到我们庆祝的时候了。” 只有在战斗之中擒获的俘虏才能算是俘虏?这种思维魏相完全无法理解。 在魏相看来,楚军败退的时候才是晋军最能够杀敌并扩大战果之时,怎么能就此放任楚军离开? 难怪春秋时期晋楚争霸能打那么多年,要是用战国时代白起那种方式作战,晋国只需要四到五次胜利就能把楚国国内青壮杀得干干净净,哪里还能给楚国一次次卷土重来的机会? 这种卿大夫式的贵族战争简直如同儿戏! 赵朔轻声道:“魏相,我明白你的心思。追击当然可以追击,但你莫要忘了,这可是我的直属私军!” 这句话终于把魏相的大脑从狂热的战争模式之中拉了回来。 赵朔的选择其实没有错,既然已经胜了,那么就应该避免自己的私军遭遇更多的伤亡,毕竟卿大夫们的实力绝大部分都来自于自己手中的武装力量。 国家利益在这一刻一文不值! 魏相深吸一口气,朝着赵朔拱手道:“臣失态了,请主君责罚。” 赵朔看着魏相,猛然大笑起来:“责罚?魏相啊魏相,你可莫要忘了,今日我们可是破楚的大功臣!走,让我们回转大营,好好的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魏相看着赵朔,心道你这家伙除了在一边敲鼓和喊六六六之外啥也没干,是怎么好意思说出“来之不易”这种话的? 魏相正色道:“主君所言极是,臣正打算和主君一同回转大营,好好的喝他三百爵!” 在赵朔的笑声之中,御手操控着战车掉头,朝着北方的晋军大营而去。 这场因为楚国悍然北上而爆发的晋楚柳棼之战,以晋军出人意料的轻松大胜而告终。 雄心勃勃的楚王熊侣趁着晋国上卿赵盾刚刚逝世而发动的这一次试探,正式宣告失败! ----------------- 《恒建说魏·柳棼篇》:“赵宣子亡,楚王闻之大悦,遂率军北伐。晋上卿郤缺率军援郑拒楚,始皇帝随军。 战前,始皇帝为使,楚人设刀山、火海、枪林、箭雨以吓之,帝昂然不惧,笑曰:‘楚王鳖乎?如何藏头缩尾而不见?’ 楚王怒,命养由基与帝比射。帝以目视养由基,笑曰:‘汝不过燕雀,安能与吾神龙相抗?’ 言毕,帝身后忽现霞光。 养由基大恐,连发五箭而不能中帝。帝一箭而养由基伏弢。 楚王大惊,遂起身而拜曰:‘寡人失礼。’又双手奉逐日弓而赔罪。 帝感楚王心诚,笑曰:‘他日战阵相见,可饶汝一命。’ 数日,晋楚战。 帝随赵朔冲阵,一戟而擒楚王子负羁,杀伤、俘虏楚军大将不下五十人,直趋楚王旌前。 楚王见帝旗而震恐,曰:‘魏相至,寡人无人可挡其人也,不如退去!’乃鸣金而退。 晋遂得柳棼之胜。” 第79章 栾氏提亲 结束战争之后,魏相依旧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战争其实是相当激烈的,但并不是那种你死我活的激烈,而是点到为止的激烈。 大家打一仗,分出胜负,然后输的回家赢的庆祝,不服你就下次再来。 这其实已经是不怎么遵守礼仪的战争了,如果是完全按照周礼那种的来,死亡的人数会更少,战争的激烈程度也会更低,几乎相当于一次贵族们之间的外出巡游和武艺较量。 当讲究风度是战场主流的时候,不择手段要敌人死这种情况当然就不会在战场上出现。 所以魏相觉得孔子他老人家指责什么礼乐崩坏,想要搞什么重返周制甚至上古圣王其实是挺没意思的。 老人家眼中礼乐崩坏的战争其实压根就不能算是真正的战争! “不对啊,孔子还得有五十年才出生呢,应该是他叫我老人家才对!” 带着莫名因为年纪而出现的优越感,魏相和赵朔带着赵氏甲士们回到了晋郑联军的大营。 原同、屏括以及楼婴这三个人在战斗的时候不见人影,等到了班师的半路上就不知道从哪里出现,并加入了队伍之中。 在得知了赵朔“俘虏”了楚国王子熊负羁,“斩杀”了数名楚国将领之后,这三名辈分在赵朔之上的赵氏大夫突然就变得恭敬起来,一个个的马车顿时落后了下去,规规矩矩的在赵朔的马车之后当起了跟屁虫。 这情形无疑让赵朔十分开心,他甚至都没有掩饰这种开心,直接就低声对着魏相说道:“此皆中庶子之功也!” 所谓花花轿子人抬人,魏相自然也是十分识趣的低声答道:“若无主君岂有臣?主君用臣,臣报主君,此主君之功也!” 下一刻,赵朔的大笑声就远远的传扬出去,让身后的三辆马车主人表情变得越发的丰富起来。 原同脸色郑重,几丝白发自脸颊旁垂下,身躯挺直如松。 在方才的战斗之中,原氏的私军发挥算是四平八稳,无功无过。 屏括冷哼几声,原本就多少显得有些阴冷的气质越发明显,一声自言自语:“竟令竖子得功名!” 屏括在这一次的柳棼之战中并没有获得多少战功,他碰到了楚国大将王子子重,若非是车右几次救险,屏括甚至可能当了俘虏。 至于楼婴,这位年纪轻轻的赵氏大夫是四人之中唯一挂彩的一位,右臂之上的皮甲被划破,露出被刺破的伤口,此刻都还有鲜血缓缓沁出。 但这倒不影响楼婴此刻的心情,他甚至还有空和自己身边策马而行的一名楚国将军进行友好交流:“这位大夫,你家中可有美貌姬妾?只消送来十人,我便还你自由,如何?不过我事先说明,你可不能用那般平庸姿色来糊弄于我。” 下军将栾盾的身影出现了,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喜神情,上来就亲切的握住了刚刚跳下战车的赵朔之手:“赵孟初上战场便立下大功,实在是羡煞老夫,果然虎父无犬子!” 直到这个时候赵朔和魏相才终于确定一点,正是因为两人带领的赵氏甲士引发晋国下军对楚国左军的击溃,才最终导致了楚王不得不做出了撤退承认失败的决定。 从这个角度来说,赵朔无疑是整个柳棼之战的最大功臣! 而作为赵朔名义上的直属上司,栾盾的这一份战功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战功能够带来什么?当然是更加响亮的名声,更加崇高的地位,以及在战利品分配之时更高的分成比例! 任何一场胜利都能够让出力的卿大夫们分一杯羹,甚至因此而崛起。 比如说魏氏最先受封的先祖毕万就曾经在三场战斗之中获得了一百匹骏马的战利品,为魏氏从无到有的崛起打下了根基。 看着赵朔和栾盾在那里热聊,魏相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已经可以不用继续呆着这里了,于是在和赵朔请示过后便准备离开。 宗主堂哥魏绛的伤势,以及魏氏兵马在这场战争之中的损失是此刻比起庆祝胜利更让魏相关注的内容。 才刚刚走了两步,魏相就被人叫住。 有些不太高兴的转过头来,在看清楚来人之后魏相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原来是栾大夫。” 栾伯说的是下军将栾盾,栾大夫自然就是栾盾的弟弟栾书了。 栾书打了个哈哈,正色道:“栾某刚刚听说中庶子一戟而擒楚王子熊负羁,实在令人惊叹,只恨不能亲眼目睹中庶子风采,实为遗憾!” 对于这个敢和赵盾一样擅杀国君的狠人,魏相自然是不敢怠慢,正色道:“栾大夫谬赞了。魏相观栾大夫浑身浴血,想必亦是为大晋征战疆场出生入死。能与大夫一同为大晋取胜,乃魏相之幸也!” 在这个年代,就算是阴谋家也得首先会上战场砍人! 栾书闻言不由大笑出声,十分亲热的搂住魏相的肩膀:“不瞒中庶子说,栾某和中庶子一见如故。如今栾氏家中有女初及笄,栾某欲许配与中庶子为妾,不知中庶子以为如何?” 魏相完全没想到栾书竟然会提出这个建议,当即愣住,心中巨浪翻腾。 栾氏可是卿族,竟然要下嫁女子给魏相这区区一个中庶子为妾? 当然,魏相也知道栾氏不可能嫁嫡女给自己,但即便是庶女甚至是私生女,那对于眼下的魏相而言其实都已经算是颇为重视。 栾氏可是高举晋国政坛顶端的卿族,而魏相只不过是统治阶级金字塔底端区区一个上士而已! 足足过了好几秒钟之后,魏相才道:“不瞒栾大夫,此事魏相需要回家征求一下父兄之意才能做出答复,还请大夫恕罪。” 栾书似乎早已经料到魏相会这般回答,当即笑道:“理当如此,那栾书就静等中庶子佳音了。” 魏相和栾书拱手作别,然后骑上了马,朝着魏氏营地疾驰而去。 栾书站在原地,注视着魏相绝尘而去的身影,半晌之后脸上露出一丝捉摸不定的笑意。 “有些意思。” 第80章 相儿长大了 魏相回到了魏氏大营之中,立刻直奔主帐。 门口的魏氏亲卫们自然是认识魏相的,也没有阻拦就让魏相进入大帐之中。 宗主魏绛、老爹和三叔三个人都在,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聚集在了魏相身上,脸色有些意外。 “相儿(相弟),你怎么来了?” 魏相目光落在魏绛身上:“宗主伤势如何?” 魏绛笑了笑,道:“无妨,只是一些皮外伤,修养几日便可痊愈。” 魏相又看向老爹和三叔,发现这两位更是精神奕奕龙精虎猛,心中的担忧也就放松下来。 身体虽然没有什么问题,但魏相能够感觉到三位父兄的情绪其实并不算高。 因为魏绛的失败,魏氏不得不对潘党有所表示而撤出战场,没有任何人能够指责魏氏的行为,但这也同样让魏氏因此而失去了捞取功绩的机会。 再考虑到这一次魏氏出动的车马甲士所遭受的损伤,魏氏实际上并没有获得太多的东西,反而还亏了! 魏氏的三名当家人当然高兴不起来。 魏相想了想,眼珠子一转,笑道:“三位父兄退出战场过早,想必不知道随后之情形吧?” 三叔也知道魏相是想要借着转移话题活络气氛,咳嗽一声道:“是啊,我魏氏退阵之后,战况是如何赢下的?” 宗主堂哥和老爹也来了兴趣,将目光投向魏相。 魏相嘿嘿一笑,将胸膛一挺,指了指自己:“不瞒大家,正是区区在下立下大功,才为我大晋拿下这一战的!” 老爹眉头用力一皱,右手隐约有抬起的趋势,但微微颤动几次之后还是落下,黑着脸瞪着魏相:“休要在此胡说八道!你乃是下军佐赵孟之车右,除非赵孟亲自上阵,不然有你何事?” 魏相哈哈一笑,道:“不瞒父亲,赵孟确实上了战场!” “什么?”三人同时都是一惊。 魏氏只是一个小家族,当然没有消息灵通到战斗刚刚结束就马上得知整个战争情况的地步。 三叔魏颗倒是一下子就来了兴趣,道:“相儿,那你岂不是跟着赵孟上阵?” 宗主魏绛皱眉道:“赵孟的射技和格斗那是众所周知的……嘿嘿,相弟,看来你倒是辛苦了。” 老爹一言不发,虽然竭力掩饰,但虎目之中还是悄悄的透出几分关切。 魏相笑道:“一开始确实有些麻烦,不过也还好。对了,你们可知道楚国王子熊负羁?” “熊负羁?”三叔楞了一下,道:“那可是楚国年轻一代的猛将,据说武艺在同龄人之中乃是坐二望一,你碰上他了?” 老爹难得的开口了:“熊负羁此人,老夫去年和他交过一次手,极难应付。那场战争之中熊负羁可是杀死了我大晋至少五六名猛将,还俘虏了胥氏、先氏好几个人。你碰上他没有吃亏便是好事,下次若是看见他的旗帜,最好退避一番。” 以武艺而论,老爹无疑是如今魏氏之中的最强者,由他口中说出来的话自然让三叔和宗主堂哥点头赞同。 胥氏和先氏都是晋国之中以勇猛著称的家族,熊负羁能够俘虏胥氏先氏中人,武艺毋庸置疑。 魏相眉头一扬,不无自得的说道:“下次?下次说不定便是熊负羁见我绕道而走了。” 三叔有些惊奇的说道:“怎么,你竟然击败了熊负羁?” 魏相耸了耸肩膀,认真的说道:“应该也不算是击败。” 虽然仅仅过了一招,但正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熊负羁的武艺还是给魏相留下了印象。如果当时两辆战车来一次战场搏杀的话,有赵朔这个拖油瓶在魏相的赢面确实很小。 三叔呼出一口气,道:“能打个不分胜负也不错了。” 魏相嘿嘿一笑,道:“三叔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把熊负羁给俘虏了。” 魏氏父叔兄三人的身体同时一震。 “什么?” “竟有此事?” “这不可能!” 毫无疑问,最后这句话是出自老爹之口。 魏相有些不爽的抬起胸膛,认真的看着老爹:“是真的,我确实把熊负羁给俘虏了。哦,对外面说出去应该是赵孟俘虏了熊负羁?” 大帐之中安静了好一会,突然,宗主魏绛笑了起来。 “好,太好了!相弟,你这一次是为我们魏氏扬名了啊!” 三叔第二个回过神来,笑道:“是啊,有了你这一功劳,我们魏氏倒也不算白跑一趟了。” 老爹的脸上依旧带着不敢置信的神色:“你当真俘虏了熊负羁?” 魏相叹了一口气:“父亲,这种事情儿怎么敢在宗主和三叔面前胡说呢?” 魏相没有把自己一招巧败熊负羁的情况说出来,因为就这个情况来看,要说出来似乎对老爹的刺激有点大。 大帐之中的气氛因为魏相的这番话而开始变得活跃了起来。 宗主魏绛看着魏相,略微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说道:“相弟,为兄原本不该开口,但你也知道如今我们魏氏的情况实在是……若是可以的话,还请你向赵孟陈说一番,为我们魏氏稍作弥补。” 三叔脸色也有些沉重,轻声道:“这一次阵亡的人数不少,至少也有四五十人,加上秋狝那时候……确实是伤筋动骨了。其实单单阵亡倒也无妨,只是那潘党……哼,下次战阵再见,倒是要和那潘党好好的比试一次!” 魏氏的甲士并不多,上一次秋狝之时就几乎已经被打残,这一次又付出了不小伤亡,一旦没有什么收获,那对于魏氏的打击是非常严重的。 大帐之中的气氛又一次变得低迷下来。 魏绛叹了一口气,道:“都是我武艺不精败于那潘党之手,倒是让整个魏氏受累,唉……想来天下也难有我这般无能宗主了。” 老爹嘿了一声,打断了魏绛接下去的话:“宗主说的是哪里话!我魏氏原本就是一体,若非精诚团结,又如何能走到今日!相儿,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 魏相环视一圈,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道:“请宗主放心吧,魏相既然是魏氏的一员,当然不会对魏氏的困难不闻不问。事不宜迟,我这就回去主君那边。” 魏相离去之后,大帐之中陷入一阵沉默。 突然,三叔的嘴角微微上翘了一下,说道:“相儿……真的长大了。” 老爹魏锜缓缓点了点头。 第81章 魏相竟恐怖如斯?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话只要是稍微有点政治常识的人都会自然而然的掌握,因此当魏相看到胥童毕恭毕敬的在中行庚和智罃的身后当一个跟班的时候,倒也没有多大的意外表情。 人是一种虚伪的动物,政客尤其如此,不管再怎么于心中看对方不爽,魏相还是很友好的朝着对方打了招呼:“见过胥大夫,见过中行嗣卿,智君子。” 魏相称呼里的先后顺序显然立刻就惹恼了对面的荀氏兄弟,让他们不约而同的脸色阴沉下来。 中行庚冷冷的说道:“牙尖嘴利可不能帮你在仕途上有任何进步,还会得罪不少人。” 魏相咦了一声,有些好奇的问道:“难道我在见礼的时候要先向两位君子见礼,然后再向胥童大夫见礼吗?久闻中行伯和智大夫乃是守礼之人,中行嗣卿和智君子对礼节的理解如此独到,魏相有机会必须得好好的向中行伯和智大夫道贺一番才是啊。” 荀氏兄弟目光之中的火焰几乎要将魏相吞噬掉了。 胥童见势不妙,立刻喝道:“魏相,尔休要在那里搬弄是非!我胥氏和中行氏、智氏向来友好,断然不会因为你这几句离间之言而被挑拨!” 魏相耸了耸肩膀,道:“离间不离间的我是不清楚了,但大夫以臣礼事君子这种天下奇闻倒确实颇为少见,若是传扬出去的话,想必也是能够在我们大晋士林之间称作一段佳话啊,哈哈哈!” 魏相肆无忌惮的笑声让胥童的脸色涨红无比,看着面前的杀父仇人咬牙切齿,恨不得拔出腰间长剑来将魏相直接一剑斩杀。 中行庚重重的哼了一声,直接带着智罃走了。 胥童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继续跟上去,而是又恶狠狠的再瞪了魏相几眼,然后朝另外一个方向离去。 魏相心情大好,叉着腰左看右看,发现并没有什么不长眼的家伙继续跳出来被自己狠狠扇脸,于是便急匆匆的朝着中军大帐而去。 不远处的一个角落,荀氏兄弟注视着魏相的背影,目光阴冷。 中行庚冷冷的说道:“这个魏相如今当了赵氏之忠犬,是越发的放肆了。” 智罃嘿了一声,道:“兄长方才为何阻拦我对魏相出手?” 中行庚淡淡的说道:“因为你武艺不及他,擅自出手只能自取其辱。” 智罃哑然数秒,方才有些不服气的说道:“这可未必见得,我今日可也是在战场之上杀死了蒍氏之将!” 中行庚摇了摇头,道:“你刚刚回来,不知深浅。下军佐赵朔今日可是成了大名人,你可知为何?” 智罃楞了一下,道:“为何?我刚从营外回来,确实不知此事。” 中行庚嘿了一声,道:“因为赵朔擒下了楚国王子熊负羁!” “什么?”智罃大吃一惊,音调都不由自主的抬高:“就是那个号称楚国年轻一代最强之将,能和养由基一较高下的熊负羁?” 中行庚脸色有些难看的点了点头,道:“正是此人。” 智罃下意识道:“那和魏相又有什么关……” 智罃突然明白了什么,说到嘴边的话戛然而止。 中行庚看向智罃,叹道:“明白了?” 智罃脸色僵硬的点头,道:“赵朔此人几无武艺可言,魏相身为赵朔车右,能擒下熊负羁的自然只有魏相了。” 中行庚沉默几秒,继续道:“根据我们在赵朔身边的眼线所报,赵朔根本就没有出手,熊负羁是在和魏相的单人较量之中失手被擒的,而且——只用了一招。” 智罃好像被一柄大锤撞中,瞬间后退两步:“一招擒下熊负羁?这怎么可能?” 中行庚叹了一口气,道:“这就是事实。从眼线的讲述来看,魏相或许有些取巧,但一招擒下熊负羁却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智罃脸颊的肌肉不停颤动,说话的时候语调都有些变了:“魏相……当真有这么强?” 中行庚无言。 过了好一会,智罃总算是调整好了心态,恶狠狠的说道:“无妨,反正楚国还有养由基呢,等到哪天在战场上遇到养由基之时,便是魏相的死期!咦,兄长你的脸色为何如此难看?” 中行庚轻轻的拍了拍胸口,然后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面前这位堂弟:“你还没听说吗?前几日魏相跟随魏氏大夫魏绛去楚营下战书之时和养由基比试射艺,一箭将养由基射成重伤,还因此而得到楚王蹭弓。” 砰的一声,智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瞠目结舌,良久无言。 魏相见到赵朔的时候,赵朔正如同一只骄傲的公鸡,迈着骄傲的步子,昂首挺胸的带着原同、屏括和楼婴朝着晋国中军大帐走去。 看到魏相之后,赵朔脸上的笑意顿时就越发浓郁起来:“来来,中庶子,随我进帐!” 魏相笑着点头,然后走在了众人的最后方,也就是楼婴身后。 楼婴看了魏相一眼,十分难得的露出了一个笑脸:“魏相,你今日做得不错,非常不错!” 魏相微笑道:“全赖主君指挥有方!” 楼婴好像第一次认识魏相一样,把魏相上下打量了一遍,突然叹了一口气:“若是我能有你这般武艺出色之臣,岂不美哉!” 魏相笑了笑,没有开口说话。 我魏相就算是饿死,穷死,没当官潦倒而死,也不可能在你这个满脑子只有女人的家伙麾下当家臣好吧! 突然,赵氏众人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 一位男子出现在了赵氏众人的面前,此人年纪轻轻却身着大夫将军甲胄,一身盔甲上遍布血迹,看上去煞气十足。 年轻男子朝着赵朔拱了拱手:“邯郸旃见过赵孟。” “邯郸旃?”魏相先是一愣,随后马上想起来此人是谁。 赵盾有一个族弟叫做赵穿,赵穿便是七年前杀死晋灵公之人! 在杀死晋灵公之后,赵盾原本打算让赵穿出任下军佐,然而却遭到了其他卿大夫的强力反对,不得已只好给了赵穿邯郸作为封地。 赵穿有了封地之后正式开宗立庙,邯郸氏由此从赵氏分离成立一支小宗,赵穿、也就是邯郸穿成为了邯郸氏的第一任宗主。 而面前这位邯郸旃是邯郸穿的长子,也是邯郸穿死后继任的第二位邯郸氏宗主。 魏相看着邯郸穿,眼睛微微眯起。 说起来,魏相正好有事想要找这个邯郸穿呢。 第82章 壮哉大晋 赵氏和邯郸氏这对大小宗的恩怨主要来自于赵盾。 当年赵盾被屠岸贾逼得走投无路出奔他国,临走时一咬牙,命当时正是晋灵公侍卫长的邯郸穿弑君! 弑君是一个大罪名,邯郸穿心里不犹豫是不可能的,但赵盾给出了一个邯郸穿无法拒绝的诱惑——卿位! 为了成为六卿之一,邯郸穿毫不犹豫,直接弑君! 于是,晋国太史董狐提笔在史书上写下“赵盾弑君!” 赵盾逼迫董狐改史不成,让其他卿大夫看到希望。 即便是权倾朝野,又携刚刚弑君之威而来的赵盾,在晋国数十家卿大夫罕见的空前团结面前也只能选择退让。 邯郸穿的卿位彻底泡汤了,还被发配到了距离晋国统治中心晋西南盆地整整一个太行山的东边,去邯郸和戎狄作战。 背了弑君骂名却没有得到卿位,还被发配到边疆从此远离晋国权力中枢甚至注定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回归,邯郸氏心中的怨言可想而知有多么浓厚。 这就是为何邯郸氏明明和原氏、屏氏、楼氏一样属于赵氏近支小宗,但却从未出现在赵氏大本营下宫的原因。 赵朔稍微犹豫了一笑,突然露出笑容,上前握住了邯郸旃的手,亲切无比的笑道:“旃弟,许久不见!为何不回下宫?母亲对你可是颇为想念啊。” 魏相发现邯郸旃明显楞了一下,被赵朔握住的手下意识的想要后缩,但很快就停下这个动作,露出僵硬的笑容:“事务繁忙,未来得及拜见夫人,是邯郸旃之错。” 赵朔的笑容越发亲和,拍着邯郸旃的肩膀说了好几句好话,然后又道:“等会事了,你可得来和为兄喝上几杯,好好聚一聚。” 邯郸旃似乎有些适应,笑容自然了一些,道:“谨遵赵孟之命。” 赵朔笑着点了点头,从邯郸旃的身边走过,直入大帐。 当赵朔从邯郸旃的视线消失的那一刻起,邯郸旃脸上的笑容就消失得干干净净,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原同、屏括以及楼婴从自己面前走过,就好像看着三个陌生人一样。 直到走到最后的魏相走到之时,邯郸旃突然开口:“你是魏相?” 魏相楞了一下,点头。 邯郸旃又道:“那个箭射养由基,独擒熊负羁的魏相?” 邯郸旃的声音很大,让走在最前方的赵朔脚步都微微一顿。 魏相笑了笑,道:“想不到区区一些战绩也能为邯郸大夫所知,不过熊负羁乃是主君所擒,这一点是确切无疑的。” 邯郸旃看了魏相一眼,冷冷的说道:“做臣子不要太聪明,太聪明的臣子往往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魏相叹了一口气,发现自己在这种太过明显的政治隐喻面前说什么都显得太过愚蠢,于是干脆闭嘴不言,朝着邯郸旃拱了拱手,然后离开。 邯郸旃看着魏相离去的背影,微微冷笑。 一个沉稳的声音突然在邯郸旃的面前响起:“怎么,又和大宗相争了?” 邯郸旃摇了摇头,道:“并没有相争,只是打了一个招呼,先伯。” 晋国六卿之中第二年轻的上军佐先毂大笑着拍了拍邯郸旃的肩膀,上下看了看邯郸旃,面带满意神情:“听说你今日擒下一名楚国大夫,战绩很是不错。士伯和我都很高兴。” 邯郸旃拱手道:“正要多谢士伯和先伯之照顾。” 先毂左右看看没人,压低了声音道:“看到赵孟身边那个魏相了?记住不要招惹他,他可是士伯之婿呢。” 邯郸旃楞了一下,同样低声道:“士伯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女婿。” 先毂笑道:“但这是士伯最喜欢的女婿,明白吗?好了,时间不早了,走吧。” 邯郸旃若有所思。 大帐之中,已经是欢声笑语一片。 晋国中军将郤缺坐在主位,笑容满面。 “今日我大晋三军将士用命,扬我大晋国威,也好让这天下诸侯明白,究竟谁才是这华夏之霸主伯国!” 郤缺说话之时无比自豪,这位年迈的中军将也有足够的理由自豪,因为他守住了从晋文公、晋襄公、赵盾传承下来的大晋霸业! 在郤缺之下,柳棼之地真正的主人郑侯也同样笑道:“天下有晋,诸侯方得安宁,若无晋,不知有几多国家落入蛮楚之手,受楚人荼毒矣!” 郤缺闻言顿时大笑,高声道:“来人,美酒何在,佳肴何在?” 郑侯大手一挥,众多早有准备的郑国仆役鱼贯入帐,端来一瓮瓮美酒,搬来一个个鼎甑甗簠敦,美食的味道迅速的在空气之中飘散开来。 郤缺左右看看,突然将目光落在了赵朔身后的魏相身上,对着赵朔笑道:“今日赵孟大发神威,不但亲征前线大破楚国左军,更是擒下王子负羁,实乃我军首功之将也!老夫欲赐座于你车右魏相,不知赵孟觉得如何?” 这句话乍一听似乎有些没头没脑甚至缺少逻辑,但大帐之中哪个不是人精?当即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魏相身上。 中行林父面无表情,智首拿着酒爵的手微微颤抖,士会抚须长笑,先毂和栾盾面带微笑,魏绛更是笑意几近满溢。 魏相正想开口,赵朔却已经笑道:“倒是郤伯提醒了我,魏相确有大功于国,理当有座!” 郤缺哈哈大笑,大手一挥:“来人,还不给我大晋之功臣看座!” 自有仆役搬着坐席桌案上前,魏相微微犹豫一下,谢过郤缺和赵朔,在自己的坐席上坐下。 虽然身处大帐角落,但这一刻魏相还是非常高兴。 “老爹都没这个资格,回去肯定羡慕死他!” 杯觥交错间,悠扬的音乐不知何时响起,一队穿着暴露大胆的郑国美女盈盈而入,在大帐中央偏偏起舞。 悠扬的歌声响起: “江汉浮浮,武夫滔滔。匪安匪游,淮夷来求。 既出我车,既设我旟。匪安匪舒,淮夷来铺。” 郤缺喝得兴起,忍不住举起手中匕著,用力敲击面前大鼎,引吭高歌: “江汉汤汤,武夫洸洸。经营四方,告成于王。 四方既平,王国庶定。时靡有争,王心载宁。” 诸大夫同时兴起,不由放声歌唱: “釐尔圭瓒,秬鬯一卣。告于文人,锡山土田。 于周受命,自召祖命,虎拜稽首:天子万年!” 大帐之中众人同时起身,朝着西方微微拱手致意,歌声不停: “虎拜稽首,对扬王休。作召公考:天子万寿! 明明天子,令闻不已,矢其文德,洽此四国。” 一曲既罢,歌声渐落,郤缺之大笑声在帐中回荡。 “壮哉诸君,壮哉大晋!” 众人同举杯:“壮哉诸君,壮哉大晋!” 美食馋人,美酒醉人,美女诱人,这注定是胜利者的不眠之夜! 第83章 做点小生意 郑国和卫国的音乐是非常出名的,赫赫有名的战国时代第一位霸主魏文侯就说过“吾端冕而听古乐,则唯恐卧;听郑卫之音,则不知倦。” 因此,郑卫之音又被批评为亡国之音。 除了音乐之外,郑国和卫国的开放大胆也同样出名,《诗经》之中很多描写情爱的著名诗句都是来自这两国, 比如说“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比如说描写情郎的“叔于田,巷无居人。岂无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仁。” 甚至还有描写野趣的“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当素来喜欢自命风流的卿大夫们在胜利之后的狂欢中碰上以开放大胆而著称的郑国舞姬,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也就完全可以想象了。 由于有着少庶子的存在,魏相这个中庶子在正常情况下是不需要干站岗这种活计的,但考虑到前世里很多小说的刺杀桥段都是发生在这种时候,魏相觉得在夜风之中醒醒酒也不错。 唯一对魏相造成困扰的是来自于大帐之内的响动。 有响动是正常的,但是过大的响动无疑就有点让人不适了。 魏相叹了一口气:“也不需要这么大声吧?” 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魏相心中的吐槽,等到魏相回过神来之时,才发现原来是邯郸旃。 “赵孟可在?” 邯郸旃说话的时候虽然也带着酒气,但从表情来看显然十分清醒。 魏相朝着对方拱了拱手,道:“邯郸大夫,现在的话可能主君不太方便见你。” 邯郸旃的脸上闪过一丝怒意,但是当下一刻听到大帐之中传来的声音后,这丝怒意立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邯郸旃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上下打量了一眼魏相,道:“能否说说你是如何击败养由基和熊负羁的?” 魏相笑道:“无他,算计耳。” 魏相十分痛快的将自己击败养由基和熊负羁的经过告诉了邯郸旃,并没有什么隐瞒。 邯郸旃沉默半晌,缓缓说道:“很不错,胜利就是胜利,不会因为胜利的手段如何而有任何折扣。” 魏相听着总感觉不太对味,于是只能朝着邯郸旃露出一个微笑。 邯郸旃又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你的那柄方天画戟,可否让我一观?” 魏相道:“放置在我营帐之中,就在左近,倒是要有劳大夫的亲卫了。” 片刻之后,邯郸旃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手中的方天画戟,脸上露出惊奇之色,犹如抚摸一名绝世美女般,久久不肯放手。 良久之后,邯郸旃恋恋不舍的放开手,道:“此物从何处而来,又是出自何处?” 魏相正色道:“吕布!” “吕布?”邯郸旃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道:“为何我从未听说过此人之名?” 魏相道:“不瞒大夫,此人乃是一名隐士,和我魏氏有些渊源,故而授我这方天画戟之技。” 邯郸旃哦了一声,道:“吾尝闻山野之中多有奇人异士,如今一见果然不虚。” 赵朔的声音适时传出:“外面何人?” 声音之中透着几丝疲惫和满足。 魏相立刻抬高了音调,道:“邯郸大夫求见!” 片刻之后,赵朔掀开大帐幕布,十分亲热的握住了邯郸旃的手:“原来是旃弟来了,快快,随为兄进去好好聊聊。” 片刻之后,一名身材窈窕香汗淋漓的女子就从大帐之中款款走出,临走前还给魏相抛了一个媚眼。 魏相又叹了一口气。 和刚才能够清楚的听到一举一动相反,这一次大帐之中的两人究竟在说些什么魏相是一个字也没有听到。 但是看着邯郸旃脸色难看的从大帐之中走出来的时候,魏相就知道邯郸旃的目标这一次多半是泡汤了。 邯郸旃在离开之前看了魏相一眼,突然道:“你可有兴趣前往邯郸氏?若往,我可命你为家宰。” 魏相怔了一下,然后拱手笑道:“谢过邯郸大夫了,但魏相暂无前往他处之意。” 邯郸旃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魏相走进大帐之中,看到赵朔正在揉着太阳穴,根据魏相这些天的经验,这说明赵朔颇有些头痛。 看到来人是魏相之后,赵朔发出了一声感慨:“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能随意给别人承诺啊。” 魏相闻弦歌而知雅意:“邯郸氏又来要他们的卿位了?” 赵朔摊开双手:“这倒没有,谁会向一个下军佐要卿位呢?” 魏相道:“那主君为何如此忧心?” 赵朔道:“邯郸氏在太行山以东饱受戎狄侵扰,希望能够获得赵氏本家的支援。” 魏相道:“听起来也算合理。” 赵朔道:“但是赵氏如今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况且太行群戎狄力量颇强,若非大晋出兵,恐难以扫灭。” 魏相想了一下邯郸旃刚才的脸色就明白了:“所以他生气了。” 赵朔耸了耸肩膀,道:“人越年轻越容易生气。你有什么办法?” 魏相认真的思考了一下,道:“如果主君相信臣的话,臣或许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甚至邯郸氏重归赵氏麾下也并非不可能。” 赵朔惊奇扬眉:“当真?” 魏相笑道:“这是自然。不过在真正解决之前,还请主君容臣暂时保密。” 赵朔目光闪动几下,挥了挥手:“去吧,如果你能让邯郸氏再度重归我麾下听命,那我就保举你为大夫!” 魏相笑着朝赵朔拱了拱手,就离开了帐篷。 邯郸旃的马车走得并不快,所以他刚刚前脚到了邯郸氏大营,魏相后脚也到了。 看着面前的魏相,邯郸旃脸上的意外显而易见:“你有何事?” 魏相笑道:“能够解决邯郸大夫的烦恼之事,顺便和邯郸大夫做一个生意。” 邯郸旃道:“你笑得很阴险。” 魏相楞了一下,换了一个笑容:“那现在呢?” 邯郸旃看了魏相半晌,叹了一口气,朝着面前的邯郸氏营帐走去。 “进来吧。” 第84章 邯郸氏谢过中庶子大恩 邯郸氏的营地规模居然和魏氏相差无几,这让魏相有些意外。 这或许还不能说明问题,但看到邯郸氏之中陈旧的战车、甲胄不齐的士兵以及破旧的大小营帐,任谁都知道这个宗族内部出了不小的问题。 和几乎无依无靠的魏氏不同,邯郸氏可是背靠赵氏这颗大树,居然也混成这副模样? 魏相不假思索的提出了心中的疑惑。 原本以为这个问题会让邯郸旃有些受辱甚至是勃然大怒,然而邯郸旃只是沉默了一会,然后叹了一口气:“你没去过邯郸,你不懂。” 套路没有成功的魏相摸了摸头,有些遗憾的跟着邯郸旃走进了大帐之中。 一间十分简朴的大帐,一张桌案一张坐席,然后是摆放兵器和甲胄的架子,最后是一张用来休息的简易木榻。 魏相环视一圈大帐,觉得要么是邯郸旃这个人生活简朴,要么就是邯郸氏那边的情况确实已经十分危急。 考虑到邯郸氏和赵氏之间的恩怨,魏相更倾向于是后者。 这让魏相对自己接下来要谈的事情更多几分信心。 邯郸旃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个草席直接丢在了魏相面前,魏相倒也不介意,接过来拍了拍,然后就坐了下来。 邯郸旃的语气和缓了一些,道:“赵……孟让你来,所为何事?” 魏相有些好笑的看着面前差点说漏嘴的邯郸旃,突然问道:“不知大夫继承邯郸氏有多久了?” 邯郸旃面无表情的说道:“一年。” 果然菜鸟总是容易碰上更多问题,尤其是像邯郸旃这样看上去更喜欢用拳头而不是脑子的人。 魏相决定不再继续试探:“不瞒邯郸大夫说,这一次魏相奉主君之命前来,主要是为了解决邯郸氏如今面临的危机。” 邯郸旃眼皮一抬,有些疑惑的看着魏相:“就你一个人?” 魏相很认真的点头:“就我一个人。” 邯郸旃的嘴角微微一翘,眼看就要形成一个嘲讽的弧度,但又立刻消散。 邯郸旃冷冷的说道:“虽然你武艺高强,但你真觉得以你的武艺就能够消灭太行山诸赤狄部落?” 到了此刻,魏相心中再无疑虑,知道对面这位邯郸氏大夫面临的危机是什么了。 戎、狄、蛮、夷、胡、越等等,这些都是周朝诸侯们对不在周朝体系之下的部族之称。 周朝在刚刚灭掉商王朝的时候,整个中原除了朝歌地区之外基本上都还是商朝的势力范围,这种局面显然对新生的周王朝很不利。 为了改变这一点,于是周武王、周成王先后分封了一千多诸侯,把他们分封到那些周王朝尚未控制的地方,让他们去开拓领土,去驱逐那里的原住民,去建立周王朝的秩序。 听起来是不是很熟悉?没错,周朝的诸侯们实际上就是殖民者。 经过数百年的战争,周王朝的诸侯们在华夏大地上四处开花,占领了几乎所有的平原地带,将那些原住民们要么赶到海边,要么赶入山中,要么赶进丘陵,要么赶到草原。 在如今晋国大本营晋西南盆地和邯郸之间隔着南太行山脉,华夏诸侯们一般将被赶到南太行的诸多戎狄部落统称为赤狄。 既然是被华夏诸侯赶到山中,那么赤狄自然不可能是华夏诸侯霸主晋国的对手,只是由于太行山脉险峻不利于车兵作战加上晋国的重心一直在中原,所以双方虽然摩擦不断,但一直也没有爆发什么太大的战事。 晋国大本营晋西南这边赤狄当然是不敢来的,所以被“摩擦”的地段只能够是太行山以东刚刚被晋国拿下没有多少年的邯郸、朝歌一带。 从这座大营和邯郸旃这个苦逼的样子来看,邯郸氏被摩擦得显然不轻。 也难怪邯郸旃这种心高气傲的人能够放下面子来求赵朔,和宗族的存亡相比,个人的些许面子确实也算不得什么。 魏相道:“不瞒大夫说,我一个人的武艺当然是无法消灭赤狄诸部的,但我有办法能够让邯郸氏在短时间内强大起来,免受赤狄诸部的侵扰。” 魏相说话的时候显得很有底气。 邯郸旃静静的看着魏相,道:“什么办法?” 魏相从腰间拔出了长剑。 邯郸旃的身体明显颤动了一下,但马上就平静下来,目光落在了魏相的剑身上:“就凭这把剑?” 话语之中带着明显失落。 魏相双手捧剑,送到邯郸旃面前:“大夫不妨仔细看看这把剑。” 邯郸旃接过魏相手中的剑,看着看着,脸上的神情渐渐凝重起来:“此剑……竟非金制?” 魏相道:“大夫可以让外面的侍卫找一把金剑进来,和此剑比试一番。” “不必了。”邯郸旃站了起来,走到兵器架面前拿起放置在那里的青铜剑,双手各持一剑,用力对斩。 当的一个金铁交鸣,几名邯郸氏的护卫同时冲了进来,长剑大刀指住一脸无辜的魏相浑身要害。 邯郸旃重重的咳嗽一声,有些尴尬的说道:“都退下!” 地上掉落着半截剑锋,毫无疑问这半截剑锋来自邯郸旃。 魏相笑了笑,道:“既然损毁了大夫一把宝剑,那么此剑就送给大夫作为赔罪吧。” 邯郸旃明显犹豫了好几秒钟,才道:“此剑如此神异,想必是你心爱之物,本大夫不能据为己有。” 魏相哈哈一笑,道:“如果我告诉大夫,只要大夫愿意与我合作,在不久的将来大夫就能够拥有数以百计的这般宝剑呢?到那个时候,若是大夫麾下之甲士皆装备这般宝剑,想来赤狄对于邯郸氏来说就不算什么大威胁了吧?” 这一刻,邯郸旃的呼吸都停止了。 看着邯郸旃的模样,魏相愉快的笑了起来。 在这个青铜时代,拥有钢制武器无疑是一个极大的装备优势。 想炼钢,先有铁。 铁从哪来? 魏相并不知道哪里有铁矿,但魏相知道在战国时代的邯郸城是整个华夏世界最大的手工冶铁基地之一,考虑到这个时代令人捉急的运输能力和运输速度,魏相完全可以肯定在邯郸附近必然有着大量易于开采的铁矿。 一方提供技术,一方提供原材料,这样的合作不是两全其美吗? 邯郸旃回过神来,十分郑重的朝着魏相行了一礼:“邯郸氏谢过中庶子大恩!” 第85章 娶个好老婆真的很重要 魏相愉快的走出了邯郸氏的大帐。 帮助别人是能够产生幸福感的,如果帮助别人的同时还能够让自己得利,这种幸福感就不是简单的加倍而已了。 拥有技术的好处就是在于可以自由的选择厂家,魏相仅仅用了不到半秒钟的时间就将这一次的技术人员输出厂家定为魏氏。 魏相原本打算第二天前往魏氏,然而第二天的他才刚刚起床,老丈人士会的召唤就已经到来。 在禀报了赵朔并得到半天假的许可之后,魏相用最快的角度奔赴老丈人所在的上军大营。 比起亲爹,大部分男人更加敬畏的其实是没有血缘关系的老丈人! “见过外舅。”魏相毕恭毕敬的朝着士会行礼。 和魏相想象中的相反,士会的精神居然很好,魏相下意识的左右看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女子过夜的痕迹,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士会显然察觉到了魏相的想法,冷哼一声:“不要把老夫和那些好色之徒相提并论!” 魏相自然是唯唯诺诺,你是爹你说啥都对。 士会打量了一下魏相,道:“听说你昨夜去了邯郸氏的大营?” 魏相略微有些吃惊,这种事情都被发现,难道自己这位老丈人是搞特务出身? 魏相不敢怠慢,将昨夜自己领受任务奉命援助邯郸氏的事情原原本本道来,只是隐去了自己对邯郸氏的帮助打算。 士会听完之后沉默片刻,叹了一口气,道:“你这个人怎么总是爱卷入是非呢?老夫都有些后悔把季儿嫁给你了。” 魏相楞了一下,道:“难道邯郸氏有什么不对?” 士会淡淡的说道:“不对劲的并非邯郸氏,而是邯郸氏的那些敌人!” 魏相楞了一下:“还请外舅教我。” 士会轻出一口气,缓缓说道:“戎狄为乱我大晋东方,你真以为大晋一无所知?当年文公之时就曾经组织过三行军进攻赤狄,为何如今大晋越发强盛,但却对赤狄不闻不问?这里面……哼哼,可是大有缘由啊。” 魏相似乎明白了什么,道:“难道我大晋国中有人和赤狄相勾结?” 士会冷冷的说道:“不但有人和赤狄相勾结,而且还是六卿中人!” 魏相大吃一惊。 看着魏相的模样,士会忍不住摇了摇头,道:“你啊你,怎么连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就敢随意接手此事?你忘了赤狄之中的潞氏方国了?当年在大晋显赫一时的狐氏被赵宣子逐走之后,可是在潞氏定居至今呢。” 魏相明白过来:“所以,有人通过狐氏的关系和赤狄暗中勾结?” 士会冷笑几声,道:“这是当然。赤狄诸国被大晋领地环绕,其中如邯郸氏这般亲近于赵氏的大夫领地年年被赤狄骚扰,某些人的领地明明就和赤狄无比靠近但是却年年无事发生,这里面的文章可大着呢。” 魏相哑然,他好像看到一个黑色的旋涡在自己的面前不断放大,而且很快就要把自己吞噬! 士会看着魏相,叹了一口气:“等会老夫和你回去见一见赵孟,推了此事。他多少也要卖老夫一些面子。” 看着士会已经站了起来,魏相这才回过神来,道:“外舅稍安勿躁。” 士会顿了一下,有些疑惑的看着魏相。 魏相道:“小婿仔细想了一下,觉得此事虽然有些麻烦,但也并非全然就没有解决之道。” 士会吃了一惊,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魏相:“你不会真的觉得自己能够解决此事吧?” 魏相深吸一口气,正色道:“应该还是有一些希望的。” 士会眯起眼睛,脸色开始变得有些阴沉:“希望从何而来?” 魏相拔出腰间长剑,道:“从此而来。” 这一次魏相吸取了经验教训,先让士会把士氏侍卫长叫了起来,然后才进行青铜剑和钢剑之间的较量。 和之前一样,胜负自然都是毫无悬念的。 看着地上掉落的青铜剑尖,士会陷入沉思,片刻之后挥退侍卫长,对着魏相道:“此剑何名,以何材质打造?” 魏相并不打算隐瞒:“此剑名为钢剑,乃是以精铁打造。” “铁?”士会面带惊奇:“你说的莫非是恶金?” 魏相点头道:“正是,恶金若是铸造得法,便能够如小婿手中这把剑一把化腐朽为神奇。” 士会摸了摸颌下长须,突然道:“邯郸氏盛产恶金,所以你才不肯放弃?” 魏相不失时机的拍了一记马屁:“外舅果然智慧如海,小婿些许心思果然是瞒不过外舅慧眼。” 士会瞪了魏相一眼,半晌才道:“你这个钢剑的产量如何?” 魏相道:“如今缺少铁矿,谈不上什么产量,但若是有足够的人手和铁矿,那么产量应该很快就能上去了。” 士会看着魏相,目光之中出现了异样的神采:“老夫给你三百甲士和十辆战车,一年之后你给老夫五百把钢剑!” 魏相想都没有想就断然拒绝:“不可能!最多三百把!” 士会勃然大怒,胡子都扯下几根:“你这个混账东西,难道忘了是谁把家中嫡女嫁给你这个一文不名的上士?竟然还和老夫讨价还价起来了?” 魏相嘿嘿一笑,道:“外舅慧眼小婿自然是知道的。可事情一码归一码,此事虽然是小婿之事但也是魏氏之事,小婿委实是不能代替魏氏做出什么保证。” 士会重重的哼了一声,道:“老夫再送你魏相五十名匠人,五百把就是五百把,一把都不能少!” 魏相面露难色,过了好一会才道:“要不,外舅再给小婿来五辆战车?” 士会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的青铜剑已经断成两截掉在地上,于是,他毫不犹豫的抄起了就在脚边的木屐。 片刻之后,刚刚办事归来的士氏嗣卿士燮在主将大帐门口差点和冲出来的魏相撞了个满怀。 士燮一把扶住了魏相,有些疑惑的说道:“你为何如此狼狈?咦,这身上的鞋印又是怎么回事?” 魏相面不改色的掸了掸身上的灰,朝着大帐之中高声喊道:“外舅,记得十五辆战车,一辆都不能少啊!” 一只木屐从大帐之中飞出,险些命中士燮的脸庞。 “滚!!!”士会的怒吼声从大帐之中传来。 魏相哈哈大笑,朝着大帐行了一礼,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兴冲冲的离去。 事实证明,娶个好老婆真的很重要! 第86章 魏相新兼职,荀氏生心机 在庆祝完的第二天,晋国六卿又一次的召开会议。 这一次的会议级别非常高,除了晋国六卿和郑侯之外没有第八个人能够进入大帐之中旁听,魏相也不例外。 会议进行了整整半天的时间,从时不时突然从大帐之中传出争吵的声音来看,这一次瓜分战利品的过程显然并不算顺利。 当魏相又一次见到赵朔之时不由吓了一跳,才短短半天时间赵朔竟然变得颇为憔悴,就好像和他在大帐之中的不是六个年纪要么能当他爹要么能当他爷爷的人,而是六个千娇百媚的美女一样。 赵朔上了马车之后,对魏相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的大夫之位暂时是没有办法了。” 魏相顿了一下,倒也并没有感到多么的意外。 但赵朔的下一句话立刻让魏相欣喜了起来:“魏氏的封地从今日起东扩百里!” 魏相十分诚恳的说道:“谢主君!” 晋西南盆地可是晋国的大本营,几百年下来这里的土地早就已经被各大卿大夫瓜分完毕,能够扩地百里对于魏氏而言绝对是一个极好的消息。 赵朔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道:“出师不能无名。从今日起你的中庶子之职不变,兼任邯郸氏旅长,负责清剿和防御赤狄对邯郸氏之威胁!” 魏相想了想,道:“如果主君还有其他的好消息,不妨一并道来。” 赵朔抬头看了魏相一眼,突然笑了起来:“郑侯送了二十名美女,不如我赐你两个?” 魏相朝着赵朔拱了拱手,然后跳下马车,在赵朔的大笑声中头也不回的朝着魏氏营地而去。 如同魏相所料的那般,父兄三人组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脸上都露出了喜悦的神情。 “好,实在是太好了!”三叔魏颗激动的说道:“我们东边可是胥氏的领地,那是个好地方啊。” “胥氏?”魏相楞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为何自己家族能够得到这般优厚的待遇了。 无论是在哪个时代,政治斗争之中站错队的人下场都会十分凄惨,就比如现在的胥氏! 看着跪在面前的胥童,中行林父沉吟良久,叹了一口气:“胥童大夫,不是老夫不愿意帮你,实在是那赵孟此战有大功于国,士伯又是魏相之外舅,老夫确实是没有什么办法。” 胥童悲声道:“我胥氏之地如今已经不及一年前的两成,还要再让出百里之地给魏氏,胥氏今后还能有活路吗?恳请中行伯看在胥氏荀氏同出大晋公族的份上,拉我胥氏一把!” 说完,胥童砰砰磕头不止。 在中行林父的身边,智首父子和中行庚看着这一幕,不免为之动容。 胥氏的今天,焉知不是荀氏的明天? 中行林父沉默良久,终于缓缓说道:“你若是想要向魏氏和魏相报仇,倒也不是没有机会。” 胥童猛然抬头,斩钉截铁的说道:“请中行伯赐教!” 中行林父淡淡的说道:“老夫刚刚听说一件事情,那就是魏相应邯郸大夫的邀请即将前往邯郸,帮助赵氏这一分支解决赤狄诸部的侵扰。” 胥童想了好一会,脸上依然带着疑惑的表情。 中行林父摇了摇头,道:“你可愿意去赤狄一趟?” 胥童先是吃了一惊,随后回过神来,咬牙切齿的说道:“胥童愿意带胥氏本部三百甲士走上这一遭!” 中行林父微微一笑,道:“甚好。若是此事能成,将来大晋再度收复邯郸,老夫可在君候面前保举你得到这邯郸之地。” 胥童深深的朝着中行林父施了一礼:“多谢中行伯大恩!” 等到胥童离去之后,智首才开口道:“兄长这是要和狐氏联络?” 中行林父点了点头,不紧不慢的说道:“狐氏在赤狄潞氏部居住多年,和其中贵族格格不入,外迁之情极其迫切,正好让他们和胥童一起去攻打邯郸。” 年纪最轻的智氏君子智罃忍不住道:“若如此,万一狐氏和胥氏在攻破邯郸之后因为领地而发生冲突,又该如何解决?” 智罃话音落下,突然发现自家堂伯和堂哥都露出笑意,而父亲则是用一种充满煞气的目光看来,顿时知道说错话了。 中行林父微微的笑着,对着这个年轻的侄子说道:“邯郸氏若是被灭,赵氏一大分支被除去,于我荀氏乃是利好。狐氏和胥氏相争,纵然有一方得胜另外一方也必然元气大伤,到那时我荀氏在出兵收复邯郸,便能够以此而请君候将邯郸赐予荀氏。明白了吗罃儿?” 智罃这才如梦初醒,道:“是侄儿鲁钝了。” 智首冷冷的哼了一声,道:“多向你兄长学学,一天天的不知道做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智罃缩了缩脑袋,没敢继续回话。 中行林父笑了起来,道:“好了,仲弟你也不要老是说罃儿了。年轻人要有锐气,罃儿身上的锐气就很不错,为兄很喜欢。这样吧,庚儿和罃儿你们两个过段时间也去邺城一趟,那边距离邯郸不远,正好看看胥氏、狐氏和邯郸氏之间的厮杀。这收拾残局、拿下邯郸的机会就交给你们二人了。” 对此,中行庚和智首两人自然是大喜领命,然后兴致勃勃的退下去做准备了。 大帐之中只剩下中行林父和智首两兄弟的时候,中行林父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第一次失态。 “仲弟啊,有了这一次的胜利,郤缺的上卿之位……就真的是为兄和君候都无法撼动的了。” 胜利是对权势最佳的巩固手段,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智首沉默半晌,有些不甘心的说道:“也怪楚人实在是疏忽大意,竟然如此一触即溃!” 中行林父道:“从今往后,你我就好好的奉郤缺之命行事吧,一切等到郤缺死后再说!” 智首带着几分无奈,慢慢点头。 中行林父敲了敲桌案,道:“所以啊,既然除不掉郤缺,也奈何不了赵氏,那就先从邯郸氏和魏相开刀吧。你让庚儿和罃儿上点,这一次可不能再让那个魏相活着回来了!” 第87章 聊天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晋国大军正式班师! 作为中庶子,魏相有时候也要给属下那些急需在主君面前露脸的少庶子们一点机会。 回家的旅途是很难熬的,为了排解这份郁闷,魏相决定去找自己亲手擒获的俘虏熊负羁聊聊天。 作为楚国王子,熊负羁得到了理所当然的优待,坐在了一辆十分干净的马车之中,如果不是他身上那套衣甲,看上去就和任何一名晋国卿大夫没有两样。 熊负羁对魏相同样也有着浓重的好奇:“我听说你在对射的时候用异术挡住了养由基的箭矢?” 魏相忍不住失笑:“什么异术,就是一块缝在内衬之中的金板!” 熊负羁被这个消息雷得外焦里嫩,嘴巴张大得几乎能够吞下一只老母鸡,足足过了半晌才道:“你怎能如此无耻?” 魏相耸了耸肩膀,道:“如果能杀死养由基,我不介意更加无耻一些。” 熊负羁很奇怪的看着魏相:“你难道和养由基有仇?” 魏相正色道:“在前往楚营的前一天,有神人托梦于我,说有朝一日我父可能会被养由基于战场之上射杀!” 这个解释如果是放在两千多年之后不免会被人吐一口口水顺便再扇两巴掌,然而熊负羁却是若有所思,过了好一会才点头道:“原来如此,这便难怪了。” 当此时代迷信之风深入人心,家家户户必备之书就是古代版黄历《日书》,而楚国更是迷信之风盛行的国家,楚王本身就兼任巫王的职位,是****的领袖! 因此熊负羁不但相信了魏相的话,甚至还替魏相操心起来:“这么说来,你没有杀死养由基,将来你父亲岂不是有大麻烦?” 魏相叹了一口气,道:“所以我只能再想办法杀养由基一次了。” 熊负羁眨了眨眼睛,道:“这便是你来找我套近乎的理由?” 魏相呸了一声,道:“我魏相一生行事,何须向人求助!更何况你虽贵为王子,却是我的俘虏!” 熊负羁看着魏相,十分认真的说道:“这些天我仔细的想了想,其实你就是占了兵器之利罢了。若是再来一次的话,我有六成把握可以胜你。” 魏相双手一摊,道:“失败者总是很多理由,我能够理解你。你与其在想这些理由来为自己开脱,不如好好想想回去怎么面对你那位王兄吧。” “王兄?”熊负羁笑道:“无论王兄这一次为了赎买我付出多少,将来我都会在战场上给他和大楚十倍百倍的回报,此事并非问题。” 魏相想了想,道:“也对,你那位王兄不可能看不到你的价值。” 熊负羁有些骄傲的抬起头,道:“我的王兄可是大楚百年一出的英明之君!” 魏相回想了一下楚国的延续时间,很认真的说道:“不是百年一出,是八百年一出!” 熊负羁惊讶的看着魏相:“想不到你对我王兄的评价如此之高。” 魏相笑道:“你可以理解成这是他送我一把弓的报酬。” 熊负羁定定的看着魏相半晌,突然忍不住放声大笑。 车轮辚辚,碾过地上无数碎石沙坑,让车厢之中的两人身体不停上下颠簸。 熊负羁的笑声渐渐止歇下去,不过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我开始明白王兄为何会主动招揽你了,你确实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魏相笑道:“如果把有趣变为有才,那我会更加高兴。” 熊负羁敛去笑意,认真的看着魏相:“来楚国吧,我可以向王兄举荐你为大夫!” 魏相摇了摇头,道:“我是士伯之婿,赵孟之中庶子,你觉得区区一个大夫对我来说很有吸引力吗?” 熊负羁楞了一下,道:“我可以让王兄把公主下嫁给你,你在大楚甚至能官至令尹!” 魏相笑道:“不,你不明白。楚王太英明了,这样的大王不是我的好去处。” 熊负羁有些吃惊的沉默了,过了好一会才道:“晋国人都是你这种犯上作乱的疯子吗?” 魏相笑道:“公族和卿大夫之间的斗争又不是只有我们大晋才有,杀公族而代之的戏码我能随便举出五个以上的国家。” 熊负羁叹了一口气,道:“周天子这个分封之制害人啊!” 魏相笑道:“其实也不是,当周王朝初建之时这确实是先进的、最好的制度,但现在已经过去了四百多年的时间,一个制度缝缝补补用了这么多年其实早就已经到了极限,有新的制度取而代之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熊负羁傲然道:“若论及制度,当世以我大楚为首!” 魏相提醒道:“你们楚国之中同样也有许多大贵族,你就是其中一员。现在楚王英明自然无人能够产生异心,可有我大晋诸卿的‘珠玉在前’,未来如何就不好说了。” 熊负羁头颅依旧高昂,只是看上去不再那么有底气:“你说了这么多,难道你自己就有办法解决?” 魏相笑了起来:“我当然有。你可以回去把我的办法转告给你的王兄,也算是我还了他的赠弓之情。” 熊负羁显然有些好笑:“那你便说说吧。” 魏相轻出一口气,淡淡的说道:“无非四字——中央集权!” 熊负羁的身体突然定住。 熊负羁虽然年纪轻轻且以武力见长,但这并不代表着他是一个只会用脑子的莽夫,恰恰相反这位楚王的同胞弟弟和其王兄一般都是极为聪颖之人。 这四个字听起来似乎颇为简单,但细细探究,却似乎蕴藏了让人极为心痒难耐的奥妙。 卿族和公(王)族之间的对抗是自从周天子权威崩坏之后每一个国家都在不断上演的戏码,楚国当然同样也是饱受其困扰。 何为中央?何为集权?何为中央集权? 单单是四个字,竟然就能够引申出如此之多的解读? 熊负羁突然觉得有一扇新的大门在自己的面前缓缓开启! 莫非,这便是传说中的微言大义? 也不知道想了多久,熊负羁突然回过神来,与其自己在这里胡思乱想,为何不直接询问魏相? 然而当这位楚国王子抬头想要询问之时,才发现魏相不知何时已经从这辆马车之中消失。 熊负羁怔然半晌,发出一声遗憾叹息。 第88章 种子 改革会带来什么?从长远来看当然是利益,但是从短时间而言内部的冲突和混乱必然越发激烈。 这就是魏相想要达成的结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资格和穿越者来比拼长远! 但那位英明的楚王究竟是否会上当,魏相就不得而知了。 “臣做了一件不知道会不会有用的事情”这句话听起来就显得不那么高大上,所以当赵朔询问魏相究竟干嘛去了之时,魏相就以从容淡定的姿态淡淡的说道:“臣刚为主君在天下这座棋盘上布下一颗闲子。” 在说话的这一刻,魏相觉得自己就是当世诸葛! 赵朔摸着并不算太长的胡须,笑了起来:“就一颗?怕是有点少。” 魏相叹了一口气,道:“其他闲子还需从长计议。” 君臣相视而笑。 再一次路过洛邑,突然从中军传下命令:“全军扎营!” 看着远处地平线上的洛邑,魏相吃了一惊,开始回忆起历史上的郤缺有没有攻入洛邑的举动。 不过很快魏相就知道这是为何。 “郤伯将献俘于天子!” 郤氏出自姬姓,既是晋国公室近支,同时也是周王室远支。 在曾经的西周时代,献俘于天子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但自从平王东迁,郑庄公把周室军队打得屁滚尿流之后这样的事情就很少发生了。 “郤伯这是想要效仿文公当年啊。”魏相自认为一眼就看破了郤缺的用意。 这是一场政治作秀! 但是,周天子依旧十分配合,不但再一次的派出了王孙姬满和晋国公子姬据前来劳军,同时在第二天还亲自出面,接受了郤缺当面所进献的三百名楚国俘虏以及楚国战车、兵戈、财帛若干。 这也是魏相第一次进入到洛邑王宫之中,并见到周天子。 这座王宫虽然外表依旧巍峨大气但内里其实不能细品,已经是处处显得破败凋敝,和周天子如今的境况几乎一般无二,。 然魏相是一个很懂得为尊者讳的人,所以他准备在出去以后告诉其他人“天子之宫充满历史的沧桑和厚重感,到处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这位在史书上除了名字和“楚王问鼎”的故事之外再无其他事迹的周天子叫做姬瑜,年纪不大三十多四十岁的样子,看上去颇为富态,如果除去身上那套天子行头的话就是活脱脱一个后世那种白白胖胖的富家翁。 在这样的场合魏相就不适合站在赵朔的身后了,所以他也有时间来发出感慨:“你说,从庄公至今也有百年,这些天子们为何就不能够好好的励精图治,重新振兴周室呢?” 熊负羁的声音淡淡的响起:“你真的想要周室复兴?” 魏相笑道:“当然,我们魏氏可也是出自姬姓王族呢。” 熊负羁笑道:“你们魏氏只不过是姬姓远房分支,不如加入我们熊氏,我可以告诉王兄,让你成为王族近亲!” 魏相摊开双手:“虽然不是太想说,但你们楚国那个所谓的大王……你真的觉得有人喜欢搭理?” 熊负羁无所谓的说道:“没人搭理,那就打到他们下跪即可。” 魏相叹了一口气:“真是活脱脱的强盗逻辑啊,难怪都说是楚蛮子。” 熊负羁重重哼了一声,道:“你们晋国这些卿大夫就喜欢搞假仁假义,实际上比之我们楚人还要不如!” 魏相看着熊负羁道:“大晋没有将你献给天子是对你的宽容,你就没有一点感恩之心?” 熊负羁抬起下巴,傲然道:“你信不信只要今天你们那位上卿将我献给天子,明天我就能离开洛邑赶回郢都?说不定还能够来得及赶上我王兄覆军杀将的好戏呢。” 魏相有些奇怪:“你不就是那个失败的将领吗?” 熊负羁笑了起来:“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覆军杀将什么时候会杀国君心爱之臣?杀的当然都是那些有兵权不肯听话但却偏偏打败仗的大臣。” 魏相咳嗽一声,道:“讨论天子就好好讨论天子,不要转移话题!” 熊负羁看着魏相嘿嘿直笑,直到魏相忍无可忍的举起手掌的时候才直起身子,正色道:“总有一天,这座洛邑和里面的所有一切都会归我大楚所有!” 魏相沉默片刻,九十度仰望天空,陷入沉思。 没有等到下文的熊负羁有些疑惑:“你在看什么?” 魏相道:“我在想,是什么能够让一个人在如此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能够以一个如此清醒的姿态说出梦话。”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考虑到当着周天子和晋国诸卿大夫的面前爆发斗殴对名誉有所影响,魏相和熊负羁很明智的相互分开,临走之时还不忘记各自送出一个鄙视的眼神。 魏相刚走不到几步就又遇到了另外一个熟人。 年轻人的自尊心总是最强的,所以和魏相同处边缘角落的姬据脸上那熊熊怒火看上去就分外的顺理成章。 “帮我杀了这些不臣之人!”姬据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对着魏相说出这句话。 魏相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就直接摇头。 姬据满脸煞气的盯着魏相,冷冷的说道:“怎么,难道你之前说的那些都是用来糊弄本公子的?” 魏相直视姬据,语气同样平淡:“臣此刻拔剑,除了让这片王宫多出臣和公子两具尸体之外什么都改变不了,这就是公子想要的结果吗?” 姬据的怒火慢慢的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可奈何的悲哀:“所以本公子就只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公族和天子的尊严被践踏吗?” 魏相轻声道:“这是公子的机会,只要公子能够在诸卿之前有所表现,将来必然能够成为大晋君候,到那个时候才是公子真正大展宏图之时!” 姬据举起手,看似凌厉的轻轻砸在一旁的宫墙上:“你还要本公子去献媚于这些本该向本公子屈膝下跪之人?” 魏相正色道:“臣尝闻,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今日将此言赠与公子,请公子时时思之,或能有所帮助。” 姬据看着魏相,脸上的愤怒已经被震惊所取代。 良久之后,姬据道:“何时才能是我出头之日?” 魏相笑道:“臣观公子运势,乃蛟龙潜水,即将一飞冲天也。由此,臣推断在年内公子之命格当有巨大之变化,腾飞之日近在眼前矣!” 姬据大吃一惊:“你的意思是父候他……” 魏相神秘一笑,朝着姬据拱了拱手,转身退入了宫墙下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第89章 小别胜新婚 正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当魏相看到面前充满了生机的绛都再回想起前几天那座洛邑,顿时就对国家强大的必要性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 让魏相有些遗憾的是,自己上辈子在影视作品上看到的那种万千少女围绕在街边朝着自己欢呼、抛洒鲜花的情形并没有出现! 一路来到宫城,晋侯带着诸多留守大臣已经在这里等候和欢迎。 由于击败的是晋国当世头号大敌楚国,而且又是在赵盾刚死的这么一个十分关键的时间点,所以晋国上卿郤缺得到了和晋侯同车入宫的荣耀。 从晋侯的车往后数第六辆,就是赵朔和魏相所在的车。 考虑到每一辆车之间足足两丈的距离以及周围无数欢呼、车轮和脚步声所组成的噪音,这一对君臣明目张胆的对如今的大晋最高首脑们进行了一番臧否。 赵朔淡淡的说道:“从今日开始,郤伯这个上卿之位就算是坐稳了。” 魏相耸了耸肩膀,道:“其实郤伯坐稳这个位置也是好事,如果是中行林父坐在上面,我们赵氏的麻烦就大多了。” 赵朔点了点头,道:“希望郤伯能多支撑几年,若是中行伯能够先走一步那就更好。” 魏相回想了一下历史,很肯定的说道:“中行伯据说已经有十年不近女色了,郤伯倒是刚刚笑纳了郑侯所送的五十名美女,恐怕主君的愿望有些难以实现。” 赵朔用鼻孔轻轻的哼了一声,道:“绝对没有十年,中行伯最小的女儿刚刚九岁!” 魏相道:“无论如何,赵氏还是应该做好中行伯上位的心理准备。” 赵朔脸上的阴沉一闪而逝,好一会之后才道:“若是邯郸氏重归赵氏,就算是中行伯也不可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魏相平静的说道:“赵氏之危并非仅有中行氏,祸起萧墙才是主君最需要注意的。” 萧墙指的是宫城之中当门的小墙,赵朔就住在下宫之中,当然明白魏相的意思。 赵朔沉默良久,才道:“此事和先父之意愿不符!” 魏相正色道:“宣子之想法,乃是出于某些人对主君没有觊觎之心!” 赵朔冷冷的说道:“赵氏无人有觊觎之心!” 魏相不再说话,但他觉得自己在未来还是有必要多当几次复读机。 凯旋仪式是十分隆重而冗长的,不但要告祭宗庙而且还要献俘、献战利品。 魏相第一次亲眼目睹了人牲! 整整九名楚国俘虏被当众杀死,鲜血汨汨流淌,宗庙之中一片肃穆,血腥味和祭祀香烛的味道在空气之中缭绕,钻入鼻尖之中让人有些想要作呕。 这一刻,魏相能够看到跪在最前方的楚国王子熊负羁的身躯微微颤抖,不由叹了一口气。 人牲其实在这个年代已经很少见的,毕竟晋国可是华夏霸主之邦,是当世最为进步和强大的国家,这样做的意义更多的是为了震慑熊负羁这种身份高贵的俘虏,让楚国人的心中对晋国产生敬畏之心! 魏相并不觉得这种行为能够吓倒几百年筚路蓝缕从长江打到黄河的楚蛮子,唯一的作用可能只是让熊负羁在下次大战的时候多杀几名原本可以成为俘虏并活下来的晋国将军。 让人不适的祭祀仪式过去之后,晋国大军终于正式宣告解散。 魏相第一时间所想的当然就是回家! 魏氏毕竟也是晋国卿大夫之中的一员,在绛都之中自然也是有着一间占地不小的大宅子。 此刻,魏氏大宅的正门大开,欢迎魏氏众多出征之人归来。 众多留守魏氏宅邸的妇孺齐聚,魏相在其中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妹妹还有妻子。 母亲和妹妹当然是交给老爹去处理,魏相十分兴奋的上前一把抓住了范曼的手:“娘子,我回来了!” 这个大胆的举动顿时让范曼的脸红到了耳后根,轻声道:“大家都看着呢!” 魏相环顾四周,笑道:“怎么可能?大家都顾着自己的妻子家人呢。走,我们回去。” 作为魏氏的中庶子和核心人物之一,魏相在这间大宅子之中拥有一座小院,院子里有一座独栋小楼。 砰的一声,小院的大门被抱着范曼的魏相一脚踹开:“来人啊,给我弄些热水洗澡!” 范曼羞得将头埋在魏相怀中,轻声道:“已经烧好了。” “哦?”魏相双眼一亮,抱着范曼冲进了用来作为澡堂的屋子之中。 “砰”的一声,屋子的门重重关上。 屋里传来范曼的一声充满羞涩的尖叫:“夫君,现在还未、未到……” 魏相粗暴的打断了范曼的话:“别说话,用心去感受!” 小别胜新婚! …… …… …… 夜。 卧室的木榻之上,范曼躺在魏相怀中,葱白细嫩的手指在魏相胸口画着圈圈。 两人都没有说话,享受着这片刻宁静。 过了好一会之后,范曼才道:“夫君你身上怎么没有伤口?” 魏相楞了一下,然后笑道:“因为夫君的武艺太强,敌人的能力太差!” 范曼仅仅用一个略带娇俏的鼻音就恰到好处的表现出了自己的怀疑:“嗯?” 魏相笑道:“这是真的,你知道我这一次抓住了谁吗?楚国王子熊负羁!对了,还有那个楚国第一神射手养由基,那可是被你夫君一箭射得几个月都起不了床!” 看着滔滔不绝的陈述着自己丰功伟绩的魏相,范曼一双妙目之中渐渐带上了几分笑意,又有某些光芒在闪动。 突然,范曼调皮一笑,低下了头。 魏相的表情突然有些慌乱,说话的时候也显得有些词不达意甚至错乱:“等等,娘子啊,今天的次数已经……等等,我们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先吃点东西——” 范曼十分调皮的抬起头来,一个翻身坐在魏相的身上,犹如一名骄傲的女王,羞怯中带着征服的渴望。 “夫君,我想要一个孩子~~~” 这句话命中了魏相的死穴! …… …… …… 这一夜,注定十分漫长…… 第90章 这几天好好干 翌日,晨。 魏相扶着门框,有些警惕的左右看看,发现确实没有人,这才踏上放在门外的木屐,踢踏踢踏的用一个和老年人相当的速度朝着外面走去。 突然,魏相警惕转身,目光如鹰隼般四顾。 身后一片祥和,草树青青,花朵红艳。 魏相这才松了一口气,迈步离开。 片刻之后,就在魏相刚刚经过的一处花丛中,一阵低低的对话正在传来。 “你个老不羞的,一大早拉我来做甚?还好没有被相儿发现,不然两张老脸都丢尽了!” “你懂什么,老夫这是为了看看相儿昨天有没有尽职!” “呸,你就是想抱孙子想疯了!” “谁让你这个当婆婆的也不知催促一下媳妇。” “哎呀,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要不……我们再生个儿子?” “呸,呸呸呸!” 在宗主书房之中,魏相见到了同样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的宗主堂哥。 两人相视一笑,心中都生出一种同病相怜之感。 宗主堂哥道:“相弟一大早赶来,可是为了邯郸氏的事情?” 魏相点头道:“正是。此事事关重大,还是需要宗主亲自拿主意。” 宗主堂哥笑了笑,道:“这件事情我已经和两位叔叔商量过了,你想要怎么做?” 魏相道:“事情其实很简单,我去到邯郸氏那边,帮助他们把铁矿冶炼成铁兵器,建立起一座由我们掌控的钢铁作坊,最终帮助他们打败赤狄。作为回报他们会给我们大量出色的原料让我们魏氏的钢制武器武装到牙齿,并且还会欠下我们魏氏一个天大的人情。” 宗主堂哥沉默了好一会,才道:“这其实是几件事,而且每一件事都不好做。” 魏相道:“有魏氏的支持,这些都不是太大的问题。” 宗主堂哥叹了一口气,道:“所有的工匠你都可以带走,但是甲士……现在族里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只能给你五十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宗主堂哥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羞愧的神情。 魏相在为了魏氏的利益奔走,但魏氏对魏相的支持力度却小得让人可笑。 魏相眨了眨眼睛,笑道:“不瞒宗主,其实我已经从士氏那边得到了三百名甲士、五十工匠和十五辆战车的支援。” 宗主堂哥先是吃了一惊,随后大喜过望:“好,实在是太好了!” 魏相道:“作为回报,将来邯郸的冶炼工坊成品很有可能需要分士氏一份。” 宗主堂哥笑了起来:“为兄不担心士氏要一份,为兄担心的反而是士氏不想要这一份。” 魏相同样露出微笑,道:“赵孟也已经任命我为邯郸氏旅长,如今我也算是身兼三职了。” 宗主堂哥笑道:“能者多劳啊,你什么时候出发?” 魏相道:“我会尽快!对了,有一件事情要和宗主说一下。” 宗主堂哥的表情顿时变得认真起来:“什么事?” 魏相同样正色,轻声道:“君候大去之日就在今年!” 宗主堂哥的身体狠狠一震,过了好一会之后才道:“确定?” 魏相继续点头,道:“在洛邑的公子姬据十有八九会成为下一任君候!” 宗主堂哥长出一口气,过了片刻之后道:“明白了,我这几天就让颗叔走一趟洛邑。” 魏相摇了摇头,道:“最好是宗主亲自前去!弟之前和公子据有过见面,此人恩怨分明,如今魏氏示他以忠,将来他必定示魏氏以恩。” 宗主堂哥若有所思,突然道:“为何前些日子经过洛邑之时你不提起此事?” 魏相嘿嘿一笑,道:“人多眼杂,不如现在这般清净!” 两兄弟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商议了一会,终于将事情完全敲定。 魏相站了起来,拱手道:“宗主,臣去找欧冶了。” 宗主堂哥点了点头,突然低声道:“多留几天再去!” 魏相看着宗主堂哥那男人都懂的眼神,呆滞片刻之后道:“会死人的!” 在宗主堂哥的大笑声中,魏相有些无奈的走出了书房大门。 魏氏冶炼坊的规模比起以前已经大了至少十倍,从原先可怜巴巴的一间小破屋变成了一联排土屋。 距离冶炼坊还有一段距离,魏相就听到了欧冶那中气十足的声音。 “都好好做!这两年我们魏氏甲士伤亡如此惨重,那是我等匠人的耻辱!好好检查一下那副盔甲,再过一遍,对,说你呢?淬火的动作快一点,还有你,用力敲,吃的小米都用在女人身上了吗?” 魏相听着不觉有些好笑,推开冶炼坊的大门。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几十名打赤膊的冶炼匠人在其中挥汗如雨,滋滋的过水声伴随着通红的铁条入水响起,空气中充满了汗味。 看到魏相之后,欧冶脸上那股高傲瞬间变成了谄媚,小步快跑来到魏相面前,笑道:“中庶子今日怎么有空前来此地?外面请外面请。” 魏相环视一圈,笑道:“欧冶,看来你最近的生活过得不错啊。” 欧冶笑道:“那是,这全是中庶子授艺的大恩大德啊。” 自从那一天碰到魏相并在魏相的教导下锻造出了世界上第一把钢剑之后,欧冶就被魏氏宗主任命为魏氏匠正,正式成为了魏氏家臣中的一员。 成为匠正的欧冶不但有了自己的田宅,还有了两头牛,又被赐了一个隶臣和一个隶妾,随后更是娶了亲,小日子过得是红红火火的。 一听到娶亲,魏相就下意识的问了欧冶一个问题:“你妻子可有身孕了?” 欧冶重重点头,一脸自豪的样子让魏相觉得有被冒犯到。 这让魏相接下来说的话少了很多愧疚:“欧冶,我过几天要去邯郸那边,你带上二十名最得力的匠人跟我走。” 欧冶顿时愣住,过了好一会才道:“那个,中庶子,何时归来啊?” 想着刚刚欧冶那一脸的自豪,魏相颇有几分恶趣味的说道:“估计要三五年的时间吧。” 看着欧冶差点晕过去的表情,魏相嘴角的笑容就越发灿烂,用力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这几天好好干!” 第91章 家族利益面前没有女婿 腿软的日子很快过去,约定的日子到了。 魏相坐着马车来到了士氏府邸。 虽然已经荣升为六卿之一,但士会的府邸依旧和之前一样看不出什么太大的变化,沉稳而低调,在周围众多的高门大宅之中并不显眼出众。 “见过外舅。”书房之中,魏相恭恭敬敬的朝着老丈人士会行礼。 士会放下笔,端起旁边的一碗羹汤喝了一口,不紧不慢的说道:“老夫听说季儿嫁给你都这么多个月了肚子还没有动静,是不是要请个医者给你们开个药方啊?” 一滴冷汗从魏相额头滑落。 魏相干笑道:“这个……小婿已经很努力了。外舅,先说正事,正事。” 士会砰的一下拍了桌子,怒道:“传宗接代不算正事,那什么才能算正事?魏相啊魏相,你且老实说来,是不是在外面找了外室?” 魏相额头的汗珠越发密集,忍不住道:“外舅说笑了,小婿这段时间忙得不可开交,哪里有时间去找什么外室?” 士会胡须都被吹了起来,吼道:“听你此言,你分明就是有心想要找外室!” 魏相被自家老丈人这个逻辑给惊呆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反驳,只好满头大汗的站在原地,经受着士会口水的洗礼。 足足骂了一刻钟的时间,士会的脸色总算是好了一些,将两块木板丢在了魏相面前:“签名用印!” 魏相下意识捡起其中一块写着密密麻麻晋国大篆的木板,看到开头两个字就愣住:“契书?” 士会将桌案上的笔墨朝着魏相一推,有些不耐烦的说道:“签!” 魏相并没有在士会的巨大压力下立刻屈服,而是倒退两步,一目十行将契书上的内容扫完。 上面写的其实就是这一次关于士氏出兵援助邯郸氏的条款,上面清楚的写明了士氏对邯郸氏的援助甲士和战车数量,以及…… 魏相吃惊的抬起头,对着士会道:“外舅,士氏要将来邯郸冶炼厂五成份额,未免有些过分了吧?” 士会冷冷的说道:“哪里过分?” 魏相道:“士氏提供的保护价值和这五成价值完全不符!小婿觉得,两成是一个比较靠谱的数字。” 士会吹胡子瞪眼睛,怒道:“老夫的面子就值五成!你去问问邯郸大夫,看看他愿不愿意给这五成份额出来?” 魏相叹了一口气,低声提醒道:“外舅,这冶炼厂没有小婿的技术是不可能诞生的,和邯郸大夫一个钱的关系都没有。要不……三成五?” 士会脸上的怒色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脸冷漠:“五成,或者你今日自己走出外面的大门,然后老夫再派人去把季儿接回来!” 魏相张大了嘴巴,半天之后才道:“外舅,何至于此啊!” 士会一声冷笑:“你到底签不签?” 魏相无奈的摇了摇头,在两份契书上分别签名,按手印。 士会拿着契书,十分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走走,等到你出发之日,老夫自然会派人去你魏氏那边供你驱使!” 魏相拿着契书有些浑浑噩噩的走出书房,直到马车已经驶出士府老远之后才回过神来,一拍大腿:“这个老狐狸居然玩阴的,上了他的恶当了!” 魏相刚刚离去,书房之中的士会看着手中的契书,笑容就一点一滴的露了出来。 一旁的士燮咳嗽一声,轻声道:“父亲,魏相毕竟是咱们士氏的女婿,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士会脸色一板,道:“哪里不好?老夫可是他外舅,他多给老夫一点好处也是理所当然。” 士燮重重的咳嗽了一声,道:“若是魏相所言的冶炼厂真的能够批量产出他献给父亲的那种‘钢剑’,父亲从魏相那边拿到的好处……未免也过多了吧?” 士会的笑容慢慢的收敛了,他十分严肃的看着面前的大儿子,正色道:“儿啊,你要记住。在涉及到家族利益之时,别说是女婿,便是亲女儿也绝对不能退让半分!” 士燮低头领命。 士会的脸色稍微放得和缓了一些,道:“郤氏君子何在?把他请进来吧。” 两个时辰之后,郤氏府邸。 晋国上卿郤缺坐在书房之中,听着自己的大儿子郤克的汇报,手中把玩着一把钢剑,脸上渐渐露出笑意。 “有意思……看来士伯对于他这个女婿还真是很在意啊。克儿,此事你怎么看?” 郤克沉声道:“回父亲,儿认为若是真的能够获得这般兵器,确实值得尝试一番。” 郤缺哈哈一笑,摸着颌下长须道:“这个士伯,每年区区一百把武器就想要打发老夫?罢了罢了,看在这把神兵的份上,就让老夫走一趟士府吧。” 魏相走下马车的时候,嘴角还哼着某些这个时代从未哼唱过的小曲。 “咱们老百姓呀今儿个真高兴……” “伯兄!”突然冒出来的魏葭把魏相吓了一跳。 有些不满的瞪了魏葭一眼,魏相道:“一天天咋咋呼呼大惊小怪,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魏葭朝着魏相做了一个鬼脸:“嫁不出去我就去外面找人野合!” 魏相勃然大怒:“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为兄要是听到你敢这么做,腿都给你打断!等等,这是什么东西?” 魏相敏捷的扣住亲妹妹的右手,把袖子向上一拉,一个碧绿、魏相从未见过的手镯就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谁送的?”魏相面带杀机,恶狠狠的盯着魏葭。 魏葭俏脸之上闪过一丝慌乱神情,道:“集市上买的!” “砸了!” “不!” 一番争抢之后,魏相成功夺下手镯,随后魏葭的哭声引来了老爹,于是魏相便在手持木棒的老爹追杀之下狼狈逃窜。 当晚,魏相拉着范曼的手,千叮万嘱:“一定要看好了妹妹,不要被那些小王八蛋们占了便宜!” 范曼眨了眨好看的大眼睛,反问了魏相一句:“可葭妹若是不接触男子,又如何能找到心仪的对象呢?” “反正我不同意的就是不行!才多少岁啊就急,等到二十岁再说!”魏相抬高了声调:“竟然敢打我妹妹主意,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算了,我再去找几个弟弟嘱咐他们一下……” 看着没入夜色之中的魏相,范曼张了张嘴,多少有些哭笑不得。 “夫君啊,我可是十六岁就嫁给你了……” 第92章 出发路上 出发的日子终于到来。 自魏氏宗主魏绛以下,包括老爹、三叔、妻子范曼、一干魏氏家臣以及弟弟妹妹们都来为魏相送行。 这一次跟随魏相出发的一共有五十名魏氏甲士以及五辆战车、二十名工匠,这对于如今的魏氏来说已经是将近一半的兵力了! 不过未来是光明的,在瓜分胥氏的过程之中魏氏获得了一百里的土地以及数千国人,振兴就在眼前。 宗主堂哥握住魏相的手,十分恳切的说道:“万事以安全为重!” 三叔说的话则是:“助人者人恒助之,邯郸乃是边地,但亦有大晋诸多家族分支,若事有不逮,勿忘求援!” 老爹说的话最为直接:“一个两个可以,三个以上不行!” 一直到马车驶出两百步,魏相才终于想明白老爹的话:“这个老流氓!” 给魏相驾车的魏敬有些好奇的转过头来问了一句:“中庶子,什么是流氓?” 魏相鄙夷的看了一眼魏敬的裆下,道:“没结婚的小孩子不要打听大人的事情!” 虽然貌似轻松,但魏相的心情其实还是有些急切。 魏相本人这段时间来固然是春风得意,但魏氏却是连遭挫折,如今正是最为虚弱的时候。 无论是赵氏还是士氏,对于魏氏的照拂多多少少都和魏相有关,一旦魏相在邯郸做不出成绩,不单单是魏相本人,就连魏氏也很有可能会遭逢大难。 在这个时代,个人和宗族的命运很多时候是连在一起的! 由于提前通知了士氏那边,所以在绛都的南门之外已经有一支队伍在等候。 当魏相看到士氏这领头之人时,下巴差点掉在了地上:“怎么是你?” 士氏嫡长子、嗣卿士燮微微一笑,道:“怎么不能是我?” 魏相深吸了一口气,道:“你……要去邯郸和赤狄作战?你知不知道会死人的?” 士燮哈哈大笑,右手不无骄傲的说道:“怎么,难道你觉得我身为士氏之继承人,就应该在家里发霉不成?” 士大夫的继承人并不是温室之中娇弱的花朵,这一点上士燮不是孤例。 魏相正色道:“虽然你是曼儿的伯兄,但这一次你得听我的。” 士燮笑道:“这是当然,不过你若是乱找狄女,此事便要再议。” 魏相高傲的抬起头,哼了一声:“没有任何狄女能够比得上我的曼儿!” 士燮温和的笑着,注视着魏相,眼神和刚才魏相注视着魏敬时一般无二。 “出发!” 带着四百名甲士,二十辆战车,七十名工匠以及两百名隶臣隶妾,魏相开始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绛都的城墙之上,两道阴冷的目光静静的注视着这一幕。 巡城的士兵们都十分知机的躲得远远的,这可是荀氏的两名君子在此! 智罃皱眉道:“想不到魏相这个小子明明只是一名中庶子却竟然能够拉到如此之多的援助,还真是让人出乎意料。” 中行庚点了点头,淡淡的说道:“无妨,还是可以继续通知一下那边。好了,我们也该出发了。” 说完,中行庚迈步朝着城下走去。 智罃赶忙跟上兄长的脚步,犹豫了好几次还是开口问道:“兄长,你说这一次我们能杀死魏相吗?我总觉得此子有些邪门。” 中行庚哼了一声,道:“除非他有神祗庇护,不然这一次他必死无疑!” 如果是把时间线往后推两百年,从绛都所在的河东前往邯郸只需要穿越上党郡走白陉或者滏口陉即可,然而此刻的上党郡南部却是掌控在赤狄诸部的手中,所以魏相就要绕上一个很大的弯。 从绛都出发之后南下,经过曲沃、桐、王官、安邑、苦成、经晋国盐池的东侧从中条山和太行山的夹缝,也就是虞国的旧都城穿过,就来到了黄河边上的焦城。 在这个后世叫做三门峡的地方渡过黄河,便是大名鼎鼎的“假道灭虢”的东虢国都城,从这里转而沿黄河一路东进,一直到过了周天子在黄河北岸为数不多的领地召邑境内再次北渡黄河,就到了后世常说的河内区域。 从召邑向东,再经过苗、阳樊,渡过溪水就到了郤氏的大本营郤邑,整个路程就算是完成一半稍微多一点的样子。 这时候已经是魏相一行出发的第十八天! “我们要拜访一下郤邑。”士燮对着魏相说道。 半个月的餐风露宿对于士燮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在这个时代的士大夫们经常要在领地和国都之间两头跑,士氏的两处领地随、范距离绛都都不算近。 郤氏的主人郤缺此刻正在绛都之中坐镇主理晋国国政,因此士燮和魏相见到的就是郤氏嗣卿,郤缺的嫡长子郤克。 和郤缺一样,郤克也是一个颇有几分潇洒随意之人,他宴请士燮和魏相两人的场所是在溪水上的一艘游船。 在悠扬的乐声和舞姬美妙的舞姿之中一边喝酒一边享受美食,顺便还能看看两边的夜景,绝对是一个让人心旷神怡的享受。 郤克并没有因为身份之间的差别而有差别对待,恰好相反,相比起同为六卿之子的士燮,郤克似乎更加愿意找魏相说话。 比如说此刻,郤克就举着手中酒爵对着魏相笑道:“听说中庶子一戟而擒楚国王子熊负羁,武艺之高实在是让人惊讶啊。” 魏相笑着谦让道:“君子言重了,魏相也只不过是侥幸借助兵器之利罢了,若是下一次和那熊负羁对阵,胜负还是难料。” 郤克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笑道:“是啊是啊,我也曾经见过很多勇猛之士因为自信武艺高强而在出游的路上一时不查被敌人偷袭,实在可惜啊。” 郤克话音落下,士燮和魏相脸色都是同时一变,若有所思。 郤克似乎有些后知后觉,见状立刻举起酒爵,笑道:“怪我怪我,却是忘了两位身上职责,来来,我自罚三爵!” 士燮回过神来,哈哈一笑同样举起酒爵:“来来来,饮胜!” 有了这么一段小插曲,之后的酒宴多少就变得有些索然无味了。 第二天,魏相和士燮带着一众部属离开了郤邑,继续向着东方而去。 就在他们离开郤邑领地的第三天,危险降临。 第93章 突袭 分封制有一个无论是古今中外都十分常见的现象,那就是飞地。 所谓飞地,指的是属于某一国或者家族管辖但不与本区毗连的土地,需要“飞”过其他国家或者卿大夫家族治下土地才能到达的地方。 位于少水西岸的邘邑就是这么一个地方,这座小城属于周天子治下,但却被晋国领土所环绕,属于不折不扣的飞地。 “为什么我们要从这里走,而不是从大晋的野王城通过?”魏相对这个行进路线提出疑问。 士燮的回答非常简单:“因为野王城是智氏的封地之一。” 芳草青青,绿树茵茵,昨夜刚刚下过一场春雨,马蹄踩在地面上会出现一个个明显的脚印,溅起不少泥土,车上沉重的货物让车轮深深的压在泥土之中,偶尔会出现一两辆马车陷入泥坑无法行动的状态,不过很快就会在众人齐心协力的帮扶下得到解决。 士燮低声对着魏相说道:“如果郤克的话是真的,那么我觉得很有可能便是此处。” 魏相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道:“为何?” 士燮道:“北边就是草中戎和郦戎的领地。” 魏相下意识的抬头看向了北边,那里是太行山脉的最南端,同时也是太行八陉之中唯一一条南北走向的太行陉南侧出口。 从魏相所在的地方直到太行陉的南侧出口大约有五六里地的距离,一路上没有任何的田地或者人烟,只有刚刚复苏就已经生长得十分旺盛,已经有小半人高的野草。 这里如果开垦出来,应该能算是不错的耕地。 就在魏相目光投过去的瞬间,上百支箭矢突然从密集的草丛之中射了出来。 魏相举起手中的铁盾,把自己身前护住。 叮叮当当一阵响,三支木箭落在魏相脚下。 士燮有些吃惊的看着魏相:“你何时将把盾牌拿在手上的?” 魏相朝自己的大舅哥露出一个笑容:“你觉得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 下一刻,数百名身着毛皮衣饰,脸上涂着奇怪刺青,身上带着不知道是玉还是石头的奇怪配饰,脚下完全没有穿着任何东西,看上去和野人并没有太大区别的人就从草丛之中冲了出来。 “敌袭!” “准备交战!” 就在这些声音发出来的几息时间后,魏氏甲士们迅速成阵,迎上了突然而至的敌人。 士燮有些吃惊的看着魏相,道:“你们魏氏的甲士们行动真快。” 魏相嘿嘿一笑,不无得意的挺起胸膛:“那是自然。对了,这些戎人是哪个部族的?” 士燮打量了一下对方的服饰,道:“应该是草中戎。” 魏相道:“从这个名字来看,这一族戎人恐怕经常干这种事情?” 士燮道:“戎人其实是很强悍的,听说草中戎的成年男子往往能够生撕虎豹。” 魏相哦了一声,看到自己的魏氏甲士们正在五人一组和草中戎接战,速度最快的甚至已经开始有首级斩获,就笑着说道:“越落后就越强调个人,越先进就越讲究集体,个体的武勇在群体的纪律性面前是毫无意义的。” 虽然面前冲来的戎人看上去数量在一千以上,而且草丛之中还在不断的冒出人来,但无论是魏相还是士燮的脸上表情都是相当轻松的。 魏氏甲士的第一时间突前接战给了士氏兵马缓过神来组织阵型的机会。 士氏的三百甲士和十五辆战车可不是开玩笑的,当战车发起冲锋,没有任何戎人能够阻挡,只能被战车之上的甲士们肆意屠杀! 战车在野草之中碾过,野草被纷纷压倒,留下长长的车辙,等到甲士们跟着战车的脚步冲进戎人的阵地之中时,一场屠杀就开始了。 看着衣不蔽体的戎人一个个在鲜血喷溅之中倒下,无论是魏相还是士燮都没有任何怜惜的表情。 在这个时代,不同民族之间的较量只能用鲜血来解决! 和平?那是在双方的鲜血都流够了之后才会出现的东西。 几声呼哨声响起,戎人突然犹如潮水一般撤退。 士燮看了魏相一眼,道:“追不追?” 就在士燮说话的时候,魏相已经拉开了弓弦。 弓弦上一共有三支箭矢! “嗖嗖嗖!”三支箭矢同时离弦而出,射向草丛的某个地方。 就在箭矢没入草丛的地方,士燮清楚的听到了一声惨叫。 魏相放下弓弦,淡淡说道:“穷寇莫追。魏敬,去把那里面藏着的家伙拖出来。” 戎人之中突然起了一阵骚动,几十名原本在撤退之中的戎人反身扑向魏相刚刚射箭的地方。 这样的反扑显然是对士氏和魏氏甲士们的冒犯,所以这些戎人很快就被斩杀得干干净净。 不再有任何戎人回头,所有戎人都消失在了草丛深处。 一地狼藉,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野草和泥泞之中,血腥味在空中萦绕,很快就被春风吹走。 魏敬拖着一名头发很长的戎族年轻男子来到魏相的面前,并将一个看上去应该是哨子的东西举了起来:“中庶子,就是这个人!” 魏相拿过这个不知道由什么动物骨头所制的哨子,发现它的表面显然颇为光滑应该是经常被人使用。 至于这名哨子的主人,也就是这个年轻的戎族男子,他的手臂和小腹各中一箭,这也是他没有逃跑多远就被魏敬抓住的原因。 魏相对着戎族男子问道:“是谁让你来袭击我们的?” 戎族男子一脸阴冷的盯着魏相,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一只受伤的猎豹,没有说话。 魏相又问了两次。 一旁的士燮终于忍不住说道:“他可能听不懂雅语。” 魏相拔出长剑,道:“那太可惜了。” 在看到魏相拔出长剑的一瞬间,戎族年轻男子脸色一变,用雅语说道:“你……” 戎族男子无法再说出下一个字,因为魏相的长剑已经贯穿了他的心口。 “给你机会说话你装凶,你以为你是谁?” 魏相抽出长剑,看着面前已经是一具尸体的戎族男子,淡淡的说道:“魏敬,把他的脑袋挂起来,让那些想要看清楚我们赵氏、士氏和魏氏实力的人好好看看。” 第94章 我好怕啊 士燮在一旁看着,对于魏相的所作所为并没有任何阻止之意。 如果说华夏卿大夫们在内部进行征伐的时候能够称得上彬彬有礼的话,那么在对待异族之时的行为就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冷酷无情了。 大名鼎鼎的春秋时代鲁国史官左丘明就曾经在他的著作《左传》之中写下了这么一句充满了卿大夫骄傲、自豪以及冷血的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因此,作为彬彬君子的士燮向魏相出了一个很不错的主意:“我们可以把他的脑袋挂在旗杆上,而且应该挂在有火把照耀得到的地方!” 魏相对大舅哥出的这个主意深以为然。 夜色中,营地火堆燃烧,袅袅青烟上天,飘荡到一颗死不瞑目的戎人脑袋上,这种场面魏相觉得足够有威慑力了。 但很快魏相就发现自己错了。 才刚刚睡下不久,一阵厮杀的声音就让魏相直接从地上跳了起来,并同时入睡前就放在身边的长剑出鞘。 战斗突然爆发,结束的也很短暂,当魏相从自己的帐篷之中钻出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家的大舅哥已经把事情都解决了。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飘入魏相鼻尖,但马上又在春风的吹拂下散去。 “怎么回事?”魏相问道。 士燮笑着把染血的长剑回鞘:“八名戎人,武艺皆不凡,以草中戎之标准而言都是勇士。看来我们这一次似乎真的把戎人惹急了。” 魏相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为何你会亲自参与到战斗之中?我们这座营地可是整整有七百人,怎么也轮不到你这位嗣卿出手吧?” 士燮耸了耸肩膀:“手痒尔,无他。” 魏相翻了个白眼,抬起腿越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几具尸体,走到两名被士氏甲士们死死压住的俘虏面前,问道:“尔等为何而来?” 魏相原本以为这一次也会碰到硬骨头,没想到其中一名戎人竟然抬起头,一脸怨毒的盯着魏相,叽里呱啦的说了几句话。 魏相摸了摸下巴,道:“谁来给我翻译一下?” 士燮笑眯眯的说道:“此人说我们杀了他的……少主,我等必死无疑。” 魏相哦了一声,拍了拍胸口:“我好怕啊。” 魏相那夸张的表情和姿态显然激怒了这名戎人,让他发出了一阵愤怒的吼叫声,魏相听着觉得有些刺耳,于是便以一个十分响亮的耳光让这名戎人暂时安静了下来。 接下来无论魏相再问什么,这两名戎人俘虏都不肯再说一个字了。 “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两人?”士燮问道。 魏相打了个哈欠,一边朝着自己的帐篷走去一边道:“把这两人都挂起来,别杀他们,让他们那些潜伏在黑暗中的同伙好好看看。” 士燮对此显然有些不以为然:“戎人生性野蛮,你这般做只会激化矛盾。” 魏相笑着摆了摆手:“他们若是不服气的话就过来,我们在此等着!” 这句话的声音很大,传遍了整座营帐,激起一阵自豪的哄笑之声,也传到了营帐外的黑暗中。 黑暗中一片寂静。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也没有第二波戎人的出现。 好好睡了一个晚上,已经是精神饱满的魏相看着坐在车厢之中昏昏欲睡的士燮,忍不住笑道:“如何?只要我们比这些戎人更加凶残,他们便会对我们敬而远之。” 士燮哼了一声,很有些不满的说道:“戎人也是人,虽不受教化,但也理当有些忠义之士前来复仇才对!” 魏相把手一摊:“那草中戎的忠义之士想必都已经被我等杀光了,好好睡吧,路上说不定还有的打呢。” 说着,魏相抬起头,注视着远处那座位于地平线之上,距离太行山南麓不过短短一段距离的城池。 智氏封地,野王城。 在距离智氏封地这么近的地方遇袭,当真是巧合吗? 春风习习,阳光灿烂,魏相脸上的微笑也如同阳光一般灿烂。 野王城中,中行庚和智罃高坐主位之上,注视着堂下跪着的几名戎人,神情冷淡。 中行庚冷冷的说道:“尔等少主又非死于我荀氏之手,来找我荀氏又有何用?” 戎人之中一名年纪最为老迈的男子用并不熟练的雅语颤颤巍巍的说道:“我少主乃是力战而亡,自然不敢劳烦两位少主。只希望两位少主能够为我少主报仇,我等愿意献上草中戎之地作为酬谢!” 中行庚和智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意动的表情。 中行庚咳嗽一声,道:“既然尔等如此苦苦恳求,那么我等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观,尔等且先住下吧,有消息之时我自会通知尔等。” 对此,戎人们自然是千恩万谢。 戎人们刚刚退去,智罃就忍不住开口道:“兄长,宗主和父亲一直有开拓太行山领地之意,若是我等这一次能够拿下草中戎之地,那对我荀氏而言绝对是一大利好。” 中行庚缓缓点头,道:“话虽如此,但辛莩只是草中戎三名少主之中的一位,他的这些残兵败将究竟能否发挥出多少作用,也不好说。” 智罃嘿嘿一笑,低声道:“反正我们也是要杀死魏相的,如此也算是一举两得了。” 中行庚收起笑容,道:“不可大意。原本杀死魏相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如今有了士氏这三百甲士和十五辆战车,就麻烦不少了。” 智罃同样也是有些无语:“你说士伯为何就如此看重这么一个无名小卒,竟然连士氏的嗣卿都派出来给他护驾,难道说魏相身上还有什么我等不知道的秘密不成?” 中行庚深吸了一口气,道:“此事为兄也不知道。罢了,竟然辛莩已死,你我又不便当着士燮之面出手,那就只能等魏相到了邯郸再说了。对了,狐氏之人到了吗?” 智罃道:“算算这两日也该到了。” 中行庚嗯了一声,脸上闪过一丝冷厉的光芒:“希望这狐氏之人能比草中戎要更加中用一些,不然的话想要杀这魏相还真是要再费上一番手脚呢。” 第95章 狐氏中人 “夷狄入华夏则华夏之,华夏入夷狄则夷狄之。”这句话简直就是晋国狐氏家族的写照。 在如今的晋国公族还仅仅是曲沃一脉小宗的时候,曲沃武公姬称为了增强力量篡夺大宗之位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这其中就包括大量招揽夷狄之人,晋国狐氏一族的开创者狐突就是这个时候下山成为了曲沃武公的臣子。 姬称的儿子晋献公娶了狐突的女儿,生下了两位晋国公子,其中一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春秋五霸之一,真正开创了晋国霸业的晋文公姬重耳。 于是狐氏就从夷狄之族摇身一变成为了华夏霸主的娘舅家族,并在晋楚城濮之战、晋秦崤之战等奠定晋国霸业的关键战役中做出过不小贡献。 但狐氏一族的倒霉之处就在于,他们碰上了赵盾! 狐氏的第三代族长狐季虽然比赵盾还要年长一些,但论到权谋手段完全不是赵盾的对手,在失败之后狼狈无比的逃回了太行山上。 当赵盾命臾骈把狐氏一族送回太行山和狐季团聚之后,当了几十年华夏卿大夫的狐氏一夜回到解放前,再度变成赤狄之中的一员。 当一个人享受过华夏文明所带来的翩翩风度和锦衣玉食,却要回归到戎狄那充满了原始和野蛮的生活之中,这种巨大的落差无疑是十分让人难受的。 狐氏从来都没有放弃过重归晋国、重归华夏的努力,但由于赵盾的存在,过去的二十年来狐氏什么都做不了。 可现在,赵盾已死! 一支足足有上千人的戎狄部队开出太行陉的最南端,朝着野王城而来。 中行庚和智罃就站在野王城的城头,对着这支车队品头论足。 “这马车还是二十年的款式。” “而且也太过老旧。” “这衣服的样式怎地如此古怪,还是左衽?” “终究是在戎狄之所多年,忘了我华夏礼节!” 说归说,但等到这支车队来到城门的时候,中行庚和智罃还是打开了城门,两人亲自下城迎接。 这是一支很古怪的队伍,明明是一群戎狄之人但却偏偏一个个都穿着华夏衣裳,可明明是华夏衣裳却又偏偏以戎狄左衽之势穿戴,看上去极为别扭。 马车的车帘被打开,一阵大笑声传来,随后一位年纪大约在三十来岁的戎狄男子跳下马车,朝着中行庚和智罃行礼:“劳烦嗣卿和君子相迎,狐边受之有愧啊。” 这便是当年被赵盾赶走的狐季所生长子,狐边。 或许是因为在戎狄之中生活多年的缘故,狐边的语调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中行庚微微一笑,道:“君子边一路风尘,我等已然在府中设宴款待,请吧。” 狐边双目一亮,大笑道:“如此甚好,可有舞姬相伴?” 智罃眉头微微一皱,心道这戎狄之人果然无礼,哪里有上来就问女人的道理? 中行庚同样也是微微一顿,随后笑道:“那是自然,君子相请吧。” 半个时辰之后,在野王城的城主府中,三人一边饮宴一边看着美姬起舞,相谈甚欢。 狐边喝得兴起,脸色已经是通红一片,说话的时候舌头都大了不少:“也不怕两位笑话,自从我狐氏一族退入山中,这华夏之美食佳肴还有舞姿却是多年未见了,唉!” 话语之中带着五分叹息,五分痛恨。 中行庚放下酒杯笑道:“君子边何须如此?只要除去赵氏,狐氏一族自然就能重归大晋卿大夫之列,恢复往日荣光了。” 智罃也道:“是啊,赵氏为恶大晋多年,早已经是人人厌之,狐氏回归也是大势所趋啊!” 狐边用力的将酒爵拍在桌案上,笑道:“确实如此,家父二十年来无时无刻不想着重归大晋,如今正是完成家父愿望的最佳时机!两位,说说我该如何去做吧!” 中行庚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问道:“敢问君子边,狐氏这一次有何准备?” 狐边正色道:“一千名骁勇善战之卒!只要削弱赵氏,这一千名劲卒任凭两位驱使,上刀山下油锅皆可!” 中行庚和智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几分喜色。 和位于太行山最南端的草中戎这种小部族不同,狐氏毕竟在晋国当了几十年的卿族,底蕴自然是颇为雄厚的,如今在赤狄一族中同样也是实力强大,单单从这一次竟然能一口气派出一千名劲卒便能够看得出来。 中行庚的笑容越发浓郁,语气也变得越发和缓:“不瞒君子边说,这一次赵孟为了援助邯郸氏派出了他麾下的亲信中庶子魏相前往邯郸。只要我等能够杀死魏相并趁机消灭邯郸氏,赵氏就断了一臂。到时赵氏元气大伤之下我父再提出让狐氏回归,想必大晋朝中就无人能够反对了。” 狐边哈哈大笑,用力一拍桌案:“既然嗣卿都如此说了,那这魏相已经是死人一个!” 中行庚同样大笑举杯:“君子,喝完此爵,你我邯郸再会!” 魏相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钦定为死人一个,依旧在辛苦的朝着邯郸赶去。 一路上再没有什么不开眼的戎人前来骚扰,河内平坦的地形也让魏相一行人的赶路速度增加了不少,又过了八天时间,魏相一行人终于进入邯郸领地之中。 当看着面前远远的那面红色“邯郸”大旗以及旗帜下的邯郸旃之时,魏相整个人都长出一口气,完全放松了下来。 在看到士燮的时候,邯郸旃脸上的惊讶神色完全没有任何掩饰,随后又变成了惊喜:“嗣卿怎么来了?邯郸旃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邯郸旃对士燮的态度十分热络。 “臣见过大夫!”魏相朝着邯郸旃拱了拱手,他如今是邯郸氏的旅长,称一句臣倒也算是理所当然。 不过无论是魏相还是邯郸旃都知道这个臣属关系只是暂时的,所以邯郸旃在回话的时候就没有任何客套,直接开门进山的问道:“匠人呢,都带来了?” 魏相微微一笑,道:“当然。不过除了匠人之外,我们可能还会带来一些客人。” 邯郸旃有些惊讶的一挑眉毛:“客人?” 魏相摊开双手,一指身后两名依旧被吊在马车旗杆上的戎人俘虏,认真的说道:“可能会我们命的客人。” 第96章 繁华的邯郸城 两名草中戎俘虏在悬挂在旗杆上整整几天之后模样十分凄惨,如果不是还有气的话很容易被人误认为是两具风干的尸体。 在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邯郸旃的脸上也闪过几丝怒意:“这些戎狄现在是越发的无法无天了。政弟!” 一个年轻在二十来岁,身材高大,面貌和邯郸旃颇为相似的年轻人走了上来:“宗主,邯郸政在此。” 邯郸旃道:“你把这两人带下去严加拷问一番,看看能否套出什么东西。” 邯郸政点了点头,目光在魏相的身上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径直朝着旗杆走去。 片刻之后,两名戎狄俘虏被邯郸政一手一个,以脸着地的方式从魏相等人的身边拖过。 魏相看着离去的邯郸旃,突然开口道:“宗主,我觉得令弟似乎不是很喜欢我。” 邯郸旃顿了一下,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政弟原本乃是邯郸氏军队之旅长……不过你且放心,我已经嘱咐过他了,他不会影响你的。好了,先进城吧。” 车队缓缓进城。 在魏相想来,邯郸既然饱受戎狄侵扰,距离后世赵国迁都至此又有好几百年的时间,想必也就是一座比较普通的小城,但现实是邯郸城的繁华出乎了魏相的意料之外。 高大的城门,宽阔的大街,集市的门口人来人往,坊墙之中透出来的喧闹之声更是让魏相回想起了上辈子的赶集日以及在超市会员日和大爷大妈们近身搏斗的日子。 一旁的士燮啧啧有声:“早就听闻邯郸当年是除了卫都朝歌之外的第二大城池,如今一见果然不虚。” 说起来,邯郸落入晋国之手其实还挺有戏剧性的。 当年从河内一直到邯郸这一线富庶的平原之地其实都是卫国的地盘,卫国当年也和郑国、申国一般同为中原大国,甚至一度号令过中原诸侯。 然而在六十年前的卫懿公统治时期因为骄奢淫逸不修内政,卫国被赤狄诸部联合下山攻破,邯郸和朝歌等地失陷于赤狄之手。 后来是齐桓公出手相助,卫国才免于灭国之祸在楚丘重新建国,只是这邯郸和朝歌是怎么也收不回来了。 于是,河内到邯郸这块被赤狄占据的肥肉就成为了附近华夏诸侯垂涎三尺的地盘。 当时主要的争夺者有三个中原大国,一个是东边的齐国,另外一个是西边的晋国,还有一个是南边的郑国。 以地形而言,与河内隔着王屋山和太行山的晋国其实是最差的一个,但偏偏其他两个竞争者中郑国和楚国、宋国打得不可开交,齐桓公则因为周天子逝世的原因专注于插手周王室内乱。 良机不可错过,当时在位的晋献公当机立断率军亲征东进,一举从赤狄手中夺得朝歌、邯郸等地,把赤狄诸部赶回太行山,让晋国的领土正式从河东延伸到中原地带,从而拥有了能够和齐、楚等国短兵相交争夺中原霸权的能力。 这是晋国崛起成为霸主之路上至关重要的一步。 赤狄部族虽然被赶回山上,却是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夺回朝歌与邯郸的梦想,毕竟这两座城池的繁华可是十分让人回味的,赤狄诸部当年夺下这两座城池之后根据史官记载那是“夜夜笙歌不知时日,城中女子尽为所污”。 这些年双方多次摩擦,去年赤狄出其不意突袭邯郸,刚刚即位的邯郸旃仓促间率军迎战却被打得大败,这才有了随后邯郸旃去找赵朔求援之事。 “难怪邯郸氏在后来仅仅凭借这一座城池就敢叫板赵氏大宗,原来人家是真的有本钱。”魏相在心中默默思量着,修正着自己的认识。 之前提出来的条件是不是太过优惠了? 魏相转头看向邯郸旃,发现这位邯郸氏的宗主一身华服,笑容和熙脸色和蔼。 再看看邯郸氏的众人,一个个精神饱满衣甲整齐,走起路来踢踏踢踏的。 果然知己知彼这句话是真理,下次得好好做点商业调查,不能被邯郸旃这个家伙卖惨给骗了…… 但马上魏相的心情就好了起来,合作伙伴有钱是好事啊,大好事。 坐在华丽的邯郸氏府邸之中,看着周围处处透着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家具陈设,魏相的笑容越发和熙,看向邯郸旃的笑容也越发亲切。 谁特么说古代人都是民风淳朴的,卿大夫全是谦谦君子的,给我站出来! 邯郸旃并没有如同惯例那般让人上酒宴,而是朝着魏相和士燮拱了拱手,十分诚恳的说道:“此次,还请两位助我邯郸氏一臂之力,以免灭族之祸!” 邯郸氏,后院。 邯郸政一脸冷厉,将两名草中戎拖了进来,啪的一声放下。 “绑在树上!” 片刻之后,两盆清水泼在这两名俘虏血肉模糊的脸上,顿时让他们清醒过来,发出痛楚的呻吟声。 邯郸政冷冷的看着这两名俘虏:“是谁让尔等袭击援助我邯郸氏之人的,说!” 俘虏们哼哼唧唧几声,没有说话。 邯郸政没有任何迟疑的拔出了腰间匕首,几秒钟之后两根手指落地,惨叫声瞬间响起。 “说!”邯郸政的眼神越发冷厉。 就在此时,一名看上去似乎是邯郸氏家臣之人突然快步走来,在邯郸政的耳边说了几句,并将一样事物放在邯郸政的手中。 邯郸政脸色一变:“此事当真?我这就去见宗主。” 大堂处,魏相一脸淡然笑意的看着邯郸旃,对于这位邯郸氏宗主的话抱有极大的怀疑。 倒是士燮笑道:“邯郸大夫言重了,我等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帮忙的,还请大夫尽管道来便是。” 邯郸旃点了点头,道:“不瞒两位,根据我们邯郸氏的探子回报,赤狄诸部已经在上党郡北部集结兵力,恐怕很快就要东出进攻邯郸了。” 士燮哦了一声,问道:“不知赤狄这一次有多少人马?” 邯郸旃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至少在两万人以上!” 大堂之中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 士燮显然也被惊到了,过了一会才道:“那么邯郸氏如今能集结多少兵马?” 邯郸旃露出一丝苦笑:“不到两千!” 魏相:“……” 第97章 真正的危机 是不是戎狄仅仅是看遵不遵守周朝礼法,认不认周天子这个老大,和实力并没有什么必然关系。 以丛林法则的角度来说,能够在周朝诸侯的群起而攻之下依旧维持数百年不倒的赤狄,当然是有其能耐所在的。 但是…… 两万人? 两万人是什么概念?除去晋、楚、齐、秦、郑、宋、鲁等这么几个国家之外,华夏其他几十上百个诸侯没有一家能征发这么多军队的! “宗主,容我说一句,你是杀了赤狄哪个部族的族长不成?”魏相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吐槽欲望,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邯郸旃在犹豫了一下之后缓缓点头:“确实如此。” …… 赤狄由十五个部落组成,如今最强大的是六个部落,分别为潞氏、皋落氏、甲氏、留吁、铎辰、廧咎如。 在这六大部族之中,皋落氏主要活动地带在太行山北部,活跃在太行山南部的是其他五个部落。 在这五个部落之中,潞氏是最为强大的部族,去年对邯郸的突袭就是由潞氏所主导。 在这场突袭之中,邯郸氏作为仓促应战的一方自然是吃了大亏。 但邯郸氏之所以能够在此立足也不是毫无理由,邯郸旃的附近邯郸穿当年就是晋国以骁勇著称的勇士,更统帅过晋灵公的数千亲卫,他的儿子邯郸旃固然刚刚继位但却也被邯郸穿培养出了一身武艺和谋略。 赤狄诸部虽然并没有攻破邯郸城,但还是在邯郸氏的领地大肆劫掠了一番,攻破了七座大小城邑,然后带着数千名掳掠来的俘虏和众多财宝粮食回返。 就在这个时候,邯郸旃带着族中一千五百名精锐秘密衔尾追击,在滏口陉的陉口之前出其不意对潞氏军队进行攻击,一举抢回了大半被掳掠的人口和财宝粮食,更杀死了领兵的潞氏一族少族长。 于是,事情就变大发了。 …… 魏相听完了邯郸旃的描述,十分无语的九十度角仰望天空。 难怪这家伙能够放下邯郸氏和赵氏之间的恩怨,又故意扮成那一副凄惨的模样跑去赵朔面前卖惨,这已经不是死一两个人的事情,是关系到整个邯郸的生死存亡了! 再仔细一想,赵朔这家伙明明有心笼络邯郸氏,但偏偏不怕楼婴这种更受信任的,也不让领地距离邯郸并不算远的原同前来支援,这里面的意思…… 不能细品。 魏相目光移动,落在了此刻神色也有些阴晴不定的大舅哥士燮身上。 显然这位大舅哥也不傻。 再看看一脸不好意思的邯郸旃,魏相又回过神来,如果不是自家大舅哥这位士氏嗣卿出现的话,邯郸旃这家伙估计也不会把所有隐情和盘托出。 原本以为邯郸穿这种一言不合就弑君的家伙之继承人必然是莽夫一族,现在魏相只想说……看人真的不能先入为主啊! 魏相咳嗽一声,打破了大堂之中莫名的尴尬气氛:“那个,主君啊,臣看嗣卿一路奔波也有些累了,不如就请他安心休息,明日再为嗣卿设宴洗尘如何?” 邯郸旃楞了一下,看向士燮:“不知嗣卿意下如何?” 士燮咳嗽一声,道:“不错,确实是有些累了,还请大夫恕罪。” 片刻之后,才刚刚走出大堂不远,士燮就一把揪住了魏相的袖子。 “走,今夜我们就离开邯郸城!” 虽然对于大舅哥临走之前还想着自己的行为极为感动,但魏相还是颇为淡定的指出一个事实:“邯郸城有宵禁。” 士燮道:“那就明早走。” 魏相叹了一口气:“我乃邯郸氏旅长,怎能背弃主君离开?” 士燮重重的哼了一声,沉声道:“你傻了?这邯郸氏明显就是不怀好意!就是你那赵氏主君……罢了罢了,总之你先跟我离开便是,有我父在,赵氏也不能拿你如何?” 士燮着急的拉着魏相想要离开,然而却没想到拉了一个空。 魏相一脸严肃的看着士燮,沉声道:“士兄,你难道真的要我做那背弃主君而逃,不忠不义之人吗?我确实可以离开,但以后呢?我这辈子这个背弃主君的名声都不可能洗清了,也不会再有任何人用我了,我这便是自绝于大晋!” 士燮无言以对,半晌之后才道:“难道你就这么……给邯郸氏陪葬?” 魏相袖子一挥,大义凛然:“士兄说的是哪里话,臣为君而死,原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士兄明日尽管离去,我魏相自会帮助邯郸氏镇守此地,不让赤狄之图谋得逞!” 士燮沉默良久,叹了一口气,朝着魏相拱了拱手,一言不发的离去。 直到士燮的身影彻底融入黑暗之中,魏相的脸色才产生变化,整个人咬牙切齿,一脸狰狞。 “他奶奶的,这个邯郸旃……必须得找他好好算账!” 魏相怒气冲冲的返回了正堂。 邯郸旃似乎早就已经知道魏相要回来,在这短短时间内居然已经让人摆下酒席,正好一主一客两个位置。 魏相没有任何迟疑的在客位上坐了下来,很不客气的对着邯郸旃道:“宗主,欺骗臣子可不是什么好的品质。” 邯郸旃笑了起来,道:“若是你能够帮我度过此劫,今后冶炼厂的份额你说了算!” 魏相吃了一惊,好几秒钟之后才道:“除去必要的兵器之外,邯郸氏必须提供所有原材料,而且只能得到两成利润!” 邯郸旃眯起眼睛,道:“前提是,你得助我守住邯郸城!” 魏相看了一眼不急不缓的邯郸旃,道:“宗主为何对我如此有信心?” 邯郸旃甚至都没有讨价还价! 邯郸旃放下手中酒爵,淡淡的说道:“不是对你有信心,而是对赵孟!既然赵孟将你派来,那么就说明在赵孟心中你拥有解决此事的实力。若是此事能够解决,我邯郸氏将来自然唯赵孟之命是从。若是此事解决不了,那邯郸氏灰飞烟灭也是赵孟自己的损失,本大夫又何须着急呢?” 这一刻,魏相只想仰天长叹。 华夏自周朝以来传承了几百年的卿大夫血脉,别管是年轻还是稳重,一个个都是属狐狸的! 于是,魏相不假思索的从怀中拿出两张绢纸。 “只要宗主在这两份契书上签名用印,那么此事便就此成交!” 看着因为惊讶而愣住的邯郸旃,魏相忍不住露出笑容。 就你们会算计,难道我不是有备而来? 上架感言 算算,这已经是这个笔名写书的第四年时间,也是第四本书了。 说实话,这是当时创建这个笔名的时候没想到的事情,因为我以前的笔名弃用的还是蛮快的…… 新书期的更新其实不是太给力,主要是因为这段时间疫情,身边发生了一些事情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加上我的两个“老朋友”腱鞘炎和腰肌劳损同时光顾……欠下的债只能在上架之后再还了。 明天上架,因为是0存稿所以都是现写现发,会有一个四更的爆发,也希望大家能订阅的都订阅一下,不然作者饿死了就真的没人给大家写这本书啦!(笑) 想了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给大家鞠个躬吧。 就这样哈。 第98章 失算的赵朔 邯郸旃看着魏相,魏相也在看着邯郸旃,这两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但都好像第一次认识对方一般。 邯郸旃道:“你有几成把握?” 魏相耸了耸肩膀,道:“一成也无。” 邯郸旃勃然大怒,两只眼睛都要竖起来了:“一成也无,你有何底气与我签这契书?” 魏相淡淡的说道:“若是大夫之前能够以实相告,那么把握就会大上许多。” 邯郸旃冷冷的说道:“你该去问赵朔为何不对你以实相告!” 魏相抖了抖手中的两份契书,笑道:“回去我自然会问,就是不知大夫现在要不要签?” 邯郸旃冷笑一声,从桌案上提起毛笔在两份印章上写下自己名字,又从袖中拿出一枚印章重重盖下,砰砰两声。 魏相拿起这两份印章,确认无误之后笑着将其中一份重新放回邯郸旃面前,然后转身离去。 邯郸旃急了:“你往何处?” 魏相笑道:“夜深,自然是要入睡。” 邯郸旃道:“那你刚才答应本大夫之事……” 魏相打了个哈欠,道:“明日再说!” 虽然从表情上来看很想一巴掌拍死魏相,但邯郸旃最终什么也没有做,而是让人领着魏相去住下。 赵氏,下宫。 赵朔和韩厥并肩而立,注视着东方繁星点点的天空。 “厥叔,此行前往太行还顺利否?”赵朔问道。 韩厥皱了皱眉,道:“不是很顺利,但也查到了一些苗头,对邯郸氏的行动乃是潞氏主导。” 赵朔抬高了音调:“潞氏?不是留吁?” 韩厥深吸了一口气,道:“确实不是留吁。” 赵朔脸上惊讶神情良久未散。 赤狄诸部之所以和晋国能够维持一定程度上的和平,其实和双方暗中的眉来眼去也是有很大关系的。 有人就要说了,华夏卿大夫怎么可能和戎狄有联系呢?简直是胡扯,污蔑! 原因很简单,因为曲沃武公为了招揽力量灭掉晋国大宗而无所不用其极,因为晋文公的父亲胡姬来自赤狄狐氏,更因为赵盾的母亲同样来自于赤狄廧咎如。 和统一晋国、争夺中原霸权、争夺晋国最高权力这种目标相比,借助一下赤狄的力量很可耻吗?显然曲沃武公、晋文公和赵盾都不这么认为。 既然这三位晋国百年来最优秀的领导者都选择了这条路,晋国的卿大夫们如果不纷纷效仿,那才奇怪呢。 赤狄诸部之中,除去北上党的皋落氏和晋国不接壤不谈,南上党四大部族里甲氏和狐氏相交,留吁和中行氏相交,廧咎如和赵氏相交,只有潞氏没有消息传出。 所以赵朔一直认为中行氏在赤狄之中的盟友留吁才应该是幕后推动者,但却没想到竟然是南上党四大部族之中实力最强,同时也没听说过和哪家晋国大夫有关联的潞氏! 赵朔脸色开始变得凝重:“看来事情并非我之前想象的那般简单。” 韩厥淡淡的说道:“臣还发现一件事情,就是潞氏很有可能在我大晋之中也有盟友!” “什么?”赵朔脸色越发意外:“是谁?” 如果韩厥说的话是真的,那就代表着晋国之中其实一直还有一股势力潜伏在暗处正伺机而动,这对于赵氏来说无疑也是一种无形威胁。 韩厥摇头道:“不得而知。” 赵朔沉默,片刻之后道:“明白了,厥叔[]你辛苦了。” 韩厥看了赵朔一眼,突然道:“臣听说魏相和士燮一起去了邯郸?” 赵朔点头道:“确实如此。” 韩厥道:“如今邯郸情况复杂,士燮身为士氏嗣卿若是出事,那我赵氏会有大麻烦。” 赵朔有些懊恼的拍了一下大腿:“是我失算了,若是提前将此事告知魏相和士燮就好了。” 韩厥吃了一惊:“他二人竟然一无所知?” 赵朔叹了一口气,道:“我原本以为只是甲氏、最多加上一个留吁出手,以魏相和士燮带出去的人手加上邯郸那边的力量足可应对,没想到……” 韩厥沉默片刻,道:“原大夫的领地距离邯郸最近,不如请他速速出兵救援。” 赵朔略微一犹豫,道:“仲叔就算愿意出兵,至少也得半个月的时间。” 韩厥道:“那也比赵氏失去邯郸更强。赵孟如今刚刚接掌赵氏,若是此刻失去赵氏一条分支,今后何以服众?” 这句话说服了赵朔:“仲叔如今就在下宫,我现在便去找仲叔!” 赵朔离去之后,韩厥依旧站在原地不动。 一声轻笑随之响起:“想不到暌违已久的韩大夫居然还会在下宫出现,难得,实在难得。” 伴随着这句话语,楼婴从阴影之中迈步而出。 韩厥转头看了楼婴一眼:“宣子逝世之前对你我委以重任,你就是这么辅佐赵孟的?” 楼婴哈哈笑道:“怎么,难道赵氏已经灭亡了?” 韩厥冷冷的说道:“邯郸氏马上就要亡了!” 楼婴张开嘴巴打了一个哈欠:“邯郸穿那个老东西本大夫一直不喜欢他,邯郸氏亡了也就亡了,有甚可惜?” 韩厥哼了一声:“宣子最大的希望就是赵氏兄友弟恭,而不是如你这般坐视邯郸氏灭亡而无动于衷!” 楼婴第一次收起笑容,用同样冰冷的目光注视着韩厥:“韩厥,你只不过是赵氏一家臣,还轮不到你来对本大夫指指点点!” 韩厥冷笑道:“魏相和士燮若死,到时候怕是赵氏都有覆亡之危,倒要看看你楼婴如何能力挽狂澜!” 说完这句话,韩厥头也不回的离去。 楼婴站在原地注视着韩厥离去的身影,过了好一会才哼道:“不过是区区一家臣罢了……危言耸听!” 家臣魏相这一晚睡得很不错,相较于一路上的风餐露宿,不需要担心虫子的木屋和没有湿气的木榻简直就是天堂! 邯郸旃派来两名舞姬想要给魏相暖床,但是被魏相直接赶走。 俗话说离家三年老母猪变貂蝉,魏相这才刚离家一个月,还早着呢。 唯一让魏相意外的是,自己刚刚起床就见到了大舅哥士燮。 “你怎么还没走?”魏相好奇问道。 士燮的脸色臭得要死,用一个极为冷淡的态度说道:“虽然我很想一走了之,但我不希望季妹刚刚嫁人便当了寡妇!” 魏相停了好几秒,然后笑了起来。 “谢谢。” 第99章 我欲往山中一行 士燮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依旧选择留下来帮助魏相,这绝对是一个非常患难见真情的行为。 所以,魏相也就理所当然的忽略了士燮的臭脸。 “你要去哪?”看着魏相头也不回的朝着院子外面走去,士燮忍不住开口问道。 魏相脚步一停,回身笑道:“吃早餐!” 在这个时代,早餐的正式名称应该叫做朝食,不过既然是身在外地,魏相显然还是更愿意用自己喜欢的称呼。 邯郸旃或许在有些地方对魏相有所隐瞒,但是待遇还是没话说的。 热腾腾的小米粥加上来自漳水的新鲜生鱼脍以及不知道用什么弄成的酱料搭配起来意外的美味,让魏相和士燮都吃得相当舒坦。 虽然没有铁锅和炒菜,但美食作为贵族文化之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即便是魏相这个穿越者其实也没有太多能挑出毛病的地方。 在任何时代,担心吃饭问题的永远都只会是穷人,高高在上的统治阶层永远都不缺乏享受! 吃饱喝足,话题自然回到了当前的危机上来。 士燮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魏相十分光棍的把手一摊:“没有打算。” 士燮顿时大怒:“你真要和我一起死在此地?” 魏相笑道:“当然不是,走吧。” 士燮跟着站起身来,忍不住又问道:“这又是要去哪?” 魏相有些奇怪的看了士燮一眼:“你今天的问题怎么这么多?好好跟上便是了。” 士燮哼了一声,终究还是跟上了魏相的脚步。 魏相首先找到了欧冶。 这位魏氏匠正昨夜宿醉之后正在呼呼大睡,对魏相摇晃身体的举动毫无反应。 “哗啦”一盆冷水迎头浇下,欧冶一声惨叫跳起来正准备发飙,然后就看到了魏相面无表情的脸:“我给你五分钟,你到外面见我。” 分钟和小时这个计量单位欧冶是这个世界上第二个知道的人,所以很快换好了新衣服的欧冶就出现在了魏相面前,一脸赔笑:“中庶子有何吩咐?” 魏相淡淡的说道:“少则三五日多则十天半月,赤狄诸部两万兵马便要前来进攻邯郸,你速速去找邯郸氏中人取来附近铁矿舆图,立刻动身前往勘探,争取用最快的速度尽可能的开采出最多的铁矿运回来,明白吗?” 在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欧冶差一点就晕了过去。 好在欧冶也是个心宽之人,本着天塌下来有中庶子顶着的阿Q精神,这位魏氏匠正迅速的带着人手出发了。 砰的一声,邯郸旃书房的大门被撞开。 魏相站在门口,看着因为惊吓而把墨汁打翻弄了半身,正愤怒无比的盯着自己的邯郸旃笑道:“主君,臣有些事情想要请教一二。” 邯郸旃深吸一口气,冷冷的说道:“像你这般臣子,倒也少见。” 魏相拱手一礼:“如大夫这般主君,其实难有。” 双方相互讥讽一番,随后回到正题。 魏相正色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需要赤狄诸部的情报!” 看着被这句名言稍微震撼了一下的邯郸旃,魏相不觉产生几分快感。 穿越得早的好处就是华夏历史上两千多年的名言警句随便抄,而且还听在别人耳中还全是原创! 邯郸旃点了点头,娓娓道来。 赤狄四部之中,和邯郸距离最近的当属就在中牟隔壁,占据着太行八陉之中白陉出口的廧咎如。 由于赵盾母亲叔隗就出自廧咎如的原因,双方之间基[]本上相安无事,甚至在邯郸之中还能经常看到廧咎如的人出现走动。 除去廧咎如之外,和中行氏有密切来往的留吁以及赤狄第一大族潞氏位于北上党盆地一带,他们靠近更加北边的滏口陉出口,经常从此地出现袭扰邯郸。 与狐氏交好的甲氏则位于更加偏北的铜鞮,平时几乎和邯郸没有往来,更别提什么冲突了。 “狐氏呢?”魏相问了一句,这可是赤狄之中和赵氏有着深仇大恨的死敌,必须要重点打听的对象。 邯郸旃道:“狐氏位于甲氏更加西北的地方,太原一带。” 这个时候还没有太原城,太原指的是整个晋阳盆地之中的平原地带。 魏相眉头一挑:“想不到这个狐氏还跑得挺远的。” 士燮适时的插了一句嘴:“赵宣子并非什么善人,礼送狐氏出境已然是仁至义尽。所谓先礼后兵,若狐氏不是位于北边偏僻的太原之地,早就被赵宣子派大兵剿灭了。” 魏相啧啧两声,道:“所以,现在能肯定的就是潞氏主谋,甲氏因为狐氏、留吁因为中行氏的缘故也有很大可能参与其中,廧咎如则属于能够争取的对象。” 邯郸旃选择默认。 魏相继续道:“那么,派往廧咎如的使者有什么回报吗?” “使者?”邯郸旃一脸愕然的看着魏相:“什么使者?” 魏相同样吃惊的看着邯郸旃:“难道你就没有派人去廧咎如?” 看着一脸尴尬的邯郸旃,魏相突然明白过来。 邯郸穿当年可是在晋国众多诸大夫的极力要求下被赵盾发配到邯郸终身不得回归绛都的,邯郸氏又怎么可能去和赵盾的母族修好呢? 既然平时都没有什么联系,那等到这种时候再临时抱佛脚,显然邯郸旃觉得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事情。 魏相觉得邯郸旃这是一个非常重大的失策。 于是,魏相朝着邯郸旃伸出了手:“给我五辆马车的礼物,记得要足够贵重和有分量。” 邯郸旃问道:“你要去哪?” 魏相道:“当然是要去廧咎如啊。” 邯郸旃的脸色又一次没绷住:“你要去山中赤狄所在之地?” 魏相笑了起来:“那不然呢,难道要等两万赤狄大军抵达邯郸城外,我再想办法去见廧咎如中人?那时候怕是来不及了吧。” “你疯了!”邯郸旃道:“赤狄不遵华夏典章,不守华夏礼仪,你去了便是白白送命!” 魏相叹了一口气,道:“如果大夫能想出其他办法的话,倒是不妨告知臣一声。” 于是,魏相不但立刻获得了五车礼物,同时还获得了一封来自邯郸旃亲笔写就并用印的信。 魏相将信收在怀中,朝着一旁有些愣神的士燮笑道:“嗣卿可欲往山中一行?” 第100章 真真是自寻死路 面对着魏相这个灵魂提问,士燮的下巴差点掉到了地上。 几秒钟之后,回过神来的士燮疯狂摇头:“不,不去。”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戎狄之地啊! 魏相耸了耸肩膀,道:“看来只能我一人前去了。” 邯郸旃看向魏相的目光无比怪异:“你真要去?” 魏相十分认真的点头:“只要五辆马车的礼物准备好,我立刻出发。不需要邯郸氏的甲士,我魏氏五十名甲士足矣。” 邯郸旃刚刚离开去准备礼物,士燮就一把抓住魏相领口,一脸铁青的拖着魏相朝着门口走去。 “马上和我回绛都!” 论武艺士燮显然是无法和魏相并论的,所以魏相十分轻松的就挣脱了士燮的手,很诚恳的说道:“这一次真不行。” 士燮大怒:“我不管你行不行,我可不能看着季妹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看着士燮已经开始准备从外面叫人,魏相忙道:“我有把握!” 士燮身体一顿,狐疑的看着魏相:“你真有把握?” 魏相点头,表情诚恳:“难道士兄觉得我是那种喜欢送死之人吗?” 士燮深吸一口气,道:“你有什么把握?” 魏相道:“现在还不能说。” 魏相身体敏捷的一闪,躲过了士燮的又一次捕捉。 士燮道:“那就是没把握!” 魏相一把架住士燮再度探过来的手,低声道:“如今赤狄势大,想要凭借这点人守住整个邯郸氏领地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必须要从内部分化赤狄!” 士燮冷冷的说道:“分化和送死并非一个概念。” 魏相左右看看,在士燮耳边轻声道:“邯郸旃也并非可信之人,我需要你在邯郸坐镇,否则关键时刻他会把我卖掉!” 士燮的动作出现停顿。 魏相继续道:“廧咎如和赵氏亲厚,我有赵氏信物,即便事有不协他们也不会伤我。事情一成,你我便是击败两万赤狄,拯救邯郸氏和大晋东部领土于水火之中的大功臣!” 士燮的动作完全停止,看着魏相道:“你为何之前不说?” 魏相指了指天地,道:“隔墙有耳!” 士燮道:“那你现在为何又说?” 魏相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 大约一刻钟之后,邯郸旃重新回返,对着魏相道:“礼物还有一个时辰就能够准备完毕。” 魏相点了点头,道:“若是事成,我如何派人与大夫联系?” 邯郸旃沉默片刻,道:“邯郸东南十里地处有一座小村庄,你只需在日间于村口外的山丘上点燃两处浓雾,自然有人与你相见。” 魏相笑道:“好,那臣告辞。” 在魏相的双脚都踏出大堂之前,邯郸旃叫住魏相:“当真别无他法?其实只要守住邯郸,也便足够。” 魏相能听懂邯郸旃的潜台词,赤狄[]虽然有两万人,但攻打三千精锐把守的邯郸还是力所不能的。 晋国毕竟是当世霸主,怎么可能容忍领地被赤狄长时间的围攻?更何况还有大量中原诸侯国小弟就在邯郸左近,所以最好的结果多半就和之前一样,赤狄劫掠几个小城邑和村庄泄愤之后离去。 魏相笑道:“若仅此而已,我又何必走这邯郸一趟?” 魏相转身,挥袖走人,十分潇洒。 当天中午,魏相带着五十名魏氏甲士以及五辆马车的礼物,浩浩荡荡的驶出了邯郸城。 邯郸城头,邯郸旃和士燮并肩而立,注视着魏相一行远去,神情各有不同。 邯郸旃叹了一口气,道:“这魏相……是真拼啊。” 士燮淡淡的说道:“不拼也无法,你我虽然有父祖庇荫,但若不努力,迟早也是他人盘中之物。” 邯郸旃沉默片刻,叹了一口气。 在魏相的身边,刚刚听明白目的地的魏敬一脸的惊疑不定,差点驾驶着马车冲进路旁的田地里去:“兄长,我们真要去赤狄之地?” 魏相看了一眼这个小弟,笑道:“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以后要去的地方多着呢,这一次就让你见见世面。还有,在外面严肃点,叫我中庶子。” 魏敬的额头十分明显的出现了一个“川”字:“中庶子,那可是赤狄啊!听说这些戎狄之人茹毛饮血,同姓婚配,残忍嗜杀,蛮不讲理……” 魏敬滔滔不绝的说了一大堆赤狄的恶名缺点,然后面带希翼看着魏相,希望魏相能够收回成命。 魏相只回答了一个“哦”字。 魏敬先是焦急,然后是恐惧,最后是麻木。 罢了罢了,既然大家都是族中兄弟,能够同年同月同日死也是极好的。 邯郸离中牟并不远,尤其是在魏相一行全力赶路的情况下。 在离开邯郸的第二天下午,魏相一行就赶到了中牟。 中牟整座城池依山而建,就位于太行八陉之中白陉的东侧缺口之外,隶属晋国六卿之中的先氏一族掌管。 为了避免麻烦,魏相并没有进城,而是直接在城外扎营过夜,早上便朝着白陉而去。 队伍在经过中牟城外之时,魏相若有所感将目光投向中牟城头,发现城头似乎有人在注视着自己,只不过限于距离看不清对方的身形。 魏相想了想,朝着城头用力的挥了挥手。 让魏相有些意外的是,城头之上的人竟然也朝着自己挥了挥手。 魏相面带疑惑的放下手臂,自言自语:“难道还是个熟人?” 城头之上,晋国上军佐先毂之弟先呪放下手臂,脸上的笑容不减:“这个赵氏的中庶子,倒是个有意思之人。” 几名先氏家臣就站在先呪的身旁,其中一人忍不住开口道:“君子,这魏相显然是去找廧咎如求援,要不要让关隘那边的人挡他们一下?” 先呪笑着摇了摇头,道:“这是赵氏之事,我先氏为何要参与其中?对了,等到魏相这一行人过去之后,立刻出动城中兵马驻扎关隘,绝对不能让一个廧咎如的兵卒从白陉前往邯郸,以示我先氏对邯郸的支援!” 这个命令让几名心腹家臣同时一惊,又有人忍不住道:“可潞氏那边刚刚派使者前来,希望能够让廧咎如从白陉出击,南北夹击邯郸!” 先呪重重的哼了一声,道:“潞氏那群戎人长得虽丑,想得却美。若是真被廧咎如过了中牟拿下邯郸,焉知不会重演当年假道灭虢之事?此事乃是由我先氏主导,还轮不到他潞氏说话,就这么办!” 几名家臣不敢怠慢,喏喏而退。 说完这些,魏相一行在先呪的视线之中已经远去成为一个小点。 先呪注视着魏相离去的方向,嘴角渐渐露出笑意。 “魏氏……只不过是羔羊之族,却要参与这虎狼之事,真真是自寻死路!” 第101章 初见廧咎如 太行有八陉,七横一竖,白陉就是其中一条东西走向、在南太行横过的陉道。 陉这个词是用来形容十分狭窄难行的道路,白陉自然也是如此。 狭窄得只能容纳将将容纳一辆马车的小路两旁都是郁郁葱葱的植被,马蹄和车轮碾压的声音经常能够让附近草丛之中的蛇虫惊慌逃窜,时不时有几名鸟儿扑扇着翅膀落在高高的树枝上,居高临下的注视着从脚底经过的魏相一行。 “中庶子,那只鸟儿好像在嘲笑我们。”魏敬对着身边的魏相说道。 魏相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鸟儿又不会说话。” 魏敬嘿了一声,自顾自的从背后拿出弓箭:“中庶子,今天中午我请你吃烤鸟儿。” 魏敬张弓搭箭,射向那只树枝上胖嘟嘟不知是何种类,羽毛五彩斑斓的鸟儿。 嗖的一声,胖彩鸟惊叫着飞上天空。 魏敬放下弓箭,有些羞愧的看了魏相一眼,道:“马车太晃了!” 魏相笑眯眯的点头。 也不是没有来过太行山,但如今的太行山植被情况还是相当出乎魏相意料的,因为他居然在这里看到了不少后世去海南旅游之时才能看到的热带植物。 魏敬又一次开口了:“中庶子,你说我们会不会碰到象?听说有戎狄专门训练大象为坐骑,作战之时声势惊人。” 魏相想了一下,发现这个时间点上大象似乎已经开始退到黄河以南,于是就很肯定的说道:“不会,至少在太行山中不会。” 突然,魏相和魏敬察觉到了什么,同时抬头。 方才那只胖彩鸟竟然又去而复返,只不过这一次它明显学乖了,落在了距离魏相等人更远的一棵树上。 魏敬勃然大怒,又一次的弯弓搭箭射去,但这一次胖彩鸟显然有了准备,更加轻松的躲开。 魏敬气恼不已:“这只臭鸟!” 魏相的脸色却变得十分严肃:“噤声。” 下一刻,魏相突然扬声道:“可是廧咎如来人?我等乃是赵氏使者,有事前来求见!” 魏相声音浑厚,远远的传播开去,不少鸟儿受到惊扰飞上天空。 魏敬先是一惊下意识的抓住了身边的长弓,但马上就松了一口气,道:“中庶子,这么多鸟儿,这里应该没有人。” 魏相并没有理会魏敬,而是又喊了两遍。 魏敬耸了耸肩膀,道:“中庶子,这里距离陉口不到十里地,根本不可能……” 魏敬的话突然顿住,脸上的表情瞬间转为惊恐。 树林之中不知何时冒出了一群狄人,这些人手臂上刺着图案奇异的刺青,赤足且肤色黝黑,眼睛之中闪烁着危险而警惕的光芒,手中握持着弓箭、长矛以及一些铜制武器。 魏氏的五十名甲士第一时间行动起来,将魏相和五辆马车护在中央,但这并没有能够让人感到安心,因为林中出现的狄人的数量至少在四五百人,是魏相等人的近十倍,还把魏相一行的前后路完全堵住了。 魏相并没有任何慌乱,而是含笑握住了马车面前的旗杆,用力挥舞了几下。 这是一面赵氏的红旗。 狄人们突然散开,一名年轻男子越众而出。 和其他狄人不同,这名年轻男子头上带着彩色羽毛所编织的冠冕,看上去显然是贵族一类的人物。 一只鸟儿从天而降落在这年轻男子的肩膀上,正是刚才魏敬两箭都没有射中的胖彩鸟。 年轻男子的目光先是在赵氏红旗上停了几秒,然后才落在魏相身上,过了片刻后开口道:“你,何人?” 说的是雅语,只不过口音十分浓重,如果不仔细听的话很难听懂。 魏相拱手道:“我乃赵氏中庶子魏相,敢问尊驾大名,可是廧咎如中人?” 年轻男子冷冷的说道:“兰帊!你有何事?” 魏相微笑着一指身后马车,道:“我奉赵氏宗主之命前来求见廧咎如族长,有事相商,这五辆马车之中都是我带来的礼物。” 魏相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魏敬,魏敬立刻会意,从身后的马车车厢之中取出了一个坛子。 魏相拍开坛子上的泥封,笑道:“此乃我赵氏美酒,不知贵族人可还满意?” 酒香随着空气散发出去,周围很明显的传来了不少吞咽口水的声音。 酒是一种很神奇的饮料,尤其是对于异族更是如此! 魏相来之前早已经打听清楚,赵氏一直以来赠送给廧咎如的礼物之中都是酒为大头,能够铸造金钱和兵器的青铜反而是小头。 用粮食酿酒是产量最高的渠道,而廧咎如居住在山中的事实注定他们根本无法拥有那么多的粮食来酿造出足够的酒。 这酒坛一开,就连最前方的兰帊脸色都微微一动,显然有些按捺不住。 在和周围几名年纪在四十岁左右的族人低声商议了几句之后,兰帊手指魏相,用十分生硬的武器说道:“所有人,缴械,随我来。” 魏相微笑点头:“没问题。” 于是,原本和魏相并肩而坐的魏敬很快就被赶下马车,取而代之的是这位年轻的廧咎如贵族兰帊。 不过短短一刻钟的时间,魏相刚刚开封的一坛酒就有至少半坛进了兰帊的肚子! 酒是最容易拉近关系的东西,所以魏相和兰帊很快就变得热络不少。 兰帊昂着头,说道:“你主君赵朔,乃我之弟!” 正在逗弄着胖彩鸟的魏相吃了一惊,但马上就回过神来:“阁下莫非是叔隗娘家的后代?” 兰帊脸色越发骄傲:“叔隗,是我大父之妹!” 好家伙,原来还真是赵朔的表弟。 只不过你姑奶奶叔隗当年可是战败被掳走当成战利品送人的,你这一股子洋溢于脸上的骄傲是怎么一回事? 魏相拱了拱手,道:“原来阁下乃是赵孟之兄,失敬失敬。” 兰帊哈哈一笑,口中吐出浓烈酒气:“你可是为了邯郸城而来?” 魏相点头道:“正是,赵氏和廧咎如毕竟乃是亲戚,如今赵氏邯郸城有大危机,在下自然是想要请廧咎如族长念在两族感情上帮助一二。” 兰帊打了一个酒嗝,嘿嘿笑着看向魏相:“你来晚了,族长已经率军在五天之前出发北上了!” 第102章 猎豹一般的长腿美女 等了几秒钟之后,兰帊有些惊讶的看着魏相:“你好像不是很吃惊。” 魏相笑道:“其实我心里已经非常吃惊,但是你没看出来罢了。” 兰帊耸了耸肩膀:“无趣。” 魏相笑而不语,心中却在急速转着念头。 如果真的按照兰帊所说,廧咎如的军队已经提前北上前往上党盆地去和其他三部会合,那么自己这一次岂不是白走这一趟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清脆得如同黄鹂鸟的声音从天上传来:“兰帊,你……” 后面的话魏相完全听不懂,他下意识的抬头,然后就看到了一名少女。 这是一名大约在十七八岁的少女,头发用不知道什么动物骨头的东西扎成类似马尾的样子,上身穿着一件类似于坎肩的无袖皮衣,下身则是一条将将到大腿根部的皮裤,细长的手臂、平坦的小腹和修长的双腿全部裸露在外,肤色略显黝黑,十分健康而有光泽,手中拿着一把木制铜尖长枪,正站在大约三四丈外的一棵大树上,居高临下冷冷的盯着魏相和兰帊。 在看到这名少女的一瞬间,魏相竟然有一种被掠食者盯上的感觉,这让他不由眉头一扬,朝着少女笑着点了点头。 “有点意思。” 兰帊看着少女,脸上的表情显然有些意外,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句话。 少女看了一眼兰帊怀中的酒坛,脸色越发难看,语气很冲的又说了一句话。 对于赤狄语言完全一无所知的魏相只好看着这对男女在这里叽里咕噜的说来说去。 好在两人的争执并不算太久,片刻之后少女就从树下跳了下来,稳稳的落在了魏相的面前。 这个跳树的动作又让魏相瞳孔不觉一缩,这棵树起码也有一丈多高也就是四五米的样子,然而少女从上面跳下来竟然显得如此娴熟……廧咎如的人莫非都是属猴子的? 少女冷冷的对着魏相说道:“你是赵氏中人?” 这一次用的是雅语,而且比起兰帊还要标准许多。 看着少女那狭长又微微眯起的眼睛,魏相再一次想起了一种野生动物——豹子。 魏相笑着拱了拱手,道:“在下赵氏中庶子魏相,见过……姑娘。” 魏相并没有问对方的姓名,因为那是非常失礼的行为。 少女哼了一声,冷冷的说道:“赵氏,没有一个好东西!” 魏相微微愕然,不知这位长腿小美女颇为明显的恶意从何而来。 看着长腿小美女气冲冲的朝着自己这辆马车而来,魏相越发吃惊,甚至开始盘算起如果对方一定要…… 砰的一声,兰帊手中的酒坛子被一枪戳得四分五裂,洒了他一身。 看着高声惊叫的兰帊,小美女重重的哼了一声:“天天就知道喝酒,废物一个!” 说完,长腿小美女又狠狠的瞪了魏相一眼,然后转过身,犹如一只开屏的孔雀般高傲的离去。 这一系列的行为不由让魏相为之乍舌,面带同情的拍了拍兰帊的肩膀:“令夫人……脾气有点火爆啊。” 方才长腿小美女那一枪戳出来魏相在旁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又快又准又狠,绝对是个练家子。 兰帊叹了一口气,将怀中的酒坛碎片一一扔下马车,道:“那是我妹兰茹,从小就被父母亲惯坏了,无法无天。” 魏相哦了一声,看了一眼兰帊,心道这廧咎如的男子虽然看上去和个孔雀似的,但这妹子属实是长得不赖,要是在后世就这蓝茹这身材一个超模那是妥妥的。 不得不说,这腿是真长,又直…… 魏相很快就问了一个关键问题:“令妹似乎对赵氏很是不满,这又是为何呢?” 兰帊有些吃惊的看着魏相:“你是赵氏中人,你不知道?” 魏相脸色一动,笑道:“在下刚刚加入赵氏成为中庶子不久,对于廧咎如这边确实所知不多。” 兰帊撇了撇嘴,轻声用赤狄语言嘀咕了几句,没有再说话。 过了半个时辰,魏相一行脱离了白陉的主道,转入一条更加狭窄的小路之中。 马车到这里就不能用了,好在兰帊带来的人手足够,五辆马车的东西瞬间就被搬空,拉着的挽马也解开绳子,由魏氏甲士牵着继续前进。 这一走就是一个白天。 魏相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看来你们等了我们很久啊。” 兰帊哼哼两声,道:“原本只是为了防备先氏,你们是意外收获。” 说话间,面前突然一片霍然开朗。 一个面积颇大的山谷出现在魏相面前,山谷之中搭着许多木制房屋,人来人往看上去颇为热闹,远处还有一些似乎是开垦出来的田地,一些廧咎如妇人正在田地之中耕作,小孩子们四处奔跑,不时如同猿猴般敏捷的攀爬上树,惹来一阵担心的叫骂。 魏相粗粗一算,发现视线之中的木屋就有至少上千座,而自己能够看到的地方还不到整个山谷面积的三分之一。 廧咎如并不是一个国家而是属于一些血脉相近部族的联合体,所以此地应该就是廧咎如部族最大的部落兰氏所在地。 兰帊对着魏相道:“我先带你们住下,明日再让长老团和你见面。” 魏相笑道:“如此甚好,只不过……” 兰帊皱眉道:“只不过什么?” 魏相笑着朝前方怒了努嘴:“似乎有人不太同意。” 兰帊顺着魏相努嘴的方向投去目光,正好看到一支上百人的队伍迎了上来,为首的是一名年纪在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头上戴着的彩羽冠羽毛比起兰帊还要多上不少。 兰帊的脸色微微一变,道:“你且在此地等候,我去去就来。” 还没等兰帊迎上去,对面的中年男子就大声开口,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话。 兰帊脸色再度一变,同样大声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话。 一场争吵随之展开,兰帊身边的人和中年男子身边两群人形成对峙。 这种感觉让魏相很无奈,下定决心回去以后一定要好好学习一下异族语言。 突然,那名中年男子将目光移到魏相身上,冷冷的说道:“邯郸氏马上就要灭亡,你来此处莫非也是为了送死不成?” 第103章 你就是那个来娶我的人? 对面这突如其来的转换目标让魏相不由一愣,但马上就反应过来,含笑道:“在下乃是赵氏中庶子魏相,奉赵孟之命特地前来拜访。至于邯郸氏之事……” 魏相刻意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兰帊,笑而不语。 这个举动似乎激怒了对方,说话的声音也高了起来:“兰帊,这一次出征邯郸氏乃是你父亲和诸位长老商议之后做出的决定,你怎敢私自和赵氏议和?” 兰帊嘿了一声,道:“暇蛟叔叔,你在胡说什么?我只是看到他们就把他们带回来,根本就没有要和他们议和。” 原来这个和兰帊吵了半天的男子叫做暇蛟,看起来似乎还是兰帊的叔叔。 暇蛟冷冷的说道:“你说你和赵氏并无任何勾结,那你为何不当场将他们诛杀?” 兰帊明显也动了真怒,道:“难道你不知邯郸氏和赵氏的区别?对付邯郸氏可不是为了对付赵氏!” “够了!”暇蛟显然失去了耐心,冷声道:“你父亲不在,如今族长就是以我为主。我命你立刻杀死这些晋国人,以免让我们其他部族的朋友失去对我们廧咎如的信任!” 暇蛟话音落下,魏相眉头就是一皱,心中暗自思索:“听这暇蛟之意,难道还有其他赤狄中人在这廧咎如兰氏部族之中?” 眼看双方的气氛越发紧张,突然一声叱咤响起:“吵什么吵,都不知道丢人吗?” 魏相只觉得这声音颇为熟悉,转头看去,果然看到那名半天前才见过面的长腿少女兰茹。 魏相的视线并没有被兰茹的长腿吸引,而是落在了兰茹的肩膀上,在那里有一只看上去起码有四五十斤的小野猪垂着脑袋显然已经死去,正在滴答滴答的向地上淌着血。 看来这小豹女是真的有点本事…… 小豹女的身后还有一群上次魏相没有见到的随从,这群随从数量大约在一百左右,一个个神情冷酷,手里和肩膀上或多或少的都提着扛着猎物,人人配有弓箭和武器,步伐沉稳。 “一群练家子?”魏相心中暗自吃惊,对小豹女的印象再度改观——从眼下的情况来看,这位小豹女兰茹显然是兰氏狩猎队的队长,考虑到小豹女明显没有超过二十的年纪和性别,这无疑是一件很惊人的事情。 兰茹等人一出现,暇蛟原本汹汹的气势就是一滞,说话的语气也缓和几分:“兰茹,你是不知道,你哥哥竟然把赵氏中人带到我们部族里面来。如果赵氏因此而得知我们部族的方位,岂不是会让部族遭逢大难?” 兰茹瞪了兰帊一眼,然后朝着暇蛟道:“此事我已经知道了,赵氏虽然可恨,但还不至于要当场杀死他们的使者。” 暇蛟闻言一滞,忍不住道:“兰茹,你可不能因为你是赵氏的……” 一杆长矛突然凌空而至插在暇蛟的脚下,正好插在他双腿的空档之中,让暇蛟大吃一惊,一声大叫险些摔倒。 兰茹冷冷的说道:“我和赵氏之间的事情到时候我自然会和父亲解决,赵氏的使者如何处置应该交给长老会而不是由你私自来做决定。暇蛟叔,你只是在父亲不在时代理族长一职,不要忘了自己的本分。” 方才那支长矛正是由兰茹投掷出去的。 魏相越发的惊奇了,他发现每当自己觉得这位小豹女已经够强之时,这位小豹女总能展现出让他更加意外的东西。 方才那一矛的速度十分惊人,即便是魏相站在暇蛟那个位置,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也有三成的可能性无法躲闪掉。 真的好强! 兰茹说完这句话之后,径直走上前去,从地上拔出长矛,头也不回的离去。 在兰茹的身后,那群狩猎队从始至终都静静的看着,然后跟随着兰茹离开。 暇蛟脸色阵青阵白,看着兰茹离去的背影似乎想要发作,但最终只是重重的哼了一声,又用充满杀机的目光瞪了魏相一眼,然后也带着人离开了。 一旁原本聚拢了不少看热闹的廧咎如族人,此刻也纷纷散去。 兰帊揉了揉太阳穴,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对着魏相说道:“走吧。” 魏相微笑道:“还请兰帊兄带路。” 这个廧咎如……还真是挺有意思的。 虽然魏相很想套话,但兰帊经过这件事情之后显然越发失去了说话的兴致,一路上一个字都没有说。 终于,兰帊将魏相一行领到了一处明显和其他房屋都有着距离的竹楼面前,道:“你们就在这里将就一下,我稍后会派人送来食物和水。” 魏相看了一下,发现这竹楼位于一座小院之中,占地也算宽广,自己一行五十二人打地铺倒也不成问题,当下含笑道:“那就多谢兰帊兄了。” 兰帊显然心情欠佳,交代完毕之后直接离去。 直到这个时候,一直在魏相身边的族弟魏敬才凑了过来,低声道:“中庶子,这些廧咎如中人已经发兵,而且对我等的态度如此恶劣,这一次怕是不太好办啊。” 魏相若有所思的看着兰帊离去的背影,过了好一会突然笑了起来:“是吗?我倒是觉得,这一次十有八九应该是能成功了,不枉我冒风险来到此地。” 魏敬一脸茫然和疑惑。 魏相拍了拍魏敬的肩膀,对着身后的五十名魏氏甲士道:“好了,二三子一天赶路也辛苦了,先进去休息吧。” 兰帊果然没有失约,很快就派人送来食物和清水。 吃完饭后,天色也就黑了下来,魏相也就回到自己的房间之中。 作为队伍的主事者,魏相理所当然的获得了竹楼二楼上最大的单独房间,让魏相有些意外的是房间之中的家具陈设完全是晋国风格,想来之前赵氏使者来访之时也是住在这个地方。 左右也是无事,加上又赶了好几天的路都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于是魏相理所当然的就选择了入睡。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房间之中灯光突然亮起,魏相心中警觉顿时起身,才发现小豹女兰茹不知何时已经坐在房间之中,正冷冷的注视着魏相。 “你便是那个来娶我的人?” 第104章 婚约 一阵夜风从洞开的窗户吹入,吹乱了魏相的头发。 但比头发更凌乱的是魏相的心情。 娶,娶这个小豹女? 虽然小豹女身材很好,腿很长,该凸的凸该翘的翘除了黑一点之外几乎没有什么毛病,但是…… 婚嫁又不是儿戏,而且听兰茹此话明显是有隐情,魏相怎么敢乱接这个腔? 魏相哭笑不得的说道:“不知姑娘此话是从何说起?” 兰茹明显楞了一下,俏脸上闪过意外和失望:“你不是来履行婚约之人?” 魏相认真的说道:“在下从赵氏过来只是为了解决邯郸氏的危机,可从未听说过什么婚嫁之事。” 兰茹沉默半晌,道:“哦。” 说完,兰茹就站了起来,朝着房间的窗户走去。 “等等。”魏相忙开口道:“姑娘请留步。” 兰茹的脸色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平静,冷冷的看了魏相一眼:“什么事?” 魏相道:“在下此次所来乃是为了化解廧咎如和邯郸氏之间的矛盾,不知姑娘可有什么建议?邯郸氏毕竟是赵氏分支,还请姑娘……” 兰茹打断了魏相的话:“此事由长老会决定,我帮不了你。” 看着兰茹即将离开,魏相立刻又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不知除我之外,大晋是否还有其他家族的使者在此?” 兰茹的身体顿了一下,直接从窗户翻了出去。 魏相走到窗户旁边,正好看到少女敏捷的在黑暗之中消失。 果然是属猴子的……魏相有些哭笑不得的想到。 房门被敲响了,魏相打开门,看到了一脸猥琐、探头探脑的魏敬。 “中庶子,刚才我们的人发现了那个……兰茹,我让人放她进来的,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收获?” 魏相将魏敬极力想要深入房间的脑袋直接按了回去:“好好执勤,下次再自作主张你就留在这里当廧咎如的上门女婿吧!” 关上房门,魏相也没了睡意,坐在房间之中静静思考。 “从小豹……呃,兰茹的表现来看,她似乎很希望尽早履行婚约,但为何白天的时候她却当众表现出对赵氏如此浓重的敌意呢?” “而且,看起来似乎有其他大晋家族的使者也在此地。从眼下的情况来看这个家族很有可能是在暗中对赵氏使坏,难道是荀氏,还是说……另有其人?” 虽然是穿越者,但春秋时代的史书流传下来的就寥寥无几,对于赤狄所记载的篇幅更是少之又少,这让魏相穿越者的优势在这一刻几近于无。 魏相搜肠刮肚的回想着,良久之后突然心中一动:“对了,有个家族不是在几年之后……难道说,现在就已经埋下了根子?仔细一想,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犹如一团乱麻突然出现了一根线头,魏相脑海之中原本十分杂乱的思绪迅速重组起来,局面渐渐变得明晰。 “原来如此……看来这一趟的廧咎如还真是没有白走。不然的话,到时候还真是被人卖了怎么死都不知道呢。” 魏相微微一笑,轻轻吹熄了蜡烛,整个房间又一次陷入了黑暗之中。 今夜无月,繁星点点,夜晚的山谷显得十分安静。 在山谷最高处附近有一座小楼,这座小木楼单以形状而言和其他附近小楼并无甚区别,但若进到去之后就会发觉这小楼之中到处都有着一种淡淡的香味。 兰茹走进了小楼之中,蹬蹬蹬的来到了二楼,打开了二楼最大的那座房间之门。 在房间之中已经点燃了一盏油灯,兰茹的哥哥兰帊就坐在油灯之旁。 兰茹一双英气十足的眉头轻轻一皱:“这是我的房间。” 兰帊似乎并没有听出兰茹的不满,又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这个问题:“你去了哪里?” 兰茹冷冷的说道:“不用你管,从我的房间出去。” 兰帊的声音突然变大了一些:“你是不是又去找那赵氏之人了?” 兰茹哼了一声,道:“去了又如何,不去又如何?” 兰帊有些烦躁的敲了敲桌子,道:“你难道不知道你和赵氏之间的婚事根本就是父亲大人的一厢情愿?如今赵盾刚死,赵朔继承宗主之后要服丧三年,他是不可能娶你的。” 兰茹盯着兰帊,道:“但只要我与赵氏和亲,我们就不需要担心来自晋国的威胁了,也不用害怕其他部族对我们的威逼。” 兰帊冷笑道:“那你为何今日对赵氏使者如此反感?” 兰茹哼了一声,道:“不关你事。” 兰帊叹了一口气,道:“我从小看着你长大,你的心思我岂能不知?你要知道那些华夏卿大夫们喜欢的是两位姨奶那般文静的女子,你天天舞刀弄枪,武艺说不得比那赵朔还高强,脾气又如此火爆,又怎么能够讨得赵朔的喜欢呢?” 兰茹脸色微微一变,兀自有些倔强的说道:“那我嫁给其他赵氏大夫也一样。” 兰帊摇头道:“其他赵氏大夫?赵朔才是赵氏真正的主心骨,如果不能嫁给赵朔的话,我们廧咎如的处境根本就得不到改变。那你还不如就应了潞氏族长所请,干脆嫁到潞氏算了。” 兰茹突然激动起来:“我绝对不会嫁给那个龌蹉的潞氏少族长,想都别想!” 兰帊看着一脸愤怒的妹妹,站了起来:“随便你吧。赵氏的使者既然在这个时候来了,想必明日的长老会上也会有一番波折,我且去找其他几个叔伯商议一下。” 眼看着兰帊走到门口,兰茹突然开口道:“父亲为什么会出兵攻打赵氏的分支邯郸氏,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兰帊有些吃惊的回过头来:“你怎么知道,是谁告诉你的?” 兰茹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道:“你们这样首鼠两端,又想要交好赵氏又想要结好……他们,是不可能的。这是在玩火!” 兰帊摇了摇头,道:“这种事情我和父亲自然有主意,你一个女子管这么多做什么?等到这一次过后也该给你找一个夫婿了,你就好好的嫁出去服侍夫婿,尽你的本分就是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兰帊自顾自的离开了,只剩下一脸倔强的少女静静的立于房间之中,一动不动。 第105章 暴起杀人 虽然经历了不速之客的困扰,但这个晚上魏相还是睡了一个很安稳的觉。 第二天早上,魏敬探头探脑的打开了房门,看清楚屋中情形之后不免有些失望:“那个蓝茹没有留下来过夜?” 魏相一抬手就是一个暴栗:“少胡说两句,那是和赵孟有婚约之人。” 魏敬大吃一惊,看向魏相的目光变得越发崇拜:“中庶子,厉害!” 魏相翻了一个白眼,懒得理会这个喜欢脑补加戏的小老弟,问道:“廧咎如的人来了吗?” 魏敬这才回过神来,忙道:“刚刚来了,就在楼下。” 魏相下楼果然看到一名廧咎如的年轻男子,这男子见到魏相之后立刻道:“我家少主有言,请使者用过朝食之后前往议事堂。” 在简单的吃了早餐之后,魏相就跟着这名年轻男子离开,魏敬等人想要跟上但却被礼貌的拦阻下来。 魏相倒也不以为意,就让魏敬等人在小楼之中等候。 虽然还是早晨,但山谷之中已经变得热闹起来。 许多妇人或洗刷衣物,或宰杀牲畜,或在田地之中耕作,孩子们依旧是四处奔跑,空气中充满了调皮的笑声。 魏相一路行来发现这廧咎如之中倒也有不少中原农具,妇人们使用农具时也显得颇为熟练,显然和外界的交流并不算少。 片刻之后,魏相被带到了山谷最深处的一栋颇为巨大的竹楼面前。 几名守卫拦住两人去路,年轻男子从腰间拿出一枚令牌示意了一下,又用方言叽里呱啦的说了两句,然后转头对着魏相道:“这里便是议事堂了,使者请进。” 魏相含笑朝着领路者点了点头,然后便迈步走向面前竹楼。 竹制的木板踩踏起来颇为清凉,魏相走进堂中,正面上首是一张桌子,桌子上摆放着一面巨大的齐人高牌位,上面用弯弯曲曲的文字写着几个魏相认识不出来的字,牌位供桌的前方放在一个坐位,但并没有人坐在其上。 除了空置的主位之外左右各有两排坐位,粗略一算至少也能容纳二十个人,但今日只有七八个人稀稀拉拉的落座显得有些空旷,昨天带着魏相前来的兰帊以及和兰帊产生冲突的暇蛟都位列其中。 兰帊手指身边一个空的座位朝着魏相示意了一下,魏相先是笑着朝兰帊点头,然后又朝其他几人团团作揖。 在这个过程中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魏相身上,魏相能够明显的听到有好几个人用鼻孔哼了一声,但他笑容不改,迈步走到兰帊身边坐下。 兰帊沉声道:“好了,赵氏的使者现在也已经到来,今天的议事可以开始了。” 兰帊话音刚落,昨日才和兰帊起过冲突的暇蛟就冷冷的说道:“兰帊,你父亲、也就是我们廧咎如的族长已经率兵出发北上去和其他三族会合一起进攻邯郸了。众所周知邯郸氏乃是赵氏分支,你觉得还有商议的必要吗?直接把这个赵氏使者拖出去杀掉便是!” 兰帊摇了摇头,道:“暇蛟叔,你这句话就不对了。我们廧咎如一直以来和邯郸氏之间的关系还算不错,和赵氏的关系更加不必多说。这一次是因为潞氏一力逼迫所以父亲才不得不出兵,如今赵氏使者前来,正是我们廧咎如获得增援,摆脱潞氏操控的机会!” 暇蛟嘿了一声,悠悠的说道:“兰帊,你难道忘了潞氏的使者就在此地?来人啊,请潞氏使者!” 暇蛟话音刚落,一名身材颇为雄壮的戎人就砰砰砰的走入了大厅之中。 兰帊显然并未想到这点,脸色顿时大变,盯着暇蛟喝道:“暇蛟叔,明明是本族议事,你为何把潞氏使者请来?” 暇蛟哈哈一笑,指着魏相道:“你能请来赵氏使者,难道我便不能请潞氏使者?” 这名潞氏使者显然是早就已经在外面听到了兰帊的话,当下冷冷的对兰帊说道:“兰帊少族长,我们潞氏和你们廧咎如之间同为赤狄,你当众这般诋毁潞氏,恐怕不太好吧?” 兰帊重重的哼了一声,道:“你们潞氏一直以来过于霸道,仗着本族势大何曾把我们廧咎如和其他几个部族当一回事?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潞氏的野心,你们就是想要扩张势力借机吞并其他几族,好建立一个赤狄国家!” 潞氏使者脸色一变,喝道:“少族长,你难道是想要引来我们潞氏的大军吗?我告诉你,今日若是你不杀了这赵氏使者,那廧咎如的麻烦就大了!别忘了,你们族长和族中精锐现在可就跟着我们族长一起进攻邯郸呢!” 兰帊闻言脸色顿时就是一变。 这潞氏使者就是赤裸裸的在威胁廧咎如! 然而,廧咎如眼下这个情况还真没有什么办法。 正当兰帊为之语塞的时候,魏相突然笑着站了起来:“廧咎如的麻烦大不大不好说,你的麻烦却是非常大了。” 下一瞬间,魏相的身影在空中闪过,一拳直接朝着潞氏使者打了过去。 潞氏使者先是一惊,随后狞笑一声直接迎上,道:“你这是自寻死……” 砰的一声,魏相的拳头准确无误的命中了潞氏使者的下巴,潞氏使者一声惨叫,几颗牙齿带着血沫从嘴巴之中飞出,整个人踉跄后退。 魏相哪里给这潞氏使者机会?瞬间又是一记鞭腿命中这使者下档,然后双手抓住潞氏使者因为痛楚而低下来的脑袋,用力一旋。 咔嚓一声脆响,潞氏使者的尸体软软倒在了地上。 魏相拍了拍手,长出一口气。 不得不说,这武力值高就是爽啊。 直到这个时候,议事堂之中的诸多廧咎如中人才终于反应过来。 暇蛟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几乎是疯狂的怒吼起来:“你在干什么?来人,快把这个凶手拿下!” 几名廧咎如的侍卫闻言从外面冲了进来,直接用明晃晃的兵器指住魏相。 魏相哈哈一笑,环视一圈众人,脸上显露几分嘲讽神色:“怎么,难道你们廧咎如在杀死了潞氏的使者之后,还想要再杀死赵氏的使者不成?” 第106章 族长 暇蛟勃然大怒,喝道:“来人,杀了这个胆敢在议事堂行凶的狂妄之徒!” 暇蛟话音落下,几名廧咎如侍卫下意识的就要动手,但就是这个时候兰帊的呼喝声也同时响起:“住手!” 一边是少族长,一边是代理族长,廧咎如侍卫们顿时陷入了为难之中,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个情形让暇蛟越发愤怒,上前两步喝道:“怎么,难道你们也被这个混账之徒给吓住了?今天不杀他,我们根本就没有办法和潞氏交待!” 魏相哈哈大笑,道:“要不,你上来试试?” 暇蛟重重的哼了一声,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上前。 魏相环视一眼在场廧咎如中人,最后目光落在其中一名老者身上,淡淡的说道:“今日潞氏使者死在此地,无论你们怎么解释,你觉得潞氏族长会相信吗?与其首鼠两端,不如加入我们大晋一方!和大晋相比,区区潞氏又算得了什么?” 暇蛟冷笑道:“话倒是说得好听,你们赵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么多年来对我们廧咎如呼来喝去,有用时就派人送点东西过来,派不上用场之时就弃置一边不闻不问。如今邯郸氏有这般下场,那都是你们咎由自取!” 魏相耸了耸肩膀,十分认真的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对赵氏这么大的意见,但如今赵氏主事者已经换人,我的出现难道还不能够证明吗?” 兰帊得到机会,趁机开口道:“我觉得使者说得很对,潞氏根本就是狼子野心,我们不能这样看着潞氏一步步的做大!” 暇蛟瞪了兰帊一眼,喝道:“兰帊,就是因为你执意要把这个赵氏之人带来议事堂才会变成现在这个局面,我看你到时候怎么和族长交代。族长处事最为公正,可不会因为你是他的孩子就庇护于你!” 魏相眨了眨眼睛,突然笑道:“暇蛟,潞氏的使者死了,恐怕最难和潞氏族长交代的人是你自己吧?” 暇蛟气势顿时一滞。 魏相昂然而立,目光再次落在方才那名老者身上,平静的说道:“现在的事实就是潞氏使者死在了你们廧咎如的地盘上,如果你们把我也杀了,那么廧咎如就要同时面对来自潞氏和大晋的怒火。如果你们愿意听我的,那便是廧咎如和大晋站在一起对抗潞氏。这两个选择之中究竟哪一个才是对廧咎如更好,我想诸位应该心里有数吧。” 暇蛟冷笑道:“晋国?赵氏什么时候能够代表晋国了?” 魏相笑了起来:“诸位难道对晋国真的一无所知?赵氏——当然可以代表晋国!” 暇蛟道:“那是赵盾没死之前!如今赵朔只不过是晋国六卿之中的下军佐,何德何能代表晋国?” 魏相哈哈大笑,笑声震动整座议事堂。 暇蛟脸色铁青,恨不得直接上前一掌拍死魏相,但又怕死的是自己。 半晌之后,魏相笑声止歇,轻蔑的看着暇蛟:“蠢货!如今六卿之中,上卿郤缺乃是赵宣子指定的继承人,其他四卿都是赵宣子生前任命,若是论到国内的权力之争他们或许还会有争议,但论及到开疆拓土……我问你,哪一位卿大夫会拒绝这样的提议?” 在众人的注视下,魏相继续侃侃而谈:“大晋早有打通白陉,联通绛都和中原邯郸等地之意,你们廧咎如作为白陉之中最大的赤狄部落,可知为何能够生存至今?那是因为赵宣子念在其母叔隗的份上,不忍对你族痛下杀手!如今赵宣子已逝,你族最大的保护伞已去,已经是十分危险。可笑你族不但不知危机将至,反而还要跟随什么潞氏前去征伐大晋领土,征伐赵氏分支邯郸?真是自寻死路!” 魏相这一番话说完,大堂之中几乎所有的廧咎如中人脸色都发生了不同的变化。 虽然这番话十分尖锐,但听起来——确实非常的有道理。 终于,一名之前一直从未开口的老者站了起来,平静的说道:“使者说得对,这件事情确实是需要商议一番。暇蛟、兰帊,你们都不必再争了,都下去,让老夫和使者谈谈。” 暇蛟还有些不甘心想要开口,然而老者显然察觉到了暇蛟的情绪,越发严肃的说道:“下去!” 所有人都离开了,只剩下魏相和老者两人。 潞氏使者的尸体也被拖走,在地上留下长长一条血迹,空气之中也有淡淡的血腥味弥漫,良久不散。 魏相看着老者,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族长果然如赵孟所言,是个聪明之人。” 老者深深的看了魏相一眼,道:“你如何认出老夫的?” 魏相从怀中拿出一张绢布在老者面前展开,正是一张和老者颇为相似的画像:“虽然魏相这辈子从未踏足太行山,但赵氏之中其实还是有那么几个见过族长之人的。” 老者看着面前的画像,半晌之后叹了一口气:“这倒是老夫的疏忽了,请坐吧。” 原来这老者便是廧咎如的族长兰暨蓟,这个名字属于音译,“暨蓟”翻译成雅语就是“睿智”之意。 两人各自落座,魏相坐在了客位,而兰暨蓟则坐在了原本空置的族长之位上。 兰暨蓟看着魏相,淡淡的说道:“使者方才出手果决,言辞更是颇为犀利,老夫听说晋国之中有一大夫之族魏氏素来以勇猛著称,想必使者便是出自此族了吧?” 魏相点头道:“想不到族长竟然也知道我魏氏之名。” 兰暨蓟叹了一口气,道:“老夫还知道魏氏之中新出一名勇士,不但在秋狝之中亲手杀死了原晋国下军佐胥克,更在柳棼之战中箭射养由基生擒楚国王子熊负羁,那人的名字刚好也叫魏相,想必也就是使者了吧?” 魏相拱了拱手,道:“区区一点小功绩,族长谬赞了。想不到族长身处太行之中却对大晋之事了如指掌,实在让魏相佩服。” 兰暨蓟摸了摸颌下白须,叹道:“老头子最大的好处就是什么都懂一些,但老头子也就只有这点好处而已了。使者,你今日杀死了潞氏的使者,这有违廧咎如待客之道。现在,给老夫一个不杀你的理由吧。” 兰暨蓟就那么随意的坐在那里,苍老的身躯距离魏相不过三步之遥,但这一刻魏相却有一种感觉——这位老者真的能够主宰自己的生死! 第107章 真正的谈判 魏相并不傻,既然兰暨蓟明明很清楚魏相的过往战绩却依旧对魏相发出死亡威胁,那么他就一定有相应的手段和把握。 魏相可不想用性命去测试兰暨蓟的手段。 一个很明显的道理就是——即便魏相能杀出这座议事堂,也不可能单枪匹马杀出这座山谷。 所以,回答兰暨蓟的问题就成了唯一选择。 魏相的脑袋急速运转,回忆着这位并没有说过几句话的兰暨蓟族长这一天来给自己挖的坑。 首先,兰暨蓟故意通过兰帊的口来告诉魏相,说兰暨蓟已经带着廧咎如中人出兵离开此地。 然后,兰暨蓟又派出兰茹在晚上出现在魏相的房间之中,试探魏相口风。 最后,兰暨蓟还故意让暇蛟一直挑拨和威胁魏相,让魏相有一种性命时刻不保的感觉。 那么,兰暨蓟为什么会这么做呢? 只要想明白这一点,也就明白兰暨蓟和廧咎如究竟想要什么了。 魏相开口道:“若是这一次廧咎如能够帮助赵氏挫败潞氏对邯郸氏的进攻图谋,那么廧咎如必然不会有灭族之危。不仅如此,等到将来赵孟成为中军将之际,便是兰氏一族成为大晋卿大夫一员之时!” 魏相话音落下,一直表情平淡的兰暨蓟脸色终于产生了变化。 过了好几秒钟之后,兰暨蓟轻出一口气,笑道:“使者果然不愧是晋国年青一代的翘楚,说出来的条件确实极为诱人。不瞒使者说,有狐氏的先例在前,赤狄之中哪一个部族不想成为晋国大夫的一员呢?只不过嘛——” 兰暨蓟的脸色又一次变得严厉起来,盯着魏相冷冷的说道:“这些都只是未来的承诺,对于廧咎如的现在有一丝一毫的好处吗?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就让廧咎如全族冒着得罪潞氏、得罪整个太行山赤狄其他部族的危险来站在赵氏一边?这不够,远远不够。” 魏相笑了起来,拍手赞道:“族长果然智慧如海。但是在魏相回答族长这个问题之前,还请族长先回答魏相几个问题。” 兰暨蓟淡淡的说道:“使者请问。” 魏相道:“请问族长,廧咎如的军队是否已经北上集结,准备和潞氏等赤狄部族进攻邯郸?” 兰暨蓟点了点头。 魏相又道:“那么,若是族长想要召回廧咎如的军队,是否会遭到任何阻力?” 兰暨蓟轻哼一声,道:“老夫已然执掌廧咎如三十三年之久,你说呢?” 魏相笑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若是族长和我达成协议,那么这座山谷之中的先氏之人,能否交给我来处置呢?” 就在魏相话音落下的瞬间,兰暨蓟的双眼猛然眯了起来,只剩下一条缝。 魏相浑身上下寒毛直立,感受到了无比的危机,就仿佛坐在主位之上的不是一只垂垂老矣的老者,而是一头随时都有可能择人而噬的猛虎! 好在这样的感觉仅仅持续了几秒钟,然后便如潮水一般退去了。 兰暨蓟的眼睛慢慢张开,良久之后才缓缓的叹了一口气:“有时候一个人过于聪明,也是取死之道。” 魏相微笑道:“作为大晋之中首屈一指的大族,赵氏想要知道的事情很少落空。” 兰暨蓟道:“也是如此。赵宣子乃是老夫平生所见最为睿智之人,赵氏能够做到这般程度倒也不令人意外……你可以和先氏中人见面,但绝对不能加害于他们。” 魏相笑道:“是因为先氏和赤狄之中最为强大的潞氏是盟友的原因?” 兰暨蓟微微点头,没有再做隐瞒:“正是如此。” 魏相嘿的一声,没有说话。 根据史书记载,先氏几年之后会有一场大难,而这场大难的罪名便是——勾结赤狄! 考虑到其他几大赤狄部落都已经在晋国之中有了合作对象,那么能够和先氏勾结的显然就只有此刻赤狄之中最为强大,而且又并没有晋国大家族作为盟友的潞氏了。 至于先氏为什么勾结潞氏发动这场战争的动机就更简单了,先氏领地之一中牟城就位于邯郸城的边上,若是邯郸氏覆灭,先氏极有希望成为邯郸城的下一个主人。 别看先氏如今的族长先毂年纪不过三十多岁,是除了赵朔之外六卿中第二年轻之人,但暗地里搞起这些阴谋来那也是一套套的。 说白了,诸多算计,无非还是为了家族利益! 果然,任何一家卿大夫都不能小看。 魏相长出一口气,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对着兰暨蓟道:“还请族长命人将我那把随身长剑带上来,答案就在那把长剑之中。” 兰暨蓟道:“好。” 片刻之后,小豹女兰茹走进了议事堂之中,手中拿着一把连着剑鞘的长剑,正是魏相的兵器。 魏相笑道:“还请兰茹姑娘将长剑拔出来,让族长好好的看看这把长剑的质地。” 兰暨蓟原本有些不以为然,但是在兰茹拔出长剑之后他的脸色就开始变了。 等到又一次“青铜剑和钢剑对斩”的画面出现在这座议事堂之中,兰暨蓟的脸色彻底发生了变化。 魏相轻车熟路,笑道:“既然损毁了族长一把武器,那么这把剑就送给族长作为赔礼吧。” 兰暨蓟目光复杂的看着魏相,片刻之后道:“这样的武器,赵氏能给多少?” 魏相笑道:“每年二十把!” 兰暨蓟哼了一声,道:“每年五十把,否则免谈!” 魏相面露难色。 兰暨蓟冷冷的说道:“为了区区五十把兵器,老夫和廧咎如就要担上绝大风险,难道在赵氏心中,一座邯郸城都不值这点武器不成?” 魏相面带犹豫,过了好一会才咬牙道:“若是这样的话,那么廧咎如必须作为赵氏内应,在关键时刻帮助邯郸城!” 兰暨蓟表情越发阴沉,道:“想要我族临阵反水,每年至少一百把!” 议事堂之中响起了一老一少的吵架声。 整整半个时辰之后,魏相咬牙切齿满脸赤红的盯着兰暨蓟,喝道:“每年八十把不能再多了,事成之后赵氏先交付一百把算是诚意!” 兰暨蓟嘿嘿一笑,用力一拍大腿:“成交!” ---------------------- 《魏书:始皇帝本纪》:“赤狄欲攻邯郸,赵朔命帝前往解围。帝亲入太行,见赤狄廧咎如之族而盟之。” 第108章 我不打女人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太史公这句话充分说明了人性! 当商量好了钢剑的配额之后,魏相和兰暨蓟立刻就成了忘年之交。 在一番亲热的对话之后,兰暨蓟再召回众多廧咎如的长老之时,他牵着魏相的手都不舍得放开。 兰暨蓟高声宣布:“从今天开始,廧咎如就是赵氏最忠实的盟友!” 这个决定无疑十分出乎众人的意料,暇蛟第一个站起来反对:“大兄,赵氏可是刚刚杀死了潞氏使者,这会给我们廧咎如带来灾难!” 兰暨蓟摸了摸腰间的钢制长剑,神情温柔得好像十四岁那年第一次带着那个野蛮而娇羞的妹子钻了草丛之后:“不,暇蛟你不明白。从今往后,我们不需要再看潞氏的脸色了!” 正如兰暨蓟之前所说,他的威望在这一次完全体现了出来。即便暇蛟一脸的不服,但到最后也没有敢说一个不字。 会议结束之后,兰帊、兰茹兄妹奉命宴请魏相。 兰帊举起酒爵,笑道:“魏兄,祝我们廧咎如和赵氏合作愉快!” 魏相哈哈一笑,道:“好说好说。” 酒是一个能够增进陌生人关系的神器,喝得越多熟得越快,由于双方都有增进感情的需求,所以魏相和兰帊理所当然就喝得很快。 之所以喝得这么快,也有兰茹的一份功劳。 当有女人,尤其是一个很会喝酒的女人在场的时候,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愿意露怯。 喝不喝得过那是酒量问题,肯不肯喝那是面子问题! 女人只要举着酒杯,带着三分轻蔑和不屑看着男人说上一句:“你还是不是男人?”百分之九十九的男人都抵挡不住这样的激将法。 在短短的两刻钟之后,单从称呼上来看的话魏相和兰帊已经是过命的交情了。 酒过三巡,兰茹放下酒爵,黑色肌肤配着红扑扑的脸颊,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魏相,似乎有光芒闪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多了的原因,魏相突然觉得面前这个小豹女透着一股该死的、充满了健康和活力的魅力! 兰茹亮晶晶的说道:“我父亲刚才所说的你那些战绩都是真的?” 魏相重重咳嗽了一声,用力挺直胸膛,傲然点头:“如假包换!” 兰茹想了想,道:“如果我能打得过你,那岂不是说明我在外界也属于武艺最强的那一列?” 魏相摸了摸下巴的胡须,擦去那里残留的酒液,道:“理论上来说确实如此,但实际上你刚才说的这种事情不会发生。” 兰茹哼了一声,挺翘的鼻梁开始皱起:“你这是何意,小看我?” 魏相不紧不慢的给自己斟满了酒,然后朝着兰茹眨了眨眼睛:“不,因为我从不打女人!” 兰帊在一旁放声大笑。 兰茹呸了一声,重重的将酒爵砸在了桌案上,很不满意的离开了。 兰帊叹了一口气,朝着魏相拱手道:“我母亲生下妹妹时难产而死,从小父亲便对她无比宠爱,失礼之处还请使者勿怪。” 魏相摊开双手,正色道:“兰兄这话说的,以你我之间的关系,难道还需要这样的解释吗?” 说话间,魏相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兰茹砸在桌案上的酒爵,青铜制的酒爵三足牢牢插在木制桌案上,入木三分。 这一场酒宴以宾主尽欢而散告终。 魏相醉醺醺的回到了自己的小楼,总算是让一直提着心的魏敬以及其他五十名魏氏甲士们放下心来。 “没事,都搞定了。”浑身上下酒气无比浓重的魏相只来得及说上这么一句话,然后就砰一声倒在木榻上。 虽然这年代的酒度数不高,但耐不住它量太足啊! 第二天中午,魏相终于从宿醉之中醒来。 “同样的计策竟然能够用三次?”当魏敬终于知道这件事情来龙去脉之后,他表示十分的不解。 对于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老弟提出来的问题,魏相自然是微笑以对:“你信不信只要我腰间还有钢剑,我能把这一计从东胡用到南越?” 一把钢剑而已,至于吗? 当然至于,因为这把剑是可以量产的! 在任何年代,超出时代的战争兵器都是绝对会受到重视和疯狂追捧,尤其是在这个战乱不休的年代更是如此。 魏相一点都不担心廧咎如人会把自己扣押起来逼问配方,这年头士农工商的壁垒可谓泾渭分明,谁能想到一位堂堂的晋国士人贵族后裔、官居赵氏中庶子的高贵之人竟然就是钢剑配方的创始人呢? 这就是时代的盲区啊。 魏敬想了想,道:“所以说,我们这一次的出使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了?”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魏敬心中充满对魏相的崇拜,这个第一次成年之后出任务的魏氏子弟原本以为自己的性命会永远交待在这片山谷之中。 魏相揉了揉眼睛,道:“完成是完成了,但是否圆满……还得看接下来的会面。” 魏敬眨了眨眼睛,道:“先氏有那么大的能量?” 魏相笑了起来:“永远不要小看一个出过两位上卿的家族!” 洗漱完毕,吃过“早餐”之后,魏相这栋小楼就迎来了一个访客。 兰茹脸色生硬的站在魏相的面前,冷冷的说道:“我父亲说了,让我带你去见另外一家晋国人!” 魏相笑道:“那就有劳姑娘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小楼。 片刻之后,魏相有些惊讶的打量着面前的小楼,才发现原来先氏中人的住处居然离自己并不是太远。 “看招!”兰茹的娇喝突然响起,一个纤细但绝对有力的拳头在魏相面前急速放大。 魏相头一歪,正好躲过兰茹的拳头,叹了一口气:“姑娘这又是何必?” 兰茹哼了一声,道:“要么打倒我,要么躺着进去!” 说完,又是一记鞭腿闪电踢来。 这一腿势大力沉,砰的一声和魏相抬起格挡的手臂相交,让魏相也不由退后两步。 正当兰茹心喜之际,她突然觉得右腿一紧,已经被魏相捉住脚腕。 兰茹心叫不妙,但已经来不及做出反应,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抓住好像一个铅球般挥舞了也不知道多少圈,然后嗖的一下被魏相脱手扔出,高高飞起。 就在兰茹头昏脑涨从空中张牙舞爪即将以一个无比狼狈的姿势着地之时,她的身体突然落入了一个无比坚实的怀抱之中。 魏相小心翼翼的将兰茹放在地上,轻声道:“我说过,我不打女人。” “哇”的一声,却是头晕目眩的兰茹再也按捺不住,蹲在地上哇哇的呕吐起来。 魏相耸了耸肩膀,朝着身后不远处刚刚冒头的兰帊露出了一个歉意的笑容,转身走进了面前这座先氏使者居住的小院之中。 第109章 无名氏,纸老虎 武力是用来铲除敌人而并非用来欺负弱小,这是魏相上辈子就已经确定的理念。 不得不说,兰茹的皮肤虽然没有范曼那种白皙细腻,柔若无骨的感觉,但却有一种惊人的弹性和柔韧度,属于另外一种值得回味的风格。 如果是在…… 咳咳! 魏相重重的咳嗽一声,强行打断了脑海之中奇怪的念头,对着面前空无一人的小楼道:“怎么,难道先氏之人就是这般藏头露尾的吗?” 一声淡淡的笑声响起,随后一名看上去颇为儒雅、身着华夏衣冠的中年人出现在魏相面前,朝着魏相拱手为礼:“无名氏见过中庶子。” 魏相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自称为无名氏的人,道:“我观阁下情状,并非那般无姓无名之人。先氏以耿直著称,却不知何以出了阁下这般人?” 无名氏笑道:“不瞒中庶子说,在下并非先氏中人,这一次也只不过是应了先氏所请过来帮先氏一个小忙罢了。” 魏相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打扰了。” 魏相转身就走。 无名氏明显楞了一下,眼看魏相真的要走出院子门口脸色顿时变了,忙扬声道:“中庶子难道就这么走了?” 魏相站住脚步,看了无名氏一眼:“回去告诉先氏,他们毕竟是大晋臣子,凡事应该为大晋着想而不是只知道损公肥私。不然长久以往,便是自取灭亡!” 魏相再没有回头,直接走出小楼所在的院门。 无名氏呆立原地半晌,脸色表情一时间有些复杂。 身后的大堂之中,一声明显带着恼火的声音传了出来:“蠢货,坏我大事!” 无名氏腿一软,险些当场瘫下。 魏相走出院门,看到兰茹依旧蹲在地上,一双犹如猎豹般的眼眸正在恶狠狠的看过来,空气之中充满了奇异的味道。 魏相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要不要帮忙?” 啪的一声,魏相的手被兰茹毫不客气的拍开。 魏相想了想,觉得这个样子确实也是尴尬,于是就迈步离开。 但才刚刚走了几步魏相又听到砰的一声响以及一声低低的痛呼,心中顿时大感无奈,再度停下身子,转过头来。 兰茹一脸痛苦,小脸煞白的坐在地上,双手死死的按住右小腿,小腿肌肉可见明显抽搐。 魏相楞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抽筋了?” 左右看了看,刚刚还在视线之中的兰帊此刻居然不知踪影。 魏相叹了一口气,重新走了回去:“算了。” 魏相蹲了下来。 兰茹一声惊呼:“你,你干嘛?” 魏相没好气的说道:“还能干嘛,你想继续抽筋下去?” 说着,手上开始用力。 过了好一会,魏相将兰茹的右小腿放下,咳嗽一声,道:“好了。休息一下就能走路了。” “哦。”兰茹低着头,说话的声音也变得轻轻的。 魏相站了起来,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少女一句:“以后记得不要再和男人打架,你可能会死。” 这句话似乎激怒的兰茹,她有些愤怒的抬起头来,高声道:“我能空手打死恶狼!” 魏相耸了耸肩膀:“人类比狼要危险太多了,打打杀杀的事情男人来做就好了,你应该找一个人嫁了,好好的结婚生子。” 兰茹怒气冲冲的说道:“我才不要和母亲一样,因为生育而死!女人不应该只有生育这一种用途,女子也可以从军打仗,建立军功!” 魏相哑然,想要对这位理念看起来颇为朴素的小女权主义者说些什么,但一转念心道这与我何干?说不好还会因此而得罪这位廧咎如族长之女。 于是,魏相朝着兰茹笑了笑,道:“你高兴就好。” 魏相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看着魏相离开,兰茹先是一愣,随后一拳用力砸在了旁边的草地上。 “坏男人!” 突然,兰茹若有所感,目光转向另外一个方向。 草丛之中,兰帊的脑袋贼兮兮的冒了出来,脸上带着贱贱的笑容:“妹啊,你不是经常说如果有人能打过你,你就嫁给他吗?你看这个魏相好像就很不错嘛!” 一颗小石子嗖的一声凌空而至正中兰帊额头,让这个话题在惨叫中结束。 魏相回到了自己的小楼中,对着魏敬说道:“让二三子都注意一下,打起警惕来。” 魏敬吃了一惊,道:“廧咎如人难道要变卦?” 魏相笑道:“应该不会,只是怕有些人想要抄作业。” 虽然魏敬并不知道抄作业这三个字的具体意指,但这位族弟还是立刻让整个魏氏的五十名甲士们在小楼之中组成了一个完整的魏氏防守阵。 片刻之后,魏敬再度来到魏相面前,道:“中庶子,有人前来拜访,想要请你出去一见。” 正在伏案书写的魏相动作顿了一下,说道:“让他进来,如果他不肯,就让他走。” 好几分钟之后,魏相刚刚见到的那个自称为“无名氏”的中年男子再度出现,只不过这一次无名氏脸上的儒雅风度荡然无存,有的只是惶恐和惊惧。 “吴源勃见过中庶子。”中年男子恭恭敬敬的朝着魏相行礼。 魏相放下手中的笔,伸手指了指面前墨迹未干的竹简,道:“把这个带回去给你的主人,他会明白我的意思。你可以走了。” 吴源勃楞了一下,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接过竹简,垂头丧气的走了。 片刻之后,魏敬上楼来,道:“那个先氏之人已经走了。” 魏相点了点头,突然开口道:“其实也不一定仅仅是先氏而已。” 魏敬面带疑惑。 魏相轻出一口气,缓缓说道:“刚才我去那座小楼的时候,感觉有人埋伏其中,想要杀我。” “什么?”魏敬大吃一惊:“这些廧咎如人……哦不,他们到底是谁?” 魏相沉默片刻,道:“无论是谁,只要他还在图谋邯郸,终究都是要露出马脚的。” 魏敬忧心忡忡的说道:“先是赤狄潞氏,又是先氏,现在又有这个不知道是什么氏的敌人……中庶子,我们的敌人也太强了吧?” “强?”魏相笑了起来:“不,其实他们都是纸老虎。” 一股春风穿窗而过,吹动魏相两鬓,轻抚他年轻的脸庞。 不知为何,魏相的脑海之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在草地之中奔跑的矫健身影,如同一只雌豹,灵动、健美而又极具弹性。 “啊啾!”魏相身体突然一颤,用力的打了一个喷嚏。 第110章 兰茹的婚约 春天,一个容易感冒的季节。 所以,当魏相看着一名廧咎如的少年就这么牵着另外一名廧咎如少女的手堂而皇之的走进山谷之后的密林,他就不免有些惊讶:“难道他们就不怕得了风寒?” 站在魏相身边的兰帊脸色微微一滞,然后笑道:“没有健壮的身躯,怎么能够培育出优秀的后代?” 魏相看着越来越多的廧咎如小情侣并肩朝着森林而去,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你们廧咎如的人都这么喜欢群体……活动吗?” 兰帊耸了耸肩膀,道:“你们华夏人好像在这方面没有资格来指责我们吧?” 魏相想了一下,发现春秋时代男女在春游时野合好像确实是挺正常的一种风俗,就连大名鼎鼎的孔夫子都是因此而生,于是耸了耸肩膀,不再说话。 兰帊嘿嘿一笑,突然低声道:“其实今天是我们廧咎如人春游之日,我妹应当也在人群之中等候着如意郎君的到来,你懂我意思吧?” 看着兰帊那猥琐之极的眼神,魏相有些奇怪:“哪有你这亲哥把妹子往外面送的?” 兰帊正色道:“她已经十八岁了,早该出嫁了!” 魏相摸了摸鼻子,目光在山谷之中转了一圈,视线中并没有发现兰茹的身影:“其实我觉得还是能再等几年的。” 兰帊道:“再等几年就没人要了。” 魏相很惊讶于在这个时代居然也能听到剩女这个话题:“她可是族长之女,想要娶她的人从山谷这一头排到那一头应该不过分吧?” 兰帊叹道:“十六岁的那一年开始她就立下誓言,除非有能击败她的男人,否则的话她绝对不嫁!” 魏相咳嗽一声,十分明智的闭上了嘴巴。 说话间,廧咎如山谷已经渐渐被两人抛在身后。 在达成了合作之后,作为族长之子的兰帊奉命跟随魏相出山,解决廧咎如一族在邯郸氏被围攻一事的立场。 还是那条青青小路,但这一次魏相的心情无疑就要轻松许多。 刚刚下过几场春雨,山间的小路十分泥泞,一个个小小水洼在马蹄的踩踏下不停的形成和破灭,黄鹂清脆的鸣叫声从林间传来,几只燕子衔着泥巴从魏相一行的头顶飞过,不知去何处筑巢。 赶路是一件非常无聊的事情,所以聊天就成为了解闷的唯一渠道。 魏相任凭身体随着胯下坐骑的运动而起伏,对着兰帊说道:“我听你妹说她和赵氏有婚约,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兰帊的脸色微微一变,但过了片刻之后才道:“罢了,也不是什么不能言之事。叔隗老夫人在世的时候曾经回过一次廧咎如,那时候我妹很得老夫人的喜欢,于是老夫人就做主定下婚约,说将来要让赵氏嫡亲子弟迎娶她。” 魏相眨了眨眼睛,道:“然后呢?” 兰帊耸了耸肩膀,道:“在定下婚约之后老夫人就回了下宫,再过不久便去世了。那是十年前的事情,十年来赵氏那边从未提起此事,所以……” 魏相有些奇怪:“赵氏不提,难道你们不能提?” 兰帊大怒:“我们廧咎如不要脸面的吗?” 魏相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 兰帊揉了揉太阳穴,有些无奈的说道:“实话和你说吧,父亲之所以同意进攻邯郸氏,这婚事其实也算是原因之一。总之,这件事情结束之后,你们赵氏要给我们一个交待。” 魏相想了想,道:“我会回去禀报主君的……咦?” 魏相突然发觉不对,抬头看向面前大树。 嗖的一声,一支没有箭头的箭杆从魏相脸颊擦过。 兰茹站在高高的树枝上,居高临下的对着魏相说:“我饶了你一次。” 魏相:“……” 兰帊脸色一变:“你怎么在这里?” 兰茹哼了一声,挺翘的鼻子皱了起来:“你都能在这里,我为何不能?” 兰帊怒道:“我奉父亲之命出山去办正事!” 兰茹哦了一声,从树上跳了下来:“那我就奉父亲之命来保护你。” 兰帊的鼻子都要气歪了:“我需要你来保护?你一个女人瞎胡闹什么,给我回去!” 兰茹从怀中拿出一块看上去质感很好,还刻着奇怪符号的骨片:“我有父亲的令牌!” 兰帊瞪大了眼睛,过了好一会才道:“父亲不可能有这样的命令,这是不是你从父亲那里偷来的?” 兰茹冷笑一声,道:“我可是狩猎队的队长,打三个你都不在话下,怎么就不能保护你?你可以现在回去向父亲求证。” 兰帊求助的看向魏相。 魏相眼观鼻鼻观心,整个人似乎已经和马匹、和身下这条道路融为一体。 过了片刻之后,兰帊终于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如果回去之后让我知道你没有父亲的命令,那你就完了!” 兰茹哦了一声,自顾自的从树林之中拉出了一匹母马,然后骑上。 魏相注意到在马背上还有一个小小的包袱,显然兰茹对于这一次的出行做了很充分的准备。 魏相的目光又落在兰茹的腰间,发现自己送给兰暨蓟的那把钢剑此刻就佩在那里。 嗯,这钢剑真细…… 小小的插曲结束之后,众人继续上路。 有了兰茹的加入之后,兰帊聊天的时候明显就没有之前那么放飞了。 当天傍晚,魏相等人来到了之前丢弃马车的地方,意外的发现在这里多了几具尸体。 从尸体的腐烂程度来看显然已经放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蛆虫在尸体上爬进爬出,整个场景十分让人反胃。 魏相疑惑的看向兰帊,发现兰帊的目光正锁定在兰茹身上。 兰茹面无表情的说道:“这是跟着他们来的,中牟城的人。” 魏相哦了一声,露出一丝微笑:“多谢兰茹姑娘为我等除掉这支尾随奸细。” 兰茹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一路无话。 两天后,魏相一行再度来到白陉东侧出口,被中牟城所占据的关隘处。 在验明了魏相的身份之后,守关的先氏军官笑着朝魏相行了一礼,道:“中庶子,我家君子有请。” 第111章 希望魏相能做出一点事情来吧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邀请,魏相先是显得有些惊讶,但很快就露出笑容,朝着身后的魏敬和兰帊道:“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会。” 片刻之后,在这座关隘后的营地中,魏相见到了现任晋国六卿之中下军佐先毂的弟弟先克。 先克在钓鱼。 在营地中有一处池塘,池塘旁有荷叶在生长,先克就坐在荷叶的边上,专心致志的拿着一个鱼竿钓鱼,身边还有两名侍女,一人在煮酒,一人端着鱼篓侍立。 先克很年轻,年纪和赵朔相差无几,举手抬足间充满了贵族子弟的优雅和高贵。 军官向前一步,毕恭毕敬的朝着先克道:“君子,魏相带到了。” 先克抬起头,目光落在魏相身上,笑道:“中庶子,好久不见。” 魏相朝着先克拱了拱手:“魏相见过君子,不知君子何事相召?” 先克拍了拍身边的一个小木箱,道:“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魏相道:“多谢君子。” 先克重新将目光转回池塘之中,道:“你可知我为何要见你?” 魏相道:“不知。” 先克笑了起来,过了好一会才道:“中牟和邯郸唇齿相依,本应守望相助。但那邯郸氏上任宗主邯郸穿犯下弑君大罪,我先氏作为大晋公族近支,自然不能够和邯郸氏同流合污。” 魏相道:“君子高见。” 先克点了点头,道:“你可以走了,记得带上你的东西。” 魏相应了一声,拿起先克身边的小木箱,迈步离去。 就在魏相离去不久,先克手中的鱼竿突然动了一下,随后急速下沉。 先克双目一亮,双手迅速用力。 片刻后,鱼竿吊钩从水面飞出,上面还挂着一只不停摇头摆尾的小鱼儿。 先克哈哈一笑:“上钩了!” 军官去而复返:“君子,魏相等人离开了。” 先克信手将鱼竿交给一旁的侍女,又从另外一名侍女手中接过好好温好的美酒,品了一口之后不紧不慢的道:“多了多少人?” 军官道:“二、三十名廧咎如之人,其中似乎还有一名女子。” 先克咦了一声,随后啧啧称奇:“看来这廧咎如是真的被魏相说动了,不得了,不得了。荀氏二君子还在城中吧?” “在。” “好,立刻让人设宴,我今日宴请他们二人。” 对于魏相从先克那里收到的礼物,兰帊表示十分好奇:“那是什么东西?” 魏相笑道:“你要不要?要就送给你。” 兰帊咦了一声:“还有这种好事?那就拿来。” 兰帊原本以为魏相是在开玩笑,但下一刻魏相还真就把手中的小箱子递了过来。 就在兰帊愣神的时候,一旁的兰茹已经冷冷的开口了:“箱子里有血腥味。” 兰帊吃惊之下手一抖,险些把箱子扔出去。 魏相摸了摸鼻子,道:“应该是一颗人头。” 兰帊这才松了一口气,打开箱子一看,果然是一颗人头。 “无名氏”吴源勃的人头。 兰帊看着面前这颗人头,脸色有些疑惑:“这个人我见过……他怎么死了?” 魏相道:“死于装腔作势,自作主张。好了,我们该出发了,不然的话会有麻烦。” 兰帊道:“什么样的麻烦?” 魏相道:“比如说,你们廧咎如打算反水的事情被爆出去,然后潞氏和其他两族联合起来把你们在邯郸外的部队杀个干干净净。” 兰帊脸色一变,用力一抽胯下马匹:“那还等什么,快走!” 中牟城的城墙之上,中行庚和智罃并肩而立,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突然,智罃的眼睛一亮:“兄长,快看那里,那便是魏相!” 中行庚循声看去,果然看到远处一支大约七八十人的队伍正在从中牟城外几里地的道路上经过,一路朝着东北方向而去。 中行庚轻哼一声,道:“有意思,竟然还真的从廧咎如之中生还了?马上派人去提醒一下邯郸那边,就说廧咎如可能会生出变故。” 智罃摩拳擦掌,低声道:“要不然我们和先克说一声,让他在此地和我们联手把这魏相杀了?” 中行庚摇了摇头,道:“魏相毕竟是赵氏臣子,我们不能公然在大晋境内诛杀其他卿族的家臣,除非你想现在就让我们荀氏和赵氏全面开战。” 智罃叹了一口气,道:“怎么这个魏相的运气每一次都这么好呢?” 中行庚脸色平静,淡淡的说道:“这一次就算他运气再好,也不可能有生还的希望。潞氏、甲氏、留吁再加上我们荀氏二族和先氏,就凭借区区一个邯郸氏与士氏的那点兵马,怎么可能守得住?” 智罃闻言松了一口气,道:“先氏真会加入?” 中行庚看着一名先氏家臣快步朝着自己这边走来,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淡淡的说道:“那是当然。邯郸这样的肥沃之地,谁不想分一杯羹呢?” “邯郸氏完了。”这是邯郸旃对士燮说的话。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这两人正并肩立于邯郸的城墙上,注视着城下的赤狄大军。 人一过万,无边无沿。当视线之中无数的赤狄大军汹涌而来时,即便明知道这些赤狄军队远远无法和晋国乃至中原诸侯国们相提并论,但这样的景象依旧给人极大的震撼。 士燮倒是没有多少急躁的表情,而是笑道:“宗主未免过于缺乏自信了吧?” 邯郸旃神色平静的说道:“不是我没有耐心,是我们晋国的卿大夫们没有给我这个自信。先氏和荀氏的领地就在漳水以南,距离这里只有不到两天和不到三天的路程,但他们都拒绝了我们的求援。” 士燮摸了摸腰间的长剑,道:“我倒是觉得,邯郸城应该能够守得住。” 邯郸旃冷冷的说道:“邯郸城虽然是邯郸氏的封邑中心,但邯郸城周围的这些小城邑和村庄才是邯郸氏真正的根基。若是没有了他们,本大夫去哪里征收粮食,获得兵源和劳力?原本上一次赤狄入侵就已经损失惨重,若是这一次再被他们故技重施,即便邯郸不破,邯郸氏覆灭之日也在眼前了。” 邯郸旃语气中带着浓烈的不甘。 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足够的兵力,又怎么可能击退赤狄呢? 士燮沉吟半晌,道:“所以说,现在只能靠魏相了?” “魏相?”邯郸旃的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好一会才道:“希望他能做出一点事情来吧。” 第112章 我们直接过去 邯郸城外,一场攻城战已经在展开。 呜呜的号角声响起,那是赤狄部族们进攻的信号。 众多身着皮衣,胸膛和身体众多部位裸露出来的赤狄部族兵发出了吼叫声,挥舞着手中的兵刃,乌压压的朝着邯郸城压了上去。 邯郸城之上,来自邯郸氏和士氏的兵马早已经严阵以待。 邯郸旃的大嗓门在城墙之上回荡:“二三子,邯郸城若被赤狄攻破,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矣!本大夫已向曲沃求来援军,不日便至。今日必挫赤狄于此,使赤狄知晓我华夏大晋之威!” 邯郸旃的鼓舞对于城墙上的守军来说似乎起到了一些作用,城墙之上也爆发出了一阵回应的吼声,只不过限于人数的原因,这声浪比起城下的赤狄就要单薄许多。 第一批勇猛的赤狄兵卒已经冲到距离邯郸城墙不足五十步的地方,在这里他们也受到了守军的“热烈招待”,一批密集的箭矢从城墙上射下来,顿时就射倒了不少赤狄兵卒。 “好,就是这般,继续保持!”邯郸旃的大嗓门再一次响起。 周天子体系之下的华夏诸侯在和蛮族对抗的过程中最大的法宝就是射术,即便战车甲首也是以射术最出色之人出任就可见一斑。 在弓箭手们的持续射击下,赤狄人的伤亡数量开始不停上升。 但很快,付出一些伤亡的赤狄先锋军冲到了城墙之下,开始了攀爬。 这个时代的城墙并非像后世那般以石块所建,大部分都是以夯土制成,这样的城墙无论是高度还是坚固度其实都颇为一般,而且也更容易被攀爬。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开始有赤狄勇士们翻越跳上城墙,但这样的勇士们往往很快就会被等待在城墙上的守军们一拥而上乱刀砍死。 赤狄人在城墙之下的尸体渐渐增多,但后面的赤狄兵卒依旧奉命不停踩踏着战友们的尸体发动进攻。 在赤狄大军本阵之中,一群从衣着打扮来看明显是赤狄贵族的人正在静静的注视着这一幕。 在众人的最中央,一名人高马大,耳朵和鼻翼间都佩戴着针状玉石饰物、年纪大约在四十来岁、相貌颇为凶狠的男子坐在一辆马车之上,冷冷的说道:“看来邯郸氏这一次是想要抵抗到底了。甲氏国主,你的部队不是很得力啊。” 另外一名双手手腕上缠着一圈圈铜环、年纪大约在五十岁的老者淡淡的说道:“潞氏国主说笑了,邯郸氏又不是昔年之卫国,而是如今天下第一强国晋国的封地大夫,想要攻破邯郸城哪里有这般容易?若是潞氏国主觉得我甲氏勇士在邯郸城下付出的牺牲和鲜血如此微不足道,那么便请潞氏的勇士自行攻城便是。” 虽然被华夏卿大夫们轻蔑的称为“赤狄野人”,但实际上经过了数百年和华夏诸侯之间的相处,现在剩下来的诸多戎狄、尤其是在太行山之中和晋国接触得最为频繁的这一批部族都已经有了不同程度的“华夏化”,建国就是其中之一。 在赤狄们看来,自己可不是什么甲氏部、潞氏部、留吁部和廧咎如部,而是甲氏国、潞氏国、留吁国和廧咎如国! 对于攻击邯郸的行为,这些部族也更愿意看做是他们赤狄“诸侯”和晋国这个华夏“诸侯”之间的对抗。 潞氏族长哈哈一笑,道:“甲氏国主说笑了,我并无对甲氏国主不满之意。我只是觉得,既然甲氏的勇士们都已经投入战斗,那么留吁和廧咎如的勇士们又何在呢?兰多,你父亲廧咎如国主这一次没来,你是不是应该有个解释?” 廧咎如族长的长子兰多头顶带着一个五彩斑斓的羽冠,闻言站了起来朝着潞氏族长拱了拱手,道:“请国主放心,我这便让廧咎如的勇士们投入进攻!但做事要公平,若是我们三家都已经开始进攻,潞氏作为盟主也不能一直袖手旁观吗?” 潞氏族长眼睛眯了一下,冷冷的看着兰多:“你在质疑我的指挥?” 兰多面不改色的说道:“廧咎如并非国主麾下步卒,还请国主不要用这般语气与我说话。” 潞氏族长大怒,砰的一声拍响身边马车扶手:“兰多,你算是什么东西,就是你父亲在此也不敢如此顶撞于我!来人,把这个混账东西给我拿下!” 一群潞氏兵卒立刻冲了上来,将兰多等人团团包围。 然而兰多身边的廧咎如士卒当然也不是摆设,双方一时间形成了对峙。 就在此时,甲氏族长再一次的开口了:“好了两位,如今我们正在攻击邯郸的关键时刻,想要争吵难道不是应该等到攻克邯郸再说吗?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恐怕这一次我们又只能做无用功了。” 这句话似乎打动了潞氏族长,他冷冷的哼了一声,摆了摆手,潞氏人就解除了对兰多等廧咎如人的包围。 兰多脸色同样也和缓了不少,朝着甲氏国主拱了拱手算是道谢之后,又轻声朝着身边心腹之人吩咐了几句。 很快,新的号角声再度响起,潞氏、留吁和廧咎如三支赤狄部队也开始加入了对邯郸城的围攻之中。 “十天之内,我们一定要拿下邯郸城!” …… 离开中牟城的地界之后,被黄河不知道用了多少年冲积出来的晋东南平原就出现在了脚下。 许多农夫和农妇们正在田地之中忙碌,大一些的孩子们已经开始学会下地帮忙,而小一些的孩子们则无忧无虑的在田埂和草地中奔跑,发出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 但这样的情形越靠近邯郸,就越是罕见。 终于,在距离邯郸大约三十里地的地方,魏相等人从一支仓皇难逃的车队之中得到了肯定的消息。 “邯郸已经被赤狄大军包围了。”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负责和魏相等人交涉的老管事能够看得出来有些害怕,主要原因应该是魏相身后那五十名全副武装的甲士。 魏相沉吟片刻,谢过对方,随后继续北上。 兰帊有些好奇的看着魏相:“你不是邯郸氏的旅长吗,为何看上去如此淡定?” 魏相轻出一口气,道:“若是暴跳如雷就能够吓跑你们赤狄军队的话,那我应该早就这么做了。” 兰帊哑然片刻,道:“明天我们应该就能够赶到邯郸城外了,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做?” 魏相直到第二天才给出了这个答案。 看着邯郸城外那无数重重叠叠的赤狄人营帐,魏相对着身边的兰帊说道:“我们直接过去。” 第113章 男人就应该直接一点 对于魏相的话兰帊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只是提出了一个小小的忧虑:“你们会不会被认出来?” 魏相道:“之前不是让你带了五十套廧咎如的衣服吗?” 于是在片刻之后,五十个看上去几乎和廧咎如没有太多区别的“赤狄”中人就出现了。 魏相站在小溪旁边,看着自己头像的羽冠,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正在不停摆动着尾巴的彩羽鸡! 兰帊摸着下巴,在一旁啧啧有声:“魏相啊魏相,想不到你一个武艺如此出色之人,皮肤竟然也挺白的。” 啪的一声,魏相面无表情的打掉了兰帊伸向自己胸口的手:“你也想要试试飞天陀螺的滋味吗?我们可不像你们廧咎如人一样,天天不是露这里就是露那边的。” 俗话说得好,穷文富武,别看魏氏在晋国之中只是一个三流家族,但若是放到整个天下而论,魏相确实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富三代”了。 富家子弟皮肤白点怎么了?谁规定身材好的人皮肤不能白? 只不过在更加远处一点的地方,兰茹盯着魏相的目光就让魏相有种很怪异的感觉了。 怎么感觉她要吃人呢? 为了摆脱这种迷之尴尬,魏相叫来了魏敬:“派一个可靠之人去邯郸大夫之前所说的那个村庄守着,把我的这封信交给来人。” 由于赤狄诸部相互之间各自防备互不统属,所以四大赤狄部族的营地都是分开驻扎的,这给了魏相一行极大的方便。 当天黄昏时分,在赤狄诸部停止了攻势之后,一支不足百人的赤狄小分队来到了廧咎如部的军营之中,为首的便是廧咎如族长兰暨蓟的二儿子兰帊。 廧咎如部的最高指挥官,兰暨蓟的大儿子兰多闻言之后大喜过望,立刻出迎。 看着兰帊和兰多两只彩羽鸡重重的拥抱在一起,魏相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上辈子在电视上看到的那种非洲部落酋长们拥抱致意的光景。 更让魏相无语的是,自己也是一只彩羽鸡! 很快,兰多就注意到了魏相的存在,毕竟在场的也就三只彩羽鸡:“这位是……” 魏相拱了拱手,笑道:“见过大包鲁。” 包鲁是廧咎如方言之中将军的意思。 兰帊朝着兰多使了一个眼色,道:“走,进去说!” 兰多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随后惊讶的看向了兰茹:“妹,你怎么也来了?” 兰茹朝着自家大哥露出了一个笑容:“我来打仗!” 兰多失笑摇头:“真是胡闹,也只有父亲才能对你这般百依百顺了。进去说吧。” 片刻之后,一行人已经坐在了主帐之中。 “原来如此。”兰多缓缓点头,目光落在魏相身上:“这么说来,父亲已经同意和邯郸……不,和赵氏合作了吗?” 魏相十分严肃的点头,道:“正是如此。兰暨蓟族长心思聪颖又能洞察局势,乃是赤狄之中一等一的人物,能够做出这般英明决定确实不令人意外。” 兰多轻出一口气,目光落在兰帊的身上:“仲弟,你须知我不能仅仅凭借你的一席话就……信物你带来了吗?” 兰帊点了点头,从手中取下了一个绳圈,递给了兰多:“兄长请看。” 魏相定睛看去,发现绳圈之中挂着一个平平无奇的贝壳,就是那种在湖边河边随便都能捡到的类型。 然后,魏相就看到兰多十分认真的接过了兰帊手中的这个贝壳,仔仔细细的观察了半天,然后十分严肃的点了点头,将贝壳还给了兰帊:“既然是父亲之命,那就这么办吧。” 魏相有些无语的摸了摸下巴,拿一个贝壳当信物?是不是有点过于不严肃了。 兰多敲了敲桌案,突然笑了起来:“不瞒你们说,今天我才刚刚和那潞氏国主吵了一架,如今就得到父亲这个命令,倒也算是能出了一口气了。接下来要怎么做?” 下一刻,兰多发现自己的弟弟和妹妹都不约而同的看向魏相。 魏相道:“大包鲁,关于这一次的赤狄其他部落,能否再仔细的说上一说?” 兰多沉默片刻,突然露出一个笑容:“这是自然。来,且让我和使者介绍一下。这一次出兵邯郸,潞氏共计有七千人之多,甲氏有五千多人,留吁四千多人,我们廧咎如的兵马则是在三千人出头。如今四部各占据一面,我们廧咎如包围的是邯郸南面,东面是留吁,北面是潞氏……” 兰多滔滔不绝的说了好一会,才将整个赤狄大军的布置说完。 这位廧咎如的大公子说话之时条理清晰娓娓道来,让魏相不由暗自点头。 这才是一个继承人该有的样子,反观兰帊和小豹女这一对弟弟妹妹,简直就是被宠坏的典范! 于是,魏相含笑道:“既然如此,那在下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魏相如此这般的说了一番。 听着听着,大帐之中的所有人不由为之动容。 兰多有些吃惊的说道:“这是不是太过冒险了?” 魏相微微一笑,道:“贵部的三千人马还是太少了一些,即便在战阵之上突然反水,恐怕也无法取得令人满意的结果。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再说有大包鲁在旁边策应,成功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不是吗?” 兰多脸色阴晴不定,一时间没有做出回答。 兰帊有些按耐不住,开口道:“兄长,我也觉得这一计很不错,你要是不放心的话,明天我也和你们一起去!” “胡闹!”兰多狠狠的盯了兰帊一眼,吓得兰帊头一缩不敢说话。 过了片刻之后,兰多才叹了一口气,道:“既然使者如此有胆气,那么我兰多自然也不能胆怯,就这么办吧。” 魏相爽朗的笑了起来,朝着兰多拱了拱手:“多谢大包鲁。” 兰多还以一个微笑:“使者谬赞了,都是兰多应该做的。来人啊,带使者下去休息。” 等到魏相离开之后,兰多才将目光移到了兰茹的脸上,缓缓道:“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兰茹低着头没有说话。 兰多叹了一口气,道:“你想让我帮他,但你又不说理由,难道……” 兰帊迫不及待的开口了:“兄长说对了,小妹就是思春了!” 砰的一声,兰帊的身影从大帐之中飞了出来,滚出了好几丈远。 第114章 历史是进步而有规律可循的 翌日。 问:站在敌人的大营之中观看敌人对自家的城池发动攻击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赵括觉得如果现在面前有一台电脑或者手机,赵括大抵就能够理直气壮的打上“谢邀,人在邯郸,刚下马车,现在廧咎如大营之中观战,体验如下……” 不得不说,这种观战的感觉还是相当微妙的。 这也是赵括第一次直观的看到华夏军队和戎狄之间的战争。 眼前的场景其实那些战争片之中的相差并不算大,但也有不小的区别。 人都是惜命的,这一点无论是戎狄还是华夏人都是如此。 赤狄的军队冲锋之时虽然声势浩大,但许多人的脚步明显颇为迟缓,尤其是在靠近邯郸守军射程之后就更是如此。 “这就是你所称的悍不畏死赤狄勇士?真是有够好笑的呢。”魏相对着身边的兰帊说道。 兰帊涨红了脸,怒道:“既然我们廧咎如都已经站在了你们这一边,又怎会在攻城之时出死力?” 魏相尖锐的指出了兰帊视力上的重大失误:“你没有发现我指的是留吁的部队吗?” 兰帊顿了一下,好几秒钟之后才闷闷的说道:“留吁人素来奸诈,做事留一手也是常有。” 魏相眉毛一样,笑道:“那另外一边的甲氏……” “够了!”兰帊勃然大怒:“魏相,你再这般揭短,我就不在我妹面前说你好话了。” 魏相心中好笑,正打算开口抢白兰帊两句,突然眼角余光瞄到一道极为修长的身影正在靠近,于是打住话头微笑不语。 兰帊见魏相闭嘴还当是魏相说不过自己,顿时一下子就来了劲,得意洋洋的说道:“我就知道你对我妹有意思。但是你既然娶了正妻这就是个麻烦事情了,我们廧咎如虽然并非你华夏之属,但是让我小妹为妾那也是我父万万不能答应的。所以要我说,你还得好好考虑一下,要不然就让我妹去给你做个平妻?” 魏相叹了一口气,道:“兰兄,我觉得此刻并非讨论此事的良机。” 兰帊摸了摸下巴,点头道:“也是,等我们把邯郸这边的事情解决了,你就跟我再回山谷一趟。到时候我再在父亲面前美言几句,你再多加个二三十把钢剑,此事想必也就是十拿九稳了……咦,你为何对我如此挤眉弄眼?” 兰帊突然察觉到了什么,有些僵硬的转过头来,发现自家妹妹兰茹正静静的站在三步之外,脸上表情似笑非笑颇为耐人寻味。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凝固。 兰帊干笑一声后退两步,道:“妹啊,你误会了。为兄的意思是……哎哟,别打人,这么多人看着呢,轻点,轻点!” 看着蹦蹦跳跳离去的兰帊兄妹,魏相摇了摇头,重新将目光收回。 经过一天的观战,魏相十分肯定的得出结论——赤狄人无论是在武器装备、军事组织还是在战阵纪律上都全方面落后于华夏诸侯。 赤狄已经是华夏化程度较高的部族,赤狄尚且如此,其他戎狄蛮夷们被花式吊打也就不足为奇了。 封邦建国的制度,下每一位卿大夫都有着十分强烈的开拓进取之心,这一点中西皆然。 为什么晋国在春秋中期公室已经明显衰微的情况下各大卿族还能够维持一定的体面没有把狗脑子打出来,就是因为当时晋国还有向外扩张的空间,六大卿族之间还能有扩张领土的机会。 等到晋国几乎占领了整个太行山,周围的领地国家全是难啃的硬骨头之后,对外征战的风险大大提高,反而消灭晋国内部敌人成为了新的领土获得来源,而且和劳师远征相比这样消耗的实力似乎也并不算太大了。 于是,内乱迅速在短短几十年内一次次的爆发,众多卿族先是在一次次的内讧之中变成了六个,然后六大卿族很快又变成四个,最后四大卿族在晋阳之战中以赵韩魏灭掉智氏结束,最终导致了晋国的灭亡。 作为春秋时代最强大的霸主国,晋国的经历其实就是封邦建国制度在华夏盛极而衰的象征。 时代是在不停进步的,而时代进步最开始的标志必然是思想界的突破。所以在春秋后期,百家争鸣开始了。 在儒家、墨家、杨朱各自一时瑜亮之后,法家终于脱颖而出。 以成熟法家思想为主导,以管仲、李悝等法家先贤为榜样,站在魏国巨人肩膀上的秦国吸取了经验在商鞅变法之后崛起,以崭新的中央集权制建立了华夏时代新形势——大一统王朝。 中央集权制从此取代了分封制,反而是西方因为并没有出现百家争鸣这样的思想突破,反而走了神权高于王权的歪路子,因此当大一统的思想和强大的华夏王朝一代代继往开来时,欧洲众多国王(诸侯)和领主(卿大夫)们还在中世纪教廷压迫众生的黑暗中苦苦探索。 然而正所谓祸兮福所倚,黑暗的中世纪最终开启了新的思想突破——文艺复兴,在思想的解放之后迈入了资本主义时代。 而华夏这个时候依旧还在“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个中央集权制的死循环之中不断的摸索。 在宋朝、明朝两次资本主义萌芽被打断之后,当华夏历史发展到了清朝,中央集权制终于因为军机处的成立而达到巅峰。 所谓物极必反,依照历史的惯性而言,原本达到巅峰的中央集权制应该和华夏在春秋时代的分封制一样迎来漫长的下坡路,随后必然出现的是如西方文艺复兴般的思想再突破,紧接着就会是华夏新的再蜕变和突破。 只可惜天下并不是只有一个华夏,当清王朝刚刚从中央集权的巅峰往下走没有多久,在华夏蜕变和突破之前,英国人的坚船利炮就已经来了。 所以说,落后就要挨打,发展科技才是王道,咱们作为穿越者,这该担负的责任也得早点担负起来啊。 魏相重重咳嗽一声,将这些念头从脑海之中驱逐开去。 想这些有的没的,还是先顾好自己再说吧。 第115章 擒贼先擒王 一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太阳虽然在天空之中慢吞吞的走着,终究还是降了下去。 从魏相的视角来看,赤狄这样的攻击不可能持久。 短则两三天长则三四天,付出大量伤亡依旧无法破城的赤狄诸部就会自然而然的采用最为保守但却足够有效的策略——围城。 邯郸城中的指挥官们则是另外一种想法。 夕阳的城头上,邯郸旃和士燮并肩而立,注视着退下去的潞氏兵卒,脸上的表情都不是很好看。 邯郸旃此刻身上的衣甲带着几处破损和明显的血污,这是他参战冲杀的证明。 当一座城池的领主都不得不亲自上阵,战况的危急程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在邯郸旃的周围,十几名赤狄士兵和几名邯郸氏士兵的尸体交错倒地,好几具都保持着同归于尽的姿势。 更远一些的地方,一名腹部中剑的赤狄士兵正在艰难的在城墙之上爬动,身后留下长长一条血迹。 突然,这名赤狄士兵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猛的回头,发现有人正逐渐逼近。 赤狄士兵的脸上开始出现了惊恐神情,呼喊着听不懂的话语。 锋利的剑锋贯穿了这名赤狄士兵的胸膛,让一切戛然而止。 邯郸旃抽回长剑,重重的呸了一声,恶狠狠的说道:“这些赤狄真是疯了[]!” 士燮擦了擦头上的汗水,道:“其实发疯的只有潞氏,其他三部的攻击力度比起昨日反而还减弱了一些。” 当邯郸旃上战场之时,负责邯郸城其他三面防线的人就变成了士燮,这个活计对于士燮来说同样也不轻松。 邯郸旃一脚将面前这具新鲜出炉的赤狄尸体踢落城下,淡淡的说道:“晚上就是魏相发动的时候了。你说,他会成功吗?” 士燮耸了耸肩膀,笑道:“若是魏相不能成功的话,那邯郸城就真的有大麻烦了。” 邯郸旃看了一眼士燮,道:“无妨。君候和诸卿还是要脸的,邯郸氏灭亡了无所谓,但他们绝对不可能让你落在戎狄的手中。所以即便魏相失败了,你我还是有救,顶多就是邯郸氏从此彻底废了。” 士燮摸了摸下巴,道:“虽然能活下去总是不错,但你此言却无法让我高兴得起来。” 邯郸旃哈哈一笑,道:“好了,回去吧。” 士燮道:“确实该回去了,晚点还有的忙呢。” 邯郸旃重重点头,看向了城池的南方。 “希望魏相能够让我们忙碌得起来才好。” 这个时候的魏相已经开始忙碌了起来。 在魏相的面前,五十名魏氏甲士和五十名廧咎如甲士并肩而立,他们的穿着和武器完全统一,看上去就是一百名廧咎如士兵。 兰帊口中啧啧有声,朝着一旁的兰茹轻声道:“你发现没有,这些华夏人好像普遍比我们廧咎如人高一些,这是为什么呢?” 兰茹冷冷的说道:“因为他们能吃肉。” 兰帊怒道:“我们难道没有肉吃?” 兰茹鄙夷的看了兰帊一眼:“你麾下的士兵们能天天吃肉?” 兰帊想了半天,没有再开口说话。 在这对拌嘴的兄妹身前大约两三丈的地方,已经完全打扮成一名廧咎如军官的魏相正在和这一次廧咎如军的统帅兰多对话。 “可以开始了,大公子。” 兰多看起来显然还是有些犹豫,但这种犹豫很快就消失了,他骑上了一旁从人牵来的马,朝着兰多和兰茹招了招手:“等我们走之后,你们记得马上出兵进攻甲氏。” 兰帊吃了一惊:“甲氏?可你们去的不是潞氏营地吗?” 另外一边的兰茹同样目光犀利的盯着魏相,彻底化身成一只母豹子。 魏相十分耐心的解释:“因为廧咎如在南潞氏在北,廧咎如不可能直接通过甲氏营地去进攻潞氏,只能先攻击甲氏,明白吗?” 兰茹道:“那你们怎么办?总不可能仅仅靠这一百人就想要攻破潞氏大营吧?” 魏相笑道:“邯郸城之中的兵马会接应我们的。” 兰多咳嗽一声,道:“好了,既然已经确定了就不要再说多,出发吧。” 片刻之后,在兰帊和兰茹两兄妹的目送下,兰多和魏相一行带着一百名甲士离开了廧咎如军营的大门,进入了夜色之中。 兰帊叹了一口气,道:“先是独自一人跑来我们廧咎如,然后又跟着兄长去做这种不要命的事情。妹啊,你说这个魏相怎么就这么不怕死呢?” 兰茹瞪了兰帊一眼,道:“因为他知道荣耀是需要拼搏出来的,而不是像你这样事事都只会等在后面的胆小鬼!” 兰帊一听就不高兴了:“妹啊,你这话就不对了,为兄虽然没有魏相那么大胆,但怎么也不可能是胆小鬼吧?” 兰茹哦了一声,脸上浮现一丝微笑,就连声音都变得柔和不少:“是吗?” 兰帊身体一颤,瞬间离开两丈以外:“好妹子,你说什么都对,为兄要去集合部队了,晚些时候再见!” 看着兰帊仓皇离去的身影,兰茹重重的哼了一声,随后一双妙目投向黑暗之中的北方,脸上闪过几丝忧虑神情。 “你真的是个不怕死的人?”和弟弟妹妹一样,兰多对魏相也有着同样的疑惑。 魏相笑了起来:“那怎么可能,天下岂有不怕死之人?” 兰多摸了摸头上的羽冠,将一根在夜风吹拂下已经变得有些变形的彩羽拔了下来,道:“当然有,像我后面这五十名廧咎如士兵,我只要一句话就能够让他们心甘情愿的为我赴汤蹈火。” 魏相叹了一口气:“那是因为他们太傻,聪明人永远不会因为别人的一句话而去干什么赴汤蹈火的事情。” 兰多意外的看着魏相:“从你这么一位名满晋国的勇士口中听到这种话真的很奇怪。” 魏相笑道:“其实战场这种东西,当你有了足够的防护,它的风险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世界上除了军功没有任何能够提升阶级的渠道,我是不会上战场冒险的。” 兰多沉默片刻,道:“我突然觉得如果能够把妹妹嫁给你,倒也不算是一个差劲的决定。” 魏相摸了摸鼻子,欲言又止。 兰多冷冷的说道:“你是不是想说我们戎狄之人配不上你堂堂华夏士人?” 魏相立刻道:“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兰多重重的哼了一声,道:“我妹嫁给你为妾,我还不乐意呢。” 就在这个时候,一座闪耀着火光的大营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从大营门口旁边的望楼上传来了几声喝斥和询问,虽然听不懂,但魏相觉得那一定是里面的人在问“什么人?”。 兰多大声的回了几句话,片刻之后,大营门口打开了。 魏相牵着兰多的马,看上去就好像一名合格的马夫,一言不发的走进了这座潞氏的大营之中。 这就是魏相朴素而又直接的计划——擒贼先擒王! 第116章 刺杀 潞氏和廧咎如的关系非常不好,这从潞氏人的态度之中就可以看得出来。 大门虽然打开了,但走在最前方领路的潞氏军官从头到尾完全就没有看过身后的廧咎如人一眼,犹如一只骄傲的公鸡般在前方领路。 这倒是给了魏相不少方便,一路上不停左顾右盼,趁机观察潞氏的大营。 这座大营给魏相一个非常深刻的印象——臭! 汗味,臭脚丫子味,牲畜的味道,还有不知道哪里传来的腐烂味道,再加上潞氏人随地大小便的“好习惯”,魏相觉得自己简直不是在军营之中,而是位于一个巨大的猪圈! 大猪圈的防备很松懈,随处可见呼呼大睡的赤狄士兵,从大营门口走到潞氏帅帐这段长长的距离之中魏相竟然连一支巡逻队都没有碰上。 这让魏相心中顿时有些后悔:“早知如此,我还煞费苦心去找廧咎如干嘛?直接带着两千甲士出城夜袭,这不杀得他们屁滚尿流?” 在潞氏帅帐面前,领路的潞氏军官神色冷峻对着骑在马上的兰多说了一句话,虽然魏相听不懂,但猜也能猜得到此人说的乃是:“你在此等着,我进去通报。” 帅帐之中亮着灯火,一阵酒香味沿着空气飘荡出来,还有谈笑之声传来,显然那位潞氏族长正在饮宴。 这可是在打仗啊! 不过魏相仔细一想,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意外的。 赤狄诸部说白了就是一群太行山中一群毫无文化的蛮子,大字都不认得一个,社会制度甚至还处于奴隶制之中,指望他们能够做到什么令行禁止、什么井然有序、什么军中不能饮酒那简直就是白日做梦嘛。 魏相静静的站在夜色之中,将脑海之中的计划想了一遍又一遍。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帐篷之中传来的酒香越发浓郁,人们的笑声也变得越加的响亮,看起来里面的宴会已经达到了高潮。 但兰多和魏相一行人依旧站在帅帐之外,在黑暗中吹着春天晚上已经颇为寒冷的夜风,根本没有任何人来通知他们进帐。 随着时间的过去,兰多的脸色也一点一滴变得阴沉。 魏相看了一眼这座帅帐,发现拱卫在帅帐旁边的只有两三百人。 而在这其中,挡在魏相和帅帐门帘之间的只有五个人。 魏相突然开口问了一句:“我要怎么认出潞氏族长?” 兰多先是一愣,随后马上会意,一边将手伸向腰间,一边说道:“他的耳朵和鼻孔都带着玉针石,而且……很胖。” 兰多话音未落,魏相已经冲了上去,只留下了一个字。 “好。” 五名就在魏相面前的潞氏侍卫显然根本没有想到身为盟友的廧咎如人会突然发动袭击,所以直到魏相已经冲到他们面前的时候才来得及做出反应。 这反应已经太慢。 魏相手中钢剑出鞘,一道剑光从左到右闪过,两名潞氏侍卫同时被开膛,鲜血喷溅,肠子洒落一地。 剩下三名潞氏侍卫眼睛顿时红了,齐声怒吼扑了上来。 魏相反手挥剑迎上。 当当当连续三声,三截断裂的剑锋同时冲天而起。 砰砰砰连续三声,三具侍卫的尸体齐齐仰天倒地。 正好就在此时,帅帐的门帘被拉开,方才那名入内禀报却一去不返的潞氏军官出现在魏相的视线之中。 魏相迎面就是一剑,然后再是一脚。 砰的一声,军官的尸体倒飞入帅帐之中,魏相持剑紧随其后。 帅帐之中有着十几个人分两边而坐,最上首是一名耳朵和鼻孔都带着玉针石,脸色熏熏然正搂着一名女子上下其手的中年男子。 魏相立刻知道这就是自己的目标,欺身而上。 军官的尸体砸中某座桌案,盛酒的大鼎翻落在地,无数酒液洒出,空气中的酒香越发浓烈。 酒不醉人人自醉,魏相没醉,因为这酒闻起来就不好喝。 大帐之中充满了赤狄的喝骂和惊叫,好在魏相一句也听不懂,他只需要安心前冲。 一名赤狄贵族从旁边朝着魏相扑了过来,手中拿着一把明晃晃的青铜匕首,匕首上面还戳着一块小牛肉。 魏相迎面再一剑。 一声惨叫过后,赤狄贵族的身形重重落地,拿着匕首的右手小臂齐根断裂,鲜血犹如喷泉般从伤口喷出。 又有几人扑上来,魏相完全没有理会,因为他已经冲到了赤狄族长的面前。 潞氏族长大惊失色,将怀中女子用力推向魏相。 砰的一声,女子被魏相一脚踢开,犹如皮球般撞在一旁某个扑来的倒霉蛋身上,两[]人跌落到帅帐角落。 魏相再出一剑。 潞氏族长下意识的想要闪避,然而已经被酒精麻痹的身体反应速度原本就慢得可笑,何况魏相的剑还远远快过了他的动作。 一剑穿心。 潞氏族长瞪大眼睛,因为醉酒而变得通红的眼珠子死死的盯着魏相,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 魏相拔剑,转身迎向身后扑来的赤狄贵族众人。 营帐的门口再度被掀开,魏敬带着十五名魏氏甲士冲了进来。 帅帐之中的数量瞬间逆转,在短短的一两分钟之内,帅帐中已经没有任何一个能够站立的敌人了。 魏敬手中提着一颗脑袋,沾沾自喜的朝着魏相报功:“中庶子你看,这颗脑袋的主人身上服饰明显和其他的潞氏之人不一样,说不定是赤狄其他部族的重要人物!” 魏相瞄了一眼魏敬提着的这颗脑袋,突然目光微微一凝,从地上拿起一串项链。 项链连着一个小小的玉牌,玉牌上用晋国篆字刻着一个“狐”字。 “狐氏之人?” 魏相心知此刻不是疑惑的时候,一把将项链塞入怀中,转身割下潞氏族长的脑袋,然后沉声道:“你那颗脑袋没用,来,跟我杀出去!” 魏相冲出帅帐,发现外面一场激烈的战斗已经开始。 数百名潞氏亲卫已经围拢过来,正在和兰多等人激烈交战。 无论是从数量还是从战斗力来说,兰多明显都落在下风。 刚刚砍死一名敌人的兰多看了魏相一眼,吼道:“怎么样了?” 魏相高高的举起手中潞氏族长的脑袋:“是不是这个?” 兰多哈哈大笑,突然歇斯底里的喊了一句戎狄语。 下一刻,队伍之中的所有廧咎如人也纷纷大喊起来。 这句话的意思其实很简单——“潞氏国主已死!” 魏相对着身边的魏敬吩咐:“快,给我打光!” 魏敬慌忙从地上捡起一个火把,将魏相手中高高举起的那颗潞氏族长的头颅照亮。 无数目光从黑暗之中投来,落在了魏相手中的这颗头颅之上。 下一刻,原本奋力围杀兰多等人的潞氏亲卫开始变得混乱起来。 第117章 解围 潞氏是一个奴隶制的社会,这意味着潞氏族长就是最大的奴隶主,而他麾下的这些侍卫们无一例外都是他的死士奴隶。 作为死士奴隶,在主人没有死的时候自然是勇猛无比悍不畏死的,奴隶主们有很多种手段能够轻松把奴隶培训成这个样子。 但是当奴隶主死去之后,一切就都不同了。 大部分的潞氏族长侍卫们在看到自家主人的脑袋被一个不明来路的家伙举高高,并且还有人在旁边用火把配合打光之时,大部分看到这一幕的人几乎是立刻就陷入了迷茫之中。 主人死了,没有人再命令我了。 所以,我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对于任何一个自由人来说都不是问题,但奴隶们从来就不知道自由是什么东西,他们生来、从有意识开始就注定要培训成只知道听从命令的野兽,他们每一天都生活在被人命令的情景之下,根本不知道、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的答案! 只有少部分一根筋的侍卫们还在拼死和兰多等人交战,其他大部分的侍卫不知不觉间已经慢慢停下了动作,脸上带着明显的茫然。 直到兰多等人杀光了一根筋的侍卫,开始冲到还在发呆的侍卫们之中大开杀戒之时,这些侍卫们才终于回过神来,四处逃窜。 兰多浑身浴血,单手拄刀立于火光之中,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声。 “潞氏,不过如此!” “拿着!”魏相突然想起什么,将手中的脑袋往身边的魏敬手中一塞,再从地上捡起另外一个还没有熄灭的火把,开始—— 纵火! 潞氏的帅帐开始迅速的燃烧了起来,变成了一个十分显眼的巨大火把,火光冲破天际。 兰多此刻已经退到了魏相的身边:“我们该走了!” 魏相用力点了点头,笑道:“这场战争该结束了!” 魏相和兰多带着身后的几十头恶狼,恶狠狠的扎进了潞氏的营地之中。 直到这个时候,除了帅帐之外的其他潞氏大营之中还是乱糟糟的,许多潞氏的士兵们惊慌失措的指着帅帐的地方大喊大叫,却全然没有想到要组织起来做出应对。 于是,魏相等人就真正做到了虎入羊群! 一路走,一路杀,一路放火。 一行人就好像是传说中的火神祝融一般,一路点燃了小半座潞氏的营帐,到处都是火光冲天。 “那里是大门,快,去打开它!” 魏相话音刚落,砰的一声大门已经被撞开,邯郸旃策马犹如一阵龙卷风般狂冲而至,朝着魏相挥刀就劈。 “邯郸大夫,是我!” 邯郸旃用力一拉马缰,胯下坐骑在魏相面前唏律律人立而起。 “你怎么不早说?差点砍错人了。” 魏相耸了耸肩膀,从魏敬手中拿过潞氏族长的脑袋抛给邯郸旃:“贼酋已然授首!” 邯郸旃仔细一看,随后大喜过望,将潞氏族长的脑袋系在腰间:“这个功劳是你的,本大夫不和你争!二三子,随本大夫上,杀赤狄贼子!” 看着邯郸旃带着两千名邯郸城之中的精锐沿着熊熊火光向大营深处杀进去,将一路上惊慌逃窜的潞氏士卒肆意收割,魏相长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战争将在今夜结束! 突然魏相若有所觉猛回头,发现就在自己身后的几步某个角落,一名潞氏士兵双眼闪烁寒光,正持刀朝着自己扑来! 一支长矛凌空而至,将这名潞氏士兵的胸膛贯穿,牢牢的钉在了地上。 几缕幽香飘进魏相的鼻尖,魏相有些惊讶的抬起头,发现兰茹就站在身旁,正用一种高傲的眼神在看着自己。 “我救了你一命!”兰茹说道。 魏相摸了摸鼻子,道:“其实你就算不出矛,我同样也应付得了。” 兰茹加重了语气:“我救了你一命!” 魏相举起双手:“好,你说的都对,你确实救了我一命。” 兰茹这才露出笑容,把一个小小的布包扔到了魏相手中:“这是我们廧咎如的伤药,很有用的。” 魏相楞了一下,好一会才将布包收了起来。 鲜血和烈火的气息在魏相身边交织,但魏相发现面前少女的眼神竟然还要更加猛烈,让自己都无法招架! 兰多的声音及时帮助魏相解围:“妹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兰茹道:“仲兄他们去攻击甲士,我不放心你们,就先带着一队人来了。”说话间,目光却不停的在魏相身上打转。 魏相欲言又止,摸鼻子的动作越发频繁。 兰多看了一眼魏相,脸色同样古怪,过了好一会才道:“既然邯郸氏的兵马已经到了,那么潞氏这边已经不足为虑,我们这就前往甲氏营地之中助你仲兄一臂之力!使者,你去不去?” 魏相重重的咳嗽一声,道:“这个嘛……当然是要去的,走吧!” 众人很快就冲出营地,没入了黑夜之中。 甲氏营地的战斗甚至比潞氏营地的还要更加顺利。 当魏相等人狂奔了好几里地冲进甲氏营地之时,他们十分意外的发现战斗居然已经结束了。 从大门到帅帐,到处可见垂头丧气的甲氏俘虏被廧咎如的士兵们看管和押解。 整个营地虽然一片凌乱但并没有多少尸体和鲜血,显然这里的战斗并不激烈。 甲氏营地的帅帐中,兰帊大马金刀的坐在最上首的位置,对着魏相等人嘿嘿而笑。 “甲氏太狡猾了,在发现潞氏大营起火之后就直接撤退,我们还是来晚一步!” 在兰帊的面前,十几名甲氏的军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虽然来晚一步,但兰帊还是笑得很开心:“甲氏只走了一部分人,剩下的人都已经投降了,至少有两三千的俘虏!” 魏相和兰多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才道:“留吁呢?” “留吁?”兰帊耸了耸肩膀,道:“那还重要吗?” 魏相顿了一下,随后露出笑容:“也是,确实不重要了。” 包围邯郸的赤狄四大部族,廧咎如反水,潞氏和甲氏都已经溃败,单单留吁一个部落是完全不可能再扭转战局了。 邯郸之围,正式宣告结束! 第118章 我想和你一起回家 夜袭是一个非常累人的活计,所以在确认了安全之后,魏相就钻进了一座不知道是谁的营帐之中呼呼大睡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帐篷的帘布被一下子拉开,一阵刺眼的阳光打在魏相脸上,让魏相不由自主的皱起眉头,缓缓醒来。 在看清楚来人是自家大舅哥士燮之后,魏相刚刚升起来的起床气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翻了个身后含含糊糊的说道:“再让我睡半个时辰。” 士燮踢了魏相一脚,道:“你没有发现你已经和一具尸体睡了一晚上吗?蛆虫要与你共舞了。” 魏相吃了一惊,睁开了一下眼睛,但马上又闭上:“无妨,就算有尸体,它也还新鲜着呢。” 士燮道:“那么,外面那个一直苦苦寻找你,希望成为你小妾的廧咎如狄女又该如何解释?” 魏相的睡意瞬间被驱散了大半,猛的坐了起来:“此事和我无关!” 士燮哈哈大笑,拍了拍魏相的肩膀:“那狄女我见过了,长相不错,便是黑了一些。看起来也是个会生养的,娶回去当个侍妾也无妨,异族风情嘛。” 士燮眨了眨眼睛,一副男人都懂的表情。 魏相楞了好几秒钟,才想起来这可是男人可以合法拥有多个女人的时代。 魏相也嘿嘿的笑了起来。 片刻之后,魏相和士燮走出了营帐之外。 这片原本属于赤狄甲氏部族的营地此刻已经被众多邯郸氏和廧咎如联军所占领了,一条由甲氏组成的俘虏长龙正在邯郸氏士兵们的押解下缓缓朝着邯郸城而去。 魏相有些惊讶的一挑眉毛:“廧咎如人居然不要俘虏?” 邯郸旃的声音适时响起:“他们更喜欢潞氏的俘虏。” 邯郸氏宗主邯郸旃走了过来,他的脚步有些沉重,眼睛之中有着极为明显的血丝,说话的声音也略微嘶哑,应该是一夜没睡,但整个人却显得精神奕奕。 魏相朝着邯郸旃拱了拱手:“宗主。” 邯郸旃在魏相面前站住,认真的对着魏相说道:“你救了整个邯郸氏。” 魏相被邯郸旃这句发自内心的话给暖到了,于是便问道:“那么,邯郸氏在将来炼铁作坊之中的份额能不能让出半成?” 邯郸旃道:“不能。” 魏相叹了一口气:“我为邯郸氏流过血,我为宗主尽过忠,邯郸氏就是这样对待功臣的吗?” 邯郸旃从腰间拿出一块玉牌,用力的扯断了玉牌的系带,然后将玉牌放在魏相手中:“有了这块玉,将来你无论在任何地方见到邯郸氏中人,都能够得到邯郸氏的全力相助。” 魏相摸了摸这块玉,手感十分温润,正面和背面都刻着篆字,正面是“邯郸”,背面是“晋”。 魏相问道:“如果我希望邯郸氏举族来援呢?” 邯郸旃笑了起来:“当然会如你所愿。” 魏相轻出一口气,小心翼翼的将玉收入怀中,朝着邯郸旃拱了拱手:“多谢主君。” 邯郸旃笑着拍了拍魏相的肩膀,然后大步离去。 士燮看着魏相,脸上也满是欣慰之意:“老实说,当初父亲嫁季妹给你之时,我多少还有些不以为然,如今看来确实是父亲目光如炬。” 魏相笑道:“外舅的眼光自然是好的。有了我这个女婿的帮衬,将来士氏必然会成为大晋之中一等一的卿族。” 士燮撇了撇嘴:“你倒是很不谦虚。对了,那个狄女你打算怎么办?” 魏相揉了揉太阳穴,道:“我最近得了听到女人就头痛的毛病,你不要问我。” 士燮哈哈大笑,道:“你呀你,磨磨蹭蹭,非大丈夫所为!” 魏相脸色古怪的看着士燮:“你妹可是我的正妻!” 士燮笑道:“然后呢?我妻出发之前还和我说过,若是有机会的话,让我也带两个狄女回去。” 魏相哑然半晌,道:“你也想生一个赵宣子?” 士燮大笑:“有何不可呢?” 魏相感觉自己的太阳穴越发的痛了。 全是晋文公和赵衰做的好榜样! 突然,士燮咳嗽一声,道:“我有事先走,你们聊。” 魏相的视线之中出现了一双修长而笔直的腿,他下意识的将目光上移,果然看到了平坦的小腹,高耸的不可描述以及小豹女那张英气十足的脸庞。 “能谈谈吗?”兰茹率先开口。 魏相略微一迟疑,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兰茹在前面领路,魏相跟随在后,两人很快走出了这座军营。 甲氏营地的不远处就是从西南向东北方向流去的漳水,两人沿着青青草地上的一条小路穿过路上的灌木丛和小丘陵朝着漳水一路前行,春天的气息环绕身边,一片生机盎然。 几只野狗在远处汪汪叫了几声,被魏相扔的一块石头给吓跑了。 春天的漳水还是比较温柔的,河岸边遍布着鹅卵石,河底也是清澈可见。 对岸有几只鹿儿正在饮水,听到了脚步声之后纷纷抬起头来,十分警惕的看着对岸的两个雌雄人类,呦呦叫了几声之后迅速离开。 兰茹站住了脚步,回身看着魏相,一言不发。 魏相感觉自己很是心慌,有些尴尬的咳嗽一声,道:“那个,兰茹姑娘,你找我何事?” 兰茹犹豫了一下,又犹豫了一下,然后终于鼓起勇气,道:“我……想和你一起回你的领地。” 魏相摸了摸鼻子,道:“好。” 兰茹明显楞了一下,好几秒钟之后才道:“你明白我的意思?” 魏相笑道:“明白,我娶你。” 馋不馋? 馋。 那就娶。 大舅哥士燮说得很对,男人不应该婆婆妈妈。 魏相微笑着张开了双手。 下一刻,兰茹脸上猛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伴随着一声喜悦的欢呼,她扑进了魏相的怀抱之中。 …… 不远处的一座灌木丛之中,两个脑袋悄悄的探了出来。 士燮得意洋洋的对着身边脸色难看的兰帊说道:“怎么样,被我猜对了吧?给钱!” 兰帊一边肉痛的朝外面掏钱,一边咬牙切齿的说道:“我早该知道,女人这种东西是养不熟的,长大了就和别家的男人跑了!” 第119章 你为什么这么拼命 当一个女孩变成了你的女孩,她就会从一只张牙舞爪的花豹子蜕变成一只乖巧的小猫咪。 虽说迟早都会重新变回去,但至少在这个过程之中还是能够让人比较享受的。 魏相搂着兰茹,感受着怀中娇躯惊人的弹性,低声道:“草丛那边有两个傻子在看着我们。” 兰茹似乎有些不太适应这种被人搂在怀里的感觉,轻轻的扭了一下身子。 魏相顿时觉得自己的热血在一阵阵的上涌,开始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 在这种被偷窥的情况下发生点什么显然是不可能被魏相接受的,所以魏相很快把兰茹小心翼翼的放了下来,然后捡起两颗小石头,嗖一下对准草丛扔了出去。 两声惨叫之后,士燮和兰帊就十分狼狈的从草丛之中冲了出来。 “干得不错!”士燮笑嘻嘻的对着魏相说道。 额头上肿了两个包的兰帊脸色就没有那么好看了,冷冷的说道:“想要娶我们兰氏的女子,你得付出很大的代价,不然的话我是不会答应的。” 魏相咦了一声,有些惊奇的看着兰帊:“前段时间你不是还一直在撮合么?” 兰帊摸了摸空空如也的钱袋子,怒道:“我现在改主意了!任你再如何巧舌如簧,我也不可能答应你!” 魏相叹了一口气,对着身边已经开始有些跃跃欲试的兰茹说道:“好夫人,下手轻点。” 这声夫人显然给了兰茹无穷的斗志,于是一场十分惨烈的家暴行动就很快在魏相和士燮的注视下上演了。 片刻之后,魏相和士燮抬着看上去已经奄奄一息的兰帊一边在草丛中漫步而行,一边讨论着未来的事情。 “魏相啊,你说先氏怎么没出手呢?” “因为他们不敢,勾结戎狄入侵大晋自家卿大夫的领土这可是红线。” “中行氏和智氏怎么也没有动静?中行庚和智罃前些天接见了狐氏中人,声势可是不小。” “这我便不知道了,不过说到狐氏中人……” “怎么?” “我好像昨夜在潞氏族长的大帐之中杀了一个狐氏中人,不会刚好就是你说的那个狐氏中人吧?” “……你把狐季长子、狐氏的下一任族长狐边杀了?” “哈?” 兰帊突然满血复活了,及时的插了一句嘴:“魏相你完了。狐氏可是出了名的小心眼,他们一定会千方百计的来找你麻烦的。” 魏相顿了一下,然后笑道:“被你这么一说,我居然还挺害怕的呢。” 仇人这种东西就好像虱子,当数量多到一定程度,其实也就无所谓了。 狐氏中人在中行庚和智罃面前跪了一地。 中行庚脸上的惊讶神情无法掩饰:“两万赤狄兵马围攻邯郸,反而被邯郸氏逆袭成功?” 不仅仅是中行庚,所有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完全震惊了。 两万对三千,就算是邯郸氏这边的华夏甲士们战斗力更强,最多也就能守住邯郸,这还反杀了是个什么情况? 在听完了狐氏这些家伙的叙述之后,中行庚和智罃更是呆若木鸡:“廧咎如主将兰多带着一群不知名的晋国勇士进入潞氏大营,一位不知名的晋国勇士当场将潞氏族长和狐边杀死?” 狐氏众人朝着中行庚和智罃砰砰砰的磕头:“我家君子死了,还请两位君子为我家君子报仇!” 按照狐氏的规矩,狐边一旦死了这些人也活不了,只有报仇才能够让他们家中的妻儿们不至于沦为奴隶。 过了好一会之后,中行庚才总算是稳定了心神,道:“尔等稍安勿躁,先下去休息,等我想个头绪出来再找你们。” 狐氏众人凄凄惨惨的离去了。 等到大堂之中只剩下两人,中行庚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了下去。 智罃忍不住开口道:“兄长,他们所说的那个格杀了潞氏族长和狐边的大晋勇士,该不会就是魏相吧?” 中行庚瞪了智罃一眼:“我倒希望是别人,但你觉得别人能有这般武艺和胆识?” 这个反问把智罃噎了好几秒,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说道:“确实是魏相那莽夫的风格,他怎么就不怕死呢?” 智罃哼了一声,道:“怕不怕死不是关键,你马上派人去中牟城找先克,问问他为何明明魏相带着廧咎如中人大摇大摆的从他的领地之中通过,他却完全没有对潞氏和甲氏那边提出任何警报!” 无独有偶,同样的问题也有人对着魏相提了出来。 虽然因为魏相的缘故被揍得鼻青脸肿,但是当魏相拿出一把钢剑送给兰帊之后,兰帊立刻就和魏相再度变得亲密无间。 “好妹夫啊,你说你怎么就敢一个人跑去我们廧咎如,然后又再跑去潞氏的大营之中呢,难道你不怕死不成?” 在场的其他两位兰氏兄妹也投来了好奇的眼神。 魏相略微一沉吟,然后十分认真的说道:“怕死当然是怕的,只不过有些事情不是怕死就能解决的。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每一个人剩下来就注定了阶级,有些人生来就注定要比其他人更加高贵,而有些人一辈子恐怕也无法突破自己的阶级。 我算是一个比较幸运的人,虽然出身并不算十分优秀,但依旧比很多很多人强上太多,可也距离这个世界的巅峰有着非常非常遥远的距离。 所以我要拼命,因为……时不我待!其他家族的辉煌都是一代代的累积下来的,如果我不拼命的话,又怎么可能在一代人的时间里完成崛起和超越呢?” 兰帊看了魏相良久,道:“我原本以为你只是一个莽夫,想不到你还是一个野心家!” 魏相哈哈大笑,道:“我觉得野心家这三个字改成‘胸怀大志’或许会更加合适!” 在另外一边坐着兰茹静静的看着魏相,似乎有些东西要从少女的芳心之中满溢出来了。 在魏相离开之后,兰氏三兄妹之中最为年长的兰多对着自己的弟弟和妹妹说了这么一句话。 “此人将来要么便真的能够成事,要么就一定死于非命!” 第120章 钢铁作坊的成立 击退赤狄的第五天。 在数千奴隶们的努力下,一座崭新的铁匠作坊刚刚在邯郸城中的西南角建立起来。 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空气污染的说法,恰恰相反,由于铁匠作坊的重要性,它的隔壁就是邯郸旃的大夫府邸。 魏相站在作坊之中,注视着面前犹如一座小山般的铁矿石。 和事先所猜想的差不多,邯郸地区的铁矿石以铁黑色或暗蓝靛色的磁铁矿为主,也有一部分因为氧化而变成了假象赤铁矿。 这样的矿石品质其实并不高。 从后世的数据来看,华夏地区的矿石质量在全球属于中等偏下的类型,和国外几个著名的优质铁矿相比劣势很大,国际间的竞争力也不算强。 唯一一个品质还算能打的石碌铁矿位于海南岛境内,考虑到邯郸和海南岛之间的距离和这个时代的交通条件…… 但这也并不是说华夏铁矿就一无是处了,华夏铁矿的储量很大而且分布地区极广,这让华夏地区虽然迈入铁器时代的时间更晚,却能够拥有更广泛的冶炼基础。 除此之外,由于铁矿的质量不高,华夏铁匠们不得不苦心钻研冶炼方法来提高成品的品质,先后发明了炒钢、百炼钢等办法。到南北朝时綦毋怀文总结归纳而成的灌钢法更是达成了前无古人的突破,让华夏炼钢水平在其后的数百年内稳居世界之首,也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魏相收回思绪,对着身边的邯郸旃道:“宗主稍后,很快就会有成品出炉了。” 在两人面前的这座大铁炉之中早已经是热浪滚滚,工匠们一个个都是打着赤膊,有些人正在给炉子投入燃料,有些正在卖力的用气囊鼓风,而以欧冶为首的一批铁匠则挥汗如雨的敲打着新鲜出炉的通红剑胚,时不时有刺啦的一阵爆响,随后一阵烟雾从淬火的池子中腾空而起。 邯郸旃静静的看着面前的这一幕,眼中带着许多期待之情:“你赠予我的那把剑便是如此打造出来的?” 魏相笑道:“正是如此。但不瞒主君说,这种冶炼之法其实并不算难,若是被人泄露出去的话恐怕很快便举世皆知了。” 邯郸旃顿时红了眼睛,恶狠狠的说道:“从今日开始,这座作坊之中不得有任何一人外出,本大夫派最精锐的守卫来镇守此地!” 魏相愉快的笑了起来,道:“下宫那边的吏员也会很快赶到,到时候就劳烦主君和他们进行交接了。” 虽然这生意是魏相发起,但钢剑的生产数量上去之后必然会引来其他卿族的觊觎,一个不好甚至可能会给魏氏带来灭族之危。 所以让赵氏来当这个大股东并承担最大的风险,魏氏作为二股东来坐收纯利是眼下最为有利的方案。 如果说赵氏还不保险的话,那么魏相拉士氏入伙的行动就算是双保险了,两家卿族联手绝对能够让这座钢铁作坊不会受到任何来自政治方面的麻烦。 可以预见的是,这座钢铁作坊将来会为魏氏提供一个极为可观的财政渠道,同时还会给魏氏提供大量的武器装备,从而让魏氏能够更快的崛起。 当第一件成品出来之后,邯郸旃握着长剑久久不愿松手,双目中闪烁着无比耀眼的神采。 良久过后,邯郸旃斩钉截铁的对着魏相说道:“回去告诉赵孟,从今以后,邯郸氏任凭赵孟驱使!” ……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是一个怪物!”士燮对着魏相说道。 魏相将手中美酒一饮而尽:“这句话我便当成赞美了。” 士燮笑道:“确实如此。你这一趟前来邯郸,不但让魏氏获利丰厚,还帮赵氏把邯郸氏拉了回来,又让自己立下大功,更能抱着美娇娘归家,简直是一举多得,令人钦佩啊。” 魏相叹了一口气,道:“别提了,我现在就担心回去曼儿生气呢。” 士燮不以为然的说道:“她不会生气的,倒是你这个小妾看上去不是那种安分之人,将来好好管教一下也就是了。” 魏相耸了耸肩膀,道:“雌豹若是锁在家中的话,那便会变成家猫了。” 士燮吃惊的看着魏相:“难道你将来还想要让她跟着你东奔西走不成?” 魏相笑道:“有何不可呢?” 士燮沉默半晌,朝着魏相竖起大拇指:“厉害。” 夜风习习,月上中天,魏相带着几分醉意回到自己的小院子之中,发现一道修长的身影正在静静的等待着自己。 “喝汤吧,能醒酒。”一碗热腾腾的汤被兰茹放进了魏相手中。 魏相心中有些感动,将这碗汤一饮而尽,然后柔声道:“你怎么还没睡?” 兰茹轻声道:“我……想等你。” 魏相笑了笑,牵起兰茹的手:“我已经让人快马回魏邑向我爹报信了,等过几天这边的事情一了,我爹的回信也就到了。到时候我就和你回廧咎如,向你父亲提亲。” 虽然娶妾,但这种事情当然还是得通知一下在家中的父亲和妻子。 兰茹脸上闪过一丝红晕,轻轻的应了一声。 过了好几秒之后,兰茹道:“你不要忘了,我和赵氏之间是有婚约的。” 魏相笑了起来:“无妨。且不说赵氏是否承认这桩婚事,就算是真有,以我今日之功只需要向赵孟说一声,他也就会应下了。” 两人坐在一起又说了一会子话,然后兰茹就离开了。 毕竟还没有真正过门,魏相的性子也没有急到现在就开始没羞没臊的生活。 急色的男人是办不成大事的! 距离邯郸不远处的邺城之中,智罃快步走进了书房之中,对着中行庚道:“兄长,已经打探清楚了,魏相确实有打算迎娶那廧咎如狄女作为小妾。” 中行庚放下手中毛笔,不紧不慢的把刚刚写完的竹简装入竹筒之中,一边用火漆封印,一边淡淡的说道:“也就是说,依照礼节,魏相可能会在近日再度前往廧咎如?” 智罃楞了一下,然后点头。 中行庚眨了眨眼睛,突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第121章 分别 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魏相神情悠闲的坐在一张刚刚制造出来的躺椅上,头和脚好像坐跷跷板一样上下起伏。 一阵脚步声逼近,士燮的声音随着春风而来:“大家都很忙,你倒是挺能偷懒的。” 魏相眼睛都没有睁开,懒洋洋的说道:“难道你还想要我去钢铁作坊那边打铁鼓风不成?” 士燮啧啧有声,道:“赵氏的吏员们刚刚已经到了,直接就去了钢铁作坊那边。” 魏相哦了一声,道:“那不关我事,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士燮皱眉道:“你就不怕他们动什么手脚?赵氏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 魏相叹了一口气,信手一指面前几步之外的另外一张躺椅:“坐下来躺一会,你就会明白,这个世界上其实只有两种事。” 士燮问道:“哪两种?” 魏相道:“关我屁事和关你屁事。” 士燮的眉头很快展开,但又马上皱起:“我感觉你似乎在骂我。” 说归说,充满好奇心的士燮还是在这张前所未见的躺椅上,有些谨慎的躺了下来。 两张躺椅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摇摇晃晃。 魏相悠悠问道:“感觉如何?” 士燮道:“有点漏风。” 魏相哈哈笑了起来,道:“你需要一条内裤。” 士燮发出疑问:“内裤?” 魏相十分耐心的解释道:“就是在你箕坐时能够挡住你的裆部,让你的那话儿不至于暴露出来的东西。” 士燮道:“有必要吗?” 魏相正色道:“当然有必要!你不觉得正坐久了很难受吗?有了内裤之后,我们就可以坐更高的椅子,还能坐这样的躺椅,这难道不舒服吗?” 士燮用力晃荡了两下,头距离地面已经开始越来越近:“华夏衣冠,怎能随意改动!” 魏相嗤笑一声,道:“那你就继续晃荡着你的那个小玩意吧。好了,说正事。” 士燮惊讶的看着魏相:“你怎么知道我有正事找你?” 魏相用力的翻了一个白眼:“这半个月来你每天都和邯郸旃饮宴,那些邯郸氏的妖娆女子你也是一个都没放过吧?若无要事,怎会前来?” 士燮的脸色顿时一变,口中嘀嘀咕咕都是一些什么“男女之妙处岂是你这般小子所能领略”,什么“传宗接代乃是每一名男子之宗旨,不可有旦夕忘却”,整个人说着说着倒是越发的大义凛然了起来。 魏相哭笑不得的打断了自我升华的士燮:“说正事!” 士燮哦了一声,道:“父亲那边派人前来传令,我得回去了。” 魏相点头道:“也是。你毕竟是士氏嗣卿,总不可能在此地停留太久。” 士燮道:“主要是国中也有一些变化,君候最近准备召集诸侯会盟,我也需要回去准备一下。” 魏相叹了一口气:“大人物的烦恼啊,去吧去吧。” 士燮道:“你什么时候去廧咎如?” 魏相道:“昨天刚刚收到魏邑那边的回信,明天出发。” 果然如同士燮所料,无论是老爹魏锜还是正妻范曼,对于魏相的纳妾之举都没有表示反对,只不过老爹似乎对魏相找了个廧咎如的狄女有些不太满意。 士燮笑道:“记得回去之后早日让曼妹怀孕,不然终究是个大麻烦。女人有了孩子,用来争风吃醋的精力和时间便会少很多了。” 魏相斜了自家大舅哥一眼,道:“你看起来很有经验啊。” 士燮哈哈大笑,不无自得。 士燮离去之前,魏相决定再提醒一次:“记住我的话,君候大去之日不久,应该就在盟会前后。” 士燮吃了一惊,道:“你如何得知?” 魏相手指天空,神秘兮兮的说道:“不可说,不可说。” 士燮离去之后,魏相一边摇晃,一边静静思考。 晋侯姬黑臀即将在今年去世,随后便是雄心勃勃的晋景公上位,然后是上卿郤缺去世,荀林父如愿以偿成为晋国上卿,再然后则是晋国在邲之战中因为荀林父的“英明领导”被楚王熊侣打得大败,楚国历史性的从晋国手中第一次夺得中原霸权。 屈指一算,这些事情应该都会在今后的三年内发生,但除了晋侯姬黑臀的去世日期之外,其他事件的发生日期史书上都没有记载。 “还是得早点回去啊。”魏相做出决定。 第二天,魏相、士燮并肩而立,和邯郸氏的宗主邯郸旃告别。 邯郸旃十分亲热的拉着士燮的手,笑道:“此次承蒙士氏相助,还请嗣卿回去告诉士伯,我邯郸氏并非知恩不图报,将来必然鼎力相助士伯,以报今日之恩情!” 作为嗣卿,只要士燮的老子士会不出什么问题,士燮将来必然会成为晋国六卿之一,没有任何人会放过这个和他结交的机会。 士燮自然含笑应是,顺便又谢过邯郸旃这些天的招待,言谈举止间大贵族子弟风范一览无遗。 魏相有些感慨的看着不远处的两辆马车,那里面全是邯郸旃送给士燮的女子。 真是万恶的旧社会啊。 和士燮道别之后,邯郸旃走到了魏相的面前。 这对临时君臣对视片刻,脸上同时露出笑容,双手用力握在一起。 邯郸旃道:“有事写信。” 魏相道:“喏。” 魏相朝着士燮,邯郸旃拱了拱手,上了廧咎如的马车,带着数千廧咎如的士卒朝着西方而去。 士燮则带着士氏的队伍朝着南方而去。 这一次为晋国拿下了胜利的三人组,就此分道扬镳。 直到邯郸城在视线之中消失,魏相才转过头来,对着身边的兰帊平静说道:“去告诉你大哥,我们可能会在中牟城遇到麻烦。” 兰帊楞了一下,道:“我们不是有邯郸旃开具的文书吗?” 魏相摸了摸鼻子,道:“邯郸氏毕竟不是赵氏!” 如果魏相所料不错的话,先氏就是那个和潞氏勾结的晋国卿族,也就是背后的“隐藏势力”。 这一次围攻邯郸潞氏吃了大亏,先氏想必也是一无所获,如果他们不对廧咎如这个改变了战争结果的二五仔出手,那才是让人奇怪的事情呢。 第122章 先氏的反应 为什么廧咎如的这些兵马会在邯郸城之中停留如此之长的时间? 答案其实很简单。 廧咎如的兵马来的时候是跟着赤狄诸部从北边的滏口陉出来的,但现在廧咎如做了反骨仔,滏口陉自然是走不了的,只能走中牟这边的白陉。 走白陉又有一个问题,那便是在白陉东部出口由先氏控制的中牟城。 “尊王攘夷”这个口号是齐桓公在几十年前第一个喊出来的,晋文公则相当果断的继承了这个口号。 作为晋国卿大夫的先氏如果真的对戎狄之一的廧咎如出手,自然也是不会被任何人所指责的。 在魏相的建议下,数千兵马加上魏相这么一个邯郸氏的“使者”一同过境,就是一个相当保险的方案了。 邯郸旃对此事自然心知肚明,一度提议出动邯郸氏的军队来护送,但被魏相拒绝了。 邯郸氏的人情对于现在的魏相来说还是相当有价值的,不能浪费在这种地方。 两天之后,中牟城已经遥遥在望。 作为廧咎如军的最高指挥官,兰多神情凝重的吩咐下去:“传令所有族人,都做好战斗准备!” 魏相站在马车上,神情凝重的注视着远处的中牟城,这座城池看起来和之前并没有多少变化,只是城墙之上似乎多了不少人影。 兰帊挤到了魏相的身边:“你说,会不会真的开战?” 魏相轻出一口气,低声道:“我也不是很清楚。” 兰帊皱起眉头:“如果真的开战,我们恐怕不是中牟军的对手。” 魏相道:“不是已经让你联系山谷那边的族长了吗?” 兰帊撇了撇嘴,道:“父亲那边撑死也就一两千人,加起来也就四五千,还是不一定能打得过。” 魏相摇头道:“如果先氏精锐私兵全部都在这里,那当然是打不过的。可中牟只不过是先氏封地之一,他们不可能调集那么多的军队前来此地。” 兰帊眨了眨眼睛,道:“所以你觉得打不起来?” 魏相沉默片刻,道:“这就得看那位先氏君子究竟会恼羞成怒到什么地步了。说来也怪,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一趟我们肯定会安然无恙。” 兰帊摸了摸魏相的额头,好几秒钟之后才道:“希望你说的对吧。” 魏相口中的先氏君子当然就是先克,而先克此刻正坐在中牟城头,手持青铜酒爵,满面春风。 “国主,请满饮此杯!” 在先克的对面坐着一名年纪在五十岁上下、身材颇为瘦小的老者,这老者的脸上刻着奇异刺青,头顶带着不知道由什么动物骨头所制成的骨冠,笑起来宛如一只老狐狸。 赤狄四部围攻邯郸,廧咎如当了二五仔,潞氏和甲士元气大伤,只有留吁全身而退,这位和先克相坐对饮的便是留吁部族的族长。 留吁族长举起酒爵,笑道:“这一次全靠君子事先通知,我留吁才能够在邯郸城下安然撤退,留吁部记下君子恩情了。” 先克哈哈一笑,慢悠悠的说道:“赤狄四大部落,如今廧咎如算是彻底反叛,潞氏和甲氏都是元气大伤,狐氏长子狐边死于邯郸城外,将来这赤狄大局想必也只有国主能够主持了。” 留吁族长脸上的笑意同样极为浓厚,道:“君子的意思我明白,将来先氏若是有所求,我留吁、不,我整个赤狄部族必然倾力相助!” 先克抚掌大笑,道:“不瞒国主说,其实我兄长一直认为赤狄虽不属华夏,但大晋君候血脉都是带着赤狄血统,所以大晋和赤狄之间原本就应该十分亲密。若是将来能有一个新的赤狄国出现,想必我们先氏也是颇为乐见的。” 留吁族长身体一震,双眼之中顿时放出精光:“君子此言当真?” 先克正色道:“绝无戏言!” 留吁族长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好,好!有君子这句话,留吁和先氏之盟定然坚不可摧!” 双方同时大笑。 过了片刻之后,先克缓缓说道:“不瞒国主说,你我双方虽然结盟,但眼下还是暗中维持联系才好。” 留吁族长会意,慢声道:“我留吁一直以来和中行氏交往甚密,此乃众所周知之事。” 先克道:“确实如此,确实如此。某还有一个建议,此次留吁应中行氏之请出征邯郸却无功而返,中行氏理当担负起这个责任,对留吁做出有诚意的赔偿。” 留吁族长一拍大腿,笑道:“妙啊!君子所言极是,老夫过几天便联系中行氏,好好说道说道这件事情。” 两人又是一阵相视而笑。 先克手指城外魏相一行,笑道:“国主请看,这些廧咎如人还以为我先氏因为潞氏的失败而恼羞成怒,准备大加征伐呢。” 留吁族长同样笑道:“说起来老夫还要感谢廧咎如呢,若非廧咎如让潞氏和甲氏实力下降如此之多,我留吁部也难以趁机吞并这两部成长起来。” 先克笑着举杯和留吁族长共饮,然后摇头道:“那中行氏嗣卿中行庚前些日子还来信责问于我,问我为何不及时向邯郸城外通风报信,他却不知其实我早已经将该通知的人尽数通知了,哈哈哈……荀氏这些年从未染指过上卿之位,又岂是无缘无故的呢?才不配位,才不配位啊!” 留吁族长同样笑道:“老夫觉得,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一下,不然万一被其他人品出味道,倒也不好。” 先克带着几分醉意点头,突然开口道:“我听说族长麾下有一名百人敌勇士,不知可否借用一番?” 留吁族长笑道:“自然是可以的,不知君子要我这勇士去对付何人?” 先克一指远处的队伍,笑道:“那里面有一个名叫魏相之人,我不是很想让他继续活下去。” “魏相?”留吁族长想了片刻,道:“莫非就是那个近年来颇为出彩的魏氏虎子?” 先克道:“正是此人!” 留吁族长点了点头,朝着身后几步之外一名身材极为高大的赤狄勇士道:“麻鲁,你都听到了吧?去换上先氏的衣甲,把那个叫做魏相的人杀了!” 第123章 比试的要求(四更还债完毕) 在魏相面前的中牟城渐渐靠近,但在某个时间节点过后,魏相发现自己和中牟城之间的距离又在慢慢拉开。 就在魏相身边的兰帊长出一口气,笑道:“看来你说对了,先氏一族在中牟城之中并没有足够数量的军队。” 魏相不置可否,突然说起了另外一个话题:“你对留吁了解多少?” “留吁?”这个问题把兰帊问得皱眉苦思了片刻,然后才道:“其实没有多少了解。留吁是一个很低调的部族,和我们廧咎如之间完全没有任何来往,上一次留吁族的族长来到我们廧咎如应该是八年还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魏相道:“我在想为何在邯郸一战当夜,留吁部竟然能如此反应神速的全身而退。” 兰帊不假思索的说道:“这还用问?当然是因为我们廧咎如选择了甲氏作为进攻目标啊。” 魏相轻出一口气,若有所思道:“但后来邯郸氏和你们廧咎如合兵一处进攻留吁也不过是小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然后留吁人就已经只给你们留下一座空营,这……还是有些不太寻常吧。” 兰帊耸了耸肩膀,道:“管他寻常不寻常,我们现在应该操心的不是中牟城吗?咦,你快看!” 在兰帊突然抬高的分贝中,魏相将目光顺着兰帊的手指看去,瞳孔顿时一缩。 中牟城的城门打开了,一支人数大约在四五百左右的队伍开出城门,朝着廧咎如这一支队伍而来。 麻烦还是来了。 魏相沉声道:“你去告诉兰多,让他立刻让全军停步,但先让我去和先氏中人交涉一番,然后再看情况。” 兰帊知道这个时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跳下马车匆匆离去。 廧咎如的队伍停了下来,不少廧咎如中人纷纷拔出兵器,警惕的注视着正在不停逼近的先氏军队。 片刻之后,两军之间的距离已经不到百步。 先氏的军队也停下了脚步。 就在这个时候,魏相坐着马车迎了上去,高声道:“在下乃是赵氏中庶子魏相,请问对面可是先克君子?“ 一辆战车迎了上来,战车上一个面无表情、看上去似乎是将军模样的人朝着魏相拱了拱手:“中牟城司马先历见过中庶子。” 魏相同样拱手还礼,道:“见过司马,不知司马突然拦住我等,所为何事?” 先历一指魏相身后的廧咎如军队,冷冷的说道:“中庶子既然是我大晋臣子,为何却和这些戎狄野兽同处?难道中庶子就不怕脏了身子和名声不成?” 先历脸色虽然冰冷,但声音却是相当大的,就在魏相身后不远处的兰氏兄妹闻言都变了脸色。 性子最为激烈的兰帊口中更是念念有词,不用想也知道是一些颇为“亲切”的问候之语。 魏相脸色不变,十分平静的说道:“司马说笑了,廧咎如虽然身为赤狄,但却仰慕我华夏文化,乃是心向我华夏之族。这一次邯郸被围也是因为廧咎如军临阵反正,方才有了我赵氏分宗邯郸氏之胜利。我魏相身为邯郸氏旅长送廧咎如义军归家,正是赵氏和邯郸氏报恩之举,难道司马觉得我赵氏和邯郸氏也是脏了身子和名声之族不成?” 先历闻言脸色微微一变。 他毕竟只是先氏一座封地的军司马,属于先氏旁支而已,自然也不敢对赵氏这样的晋国卿族口出狂言。 但这并不影响先历接下来的举动。 只见先历继续板着一张死人脸,道:“中庶子此言听上去似乎有些道理,但廧咎如毕竟是夷狄之族,若是被人得知我先氏居然就如此任凭戎狄军从境内通过,那又如何能够向君候和诸卿大夫交代?” 魏相似乎听明白了一些东西:“司马想要什么样的交待?” 先历平静的说道:“很简单,比试一场。” 比试,而不是“战”。 魏相心中微微一松,道:“怎么个比试法?” 先历道:“我们双方各出一人决斗,生死不论。若我先氏胜,廧咎如就要留下十颗人头方能通过。若你方胜,先氏便任凭你等离去。” …… 远处的中牟城头,已经喝得有了几分醉意的留吁族长和先克还在谈笑。 留吁族长道:“君子觉得魏相会亲自出战?” 先克笑道:“这是自然。魏相此人武艺高强素来自信,此战又是一战定胜负,他必然会选择自己上场。就是不知道国主这名勇士究竟能否不负众望,将他当众杀死了。” 留吁族长大笑,道:“君子,你别看麻鲁此人有些憨傻,但他能生撕虎豹,能与巨象搏斗而不落下风,就连山中巨蟒都被他杀过两只!如此武力若是还不能杀死魏相,难道那魏相是天神下凡不成?” 先克道:“我记得方才已经和国主说过,魏相手中可是有一把神兵的。” 留吁族长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道:“无妨,既然麻鲁已经知道这个情报,那魏相的死期也就到了。” 先克含笑点头,不再说话,而是将视线重新投回了远处的那一片“战场”。 “我上。”魏相对着面前的兰氏三兄妹道。 兰多和兰帊异口同声:“不行!” 长兄兰多道:“这是我廧咎如之事,怎么能让你来出手?这岂不是让人看轻了我廧咎如。” 兰帊挺起胸膛,道:“我上!我乃是廧咎如年青一代武艺第一人,他们谁来都击败不了我。” 魏相正准备说些什么,一个清冷的少女声音已经响起:“我捏死你只需要一只手,魏相捏死你最多需要一根手指头,你凭什么上?” 兰帊闻言大怒,但看见说话的是兰茹却又不敢反驳,一张脸憋得通红。 魏相笑道:“两位,我怎么样也是廧咎如的女婿,怎么就不能为廧咎如出战了?放心在这里等我归来就是了。” 兰多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妹妹,又看了一眼魏相,终于叹了一口气,拍了拍魏相的肩膀:“有劳你了!” 魏相哈哈一笑,朝着兰茹眨了眨眼睛,转身走向了不远处的先氏军阵。 在先氏军阵的前方五十步,也就是两军的中央地带,一名身着先氏甲胄、身材高大的甲士手持一把长矛,正用看待死人的目光注视着魏相,等待着魏相的到来。 第124章 无论是谁,都不应该派你来 魏相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很奇怪的循环。 很多时候自己其实更喜欢用脑子去解决问题,但到头来好像用武力来搞定还更加轻松一点。 “难道是因为被魏氏的莽夫血脉给同化了?” 不过仔细一想,拳头如果足够大的话,确实是能够解决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问题的。 魏相不再纠结,举起手中长剑:“你叫什么名字?” 对面甲士朝着魏相点了点头,用十分生硬的华夏语说道:“麻鲁。” 话音落下,麻鲁直接一矛朝着魏相的胸口捅了过来。 这个动作顿时让后面的兰帊勃然大怒:“此人究竟是华夏人还是我们赤狄,竟然连礼数都没有就直接动手?” 魏相这个时候可顾不得吐槽,麻鲁这一矛来势极快,让魏相不得不闪身避让。 麻鲁一矛落空之下并没有任何意外,只是一声轻哼,原本直刺的矛尖突然改为横扫,朝着魏相胸前横扫而来。 魏相再度后退几步,退出麻鲁长矛射程。 麻鲁得势不饶人,连连发动进攻,一时间让魏相险象环生。 兰帊看得大急,忍不住一拍大腿,道:“此人忒也无赖,他手中之长矛比起魏相长剑至少长了三倍,这怎么打?” 兰帊喝骂连连,看上去倒是比战斗中的魏相还要更加着急。 这一幕同样也落在远处城头上居高临下的留吁族长和先克眼中。 先克举起酒爵,笑道:“留吁勇士果然名不虚传,武艺确实高超,今日算是长了见识。” 留吁族长洋洋自得,抚须笑道:“我们赤狄和你们晋人不同。我们身处山中,想要活下去便一定要和野兽搏斗,而你们只需要耕地便能够安安稳稳的活下去。所以别看在军阵之道上你们能够击败我们,但是这个人勇武嘛,我赤狄中人还是可以的。” 先克微微的笑着,目光之中同样有着某种东西在闪动,道:“若是这一次能够杀死魏相,那么也算是欠了国主一份人情,先氏将来必有后报。” 留吁族长有些好奇说道:“这魏相虽然有魏氏虎子之称,但他真的有如此重要?” 先克笑了起来:“对于荀氏两家而言,魏相固然是必须要除之而后快的,但对我先氏而言却未必如此。只不过……有些时候,杀人倒也未必需要什么理由,只需要看他不顺眼便是了,国主说呢?” 留吁族长先是一愣,随后大笑:“君子这句话,果然是很有大晋霸主之风范啊。” 战斗还在继续。 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在这样的正面作战中,兵器所带来的优势更是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麻鲁手中长矛矛尖犹如毒蛇般在空中不停伸缩,每一次都直指魏相的要害部位,逼得魏相只能不停的躲闪退让,形势看上去十分危险。 兰帊越发焦急:“完了完了,魏相要不行了!” 一声脆响,兰帊捂着后脑勺一蹦三尺高,转过头来怒视把手缓缓收回的兰茹:“你在干什么?你男人情况危急,也不应该用我来出气吧?” 兰茹哼了一声,淡淡的说道:“魏相马上就要赢了。” 兰帊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着兰茹:“虽然你是我妹,眼下这般情况魏相哪里能赢?” 兰茹摇了摇头,道:“对面此人虽然颇有勇力,但来来去去就是这么几招,如今魏相已经摸清了他的招式,马上就要发动反击。” 兰帊半信半疑:“真的?” 就在此刻,突然一阵惊呼声响起。 兰帊忙转头看去,发现魏相在又一次的躲开了麻鲁的进攻之后,突然趁着麻鲁来不及收回矛尖的瞬间,以极快的速度冲上! 兰帊看得大惊,不由脱口而出:“快!” 麻鲁显然也发现了魏相的企图,长矛顿时急收。 但就在此时,魏相手中长剑已经落下! 一道剑光闪过,麻鲁惨叫一声,右手齐腕断落。 魏相完全没有任何迟疑的再出一剑,麻鲁下意识伸左臂横挡,于是他的左臂也直接飞了出去。 失去双手的麻鲁惨叫连连不停后撤,双手断裂处的伤口喷溅出无数鲜血。 不过短短的两三秒,形势完全逆转! 兰帊张大了嘴巴,完全不敢置信:“这……这怎么可能?” 兰茹缓缓说道:“真正的猎手在捕猎之前总是会在完全了解猎物的情况才出手,一出手就不会再给猎物任何还手的机会!兰帊,如果是你站在那里,你现在已经是死人一个了。” 兰帊怒道:“你……怎么和哥哥说话的!好歹……好吧,总之,反正现在死的不是我!” 兰茹摇了摇头,一双眼睛专注的看着魏相,目中似乎带着晶晶亮的光芒。 砰的一声,麻鲁沉重的身躯倒在了地上。 魏相走到麻鲁面前,居高临下的注视着还剩最后一口气的麻鲁。 “无论是谁做的决定,他都不应该派你来送死。” 话音落下,魏相手中长剑就毫无阻碍的没入了麻鲁的胸膛之中。 麻鲁的身体猛的一震,彻底失去了所有生命的气息。 魏相拔出长剑,轻出一口气,对着面前不远处已经完全愣住的先历笑道:“司马,想来我们应该可以离开了?” 远处的城头,留吁族长和先克两人都已经完全愣住。 足足过了好几秒之后,留吁族长突然吼叫了起来:“这,这不可能!麻鲁,麻鲁怎么可能死在这个魏相手中?” 先克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道:“国主,看来还是大晋的勇士更加出色一些啊。” 留吁族长咬牙切齿,砰的一下拍在了桌案之上:“这个魏相,老夫要杀了他!” 先克抬起手,阻止了留吁族长:“国主当然可以杀了他,但不是现在。这里是先氏的领地,不能出现任何的留吁族人,不是吗?” 留吁族长脸色阵青阵白,过了良久之后才恨恨的坐了下来。 先克摇了摇头,突然若有所感,朝着远处魏相所在的方向看去。 在那里,魏相高高的举起了手中的长剑,做了一个割喉的手势。 先克脸色先是一变,然后又从容的笑了起来。 “有趣。来人啊,去告诉先历,让廧咎如一行离开吧。” 第125章 回归廧咎如 看着魏相转身离去的身影,中牟城司马先历不知为何心中有一种冲动,想要下令身边的先氏弓箭手们一起发箭将面前此人直接杀死,但最终他还是忍耐住了。 一名疾驰而来的先氏传令兵结束了先历的犹豫:“君子有令,让这些廧咎如中人离开!” 先历点了点头,一言不发的带着身后的先氏兵马撤离。 看着这一幕,兰帊不由嘀咕一声:“不就几百人,居然在我们廧咎如大军面前这般装腔作势?” 兰多摇了摇头:“中牟城之中如今真的只有这点兵力的话,那他们今天根本就不敢出城。” 魏相的声音适时的响起:“但他们手中的兵力绝对不算多,不然的话今天他们也不会这么好说话。” 兰茹跳下马车,朝着魏相扑了过去。 魏相笑着抱住兰茹,道:“我身上还有血。” 兰茹把头靠在魏相胸膛,道:“我就喜欢这个味道。” 魏相愉快的笑了起来,抱着怀中佳人登上马车,对着和自己大眼瞪小眼的兰帊说道:“还等什么?开车啊。” 马车开动了起来,廧咎如大军缓缓离开。 经过了这件事情,廧咎如众人看向魏相的视线明显柔和了许多。 越是落后的地方就越崇拜个人武力上的强者,这一点廧咎如当然也不例外,之前魏相杀死潞氏族长的时候没有多少人能看到,今天这一场决斗可是完全被所有廧咎如士兵们看在眼中的。 又过半天,廧咎如大军来到先氏的关隘,发现这座小小的关隘此刻关门洞开,原先守关的先氏士兵们全都消失无踪。 兰帊有些不解:“先氏不要这座关隘了?” 魏相淡淡的说道:“先氏是怕你们廧咎如临走时候报复,把这座关隘的守关士兵们都杀了。” 兰帊哼了一声,道:“我们廧咎如可不是这般作风!” 顿了一顿之后,兰帊突然又道:“不过要是真这么做的话,好像也挺解恨的。” 魏相对此自然是一笑置之。 过了关隘之中,就是长长的白陉。 兰帊终于松了一口气,发出了一声欢呼:“太好了,回家了!” 在廧咎如的大军中,一阵阵的欢呼声也响了起来。 这条险峻无比的道路和南太行的崇山峻岭对于晋国和其他华夏诸侯来说或许是一片文明的荒漠,但对于兰帊和廧咎如人来说却是世世代代生活的家园! 魏相也同样松了一口气,进了山就是廧咎如人的地盘,安全了。 兰茹依偎着魏相的肩膀,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撮唇发出一阵尖利之声。 片刻之后,一只魏相十分眼熟的胖彩鸟从天而降,落在兰茹的手心上,发出一阵喜悦的鸣叫声。 “它叫咧咧,因为它总是喜欢咧咧的叫。”兰茹摸着胖彩鸟头顶的羽毛,对着魏相很高兴的说道。 “咧咧?”魏相觉得自家的女人什么都好,就是这取名的水平差点意思,这还不如胖彩鸟好听呢。 魏相伸手想要去摸胖彩鸟,却被胖彩鸟用力的啄了一下。 魏相双眼一瞪,恶狠狠的说道:“今晚就把你烤了吃!” 胖彩鸟扑扇着翅膀,回以一阵更加尖锐的鸣叫。 魏相闪电般的一伸手却扑了个空,胖彩鸟飞到马车面前的一颗大树树枝之上,居高临下的注视着魏相,又是一阵鸣叫。 魏相指了指胖彩鸟:“如果你不是我女人的宠物,我现在已经一箭把你射死,用来当今晚的下酒菜了。” 胖彩鸟颇为不屑的展翅飞走了。 在之后的赶路中一人一鸟展开了十分激烈的斗争,胖彩鸟一度取得上风,然而在魏相用一支只有箭杆没有箭头的箭矢射中之后,胖彩鸟就再也没在魏相面前出现了。 皮这一下的代价就是魏相被兰茹用粉拳用力的捶了好几下才罢休,挺疼的。 又一次的回到了廧咎如的山谷,胜利归来的廧咎如勇士们获得了热烈的欢迎。 在熊熊的篝火旁,无数廧咎如的男女老少们载歌载舞,每一个人的脸庞上都闪动着兴奋的光芒。 魏相和廧咎如的族长兰暨蓟并肩而坐,两人手中都拿着一个足以将他们脑袋装进去的大碗,里面满满的都是廧咎如人的美酒。 兰暨蓟看上去显然是有些喝多了,一只手已经搭在了魏相的肩膀上:“中庶子啊,没想到你小子出去一趟就把老夫的宝贝女儿都勾搭走了。你说说,此事应该怎么办?” 魏相咳嗽一声,举起脑袋大的酒碗和兰暨蓟碰了一下:“还能怎么办?我当然是会负责的。” 兰暨蓟勃然大怒:“你小子竟然如此龌蹉,把那事都办了?” 魏相刻意停顿了一下,等到兰暨蓟看上去已经要拔刀砍人的时候才嘿嘿一笑,道:“没有。” 兰暨蓟重重的哼了一声,拿酒碗用力和魏相碰了一下:“老夫就知道你小子乃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东西,嘿,华夏人都是这么一个假模假样!” 魏相哑然。 兰暨蓟显然没有放过魏相的意思,继续道:“总之,这一次你不拿点东西出来就想要把老夫最宝贝的女儿拐走当你的小妾,那是万万不行的。” 魏相哦了一声,从腰间拿出一块玉牌,道:“邯郸氏关键时刻的一次全力出兵算不算?” 兰暨蓟把玉牌拿在手中,睁着一双朦胧醉眼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分钟:“此事当真?” 魏相笑道:“绝对当真。这是邯郸氏为了报答我而给出的条件,只需要见到这块玉牌即可。” 兰暨蓟将玉牌拿在手中摩挲良久,一咬牙又塞回了魏相手中:“不行,此物太过贵重,还是你拿着吧。换一个!” 魏相吃惊的看着兰暨蓟,过了好一会才道:“那就……五十把钢剑?” 兰暨蓟再次大怒:“你听不懂人话?那可是老夫的宝贝女儿!” 魏相道:“八十把。” 兰暨蓟用力翻起白眼,鼻孔之中的酒气都要喷到魏相脸上了。 魏相叹了一口气:“一百把,不能再多了。” 兰暨蓟拳头都要挥起来了:“一百五十把,不然免谈。” 魏相按下兰暨蓟的一只手:“一百二十把!钢铁作坊那边也是新开工,产量不可能那么快。” 兰暨蓟哈哈大笑,一把搂住魏相肩膀,亲热的就好像自家亲兄弟:“成交!” --------------------- 《魏书新解·廧咎如献女》:“帝入山中,廧咎如族长兰暨蓟见帝而惊,知其将来必成大业,乃献女于帝。 帝曰:“汝狄人也,我华夏也,不宜。” 兰暨蓟曰:“我虽蛮夷,亦慕华夏,愿世代为君之臣也。” 帝念其心诚,乃纳其女为妾。 第126章 从今天起当富豪 魏相在廧咎如度过了愉快的三天时间。 上一次来的时候魏相是客人,而这一次他是廧咎如族长的女婿,身份不同所带来的待遇自然也是完全不同的。 廧咎如的二号人物兰暇蛟依旧看魏相非常不爽,但是却也拿不出任何的办法来阻止兰帊带着魏相在廧咎如之中逛来逛去。 “族长,这会让晋国人完全明白我们廧咎如的实力!”暇蛟在兰暨蓟的面前做出了最后一次尝试。 兰暨蓟闻言则是哈哈大笑:“放心吧仲弟,我们廧咎如和华夏人是不一样的。就连我都不知道我们明年是否还在这座山谷之中,又何必担心晋国人的来袭呢?” 通过这三天的到处乱逛,魏相也对廧咎如有了更深的了解。 武器以青铜器为主,少部分人还需要拿着石制或者骨制的武器,箭矢同样也是以骨质为主,农具更是几十年上百年前的超级老款式,魏相甚至都怀疑这些是不是廧咎如人去哪里做了摸金校尉的勾当搞来的。 加上位于山区数量少得可怜的耕地,廧咎如部族大部分时间内都是靠山吃山,以狩猎为主。但由于赵盾的存在,这些年廧咎如时常会和山外的晋国诸领主做一些贸易,用山中的特产来换取粮食、盐巴等生活必需品。 一个字,穷。 两个字,落后。 三个字,没眼看。 对于魏相的这些评语,兰帊显然非常不满意:“你懂什么,我们每年都卖很多动物的毛皮给你们晋国贵族们呢。” 魏相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兰帊:“一张虎皮只能换到一袋粮食或者一小袋盐,你知道这样的虎皮要是我来拿到邯郸或者绛都卖是什么价格吗?一百、八十袋粮食不敢说,五六十袋粮食总是能够换得到的。” 这个消息显然极大的震撼了兰帊,这位廧咎如族长之子嗷一下就跳了起来,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那些该死的黑心商人,下次我一定把他们剁了喂鸟!” 魏相拍了拍兰帊的肩膀:“其实你也不能怪他们,谁让你们廧咎如人不归属华夏呢?这种货物只有华夏人卖给华夏人才能卖出这样的价格,任何一个廧咎如人都不可能卖出这样的价格。” 这句话显然给了兰帊重重一击,让他的愤怒变成了茫然:“难道生为一个廧咎如人是错误的?” 魏相沉默片刻,道:“我们华夏之中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细品。” 兰帊有些恼怒的抓下了头上的彩冠,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没有扔到地上,而是气咻咻的说道:“总有一天,我们廧咎如人也会这么强大的!” 魏相耸了耸肩膀,一脚下去踩断了不少枯枝,发出清脆的声响。 此刻两人正在山中前进。 春天的山林就连空气似乎都带着喜悦的生机,湿润而又温暖,但时不时从周围树上游过、从附近灌木丛中路过的蛇虫就没有那么友好了,远处时不时传来几声让人心惊肉跳的猛兽啸叫之声更加剧了人心中的不安。 兰帊忍不住道:“魏相,这几天你几乎把我们廧咎如附近的山林都走了一遍,你究竟想干什么?难道真如我仲叔所说,你是想带着晋国军队将来打过来?” 魏相有些同情的看着兰帊:“你觉得我如果真的想要征服廧咎如,需要这么细致的对廧咎如附近的地形做侦查吗?直接平推就好了,还省得麻烦。” 兰帊开口想要反驳,但想起魏相在之前邯郸征战的表现,只能无奈的闭上了嘴巴,决定等到将来自己率军打出太行山之后再来狠狠的打魏相的脸。 突然,魏相站住了脚步,蹲了下来,开始在地上扒拉着什么。 兰帊看着魏相的动作,不由得有些疑惑:“你这是在干嘛,咦?你在找这个?” 魏相站了起来,手中已经多了一块根茎状的多须物体,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笑容:“没错,我就是在找这个。” 兰帊耸了耸肩膀,道:“你早说啊,这东西我在狩猎的时候见过不少。但它就是一种植物啊,没有用处的。” 魏相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就是没有知识的危害了。你知道这种东西叫做什么吗?我告诉你吧,它的名字叫做——人参。” 几秒钟的安静之后,兰帊道:“哦,原来它叫人参啊。然后呢?” 魏相晃了晃手中这颗看上去足足和自己巴掌一般大小的野人参,缓缓说道:“以后啊,廧咎如靠着这个人参就能发财了!” 兰帊的目光顿时变得无比炽热,但又带着明显的怀疑:“当真?” 魏相忍不住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人参是什么? 著名的中国古代医学巨著《本草纲目》中记载人参是:“治男女一切虚证,发热、自汗、眩晕、吐血、嗽血、下血、血淋、血崩、胎前产后诸病。” 《本草疏经》更是直截了当:“人参能回阳气于垂绝,却邪虚于俄顷,其主治也,则补五脏。” 这两句话总结起来就是八个字“包治百病,起死回生”。 这就是人参,中药之王! 在中国历史上,华夏人直到汉朝才认识到人参的药用价值,并开始将其用作药物的一种。 而现在这个时代比刘邦建立西汉要整整早了三百多年,所以人们根本就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人参这种神奇的药物。 而且这些人参还不是那种人工培植的人参,是正儿八经的吸取了天地精华,土生土长了不知道几十、上百年的野人参! 在后世人参最著名的产地是东北,很少有人知道华夏古代最大的人参产地其实是上党郡南部山地之中,很长一段时间内古代华夏最为优质的人参都出自这里。 上党郡的南部山地就是太行山的南部山地,而太行山的南部山地就是魏相和兰帊现在所站着的这片土地,就是廧咎如部族现在的势力范围! 所以说这些廧咎如人,简直就是在抱着金矿喊穷啊。 魏相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拯救一下廧咎如人,并同时为自己开辟一个独家的、专属的财源。 穿越者怎么可以一直过得穷兮兮的呢? 从今天起,当富豪! 第127章 敲定细节 “一颗不知道从哪里挖来的野草就能帮助我们廧咎如成为巨富之族?” 廧咎如老族长兰暨蓟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脸上露出的表情即便没有开口都如此明显——你小子把老夫当白痴了? 魏相并没有解释,而是提出了又一个问题:“山谷里有没有那种马上就要病死的人?生病的人也行。” 兰暨蓟看向暇蛟,暇蛟立刻说道:“笃达以前是我们廧咎如最英勇的战士,但因为一次狩猎的受伤,他已经躺在床上很久了。” 魏相道:“我们去看看。” 片刻之后,在山谷之中一座算不上太偏僻的房间之中,魏相等人见到了笃达。 笃达是一个年纪在三十出头的汉子,看得出来曾经是那种十分健壮的人物,但伤病已经让他变得骨瘦如柴,看上去一副进气多出气少的样子。 魏相掀开伤口看了一会,然后又放了下来,把手中的人参塞到旁边的兰帊手中,十分淡定的吩咐道:“拿去熬成药汤给他喝下,没问题。” 暇蛟发出了一声极为明显的嗤笑,转身离开。 当天晚上,前来探望魏相的兰茹告诉了魏相一件事情:“山谷之中都传开了,说你自不量力想要把笃达治好。” 魏相紧了紧胳膊,将兰茹更深的搂入怀中,悠悠的说道:“虽然我不是医者,但既然那个笃达曾经是你们廧咎如最英勇的战士,那么有人参的帮助扛过伤口感染也是很有可能的。” 兰茹叹了一口气,道:“就连大巫母都宣布笃达随时都可能要回归天神的怀抱。” 魏相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如果大巫母这样说了,那我可能就是天神派来拯救笃达的使者。对了,你们狩猎队有多少人?明天让他们跟我一起进山摘人参吧。” 兰茹可是廧咎如的狩猎队队长,考虑到马上就要带兰茹离开廧咎如,魏相完全没有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小小的公器私用一下有什么问题,反正廧咎如族长是自家二号老丈人。 这人参一摘就是三天。 凭借着上辈子在电视上看过某些鉴宝节目上对所谓“百年老山参”“千年人参精”的打假,魏相精心挑选了一批年份看上去应该都在百年以上的野人参,数量达到了整整五百棵! “差不多就行了,太多的话反而会变得廉价。” 魏相觉得自己要是能带着这五百棵真正天生地养、毫无任何污染的野生人参回到后世,那分分钟就是一个新的亿万富翁! 要不然怎么说知识就是财富呢。 当魏相喜滋滋的带着狩猎队众人在第三天的傍晚回到廧咎如部落的时候,他意外的发现竟然有一群人聚集着在谷口,等待着自己的归来。 一个人犹如矫健的豹子一般朝着魏相冲了过来,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堆魏相听不懂的赤狄语言。 魏相吃了一惊,一时间没搞懂情况:“这是……” 兰暨蓟的声音叹息着出现了:“这就是你救活的笃达。他说从今天起,他就是你最忠实的奴仆!” “笃达?”魏相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先是楞了一下,然后才想起了这个名字:“你好了?” 笃达听懂了魏相的话,用力的点头,然后亲吻了一下魏相的靴子,五体投地跪在魏相的面前,举起双手。 兰暨蓟又一次的做出了解释:“如果你同意的话,就将鲜血滴在他的掌心,从此之后他就是你最忠诚的战奴!” 魏相看了一眼身边的兰茹,看到兰茹递来一把匕首,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在自己的无名指上轻轻刺了一下。 两滴鲜血滴落在笃达的双手掌心之中,围观的廧咎如人群发出一阵欢呼之声。 二舅子兰帊带着笑意走了上来,一脸羡慕的说道:“你知道战奴有多难得吗?这是只有对勇士施以救命之恩才能获得的回报,连我和我伯兄都没有!” 魏相虽然不知道这个所谓的战奴有多难得,但是看到站在兰暨蓟身边的暇蛟那难看无比的脸色之后还是有了一个相当清晰的判断,于是便笑着从身后的箩筐里拿出一颗人参放在了笃达的手心:“你继续用人参好好调养身体,过几天跟我一起回魏邑!” 兰暨蓟同样走了上来,双眼在火把的照耀下闪闪发光:“魏相,我们必须要好好谈谈!” 片刻之后,在廧咎如的议事堂之中,魏相和兰暨蓟翁婿相对而坐,目光对视,隐隐有火星四溅。 魏相伸出了八根手指:“族长,都是自己人我也就不废话了。这一次我可以给廧咎如两成的利润,算是你们的人工费和辛苦费。” 兰暨蓟重重的哼了一声,喝道:“魏相,你这是在打发谁呢?所有的人参都是我廧咎如所有,你凭什么独揽八成?” 魏相毫不退让的说道:“如果不是我,你们廧咎如就算在这里住到灭亡都不知道还有人参这种神药,就算它长得漫山遍野都是又有什么用?再说了,没有我的话,你们凭什么把人参卖到晋国内部去?” 兰暨蓟一声冷笑:“晋国国中多的是卿大夫,赵氏同样也是一个选择!” 魏相哈哈大笑,道:“其他卿大夫听到这个消息,得知了人参的价值之后第一个要灭掉的就是你廧咎如,明白吗?至于赵氏,赵氏是站在我这一边而不是站在你那边的,这一点族长最好还是要搞清楚。” 兰暨蓟吹胡子瞪眼睛,道:“那又如何?廧咎如至少要拿五成!” 魏相平静的说道:“最多两成半,这是我的底线。族长是一个聪明人,应该知道离开了我的话人参或许还是一个好东西,但它很可能不再是廧咎如的好东西了。” …… 兰暨蓟拍桌子喷口水,又和魏相争吵了半天,终于定下了调子。 从今以后,廧咎如之中采摘的所有人参都必须交给魏相售卖。作为回报,魏相将会给廧咎如两成半的利润分红。 两人当众在议事堂之中的廧咎如祖先牌位面前歃血为盟,并依照华夏的规矩将木制的盟书按下血手印,并剖成两半由两人各自持有。 在做完这件事情之后,两人都是长出一口气,不约而同的露出笑容。 下一刻,兰暨蓟的吼声再度响起:“酒呢?把我们最好的美酒端上来,款待老夫面前这位廧咎如最尊贵的客人!” 第128章 或许需要问问魏相的意见 邺城。 “蠢货,两个蠢货!我荀氏的脸都被你们两个蠢货给丢光了!” 晋国大夫、智氏家主智首的咆哮声在大堂之中回荡,就连大堂之外的侍卫们都能清楚的听到。 作为叔叔,智首通常来说并不会对荀氏的下一任家主、自家哥哥的长子中行庚发这么大的火,所以当中行庚也和智罃一样被骂成蠢货,那就一定是中行林父的意思。 中行庚和智罃两人只穿着一件单衣跪在智首的面前,在两人的身后还跪着几名家臣,都是这一次负责辅佐这两位君子的。 几名侍卫站在中行庚等人的旁边,每一个人都手持一截鞭子。 智首深吸一口气,朝着侍卫们冷声道:“行家法!” 鞭子被用力抽下,惨叫声此起彼伏。 片刻之后,几名晕厥过去的家臣被抬了出去,只有中行庚和智罃趴在地上,身体偶尔抽搐一下。 一阵尿骚味在空气中传播,智首将目光锁定在大堂上的一摊水渍上,摇了摇头,在中行庚的面前蹲了下来。 “侄儿,你可知为何此次你父如此暴怒,甚至要行家法?” 即便是隔着衣服,但毫不留情的二十鞭子还是把中行庚抽成了一个暂时的残废,他努力的挣扎了一下,看到智首并没有帮助他起身的意图,就十分艰难的说道:“还请仲叔赐教。” 智首淡淡的说道:“仲叔先问你,你可知你们这一次最大的错误是什么?” 一旁的智罃奋力抬头,不顾血丝还在从嘴角流出,嘶声道:“没有拿下邯郸!” 智首摇了摇头,站起来一脚踹在智罃的肩膀上,直接把他踹得翻滚了好几圈,躺在地上白眼直翻,差点直接晕过去。 智首从怀中拿出一块木牌丢在了中行庚的面前,淡淡的说道:“你们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看好留吁,让我荀氏失去了在赤狄之中的这个盟友!” 这句话犹如闪电般击中了中行庚,让他的身体瞬间僵直。 过了好一会,中行庚才道:“留吁不是在邯郸一战中并无损失吗,难道他们竟然以此而撕毁了和我们的约定?” 智首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首先,留吁在邯郸之中没有损失是因为他们提前知道了廧咎如的背叛。其次,他们直到现在也没有撕毁和我们荀氏的约定,但是却暗中和另外一个卿族签订了盟约。” 中行庚思索片刻,脸色突然变得扭曲了起来:“先克……仲叔,是不是先氏?” 智首点了点头,道:“伯兄说了,如果你能说出先氏,那说明你还是有救的。” 躺在地上的智罃终于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父亲,我们被先氏耍了?” 智首恶狠狠的瞪了智罃一眼:“尔的脑子是不是都被野犬吃了,老夫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东西?” 智罃有心想要反驳两句,但想想方才智首势大力沉的那一脚,还是十分明智的闭上了嘴巴。 中行庚脸色惨白,苦笑道:“原来如此……是我太蠢,太过相信先克之言了。” 智首看着中行庚,意味深长的说道:“庚儿啊,你记住一句话。在政坛之中,除了我荀氏中人以外,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可以完全彻底被信赖的。好了,准备一下,明日随老夫回返绛都吧。” 绛都,郤府。 郤缺和士会相对而坐,美酒飘香,佳肴诱人。 郤缺夹了一筷子鱼脍,放入口中之后细细咀嚼,然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道:“世上怎会有鱼脍这般美味之物,堪为当世美食之首!” 士会皱了皱眉头,道:“世上美食如此之多,鱼脍何德何能可居第一?以老夫之见,当以熊掌为首。” 郤缺大怒,一拍桌案道:“熊乃腌臜之物,如何能和鱼脍相比?” 士会不甘示弱,道:“鱼不过水中食屎之物,如何能与食肉之熊媲美?”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阵,突然忍不住同时笑了起来。 郤缺道:“若论美食,老夫自认是比你士伯要强上数筹的,但说到识人,士伯你倒是略微比老夫强上那么一点点了。” 士会哈哈大笑,得意洋洋的说道:“郤伯说的莫非是老夫那个好女婿?” 郤缺重重哼了一声,白胡子被吹的飘飞起来:“也是老夫看走眼了,不然的话当时就应该把他招揽过来才是。” 士会笑道:“你那几个女儿又无适龄之人,如何能招揽?” 郤缺翻了一个白眼,道:“我乃要脸之人,如何能像你那般直接以女抢人?” 士会放声大笑,整个人笑得前仰后合,让郤缺连翻白眼,一时间气氛古怪。 过了好一会,士会笑声渐渐止歇,道:“郤伯今日过来,应该不是专门夸奖老夫这个女婿的吧?” 郤缺叹了一口气,道:“老夫倒是情愿只夸奖你这个女婿好了。你知道吗?君候的身体近来越发的差了。” 士会眯起了眼睛,过了好一会才道:“郤伯这是什么意思?” 郤缺淡淡的说道:“老夫在宫中不巧也是有一些人脉的,如果老夫所猜不错的话,恐怕君候他……大去之日将至啊。” 士会的身体顿时僵住。 这位晋国上军将固然是因为这件事情而震惊,但其实还有更加深层的原因。 士会想起了自己那位女婿在离开之时曾经说过的话。 “外舅,君候大去之日将近,须要早些做好准备。” 那可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情啊! 魏相是怎么能够在一个多月之前就能预见到这件事情的? 郤缺并没有察觉到士会的异样,或者说郤缺觉得士会的震惊是因为郤缺刚刚说出来的那些话,因此他十分自然的接下去道:“所以,接下来的扈邑之盟是否能够举行,还是未知之数啊。” 士会已经完全回过神来,平静的看着郤缺:“郤伯的意思,恐怕是……接下来应该扶立那位公子为新君吧?” 郤缺哈哈的笑了起来:“士伯果然知我!老夫欲扶立在秦国的公子郑,不知士伯觉得如何?” 士会沉默片刻,道:“此事且让老夫回去想想吧。” 士会第一次觉得,自己或许需要在某些事情上问一问魏相的意见。 第129章 魏相坏我大事 离开廧咎如的时间到了。 五十名魏氏甲士在邯郸之战中死了七个人,剩下的四十三人中有八个伤员被士燮提前带回,如今还有三十五人跟随在魏相身边。 但魏相并不仅仅是带着这些人回去。 首先,是整整五百棵寄托着魏相发财希望的人参。然后,魏相刚刚收下的战奴笃达自然也是要跟着魏相一起离开的。 “整整一百名廧咎如的勇士,算是老夫给你的嫁妆!只要你一句话,他们绝对能为你出生入死!”兰暨蓟用力的摇晃着魏相的肩膀:“贤婿啊,谢字就不用说了,明白吗?” 魏相无可奈何的翻了一个白眼,道:“谢谢外舅,外舅可以放手了吗?” 兰暨蓟松开手,哈哈的笑道:“好,记得有空多回来看看,廧咎如永远都欢迎你和茹儿。” 魏相看了一眼就站在兰暨蓟身后的暇蛟,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在这种离别的日子煞风景,于是什么都没有说。 兰暨蓟松开魏相,走向了一旁的兰茹。 即便平日里再如何坚强,兰茹毕竟也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如今真的要离开父亲,少女心中的不舍完全表现在了脸上。 兰暨蓟注视着兰茹,片刻之后叹了一口气,道:“记住你的根在这里,孩子。” 说完这句话之后,兰暨蓟将自己头顶彩冠之中最靠近额头的那一朵彩片摘了下来,珍而重之的交到了已经跪下来的兰茹手中。 一刻钟之后,魏相站在山路的拐角,朝着远处的兰暨蓟一行挥了挥衣袖,带走了对方的女儿、一百零二名族人还有五百颗人参。 为什么是一百零二名族人,这当然不是魏相的数学出了问题,而是…… “你为什么也要跟着去,难道你也是嫁妆的一部分?”魏相有些好奇的朝着自己身后亦步亦趋的兰帊问道。 兰帊闻言顿时大怒:“你在胡说些什么东西,我堂堂的廧咎如二公子怎么可能是嫁妆?” 魏相哦了一声,道:“所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那我们就在此分手,请回吧。” 兰帊翻了个大白眼,逗起了肩头的胖彩鸟。 魏相咂了咂嘴巴,道:“究竟怎么回事?” 兰帊怒道:“你不是很聪明吗,自己猜!” 魏相想了想,道:“因为你是次子,所以不可能继承族长之位,不如跟着我到外面打拼,说不定你将来就能够成为第二个狐突,对吧?” 兰帊用力的翻了一个白眼,道:“你以为你是晋武公?” 魏相耸了耸肩膀,道:“或许我比武公还要更强呢!” 兰帊哈哈大笑,摸了摸胖彩鸟的头:“咧咧,你看看,人啊不怕没本事,就怕满口胡柴的。你说呢?” 胖彩鸟咧咧的叫了几声。 魏相哼了一声,道:“傻人配傻鸟,绝配!” …… “先氏和留吁,确实绝配。”中行林父如此对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先毂说道。 先毂脸色微微一变,道:“中行伯此言何意?留吁不是你们荀氏的盟友吗?” 中行林父哈哈大笑,刚刚喝下的酒液都溅了好几滴出来:“怎么,都已经到了现在,先伯还不愿意和老夫坦诚相待?” 先毂看着中行林父,片刻之后才缓缓说道:“中行伯说笑了。以你我之地位,又岂能和他人坦诚相待呢?” 中行林父看着先毂,冷冷的说道:“先氏乃是大晋大族,老夫向来也是十分尊敬的。但这一次,先伯你……过了。” 中行林父的话语之中带着极为明显的恼怒。 无论是谁,在知道自己的盟友悄悄的背叛了自己之后都不会开心,尤其知道这个挖墙脚的还是一直以来都没有太被自己放在心上的先氏之后更是如此。 先毂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中行伯究竟想要什么,就直接说吧。” 中行林父淡淡的说道:“从今天起,所有人都会知道留吁不再是我荀氏两族的盟友。” 先毂笑道:“或许留吁族长会这样表态,但大家都觉得这是荀氏主动解除了和留吁之间的关系。” 中行林父眯起眼睛盯着先毂,眼带寒光。 先毂平静的和中行林父对视,表情平静。 片刻之后,中行林父道:“你欠老夫一个人情。” 先毂挑了一下眉头,没有说话。 中行林父继续道:“等到扈邑之盟时,你要把这个人情还给老夫。” 先毂想了想,道:“这得看情况。” 中行林父挥了挥袖子,道:“善。今日老夫心情不佳,就不继续招待贵客了,先伯请吧。” 先毂哈哈一笑,站起来朝着中行林父行礼,转身离开。 回到先氏府邸之后,先毂立刻召集了几名先氏的核心人物。 先毂冷冷的说道:“马上派人去问一下仲弟,他这件事情是怎么办的!明明让他小心翼翼的行事,为何却弄得人尽皆知!” 一名先氏心腹家臣低声道:“仲君子那边的信刚刚到了,请家主参阅。” 先毂楞了一下,接过这封信看了起来。 片刻之后,先毂突然一拳砸在了桌案上。 “赵氏中庶子魏相……坏我大事!” …… “天下大势是不可逆转的,我告诉你吧,不仅仅是太行山,将来更北方的林胡、楼烦乃至东胡,南边的百越统统都会成为我华夏诸侯的领土!”魏相如是朝着身边的兰帊说道。 兰帊静静的看着魏相,片刻之后才道:“虽然你指点江山的时候总是给人一种很强大的感觉,但我还是认为你这是在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魏相鄙夷的看了一眼兰帊,道:“十年内,你就会知道这一次你父亲选择将兰茹嫁给我是如何英明正确的决定!” 兰帊吃了一惊:“难道你的意思是十年内晋国就要对我们赤狄动手?” 魏相缓缓点了点头。 在邲之战的大败之后,晋国短时间内完全失去了和楚国逐鹿中原的底气,那可不就只能拿太行山之中的赤狄们出气了吗? 兰帊有些焦虑的问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魏相指了指自己,笑而不语。 兰帊哀叹一声,拍了拍肩膀上胖彩鸟那五彩斑斓的鸟头:“咧咧,完了,全完了!” 第130章 后宫是万万不能失火的 经过了漫长的旅程,魏相终于回到了晋国大本营河东盆地之中。 这一次的归程相当顺利,由于整个白陉都处于廧咎如的控制之中,所以从白陉西侧出口钻出来的魏相不但平安无恙,而且手中还多了一份白陉沿线的山川地理图。 兰帊坚持称廧咎如这一次是引狼入室,于是他就被兰茹揍了好几顿。 由于这一次是完成的赵氏任务,所以魏相并没有先回归魏邑,而是直接抵达下宫。 在下宫中那个独属于魏相的小院之中,魏相终于见到了自己三个多月没见的妻子范曼。 俗话说得好,情人眼里出西施,更何况范曼的容貌原本就是上佳,因此魏相这一刻感觉自己见到了阔别已久的仙女! “曼儿!”魏相欣喜上前握住了范曼的手,然后被啪的一下打掉。 范曼狠狠的瞪了魏相一眼,顿时让原本就颇为心虚的魏相越发心虚,嘿嘿傻笑。 范曼的目光落在了魏相身后的兰茹身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这就是兰茹妹妹了吧?” 兰茹上前,直接跪下:“兰茹见过夫人。” 看着兰茹的膝盖结结实实的和地面来了一次接触,范曼脸上的笑容终于变得真诚了几分,将兰茹搀扶了起来:“那么客气做什么,从今往后都是一家人!” 兰茹道:“早就听说夫人乃是花容月貌,今日一见果然让兰茹自惭形秽。” 范曼的笑容越发浓郁:“妹妹的身材如此之好,也是让做姐姐的无比羡慕呢。” 魏相发现女人有一种非常神奇的本事,那就是两个素未相识的女人总是能够在短短的时间内把谈话氛围搞得和真正的亲姐妹一样热络。 看着兰茹恭恭敬敬的挽着范曼的手臂离去,魏相终于长出一口气。 转过身来,魏相就看到了脸色古怪的兰帊:“你都有这么美丽的妻子了,还招惹我妹妹干什么?” 魏相在脑海中顿时蹦出了许多回答,比如说什么我就是馋身子,我想要利用你们廧咎如的力量,寂寞的男人很可怕,男人本来就是见一个爱一个等等理由,但最后脱口而出的却是—— “关你屁事!” 回家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在半个月的餐风露宿之后,魏相终于得到了一个能够舒舒服服洗一次热水澡的机会。 躺在满是热水、足足有一张两米床那么大的澡盆中,魏相满足的叹息了一声。 这一刻如果再来一个搓澡的熟练工,那简直就是人间天堂! 吱呀一声,一个身影打开房间的门,慢慢的走了进来。 魏相听出了这个脚步声的主人是谁,于是他的头开始慢慢的没入水里,咕噜噜吹起一串泡泡。 即便是隔着水,范曼的声音依然能够准确无比的传入魏相的耳中:“起来。” 哗啦一声,魏相突然站了起来,一把搂住范曼。 在范曼的尖叫声中,两人一起跌入宽大的澡盆里。 波涛起伏间,一场激烈的战斗随之展开。 …… 和之前的所有战斗一样,魏相发现即便自己能够暂时取得胜利,但最终高挂免战旗的还是自己! 为了推卸责任,魏相果断出卖了一号大舅子:“这件事情不怪我,都是你哥一直在推波助澜!” 范曼就靠在魏相的胸膛上,一张俏脸红彤彤的好像苹果一样透着极为夺目的光芒,就连说话时候的喘息都那么的诱人:“夫君是想要利用廧咎如的力量?” 魏相沉吟片刻,决定如实相告:“确实也有一部分这方面的因素,为夫如今的力量还是太小了一些,如果没有一些外援的话很难在短时间内打开局面。” 范曼点了点头,从澡盆子里站了起来,道:“已经让人算好日子了,五天之后可以正式迎兰茹过门。” 魏相有些吃惊的看着范曼:“你就这么消气了?” 范曼将几滴水珠甩在了魏相的脸上:“谁的丈夫没有几个小妾呢?更何况兰茹不但能够给夫君提供帮助,她的武力将来也能够让内宅更加安全。只不过还请夫君以后在纳妾之前事先征求一下我的意见才好。” 魏相愣愣的点了点头。 范曼轻出一口气,将诱人的脸庞慢慢逼向魏相,直到两个人的鼻尖都抵在一起。 范曼吐气如兰的对着魏相说道:“在这四个晚上,你都是我的!” 看着范曼袅袅婷婷的离开,魏相突然觉得自己遇上了麻烦,大麻烦! 第二天早晨,正在吃早餐的赵朔看着面前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的魏相,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 魏相咂了咂嘴,心道你赵朔的老婆现在还是完璧,你哪里来的底气笑我嘛! 明面和暗地的吐槽都结束之后,谈话也就正式进入了正题。 赵朔十分仔细的听取了魏相关于这一次邯郸之行的汇报,然后提出了一个问题:“你觉得谁是赢家?” 魏相道:“首先当然是我们赵氏,邯郸氏重新回归赵氏大家庭并且成为主君的臂助,能够极大的提升主君的威望和对赵氏的掌控。然后就是先氏,先氏看上去似乎并没有取得什么明显的利益,但却狠狠的利用了潞氏一把并扶持起了留吁,将来先氏对赤狄的影响力应当是大晋诸多卿大夫之冠。” 赵朔哈哈的笑了起来,道:“至于损失最大的无疑就是中行氏和智氏了,很好,非常好。想不到那先伯看似鲁莽,暗中却有如此心机,若非是你心思缜密的话,这一次倒是要全盘落入他先氏的算计之中了。” 魏相道:“当年先氏之祖先轸便是因鲁莽而殒命,如今先氏吸取教训也是理所当然。” 赵朔点了点头,道:“魏相,这一次你做得非常不错,不但为我赵氏解围,更是为大晋化解了一次赤狄入侵的危机。我当在数日内上表,请君候封你为大夫!” 这也是赵朔之前对魏相的承诺。 魏相立刻行了一个大礼:“多谢主君!” 赵朔哈哈大笑,十分亲切的扶起魏相,正色道:“这也是你应得的!” 第131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一个好主君的标准就是看他能不能做到有功必赏,赵朔觉得自己这一刻非常好的做到了这一点。 但从一个主君的角度来说,一份封赏至少应该得到五份回报,或者十份。 于是,赵朔很快就提出了新的问题:“中庶子啊,你是去过邯郸的人,你觉得我应该怎么用邯郸氏才好呢?” 魏相不假思索的说道:“邯郸氏初归心,当谨慎用之。但在他人面前却要让人感觉到邯郸氏深受主君信任,如此才能够震慑某些人,让整个赵氏真正归心!” 赵朔这一次并没有像之前那么抵触魏相的这种诛心之言,而是缓缓点头,良久不语。 魏相想了一下,决定还是将心中的话抛出来:“主君,其实此刻乃是我们赵氏向北扩张的绝佳良机!” 赵朔明显楞了一下:“向北扩张?” 此刻在晋国的北方是诸多戎狄,比如赤狄、林胡、楼烦等等。 赵朔道:“戎狄之地,荒凉之所,当真有此必要?” 魏相正色道:“君不闻狡兔尚且三窟,如今大晋之中诸卿争斗越发激烈,如赵宣子等老人在世之时尚且能够维持一番体面,等到老人们纷纷去世之后怕是便只能你死我活了。” 在历史上,晋文公的老班底们都在世的时候虽然争斗也很残酷,但灭族这种事情是很少发生的。 一方面是因为这个时候晋国的卿大夫们斗争还没有激化到那个程度,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大家当年都是一起跟着晋文公于各国之间狼狈逃难,多少也是有点战友情的。 等到老一代人之中的最后一位上卿中行林父去世,晋国卿大夫们的政治斗争就从谁输谁死但家人保全变成了我赢我就要杀你全家。 而这些血淋淋事件的序幕,就是从赵氏的下宫之难开始! 赵朔沉吟良久,并没有立刻做出回答,而是说道:“且让我想想。” 殊死拼杀或许是魏相的风格,但以死进谏就不是了,所以魏相很淡定的就离开了。 刚刚离开赵朔的书房,魏相就看到一辆马车迎面驶来,从样式和上面的家族徽记来看这辆马车应该是属于韩厥的。 果然,马车在魏相的面前停了下来,韩厥出现了。 在确定了对方似乎是朝着自己而来之后,魏相就拱了拱手:“见过大夫。” 韩厥看上去似乎有些憔悴,原本就已经清瘦的脸庞上眼窝越发深陷,打量了魏相一眼,道:“你在邯郸城干得不错。” 魏相笑道:“多谢大夫夸奖。” 韩厥淡淡的说道:“夸奖就不必了,赵孟是否说过要以大夫之位来奖赏你?老夫在这里就可以告诉你,短时间内你这个大夫之位应当是无望了。” 片刻的安静之后,韩厥有些奇怪的看着魏相:“你似乎并未有多么沮丧。” 魏相微微一笑,道:“赵氏一门五大夫,若是再加上我就是六人,只要君候和郤伯他们不傻,我这个大夫之位应当都是没戏的。” 韩厥楞了一下,随后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老夫过几日便要前往扈邑,为君候准备会盟之事,你要不要随老夫前往?若你去,老夫等会便和赵孟说一声。” 魏相思考了一下,道:“多谢大夫美意,但魏相觉得还是跟随主君去更好一些。” 韩厥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直接朝着赵朔的书房而去。 魏相站在原地看着韩厥离去的身影,直到确定对方已经听不到自己的话之后才叹了一口气:“这人啊,也不能让我多开心几秒。” 以魏相给赵氏的贡献而言,一个大夫当然是绰绰有余,但政治就是政治,谁又愿意看着赵氏再多一名大夫呢? 所以,赵朔给出这个承诺究竟是想要干什么? 魏相并不打算在这里多想这个问题,而是打算回家之后再说。 然而沿着细密的青石路才走了两步,竟然又有两辆马车迎面而来。 魏相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的站在了路旁等候。 这一次来的是春秋时期相当流行的“敞篷式”马车,所以魏相老远就能够看到这两辆马车主人的身份。 屏括和楼婴。 屏括的马车走在最前方,从身份上来说屏括作为赵氏君子也能算是魏相半个主君,所以魏相就朝屏括拱了拱手:“见过屏大夫。” 屏括咳嗽一声,车夫就将马车停了下来,正好能够让屏括以一个居高临下的角度和魏相对话。 屏括的八字小胡跳动了一下,淡淡的说道:“你为何要把邯郸氏这条背主之犬又带回赵氏大家庭之中?” 魏相笑着对屏括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 屏括冷笑一声:“愚蠢!不要妄图在赵孟面前诋毁我等,我等才是真正的赵氏柱石!” 魏相的笑容越发灿烂:“大夫所言极是,魏相也是这样想的。” 屏括一声冷笑:“果然是个擅长奉迎之人,也不知赵孟究竟看上你哪一点,走!” 屏括的马车缓缓驶开,随后楼婴的马车便在魏相的面前停了下来。 被马车的灰尘弄到的魏相咳嗽几声,对着楼婴拱手道:“楼大夫也是来斥责我的吗?” 楼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揉了揉明显发黑的眼圈,道:“听说你带回家的那个廧咎如之女颇为标致,送给本大夫行不行?” 魏相不假思索的说道:“不行。” 楼婴叹了一口气:“你可知道你错过了什么?” 魏相道:“没有兴趣。” 楼婴点了点头,对着车夫道:“走。” 看着屏括和楼婴离去的身影,魏相沉默片刻,缓缓摇头。 由于出身的原因,这三位叔叔从一开始就不可能站在赵朔这一边,为什么赵朔就不能够认识到这一点呢? 罢了,反正距离下宫之难还有那么多年,自己只要混得不差到那个时候早就已经成为大夫像韩厥一样独立出去,赵朔那时候也已经死了,这些赵氏内部狗屁倒灶的事情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在阳光的照耀下,魏相的身影慢慢的离开了这座此刻显得如此金碧辉煌的巨型内宅。 第132章 五人会议 下宫主殿之中,赵朔高坐在主位之上,在他的下首已经摆放好了四张坐席桌案。 屏括、楼婴、韩厥各自入座。 屏括道:“仲兄刚刚派人传信,说是最近身体有些抱恙,一应事务还请赵孟不必征询他的意见,直接决定即可。” 赵朔脸上闪过一丝阴霾,但马上就若无其事的笑了起来:“无妨。既然仲叔来不了,那我便开门见山了。来人,有请邯郸大夫!” 一阵脚步声随即响起,一个身影从侧门之中走了出来,朝着众人团团拱手见礼:“邯郸旃见过诸位大夫。” 屏括和楼婴同时吃了一惊,韩厥脸色沉静,拱手还礼。 赵朔淡淡的说道:“从今日起,邯郸氏重回赵氏大家族之列!” 大殿之中一时安静,过了好几秒钟之后屏括才道:“赵孟,仲兄乃是族长,如此大事缺了他是否有些不妥?” 赵朔笑了起来:“括叔忘了自己刚刚说过的话了吗?仲叔既然已经把所有事务都委托于我,那此事也就不必劳烦仲叔,还是让他安心养病吧。” 楼婴看看赵朔,又看了看脸色难看的屏括,突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邯郸旃脸上带着几分激动的潮红,又一次朝着赵朔行礼,然后在那个空出来的、距离赵朔最近的位置上坐下。 于是,大殿之中变得座无虚席。 赵朔带着微笑,道:“先父大去之前曾言,他的愿望便是能够让赵氏众人团结一心共同对外,今日邯郸氏重回赵氏,也算是了先父一桩愿望了。” 没有人说话,这让赵朔的嘴角越发翘起。 过了片刻之后,屏括突然开口道:“老夫听说赵孟似乎想要保举那魏相为大夫?” 赵朔带着笑意点头:“正有此意,不知括叔可有何意见?” 屏括冷冷的说道:“魏相并无甚大功与我赵氏,如何能被保举为大夫?” 赵朔摇头道:“能破赤狄两万大军而解邯郸之围,使邯郸氏重归我赵氏,这非大功乎?” 邯郸旃似乎并没有新人应该低调的自觉,立刻就开口说道:“魏相之才,非大夫不能匹配。” 楼婴眨了眨眼睛,突然笑道:“魏相?本大夫觉得不行。赵孟,此事还是值得再商榷一二。” 赵朔敲了敲桌案,淡淡的说道:“此为国事,我既然身为大晋六卿之一,为大晋举荐人才为大夫也是应有之义,两位叔父就不要多加置喙了。” 赵朔话音落下,屏括和楼婴都显得有些吃惊,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别看赵朔虽然是“赵孟”,但实际上继承这个位置以来赵朔一直对几位叔叔都是非常尊重的,这么当面怒怼确实是非常少见的事情。 赵朔眯起眼睛,似乎开始有些享受这种感觉了:“魏相之事就不必再提了,说说扈邑之事吧。如今楚国北上之意越发急切,大晋所受到的威胁也是一年比一年更重,我赵氏作为大晋卿族,理当有所行动。” 男人总是很喜欢这种争霸天下的话题,于是谈话的氛围迅速开始变得热络起来。 楼婴道:“无妨。大晋毕竟是多年霸主,柳棼之战的胜利应该能够让楚国人冷静一段时间了。” 邯郸旃道:“这却未必。楚国近年来是年年北上,柳棼之战未伤筋骨,恐怕明年还是要再来的。” 一直沉默没有开口的韩厥也道:“楚国确实是大晋的心腹大患,大晋必须要好好遏制楚国的北上之风,老夫觉得诸位回去都应该好好操练一番兵马,说不得这两年还得有一次超级大战。” 屏括一声冷笑,道:“大家也不要在这里说这些了,如今的大晋是君候和郤缺当政,就算我等当真忠心为国,他们就能放心我们这些赵氏中人吗?” 这句明显带着刺的话顿时让整座大殿都安静了下来。 过了好几秒之后,赵朔微微有些不高兴的说道:“括叔对此可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困难谁都能看得到,哪个家族哪个国家没有几个、几十个甚至更多的毛病和困难? 但如果只是说这不行那不行却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其实也就是个死喷子罢了。 屏括显然并不想让人觉得他是一个只有一张嘴的喷子:“赵孟,老夫觉得我们赵氏应该承认现实,向君候低头效忠了。” 这句话的威力看上去比刚才那句话还要更大,就连空气似乎都要凝固了。 在过去的二十年中,晋国的国君大部分时间里都是赵氏家族的牵线木偶。 赵盾才刚刚死去不到一年的时间,赵氏就要向晋侯投降了吗? 屏括见没有人开口说话,便自顾自的说道:“赵孟,虽然我赵氏势力在宣子过世之后并未受到什么折损,但君候和郤缺若是联手,再加上中行林父虎视眈眈,实在是对我赵氏颇为不利。与其和郤缺、中行林父这些人合作,倒不如倒向君候恢复正统,才是正道。” 和刚才一样,楼婴再一次对屏括进行了支持。 出人意料的是,邯郸旃竟然也说:“赵孟,臣以为确实应该和君候改善一下关系。” 邯郸氏显然也是吃够了孤立无援的苦头。 赵括敲了敲桌案,沉吟不语。 以晋国这种六卿排排坐的继承顺序来说,像赵朔这种六卿之中排名末尾的人向君候和上卿屈服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但问题在于…… “君候大去之日将近啊,主君。” 魏相的话在赵朔的耳边回荡。 一朝国君一朝臣,如果晋侯马上就要死去的话,赵氏向晋侯的靠拢又有什么意义呢? 赵朔深吸一口气,沉静无比的说道:“此事暂时不用着急,等到扈邑之盟后再提。” 接连被拒绝终于让屏括说话的时候第一次带上了怒意:“赵孟,眼下扈邑之盟正是一个绝佳的示好机会,若是错过了的话下一次机会就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了!” 赵朔一挥手,道:“此事我自有主意,就这样吧,散会!” 屏括站了起来,十分愤怒的甩袖离去。 赵朔注视着屏括的后背,直到这位叔叔完全离去之后才收回目光,淡淡的对着韩厥说道:“厥叔,你为公族大夫,这段时间不妨打听一下君候的身体状况。” 韩厥微微一愣,道:“赵孟的意思是……” 楼婴和邯郸旃同样也若有所思。 赵朔笑了起来:“无他,只是一些中庶子魏相的猜想罢了。” 赵朔的笑容显得很愉快。 第133章 人参是个好东西,你们信我 “魏相?”在场三人脸上同时露出惊讶的表情。 楼婴忍不住再度开口道:“赵孟,事关赵氏整个大家族之大业,怎能但凭魏相一面之词就做出决定呢?” 赵朔笑着正打算说些什么,一旁的韩厥突然平静的开口道:“魏相是对的。” 楼婴怒道:“你怎么知道魏相是对的?” 面对赵朔的时候楼婴还有一些尊敬,但面对韩厥这个“家养子”的时候楼婴当然是不存在这种尊敬的。 韩厥淡淡的说道:“因为最近宮医被召入宫中的次数明显增多,而且……有一名宮医前段时间不知为何突然暴病身亡了。” 楼婴好像被人抽一个耳光,良久没有说话。 邯郸旃咳嗽一声,道:“魏相此人,确实值得信赖。” …… “我早就告诉你了,信我肯定没错!”魏相有些不耐烦的对着身边的兰帊说道。 这已经是魏相第八次回答兰帊同一个问题,如果要是换一个脾气急一点的人,魏相觉得兰帊早就被丢进汾水之中游泳至少三次了。 兰帊讪讪的笑了笑,道:“你是自家人,我当然是信你的,只是这人参……真的能赚那么多钱?” 魏相砰的一声直接后仰倒在了车厢之中,不再说话。 终于,魏相回到了绛都之中的魏氏府邸,并带着整整五百颗精心挑选出来过的人参。 魏氏府邸正门大开,宗主魏绛带着老爹和三叔,以及一干魏氏家臣等候着。 这个待遇把魏相吓了一跳,直接蹦下马车:“宗主,这如何使得?” 魏绛的笑容无论何时看上去都是那么和熙而稳重:“相弟,你这一次在邯郸之中为我魏氏立下大功,如何当不得?” 短暂的寒暄过后,魏绛含笑让到一边,一个让魏相心中有些颤抖,但又无比亲切的人影走了上来。 老爹用力的拍了一下魏相的肩膀,道:“干得不……咦?你的身体怎么如此之弱?” 被一巴掌直接拍得坐到地上的魏相重重的咳嗽一声,脸色微微有些通红,道:“这个嘛……最近这两天有些劳累。进去聊,进去聊!” 就在这个时候,又一辆马车缓缓的在魏氏大门前停了下来,士燮走下马车,笑道:“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啊。” 片刻之后,几人在魏氏大堂之中各自分宾主落座。 率先开口的是宗主魏绛:“相弟,你说有一件对我魏氏意义重大的事情要说,不知是何事?” 魏相微微一笑,先问了魏绛一个问题:“宗主,敢问我们魏氏这两年的收入如何?不用告诉我总数,单单说每年的结余即可。” 魏绛看向了身为魏氏家老的三叔魏颗,三叔脸庞看上去有些发红,但还是有些无奈的说道:“去年的结余是二十石粮食,今年由于经历了柳棼之战,若不是赵氏那边的援助,恐怕反而要亏空不少。” 魏氏很穷。 一群武人操持的家族就是如此,有多少花多少,每年年底库房都能饿死老鼠,甚至有时候还要把家底往外掏。 这固然能够保证魏氏内部的凝聚力,但不善经营的事实却是魏氏难以发展壮大的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好的经营无非就是四个字——开源节流。 魏相今天要做的就是开源。 魏相从怀中拿出了一颗人参,放在了桌案之上:“我可以告诉诸位,有了此物之后,魏氏财政吃紧的时代就将永久的过去了!” 魏相的话掷地有声,信心满满。 其他众人面面相觑,满脸疑惑。 士燮忍不住开口道:“魏相,这是何物?” 人参这种东西看上去就好像是树根,又好像是萝卜,总之就是很不起眼的那种,颜值其实是比较一般的。 魏相正色道:“此物为人参,乃是神农氏当年尝百草之时所得的神药,被我从上党之中发现而带回。诸位不要小看此物,它有益寿延年、包治百病、起死回生之功效!” 魏相说着说着突然觉得有些违和,怎么感觉和没穿越之前某些保健品的广告这么像呢? 不对不对,保健品那都是扯犊子的,咱们这个是真·野生百年人参,真货! 魏相继续道:“只要将此物在大晋之中售卖,必然是千金难求一颗,到时我魏氏必然就能大赚特赚,无需再担心钱财的问题了。” 魏相介绍完毕之后,大堂之中安静了好一会。 老爹的右手似乎隐隐有抬起的趋势,但被强自按捺下去,缓缓说道:“相儿,你什么时候懂医药之道了?休要在这里胡言。” 魏相叹了一口气,正色道:“此物为神农氏托梦于我,绝非戏言!” 魏相这句话说出来,士燮和兰帊倒还没什么,父兄三人组的脸色同时凝重了起来。 三叔忍不住道:“相儿啊,不是我们不信你,还是得眼见为实才是啊。” 魏相哈哈一笑,道:“这有何难?三叔,府邸之中可有那种病人?越是沉疴难治的越好。” 三叔想了想,道:“还真有。你且随我来。” 片刻之后,魏相等人来到了府邸某个角落,在一个有些阴暗的房间之中见到了一名躺在床上气息微弱的老者。 魏颗道:“这位是祖老,你大父当年小妾祖姬之父。近来患了风寒,久而不愈,如今……唉。” 魏相仔细的观察了一会祖老,但由于他并非医生,所以除了看出这老爷子确实身体虚弱之外也看不出其他东西。 风寒,其实就是感冒的一种。 在后世普通的风寒型感冒其实就是一种很普通的小病,但在古代风寒这种病的致死率其实是相当高的,一方面是因为现代的医疗卫生条件更好,另外一方面也和许多古代平民长期营养不良缺乏抵抗力有关。 “真的能治?”老爹急不可耐的在一旁发出提问。 魏相深吸一口气,信心满满的拍着胸口:“放心吧,绝对没问题。” 魏相将人参掰了一小块下来,放在了一旁刚刚被召来的魏氏医者手中:“拿去给祖老熬一份药汤,一天分两次服用,两三天之内应该就能恢复了。” 百年野人参,如果连一个风寒感冒都治不好,这也太扯淡了吧? 但在此刻,房间之中的大部分人都觉得魏相才是真正扯淡的那个人! 第134章 魏相,药来 人参虽好但毕竟不是仙丹,自然不可能做到瞬间药到病除。 所以,结果还得至少等一到两天的时间才能知晓。 在离开之前,魏相特地将五颗挑选出来的上好人参塞到了士燮的手中:“带回来给外舅喝,此物有强壮身体之功效,对外舅有好处。” 人参确实拥有滋补身体的功效,对于士会这种年老而且每天都需要处理大量政务的人来说是非常适合的。 士燮目光古怪的看着魏相好几秒,也没说话,拿着人参离开了。 刚刚回到士府之中,士燮正好碰到士会将中行林父送走,于是一番客套。 等到中行林父的马车离开之后,士燮才有些疑惑的问道:“父亲,中行伯来家中作甚?” 士会摸了摸胡须,淡淡的说道:“无甚大事。对了,你去哪了?怎么手中还提个袋子?” 士燮想起了刚刚的遭遇,顿时有些好笑的举起手中的袋子,道:“父亲,儿刚刚去了魏府。” 士会有些斑白的眉毛一扬:“魏相那个惹事精又招惹出什么麻烦了?” 士燮咳嗽一声,道:“这倒是没有,但他说他在廧咎如山中找到了一例神药……” 士燮跟随着自家父亲来到书房,然后如此这般将自己在魏氏府邸之中的见闻说了一通。 士会听完之后十分无语:“简直就是胡闹!若是天下真有这般神药,为何上古以来都不被人所知?” 士燮道:“魏相说是神农氏遗留之药,看他表情倒不似作伪。不过父亲你放心,儿总归是不会轻信便是了。” 士燮刚刚打算要离开,却被士会叫住。 士会板着脸道:“把这人参留下,老夫要找一下医者,好好的分析一下这药性!” 士燮楞了一下,将装有人参的袋子放下。 听着士燮的脚步声离开之后,士会突然开口道:“来人!” 一名士会的心腹老管事应声而入。 士会伸手一指面前那个装人参的袋子,淡淡的说道:“此乃药材,拿去给府中医者,让他取适量熬成药汤,饭后给老夫送来。” 管事离开之后,士会敲了敲桌案,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强壮身体……” 三个时辰后。 刚刚用过晚餐的士会走进自己的卧室之中,突然若有所感,朝着身后的管事道:“老夫刚纳的那个小妾呢?今晚让她过来侍寝。” 这一夜,侍立在外面的老管家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因为他听到了一个奇迹——老树发新芽! 第二天早晨。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这些天魏相起床的时间都非常迟! 砰的一声,房门被撞开,魏相大吃一惊跳了起来,拳头飞到半路才发现来的是自家的一号大舅子士燮。 士燮目光炯炯的抓住魏相睡袍的领子:“快,你还有多少人参,全拿出来!” 一刻钟后,草草洗漱完毕的魏相听完士燮的描述,感觉自己的下巴都要落地了。 不是,人参只是一味药材而已,什么时候有壮阳的功效了? 难道我穿越的这个世界线有问题,人参和伟X的药效混合了? 魏相咳嗽一声,道:“这个……兄啊,你先不要着急,让我好好想想。” 想来想去,魏相突然想起了自己前世刷某个短视频APP无意间看到的一个视频。 上面说,有超过八成的“不OK”患者都在心理上对自己的身体有着十分严重的质疑。 为此研究人员还特地做过一个实验,将普通的药物给“不OK”的患者服用并告诉这些患者说这些药物可以让他们变得“OK”。 然后,大部分轻度“不OK”的患者,还真就OK了! 这其实就是心理学上的心理暗示,也被许多成功学鸡汤经常采用。 自家老丈人很有可能就是想多了,在听大舅哥解释的时候把能调理身体让身体变好的人参理解成了“应该能OK”,然后就有了现在这个情形。 一想到这里,魏相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你们这些人就这么喜欢脑补加戏的吗! 魏相刚想要开口讲清楚这个误会,话到嘴边突然又停住。 仔细一想,内有玄机。 魏相拿人参出来是为什么? 是为了卖钱,卖很多很多钱。 如果把人参定位成救命的药,那么大部分晋国贵族当然也是会买的。可问题在于贵族们也不是天天得绝症啊,大价钱买来的人参又不可能给下面的人用,这样下来岂不是一辈子都用不了几次? 如果他们买回去的人参不用掉的话,他们就不可能再次来找魏相购买,那这生意其实就做不大,也卖不到多少钱。 但是,如果人参如老丈人这般变成了一个能“强健身体”,同时又能救命的神药……还怕买家不蜂拥而至? 魏相的嘴角缓缓露出一丝迷幻笑容。 抬起头来,魏相斩钉截铁的说道:“兄啊,有一件事情还是要说清楚的。这人参主要还是救命,然后也有一些强健身体的功效,但是……” 士燮十分不耐烦的打断了魏相的话:“少废话,快给我!” 魏相咳嗽一声,朝着士燮伸出了手:“给钱。” 士燮怒道:“你居然好意思向我要钱?” 魏相脸色一板,道:“昨天都已经免费送了五颗给外舅了,再送要亏本了。” 士燮抬腿就走:“我去找妹妹。” 魏相大吃一惊,此刻他最害怕的就是听到范曼这个名字,四天之约还没结束呢! “士兄稍等,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片刻之后,士燮拿着五十颗人参,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魏相倚在魏府的侧门,注视着离去的士燮,嘿嘿嘿的笑了起来。 兰帊的身影出现了:“魏相,听说你刚刚卖出了五十颗人参,怎么样,得了多少钱?” 魏相耸了耸肩膀,道:“一个铜钱都没得。” 兰帊脸色顿时垮掉:“我早就知道,你这个人说话不靠谱!” 魏相瞪了兰帊一眼,道:“什么不靠谱?我告诉你,这叫做广告费!接下来你就等着吧,最多两天时间,这些人参换来的财富绝对让你无法想象!” 说完,魏相又嘿嘿嘿的笑了起来。 第135章 魏氏的麻烦 士会的心情很好! 昨天晚上,老爷子难得的在小妾身上大展雄风,今日起床之时小妾那满面娇羞和发自内心的百依百顺已经是士会多年从未见识过的情形了。 都说人要服老,但士会如今却已经发现了不需要服老的办法。 看着士燮急匆匆的走进来,士会立刻迎头问道:“人参呢?” 士燮赶忙给自己请功:“五十颗,都在马车上。” 士会的脸上这才露出笑容,缓缓说道:“好,今夜你也试试!” 士燮楞了一下,随后立刻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儿遵命!” 两父子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另外一边,魏相碰上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就在魏相思考着该怎么利用人参赚更多的钱财之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老爹板着一张脸庞出现了。 魏相下意识的一个激灵,忙道:“父亲不要催了,儿这几天已经很努力了。” 四天,没有人知道魏相这四天是怎么度过的,简直就是幸福和痛苦相聚,冰火两重天啊。 最可怕的是,这个四天还没结束呢! 老爹哼了一声,道:“为父不是问你这个,为父是想要问你——这个人参当真有用?” 魏相十分肯定的点头,道:“绝对有用,请父亲放心。” 老爹瞪着眼睛说道:“你之前说是神龙,如今又说是神农氏,难道这神祗和远古圣王都只认你一人不成?你莫不是被那些廧咎如狄人给迷了心智,回来蒙骗我大晋中人吧?” 魏相哭笑不得,道:“真的父亲,不信你等到明天或者后天就能知道了,人参的功效绝对不是一般药物能够相比的。” 就在两父子大眼瞪小眼的时候,房间又一次被敲响了。 魏相惊讶于自己今天的客人之多,开门一看发现竟然是宗主魏绛和三叔魏颗齐至。 三叔一把抓住魏相的肩膀,颇为高兴的道:“相儿,你那个人参当真有用!在服用了两剂之后,祖老的情况已然明显好转了!” 对于这个结果,吃惊的不是魏相而是身后的老爹:“当真有用?” 三叔嘿嘿一笑,十分肯定的说道:“医者都说了,只要再多服几剂,修养一段时间绝对病愈!” 魏相听着听着,胸膛不知不觉就挺了起来,脸上也露出了笑容:“父亲,这次你总该相信了吧?” 老爹脸色复杂的看着魏相,好一会才拍了拍魏相的肩膀:“干得不错。” 不知为何,老爹的夸奖听在魏相的耳中似乎总是比别人的夸奖要更加顺耳一些。 突然,魏相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他看了看三叔,又看看了宗主魏绛,开口道:“莫非发生了什么事情?” 三叔苦笑一声,点头道:“确实是。刚刚内史那边来人了,要我们魏氏上缴去年应该上交国库的税赋。” 根据周朝开国之时就定下来的法律,每一位拥有封地的卿大夫都需要每年对自己的国君上交一笔税赋。 事实上很久以前诸侯们也是需要年年对周天子上贡的,但后来周天子衰落之后就不再有人提这种事情了,反倒是霸主国们得到了这样的地位,赵盾甚至在前些年会盟诸侯的时候详细的规定了每一个国家每一年应该对晋国上贡的贡品种类和数量。 魏相楞了一下,忍不住开口道:“不对啊,去年应该上缴的税赋不是已经被免除了吗?” 每一年的秋狝过后到元旦这段时间就是上交税赋的时间,去年由于魏氏在秋狝之中付出了巨大伤亡,作为胜利者的赵盾大笔一挥直接将魏氏应该上缴的份额完全免除了。 宗主魏绛叹了一口气,道:“赵宣子确实是免除掉了去年的税赋,可问题在于如今的内史乃是中行伯所掌管,所以……” 魏绛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魏相已经明白了过来:“中行氏这是不甘心在邯郸的失败,想要趁机为难我们魏氏啊。” 魏绛缓缓点头,房间之中一时间陷入沉默,就连脾气最冲的老爹也一时无言。 魏相问道:“税赋要多少?” 魏绛道:“三百套甲和三百把兵器,或者九万现钱,或者六千石粮食。” 魏相顿时皱起眉头:“这么多?” 这个时代的钱都是由铜来铸造的,而且由于现在还是青铜器时代,所以铜还被用在武器兵甲祭祀用品等等的铸造之中,加上整个华夏原本就很缺铜矿的实际情况,铜钱的价值是相当高的。 以眼下晋国的物价来说,十五个晋国布钱(布币)就能够换到一石粮食,足够一个成年劳动力吃上二十天,小孩更是可以吃上一个月。 要知道根据汉书食货志之中的记载,在汉朝可是要二十七钱才能买到一石粮食,比起晋国布币来说购买力可是低了非常多。 正因为如此,所以魏氏需要上交的这个税赋才会显得如此惊人。 魏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道:“我魏氏毕竟吞并了胥氏的土地,今年的收成若是好一些的话也不是不能上交,但眼下还没到收获的季节啊。” 三叔有些气愤的补充了一句:“最可气的是内史那边派来传信的中行氏官员说了,让我们魏氏五天内一定要上交,否则的话就要以不交税赋的罪责来惩治我们!” 老爹终于开口了:“相儿,你走一趟下宫,向赵氏求援吧。” 五天时间想要拿出这么多的资源,对于眼下库房干净得能饿死老鼠的魏氏来说显然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虽然邯郸那边的冶炼工坊已经开工,但且不说那边才刚刚走上正轨,就算是邯郸工坊那边有了这么多钱,五天的时间也是完全不够的。 这一刻魏相十分深刻的领会到了位高权重者的好处,中行林父仅仅是十分普通的一句话,就将魏氏一个大夫家族都逼到了死角! 魏相想了想,缓缓说道:“下宫是要去的,不过这钱……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老爹楞了一下,忍不住道:“你真觉得人参能卖出这么多钱?” 魏相目光闪动,冷静的说道:“请宗主、父亲和三叔放心,我一定能在五天内解决此事!” 第136章 五百钱?低了 或许是考虑到这段时间里魏相的表现,总之魏相很惊喜的发现自己的话说出去之后并没有收获满满的怀疑,而是——半信半疑。 老爹看着魏相,忍不住道:“士氏的嫁妆当真如此丰厚?” 魏相翻了一个大白眼:“不是嫁妆,和嫁妆一个钱的关系都没有。我说的是人参,人参!” 老爹哑然片刻,耸了耸肩膀,走了。 三叔和宗主堂哥也同样默默离去。 看着众人的背影,魏相摸了摸鼻子,决定还是用事实说明一切。 片刻之后,魏相坐着马车出了门。 自告奋勇给魏相驾车的兰帊很好奇,一路上东看看西看看,好几次差点把路边的行人给撞了,还不忘给魏相提出问题:“我们这是要去哪?” 魏相抬手就是一个暴栗:“好好开车,别废话!” 半个时辰之后,士府。 魏相刚刚走下马车,就被迎面而来的士燮给吓了一跳。 此刻的士燮看上去精神奕奕,但是却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脚步多少也有些虚浮,看上去显然是纵欲过度的结果。 魏相有些不解的看着这位大舅哥:“你这几天怕不是和妻妾们操劳过度了吧?” 士燮嘿嘿一笑,不无得意的在魏相身边说了一个让魏相瞠目结舌的数字:“……,怎么样,厉害吧?” 魏相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后退两步和士燮拉开距离:“你不要命了?人参客不是这样用的!快,带我去见外舅。” 虽然心理暗示确实有点用处,但你士燮这夜夜笙歌……不对,是夜夜大合唱,从晚上唱到早上,真就没发现点不妥? 就算是后世那些真正的OK药,也不能像你这么用啊。 这个时候的魏相开始有些后悔,如果自家老丈人因此而短命几年,那魏相岂不是活活把自己最可靠的靠山给折腾没了? 片刻之后,见到了士会的魏相终于放下心来。 老丈人虽然也顶着黑眼圈,但至少看起来没有大舅子那么疯狂。 士会放下手中的笔,似笑非笑的看着魏相:“你是为了魏氏的事情来的?” 魏相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不知外舅可有什么办法?” 士会沉默片刻,道:“老夫已经和中行伯谈过此事了,但此事毕竟不是老夫权责之内,中行伯一意孤行之下只有郤伯和君候才能够阻止。” 魏相皱起眉头,道:“赵氏也不行?” 话一出口魏相就意识道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中行林父就是推翻的赵盾决定,又怎么可能会在这件事情上顾忌赵氏的压力呢? 士会道:“赵氏也不行。不过你若是愿意出让一部分炼铁工坊的份额,那么老夫倒是可以出手帮忙。” 魏相问道:“怎么帮忙?” 士会哼了一声,道:“你以为老夫是你们魏氏这些不知持家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的莽夫吗?老夫的府库虽然也不算充盈,但用来援助魏氏还是足够的。” 魏相哦了一声,不假思索的摆手道:“还是不麻烦外舅了。” 如果是别的条件魏相或许还会考虑一下答应,但炼铁工坊的份额是绝对不行的。 被拒绝的士会看上去倒也没[]有生气,饶有兴致的看着魏相:“怎么,你打算向赵氏求援?老夫不怕告诉你,别看赵孟对你颇为信任,但赵氏开出来的条件只会比老夫开出来的更加难以让你接受。” 魏相拱了拱手,道:“多谢外舅提醒,但魏相如今想的主要还是自救。” 士会哦了一声,看上去似乎不再想要继续追问,重新拿起了毛笔。 这原本该是魏相识趣退下的时候,但魏相的话其实还没有说话:“外舅,不知士氏可有兴趣做一下这人参的生意?若是士氏愿意入股的话,魏氏、廧咎如和士氏三者之间可以各得三成三的收益。” “人参?”士会脸色微微一动,再次放下了笔:“你仔细说说。” 魏相道:“人参乃是一味药物,天生地养,吸取天地灵气长成,如今仅在南太行廧咎如的领地之中发现。其药效温和,有滋阴补阳,起死回生之效,乃是极为难得的灵药。” 士会思索片刻,道:“你是想要老夫给你推广这个药效出去?” 魏相笑道:“正是。外舅在大晋之中名望惊人,有外舅一句话,别人自无不信之理。” 士会重重咳嗽一声,道:“这人参……确实是一个好东西,但若是老夫亲自出马去游说,却又不妥。” 魏相正色道:“自然不需要外舅亲自出面,只需要外舅让君子燮出面即可。” 在一旁静静旁听的士燮大吃一惊,道:“这……不妥吧?” 士会并没有理睬士燮,而是捋了捋胡须,朝着魏相道:“你觉得一颗人参能卖出多少钱?” 魏相道:“怎么也得五百钱起步吧。” “五百钱?”大舅哥士燮大吃一惊,瞪着魏相道:“你干脆去抢算了!” 五百钱都够买一把还算不错的铜制兵器了,区区一颗人参就能和一把兵器的价值相当,这不是扯吗? 但下一刻,来自士燮老爹的话更加让士燮吃惊:“五百钱?低了!” 士会捋着胡须,淡淡的说道:“此事老夫说了算,一千钱一颗起步!” 魏相震惊的看着士会,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心还是老的黑啊。 顿了一顿之后,士会眼光犀利的盯着魏相:“你能保证人参长时间内都只有廧咎如能够出产吗?” 魏相眨了眨眼睛,道:“只要把草中戎和郦戎灭掉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士会笑了起来:“很好。既然如此,那么这件事情老夫便和你做了!燮儿,这几日你就跟在魏相身边,听他调遣便是了。” 士燮有些茫然的应了一声。 直到跟着魏相离开了士会的书房,士燮才有些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对着魏相道:“现在要怎么办?” 魏相嘿嘿一笑,对着士燮道:“士兄啊,你难道就没有几个……比较出名的狐朋狗友?” 士燮沉默半天,道:“这个确实没有。” 魏相:“……” 还能不能好好的当一个正常点的公子哥了? 第137章 诸位听说过人参吗? 说归说,行动还是得行动。 第二天,士府。 几辆马车缓缓在门口停下,七八名晋国大夫家的年轻君子们走了下来。 士燮站在门口处迎客,脸上笑容有些僵硬,心中多少带着几分忐忑,朝着身边的魏相道:“真的可以?” 魏相轻声道:“放心吧,绝对没问题。你这就是第一次带货不习惯,以后习惯了就好。” 士燮:“……” 总觉得带货这个词很怪异。 此刻,几名年轻君子已经走到两人面前。 一名年轻君子朝着士燮笑道:“嗣卿,今日可是有什么喜事?你平日里如此繁忙,可是难得见到你召集我等聚在一起啊。” 其他几名年轻君子也是嘻嘻哈哈,将士燮给调侃一番,不过一个个言语之中都十分注意分寸,更多的是亲近,完全没有任何恶意。 毕竟士氏现在已经是晋国六大卿族之一,士燮极有可能会在将来跻身六卿之列,这些出身于大夫家族的君子们自然不敢放肆。 士燮心中一跳,有些心虚的笑道:“无事无事,就是好久没有和诸位见面,大家聚一聚热闹一番。对了诸位,这便是我的妹婿,赵氏中庶子魏相。” 魏相的名字被介绍出来,这几名君子顿时就是眼前一亮,纷纷开口。 “原来你便是那个魏氏虎子。” “我有个问题,胥克的脖子砍下去之时你可觉得比寻常的人坚硬吗?” “听说你最近带了个狄女回来,这狄女的风情是否比我华夏女子更胜?” “据传楚国人有大巫血脉,斩杀之时流出的鲜血为蓝色,此事是否属实?” 魏相听着这些问题,笑容渐渐僵硬:“……” 那个混账东西说自己结交的都是正人君子的? 在士府的后院之中,一场酒席很快就热热闹闹的举行了起来。 以这些年轻君子们的身份,大家最能聊的共同话题无非就是军国大事和女人,军国大事相对而言是比较严肃的,所以聊着聊着话题就渐渐的聚拢到了女人身上。 年轻人三杯酒下去连天王老爷都不怕,酒过三巡之后大家都变得十分能聊,这个君子吹嘘自家的小妾是如何的****,那个君子吹嘘自家小妾的舞姿如何诱人,话题渐渐偏向某种颜色,气氛渐渐变得热烈。 喝了不少酒,脸色已经有些通红的士燮看了一眼坐下下首作陪的魏相,见魏相轻轻点头,知道时机已到。 士燮咳嗽一声,吸引了一下众人的注意力,然后神秘兮兮的说道:“不满二三子,我最近得了一种神药,可令男人在床第之间……” 说到这里,士燮适时的挑了挑眉毛,虽然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但立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一名脸色通红的君子立刻道:“快,士兄仔细说说!” 士燮深吸一口气,轻声道:“诸位听说过人参吗?” 众人齐齐摇头。 士燮正色道:“人参,乃是一昧神药。无论是风寒、受伤还是诸多病症都可以服用,有起死回生之效!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方才说过的那个,诸位明白吧?” 几名君子面面相觑,过了好几秒才有人道:“此事当真?” “当真!”士燮把胸脯拍得啪啪响,正色道:“不瞒诸位,我父亲最近这几天……老树开新花啊!” 砰的一声,其中一名君子立刻拍了桌子,高声道:“士兄别说了,这人参究竟如何能得?” 如果是士燮自己的名义来说,那在场众人可能还要犹豫一下,但现在连士会老爷子都搬出来了,大家顿时就信了七八成。 这年头没有任何人敢用自己亲爹的名誉来开玩笑,尤其以士燮的身份更是如此。 老树开新花,那这新树岂不是直接硬如金? 另外一名君子重重的咳嗽一声,道:“士兄啊,我们问你这个其实也不是为了自己,大家都是年轻人,身体好着呢!我们也是为了家中父亲着想,是不是?” 其他原本还有些犹豫和踟蹰的人顿时回过神来,纷纷响应:“对对,士兄啊,我们这是在尽孝,尽孝!”“士兄,大家平日里关系不错,你总不能拦着我们尽孝吧?”“士兄谦谦君子,想必定然是会帮助我们的!” 士燮有些哭笑不得,伸手一指魏相,道:“这人参其实是我妹婿从廧咎如之中所得的,你们且先听我妹婿说说。” 众人目光刷一下就转到了魏相身上。 早有准备的魏相站了起来,从怀中掏出了一颗人参,笑道:“诸位请看,这便是我在廧咎如之时……嗯,偶然所得的神药!此药确实有强身健体、起死回生之功效,廧咎如之中有许多邯郸之战后的伤者都是被此药治好的。” 众人连连点头,一名性子最急的君子忍不住道:“这个治病救人的功效且放一边,你方才说的那个……嗯,就是能让我等尽孝的功效,是否确有此事?” 魏相微微一笑,道:“不瞒这位君子,人参确实能强身健体,所以那方面嘛……你懂的。但是,人与人的体质不同,人参此药也是偶然发现,是否所有人都有效,也难以言说。总之目前而言,并没有发现任何人服用过后反映身体更差就是了。” 为了给自己留点后路,魏相也是悄悄的玩了一下文字游戏。 说完这句话之后,魏相一挥手,让人拿上来一个袋子,笑道:“诸位君子,这袋子里面有二十四颗人参,魏相在这里赠送每位君子三颗。以一日三剂的次数适量熬煮服下,绝对能够有病治病,无病强身。” 众君子对视一眼。 半分钟之后,魏相手中的袋子顿时变得空空如也。 又过了几分钟,几名性急的年轻君子开始“不胜酒力”,纷纷离开。 再过半小时左右,士燮和魏相一起送走了最后一名客人。 士燮打了一个酒嗝,有些担心的提出一个问题:“你这带货之计……当真有用?” 魏相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当然!” 谁愿意承认自己那方面的能力比别人差呢? 第138章 一颗人参需要付出一点二个廧咎如猎人的性命 “魏相,你这是在干什么?”兰帊的眼睛都要瞪到魏相脸上了:“五百颗人参,现在一颗都还没卖出去呢,就被你白白用了八十颗出去了!这还卖什么钱,你干脆全送完算了!” 带着几分酒意的魏相张嘴打了一个酒嗝:“士府那边两次给了五十五颗,刚刚送了二十四颗,不是七十九颗吗?” 兰帊哼了一声,道:“你忘了还有一颗拿来救那个祖老了?” 魏相哦了一声,拍了一下大腿,有些奇怪的看着依旧不停在絮絮叨叨的兰帊,好奇的说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人还有爱财属性呢?” 兰帊痛心疾首:“我跟了你这么多天,见过哪怕一个铜钱吗?” 魏相:“……” 当马车回到魏府之中那个专属于魏相的小院时,已经是夜晚时分了。 魏相看了一下二楼的卧室,发现灯已经熄灭,顿时松了一口气。 草草洗漱完毕之后,魏相蹑手蹑脚的悄悄推开卧室房门,犹如一只猫咪般轻盈无比、完全没有任何声音的朝着床榻走去。 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所以魏相能够看到范曼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应该是已经睡着了。 魏相轻出一口气,小心翼翼的在床榻边上坐下,小心翼翼的把身体放平,小心翼翼的躺了下来,小心翼翼的捉过被子的一个小角盖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就在魏相觉得万事大吉,闭上眼睛准备睡觉的那一刻,一个十分温婉但此刻却如同催命符般让魏相魂飞魄散的声音响起了:“夫君,你总算是回来了。” 魏相身体一颤,睁开眼睛之后发现范曼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来,一双妙目之中水波莹莹,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魏相干笑一声,道:“那个……为夫回来晚了一点,不想打搅夫人休息,哈哈,哈哈。” 范曼的眼睛眨了几下,突然道:“今天是第几天?” 魏相身体一紧,笑声越发干涩:“那个……第二、不,第三,第三天了!” 范曼发出一声清脆如同银铃一般的笑声,翻身上马:“夫君,那我们还在等什么?” 魏相一声惨叫:“不!夫人,夫君累了,真累了!饶命,饶命啊!” 范曼低下螓首,轻轻的在魏相耳边说一句:“我不管,我是正妻,我就是要先有孕!” 魏相如遭雷击,整个人想要反抗的意志瞬间被土崩瓦解,任命的瘫倒在床上。 …… …… …… 翌日。 房门砰的一声又被踹开了,但这一次的魏相过于疲惫连跳起来打人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勉强睁开了眼皮子,看了一眼。 然后,魏相还是跳了起来。 因为这一次来的不是大舅子士燮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诸位这是在做什么?”魏相一脸无语的看着面前的一群君子。 这些家伙正是昨天受士燮邀请的那些君子,今天全部都出现在了魏相的面前,一个都没少。 但下一刻,听着这些君子们争先恐后的开口,魏相心中的那点被打扰的怒火一下子就消失了。 “中庶子,你昨日那人参,当真是……妙不可言啊!哦,这是家父说的,家父说的!” “中庶子,我……家父让我来问问,你这边可还有人参?当然,我们也不白要,可以出钱,或者用你们魏氏需要的东西换取!” “听说中庶子也是个孝顺之人,应该不会拦着我等向长辈们尽孝的,对吧?” “中庶子,我们周氏和你们魏氏友谊可是源远流长啊,就冲我们两家的世代情谊,怎么也得帮我们再想想办法是不是?” 魏相听着听着,嘴角渐渐的翘了起来。 看来,这人参的效果好的令人吃惊啊! 人参确实是有强身健体的功效,而身体强壮能够一定程度上让男人更加“OK”一些。 从这个角度来说,服用人参之后在那方面的体验会有所上升其实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魏相重重咳嗽一声,顿时房间之中众君子全部噤声,眼巴巴的看着魏相,就好像是一群嗷嗷待哺的宠物仰头等着主人投食。 魏相正色道:“诸位,人参都有,都有!但是呢……先让我洗漱一下换一身衣裳,然后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行不行?” 一刻钟之后,魏相在自家小楼的一路大堂之中,和士燮为首的一干公子相对而坐。 在魏相的面前,整整一百颗人参堆在一起,几乎让所有的君子都移不开眼睛。 想想昨夜心爱的女子在自己身下婉转娇啼的情形……君子们看向人参的目光变得越发炽热。 众人的期待中,魏相不紧不慢的说道:“诸位也该知道,这人参其实是出自于廧咎如的领地,乃是廧咎如一族一直以来代代相传,从不示人的秘方。” 一名君子忍不住道:“既然如此,中庶子如何能够得到如此之多的人参呢?” 魏相露出了一个迷之笑容:“诸位难道忘了我那位即将迎娶入门的小妾就是廧咎如族长之女吗?” 众人顿时纷纷恍然,其中一人笑道:“若非中庶子的魅力,我等华夏之人倒是错过这样一种神药了!” 众人相视大笑,大堂之中一时间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魏相正色道:“是啊,某也是在廧咎如之中体验到了这种神药的好处,所以特地从廧咎如之中拿了他们一半的库存出来。诸位,这些人参都是生长在极其险恶之地,平均采摘一颗人参就要付出一点二名廧咎如猎人的生命作为代价,如此才有了我们今日在这里的享受啊!” 在场的人都是聪明人,自然是能够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就有人道:“不知中庶子将来能否还能从廧咎如那边继续拿到人参?” 魏相微微一笑,道:“廧咎如大家都知道,那是戎狄之人!这些人有一个特点,便是只认好处,尤其是咱们的铜器、铜钱他们更是颇为喜欢。所以……” 一名性子最急的君子已经按捺不住,直接开口道:“中庶子,你就直说吧,一颗卖多少钱?” 魏相收起笑容,十分严肃的说道:“不瞒诸位说,我已经和我外舅商量过了。今后士氏、魏氏和廧咎如将会一起合作向大晋供应人参,至于这价钱嘛……一千个铜钱一颗人参!”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魏相心中多少也有几分紧张和期待。 究竟人参生意能否成功,就在此一举了! 第139章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正如之前所说,一千钱可绝对不是一个小数字。 一千钱能够买到两把上好的铜制兵器,让两名甲士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能买八个隶臣或者十个隶妾,他们会勤勤恳恳的为了主人劳作一生。 还能买六十七石粮食,这些粮食能让一个成年人吃上一千三百四十天,也就是整整三年八个月! 这是一千钱的价值,也是魏相老丈人士会“钦定”的人参价值。 这个价值究竟会不会被认同?魏相心中其实也没有太多的底。 但他马上就知道了答案。 一名君子霍然而起,笑道:“一千钱?中庶子,给我来五十颗!” 另外一名君候一拍桌子,道:“我也要五十颗!” “我要六十!” “我来四十!” “我要一百!” …… 就站在魏相身后充当侍卫的兰帊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都有些不敢置信。 一颗一千钱的人参,被这些晋国贵族之子们毫不犹豫的一开口就是几十颗,甚至上百颗! 晋国人都这么有钱的吗? 很快兰帊就回过神来,根据之前魏相和兰暨蓟的协议,售卖人参的钱里面可是有两成半是属于廧咎如的! 那是多少钱? 兰帊仅仅稍微算了一下,然后就发现自己脑海之中只能计算到个位数的算数不足以支撑他继续计算下去。 但这并不妨碍兰帊知道一点……廧咎如,这一次真的要发财了! 兰帊的目光落在魏相身上,顿时变得颇为复杂。 这都是魏相的功劳啊! 兰帊并不知道的是,魏相心中的震惊其实一点都不比他少。 魏相原本以为一千钱的价格会让这些君子们面带犹豫,然后一人勉勉强强买个三五颗。 结果……怎么还卖出了超市跳楼大甩卖的感觉呢? 别人家的中大夫之子怎么就这么有钱,再看看魏氏的财政……魏相只想说,学会经营是真的真的很重要啊! 带着这种复杂的心情,魏相抬起手压了一下,示意面前这些冤大头、哦不,好顾客先安静一下。 众人很快安静下来。 魏相正色道:“是这样的诸位,要知道廧咎如那边的数量其实是比较有限的,如今我也只有四百颗的库存。所以呢……在场的君子正好有八人,我们就一人五十颗人参,如何?” 几名君子对视一眼,纷纷点头道:“好好好,就这么办!” 魏相一拍桌子,道:“那就成交!兰帊,快把我们剩下的那四百颗人参都拿出来!” 仅仅片刻时间,四百颗人参就被一抢而空。 几名君子心满意足的离去了,留下了一个个装满现钱放在大堂之中的箱子。 都是有备而[]来的啊。 魏相站在大堂之上,大手一挥:“全部打开!” 所有箱子的盖子被打开,一个个晋国布钱静静的躺在箱子之中,金灿灿的光芒从几十个箱子里散发出来。 现在是白天,但这种光芒依旧显得如此耀眼,让整个大堂都变亮了好几分。 即便是士燮这样的卿族嗣卿,此刻依旧目眩神移,完全不肯移开眼睛。 就算是士氏这样的卿族,也很少出现这样的盛景。 魏相此刻有一种感觉,好像自己正置身于后世银行的小金库之中……比较微型的那种。 兰帊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凑到了魏相的面前:“快,快算算这一次我们廧咎如能得多少钱?” 魏相看了一眼兰帊,摇了摇头:“没文化真可怕,连自己家的财产都算不清楚!” 兰帊咬牙切齿:“学,明天就学!” 魏相哈哈一笑,立刻做了一个简单的心算。 四百颗人参,每一颗一千钱,那就是四十万钱。 廧咎如能分到的是两成半,所以就是——十万钱! 在得知这个数字之后,兰帊倒退两步,捂住胸口半天说不出话来。 在这之前,廧咎如之中最出色的猎人猎到的虎皮、狼皮、熊皮,拿出去在中牟或者邯郸售卖,所能得到的价钱是非常少的,往往只有几十到一百个钱,也就够买个几石粮食和一点点生活用品。 那可是廧咎如的猎人们拿命换来的钱啊。 即便是像魏相战奴笃达那样的勇士,一年充其量也就只能获得几百个钱。 几百个钱,甚至都还没有一颗人参多。 最出色的猎人尚且如此,那些普通的廧咎如家庭情况就可想而知了。 但现在…… 十万! 整整十万钱! 廧咎如全族加起来都要赚好久好久的钱,就这么摆在兰帊的面前,就这么归属廧咎如所有! 看着满满当当摆着的这无数铜钱,一滴滴的眼泪就从兰帊的眼中不停的落了下来。 兰帊突然放声大哭。 “呜呜呜,我们廧咎如人……有钱了,终于有钱了!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啊!” 看着又哭又笑的兰帊,魏相不由失笑。 连身为族长之子的兰帊尚且如此失态,一旦这些钱运回廧咎如又是何等惊人的光景? 兰帊一把抓住了魏相的手,用力之大让魏相都有些龇牙咧嘴:“痛,痛痛!” 兰帊用力擦去眼角泪水,对着魏相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魏相,从今往后,你说往东,我们廧咎如绝对不会往西!” 兰帊叫来了几名廧咎如的侍卫,兴冲冲的把属于廧咎如的十万钱都搬走了,并打定主意绝对不让这些钱离开自己的视线哪怕一秒! 等到兰帊离去之后,魏相才含笑看向了另外一位显然更加沉稳和见过世面的大舅子:“士兄,根据之前和外舅的约定,这一次归属士氏的钱是十三万四千钱,等会士兄也带回去吧。” 其实应该是十三万三千三百三十三,但魏相很大方,直接加到了十三万四千。 不就是多给六百六十六吗,小钱! 士燮长出一口气,放下手中的布钱,对着魏相笑道:“说真的,我也不是没有见过钱,但不知为何见到如此多的钱放在一起,这感觉实在是……动人啊!” 魏相含笑不语。 士燮拍了拍魏相的肩膀,认真的说道:“虽然已经说过很多次,但我还想再说一次——能将季妹嫁你,绝对是我父此生所做的最英明决定之一!” 士燮兴冲冲的带着属于士氏的钱离开了。 这下子,大堂中剩下的钱就完全是魏相的了。 没错,和炼铁作坊不同,这些钱全都是魏相的! 四十万钱,除去士氏的十三万四千和廧咎如的十万,剩下归属魏相的钱总计是——十六万六千钱! 而魏氏欠晋国国库的钱是多少?九万。 也就是说,魏相不但能够一口气把这些钱还清,还能给自己剩下七万六千钱,完全属于个人支配的财富。 七万六千钱是什么概念? 这笔钱能让魏相买到一百五十二把制式青铜武器,直接武装起一支小型甲士军队。 能让魏相买六百零八个隶臣或者七百六十个隶妾,瞬间过上仆从如云的生活。 还能买五千零六十六石粮食,按一个月食用一石半来算,这些粮食足够魏相吃上三千三百七十七个月,也就是两百八十一年! 发财了,这一次是真的发财了。 想着想着,魏相的嘴角不由翘得越来越高:“魏敬,魏敬!快,马上去把宗主、我父亲还有三叔给叫来!” 第140章 就喜欢你们这种没见过钱的样子 必须要承认,由于穿越者灵魂的存在,魏相并不是那种为了家族而能够献出一切的人。 之所以会拿出这么多钱来解决这一次的魏氏财政危机,主要还是因为此事因魏相而起。 自己惹出来的事,当然要自己解决。 反正未来只要人参售卖的渠道能够正式铺开,钱这种东西对于魏相而言就不会是太大的问题了。 “说不定还能混一个什么‘晋国前十富豪’呢。” 一想到这里,魏相就不由自主的吹了一声口哨。 一阵脚步声响起,父兄三人组几乎是同时抵达。 完全不需要任何言语,就摆放在大堂之中这几个散发着光芒的青铜钱箱子顿时就吸引了三人的目光,让这三人顿时化作三座雕像。 魏相笑眯眯的说道:“宗主,这几个箱子里一共快派人把这些钱送到内史,让它们上缴国库吧。” 宗主魏绛楞了半天神,道:“相弟,这些钱是……” 魏相正色道:“这些钱都是我的钱!” 魏相骄傲的看向老爹,却发现老爹的脸色正在渐渐变成铁青。 “相儿,这些钱都哪来的?” 魏相眨了眨眼睛,突然明白了什么,心中顿时不觉好笑:“父亲,这就是儿售卖人参得的。不是嫁妆,也不是从任何其他家族得来。” 老爹脸上的愤怒瞬间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惊讶:“人参?” 一旁的族弟魏敬早已经按捺不住,开口道:“宗主,两位伯伯,是这样的……” 在魏敬把刚才发生在大堂之中的事情说了一通之后,父兄三人组再次陷入呆滞。 “四十万钱……”三叔魏颗喃喃开口:“老夫执掌魏氏府库多年,从未见过这么多钱。” 宗主魏绛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干咳了一声:“不瞒各位,我有幸在大晋府库之中见过一次比这还要更多的钱,但……那和我们魏氏没有什么关系便是了。” 两双大手同时拍向魏相的肩膀,魏相大吃一惊想要躲闪,然而已经被掏空的身体不允许他及时的逃开。 砰砰两声,魏相再一次被拍到了地上,有种屁股开花的感觉。 老爹和三叔楞了一下,随后同时笑了起来:“相儿,干得不错!” 绛都,内史官署。 中行庚和智罃从马车之上走下,大步朝着官署内部走去,一路上众多晋国官吏纷纷向这两位身份尊贵的君子行礼,中行庚微笑点头,智罃鼻孔微微抬高。 片刻之后,两人来到官署之中最为守卫森严的一座房间,轻轻敲门。 “进来。”房间之中传来声音。 中行庚和智罃同时收敛起一切表情,轻手轻脚的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房间之中,晋国中军佐、内史中行林父正坐在桌案之上仔细的审阅着一份奏章,或许是因为视力问题,他的脸颊距离奏章的距离十分靠近。 “父亲/伯父。”中行庚和智罃同时恭敬行礼。 中行林父抬起头来,淡淡的说道:“都准备好了?” 中行庚点头道:“喏,都准备好了。” 智罃请功似的说道:“已经让那些游侠们四处去散布消息了,这一次必然让魏氏出一个大丑。” 中行林父敲了敲桌子,平静的说道:“把事情闹大一些。魏氏都是一群莽夫,只要能够引发冲突再闹出一两条人命,老夫就能够向君候上书,让君候撤掉魏氏的大夫之爵!” 片刻之后,中行庚和智罃快步走出内史官署,早有一百名内史官署的吏员在门口等候。 中行庚大手一挥:“出发!” 魏氏府邸之中。 三叔魏颗目光闪闪,忍不住道:“相儿,要不然你来当这个家老好了,魏氏家政由你来操持是最好的。” 魏相忍不住失笑摇头:“不不不,家老这个职务还是叔叔最为适合。” 虽然很喜欢魏氏,但魏相知道自己将来必然是要独立出去的。 宗主魏绛带着几十名甲士走进了大堂之中,手一挥:“来,把这几个箱子都装车。” 魏相有些惊讶的看着魏绛:“宗主,需要出动如此多的甲士护送吗?” 魏绛咳嗽一声,正色道:“还是需要的。” 魏相左右看看,发现自家老爹和三叔都是连连点头,心中对于魏氏一直以来的经济状况有了更加直接的认识。 就喜欢你们这种没见过钱的样子。 魏绛询问道:“相弟,你要不要去内史官署?” 魏相摇了摇头,道:“去了万一见到中行氏那些人的嘴脸说不定想要打人,还是不去了。” 话音刚落,魏敬直接冲了进来,脸色有些不淡定:“宗主,相兄长,那中行庚和智罃带着人已经到了府门之外,正在大声呼喝,要我们魏氏缴清欠款!” 魏氏府邸大门外,喊声嘹亮。 “魏氏欠国库九万钱,速速交还!” “魏氏身为大夫之族却不守国法拖欠税赋,令人不齿!” “魏氏枉为姬姓天子之后!” 一声声喊声下来,顿时吸引了不少围观群众。 魏氏的宅邸旁边也是几家晋国大夫的宅邸,不少大夫派人出来打听情况,随后纷纷回报。 “什么,内史官署中人在中行氏和智氏君子的率领下上门催缴魏氏税赋?” 几名懂行的大夫立刻也是回过神来,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魏氏被中行伯盯上了,中行伯素来谋定而动,魏氏这一次必然是要大出血,而且还会大大的丢了面子。” 也有那么一两家和魏氏关系不错的晋国大夫暗中焦急,却不敢出去支持。 中行氏毕竟是卿族,太强! 于是,附近几家大夫纷纷传令下去:“把大门都关上,此事和我们无关!” 魏氏,自求多福吧。 智罃喊了一阵,见魏氏大门紧闭,不但没有任何沮丧或者恼怒,反而越发高兴起来:“哈哈,兄长你看,魏氏怕了,魏相怕了!” 智罃舒服啊,终于能结结实实的恶心一次魏相了,而且完全不需要担心魏相敢还手。 中行庚脸上也露出笑容,环视一眼,见远处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笑容不由越发浓郁。 不用想也知道,这里面必然会有无数其他卿大夫家族的耳目。 今天就是魏氏在晋国之中臭大街的开始! 突然两人听到一阵声音,同时转头。 魏氏府邸的大门,开了。 第141章 谁说我们魏氏没钱的 大门开启之后,以魏氏宗主魏绛为首,家司马魏锜、家老魏颗以及中庶子魏相带着一群魏氏甲士走了出来。 看着全副武装的魏氏甲士,围观的人群之中顿时一阵骚动。 “快看,要开打了,你们说说谁能赢?” “这还用说?内史官署这边只是一群小吏随从,怎么可能和魏氏甲士相提并论?只是魏氏若是真的动手打人甚至杀人,那他们麻烦就大了!” “也是,要我说魏氏也便是装装样子,终究还是得屈服的。” 中行庚和智罃丝毫不慌,智罃甚至刻意抬高了下巴,用鼻孔对准了魏相重重的哼了一声,顿时就觉得很爽。 中行庚冷冷的说道:“怎么,魏氏欠了大晋国库的钱,还想要暴力抗法不成?” 宗主魏绛笑了笑,道:“魏氏并没有任何抗法的意图,这只是一个巧合。” “巧合?”中行庚哈哈的笑了起来,高声道:“魏氏不要以为当了赵氏门下走犬就能够为所欲为了,这个国家的名字叫做大晋!现在,把你们欠下的九万钱归还国库,否则后果自负!” 就在这个时候,魏相的声音响起了:“哟哟哟,看看这是谁啊,摆这么大的架子。啧啧啧,不知道的话还以为是某位内史亲至了呢。” 魏相走了出来,和魏绛交换了一下位置。 这也是两兄弟事先达成的默契,魏绛毕竟是大夫,如果和中行庚智罃这两人对质的话多少有些不符身份。 怼人这种事情,魏相更喜欢自己亲自来。 中行庚的目光立刻就锁定了魏相,冷笑道:“怎么,赵氏中庶子终于坐不住了?还是说你魏相已经向你的主人赵氏求援成功了?我可没听说今日下宫之中有什么车队送钱来绛都之中呢。” 魏相叹了一口气,指了指中行庚:“你爹是内史,但你算什么东西,你在内史官署之中有官职吗你,凭什么带着一群内史官署的吏员来我们魏氏府上指手画脚的,大晋的律法都被你视若无物了?” 中行庚顿时就是一滞,这位中行氏的君子确实不在内史官署之中任职,只需要好好的经营家族,然后等到将来直接接班父亲中行林父的六卿之位就行了。 但马上中行庚就回过神来,喝道:“魏相,你不要妄图用这些话来转移视线,我今日便问你钱呢?要么交钱,要么等待大晋律法对你们魏氏的惩治!” 魏相打了个哈哈,道:“中行庚我问你,明明去年赵宣子已经减免掉了我魏氏一年的税赋,为何前两日你父亲中行伯突然派内史官员上门要我们交税?” 魏相刻意将这句话的声音说得特别大,即便是隔着两条街都能听到。 旁观众人一听之后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魏氏并非不守法,而是被中行氏打压。”“也是,魏氏都是一群莽夫,若是说他们会透漏税赋,这也未免难为他们了。”“想不到中行氏竟然动用公权力打压魏氏,唉,世风日下啊。” 中行庚听着这些议论,脸色不由微变,这些议论虽然无伤大雅,但却会对中行氏的名声产生一定影响。 魏相笑嘻嘻的看着中行庚,这就是魏相想要的效果,让所有人都知道魏氏并不犯法而仅仅是被中行氏打压,魏氏是有理的那一方! 中行庚很快收敛心神,冷冷的说道:“魏相,赵宣子又非圣人,出些错误也是在所难免。我父身为大晋内史,自然有纠错之责!你在此东拉西扯半天,看来魏氏是真的拿不出钱了?既然如此,那你们魏氏就等着君候的惩罚吧,我们走!” 一旁的智罃楞了一下:“就这么走了?” 中行庚狠狠的瞪了智罃一眼:“走!” 再不走,不知道这个魏相还会怎么编排中行氏呢。 反正广而告之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接下来直接让中行林父从晋侯那边进行降维打击就行。 中行庚的马车刚刚转头,就被魏相叫住:“站着!” 中行庚一脸阴沉的转头,正好看到魏相笑嘻嘻的看着他:“谁说我们魏氏没钱的?魏敬!” 魏相手一挥,魏敬立刻带着几十名魏氏甲士把几个大箱子搬出来,当众打开。 下一刻,金灿灿的众多铜钱顿时就露出了真面目。 铜钱的光芒同样也是金光! 中行庚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几个箱子:“……” 魏相哈哈大笑,高声道:“不就是九万钱吗?既然你们中行氏这么缺钱,那我们魏氏这一次就送给你们便是!来啊,数清楚,一个布钱都不要遗漏,免得到时候说我们魏氏拖欠税赋。啧啧啧,我们魏氏遵纪守法,可承担不起这样的骂名哦。” 智罃犹豫了一下,跳下马车,走到其中的一个箱子之中,认真的数了起来:“一、二、三、四……” 中行庚鼻子都要气歪了,厉声道:“智罃,你给我过来!” 智罃有些疑惑的转过头:“兄长,我才刚刚数了一个开头呢。” 中行庚深吸一口气,恨不得当场打爆这个蠢堂弟的猪头,但考虑到面子问题只能冷冷的说道:“回去自然有人数,全部搬走!” 中行庚手下的那些内史官吏们正想要上前去搬箱子,但这个时候魏相的声音又再度响起:“慢着!” 中行庚双眼之中喷出火焰,恨不得让魏相瞬间从这个世界蒸发:“你还有何事?” 魏相笑道:“你们中行氏既然能够如此没脸没皮的利用公权力来打压我们魏氏,谁又知道这笔钱如果离开了我们魏氏的视线之后究竟还是不是九万钱了呢?既然要数清楚,那么就现在数清楚!” 中行庚大怒:“我父为官清廉,怎么可能会出如此下作手段?” 但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就有不少围观群众们纷纷开口赞同:“对!”“就是要当众数!”“中行氏之信用不足为凭!” 这些围观群众们之中其实有不少是各[]大家族的探子,他们都是一些精明之人,此刻也品出了味道。 今天中行氏能够这么打压魏氏,明天就可以用同样的手段打压其他家族。 所以,必须要让中行氏在这里数得清清楚楚,让大家都信服! 中行庚怒喝道:“混账,我中行氏堂堂卿族,绝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中行庚都要暴走了,明明是一次上门羞辱魏氏的好行动,怎么现在反过来变成了中行氏是受大家质疑的对象了呢? 看着中行庚的模样,魏相心中暗自好笑,眼底一丝寒光闪过。 中行庚,你不会真以为这样的完事了吧? 算算时间,那人是不是也该到了? 魏相脑海之中刚刚闪过这个念头,突然一个十分清朗的声音顿时响起:“既然大家对此都有些疑虑,那不如就让在下来做个见证吧!” 众人纷纷转头,只见一辆马车越众而出,缓缓来到了众人的面前。 马车之上一名翩翩君子不是别人,正是六卿之中上军将士会长子——士燮! 第142章 魏相还能凭空变出钱不成 魏相看着士燮,两人看上去不动声色,实际上已经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位大舅哥,你来得有点晚啊。 你懂什么小老弟,真正重要的人都是要压轴出场的。 士燮缓步走下马车,笑道:“在下不才,最近在中尉府之中跟随我父做一些事情,关于这方面也是颇有一些心得,不知诸位觉得如何?” 中尉府,就是监督官员不法乱纪之事,属于纪检部门。 这个部门出来的人一般都会无形之中具有“铁面无私”的光环,非常适合这个场合。 中行庚眼珠子转动一下,冷冷说道:“士兄,你之季妹嫁给了魏相这是众所皆知的事情,焉知你不会偏袒于他?” 智罃轻轻咳嗽一声,道:“兄长,小弟觉得……士燮兄还是可以的。” 中行庚恶狠狠的瞪了智罃一眼,你小子究竟站那边的? 智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有些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但又拼命眨眼朝着中行庚不停示意。 中行庚觉得自己这个小老弟脑子坏掉了! 士燮忍不住笑了起来:“不瞒中行嗣卿,某最近正要迎娶智氏之女为妾,若是按照嗣卿这个逻辑,我岂非也应该偏向智氏?” 中行庚顿时噎住,这才明白为何智罃方才又是说话又是眨眼的。 一旁的群众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开始鼓噪了起来。 “中行氏究竟还行不行了,不行赶紧回去,让中行伯亲自过来!” “就是,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又有士氏嗣卿在此,难道还能数不清楚不成?” “对对,一百名内史官吏在此,连一点钱都数不清楚,这内史官署看来也不过如此!” 所谓看热闹不嫌事大就是如此。 中行庚被这些话逼到了墙角,心知今天若是就此退去的话中行氏的面子都要给自己丢完了,一咬牙道:“好,那就在此清点完毕,然后再带走!” 一百名内史官署之中的官吏听到了中行庚的这番话之后纷纷上前,在无数围观群众的注视下进行清点。 晋国宫城。 公房之中,郤缺十分悠闲的坐着,他的面前是其他五名晋国诸卿。 最上面的晋侯位置不知为何是空的,而这座房间之中的六个人对此似乎并没有什么不习惯。 “这一次君候说了,一定要趁着柳棼之战的胜利让天下都知道我大晋虽然失去赵宣子,但霸业依然不可撼动!这一次地点就选在扈邑吧,正好威慑一番秦国。” 扈邑就位于关中东部,属于如今的晋国西河地,距离秦国边界近在咫尺。 其他诸卿看上去都没有什么意见,于是这件事情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突然,先毂开口道:“其他诸国也就罢了,陈国国中据传最近多有附楚之言论,恐怕陈侯未必会来参加这一次的盟会。” 郤缺皱起眉头,过了好一会之后才冷冷的说道:“陈国那边再派一名大夫去敲打一下陈侯,若是陈侯一意孤行的话,我大晋军队在盟会之后少不得就要走一趟陈国了!” 晋楚争霸争的就是中原,而陈国也是中原之中一个排的上名号的国家,属于必须争取的对象。 这种争取并不是说拿好处去收买陈国,它的意思主要是“你陈国得认我晋国这个大哥,得年年上贡交保护费,得出兵随我晋国征战,不然我就弄死你。” 这就是中原霸主晋国的声威! 也不能说晋国的吃相难看,因为和晋国激烈争夺霸权的另外一个国家楚国吃相更难看。 晋国大部分时间只要上交保护费一起出兵打架就行,楚国则是直接把人家整个国家连皮带骨全部吃掉,连渣子都不剩。 中行林父敲了敲桌子,道:“楚国会不会继续出兵支援陈国?” 士会平静的说道:“从之前的惯例来看,楚国既然已经在柳棼败北,今年内应该不会再动刀兵了。” 赵朔冷冷的说道:“就算楚国敢出兵又如何?左右不过是再做过一场罢了。” 栾盾温和的笑了起来:“若如此,不如就让我弟栾书走上一趟。” 栾盾的提议并没有遭到任何的反对。 郤缺看了一眼栾盾,道:“栾书大夫素来随和,这一次去陈国可要言辞锋利一些,不要坠了我大晋声威。” 栾盾微笑道:“郤伯放心,我定会好生叮嘱一番。” 国事到此结束,六位晋卿并没有就此散去,而是很随意的坐着,顺便攀谈闲聊一番。 这是赵盾当年的习惯,如今也被郤缺继承了下来。 一名属吏快步走进房中,在郤缺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郤缺先是一愣,随后笑了起来,看向中行林父:“中行伯,听说你们荀氏双子刚刚带着内史诸吏去了魏氏?” 中行林父脸色微微一动,白须抖动之下不紧不慢的答道:“正是。那魏氏竟然拖欠国库税赋,实在令人不齿。老夫唯恐派其他人去会被魏氏抵赖,还是让犬子去盯着为好。” 其他几名卿听到这个话题之后都是一愣,脸色各异。 先毂笑了起来:“没想到魏氏竟然穷得连税赋都交不起了?少见,实在少见。” 赵朔冷冷的说道:“魏氏去年秋狝有功,先父特地免去魏氏一年税赋,如今中行伯却又派人追讨,说不过去吧?” 中行林父哈哈一笑,道:“赵孟此言谬矣。秋狝有功是哪里来的功劳,魏氏当时可对大晋有一丝一毫的贡献?若以公家之利而酬谢私家之功,这大晋还能像是大晋吗?” 一老一少目光在空中相遇,似乎能擦出火花。 郤缺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切,甚至还有心情拉人下水:“士伯,那魏氏中庶子魏相乃是你的女婿,难道你便不想说两句?” 士会淡淡的说道:“此事和老夫并无关系,而且老夫相信魏相能妥善处理好的。” 中行林父嗤笑一声:“能处理好?难道那魏相还能凭空变出九万钱来不成?” 郤缺闻言先是一怔,随后大笑了起来。 “中行伯,不瞒你说,从老夫刚刚收到的消息来看,这九万钱魏相……好像还真就变了出来。” 公房之中突然一片寂静。 第143章 什么,还有人参这种好东西? 中行林父好像被人扇了一巴掌,一张老脸瞬间失去血色。 这位晋国老臣似乎明白了什么,在下一刻突然将目光转向赵朔身上,缓缓点头:“好。赵孟果然好手段!” 中行氏既然是想要向魏氏发难,自然不可能没有注意到魏氏背后的赵氏。 这几天,中行氏的门客舍人一直都紧紧的盯着赵氏和魏氏府邸,就是为了想要看看赵氏会不会派人给钱援助魏氏。 九万钱可不是一笔小钱,运送时候的动静也不可能瞒得过中行氏的眼线。 一旦赵氏真的给了钱,那么中行氏接下来自然也有对策。 只不过中行氏的眼线一直都没有发现赵氏给钱的举动,所以中行氏自然也就没有进一步行动。 但是现在…… 中行林父觉得自己被耍了! 所以说完这句话之后,中行林父直接站了起来,拂袖而去。 郤缺看着中行林父离去的身影,脸上露出几分笑容。 这位晋国上卿其实是很喜欢看到中行林父吃瘪的,谁让中行林父和他抢过上卿之位呢? 其他几卿或多或少也能够从刚才的对话之中推测出结果,因此纷纷将目光投向赵朔,表情各有不同,心中所想却是大抵相同。 没想到赵朔不声不响的竟然戏耍了一番中行林父这个老狐狸! 关系亲近的栾盾更是直接开口笑道:“赵孟这一次胜了中行伯一阵,可喜可贺。” 栾书也不怕别人把这话说给中行林父听,栾氏和赵氏原本就是六卿之中最为亲密的两个家族,如果不是赵朔服丧的话栾氏早就嫁女给赵朔了。 然而让众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赵朔本人也是一脸茫然,过了好几秒才闷声道:“我并未给魏氏任何援助。” 赵朔也有自己的小算盘,赵氏当然可以出手援助魏氏,但前提是魏氏得拿出东西来交换。 什么东西?那就是冶炼工坊的份额。 但赵氏不可能主动去给钱,必须要魏氏求上门来,因为魏氏属于赵氏的附庸家族,这里面有一个主次和面子问题。 魏氏并未求上门来! 郤缺同样也是面带惊讶,突然想起什么看向士会:“士伯,莫非是你出手?” 能够在中行氏的压力下出手救魏氏的家族,除了赵氏也只可能是士氏了。 士会哈哈一笑,摸着胡须道:“老夫刚刚已经说了,此事和老夫没有任何关系。” 郤缺眯起眼睛,道:“士伯,你我多年好友,你又何必藏着掖着?快快如实道来!” 士会咳嗽一声,指了指脸颊上的黑眼圈,朝着在场四位晋国卿正色道:“诸位,听说过人参吗?” 众人都是一脸懵逼,这人参是什么鬼,和黑眼圈又有何关系? 片刻的讲解过后,公房之中的气氛突然发生了某种奇怪的变化。 郤缺不停的摸着胡须,欲言又止。 栾盾好像犯了什么病,咳嗽连连。 三十来岁的先毂更是脸色古怪,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嘴角偶尔翘起。 还是最年轻的赵朔最敢说话:“没想到魏相竟然还从廧咎如那边带出了这种东西……士伯啊,你说这人参的效用他当真如此有用?” 士会咳嗽一声,总觉得这样带货有些羞耻,正打算转移话题,但突然一个数字从他脑海之中闪过。 一千钱。 一颗人参的价格。 士会深吸一口气,正色道:“不瞒诸位,老夫当时服用之下,那是……老树发新芽啊!” 众人之中,年纪最为老迈的郤缺身体顿时狠狠一震。 中行氏对魏氏的打压这一刻完全被所有人都忘记了。 …… 片刻之后,郤缺回到自己的官署,犹豫片刻之后开口道:“来人啊,去告诉魏相,就说老夫明天要见他!” 心腹很快领命离去,郤缺看上去似乎有些魂不守舍,口中翻来覆去的都是念叨着同一句话。 “老树发新芽,老树发新芽,老树发新芽……” 念着念着,郤缺的眼中突然出现了莫名的光芒。 魏氏府邸面前。 已经整整过去了半个多时辰。 智罃抬起头,十分高兴的喊道:“兄长,已经对过两次了,确实是九万布钱无误!” 智罃说话的时候还拿着一枚布钱在手中不停把玩,铲布状的铜钱犹如一支毛笔一样灵活无比的在智罃的手指之间不停绕来绕去,几乎只能看到残影。 中行庚看着智罃高兴的样子,越发认定这个臭弟弟今天出门指定是没带脑子。 魏氏把钱凑齐了,你特么高兴个什么劲? 魏相不知道从哪里让人搬来一个躺椅,晃晃悠悠的坐在那里,模样十分欠揍:“中行嗣卿啊,这钱也拿了,你们还留在这里干嘛?等着我们魏氏招待晚饭?” 一阵哄笑声顿时从已经走了不少人的围观群众之中响起。 中行庚心中又气又恼,偏偏还发作不得,只能重重的哼了一声,道:“带上钱,我们走!” 离开的时候中行庚不忘朝着魏氏宗主魏绛和士燮告罪请辞,两人自然也是微笑相送,只有魏相依旧坐在躺椅之上,晃悠悠晃悠悠。 看着中行庚等人离去的身影,魏氏之中顿时也发出了一阵欢呼之声。 包括宗主魏绛在内,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如释重负的笑容。 那可是六大卿族之中的中行氏啊! 躺椅上的魏相大大的打了一个哈欠,突然发现头顶的天空被遮蔽,抬头一看发现是老爹。 老爹的声音这一次出乎意料的温和,一把将魏相从躺椅之中提起:“回去和为父喝酒!” 魏相都有些搞不懂,自己堂堂一个身材高大魁梧八块腹肌一百来斤的彪悍小伙是怎么会被人一只手提起来的! 魏氏众人看着魏相的目光已经完全不同,之前是因为魏相在赵氏之中风生水起而对魏相尊重,这一次则是变成了真真正正的信赖。 关键时刻挽救家族于水深火热之中,这才是魏氏真正的顶梁柱啊! 士燮笑嘻嘻的蹭到了刚刚腾云驾雾结束着陆的魏相身边,道:“这一次帮了你的大忙,你是不是该有所表示?五颗人参就好。” 魏相呸了一声,道:“毛都没有!你和外舅蹭了我多少了?自己回去数钱去!” 士燮有些不爽:“你这也太小气了,起码也请顿酒吧!” 面前的魏氏宗主魏绛笑着转过头来,道:“嗣卿这是说的哪里话,你可是多少家族请都请不来的贵客呢,且随我等一同入席便是!” 魏相嘿嘿一笑,对着士燮说道:“你要好处也行,但是你得帮我一个忙。” 士燮不假思索的说道:“好说,什么忙?” 魏相附耳在士燮耳边说了一句话,听完之后士燮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左右看看没有人注意,士燮也附耳在魏相耳边道:“就你还想要算计中行氏?你疯了吧。” 魏相冷笑一声:“我疯了?是中行氏疯了才对。” 虽然今天把中行庚闹了个灰头土脸,但魏相依旧很生气。 那可是少爷的九万钱! 这个混账中行氏,不会真的以为能够这么拿走少爷的钱而不付出任何代价吧? 第144章 我可是你妹夫啊,还会坑你? 这一夜因为喝得酩酊大醉,魏相幸运的睡了一整个晚上的觉,没有受到任何干扰。 第二天,魏相神清气爽,在一脸幽怨的范曼注视下起床洗漱完毕,刚刚吃完早餐就迎来了今天的第一个访客。 “二舅子”兰帊。 兰帊道:“魏相啊,等过两日你和茹妹的婚事完了,我先带着人回廧咎如一趟,把钱送回去。” 兰帊的眼睛都是通红的,一股没洗澡的淡淡馊味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让魏相直皱眉头。 听说这两天兰帊就没离开过那装钱的箱子哪怕是一秒钟,就连睡觉都是直接睡在钱箱旁边。 魏相叹了一口气:“不就区区十万钱嘛,你至于吗?” 兰帊突然有些激动:“不,我死也要和这些钱死在一起!” 好吧,没救了。 魏相一转眼睛,突然道:“其实你把钱拿回去不也是要拿去买东西吗?这样吧,我代表魏氏和你们廧咎如做次生意,卖点好东西给你们。” “好东西?”兰帊楞了一下,道:“你说说是什么好东西。” 魏相嘿嘿一笑,伸出两根手指,道:“两百件魏氏的制式武器你要不要?” 兰帊眼睛一亮,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说道:“要!多少钱?” 一直以来异族和华夏诸侯的战争之中之所以屡战屡败,很大一个因素就是因为华夏诸侯高超的兵器冶炼技术,对于华夏诸侯的制式武器任何一个异族都绝对是垂涎三尺。 魏相笑道:“两百把武器,一把我也不要你多就算你批发价一百五十钱,两百把就是三万钱。” “三万钱!”兰帊显然被这个数字给刺激到了,颇为肉痛的说道:“这么贵?” “贵?”魏相一拍大腿,一脸沉痛的看着兰帊:“格局,格局小了!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想想有这么好的武器在手,你们廧咎如猎人在面对狼虫虎豹和其他部落兵马之时的获胜概率是不是大大增加,廧咎如的兴旺发达是不是就更加有了保障?难道和你族人勇士们的性命相比,区区三万钱就这么重要?” 兰帊目瞪口呆,觉得自己的脸庞有些火辣辣的,低下了头,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小了:“你说得对,族人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这武器我要了。” 魏相竖起大拇指:“我就知道你是个有仁慈之心的好人!你再想想,单单有武器也不够啊,这甲胄总也要一些。武器只能保证对敌人的杀伤,甲胄才能保证对性命的防护。我这里有魏氏的两百套制式皮甲,一套就卖你一百钱,全部两万钱,等会也跟着武器一起和你结算了吧。” 兰帊思考片刻,觉得魏相说的确实有道理。买了武器没甲也不行啊,于是便道:“好。” 不知为何,在点头的时候兰帊总觉得自己的心隐隐作痛。 魏相趁热打铁,道:“武器和甲胄都备齐了,但单单凭这些的话其实还是略有不足。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们廧咎如一直以来最缺的不就是粮食吗?巧了,正好我们魏氏刚刚吞并了胥氏不少的土地,我昨晚上问了三叔,今年我们应该会有两千石的粮食剩余,这些粮食你们要不要?” “粮食?”兰帊身体一震,立刻说道:“要!” 别看廧咎如是赤狄四大部族之一,但也不是廧咎如之中每一个人能够吃饱饭的,没办法,谁让太行山之中的耕地实在太过稀少。 魏相笑着打了一个响指,道:“这两千石粮食我也不坑你,就按照如今的市场价十五个钱一石卖给你,这就是三万钱。等到收割之后立刻交货,没问题吧?” 兰帊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道:“好。” 突然,兰帊回过神来,道:“我现在还剩多少钱?” 魏相笑眯眯的说道:“你原本是有十万钱。如今买武器三万钱,衣甲两万钱,粮食三万钱,所以总共还有两万钱。不过你放心,我这里还有一个建议,你……” “够了!”兰帊果断无比的打断了魏相的话,十分严肃的说道:“你不要再说了,再说下去的话我怕是一个铜钱都带不回廧咎如了!” 魏相正色道:“钱?那都是身外之物而已。你想想,你虽然花了这么多钱,但是廧咎如难道不是因为你花出去的钱而变得更加强大了吗?反过来,如果你一直把这些钱放在库房之中一动不动,对你们廧咎如有一丝一毫的好处吗?眼界,咱们的眼界要放开一点,将来源源不断的人参卖出去,你还怕没钱?” 兰帊默然半晌,道:“你就说说,我这最后的两万钱你打算怎么用吧。” 魏相:“……这个嘛,暂时还没想好。但是你想想,除了我们魏氏,你走遍晋国还有谁愿意这么用成本价和你们廧咎如交易?你随便去任何一个卿大夫家族,十万能买到我刚刚说的武器和兵甲,还是能买到两千石粮食?所以这些钱放在我这里,没错的!我可是你妹夫啊,难道还能坑你不成?” 兰帊静静的看着魏相,魏相一脸正气的看着兰帊。 过了半晌,兰帊突然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那还等什么呢?赶紧来签契书吧。” 看着兰帊兴冲冲离去的身影,魏相摸了摸下巴,同样露出了一个笑容。 做生意嘛,买卖双方都觉得赚到了,这种生意才能够长时间的做下去。 半天之后,魏氏大堂之中,父兄三人组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几个箱子之中金灿灿的八万钱。 “这……怎么还有这么多钱?” 从三叔的表情来看,如果下一刻魏相说这些钱不是魏氏的,三叔应该能直接气晕过去。 魏相将方才和兰帊的交易说出,然后笑道:“这些都是小钱,今后廧咎如有了钱都要走我们魏氏的渠道进出物资,咱们发财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老爹一脸的不敢置信:“两百套马上就要被邯郸工坊中生产出来的铁制兵甲武器淘汰掉的旧兵器甲胄竟然还能卖五万钱?” 三叔同样也是一脸的不敢置信:“这粮食还没生产出来,钱就先到手了?” 宗主堂哥更是一脸的不敢置信:“前阵子魏氏府库空得能饿死耗子,现在居然都有八万钱了?” 不知为何,每当看到父兄三人组露出这种震惊的表情之时,魏相就觉得莫名的有点小爽。 至于廧咎如那边也没有亏,魏氏可是勇武著称的家族,每年的税赋几乎都投入在了战争方面,无论是甲胄还是兵器都算得上晋国一流,也就是因为邯郸炼铁工坊生产出了钢铁所以才会淘汰掉这些青铜兵器。 合作就是这样,坑蒙拐骗的合作那肯定是做不长久的,重要的当然是双赢! 宗主魏绛抬头看着魏相,眼睛之中都散发着光芒:“相弟,要不然这个宗主你来当算了!” 第145章 魏氏这个咯手的小虫子 对于魏绛的这个提议,魏相当然是非常有兴趣的。 然后,魏相毫不思索的拒绝了:“宗主说笑了,此事不要再提!” 魏相话音落下,老爹刚刚绷紧的拳头也就松开了,青筋毕露的血管也消失了,笑容也出现了,世界也变得美好了起来。 老爹开心,全家开心。 魏相其实并没有太把这么一个宗主当回事。 继承一个家族固然是好事,但自己开创一个家族却又更好。 一个新建的家族就好像一张纯洁无瑕的白纸,能够任凭魏相随意在上面勾勒出自己想要的形状! 宗主魏绛看了看老爹又看了看魏相,叹了一口气,正色道:“相弟,若将来你得授大夫,为兄和魏氏永远都会支持你!” 魏相笑着点头。 男人的交易达成之后,魏相决定进入正题:“宗主,今日其实还有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们商议一下,就是关于如何向中行氏反击的事情。” 当的一个,老爹手中的一个布钱落在地上。 三叔一脸吃惊:“向中行氏反击?这……” 老爹回过神来,先附身将钱捡起,然后大怒:“简直是胡闹!中行氏乃荀氏大宗,荀氏乃是大晋百年望族,我魏氏怎么能够和荀氏对抗?” 魏相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老爹此言差矣。荀氏是百年望族,我魏氏从毕公高至今不也一样是百年大夫之族吗?这一次中行氏可是从我们魏氏之中强行拿了九万钱去,若是不反击的话别人岂不是以为魏氏族中全是一群软蛋!” 父子两的目光在空中相交,这一次魏相的眼神之中没有任何退让。 三叔见势不妙,及时站出来想要打圆场:“都先冷静一下,此事可以再议,再议嘛。” 就在这个时候,宗主魏绛突然开口:“相弟说得对,我们是应该要反击一下。” 老爹急了:“宗主,相儿他年少轻狂,你怎么能听他的话?” 魏绛摇了摇头,道:“仲叔,别忘了我们魏氏最近是如何崛起的。相弟固然是在这个过程中立了大功,但真正能让魏氏顺利崛起的原因还是赵氏的支持和站台。若是想要让赵氏满意,那么我们就必须不停的扑上去撕咬荀氏两族,让整个大晋政坛都知道我们魏氏不但和荀氏两族势不两立,更有能够让荀氏两族受伤的力量。这样赵氏才能够真正对我魏氏委以重任,魏氏才有希望借势而起!” 短暂的沉默之后,老爹开口了:“相儿,你打算怎么办?” 中行氏府邸。 “愚蠢!”中行林父目光冷厉的盯着跪在面前的中行庚:“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都被你办砸了,老夫今后还怎么放心的把中行氏交到你的手中!” 中行庚身体颤抖,无言以对。 刚刚被智氏宗主智首暴打了一顿的智罃就在中行庚的身边躺着,身体时不时的抽动一下。 中行林父冷冷的说道:“拖出去,再领家法!” 中行庚看了一眼身边的智罃,脸上无可避免的露出恐惧,但最后也只能咬牙道:“儿……领命!” 两名中行氏侍卫大步走进来:“嗣卿,得罪了!” 伴随着中行庚在惨叫声,一旁的智氏宗主智首脸色难看的开口:“伯兄,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中行氏和智氏两大家族合起来就是晋国百年望族荀氏,荀氏接连对魏氏出手却又接连失败,这无疑严重的影响到了两家在晋国之中的政治声望。 中行林父冷冷的说道:“确实是要想个办法。” 智首道:“愚弟倒是有一个办法。” 中行林父双目之中闪过一丝光芒:“什么办法?” 智首道:“愚弟刚刚得到的消息,魏氏之所以有这么多的钱,乃是因为魏相在去廧咎如的时候发现了一种灵药,名曰人参!” 在听完智首陈述的来龙去脉之后,中行林父的眉头皱了起来,搭在桌案上的手指有些不安分的敲动着,脸色也变得有些古怪:“老树开新花……世界上竟然还有这等神药?别不是他勾结了什么巫者编造出来的吧。” 智首道:“这个倒是不甚清楚,但请伯兄回忆一下,士会进来是否有纵欲之相?” 中行林父一细想,脸色越发怪异:“今日廷议之时士会好像……还真有点那个样子。” 中行林父也有些坐不住了,一挥手召来心腹:“细查!” 这件事情其实很容易查证,因为始作俑者魏相巴不得整个天下都知道人参的大名,所以很快的,各种“服用之后雄风大振”的报告就从各个家族的荀氏探子之中回报了过来。 甚至还有一两个家族奉上了一定数量的人参给中行氏作为孝敬。 “一千钱一个?”中行林父看着手中长相平平无奇的野人参,长出一口气:“这个魏相怎么不去抢呢?” 现在中行林父一听到魏相这个名字就有点头痛,这个小子坏了太多中行氏的事! 中行庚和智罃两个年轻人趴在中行林父面前的地上,吃力的抬头盯着中行林父手中的人参,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智罃喃喃的说道:“原来如此,魏相果然聪慧,看来这一次我们输得不冤……” 这句话的代价就是智罃额头上又被敲肿了一块。 敲打完逆子智罃的智首重新落座,心情看上去好了一些:“伯兄,魏氏接下来必然会继续和廧咎如合作将更多的人参拿到大晋之中贩卖。而从廧咎如到大晋的领土之中必须要经过险峻的白陉,只要我们能在那个时候……” 智首举起手,狠狠的做了一下向下切的姿势:“绝对能够让魏氏大出血!” 地上的智罃又嚷嚷了起来:“而且抢过来我们还能自己吃这个人参!” 智罃的屁股又一次开花。 中行林父若有所思,片刻之后点了点头,道:“此计不错,但不能由我们的人去做。狐氏少主不是被魏相杀死在了邯郸城外吗?派人去告诉狐氏,想必狐氏会很愿意报这个仇的!” 魏氏这个咯手的小虫子,必须要狠狠的打压下去! 顿了一顿之后,中行林父又淡淡的说道:“仲弟,你等会也拿几颗人参回去,看看此物究竟是否和那魏相吹嘘的一般有效!” 智首闻言大喜。 第146章 不要去招惹魏相 晋国宫城。 晋侯姬黑臀眯着眼睛躺在榻上,好像要睡着了。 他的身体看上去极为虚弱,鼻尖的气息若有似无,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完全断气。 在晋侯的面前,一个身披斗篷,看不清楚面貌的黑袍男子正在低声禀报。 “君候,这几天来都城之中突然到处都是一种名叫人参的药物传言。据说此药男性服用之后能够天赋异禀,日御十女而不倒。” 晋侯突然睁开了眼睛:“日御十女?” 黑袍男恭声道:“这些都是传言,不过臣倒是派人弄来了一些人参,不知君候……” 晋侯有些吃力的坐了起来,用力咳嗽几声,说道:“拿给本侯看看。” 一颗至少百年的野人参被放在了晋侯的手中,晋侯端详片刻,顿时皱眉:“如此神药,长相却这般平平无奇?” 黑袍男忙道:“君候,此物名为人参,主要就是因为其长相颇似人类。根据那将人参带入大晋的赵氏家臣魏相所言,此物乃是草木之精汲取天地精华而成,无比珍贵。” 晋侯道:“有多珍贵?” 黑袍男道:“一千钱一颗。” 晋侯手一颤,但马上控制住了情绪,淡淡的说道:“以那些卿大夫之族的财力,莫说是一千钱一颗,恐怕一万钱一颗也是拿得出来的。” 黑袍男道:“正是如此。君候,要不臣让下人去为君候熬煮一份?” 晋侯明显有些意动,但半晌之后还是摇了摇头,缓缓将人参放下:“本侯的身体自己知道,如今已是命不久矣,又怎能服用这般虎狼之药?” 黑袍男声音顿时多了几分悲切:“君候吉人天相,必定不会……” 晋侯叹了一口气,打断了黑袍男的话:“屠岸贾,自从先灵公去世至今有多久了?” 原来黑袍男的名字叫做屠岸贾。 屠岸贾答道:“八年了。” 晋侯点了点头,道:“八年了。这八年来你为了摆脱赵氏的追杀隐姓埋名,想必也是十分辛苦吧。” 屠岸贾的头几乎低到了地面:“若无君候庇护,臣早已被赵盾那狼子野心之徒五马分尸矣。” 晋侯微微的笑了起来:“当年本侯收留你原本是为了对抗赵氏,没想到赵宣子去后还有郤伯,郤伯去后中行伯也并非善类,你说……大晋公族究竟何时才能重现荣光呢?” 屠岸贾楞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的说道:“臣必定效忠公室,死而后已!” 晋侯看着屠岸贾,良久之后才缓缓说道:“你去洛邑吧。找到据儿,把本侯的这封信交给他,再告诉他一句话。” 晋侯伸手在木榻的某个部位按了一下,啪嗒一声弹出一个暗格,暗格之中有一个小小的、被火漆封住的竹筒,晋侯将竹筒拿起来,交到了屠岸贾的手中。 “告诉他,诸卿不足信,赵氏——不可留!” 一股穿堂风从大殿门口吹了进来,吹过大殿梁柱上的青铜宫灯,灯座之中的灯油被风儿吹动,漾起层层波澜。 几声蝉鸣从殿外响起,然后慢慢响彻空气中的每一个角落。 夏日的风儿,总是这么的喧嚣。 赵氏下宫。 赵朔看着面前的二十颗人参,表情玩味:“这便是近来风靡整个绛都的人参?” 魏相十分认真的点头道:“还剩二十颗,算是臣对主君的一点小小心意。” 赵朔沉默片刻,道:“你的大夫之位被君候驳回了,原因是中行氏和先氏都不同意。” 魏相并不意外,道:“郤伯和栾伯呢?” 赵朔哼了一声,道:“他们虽不反对,但也不愿意看到我赵氏再多出一个大夫之族。” 魏相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赵朔叹了一口气,道:“此事是赵氏对不住你,到时候我自有补偿。” 魏相没有再说什么,朝着赵朔拱了拱手,道:“多谢主君,臣先告退了。” 魏相刚走出门,居然又一次见到了楼婴。 楼婴看着魏相,道:“你的那个小妾还没过门?” 魏相道:“明日。” 楼婴道:“你现在还有最后的机会可以把她送给本大夫。” 魏相顿了一下,缓缓说道:“大夫虽然身份尊贵,但今后还是不要开这样的玩笑为好。” 楼婴大笑道:“不就是区区一个女人吗?你……” 楼婴突然没由来的一股心悸,缓缓后退两步,一脸警惕的看着魏相。 魏相刚刚稍微抬起一些的右手放了下来,朝着楼婴拱了拱手:“大夫,魏相告辞。” 楼婴看着魏相离去的身影,脸色阴晴不定。直觉告诉楼婴,自己刚刚躲过了一场灾难。 一个声音突然在楼婴身后响起:“你为何总是要刻意针对魏相?” 楼婴转过身来,发现韩厥就站在几步之外,脸色平静的看来。 楼婴脸色一冷,呸了一声:“你管本大夫爱撩拨谁!” 韩厥淡淡的说道:“殿议之前原大夫突然拜访了郤伯,屏大夫也拜访了先伯,随后的殿议中魏相封大夫的提议因为六卿之中只有两人同意而无法通过,楼大夫觉得这是巧合吗?” 楼婴面无表情的说道:“两位兄长的所作所为与我何干?” 韩厥点了点头,道:“在原、屏两位大夫拜访郤伯和先伯之前一天,他们两人都曾经在楼大夫府中饮宴,不是吗?” 楼婴的目光突然变得犀利了起来,冷冷的说道:“韩厥,你居然派人监视我?” 韩厥轻出一口气,道:“楼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魏相为赵氏立下大功,你们这些赵氏大夫却瞒着赵孟暗地里搞这么多小动作……赵宣子生前如此信任你,你为何要这么做?就因为赵孟对魏相青眼相加,你嫉妒了?” “够了!”楼婴愤怒的一甩袖子,喝道:“韩厥,赵氏家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置喙!” 韩厥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平静的说道:“楼婴,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某今日奉劝你一句,不要再误入歧途,更不要去招惹魏相。此子的能力……出乎你的想象。” 楼婴大步离开,没有任何停顿。 第147章 迎娶兰茹和准备杀人 和迎娶正妻的繁琐相比,迎娶小妾的仪式就非常简单了。 作为骄傲的晋国大夫家族,魏氏理所当然的摒弃了所有来自廧咎如的风俗,让这桩小小的婚礼完全按照周朝华夏制度实行。 没有大操大办,也没有邀请家族之外的其他宾客,只有以宗主魏绛为首的一群魏氏族人参加。 一个女人最美丽的那一刻就是在她穿上婚服的时候,这一点古今中外皆然。 当魏相看到穿着婚服的兰茹那娇羞的表情之时,他不得不承认——身材好,穿什么都好看! 如果这是在后世的话,兰茹绝对能够去参加那些什么世界小姐之类的比赛,而且有很大希望拿下冠军。 魏相牵起了兰茹的手,十分诚挚的说道:“你真美。” 兰茹低下了头,红色的娇羞在她修长的脖颈之上蔓延着。 大堂之中,老爹魏锜夫妇已经在等待。 对于魏相迎娶兰茹,老爹倒是没有什么不满,甚至还很高兴。 如果迎娶一名小妾就能获得一个像廧咎如这样大部族的支持,那么老爹完全可以让魏相娶十个八个! 作为小妾,在向公婆行大礼之后,还要向正妻行礼。 范曼今日同样也是一袭正装,一张平日里宜嗔宜喜的俏脸板得紧紧的,竭力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大妇的端庄,和前几日那个向魏相疯狂索取的小妖精判若两人。 魏相松开手,看着兰茹一步步走向端坐着的范曼。 “妾见过主母。” 兰茹是一个很实诚的人,跪得十分干脆,看上去就好像一只臣服在母老虎面前的花豹。 魏相嘴角微微上翘了一下,然后十分明智的将这两种用来形容的动物埋藏在了心底的最深处,并加了一吨的土,然后用力踩实。 可不能让这两个女人听到了。 看着恭恭敬敬的兰茹,范曼的眼底明显闪过一丝纠结和无奈,这是女人的嫉妒心在作祟。 但范曼毕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家闺秀,脸上立刻就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伸手将兰茹扶了起来。 “妹妹客气了,今后都是一家人。” 作为小妾,兰茹向范曼献上了一枚来自于廧咎如的绿色玉石,而范曼则送给了兰茹一把十分锋利的青铜短剑。 魏相看着这把青铜短剑,整个人若有所思。 一番女人之间特有的虚情假意之后,这场小小的婚礼就开始进入人们最为喜闻乐见的吃酒环节。 作为新郎官,魏相理所当然的成为了那个被灌醉的人,东倒西歪的被扶进了新房之中。 兰帊松开了手,嘿嘿朝着兰茹笑道:“妹妹,这样一来这个臭小子就不能使坏了,要不要为兄以后天天灌他?” 兰茹一双英气十足的眉头微微皱起,左右看了看发现除了瘫倒在床榻之上的魏相之外并没有第四个人。 砰的一声,兰帊犹如一支利箭般飞出了房间之外。 兰茹把房门关上,转身看着床榻上的魏相,突然觉得心脏在砰砰的跳动着,有些不知所措。 眼前明明是自己的男人,但是却让兰茹感觉到了一种十二岁第一次打猎时独自遇到山中野狼的还要更大的压力。 该怎么办? 犹豫片刻之后,兰茹磨磨蹭蹭的挪到了油灯旁边,轻轻的吹了一下。 火苗猛的一阵偏斜,但却没有熄灭。 兰茹俏脸一红,正想要继续吹熄,突然身体一紧,已经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是我。” 魏相的嗓音轻轻的在兰茹的耳边响起,顿时让这位刚刚变身花豹准备展开一场狂风暴雨反击的女孩软化成了一只温顺的小猫咪。 魏相的胡须在她修长的脖颈上磨蹭着,一种异样的感觉沿着肌肤传来,痒痒的、又带着几分轻微的刺痛,在整个身体中飞速蔓延。 兰茹声若蚊蝇的说道:“桌子上有人参汤……” “人参汤?”魏相哈哈的笑了起来:“你夫君不需要那个东西。” 一阵风从兰茹的脸颊边吹过,吹熄了房间之中唯一一盏油灯。 小妾的告庙可以无限从简,这是一个对魏相来说很棒的消息! …… …… …… 第二天。 当女人的性别优势加上兰茹那出色的身体柔韧性和耐力以及前几日和范曼之间的激烈战争,魏相输得溃不成军,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才是那个被娶进门的小妾! 所以,他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才磨磨蹭蹭的起了床,并用十分肯定的口吻说道:“我需要一碗人参汤!” 人参汤还没喝完,二舅子兰帊就出现了。 “武器兵甲都已经交割完毕,我等会就启程回廧咎如。” 魏相看了看兰帊左眼眶上那个十分明显的乌青,有些尴尬的咳嗽一声:“我会和茹儿说说,以后让她下手轻点。” 兰帊露出了一个十分复杂的笑容:“这个就不用了,我会尽快带着人参回来的。” 兰帊已经亲眼领教了人参对整个廧咎如的作用,对于采摘人参的热切远超其他人。 魏相咕嘟咕嘟的将人参汤一饮而尽,砰的一声放下汤碗:“不用尽快,就一个月以后吧。对了,下次带五百颗人参过来,一颗都不许多。” 兰帊闻言顿时愣住:“五百颗?我还想带五千颗过来呢。” 魏相忍不住扶额:“这怎么行?绝对不行!以后每一次只出售五百颗,限量!” 兰帊越发疑惑:“可是,人参明明很多啊。” 魏相敲了敲桌子,目光深沉的说道:“你不知道,根据目前探明的人参储量,整个大晋之中的人参资源只够采摘二十年就完全枯竭了。” 兰帊:“???” 魏相一挥手,道:“我就问你,你以后还想不想大把大把的拿钱?想的话就只能带五百颗人参,别的我也不和你多说,你这脑子想不明白!” 兰帊哦了一声,一脸“你早说不就行了”的表情:“明白了。” 魏相拍了拍兰帊的肩膀,顺手把一把钢剑和一封信放在兰帊手中:“一路顺风。记得好好习惯这把剑,下次来的时候这把剑就要派上大用场了。” 兰帊楞了一下,道:“要杀人?” 魏相哈哈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要杀很多很多人!” 两人相视而笑,表情都显得十分……迫不及待。 第148章 一场从未发生过的谈话 兰帊带着一百名廧咎如勇士,护送着两百套兵甲武器离开了。 有魏氏的官吏带路,他们可以很顺利的离开晋国境内,回到太行山领地之中。 这件事情当然不可能瞒得过赵氏。 赵朔坐在马车上,对着身边的魏相道:“听说你送给了廧咎如两百套兵甲和武器?” 魏相正色道:“不是送,是交易。不瞒主君说,魏氏这一次可是足足得了八万钱。” “八万钱。”这个数字即便是赵朔也微微动容了一下:“确实也不是一个小数字了,但你要知道,廧咎如人不管到天下哪一个诸侯国都不可能仅仅用八万钱就买到两百套兵甲武器。” 不是因为没有人敢卖,是因为晋国不允许! 尊王攘夷这四个字现在还是晋国的宗旨口号,是晋国霸主名分的大义所在。 但口号归口号,利益归利益,所以这里面自然就会有很多的操作空间。 魏相知道赵朔这是什么意思,如果朝堂之上有人拿这件事情说事的话,魏相需要给赵朔一个说法,让赵朔去给其他人交待。 魏相道:“廧咎如此次邯郸之战中背离了赤狄诸部,除了依附大晋之外别无选择。若是操持得好,几年之后廧咎如并入大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赵朔的目光之中微微闪过一丝精光,国君可能会不喜欢开疆拓土,但没有任何一名像赵朔这样的大领主能拒绝这种诱惑。 赵朔敲了敲马车的扶手,道:“听说那人参售卖之事,士氏也参与其中?” 魏相道:“是。” 赵朔道:“可有什么麻烦?” 魏相道:“有。运输人参最好的渠道就是白陉,半路有草中戎和郦戎两个部族作为阻拦。” 赵朔道:“赵氏可以出兵剿灭这两个戎族。” 魏相道:“臣认为人参的份额应该有赵氏的一份,份额就定为两成。” 赵朔嘴角微微勾动了一下,道:“等打下了草中戎和郦戎之地,这个地方理当作为你的封地。若你不喜,可以另换一处。” 魏相叹了一口气,道:“臣就怕此次又会再生波折。” 赵朔好像想起了什么,脸色突然变得阴沉,然后冷冷的说道:“此事若成,绝对不会有任何的意外。” 魏相看着逐渐靠近的晋国宫城,心中默默盘点了一下收益,发现在这场交换之中自己虽然付出了不少但得到的东西更多,于是便昂首挺胸,继续面无表情的充当起了护卫的职责。 晋国宫城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矗立在那里,但在魏相看来,这里却已经悄然散发出了森森的暮气。 这座宫城的主人曲沃小宗在篡位成功之后虽然意识到了中央集权的重要性,但时代的局限和谋逆的历史经验让他们走了一条极其错误的道路,那就是诛杀和驱逐诸公子,重用卿族。 这条错误的道路从晋献公开始,历经晋文公、襄公、灵公到现在的成公,权力并没有因为诸公子远离国境而回到国君的手上,反而被众多卿族趁虚而入,不停做大。 在赵盾开了一个好头之后,无论哪一个人坐在上卿的位置上,这个人都必须要代表卿族和国君进行对抗,否则的话其他卿族不会答应,就连这位上卿的族人也不会答应! 卿族势力已然大成,就如同那生命力旺盛的杂草,割了一茬之后还会很快有新的冒头。 除非能够一鼓作气端掉所有卿族,否则的话任何一名国君的强大和对卿族的压制都只能是暂时的。 卿族就好像一群饿狼,终究会将晋国公室这头衰老的猛虎啃食殆尽。 晋国的问题不是君主问题,而是体制问题。 只有自上而下的彻底改革整个体制,才是晋国公室唯一的出路,但这也是完全不可能实现的目标。 魏相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如果注定要有一支卿族来取代晋国公室的地位,那这支卿族——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赵朔若有所觉,看了一眼突然露出笑容的魏相:“你在想什么?” 魏相回过头来,认真的说道:“臣在想这座宫殿将来的主人会是谁。” 赵朔沉默片刻,淡淡的说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很快就能知道了。” 在宫殿门口,赵朔停下脚步,对着魏相说道:“你守在门口即可。” 魏相楞了一下,在殿门处站住,看着赵朔一步步走进大殿之中。 宫殿之中很快就传出了激烈的争吵,不过那和魏相并没有什么关系。 如果赵朔真的愚蠢到能够在同一个坑中跌倒两次,那么魏相了不起就是直接去求自家的老丈人士会,让士会帮助自己脱离赵氏这个大坑也就是了。 突然,魏相感觉到了什么,目光移动,发现在高台的角落处有一个人在向自己招手。 黑色的罩袍让魏相想起了后世的某些kb分子,魏相撇了撇嘴,纹丝不动。 片刻之后,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黑袍男子终于按捺不住走到魏相面前,让魏相看了一眼自己腰间长剑,然后低声道:“跟我走。” 魏相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回头看了一眼大殿,发现里面的争吵声依旧激烈看起来一时半刻没有结束的迹象,于是便跟随着来人走到了几十步之外一个没有人的角落。 黑袍男淡淡的说道:“晋侯前几日派我去见了公子据。公子据让我转告你,若事有不协,他需要你们魏氏的支持。” 魏相笑了起来:“不会有任何的不协,请公子尽管放心,过段时间回来继承大位便是。” 黑袍男冷笑一声:“就凭你?” 魏相看着对面这位虽然被罩袍罩住但依然露出半张脸庞的男子,温和的笑了起来:“是的,就凭我。不得不说,你居然敢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一名赵氏家臣面前,胆子真的很大啊,屠岸大夫。” 黑袍男子如遭雷击,蹬蹬蹬后退三步,说话也不复之前那般镇定:“你、你是怎么知晓老夫身份的?” 魏相笑着伸出手,拍了拍屠岸贾的肩膀。 说来也怪,明明屠岸贾已经后退,但魏相还是拍到了他的肩膀。 魏相笑道:“屠岸大夫,请向公子据转告我的话,魏氏是魏氏,魏相是魏相,但只要条件合适,魏氏也可以是魏相。” 说完这句话,魏相头也不回的离开。 等到魏相再次回到宫殿门口的时候,刚刚两人交谈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一场从未发生过的谈话。 第149章 本侯怕的是魏氏没有野心 回到宫殿门口的魏相看起来一脸镇定,但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屠岸贾,这是一个在晋国历史上绝对不能避开的名字。 晋灵公时期,屠岸贾就是晋灵公麾下的头号宠臣,并主导了对当时晋国上卿赵盾的刺杀,逼得赵盾不得不逃离晋国。 然而晋灵公和屠岸贾完全低估了赵盾的势力和手段,逃亡中的赵盾秘密给自己的族弟赵穿(邯郸穿)下令,让身为晋灵公侍卫长的赵穿悍然弑君,一举反杀成功。 赵穿弑君之时屠岸贾正在受命清剿赵氏势力,听到晋灵公身死的消息之后屠岸贾立刻销声匿迹,隐姓埋名不知去了哪里。 根据史书记载,屠岸贾于晋景公(也就是如今的公子姬据)在位之后再度出现在晋国政坛之中,并成功联合诸卿向赵氏复仇成功,杀尽赵氏下宫诸宗,成为了大名鼎鼎的“赵氏孤儿”案中最大的反派。 但现在还是成公末期,姬黑臀还没死呢,这屠岸贾竟然就已经出现在晋国宫廷之中,距离如今赵氏宗主赵朔不到百步的地方! 魏相深吸一口气,觉得眼下这个局面正印证了一句自己听得有些耳朵起茧的老话。 水很深啊! 魏相下意识的握住了手中的钢剑剑柄,看了一眼大殿之中依旧在和其他诸卿争执得面红耳赤的赵朔,有些担心会突然从宫殿之中杀出一队晋国士兵冲向赵朔。 还好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片刻之后赵朔就走了出来,脸上还带着笑容,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 直到坐上马车之后,赵朔才说道:“君候已经允诺我赵氏出兵扫平郦戎和草中戎了,你回去准备一下,下个月出兵。” 顿了一顿之后,赵朔笑道:“若是你确实能为大晋开疆拓土,这一次得授大夫应该是十拿九稳了。” 魏相拱了拱手,正色道:“多谢主君。” 马车的车轮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音,缓缓从晋国宫城的大门之中驶出。 魏相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主君,今日臣见到了屠岸贾。” 赵朔大吃一惊,整个人差点蹦了起来:“你说你见到了屠岸贾?” 魏相点头道:“就在宫殿门口处。” 赵朔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无比阴狠:“为何不当场杀了他?” 魏相摇头道:“条件不允许。若是臣当真拔剑杀了他,恐怕会连累主君。” 赵朔沉默片刻,叹了一口气,道:“赵氏确实是今非昔比了。屠岸贾找你做甚?” 魏相道:“他想要臣效忠公室。” 赵朔脸色微微一变,但马上就恢复了正常:“你既然将此事告诉了我,那你的回答我自然也就知道了。” 魏相露出笑容:“臣可舍不得钢铁作坊和人参。” 赵朔大笑起来,片刻之后道:“若是下次在宫外碰到他,只管拔剑便是。” 马车辚辚,驶向不远处的下宫。 六卿离去之后,晋侯回到了寝殿之中,见到了在这里的屠岸贾,温和的笑了起来:“这么快就回来了?辛苦了。” 屠岸贾恭敬跪下,脑袋触碰到冰凉的地板上,双手高高举起一封信,道:“君候,臣带回了公子据的信。” 晋侯点了点头,道:“把据儿的信拿给寡人看看吧。” 看着手中的信,晋侯不由有些出神,拿着信的手微微开始颤抖。 由于晋国驱逐诸公子的传统加上本身就是庶子,这位晋侯人生的很大一部分时间都是在自己的舅家周天子洛邑那边度过的。 在那里,他曾经悉心的教导过自己的长子姬据,就是希望姬据将来能够有所作为。 直到八年前,赵盾在杀死了晋灵公之后派遣使者来到洛邑,要迎立这位晋侯。 没有任何人能够违背天下第一霸主晋国的意志,所以从那之后,晋侯和姬据这一对父子从未见过哪怕任何一面,只能凭借书信来回。 整整八年! 晋侯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据儿他……还好吗?” 屠岸贾轻声道:“很好,就是很思念君候。公子据请臣转告君候,他想回绛都侍奉于君候面前。” 这简单的一句话让晋侯的脸上泛起一阵潮红,那是一名父亲对孩子无比的思念。 但片刻之后,晋侯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此事绝对不可。赵氏……哼,若是据儿真的提前回归绛都,那赵氏一定会以违背祖制的借口反对据儿继位,想要另立新君。” 说完这句话,晋侯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屠岸贾跪在地上,看着几滴鲜血缓缓的落在自己面前,有些惊恐的抬起头来,发现晋侯捂住嘴角的指缝之中缓缓有鲜血渗出。 屠岸贾大惊:“君候,你……” 晋侯摆了摆手,示意屠岸贾不要做声。 片刻之后,晋侯的咳嗽渐渐止住,他看向屠岸贾的眼神开始变得凌厉:“据儿一定要坐上这个君候之位,明白吗?屠岸大夫,据儿继位之日,便是你屠岸氏重回大晋政坛之时!” 屠岸贾深深低下了头,道:“臣明白了。” 晋侯看着顺从的屠岸贾,苍老的脸庞上露出满意的表情,淡淡的说道:“让你去试探那个赵氏中庶子魏相,结果如何了?” 屠岸贾不敢隐瞒,将刚刚和魏相的对话一一道来,然后说道:“君候,魏相此人野心勃勃,魏氏更是摇摆不定,臣以为不可重用。” 每当屠岸贾回想起刚刚和魏相的会面,总有一种自己似乎完全被对方看透的感觉,这种感觉甚至在赵盾身上都没有出现过,让屠岸贾下意识的把魏相当成了大敌。 “野心?”晋侯突然笑了起来:“本侯怕的不是野心家,怕的是没有任何野心,只会跪在赵氏、郤氏和荀氏面前摇尾乞怜的门下走犬!” 丝丝鲜血在晋侯凌乱的掌纹之中流淌着,然后在重力的吸引下汇聚到了一起,轻轻的滴落在青石铺就的地面上,发出一声啪嗒脆响。 宫殿之外的蝉鸣声越发的喧嚣了。 --------------- 《恒建魏说·晋成公问始皇帝篇》:“晋成公病,知时日无多,乃命屠岸贾请始皇帝入宫,问曰:‘诸公子何人可继位?’ 始皇帝曰:‘公子据贤,可为明君。’ 成公乃以公子据继位,是为景公。景公继位数年,果有贤君之相。诸人知之,无不赞始皇帝识人之明。” 第150章 当时就不应该相信这个魏相! 太行山南部,廧咎如山谷。 重重叠叠的营帐遍布在山林之中,将廧咎如山谷的出口团团包围,从这片营帐的规模来看,居住在其中的军队至少在五千以上。 一场战斗刚刚结束,众多士兵正在缓缓返回营帐之中,从他们的衣着和打扮上就能够看得出来,这是一支赤狄的军队。 山谷的谷口处立着一片简单木头所组成的木桩栅栏,栅栏外横七竖八的倒着众多尸体,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之中蔓延着,夏日的高温让尸臭味已经开始飘散,闻起来令人作呕。 兰多站在栅栏后的一栋小小竹楼上,神情复杂的看着这一幕,口中喃喃自语。 “已经第十九天了……究竟何时才能结束?” 一阵脚步声传来,兰多回身一看,发现原来是自己的二叔暇蛟。 暇蛟的脸上和身上都带着伤口和鲜血,皮甲上还有好几处缺口,显然刚刚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战斗。 暇蛟问道:“你的伤口怎么样了?” 兰多笑了笑,举起了被牢牢包扎的左手手臂:“有些疼痛,但应该没有大碍,还好有人参在。” 暇蛟哼了一声,道:“这一次留吁人当上了北边赤狄的盟主,是铁了心要用我们廧咎如这个‘叛徒’来立威了。再这样下去的话,怕是坚持不了几天了。” 兰多点了点头,道:“走,我们去见父亲吧。父亲那边还在等候着我们的禀报呢。”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竹楼,朝着不远处的廧咎如议事堂走去。 由于战争的原因,原本十分热闹的廧咎如山谷此刻显得冷冷清清,只有一些手持兵器的廧咎如士兵们在四处放哨巡逻,见到这一对叔侄之后也纷纷致意。 突然,一阵喝骂声和孩童的哭泣声从两人经过的一栋竹楼之中传出来,暇蛟看了一眼竹楼之后收回目光正准备继续直行,但却发现身边的兰多已经走了进去。 暇蛟眉头皱了一声,心中暗自嘀咕:“多管闲事!”但还是跟了进去。 走进竹楼,暇蛟一眼就看清楚了整个情况。一名廧咎如妇人脸色铁青的站着,一男一女两名孩童正坐在地上哭泣,两名老人面容悲戚的站在一旁,整个气氛十分压抑。 走在前面的兰多向前两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更加和蔼一些:“发生了什么事情?” 年纪更大一些的小女孩显然认得兰多,十分委屈的站了起来,带着哭音对着兰多说道:“兰多大哥哥,我想爹爹了。妈妈说爹爹走了,呜呜呜……” 兰多的表情明显僵硬了一下,然后慢慢的蹲了下来,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用十分和缓的声音说道:“好孩子,你爹爹只是去了别的地方,等你长大了之后就会回来的。” 站在后面的暇蛟目光移动,落在了大堂中央的那张桌案上,上面摆着一块白净的头骨,骨头上撒着一种廧咎如人取名为“唤灵草”的野草烧尽之后的灰烬。 这是廧咎如的士兵在战死之后所进行的仪式,寓意是呼唤死去的魂灵回归自己的头骨之中,保佑自己的亲人能够继续生存下去。 片刻之后,暇蛟和兰多一起走出了这栋小楼之中。 兰多脸色有些沉重,低声道:“她的父亲昨天战死了,死得很英勇,是一名真正的勇士。” 暇蛟冷冷的说道:“像他那样死去的战士这几天至少有五百人。”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而是一路来到了议事堂。 在这里,廧咎如的族长兰暨蓟已经在等待着他们。 兰暨蓟的脸色看上去颇为憔悴,示意两人就座之后道:“今天的战争情况如何了?” 兰多道:“敌人已经被打退了,父亲。” 暇蛟道:“留吁这一次整整派了超过五千兵马前来,他们的数量是我们的好几倍,若是再这样被包围下去的话,我们迟早会守不住的。” 兰暨蓟点了点头,缓缓说道:“你们两个做好准备,子夜时分开始带着妇孺撤退吧。” 这个命令让兰多和暇蛟同时一惊,兰多显得难以置信,而暇蛟的脸色仔细一看……似乎有些窃喜。 兰多道:“父亲这是为何,我们不是已经派人去邯郸氏求援了吗?” 兰暨蓟叹了一口气,道:“派去邯郸氏求援的人刚刚已经回来了,邯郸氏确实派出了援军,但是在中牟城那边被先氏的人拦住了。” 兰多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邯郸氏已经是廧咎如唯一能够指望得上的援兵了,现在没有了来自于邯郸氏的援兵,廧咎如应该怎么办? 兰多想了想,道:“派去魏邑那边寻找弟弟妹妹和魏相的信使还没有回信吗?” 兰暨蓟摇头道:“目前还没有任何回信。” 暇蛟哼了一声,道:“兄长,我当初就说过不应该和那个魏相合作,现在你总该相信了吧?这些晋国人就是如此的卑鄙无耻,只顾着自己的利益,根本不管我们的死活!” 兰暨蓟叹了一口气,道:“其实只要邯郸那边的兵器能够运过来的话,我们这一战也并非没有胜利的机会,只可惜先氏……先氏毕竟是卿族,邯郸氏并不敢直接和他们对抗。” 暇蛟冷冷的说道:“魏相就是一个骗子,兄长以后见到他的时候一定要杀了他!” 兰暨蓟沉默片刻,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你们……” 一阵喧哗声突然响起,让兰暨蓟有些吃惊的打断了自己的话。 暇蛟十分不高兴的转头朝着外面喝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名廧咎如的侍卫冲了进来,满脸的激动:“火,族长,留吁人的军营中起火了!” “什么?”这个消息让议事堂之中的三人同时大吃一惊,不约而同的冲出了议事堂,朝着谷口的方向望去。 此刻天色刚刚完全变黑,谷口处的留吁大军诸多营帐还依稀可见,其中不少地方都已经冒出了耀眼火光和滚滚浓烟,在黑夜的衬托下显得极为醒目。 兰暨蓟又惊又喜,道:“这是怎么回事?” 兰多和暇蛟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疑惑。 难道有援军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第二名侍卫又狂奔而至:“族长,外面的是二公子的人,他让我们速速整军杀出去,和他来一个里应外合!” 第151章 魏相不愧是老夫的好女婿 一刻钟前。 留吁族长正在喝酒。 环视一圈在场的诸多部落族长将领,发现他们都是毕恭毕敬,不免让留吁族长的心中感到十分得意。 在邯郸之战结束后,在潞氏、甲氏元气大伤,廧咎如叛出赤狄的情况下,留吁族自然毫无悬念的成为了赤狄十几个部族国新的同盟盟主。 在接受了盟主的地位之后,留吁族长立刻火速召集兵马沿着太行陉南下,直扑廧咎如的领地。 刚刚经历过邯郸之战胜利的廧咎如部族警惕心不足,被留吁族长带着赤狄联军直接围堵在了这座山谷大本营之中。 将近二十天的围攻下来,廧咎如的抵抗是一天比一天更弱,赤狄联军的胜利已经近在咫尺。 只要能够打下廧咎如,留吁族长就会带着赤狄联军继续横扫草中戎和郦戎平定整个上党南部山区,接着再乘势回师上党北部盆地将潞氏和甲氏尽数驱逐。 如此一来整个上党南北尽归留吁,留吁就可以成为赤狄之中独一无大的头号大国了。 再大胆一点,留吁若是能够再度占领野王,趁势拿下中牟、邺城和邯郸等河内之地,甚至有可能重现当年商王朝的霸业! 想着想着,留吁族长的笑容就越发的愉快了。 他笑着举起了手中的头骨酒杯:“诸位,喝酒!” 大帐之中众多其他部族的族长和将领闹哄哄的举起酒杯,一片谀词如潮。 一阵喊杀声突然传了进来。 留吁族长眉头大皱,砰的一声放下酒杯,喝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赤狄联军由十几个部落组成,每日里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而争执甚至斗殴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只是这一次的斗殴竟然发生在饮酒的时候并如此影响了心情,自然让留吁族长心中大怒。 然而下一刻,发生的事情完全出乎了这位族长的意料。 一名留吁族的侍卫屁滚尿流的冲了进来,叫道:“族长不好了,廧咎如人正在攻击我们!” 留吁族长先是一愣,随后一阵狞笑:“好,本族长真愁着怎么攻进去呢,没想到廧咎如人居然送上门来了。诸位,都集合兵力和老夫迎战!” 留吁族长气势汹汹的带着一群酒气冲天的赤狄族长将军们冲出去,正准备给廧咎如人来一个迎头痛击,然而见到的情形顿时让他愣住。 一支人数大约在一百人左右的队伍在赤狄联军的营帐之中来回冲杀,见到的每一名赤狄都论为他们的刀下之鬼,气势十分惊人。 也不是没有赤狄的士兵们组织起来想要迎战,但是往往双方一个对冲之后就直接被这支廧咎如的军队杀散,完全没有任何一支队伍能够坚持超过三分钟的。 这支奇兵十分鸡贼,一边杀人一边到处放火制造声势,让营帐之中许多不明所以的赤狄士兵们吓得到处乱窜,反而做了他们的刀下之鬼。 “武器,他们的武器?”即便是在黑暗之中,依旧有人敏锐的发现了不对。 “还有他们身上的衣甲,注意看!” 留吁族长眼神一凝,顿时落在了这支奇兵的武器之上,随后脸色大变:“这、这是晋国人的武器和兵甲!” 晋国这个名字宛如有魔力一般,瞬间就打消了留吁族长的斗志。 难道说晋国那边真的已经有奇兵前来支援? 先氏不是已经…… 就在这个时候,又一阵杀声传过来。 留吁族长再度看去,发现廧咎如的谷口突然大开,众多廧咎如的士兵们手持火把浩浩荡荡的杀了出来。 留吁族长脸色一变再变,终于恶狠狠的骂了一句:“这些不靠谱的晋国贵族!撤,都给我撤!” 这支队伍明显并没有什么太多章法,就是单纯靠着兵甲之利,而且由于黑夜的原因他们冲来杀去都在营帐外围转悠,留吁族长其实是有时间组织起精锐部队进行反扑的。 但这支队伍的武器装备让留吁族长担心后面可能还有更多的晋国军队即将到来,加上此刻营帐之中的火光和混乱蔓延的速度明显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最终还是选择最稳妥的撤退。 留吁族长话音刚刚落下,立刻就在亲卫们的簇拥下消失在黑暗之中。 一阵阵尖锐的哨声响起,这是留吁部撤退的信号,众多留吁部的士兵们闻言立刻停止了一切行动,纷纷消失在黑暗之中。 要知道这些营帐都是依山而建,对于从小就在山林之中讨生活的赤狄诸部而言,山林就是他们最好的隐蔽。 一场乱哄哄的大逃杀就此展开。 廧咎如人被包围了差不多一个月,心中的憋屈可想而知,夜色中的廧咎如战士们疯狂的挥舞着兵器将每一名俘虏的脑袋都砍下,浓重的血腥味再度于山林之中蔓延。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战斗才慢慢结束。 “别追了,别追了!” “族长有命,所有廧咎如的勇士们立刻回营,立刻回营!” 在漫山遍野的呼喊声中,一名名廧咎如的勇士们兴高采烈志得意满的回营。 在原先留吁族长和众人饮宴的帐篷处,兰暨蓟、暇蛟和兰多见到了兰帊。 “族长,仲叔,大哥!”兰帊哈哈大笑,不无得意的挥舞了一下手中的钢剑:“怎么样父亲,这一次儿可是立下大功!” 兰暨蓟又惊又喜,道:“是魏相派你回来支援的?” 兰帊摇了摇头,道:“不是,儿是回来的路上正好碰到了父亲您派去报信的信使,所以就抢先回来了。” 兰帊也是一个极为大胆之人,在发现了廧咎如被围之后做出了一个无比冒险的决定——夜袭。 从结果来看,这一次的夜袭极为成功。 暇蛟哼了一声,道:“这一次主导的是留吁部,刚刚回报的战果来看我们根本就没有杀伤多少留吁部的人,再过一阵子恐怕留吁部还是会卷土重来!” 暇蛟这句话一说出来,原本颇为兴奋的兰暨蓟族长和兰多脸上的笑容顿时淡去不少。 隐隐有一统赤狄之势的留吁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只有兰帊依旧不以为然,笑道:“下次?下次留吁人要是真的还敢来,他们的麻烦就大了!” 暇蛟冷笑一声,道:“就凭你?还是你身后的魏相?” 突然,兰多好像发现了什么,目光落在了兰帊身后正在陆续聚集的那些廧咎如士兵的身上,眼神古怪:“仲弟,你们的这些兵器和盔甲是……” 兰帊得意洋洋的说道:“是魏相!我和你们说,事情是这样的……” 当兰帊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一遍之后,兰暨蓟、兰多和暇蛟顿时完全呆滞住。 “十万钱?” “五百颗人参就能换到十万钱?” “两百套晋国制式兵甲武器?” “还有两千石粮食?” 兰多看着父叔兄这般模样,心中不由越发得意,嘿的扬了一下脑袋:“父亲,魏相都说了这还只是第一批,将来咱们廧咎如发财的日子还在后头呢!儿都已经想好了,下一次的人参照样还是用来和魏相兑换武器兵甲,让留吁人知道知道华夏兵器的厉害!” 兰暨蓟瞪大眼睛,斑白的鬓角随着夜风飞扬。 突然,这位老族长跳了起来,放声大笑。 “好,实在是太好了!魏相果然不愧是老夫的好女婿!” 第152章 忙着挖坑的魏相(补更1) 魏邑。 平日魏相都是在下宫之中赵朔赐下的那座小院之中居住,但这几天正好是休沐日,所以魏相也就回到了魏邑之中。 魏邑此刻一片生机勃勃,田地之中的麦子涨势喜人,封地中训练的魏氏甲士同样也是一个个生龙活虎。 “一二,杀!” “一二,杀!” 整齐的号令声中,魏氏甲士们五个一组,按照着魏相之前提出来的魏氏方阵进行演练。 钢制的武器在空气中呼啸来去,寒光闪闪,显得极为慑人。 魏相很喜欢看到这种情形,作为一名穿越者他对于开国伟人的那句话极为信服——枪杆子里出政权! 对于这个魏氏方阵,老爹的评价显然不算太高:“虽有用,但战阵之上无大用!” 老爹的看法是有理由的,这年头战车才是第一战斗力,步卒大部分都是从平民野人之中征召,用来跟随在战车之后打酱油的存在。 现在魏相居然把步卒的地位提高到如此程度,显然是违背了这个时代的军事见解。 魏相笑着看了老爹一眼,道:“父亲,你可是输了。” 老爹大怒,道:“那是因为没有车兵!你这步兵若是上了战场,也就是被车兵活活冲散的份!” 魏相哈哈笑了起来:“父亲,你这是愿赌不服输,并非士人风范!” 很多人都说女人不讲道理,但其实父亲也同样是不讲道理的,讲不过孩子就直接上手是每一位父亲的好习惯。 看着老爹已经举起了手,早有准备的魏相立刻开口:“父亲,曼儿有身孕了!” 老爹的动作顿时僵在了半空之中,满脸的不敢置信:“当真?” 魏相哈哈一笑:“自然是真的,昨天才让医者诊断出来的。” 老爹满脸激动,转身就走:“老夫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母亲!” 看着老爹离去的身影,魏相咳嗽一声,对着身边的魏敬伸出了手:“给钱!” 魏敬一脸肉痛的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叮当作响的小钱包放在了魏相手中,道:“你这是在作弊!” 魏相瞪了一眼魏敬:“胡说八道,我这是以智取胜。今日本兄长就给你上一课,只要我们能够掌握一个人所关切的东西,就可以从这个方面下手,明白吗?” 赌博这种东西是有快感的,所以即便仅仅是赢了一百个钱这种小钱,魏相的心情依旧很好。 但这种好心情立马就被一名快马奔驰而来的廧咎如信使给破坏掉了。 看完兰帊写来的信,魏相先是皱眉,随后又慢慢舒缓,自言自语了一句。 “这个家伙,带着一百人就敢去冲五千多人的阵……还真以为他是我了?” 魏相思考片刻,就去找到了宗主堂哥魏绛。 魏绛正手持一根柳条,一脸严肃的训斥着长子魏舒:“看看你写的这些字,七歪八扭,成何体统?给我好好写,写不好今日你哪里也别想去!咦,相弟你怎么来了?” 魏相笑道:“有一些紧急的事情想要和宗主商议一二。” 片刻之后,得知了全部情况的宗主堂哥十分爽快的答应了魏相的要求:“没问题,如今五百甲士已经征召完毕,邯郸那边运来的第一批兵器甲胄也都全部装备上了,要不然就全给你?” 魏相笑道:“不需要那么多,只要三百人即可。” 宗主堂哥大手一挥:“没问题!你拿我的命令去找仲叔,让他调拨人手给你。” 于是魏相就拿着命令去找到了老爹。 老爹神色古怪的看着魏相:“这才几天你就又要折腾了?魏氏如今可是刚刚吞并了胥氏领地,这批兵源也才训练了一两个月,若是损失的话……” 魏相直接了当的打断了老爹的话:“这一次不出兵的话,人参的销售渠道就被截断了。” 呛啷一声,老爹腰间大刀已经出鞘,寒光闪闪:“谁,谁敢截断人参渠道?老夫必须把他剁了喂看家犬!” 事实证明,就算是亲爹也会在金钱攻势下选择屈服! 魏相嘿嘿一笑,对着老爹道:“父亲,记得选出最为精锐的三百人!” 交代完老爹之后,魏相又马不停蹄的找到了大舅哥士燮。 士燮看到魏相直接一把抓住手臂,不肯放开了:“你说说,究竟什么时候才有第二批人参运到?” 也不知道是世界线出了问题还是什么鬼情况,总之如今人参这个“OK药”的声名已经在绛都晋国诸多卿大夫家族之中传开,并且拥有了大量亲自体验过药效的吹捧者。 所以,无数人这些天朝着士燮蜂拥而来,各种询问什么时候才有下一批人参,让士燮是不胜其烦,想起当天帮魏相带货的行为那就是——后悔,相当后悔。 魏相闻言不由笑了起来:“那这些天怎么没人找我呢?” 士燮瞪了魏相一眼:“你这些天都在赵氏下宫之中,那地方是谁随随便便就能进去的?不像我家,一个个都打着访友的旗号来找我……行了,你休要废话,就说究竟下一批人参什么时候到吧!” 魏相眼珠子一转,笑道:“我来找你就是为了此事。这样,你告诉他们,三十天后准时开卖,地点就在……嗯,就在士府吧。” 士燮大怒,喝道:“凭什么在士府?一个个那么聒噪,烦死人了。” 魏相伸出三个手指在士燮面前晃了一晃,道:“想想士氏能在人参生意之中获得的利润。” 啪的一声,一支木屐从门外飞来,准确无误的落在了士燮的脸上。 士会苍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就在士府,就这么定了!” 魏相不敢怠慢,忙站起来向老丈人行礼。 士会上下打量了魏相一眼,突然道:“你小子一脸奸猾模样,莫非是又想着怎么去坑人了?” “啊?”魏相吃了一惊,心道我的心思竟然如此容易被看破,还是说这老丈人修炼了传说中的读脸术? 魏相嘿嘿赔笑道:“没有没有,也就是为了确保人参安全,小小的算计一下。” 士会点了点头,道:“你把赵氏也拉进来,就是怕老夫的士氏护不住你的人参对吧?只不过区区几万钱罢了,你是不是对老夫和士氏的力量有什么误解?” 魏相转了转眼珠子,道:“不如,外舅和小婿打个赌?” 啪的一声,魏相的额头吃了一个暴栗。 士会笑骂:“赌赌赌,一天天的钻钱眼里去了,好好回去办事,不然老夫饶不了你!” 魏相捂着额头走出了士府,心道这老丈人还是不懂得什么叫金钱的力量,就让咱们这个穿越者下一次好好的教育一下你们这些“古代人”吧。 坐在回家的马车上,魏相的心情又开始变好了起来。 坑已经挖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去找那个真正的掘墓人了。 第153章 万事俱备,只欠掉坑人(补更2) 魏相心中这个掘墓人的名字叫做赵朔,所以在去了士府之后,魏相紧接着又回到了下宫之中求见赵朔。 赵朔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魏相,脸上的表情有些疑惑:“你不是还在休沐中吗?” 魏相正色道:“不瞒主君,臣刚刚收到了消息,有人正在觊觎我们的人参渠道。” 赵朔脸色一沉,道:“是谁竟然如此大胆?” 赵氏虽然是目前晋国之中最富有和强大的家族,但没有任何人会拒绝新的收入渠道,更何况赵朔还把人参渠道视为自己的“政绩”,听到有人打人参的主意之后自然颇为不喜。 魏相将自己收到的廧咎如书信奉上。 看完书信之后,赵朔沉思片刻,道:“你觉得这个留吁部进攻廧咎如的背后,会不会有先氏的影子?” 魏相道:“无论有没有先氏的影子在,廧咎如作为人参的生产地都是不能丢失的。否则的话这条财源今后就落入留吁和先氏的掌控之中,和我赵氏彻底无缘了。” 赵朔点了点头,道:“说吧,你需要什么样的支持?” 魏相道:“一千兵马和三十辆战车,二十五天后在白陉西出口附近等候。而且事情必须隐秘,不能让人觉得此事和我魏相以及人参有任何关联。” 赵朔并没有犹豫太久就拿出了一枚玉牌:“你拿着此物到时候前往白陉西出口,自然会有一支兵马在那里等你。” 魏相点头道:“这一次既然出兵,臣想着便顺便扫平草中戎和郦戎好了,不知主君觉得如何?” 赵朔有些疑惑:“这点兵马就足够了?” 魏相笑道:“还有臣魏氏的兵马和廧咎如的兵马呢。” 赵朔沉默片刻,道:“可。我会在下一次廷议时提出以赵氏主力征伐郦戎和草中戎,并告知领兵之人,一切以你为主。” 得到赵朔的保证之后,魏相的脸上的喜色顿时无法掩饰。 万事俱备,就等掉坑的好兄弟出现了! 中行氏府邸。 中行林父看着面前一封刚刚呈上来的情报,苍老的脸颊上表情开始发生变化,片刻后抬头吩咐道:“去,把仲弟和庚儿、罃儿叫来。” 智首、中行庚和智罃很快赶到。 中行林父淡淡的说道:“刚刚收到的消息,魏相已经让人散播出去,说二十八日之后正式在绛都士氏府邸之中售卖新的一批人参,并欢迎所有大晋卿大夫之族前往。” 智罃闻言脸上顿时一动,露出欢喜神情。 他早就想要试试这个朋友圈传得神乎其神的“神药”了,只可惜虽然有人进贡上来给荀氏,但却都被中行林父和智首两个老一代全部瓜分。 智罃原本开口想说正好到时候可以去购买一波,但话到嘴边突然回过神来,硬生生的止住。 他家老爹智首别的才能不说,打儿子那是一等一的厉害。 智首道:“兄长,这段时间我可是听说了,那魏氏一夜暴富,各种在市场上大肆采买啊。” 荀氏虽然是晋国大族,但他们的财富大多以土地、粮食、兵甲等各种形式存在,现金相对来说是很少的,这种一次性拿着大几万钱出来买买买的情况也是凤毛麟角。 中行庚似笑非笑,道:“魏氏也就这一次暴富的机会了。” 智首表情一动,道:“兄长莫非是想要开始那个计划?” 中行林父颔首道:“正是如此。庚儿、罃儿,你们两个马上前往北方去和狐氏兵马会合,在廧咎如人护送人参的路上伏击他们。事成之后,你们两个带其中的五成人参回来。记住了,这一次所有行动都以狐氏中人出动,我们荀氏和此事完全无关,明白吗?” 中行庚和智罃自然是恭敬领命。 中行庚想起什么,忙问道:“父亲,那人参既然如此值钱,魏氏这边说不定也会派兵前往接应。” 中行林父看着自己的儿子,脸上浮现出一丝满意表情,道:“确实如此,魏相已经带着三百名魏氏甲士出发了。不过你放心,为父已经对狐氏有所交代,狐氏这一次出动了一千五百兵马,绝对手到擒来。” 中行庚和智罃闻言顿时大喜,智罃忍不住笑道:“伯父,若是这一次魏相也去了,你说是不是要……” 啪的一声,智罃又挨了一巴掌,他有些茫然的看着父亲智首,不知为何如此。 智首喝道:“魏相杀死了狐氏长子,这一次狐氏有复仇的机会难道能留魏相性命不成?下次不要再问这种蠢问题!” 在听到了这个答案之后,明明挨了一巴掌,但智罃的心情却一下子就变得美丽了起来。 魏相……要死了啊! 中行庚和智罃很快离去,然而中行氏和智氏两位掌门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智首摸了摸胡须,道:“兄长,那留吁部进攻廧咎如却吃个败仗,这可如何是好?” 中行林父轻轻的哼了一声,道:“老夫刚刚和先毂说起此事,先毂说那是因为留吁部缺乏华夏兵甲,被廧咎如的兰帊带着魏氏售卖给他们的华夏兵甲一冲即溃……真是一群无用戎狄!” 智首表情同样阴沉,冷声道:“那留吁部是个出尔反尔的东西,如今我荀氏反而要捏着鼻子和先氏、留吁部合作,实在是让人心中不平啊!” 中行林父叹了一口气,淡淡的说道:“如今潞氏和甲氏都元气大伤,能够消灭廧咎如的也只有留吁了,和他们合作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况且那先毂也已经答应下来,将来消灭了廧咎如之后,所有售卖人参的收入由我荀氏、先氏和留吁各自分成,也算是一桩好事。” 智首表情依旧有些不忿,道:“那留吁背叛我荀氏之仇就这么算了?” 中行林父胸有成竹的笑了起来:“当然不可能就这么算了。先氏和赤狄勾结,这说出去可是颇为不光彩的事情,是一个大把柄!先毂以为他妙计算尽,却不知道只要老夫到时候抛出这么一个把柄,自然能让他和先氏身败名裂,将来他就必须要乖乖听老夫的招呼。至于留吁……将来找机会收拾了也就是了。” 智首十分佩服的拱了拱手:“兄长一番算计,不但魏氏和赵氏算计在内,更连留吁和先氏都尽入囊中,实在令弟佩服。” 下一刻,爽朗的笑声就从这座大堂之中远远的传了出去。 就在荀氏兄弟谈笑风生之时,魏相已经站在了三百名魏氏甲士的面前,信心满满的一挥手:“二三子,是时候出发了!” 第154章 野外拉练 无论是中行氏还是智氏都属于晋国之中的大族,而两家合一的荀氏更是实力强大。 “兄长,我们好像被人盯上了。”这是魏敬禀报上来的情况。 对此,魏相倒是不以为然:“如果连盯上我们这支队伍的能力都没有的话,那还能叫做荀氏吗?不用去理睬他们。” 整整二十多天的时间,魏相并不打算虚度。 看着面前整整齐齐的三百魏氏甲士,魏相也是暗自点头。 这是一个尚武的世界,魏氏甲士们大多来自于底层士人,也就是所谓的小地主阶级,换个说法就是后世的“良家子”。 这样的出身让他们身体十分健壮,同时也具备一定的知识,并且还对战争拥有着极大的热情,可以说是天生的优秀战士。 魏相开始训话:“这一次,我们要做的是野外拉练!我对你们的要求也很简单,每人每天背负装备,清晨起床,到下午之时必须跑上一百里!” 魏相一声令下,所有人开始跑步。 这个时候还没有什么车同轨这种度量衡统一的说法,晋国之中的度量衡同样也是乱七八糟,主要分为公制(晋国公族制定)以及私制(卿大夫领主们自行制定)两种,魏氏使用的就是自制的度量衡,公里。 公里,考虑到马拉松运动员并不需要背负兵器衣甲等装备,两者的运动量大抵来说是差不多的,甚至魏氏甲士们的运动量可能还会高一些。 能完成吗? 魏相觉得可以。 在历史上的华夏,大约两百年后魏氏将正式建国,那时候的魏国步兵横扫天下被尊称为“魏武卒”,是魏国成为战国时代第一个霸主国的主要力量。 《荀子·议兵篇》有言:“魏之武卒以度取之,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矢五十,置戈其上,冠胄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 魏相就是以魏武卒的训练标准来对面前这群魏武卒们两百年前的“祖先”进行训练要求。 “全体都有,给我——跑!” 魏相一声令下,第一个跑了出去。 三百名魏氏甲士们立刻跟上。 第一天的操练下来,魏氏甲士们半路掉队的不少,一到宿营地之后哗啦啦的趴下一大半。 魏相也同样跑完了全程,并没有因为自己是指挥官就坐上车马,这无疑更增加了他在这些士兵们心中的分量。 跑完全程的魏相没有倒下,这倒不是因为他是穿越者,完全就是因为这具身体的惊人体魄。 当然,在穿越之后,魏相又利用各种前世的健身、训练知识,让这具身体的体魄变得更加惊人了不少。 所以在营地之中还能够听到魏相的大嗓门。 “水一定要烧开了喝,对,一定要喝热水!谁偷懒喝凉水的,十军棍!” “伤口要先清洁,清洁完毕再包扎,不然会感染的,明白吗?” “来人啊,把这几颗人参拿去熬汤,分食全军!” “晚上的警戒也不能松懈,今日谁掉队的都站出来!今晚你们站午夜岗,我会不定时巡查,谁要是打盹睡着了,明日多跑三十里!” 没有任何人敢抱怨,一方面是因为魏相的身份,但更重要的是因为魏相的战绩! 柳棼之战中擒获赫赫有名的楚国大将熊负羁,已经让魏相被许多人视为年轻一代中的一员猛将,这些魏氏的甲士们更是对魏相十分敬服。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等到第六天的时候,魏相十分惊喜的发现,三百名甲士终于全部完成了跑步要求,无一掉队! “很好,接下来,我们继续在跑步之后加入个人对抗项目!” 在听到魏相的这句话之后,原本气喘吁吁的三百名甲士瞬间哀嚎一片。 又是七天过去。 “二三子都做得很不错!现在,我们在跑步和个人对抗之后再加入一个群体对抗项目,主要是山林间的小队伍群体对抗和生存!” 魏氏的甲士们这一次似乎有些麻木了,静静的看着魏相,然后开始训练。 …… 当第三个七天过去之时,魏相终于带着自己的三百甲士抵达了白陉的陉口。 这些天来魏相和这些甲士们同吃同住一同训练,整个人都变得黝黑了不少,下巴上的胡子也是十分杂乱,但眼神之中的光芒却变得颇为犀利。 不仅仅是魏相,他面前的这些甲士们同样也发生了十分惊人的变化。 仅仅是沉默的站在那里,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三百只紧密团结在一起的狼群,随时都有可能发起惊天动地的攻击。 再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些甲士们虽然看上去松松垮垮,但每五个人之间必然形成一个相互照应的阵型,事实上相当严密。 这些甲士们已经训练了魏氏方阵不短的时间,这一次的野外拉练更是让他们在近似于战场的环境之中进行了体验,战斗力相较而言有了更大的提高。 这也就是为何晋国和其他诸侯国每年都会举行多次野外大规模阅兵狩猎的原因所在,但到了后世许多王朝这种活动基本上就沦为了花架子。 魏相看了看天色,沉声道:“今日就在陉口处扎营,明日再进入白陉之中去和廧咎如运送人参的队伍会合!” 魏氏的甲士们听到命令之后立刻散开,侦查的侦查,扎营的扎营,各个事项变得有条不紊,很快一座虽然不大但却十分整齐的营地就出现了,袅袅的炊烟开始冒出。 北方两三里外的某片森林之中,三个身影正在远远的看着这一幕。 中行庚、智罃,以及一位身着华夏衣衫但面貌却颇似赤狄的年轻公子。 中行庚手指远处的魏氏营地,道:“君子由,那边那个便是在邯郸杀害了你兄长狐边的凶手魏相和他的三百甲士!” 原来这赤狄年轻公子的名字叫做狐由,正是之前死在魏相手中的狐边之弟。 和狐边相比,狐由看起来显然更加的精明和狡诈一些,只见他眯起眼睛打量了一番远处的魏氏营地,片刻之后才缓缓说道:“且让这个魏相多活两日,等到他进入白陉和廧咎如人会师之日,便是他为我兄长偿命之时了!” 中行庚和智罃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营地之中,刚刚坐下的魏相若有所觉,抬头看了一眼快步走来的魏敬:“什么事?” 魏敬低声道:“斥候前来禀报,说北方的森林处似乎有人在观察我军,似乎并非之前的荀氏探子,而是另有其人。” 魏相眉头一扬,随后露出一丝淡淡笑意:“无妨,让他们慢慢看便是。” 第155章 魏相上钩了 狐由觉得最近这些天发生的事情相当梦幻。 当狐氏一族被赵盾命臾骈送到潞氏的时候,狐由还只是一个两岁的孩子,对于那段时间完全没有任何记忆。 后来一路长大,狐由一直都被家中长辈耳提面命,说有朝一日一定要重归晋国,杀尽赵氏。 但狐由一直觉得那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因为长兄狐边才是那个真正能够继承狐氏的人,即便狐边在狐由看来是那么的愚蠢、贪婪、好色,可是嫡长子的身份决定了一切。 就这么过了二十年,狐由虽然也曾经有过野心甚至试探,但却在现实面前被打得粉碎,不得不乖乖收敛起来,当一个乖巧的孩子和弟弟。 然而就在狐由的野心之火已经近乎完全熄灭之时,狐边的死讯传来了,狐由成为了下一代狐氏家主的人选。 这个消息让狐由又惊又喜,他甚至暗中感谢过杀死狐边的魏相。 如今,狐由打算再一次感谢魏相。 家主的位置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得到的,必须要有一个考验,魏相的人头就是狐由的考验。 如今狐由觉得自己基本上已经完成了这个考验。 退避潞氏二十年,狐氏凭借着自己华夏大家族的知识底蕴不断发展,如今名义上虽然还是潞氏臣子,但实际上早已经在晋国北部的吕梁山占据了一席之地,同时也拥有了不小的势力。 这一次为了击杀魏相,狐氏整整出动了一千五百名甲士,沿着晋国北部和东部群山一路穿梭,悄然在此等待。 魏相手中只有区区三百人而已,怎么和狐氏对敌? 狐由按捺住内心之中的窃喜,率领兵马跟随魏相,看着魏相带着三百名魏氏甲士一步步的走入白陉之中。 要做,就要把事情做完美。不单单是魏相,就连这一次的人参也在狐由的计划之中。 终于,在两天后,狐由得到了情报:“少主,魏氏的人和廧咎如的人接头了!” 又一次看到兰帊,魏相露出笑容:“你小子……真敢冲啊!” 兰帊哼了一声,骄傲的一挺胸膛,道:“那当然,你是不知道我当时冲进去那叫一个大发神威,留吁人完全不是我一合之将!” 魏相耸了耸肩膀,道:“你可不知道茹儿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多担心你……对了,她还说等到下次见你的时候,一定要好好的揍你一顿!” 兰帊脸色顿时一变,随后怒道:“反了天了,她一个妹妹还能把我这个哥哥如何?” 这句话虽然声音很大,但听起来分外的没有底气。 两人的谈笑声穿过重重山林,落入了不远处的狐由、中行庚和智罃手中。 智罃有些按捺不住,低声道:“狐由君子,可以出兵了吗?” 狐由沉默片刻,缓缓点头,朝着身后的狐氏将军一挥手:“全军压上,不要让任何一个人跑了!” 狐由一声令下,众多狐氏士兵们立刻在密林之中低身疾行,从身后朝着魏相等人所在的方位包抄而去。 山林之中突然传出了几声尖利的呼哨声,魏相脸色微微一变,朝着面前的兰帊笑道:“好了,我们的生意来了。” “杀!”狐氏的士兵们终于进入了攻击距离,纷纷手持刀剑冲了出来。 这是狐由之前特地设计过的,山林之中并不便于齐射,反而是近身的格斗更加容易放大狐氏一族数量上的绝对优势。 魏氏三百甲士,廧咎如两百士兵和十辆马车,狐氏这边则是整整一千五百人,是魏氏和廧咎如加起来的三倍! 智罃摩拳擦掌,大有想要上阵厮杀的意思,然而一旁的中行庚恶狠狠的瞪了智罃一眼,又踢了一脚,总算让智罃熄了这个心思。 为了有更好的参与感,智罃忍不住开口道:“君子由,你说这一次的战斗多久会结束?” 一支响箭突然冲天而起,打断了狐由想要开口的话。 “那是什么?”中行庚问道。 狐由哼了一声,道:“那是廧咎如人经常用来求救的讯号,真是可笑,此地距离廧咎如本族驻地超过百里,又怎么可能有人来救他们?” 顿了一下,狐由又朝着智罃道:“至于说战斗时间多久嘛……不瞒君子罃,我狐氏的士兵向来长于山林之间作战,眼下这个情况充其量也就一刻钟,然后便能结束了。” 狐由的话语之中带着绝对的自信心,让中行庚和智罃不约而同的长出一口气,对视一眼露出笑容。 树林之中,一场十分激烈的战斗正在上演。 狐氏的士兵们依仗着数量上的绝对优势,一上来就发动了全面进攻。 而魏氏三百甲士和廧咎如两百士卒则立刻组织起来进行了防守。 魏相一直以来不停操练的魏氏方阵在这一刻开始发威。 这个原创于魏舒的方阵就是为了改良晋国车兵不能够在太行山的密林之间作战的弊病,方阵出现之后最直接的效果就是让晋国征服了整个吕梁山和大半个太行山,在这一次的战斗中同样也体现出了这种惊人的威力。 魏氏甲士们或以四个或以五个为一组,在狭窄的密林之间和数量众多的敌军进行周旋。 每当一名魏氏甲士突前击杀敌人,总有两到三名的其他甲士护佑住他的两个侧翼和后方,明明数量上是狐氏士卒更多,但打起来许多狐氏士卒却有一种四面八方都是魏氏甲士的错觉。 狐氏的士兵们在不停的倒下,死伤的速度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魏氏这个方阵五五成阵,每五个小阵又能组成一个中阵,五个中阵又能组成一个大阵,三个大阵以品字形的姿态不断迎敌不断杀伤,虽然场面十分激烈但却丝毫没有乱了阵脚。 甚至,在一些局部地区,魏氏的甲士们已经开始了反击! 魏相就在大阵的最前方,手中的长剑十分凌厉,一招一式带起剑光道道,在山林之间掀起无数血光,犹如一个无情的收割机器般不停的收割着狐氏士卒的性命。 在魏相和魏氏甲士的钢剑大刀面前,狐氏士卒的青铜兵器根本不堪一击! 狐由看着这一幕,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不可能!” 山林之间的作战明明是赤狄诸部的特长,平原的作战才是华夏诸侯的厉害之处,怎么现在狐氏反而会在自己的长处吃了这么大一个亏? 中行庚和智罃对视一眼,同样无比震惊。 狐由怒吼道:“传令下去,都给我冲,一定要杀死这些魏氏中人,杀死魏相!” 另外一边,智罃已经悄悄挪动脚步凑到中行庚的耳边,轻声道:“兄长,我们是不是应该……跑路了?” 第156章 坑我的钱不能白坑 中行庚脸色阴晴不定,正准备说话,突然又是一阵喊杀声传来。 智罃抬眼看去,脸色顿时大变:“兄长,你看那是……” 中行庚闻言望去,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竟然又有一支上千人的部队从狐氏部队的背后杀了出来! 狐由已经完全呆滞住了:“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狐由本以为自己已经是螳螂捕蝉,但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还有一支黄雀在后! 就在这个时候,魏相的大笑声透过密集的树林传来:“二三子,我们的援军到了!给我杀,让这些家伙知道胆敢觊觎我们的下场是什么!” 狐由闻言魂飞魄散:“这个魏相竟然知道了本君子要埋伏他?” 狐氏士卒的战斗力原本就不如魏氏和廧咎如,如今再被新来这支援军来了一个里外夹击,瞬间就一溃千里。 眼看整个局势已经糜烂,狐由心知此刻已然事不可为,一转头咬牙道:“中行兄、智兄,我们必须得马上撤……” 狐由的话突然顿住,他有些茫然的看着身后刚刚中行庚和智罃还站着的地方,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狐由身边的侍卫长弱弱的说道:“荀氏两位君子刚刚走了……” “这两个贪生怕死的东西!”狐由愤愤的骂了一句,在侍卫们的簇拥下也钻入了茂密的树林之中。 狐由这一走,整个战斗的结局也就注定。 “砰”的一声,最后一名还在顽强抵抗的狐氏士兵身体重重的撞在了树上,然后口鼻溢血软软倒地,几片碧绿的树叶从天而降,落在他死不瞑目的脸庞上。 魏相收回脚,环视了一眼战场。 此刻的战场之中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许多狐氏一族的士兵们惶恐的跪在地上,一个个瑟瑟发抖,全无之前从林间杀出来的那股凶残。 兰帊一瘸一拐的走到魏相身边,冷声道:“要不要全杀了?” 魏相瞄了兰帊一眼,道:“腿断了?你也太弱了吧。” 兰帊呸的一声,将一口血沫吐到地上:“胡说什么!我只是轻伤,轻伤知道吗,喝几天人参汤就能恢复!” 魏相耸了耸肩膀,不再理会兰帊,而是将目光转向了面前一名大步而来的将军。 正是这名将军及时率军赶到,才让魏相这个坑人计划获得了圆满成功。 只不过…… 魏相看着一眼对方手中还在滴血的长剑,脸上的惊讶还是掩饰不住:“韩厥大夫如此武勇,倒是出乎小子意料之外了。” 是的,来的并不是赵朔手中的赵氏大宗直属军队,而是韩厥所率领的韩氏甲士。 韩厥脸色平静,将剑锋回鞘,淡淡的说道:“大晋焉有不会杀人之大夫?狐氏离开大晋之后竟一弱至此,委实也是出乎了老夫的意料。” 魏相笑道:“如今华夏局势变幻莫测,莫说是二十年,就是三五年都要来一次大变样。狐氏避居山中已久,自然是跟不上节奏了。” 韩厥不置可否,淡淡的说道:“接下来怎么办,去找郦戎和草中戎?” 魏相先是点头,然后笑道:“那是自然。不过在找这些戎人麻烦之前,还有一件小小的事情要做一下。” 韩厥目露好奇:“什么事?” 魏相笑道:“大夫稍后便知。” 中行庚和智罃带着几名护卫,在密林之间踉踉跄跄的奔走。 终于,中行庚停下了脚步,气喘吁吁的说道:“停,停一下,我走不动了。” 智罃脚步一顿,有些奇怪的看着中行庚,道:“兄长如今的耐力怎么如此差了?” 中行庚破口大骂:“还不是因为那个人参,这些日子以来为兄……魏相这个混账东西,实在是害人不浅!” 智罃瞪大了眼睛:“兄长你竟然有人参?为何我没有听你说过此事?” 中行庚一边喘气一边狠狠的瞪了智罃一眼,道:“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等回到绛都我再给你两颗便是。” 智罃哦了一声,然后道:“兄长你这便不够意思了,有人参竟然偷偷私自服用,这岂不是寒了愚弟之心。我就说怎么上个月……哎哟!” 智罃一声惊叫,整个人突然腾空而起,被一根绳索牢牢捆住右脚脚踝,在半空中晃来晃去。 中行庚心中大惊,正打算开口说话,突然周围的密林之中有几十个人影跳了出来。 仅仅片刻时间,中行庚身边的几名荀氏护卫全数倒下。 中行庚大惊失色,后退几步靠在一颗大树的树干上,颤声道:“你、你们……” 这一刻,中行庚觉得死神在向自己招手! 魏敬有些不屑的看了中行庚一眼,心道这些君子平日里看上去无比高傲,等到这种时候还不是被吓得差点就尿了裤子? 魏敬一挥手:“来人啊,把这个家伙给绑了,带去中庶子那边!” …… 砰砰两声,被捆得如同粽子一般的中行庚和智罃被人扔到了魏相面前。 魏相微微一笑,对着面露意外表情的韩厥说道:“韩大夫,这便是我们在等待的东西了。” 中行庚看到魏相时先是大惊,但随后又见到韩厥,双眼之中顿时浮现希望,叫道:“韩厥大夫,你乃是公族大夫,还请主持正义,让这魏相放我兄弟离开!” 韩厥虽然是赵氏养子,但一直以来都以严肃刚正而闻名晋国,这也是为何他明明身居公族大夫如此重要的位置却能够在赵盾死后依旧不被撤换的原因。 韩厥看了一眼中行庚和智罃,对着魏相道:“你不能杀他二人,不然魏氏将有灭门之祸。” 智罃闻言顿时得意的叫了起来:“听到了没有魏相,你还不赶快把我们放……” 咔嚓一声,智罃下巴脱臼,痛得眼泪不停流下,呜呜直叫。 兰帊站了起来,甩了甩手嘿嘿一笑:“放心,能接上,就是让他吃点苦头。” 魏相瞪了兰帊一眼,转头对着韩厥道:“请大夫放心,我还不至于如此心狠手辣。但中行庚和智罃勾结狐氏兵马前来袭击我等,此事若是轻轻放过的话,岂不是让外人觉得赵氏和魏氏、韩氏软弱可欺?” 韩厥眉头皱了一下,片刻之后道:“你待如何?” 魏相笑了笑,走到中行庚的面前蹲了下来,中行庚大惊失色,努力在地上挪动身体,想要离魏相越远越好。 魏相拍了拍中行庚的脸颊,笑道:“中行嗣卿,我也不为难你。你看这一次我们魏氏的损失也不小,是不是……” 中行庚立刻道:“我赔,我们可以赔!” 魏相哈哈大笑,一拍大腿道:“中行嗣卿果然上道,这样吧,上次你们中行氏从我这边弄去了九万钱,这个全数归还没问题吧?” 魏相身上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让中行庚心中又惊又怕,道:“可,可以!” 魏相正色道:“还有,这一次我们魏氏和廧咎如也损失了……嗯,好几十人呢。这每个人的性命总是要抚恤的,你说对吧?” 中行庚连连点头。 魏相道:“我也不要你们多,就也来个九万吧。这九万加九万……你等会写一封信回去,就说你被山中强人劫了,要荀氏出十八万钱给你和智罃赎命!对,就是这样!” 第157章 这一次,我荀氏算是栽了 “十八万?” 这个数字报出来,中行庚顿时惊住了,在地上滚来滚去的智罃也不动了。 两人四只眼睛死死的盯着魏相,恨不得立刻就把魏相给吃掉。 中行庚心中的愤怒终于压过了恐惧,反驳道:“十八万钱,谁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 魏相打了一个响指,笑道:“无妨,粮食物资武器什么的我们也是来者不拒。” 中行庚大怒,喝道:“魏相,我中行氏愿意退让,但不代表着你能够如此过分!” 魏相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来。 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中行庚的脸上多了一个通红的手指印,让他痛叫一声,差点晕了过去。 魏相淡淡的说道:“嗣卿难道没有听说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句话吗?若是在绛都之中你中行氏自然是可以为所欲为,但这里……是太行山!看看周围这些狐氏中人的尸体吧,只要某一声令下,两位就会和他们一样静静的倒在这里,被蛇虫虎豹啃食,几天过后就变成一副白骨森森的骨架,你们的魂灵也永远无法回归荀氏祠堂,更无法享受香火祭拜……” 中行庚听着魏相这些话,身体再一次的颤抖了起来。 他能够从魏相的眼神之中清晰的感觉得出来,魏相做得出这样的事情! 中行庚颤声道:“韩厥,韩厥大夫还在此,不会任由你如此为所欲为……” 魏相狞笑着打断了中行庚的话:“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韩厥大夫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再想想如果你们两人的死讯传到下宫,赵孟心中该是何等的欢喜!” “够了!”中行庚尖声惊叫了起来:“不要杀我,我写,我写便是!” 作为一名嗣卿,中行庚当然也上过战场见识过鲜血,但他经历的战斗远远不如魏相经历过的那般惨烈和生死一线,所以他的心理防线也远远没有那么坚韧。 片刻之后,魏相拿着一份用鲜血写就的血书站了起来,心中暗自冷笑。 堂堂中行氏嗣卿竟然被吓一下就倒了,难怪中行氏越混越差一代不如一代。 魏相信手把血书塞到了魏敬手中:“派人送回去魏氏,宗主他知道怎么做。” 魏相朝着兰帊使了一个眼神,兰帊顿时会意,蹲下来咔嚓一下又把智罃的下巴再度接上了。 终于得到开口机会的智罃正准备大骂几句,目光接触到一旁笑眯眯的兰帊,身体突然一颤,死死的闭上了嘴巴。 下巴脱臼那种酸爽和痛楚,智罃这辈子是不打算再体验第二遍了。 做完这一切之后,魏相笑着走到了韩厥的面前:“韩厥大夫,我们可以出发了。” 韩厥静静的注视着魏相,摇了摇头:“魏相,你之手段未免过于暴烈。” 魏相露齿一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魏氏都是一群莽夫,让大夫见笑了。对了,为了慰劳韩氏在这一战中的辛苦,某打算在荀氏赔偿的十八万钱之中拿出四万作为韩氏战死士卒的抚恤,不知大夫可愿笑纳?” 韩厥脸色微微一动,半晌淡淡的说道:“可。出发吧。” 魏氏、韩氏和廧咎如三支队伍合兵一处,但却并没有向西朝着晋国绛都所在的河东方向,而是反过来朝着东方而去。 魏敬请示道:“这些俘虏怎么办,要不要全杀了?” 投降的狐氏士卒不少,数量大约在四五百人左右。 魏相瞪了一眼魏敬:“这么好的隶臣你全杀了,魏氏哪里来的人修筑沟渠,冶炼武器,搬运粮草物资?都带上,他们还有用!” 很快,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了,只留下了一地横七竖八的狐氏士卒尸体。 又过了一会,树丛之中悉悉索索,几只动物钻了出来,警惕的左顾右盼,然后缓缓朝着尸体靠近。 一场林中食肉、食腐生物的盛宴即将开始。 绛都,晋国宫城。 中行林父刚刚回到府邸,就派人找来了弟弟智首。 “仲弟啊,那赵朔刚刚在廷议之中说了,他已然出兵前去讨伐草中戎和郦戎。”中行林父皱眉,手指轻轻敲打着桌案,缓缓说道:“此事……老夫总是感觉有些不对。” 智首一愣,随后睁大眼睛道:“兄长,从绛都前往上党,白陉可是必经之路!赵朔那小子不会是针对庚儿和罃儿吧?” 中行林父手指敲击的节奏明显慢了一拍,过了好几秒才强笑道:“不对,庚儿和罃儿此刻恐怕都已经成功了,赵朔再出兵又有何用?再说了,出兵的乃是狐氏……” 中行林父说着说着内心反而越发的不安,一下子停下话头,沉声道:“不对劲,快,立刻让人去通知庚儿和罃儿,让他们先回来!还有,马上让人调查赵氏兵马这些天的动向!” 几匹快马立刻从府邸之中出发,利箭般的朝着东方而去。 很快,各个方面的情报开始汇聚过来。 “赵氏下宫之中的兵马没有动静!” “楼氏兵马没有动静!” “原氏兵马截止五日前并无动静!” “屏氏士兵也没有动静!” “韩氏兵马十日前紧急调拨向东,据说是奉命前往太行演练!” 砰的一声,中行林父面前的砚台倒在了地上,智首也是面无人色。 “韩氏,原来是韩氏!”中行林父脸色狰狞:“咱们这一次的注意力都在赵氏下宫和几个分支身上,却忘了韩氏!” 智首深吸一口气,勉强笑道:“兄长放心,就算那韩氏真的是因为狐氏而去,庚儿和罃儿也未必……” 一声仓皇的叫声打断了智首的话,中行府家宰手捧一个盒子面无人色的冲进了大堂之中,颤颤巍巍的拿出一块破布:“主君,这是方才有人用箭射入府中的血书。” 中行林父接过血书一看,差点晕了过去。 上面用鲜血写着一行字:“父亲救我!出十八万钱,与那人交接!” 另外一边,智首打开盒子,脸色同样无比难看。 盒子之中有一颗人头,正是智首派在智罃身边护卫的首领! 大堂之中顿时陷入一番死寂,几只苍蝇嗡嗡飞来,落在那颗散发出腐臭味的头颅上,盘旋不止。 过了片刻,中行林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一次,我荀氏算是栽在这魏相手上了。” 第158章 中行林父郁闷的一天 智首明显没了主意:“兄长,现在该怎么办?” 中行林父脸色阴沉,过了好一会才道:“不行,老夫还是得去找一找赵朔,看他怎么和老夫交待!” 中行林父立刻让人准备车马,很快就来到了下宫。 得知中行林父到来,赵朔自然是亲自出迎,将中行林父迎到了大堂之中,并让人奉上时令瓜果饮品。 两人不痛不痒的说了几句纯属客套的废话,中行林父咳嗽一声,决定进入正题:“听说赵孟前些日子派了韩大夫带了韩氏兵马前往白陉?” 赵朔眼睛轻轻的眯了一下,笑道:“是啊。不瞒中行伯,那人参之事……其实也是有我赵氏一份的。前阵子魏相前来向我禀报,说是有人想要打人参的主意,所以我便悄悄的让韩厥尾随魏相前往白陉,看看究竟是谁如此大胆敢要捋我赵氏的虎须!” 听完这番话之后,中行林父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僵硬,过了好一会才干笑道:“不瞒赵孟说,老夫的庚儿和罃儿这段时间也正好带人前往白陉,似乎和魏相起了一些冲突,老夫觉得这里面可能会有些误会。” 赵朔的身体停顿了一下,随后颇为惊讶的抬高了声调:“中行伯说笑了吧,中行嗣卿和魏相、韩厥又不是不认识,又怎么可能发生什么冲突和误会呢?” 对于中行林父这样的老江湖来说,赵朔的演技显然过于浮夸了一些,让中行林父一下子就断定——赵朔已经知道了中行庚和智罃被魏相韩厥捉住的消息。 中行林父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确实是有些误会,犬子和老夫的侄子智罃已经被魏相扣押,就连侍卫长的人头都被送到了老夫的面前。老夫就想要问问,赵氏究竟是意欲何为呢?” 既然赵朔揣着明白装糊涂,那么中行林父也就只能把话说得更加直接一些了。 看着一脸冷厉的中行林父,赵朔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片刻之后,赵朔不紧不慢的说道:“中行伯,我赵氏的生意竟然有人想要搞埋伏打伏击,你说我赵朔若是对此毫无反应的话,又怎能让赵氏众多臣子信服呢?” 中行林父冷冷的说道:“庚儿和罃儿都是将来的卿、大夫,你赵氏家臣对他们两人出手,那就是坏了规矩!” 赵朔哈哈的笑了起来,不无嘲讽的说道:“怎么,中行氏对我赵氏附庸魏氏下手的时候怎么不说坏了规矩,如今魏氏只不过稍微反击了一下就坏了规矩?若是中行伯觉得中行氏的规矩比赵氏的规矩要更大一些,大可以去君候、去郤伯那边好好的讨论一下这个规矩嘛。” 中行林父沉默片刻,道:“所以赵孟这一次是不肯给老夫和中行氏留一点颜面了?” 赵朔收敛起笑容,同样冷冷的说道:“颜面这种东西是相互的,中行伯在责怪赵氏不给颜面之前,先想想中行氏有没有给过赵氏颜面吧。” 话不投机半句多,中行林父直接站了起来,离开了下宫。 看着中行林父离去的身影,站在大堂门口的赵朔冷冷一笑,然后呸了一声。 “倚老卖老?早便受够你了!” 一名赵氏心腹家臣站在赵朔身边,低声道:“主君,那魏相向中行氏索要十八万钱,这个是否有些过分?” 魏相这段时间的走红可是被不少人看在眼里恨在心里,抓住各种机会给魏相上眼药的人从来都不少。 赵朔不以为然的挥了挥手,道:“中行氏有的是钱,反正这里面也有我们赵氏的一份,哼哼……也就是魏相此人心慈手软,要是我的话,直接杀了中行庚和智罃其中一人,只留一人性命,岂不快哉!” 赵氏心腹家臣顿时目瞪口呆。 这个魏相,擅自绑架嗣卿和未来大夫不受斥责就算了,居然还是“心慈手软”了? 中行林父离开下宫之后的第二站是郤府。 作为晋国上卿执政,郤缺的态度很多时候能够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 郤缺的大笑声远远的就传进了中行林父的耳中:“中行伯大驾光临,实在是让老夫意外啊。” 中行林父脸上同样露出笑容,正想要说一番客套话,突然看到郤缺身边站着的一人,笑容突然僵住。 士会朝着中行林父拱了拱手,微笑道:“中行伯,不想今日在此遇见。” 中行林父和士会眼神交汇,心中顿时一紧,有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士会可是魏相的老丈人,今天却偏偏在此…… 果然,在片刻之后,郤缺摸着白须,缓缓做出答复:“中行伯,此事虽然魏相和赵氏确实有些过分,但是毕竟也是你们中行氏有错在先。依老夫看来,这十八万的数字确实是多了一些。这样吧,等会老夫再去和赵朔说情一番,就减成十五万,你看如何?” 中行林父:“……” 这件事情的关键是给十八万还是给十五万吗?只要给了钱,就算是只给一个钱,中行氏的颜面也就直接扫地了。 但看着一脸淡然的郤缺以及郤缺身边微笑自若的士会,中行林父知道自己今日在此必然不可能得到更好的结果了,于是便朝着郤缺拱了拱手,道:“那老夫就多谢郤伯了。” 中行林父离开之后,郤缺看了一眼士会,哑然失笑:“你啊你……这是你第几次为了你那女婿出头了?” 士会将脸色一板,淡淡的说道:“那是老夫最宠爱的女儿之夫,老夫不为了他说话还能给谁说话?” 郤缺哼了一声,道:“老夫发现你最近说话是越发的滑头了,莫不是受了你那滑头女婿的影响?你给老夫说实话,这人参一事有没有你的份?” 士会摸了摸胡须,不无得意的说道:“人参所得利润嘛老夫也所得不多,也就是三份里取其中一份罢了。” 郤缺先是一愣,随后怒道:“好啊,这岂不是说卖一颗人参你便要得三百三十三钱?不行,老夫也要有份!” 士会重重的哼了一声,冷笑道:“郤伯此话就没意思了,这人参份额都是事先定好的,焉能随意更改?不给!” 郤缺怒道:“士会,你这个老家伙如今怎么也见钱眼开了!怎么,老夫这个上卿的名头不好使了,还是执政这个词被你误解了?” 士会呸了一声,道:“你养战士不要钱,日常耗用不用钱,出征打仗不用钱?你郤氏家大业大,凭什么和我士氏争这点钱?” 郤缺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好一会才道:“好好好,等你下次再来找老夫,你看看老夫帮不帮你的忙!” 士会沉吟半晌,试探性的说道:“老夫拿的是三成三分,要不……给你三分利?” 砰的一声带着哗啦啦的一片响,却是郤缺气得把桌子掀了。 “老夫今日才知道,郤氏居然穷到去图别人家的三分利!” 第159章 魏相怕是过于自信了 晋国宫城。 中行林父再一次见到了晋侯,并将血书送上。 和在其他两个地方不同,中行林父这一次如实的将来龙去脉道来。 脸色苍白的晋侯静静的听完了中行林父的话,然后叹了一口气:“这么说来,这次是赵氏和魏氏的反击了?” 中行林父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老臣只是觉得他们做得太也过分,竟然拿庚儿和罃儿的性命来作为威胁,实在是坏了规矩!” 晋侯沉默半晌,叹了一口气:“规矩……如今这个大晋,又有什么规矩可言呢?罢了,既然魏氏的反弹如此激烈,那么你便从府库之中将之前魏氏所拿的那九万钱退给他们便是。赵朔再怎么胆大妄为,终究也不可能直接害了你两个子侄的性命。” 话音落下,晋侯便是一阵剧烈无比的咳嗽。 中行林父默然半晌,道:“多谢君候,臣告退了。” 等到中行林父退下之后,屠岸贾的身影就慢慢的从黑暗之中浮现出来。 晋侯停下了咳嗽,用不紧不慢的语气说道:“事情都调查清楚了吗?” 屠岸贾道:“并未得知全貌,但是目前掌握的一些情报都和中行林父所说一般无二。” 晋侯缓缓点头道:“中行伯素来以心思深沉著称,但这段时间却接二连三的出了歪招,只能说……他急了。人一老啊,便知大限将至,明知不该,却还是情不自禁的急躁起来。如此不好,不好。” 屠岸贾低声道:“那魏相据说带了两千人马就去征讨草中戎和郦戎,臣觉得怕是过于自信了。” 晋侯楞了一下,道:“草中戎和郦戎很强?” 屠岸贾道:“不强,但毕竟是主场作战,大晋过往多次进剿也是因为山区之中作战不利而无功。况且魏相即便杀入山区之中也无法寻找到草中戎和郦戎的踪迹,又谈何消灭这两部与占领呢?” 同样的问题也从韩厥的口中问了出来,对此魏相还以一个大大的笑容。 “韩大夫,解决此事的关键其实非常简单,那就是……他们。” 不远处正坐在火堆之中抱着一个野猪腿大快朵颐的兰帊有些茫然的抬头,嘴唇还沾着明显的油光,似乎有些疑惑魏相为何会指着自己。 韩厥楞了一下,随后失笑:“中庶子果然好算计,倒是老夫想差了。” 魏相看着韩厥,他能够感觉到对方在严肃之下尽量想要表现出来的善意。 说起来韩氏之所以能够崛起并参与到最终三家分晋的进程之中去,最重要的人物还真就是面前这位韩氏之中第一个出任上卿的韩厥,因此魏相并不介意、甚至希望能够和这位人物结交一番。 所以魏相决定抛出另外一个话题:“不知韩大夫觉得原、屏、楼三大大夫对魏氏的贡献如何?” 韩厥拿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大有深意的看了魏相一眼:“你可是赵氏的臣子,如此议论赵氏君子,似乎不妥。” 魏相哈哈一笑,道:“韩大夫此言差矣。我乃赵孟之中庶子,自然是要为赵孟效力。如今的赵氏看似强大实则山头林立外强中干,诸大夫表面上奉赵孟为主实际上却貌合神离,若是我作为赵氏之臣对此竟然却无动于衷,那才是真正的未尽臣节啊。” 韩厥沉默片刻,将手中的猪骨头扔到火堆之中,滋滋的声音顿时响起:“就算你知道了又如何?赵氏如今的局面,可不是你动动嘴皮子就能够解决的。” 魏相看着韩厥,脸色渐渐变得严肃了起来:“当年赵成子、赵宣子对大夫有教导和抚养之恩,难道宣子刚去,大夫便忘了这样的恩德不成?” 韩厥突然抬头,目光变得无比凌厉,丝丝杀机从眼中溢出。 魏相坦然和韩厥对视。 韩厥的身后,一名韩氏勇士不经意间将右手放在剑鞘之上。同一时间,魏相身旁的族弟魏敬也眯起眼睛,对着这名韩氏勇士笑了一笑。 韩厥有些烦躁的摆了摆手,道:“赵氏的事情,不是你想象的这么简单!” 魏相道:“但若是什么也不做,赵氏必然会在这种内忧外患下走向衰弱乃至灭亡!这就是大夫对赵氏两代先君的报恩方式吗?” 韩厥看着魏相,冷冷的说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魏相露出一个笑容,缓缓说道:“我只希望将来有一天,大夫能够想起我今日所说过的话,能够做得再多一些,再好一些!” 韩厥并不知道未来的历史,但魏相知道。 韩厥重重的哼了一声,站了起来:“老夫累了,要歇息去了。” 韩厥离去之后,兰帊立刻就迫不及待的凑了过来:“魏相,你是不是和这晋国大夫有仇?要不要……”说到后面,兰帊也是刻意压低了声音。 魏相瞪了兰帊一眼,道:“一天天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东西?好好的做你的事情去!到时候找不到郦戎和草中戎的部族所在地,我就唯你是问!” 觉得自己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兰帊颇为不爽的离去了,魏敬等人不知何时也悄然远离,只剩下魏相一个人坐在森林的火堆之中,对着头顶密林间露出的璀璨星河静静出神。 左右逢源其实也是一种本事,但作为魏氏和魏相这样的“弱者”而言,一开始依附于强者而成长才是最佳、最快的选择。 依附,就等于是选择了立场。 既然已经选择了立场,那么左右横跳反而是十分愚蠢、也是一个会被所有人看轻的表现。 那么,就继续头铁下去吧! 魏相长出一口气,对着头顶的银河露出一个笑容,轻轻的哼起了一首自己曾经耳熟能详的歌:“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突然,魏相若有所感的转过头来,不远处营地的某个角落之中,两个被五花大绑就连嘴巴都被塞进了布的家伙正在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隐约可以听见两兄弟腹中的雷鸣之声。 魏相先是一愣,随后笑了起来。 “来人啊,给两位君子……上点剩菜!” 第160章 什么,魏相已经去太行山了? 赵氏下宫。 原同和屏括并肩而行,脸上的表情看上去都颇为愉快。 屏括看看左右无人,轻声道:“兄长,郦戎那边的消息确定属实?” 原同缓缓点头道:“那是自然。已经确定过了,郦戎所在的领地也同样出产人参!” 人参这种突然间就风靡了整个晋国的神药当然不可能不引起原同和屏括的注意。 原同的封地原邑就位于和廧咎如并不算太远的河内,原氏和廧咎如的两个邻居郦戎以及草中戎早就已经暗中眉来眼去。 因此当其他人都想着怎么去买人参之时,原同却走了另外一条路,那就是派人拿着人参去草中戎和郦戎领地,看看是否能发现什么端倪。 事实证明,不仅仅只有廧咎如的地盘才出产人参,郦戎和草中戎的地盘之中同样也有人参。 屏括一脸笑意,突然左顾右盼,然后轻声道:“此事要不要告知赵孟?” 原同看了屏括一眼,淡淡的说道:“若是不说,你我可以五五分账。若是说了,我们至少得拿五成出来上交赵孟,然后剩余五成我们两个人,你说呢?” 屏括皱眉道:“可是这件事情怕是瞒不过去吧?” 原同一声冷笑,道:“老夫才是赵氏族长,就算瞒不过去又如何,难道赵孟还能强令我等交出自己家族的产业不成?” 原同在说话的时候,眼睛之中有一种叫做野心的东西在沸腾。 片刻之后,两人进入宫殿,见到了赵朔。 …… “什么?魏相和韩厥已经带着两千兵马出发前往太行山南部,准备剿灭草中戎和郦戎?” 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原同和屏括同时大惊失色。 赵朔面带疑惑的看着自己的两位叔叔:“仲叔,怎么了?” 原同深吸一口气,勉力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无事。老夫只是觉得老夫的封地原邑距离草中戎和郦戎比较近,为何赵孟不事先向老夫吩咐一声呢?” 赵朔笑道:“不瞒仲叔说,主要还是因为魏相和韩大夫比较合得来。另外他们是从白陉走的,仲叔入太行山却要走太行陉南部,这就不是很顺路了。” 原同哦哦两声,面不改色的笑道:“原氏乃是赵氏的一部分,下次有这般事情还请赵孟一定吩咐下来,不然外人还以为赵氏内部都生分了!” 赵朔哈哈大笑,道:“那是自然。” 片刻之后,走出议事堂的原同和屏括对视一眼,两人都是面沉似水。 原同也顾不得什么长者风度,咬牙切齿的说道:“这个该死的魏相,怎么每次都是他!” 人参生意多么赚钱,只要对魏氏稍微关注一些的人都一清二楚。如今魏相奉赵朔之命征伐草中戎和郦戎,一旦真的被魏相打下这两个部族,那作为赵氏一份子的原同和屏括就没有任何理由能够插手其中了。 屏括同样也是恨得牙痒痒,寒声道:“这个无耻家奴,早就应该弄死他了!仲兄,现在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原同脸色阴冷,道:“为今之计,只有让人速速前往草中戎和郦戎报信,希望这两个部族不要那么蠢,竟然真的会覆灭在魏相手中了。” 屏括点了点头,突然眼睛一亮,轻声道:“仲兄,若是魏相和韩厥失败,那么咱们完全可以主动向赵孟请缨去拿下草中戎和郦戎,如此一来岂不是反而能将人参的原产地牢牢掌控在我们自己手中了?” 听屏括这么一说,原同的脸色顿时也好了不少,轻声道:“确实如此。那魏相虽然是我大晋有名的勇士,韩厥也算是治军有方之人,但山中作战毕竟不同于平原,文公当年以中行林父组三行之军讨伐山中诸赤狄尚且无功而返,更何况是区区一个魏相?” 屏括彻底放心了,甚至露出了一个笑容:“弟也觉得魏相八成是要灰头土脸的回来,若是他能够死在太行山之中就更好了!” 太行山中,魏相带着两千兵马还在不停前进。 作为霸主国,晋国之所以多年无法将太行山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最主要的就是太行山之中完全不同于平原地带的热烈气候。 由于温度的原因,魏相觉得自己特么简直就是在热带雨林之中行军! 肆虐的蚊虫毒蛇,甚至经常能碰到的发狂猛兽,还有聒噪得让人心烦的各种鸟儿,再加上闷热的天气,一切都让魏相想起了后世岭南地区的夏天,简直特么就和生活在蒸笼里似的! “难怪这个时候的人参效果是那样的,说不定就是这温度的影响……”魏相擦了擦汗,看着手中的人参忍不住喃喃自语。 这几天的行军倒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总共一百零三颗百年以上的野人参再加上兰帊带来的五百颗,让魏相感觉到无数亮闪闪的小可爱铜钱正在向自己招手。 在这个时代铜意味着太多东西,不仅仅是钱,同时还是武器! 而魏相不需要青铜武器,因此魏相能够用铜钱去购买许多其他战备物资来提升自己的势力,省去了用青铜制造武器的大量消耗,这是一个极大的优势。 韩厥就站在魏相身边,突然开口道:“你听起来对人参似乎很熟悉?” 魏相收回心神,笑道:“不是很熟,以前也没吃过。” 韩厥看着魏相,突然开口道:“不知为何,老夫总觉得你身上有很多秘密。” 魏相略微吃了一惊,然后笑道:“每一个人都会有很多秘密。” 韩厥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突然魏相面前的一颗大树一阵摇晃,然后兰帊就如同一只猿猴般从树上跳了下来,稳稳的落在了魏相面前。 太行山的密林对于兰帊这个廧咎如人来说就好像是家一样。 兰帊轻声道:“找到郦戎的部族聚集点了。” 和华夏诸侯不同,由于没有耕地和基建更不懂什么资源重复利用,所以赤狄部族一般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通常找到一个聚集点之后就会住下几年,等到这个聚集点附近山林的资源消耗得差不多了会搬迁去寻找下一处合适的地点。 魏相眼睛一亮,道:“那还等什么呢?跟我上!” 第161章 突袭郦戎 郦戎的居住地也同样是一座山谷。 此刻山谷之中一片热闹欢腾,正举行一场宴会。 穿着盛装的女子翩翩起舞,男子们豪迈着喝着酒,碰到心仪的女子靠近之后就会下意识的大声谈笑,想要吸引女孩子的注意力。 在更远一些的地方,一些明显已经动情的男女正搂搂抱抱的朝着山谷边缘的树林之中走去,林间充斥着极为暧昧的氛围,某些让人血脉贲张的声音此起彼伏,和蝉鸣声不相上下。 宴会的主会场就位于山谷中央的一大片空地之中。 作为这一次宴会的主人,郦戎族长是一个年纪在三十来岁看上去十分彪悍的男子,耳朵上穿了好多个耳洞,许多贝壳挂在上面不停摇晃,偶尔一阵风吹过还会发出几声奇异的声音。 在这位族长的左右两边分别坐着两人,左侧一名两鬓斑白的赤狄老者是郦戎的邻居草中戎族长,而右侧的客人就比较令人惊讶,因为从衣着打扮上就能够看得出来这赫然是一名晋国人,而且还是一名贵族。 郦戎族长笑着举起手中酒杯,豪迈的对着右侧晋国贵族笑道:“使者请放心吧,我这些天已经让族人收集了许多人参,定然能够让你们满意!” 晋国贵族露出笑容,同样也举起酒杯道:“有族长此言某就放心了,相信主君也会很高兴的。” 一旁的草中戎族长表情微微一动,对着晋国贵族道:“使者,虽然我们这边确实也有人参产出,但廧咎如的地盘和人口都比我们更多,若是要垄断这人参生意,还是得想办法除去廧咎如才是。” 使者傲然道:“此事有何难?你须知我原氏乃是赵氏分支,只不过区区一个廧咎如罢了,赵氏弹指间便能让它灰飞烟灭!” 草中戎族长赔笑道:“老夫当然不是质疑原氏的力量,只是听说那廧咎如之前对邯郸氏有恩,兰暨蓟那个老东西又把女儿嫁给了赵孟的中庶子魏相,这里面恐怕……” 使者直接打断了草中戎族长的话:“族长此言差矣。邯郸氏只不过是我赵氏一个废弃分支,魏相更不过是区区一名臣子罢了,我原氏主君可是赵宣子之亲弟,堂堂正正的赵氏君子出身,岂是魏相一个上士能够相提并论的?不瞒你等说,等到廧咎如覆灭之时,也就是魏相身亡之日了!” 使者一脸傲然,自信满满。 草中戎族长和郦戎族长对视一眼,两人都松了一口气,举杯笑道:“来,诸位,敬郦戎、草中戎与原氏之友谊,饮胜!” 在场众人齐齐举杯,笑道:“饮胜!” 酒液一阵飘香,笑声不断,一片欢乐的气氛。 一支弓箭突然射来,准确无误的命中了一名满脸醉意正朝着心仪女子扑过去的郦戎男子胸口。 这名男子先是痛苦无比的瞪大了眼睛,然后砰一下扑倒在地,气绝身亡。 更多的箭矢飞了过来,将众多猝不及防的郦戎人射翻在地。 瞬间一片混乱和惊叫。 郦戎族长霍然起立,两串耳环叮当作响:“怎么回事?” 回答这位族长的是一阵齐声呐喊。 “投降不杀!” 两千名韩氏、魏氏、廧咎如士兵挥舞着兵器,一边用赤狄语劝降,一边杀了进来。 山谷之中男男女女数量至少超过一万,然而此刻大部分人都沉醉在美酒佳肴和男女之事中,完全没有任何人想到这个时候竟然会有敌袭。 原本赤狄诸部在兵甲之利上就全面落后于华夏诸侯,如今更是在这种 也有少数几个反应过来想要回屋去找刀剑,然而还没等这些人踉踉跄跄跑回屋中,就已经被身后的华夏士兵们追上,一刀一个。 顿时,一阵血雨腥风,郦戎众多男子纷纷倒地。 一辆战车缓缓从谷口驶了进来,这也是唯一一辆战车,甲首韩厥、车右魏相、御手兰帊,阵容堪称豪华。 此刻的魏相一脸痛心疾首:“败家,韩大夫,你这些士兵太也败家!” 韩厥愕然:“中庶子何出此言?” 魏相一指山谷之中一面倒的厮杀,怒道:“大夫你看看,这么多的赤狄男子明明都跪倒在地上投降,这些杀才还把人家的脑袋砍下来。这可都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啊,拿来当隶臣他不香吗?为何要如此肆意杀戮,实在浪费,浪费!” 这个年代和后世不同,后世那是寸土寸金,现在却是地广人稀,每一个劳动力都是非常宝贵的,更何况魏相已经把这山谷之中的所有郦戎、草中戎中人都看成自己的财产,眼下这些财产正被杀才们疯狂祸害,这让魏相怎么受得了? 韩厥眼睛一瞪,道:“只不过是区区一些赤狄人罢了,杀了也就杀了!” 对于任何一个华夏诸侯来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都是刻在骨子里的。 非华夏者,非人也! 魏相哼了一声,道:“大夫莫非是忘了战利品也是有你一份的?” 韩厥脸色一变,对着身边的副官道:“传令下去,少做杀戮!” 突然,兰帊开口了:“你们快看,那边有一个华夏人,好像还是个贵族!” 这句话顿时一下子就吸引了魏相和韩厥两人的注意力。 果然,就在不远处的地方,一名身着华夏衣冠的贵族男子正在几名侍卫的保护下,慌慌张张的朝着密林之中奔去。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魏相和韩厥同时拿出长弓,飞速完成了弯弓上弦的工作。 韩厥看了魏相弓弦上的箭矢一眼,又从背后拿出一根箭矢搭在弦上,总计两根。 魏相哈哈一笑,从箭篓之中拿出两根箭矢搭在弦上,总计三根。 韩厥冷笑一声,立刻再从箭篓之中再拿出两根箭矢,总计四根。 就在韩厥刚想说话的时候,他突然瞪大眼睛。 “嗖嗖嗖!”三声劲响发出,魏相手中长弓弓弦震荡不已,三支箭矢已经射出。 伴随着三声惨叫,那名使者和身边两名侍卫同时扑街。 韩厥勃然大怒:“混账,你怎能如此耍赖?” 魏相放下长弓,得意洋洋的朝着韩厥一摊双手:“大夫,等你上弦完毕,人早都跑进林子里了。魏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把那个家伙给我带回来!” 第162章 天下何人不通狄 魏敬闻言立刻带着几名魏氏甲士冲了上去。 下一刻,让魏相和韩厥吃惊的事情发生了。 那使者小腿中箭已经无法再行走,看着冲过来的魏氏甲士,一咬牙竟然将腰间一把匕首拔出,狠狠的捅进了自己的心窝。 砰的一声,使者的尸体倒地。 魏相看着这一幕,沉默几秒之后道:“韩大夫,你的箭呢?” 韩厥看着手中已经空空如也的长弓:“……” 魏相眯起眼睛,沉声道:“此人见势不妙就直接自杀,想必是不想自己身份泄露出去。” 韩厥点头道:“老夫刚刚发现他是在看了老夫一眼之后才自杀的,说不定他认识老夫。你让你的人把他的头颅带回下宫,或许会有所收获。” 两人说话间,战斗已经差不多要结束了。 一个在魏相看起来颇似后世印第安酋长、浑身上下散发着浓重酒气的家伙被几名魏氏甲士押了过来:“中庶子,此人就是郦戎的族长!” 这名郦戎族长看上去颇为狼狈一身尘土,看到魏相之后顿时就嚷嚷了起来:“我愿降,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魏相不紧不慢的问道:“你刚才和哪个家族的使者在饮酒?” 郦戎族长犹豫了一下,立刻就有两把钢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于是他飞速开口道:“原氏,是你们晋国原氏的使者!” 魏相和韩厥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脸上的吃惊表情。 韩厥沉声道:“原氏和你们郦戎有何勾结?” 郦戎族长保命心切,直接全部交待出来:“原氏想要通过我们插手人参,消灭廧咎如,将人参的产地完全掌握!” 魏相沉默片刻,道:“还真是天下何人不通狄啊……你知道我是谁吗?” 郦戎族长下意识的摇头。 魏相道:“我就是之前在前往邯郸的路上被你们袭击的人,也是和你们争夺人参产地的人,更是你心心念念想要消灭的廧咎如部族的女婿。” 郦戎族长先是一愣,随后大惊失色:“魏相,你是魏相!” 魏相咳嗽一声,道:“没错,我就是魏相。兰帊,你还在等什么?” 在一旁把两人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的兰帊狞笑着走了出来,冷声道:“好你个郦戎,还想要消灭我们廧咎如?” 郦戎族长大惊,竭力挣扎:“不,这些都是误会,误会……啊!” 一声惨叫过后,被兰帊手中长刀洞穿的郦戎族长气绝身亡。 韩厥皱了皱眉,道:“为何要杀他?” 魏相淡淡的说道:“此地将来很有可能会成为我的领地,留着他迟早是个祸患。” 半天过后,战事终于完全结束。 在这一次的突袭之中,魏相所率领的三方联军仅仅付出了不到三位数伤亡的代价就轻松无比的击败了毫无防备的郦戎部族,杀死了郦戎族的族长,并缴获了大量人参、兽皮、肉干等物资,同时还获得了数千名郦戎部族中人作为俘虏。 在一晚上的休息过后,魏相留下所有伤者再加上一百甲士负责看守俘虏,剩余的一千多名甲士浩浩荡荡的在郦戎向导的带领下直扑草中戎领地。 然而这一次魏相却扑了一个空,草中戎的驻地一片狼藉已经是人去楼空。 韩厥对着魏相道:“现在怎么办?” 虽然无论是年纪还是爵位韩厥都比魏相更强,但是经过了这些天的相处,韩厥认为赵孟下达的“以魏相为主”的命令十分正确。 魏相沉默片刻,挥手道:“草中戎整个部族也才四五千人,不足为虑。我们派一些人驻扎在这里建城,然后就可以回返绛都了。” 几千人的数量虽然很多踪迹或许也很明显,但是在这样的崇山密林之中找起来依旧十分麻烦。 更重要的是,魏相之前让士燮散布出去的人参销售日期马上就要到来了。 又过了两天时间,魏相回返到了郦戎所驻的山谷之中,并任命自己的族弟魏敬为五百主,统帅魏氏的三百甲士以及廧咎如的两百甲士驻扎在此,以郦戎的驻地为核心,驱使郦戎部族的数千俘虏开始建城。 然后,魏相带着精心挑选出来的两千名男女郦戎俘虏,还有一千多颗人参,再加上从郦戎部族之中缴获的诸多财货,在韩厥率领的韩氏甲士们的护送下浩浩荡荡的返程了。 赵氏下宫之中有一座原同的府邸,这座府邸比起魏相那个小院来说就要大了许多,同时也是分外的豪华和气派,原氏宗主原同每次前来绛都和下宫之时都会在此处下榻。 此刻,原同正在书房之中招待着一名重要客人。 先氏君子先克摸着并不算太过浓密的胡须,淡淡的说道:“原大夫,你所说的瓜分人参产量之事当真可行?” 原同微微一笑,道:“这是自然。先氏封地中牟距离廧咎如近在咫尺,到时候我们先配合郦戎和草中戎出兵灭了廧咎如,然后我们两家再联手把郦戎和草中戎给灭掉。如此一来上党南部再无戎族,原氏和先氏各得一半领地,岂不妙哉。” 先克深深的看了原同一眼:“此事……想必赵孟并不知情吧?” 原同笑了笑,并没有开口说话。 先克轻出一口气,道:“某听说赵孟之前向君候求来了太行南部的征伐权,然后赵孟的中庶子魏相前不久刚刚和韩厥大夫领兵进入了太行南部山中,看起来似乎是想要寻郦戎和草中戎的晦气,不知原大夫对此如何看法?” 原同平静的说道:“老夫已经让人去给郦戎和草中戎报信了。” 先克道:“若是信使来不及赶到呢?” 原同冷笑道:“郦戎和草中戎毕竟也是久居太行山中,岂是那么容易能被击败的?文公当年组建三行之君都不能拿他们如何,更遑论区区一个魏相!” 先克正打算继续说话,突然房门被敲响。 原同十分不高兴的说道:“没看到老夫在会贵客吗?” 门外传来了原同心腹惶急的声音:“宗主,太行急报!” 原同楞了一下,心中浮现出不好的预感,道:“拿进来!” 片刻之后,原同看着面前这份急报,脸上的血色一下子消失得干干净净。 上面写得清清楚楚——“魏相、韩厥领兵入太行,大破郦戎,杀郦戎酋,草中戎退避不知去向。” 第163章 魏相你都死到临头了还想着钱 原同半天说不出话来。 先克看着原同,有些疑惑的说道:“原大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同心中翻江倒海,脸上表情无比复杂,过了好一会才涩声道:“君子克,先前老夫和你所说的那些事情……就让他过去吧。” 交易取消。 先克一听顿时皱眉,用十分不愉快的语气说道:“原大夫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在逗我们先氏不成?” 原同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急报递给先克。 先克接过急报粗略一看手就是一抖,整个人瞬间失态,脸上的表情都绷不住了。 过了好一会之后,先克才放下急报,有些恼怒的说道:“怎么又是这个魏相?” 先克确实很恼火,因为这已经不是魏相第一次坏先氏的事了。 原同苦笑一声,道:“老夫原本还觉得魏相打不下太行南部,但原来却是老夫看走眼了。等到这魏相成了大夫,将来恐怕更加麻烦。” 原同说话的时候,带着明显的惆怅。 这年头获得封地有两种,一种是征伐,一种是遥封。 所谓征伐就是主君划一大块地盘,告诉臣子:“你尽管去打这一大块,这一大块之中随便打下哪一小块,我就把这一小块封给你当领地。” 遥封的意思这是主君划出一块特定的地盘,告诉臣子:“这一小块地盘被我们的敌人占据了,我现在把这一小块地盘封给你,你带兵去打,把敌人赶走之后这块地盘就是你的。” 具体而言,征伐属于无限开火权,遥封属于特定开火权,所以在封地的获取上来说,征伐是要胜于遥封的。 周朝开国的时候,无论是征伐还是遥封都是由周天子决定的,周朝开国分封的上千个诸侯国绝大部分都是指定封地位置的遥封。 但也有几个大国是拥有征伐这个“无限开火权”的,比如说姜太公建立的齐国,唐叔虞建立的晋国,康叔封建立的卫国等等,这主要是因为他们和周王室关系紧密,也是周王室统治秩序之中的一根根支柱。 随着时间的过去,其他的诸侯国也慢慢兴起,获得了征伐权,其中最值得一提的就是秦国。 由于秦襄公护卫周平王东迁有功,周平王便将岐山以西的土地全部遥封给了秦襄公,同时还授予秦国对整个关中的征伐权。 如此一来,周天子在法理上承认了整个关中都是秦国的土地,也就因此而奠定了秦国崛起的基础。 到了春秋时代由于天子权威的削弱,“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变成了“礼乐征伐自诸侯出”,像晋国这样的华夏诸侯伯长自然就是当仁不让。 于是,晋侯姬黑臀授予臣子赵氏征伐之权,让赵氏能够因为征伐郦戎、草中戎而扩张领地也就顺理成章。 赵朔在获得这个征伐权之后又让魏相具体去负责这件事情,那么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块征伐得来的领地必然会落在魏相身上了。 如果说上一次诸卿还能够以其他借口来反对魏相的话,这一次魏相一切都是合乎法理,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在合理的条件下反对魏相成为大夫了。 “砰”的一声,先克拍了桌子,冷冷的说道:“不行,绝对不能让魏相这么好过!” 先克很生气的离开了。 一辆密封的马车车厢之中,被绑得严严实实的中行庚和智罃躺在车厢地板上,大眼瞪着小眼。 当了这么多天的俘虏,智罃明显瘦了一圈,身上和脸上都覆盖着不少尘土,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匹精瘦的恶狼,双目之中泛着冷厉光芒,低声道:“兄长,这一次若是能够脱困,一定要让魏相这个混账东西好看!” 中行庚默默的躺着没有开口,如果不是因为双手被绑住的话,中行庚早就已经给智罃几个大耳刮子了。 太聒噪了! 魏相带着笑意的声音突然凭空出现:“要给我好看?君子罃,恐怕你这个念头将来不会这么容易如愿了。” 智罃下意识的身躯一颤,吃惊的看着魏相:“你、你是怎么冒出来的?” 魏相眨了眨眼睛,一把抓住智罃身上的绳索将智罃提前,笑道:“因为是时候让你们下车了。” 智罃四肢都被捆住根本无力挣扎,直接被魏相提下马车,砰一声扔在地上。 夺目的阳光照在智罃的脸上让智罃睁不开眼睛,然而此刻这位智氏的君子心中却满是恐惧,一边在地上乱滚一边疯狂喊叫起来:“魏相,你不能杀我,去找我父亲,我父亲会给你很多很多的钱,别杀我,求你了……” 片刻之后,在地上滚来滚去的智罃似乎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停下动作,缓缓睁开眼睛。 然后,智罃就看到了地平线远处的绛都,以及近处的一支人马。 这支人马智罃非常熟悉,因为那正是荀氏的人马。 荀氏人马最前方的两辆马车上,中行林父和智首正静静的看着智罃,脸色似乎都不太好看。 智罃先是心中一惊,随后露出了狂喜的笑容:“伯父,父亲,你们可终于来救我!快,快把这个魏相给杀了,还有这个助纣为虐的韩厥也不能放过,全部都杀了,全部都得死!” 智罃疯狂的怒吼起来,心中这么多天充当俘虏的委屈和怨恨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出来。 韩厥在一旁看着这一幕不由皱起眉头,心中暗道魏相这一次惹出的麻烦大了。 抓住荀氏两位君子还要求赎金,真亏魏相想得出来。 就在韩厥打算开口给魏相解围之时,魏相却抢先一步开口了。 只见魏相朝着中行林父拱了拱手,笑眯眯的说道:“中行伯,钱已经筹齐了吗?” 韩厥和智罃几乎同时愣住。 都这种时候了,魏相竟然觉得荀氏会给钱? 智罃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魏相,你果然是一个只知道动武的莽夫,都已经死到临头了还想着钱,哈哈哈哈……” 就在这个时候,马车上的中行林父开口了。 “魏相,你要的钱就在这里。交出庚儿和罃儿,钱就归你了。” 智罃的笑声戛然而止,就好像是一只突然被扼住了喉咙的大鹅。 第164章 魏相此风不可助长! 智首的目光这一刻犀利得几乎可以杀人,但针对的却并不是魏相,而是那个不争气的儿子! 魏相有些同情的看了一眼似乎已经完全傻掉的智罃,有些同情的一挥手:“放人!” 俘虏当然不是白白放走的,魏相面前的十几个大箱子就是荀氏为了保住中行庚和智罃所付出来的代价。 中行林父或许是一个政客,但他首先是一个华夏卿大夫,在这种众目睽睽之下他绝对不可能少魏相任何一个铜钱。 在交接过后,中行庚跪在地上朝着中行林父磕头请罪,然后获准和中行林父同车离开。 智罃被智首一脚踹翻在了地上,然后连绳子也没有松开,就这么丢进了马车之中离开。 荀氏的人马刚刚离开,士燮的笑声就和他的人一起出现了。 “魏相,这一次你可是发财了。怎么说,见者有份?” 魏相没好气的呸了一声,道:“少来这一套,说吧,有什么事这么急?” 士燮嘿嘿一笑,伸手一指魏相面前的箱子,道:“这里面的所有财物一共价值十五万钱。” 魏相脸色顿时冷了下来:“我之前和荀氏所说的明明是十九万钱!” 士燮咳嗽一声,道:“这便是我要和你说的事情。郤伯说了,他帮荀氏做个人情,减去四万。” 魏相的脸色瞬间多云转晴,甚至露出笑容:“早说嘛!” 作为晋国上卿,郤缺的人情别说四万,就是四十万想必也会有不少人倾家荡产的去凑。 士燮哈哈一笑,伸手虚点了一下魏相:“我父亲说了,让你这几天有空去见一下他。” 魏相下意识的挺起胸膛,正色道:“告诉外舅,小婿我必然会尽快赶到。” 士燮离开之后,原本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群围攻群众也就离开了。 魏相知道这群所谓的围观群众之中大多是一些其他晋国卿大夫家族的探子,这让魏相颇为高兴。 队伍继续前进,但方向并不是绛都,而是绛都边上的赵氏下宫。 很快,这支队伍就浩浩荡荡的进了下宫大门之中。 让人惊讶的是,赵朔竟然站在赵氏宗庙的门口,身边还有原同、屏括、楼婴等三名赵氏大夫以及一干赵氏家臣。 魏相跳下马车,毕恭毕敬的朝着赵朔行礼,并献上一个盒子:“奉主君之命征讨太行南部赤狄,幸不辱命!” 赵朔打开盒子一看,发现原来是郦戎族长的人头。 即便是被精心腌制过以防腐,但一股刺鼻的臭味依旧扑面而来,然而赵朔完全不以为意,反而露出了高兴的笑容,甚至伸手直接将盒子之中的头颅提了出来,高高的举起让所有人都看到。 “二三子,这是我赵氏中庶子魏相为赵氏立下的功劳!” 韩厥站在魏相身后,突然开口道:“为赵氏贺,为中庶子贺!” 下一刻,所有赵氏中人齐声道:“为赵氏贺,为中庶子贺!” 只有三个人没有开口说这八个字,这三个人就是原同、屏括以及楼婴。 魏相恭恭敬敬的朝着赵朔以及众人团团作揖,笑道:“只是区区一些小小功劳罢了,当不得主君和诸位如此赞扬。” 赵朔哈哈笑道:“魏相,你是我赵氏的大功臣。我已经决定,在下一次廷议之中为你叙功,请君候册封你为新大夫!” 虽然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依旧难免表情各异。 魏相单膝跪了下来,沉声道:“多谢主君栽培!” 赵朔正色受了这一礼,然后向魏相还了一礼,接着亲手扶起魏相。 众人齐声道:“恭喜赵孟,恭喜中庶子!” 魏相露出笑容,环视一圈众人,高声道:“多谢诸位。对了,趁着今日这个大喜的日子,魏某也有一番话想要向诸位说一说。”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一道道目光聚集在了魏相身上,想要听听这位很有可能会成为赵氏体系之中第六名大夫的中庶子究竟想要说些什么。 魏相摸了摸腰间的长剑,目光落在了原同和屏括身上,淡淡的说道:“自从宣子过世之后,有些人似乎动了某些不该有的心思,妄图在赵氏内部搞风搞雨,我魏相今日就要在这里告诉这些人,若是再不停手的话迟早会被魏某除去。勿谓言之不预也!” 魏相话音落下之后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好!”突然一声叫好响起,众人转头一看,发现叫好之人乃是楼婴。 众人回过神来,纷纷叫好。 就在赵朔身后,原同和屏括的脸色顿时都变得极为难看。 魏相刚才说的话就是在针对原同和屏括,这一点两人十分清楚,甚至在场之中也有不少人很清楚。 年纪更长一些的原同倒还好,相对而言年轻一些的屏括就有些按捺不住了。 对于屏括来说,魏相只不过是一个靠着赵盾和赵朔两父子青眼相加才侥幸爬上来的幸臣罢了,谁给魏相的勇气在屏括这个赵氏的主人面前如此放肆? 屏括当即冷笑一声,道:“年轻人得意之时难免口不择言,但须要小心祸从口出啊。” 屏括这句话清清楚楚的落在众人耳中,顿时让众人脸色一变,气氛也一下子变僵。 魏相看着屏括,两人视线在空中相交,互不相让。 魏相淡淡的说道:“看来屏大夫似乎对某的话有意见?莫非屏大夫自承就是那个不忠于赵氏之人不成?” 屏括冷冷的说道:“你魏相不要想靠一张嘴搬弄是非,本大夫忠不忠于赵氏也不是你一张嘴能够决定的。作为一个家臣,你最好弄清楚自己的本分!” 魏相大笑起来:“本分?我魏相为赵氏立下如此之多的功劳,难道还不算尽到自己的本分?倒是屏括大夫你身为赵氏君子,这些年来除了在宣子和赵孟的羽翼庇护之下狐假虎威之外,又做了什么对赵氏有用的事情呢?” “放肆!”屏括闻言大怒,喝道:“魏相,本大夫还用不着你来质疑!” 原同在一旁看到现在,突然开口道:“括弟,住口。” 屏括狠狠的瞪了魏相一眼,闭上了嘴巴。 原同看了一眼魏相,然后对着赵朔说道:“赵孟,括弟虽然出言无状,但有一点他说的是对的,魏相身为臣子却公然顶撞赵氏君子,此风不可助长啊!” 第165章 谁才是赵氏真正的毒瘤? 原同当然要帮屏括说话,毕竟屏括是原同的亲弟弟,还是原同在赵氏之中最铁杆的盟友,更是原同想要夺权的最大帮手。 如果能够在这里惩戒一波魏相的话,更是能够让赵朔的威严受到打击。 原同的开口顿时就让气氛越发的凝重起来。 众多赵氏家臣的目光落在魏相身上,有些带着同情,有些则是明显的幸灾乐祸。 魏相虽然是赵朔的亲信,但问题在于此刻和魏相爆发冲突的却是原同和屏括这两个赵朔的叔叔,赵氏的两大支柱。 无论是谁都不觉得魏相能够在这样的一场冲突之中获得胜利。 赵朔的脸部表情同样也是一僵,淡淡的说道:“魏相,虽然括叔说话确实太冲,但你也不应该如此强硬回答,下次注意。” 赵朔这是要和稀泥。 魏相当然是要保的,但问题在于屏括也是赵氏大夫赵朔亲叔叔,赵朔为了维持公平公正的形象,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太过明显的给魏相说话,和稀泥就成为唯一的选择。 但原同显然并想要看到事情就这么在和稀泥之中结束,因此赵朔的话才刚刚说完原同就立刻开口道:“赵孟,此事看起来似乎是小事,但却事关君臣主次之分。若是就这么容易的就放过了魏相,岂不是让众臣今后都变得不遵君上,不分主次?还请赵孟严惩魏相才是!” 原同的咄咄逼人显然让赵朔有些不高兴了,看着原同冷冷的说道:“怎么,难道仲叔这是在质疑我的决断?” 原同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赵孟说笑了,原同对于赵孟自然是忠心的,但为了赵氏的利益和将来,该坚持的东西说不得还是要坚持一下的。” 赵朔越发恼怒,正想要开口说话,突然一声轻笑响起,然后便是魏相淡淡开口:“为了赵氏的利益和将来?原大夫这句话是真的一点都不亏心啊。” 原同盯着魏相,冷冷的说道:“你这逆臣,休要在此胡言乱语!” 魏相叹了一口气,道:“胡言乱语?不瞒原大夫说,我在征伐赤狄的时候可是知道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呢。” 赵朔下意识问道:“什么事?” 魏相道:“有人暗中和郦戎、草中戎勾结,想要消灭廧咎如,独占整个太行南部!太行南部已经被君候委任我们赵氏进行征伐,这个人竟然暗中和太行南部的赤狄部族勾勾搭搭,这不是在搞风搞雨又是什么?” 魏相话音落下,赵氏众人纷纷面露吃惊神情,就连赵朔都不例外。 原同和屏括两人同时变色。 赵朔不等两人做出反应,直接伸手一指原同:“这个人就是你——原同原大夫!” 一下子被揭露的原同猝不及防,被魏相这一指惊得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但马上就反应了过来,厉声喝道:“简直是胡言乱语、胡说八道、无中生有!” 魏相厉声道:“无中生有?那就让你看看我所获得的证据。魏敬,拿上来!” 早就已经准备好的魏敬立刻又捧来一个盒子,魏相打开盒子,将盒子之中的人头高高举起,道:“主君和诸位请看,这是我在征伐郦戎之时于郦戎部驻地发现的家伙。根据郦戎诸人的供述,此人当时就在和郦戎、草中戎族长商讨消灭廧咎如独占太行山南部之事!诸位请看一看,是否认得此人?” 这颗人头虽然已经死去好些天,但被腌制过后还是能够看得清楚生前容貌,因此在短短的几秒钟之后,惊呼声就此起彼伏。 “这,这不是原大夫的家臣吗?” “我就说怎么这些天不见他在下宫之中,想不到他竟然跑去和郦戎等人联络?” 一道道怀疑的目光顿时投向了原同。 原同看着这名家臣的头颅,心中也是无比震惊,但脸上依旧强自镇定,喝道:“胡说,分明是你随意暗害了老夫的家臣,却来栽赃老夫!” “栽赃?”魏相哈哈大笑,道:“当时随我攻入郦戎驻地的两千甲士都可以作证,你说我在栽赃?对了,韩厥大夫也可以作证!” 众人的目光立刻就落在韩厥身上,韩厥沉默片刻,缓缓点头:“魏相所言确实属实。” 韩厥的方正之名是早就已经被赵氏众人所知并且信赖的,这一开口之下局势顿时对原同和屏括越发不利。 原同脸色已经开始变得惨白,但依旧不愿意松口:“韩厥野心勃勃,自从宣子过世之后就和老夫多次不合,你和他就是联手起来陷害老夫!” 屏括也冷声道:“不错,就是如此!魏相,你身为家臣却陷害主君,简直是罪大恶极!” 魏相耸了耸肩膀,道:“看来你们两人真的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罢了罢了,那我就让你们彻底死心吧。魏敬,把人带上来!” 砰的一声,一个人被魏敬从俘虏的队伍之中提了出来,直接甩在了魏相和众人的面前。 魏相手指这名被五花大绑的俘虏,淡淡的说道:“原大夫,你若是想要杀我魏相也就罢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赵氏明明已经获得征伐权的土地上动你的歪心思,更不该在事情已经败露之后竟然还要派人去郦戎和草中戎之中通知这两个赤狄部族,妄想让他们两族因此而躲过我和韩大夫的征伐!” 魏相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张写有字迹的绢纸,冷冷说道:“如今你派去送信的使者在此,你亲笔写的警示信也在此,要不要我当着赵孟和大家的面念上一念,看看你这位赵氏族长和中流砥柱,究竟在这件事情上扮演了怎么样一个不光彩的角色?让大家看看,究竟谁才是赵氏真正的毒瘤?” 魏相的话声音并不大,但一字一句却都好像是一根根钉子般深深的锲入了原同和屏括的心中,让这两名赵氏的支柱变得面无人色。 赵朔脸色难看至极,盯着原同冷冷的说道:“仲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噗通一声,却是原同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赵孟,是老夫错了,老夫糊涂,请赵孟惩罚!” 第166章 这个族长你还是别当了 原同突然下跪认错,顿时在众人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原大夫……竟然做出这种事情?” “没想到中庶子说的话居然是真的。” 屏括站在原同的身边,脸色阵青阵白,膝盖不停颤抖,不知是否也该随着兄长跪下,还是如同楼婴一般站着看戏。 赵朔看着原同,脸色极为复杂,过了好一会才道:“仲叔,何至于此啊。” 原同道:“是老夫一时起了贪念,想要拿下南太行为赵氏多增加一个财源,所以才走了这条路,请赵孟降罪!” 魏相闻言不由心中冷笑,都已经这个时候了,老家伙还想着开口给自己脱罪? 魏相淡淡的说道:“原大夫这句话就有意思了,难道我奉赵孟之命拿下南太行就不能为赵氏增加财源了?” 俗话说得好,趁他病要他命。 屏括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谁不知那人参乃是你和廧咎如合作,与我赵氏有什么关系?” 魏相笑了起来,不无讥讽的看着屏括:“屏大夫或许有所不知,我早已经将人参的利润拿出一部分献给赵孟,你说说这和赵氏有什么关系?是了,毕竟屏括大夫每日里都和原大夫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恐怕也没有心情关注这样的事情吧。” 屏括闻言不由愕然:“你、你竟然把人参利润献了出来?” 人参的售价摆在那里,任何人只要会一些数学都能够十分容易的算出里面的巨大利润,只要能够长久把持人参的销路那收入绝对是滚滚而来,对于任何一个家族或者个人来说都是一个完全无法拒绝的数字。 魏相竟然能够把这样的财源送出来?哪怕只是送出一部分,那也是一个非常可观的数字。 不仅仅是屏括,许多在场的赵氏家臣都用惊讶的目光看着魏相,发出一阵阵吸气之声。 魏相哼了一声,心道我要是不送足够多的好处给你们赵氏,你们赵氏真这么大方能帮我争取一个大夫之位回来? 忠心?这种东西说说就好了,如果一个忠心的家臣不能够给家族带来足够的利益,那么他到死也就是一条被主君盛赞的看门狗罢了,又怎么可能获得出去自立门户的资格? 任何时候老板都更愿意提拔能够创造更多价值的员工,这是人的趋利本性,不会因为年代而有任何改变。 魏相咳嗽一声,昂首一脸正气的说道:“我魏相对赵氏之忠心,天地可鉴!莫说是区区一点人参利润了,就是为了赵氏赴汤蹈火、捐此身躯也是在所不辞!” 在魏相的身后,韩厥缓缓点了点头。 屏括无言以对,都拿钱砸脸了还能怎么反驳? 赵朔开口了:“好了,都闭嘴吧。” 众人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真正的问题都还没有解决呢。 跪在地上的原同怎么处置? 原同确实自行其是,对赵氏犯下大错,但问题在于他的身份同样十分敏感,是如今的赵氏族长,还是赵氏大夫之一,是赵朔的亲叔叔,在赵氏之中拥有极强的人脉和号召力。 这样的人处理得不好,必然会引发很大的动荡。 赵朔心中同样踌躇,环视众人一圈,想要得到一些建议。 虽然家臣众多,但是这个时候一个个都沉默,无人敢于开口。 开口的责任太重,会压死人! 就在这个时候,魏相的声音再度响起:“关于原大夫的错误,臣有一点小小的看法,不知主君是否有兴趣?” 赵朔目光立刻落在了魏相身上:“说。” 魏相咳嗽一声,道:“原同大夫虽然犯下大错,但毕竟是赵氏肱骨,若是处置太过,未免显得赵孟过于无情,所以什么体罚、刑罚、罚款之类的就不必了。” 听魏相说到这里,众人直接惊了。 刚刚不是还不死不休吗,怎么现在魏相居然还开口给原同开脱起来了? 就连原同本人都十分吃惊的看着魏相。 魏相继续说道:“只是若不惩罚一番,未免被其他卿大夫之族觉得我赵氏完全没有任何规矩,赏罚不明,反而让人看轻了我们赵氏。所以臣提议免去原大夫赵氏族长之职,不知主君觉得如何?” 魏相话音落下,众人的心顿时重新落了回去。 是正常的魏相,没错。 然后,大家才回过神来,发出一阵低低惊呼。 免去原同的赵氏族长之职? 这看似对原同没有任何实际损伤,但却会对原同的名声造成巨大的打击。 简直就是宣判原同的政治生命死刑! 原同浑身颤抖,看着魏相:“你、魏相……” 韩厥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原同的话:“赵孟,某觉得魏相这个提议不错。” 韩厥的话让气氛顿时凝重下来。 几名心腹家臣面面相觑,明知道此刻应该说话,但一个个舌头却好像突然打结了。 屏括怒道:“简直胡来,仲兄固然有错,但怎能因此剥夺仲兄的族长之位!” 魏相笑眯眯的看着屏括:“怎么,若是屏括大夫不愿意的话,不如就由你来承担这一次的责任,如何?反正你也没有族长的位置来剥夺嘛。” 屏括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脸色难看无比,却又说不出话来。 楼婴叹了一口气,道:“赵孟,某也觉得此事可行。” 虽然赵氏的另外一名大夫邯郸旃并不在场,但所有人都知道赵朔前阵子才刚刚派魏相去拯救了邯郸,所以邯郸旃的态度不言自明。 赵朔看着原同,平静的说道:“既然如此,那么……仲叔,你可有意见?” 原同身体颤抖着,很想要为自己辩驳,但最终说出口的却是:“老夫……愿领罪!” 赵朔点了点头,道:“那么稍后就禀报列祖列宗吧。” 众人一时无言,但一个个心跳飞快,都知道自己见证了一个历史性的时刻。 从这一天起,原本由赵盾交出的族长之位,再一次回到了赵盾的儿子赵朔手中! 魏相同样也是长出一口气,露出胜利的笑容。 从本质上来说,赵氏和魏相可以视为互帮互助的共生关系,至少在目前是如此。 只要赵氏还能不断壮大,那么魏相就可以借助赵氏的庇护不停成长。 原同和屏括或许在其他人眼中是赵氏巨擘,但是对于一名穿越者而言…… 啥也不是! 第167章 魏相可为大夫否? 原同的族长之位被免去之后,赵朔一番虚假的推辞,然后理所当然的“众望所归”成为了新的族长。 接下来就是献俘和夸功仪式。 看到一名名俘虏被杀死以告祭祖宗,魏相眉头不由皱起,心中明显感到不适。 赵氏乃赢姓之后,以历史而言可以追溯到大禹时代的皋陶,悠久的历史带来的是对传统的尊重,杀俘献祭这种十分古老的传统也被保留下来。 赵朔敏锐的注意到了魏相的脸色,笑道:“怎么,身体不好?” 魏相摇了摇头,开口道:“宗主,杀死俘虏实在是太过浪费人力资源了。” 赵朔脸色微微一变,看上去显然有些不太愉快:“这是我们赢姓诸氏的传统!” 屏括似乎找到了机会,瞥了魏相一眼,冷冷的说道:“祖宗之法岂是你区区一个家臣能够置喙的?” 魏相道:“传统并非一成不变,而是应该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杀死如此之多的俘虏并不能够让祖先们欢喜,还不如保留他们的性命让他们为赵氏更多的出力,让赵氏因此而变得更强大。秦穆公去世之时让子车氏三奄息、仲行、针虎一起殉葬,这种行为并没有让秦国变强,反而使秦国因为失去了三位贤臣而衰落。有先例在前,臣以为此法还是应该废止才对。” 一片沉默之后,赵朔挥了挥手,道:“好了,此事以后再提!” 在回家的路上,魏相突然被喊住,回头一看乃是韩厥。 韩厥坐在马车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魏相:“人殉祭祀之事古来有之,你为何要如此当众提出,质疑赵氏祖宗之法?” 魏相正色道:“这个世界总归是人的世界,不珍惜人命又如何能够变得更强呢?” 魏相本以为韩厥不会同意,然而韩厥却笑了起来:“我曾听闻你叔魏颗有好生之德,想不到你也是如此,很好,很不错。” 魏相拱手道:“多谢大夫夸奖。” 韩厥的马车渐渐离去,突然这位大夫又回过头来,对着魏相说了一句话:“这一次和你合作很愉快,魏相。” 魏相回到下宫家中,看到自己的一妻一妾都已经在此等候,于是露出笑容,张开怀抱迎了上去。 范曼脸色一变,轻移莲步后退的同时将毫无防备的兰茹推入了魏相怀中。 魏相:“???” 范曼板着脸道:“你一身杀气不要抱我,会影响孩子!” 魏相哭笑不得,道:“那……握个手?” 范曼道:“握手也不行,先去沐浴!” 对于一个在山林之中风餐露宿了很多天的人来说,一个热水澡同样也是非常解乏的选项,所以魏相倒也并没有抗拒,立刻就钻进了热气腾腾的大浴桶之中。 一阵咕噜噜的气泡泛起,魏相的脑袋渐渐的从热水之中浮现出来,满足的叹了一口气:“如果这个时候再来一个会搓澡的人就好了。” 于是,一个轻柔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妾、妾身来服饰夫君吧。” 魏相惊讶的抬起头,看到的是一脸羞涩的兰茹。 兰茹显然还不是很适应这种情况,魏相觉得自己作为男人自然是责无旁贷。 一阵水花翻腾,热浪四散,两道人影不停的交缠在一起…… 夫妻一体这句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魏相呼哧呼哧的躺在大浴桶的边缘,整个人的表情显得极为放松和愉悦。 兰茹好像一只乖巧的小野猫,就躺在魏相的怀中,手指轻轻的摩挲着魏相胸口一道尚未完全隐去的伤疤。 魏相伸手轻轻摩挲着兰茹微微有些卷曲的头发,有些迷醉的嗅了一下那淡淡的发香,道:“是曼儿让你来的?” 兰茹点了点头,轻声道:“曼姐姐说了,今日……让你不必去她那里了。” 魏相的动作突然一僵。 哗啦一阵水声响起,兰茹直起身子,无限春光尽入魏相眼中。 “夫君,茹儿……也想要一个孩子~” 看着一脸娇羞的兰茹,刚刚从一个战场离开不久的魏相知道,自己必须要在另外一处战场迎接挑战,而且还是一场长期战争! 绛都,宫城。 晋侯今日难得的出现在了廷议之上,虽然强自支撑,但脸上苍白的表情和越发虚弱的神色让所有人都能够察觉出这位晋国国君正在迅速的衰老,迈向生命的最后结局。 这一次廷议商议的主要是扈邑会盟的事情。 郤缺道:“君候,扈邑会盟之事已经定下,其他诸侯都已经开始动身,不知君候打算何时起行?” 晋侯露出一丝微笑,道:“那就五日之后起行吧。” 中行林父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君候若是身体不适,不如就将地点改在绛都吧。” 晋侯深深的看了中行林父一眼,平静的说道:“中行伯不必担心,本侯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 晋国君臣又商议了一些细节,算是将整个事情都敲定了。 突然,赵朔开口道:“君候,臣有话要说。” 对于赵朔的开口,晋侯似乎一点都不意外,笑道:“赵孟请讲。” 赵朔道:“臣获君候征伐太行赤狄之命后,以家臣魏相、大夫韩厥领兵攻入太行,已将郦戎一族灭亡,草中戎一族退避不知所踪。臣斗胆,请君候以分封故事,授魏相大夫之位!” 短暂的片刻安静之后,晋侯笑了起来:“分封大夫啊……诸卿都来说说意见吧。” 这其实已经是第二次表决魏相是否能够出任大夫了。 先毂淡淡的说道:“魏相虽有功,然功在赵氏而不在大晋。赵氏无封爵之权,故臣以为魏相不可封大夫。” 中行林父咳嗽一声,道:“魏相无德,不可为大夫。” 刚一开始就有两位卿果断投出了反对票,这似乎是一个非常不好的讯号。 晋侯的目光落在赵朔身上,和上一次不同,这一次的赵朔显得分外的镇定。 士会平静的说道:“魏相柳棼之战中擒下楚国王子熊负羁,击溃楚国兵马,如今又大破赤狄,如何说是无功于大晋?老臣认为,魏相足堪封大夫!” 栾盾摸了摸胡须,不紧不慢的说道:“臣以为……魏相可封大夫。” 两票反对,三票赞成。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没有说话的晋国上卿郤缺身上。 第168章 恭喜你,魏相大夫(为Eric_ChenY万赏加更) 郤缺很喜欢这种被众人瞩目的感觉,所以他脸上带着笑容,十分愉快的停顿了一会然后才开口。 “魏相出身魏氏,忠心无需置疑。其人以勇武著称,虽为赵氏之臣亦为大晋屡立功劳,赤狄诸族盘踞太行素来为大晋心腹之患,魏相练新兵而灭赤狄,其功大也,足堪大夫之爵。” 郤缺话音落下,中行林父和先毂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而赵朔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无法抑制。 晋侯哈哈一笑,道:“既如此,那么就在出发前往扈邑之前,把魏相这个大夫给封了吧。” 诸卿相视一眼,齐声道:“君候英明。” 片刻之后,先毂在马车面前拦住了郤缺:“郤伯,赵氏一门五大夫势力已然庞大无比,如今竟然又再出一个魏相,一门六大夫,敢问大晋之中还有哪个家族可制?” 先毂显然非常生气,说话的声调很高,让走在前方的中行林父、士会等人都不由站住脚步,转头看来。 唯一没有停下脚步的是赵朔,满脸笑容的赵朔带着胜利者的高傲直接上车离开,看都没有看先毂一眼。 郤缺捻着颌下白须,淡淡的说道:“先伯怕是弄错了一件事情,老夫乃是大晋上卿,并非是先氏、赵氏或者郤氏任何一个家族之上卿。” 先毂冷笑一声,道:“如今赵氏已经成为大晋超级家族,实力之强更胜赵宣子在世,这对大晋难道便是一件好事?” 郤缺有些失望的看了先毂一眼,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开车!” 经过士会身边的时候,郤缺道:“士伯,记得告诉魏相,老夫欠他那个人情今日还清了。” 士会笑着朝郤缺拱了拱手:“老夫必定将郤伯之言带到。” 看着郤缺的马车辚辚离去,先毂气不打一处来,一口吐沫重重的吐在地上。 一声苍老的叹息从前方传来:“先伯,逢事需静气啊。” 先毂愤怒的站在高大宫殿的台阶之下,冷声道:“魏相不过一幸臣,魏氏乃天子分宗又非我大晋分宗,何德何能在我大晋之中得二大夫之位?还有那赵氏……” 中行林父重重的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先毂的话:“难道先伯还没听说吗?昨日魏相回下宫献俘,与原同大夫发生冲突。” 先毂眼睛一亮,道:“原同乃是赵氏族长,想必魏相是讨不了好处去的。” 中行林父淡淡的说道:“原同现在已经不是赵氏族长了。” 先毂先是一愣,随后表情顿时变得无比难看,好像被人扇了一个巴掌,然后又在嘴里塞进去两只苍蝇。 “魏相……不对,赵孟竟然用原同来换魏相?他莫非是失心疯了!” 中行林父又一次叹了一口气:“先伯,有时候目光要放长远一些,若是一味只知道算计和发怒,并非家主该有之道。” 先毂脸色阵青阵白,没有反驳中行林父,而是陷入了一阵沉思之中。 中行林父摇了摇头,失望的看了先毂一眼,转身上车离开。 回到府中之后,中行林父唤来了智首、智罃父子和自己的长子中行庚。 中行林父平静了一下思绪,道:“今日在廷议之上,赵朔请以魏相为大夫。” 一脸绷带的智罃眼睛一亮,立刻笑道:“先前魏相就已经被驳回过一次,没想到他居然还有脸提第二次?笑话,真是笑话!” 中行庚沉吟片刻,道:“先前魏相封大夫之提议被驳回已经让赵氏大失颜面,这一次赵孟竟然又再度提起,莫非已经有了把握?” 智罃龇牙咧嘴,不爽的说道:“兄长多虑了,只要赵氏的势力一天还是如此强大,那这个家族不可能再出一名大夫。若是魏相真的成了大夫,那我便把脑袋割下来踢了!” 啪的一声,智罃一声痛叫,瞬间一蹦三尺高。 智首脸色冰冷, 中行林父眼中露出一丝欣赏表情,淡淡的说道:“正是如此,虽然老夫和先伯反对,但其他四卿全部赞同,君候……总之,魏相很快就是大夫了。” 智罃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好像要断气了:“这……” “这什么这!”智首心中烦躁,一巴掌又扇在了智罃的背上:“魏相只不过是魏犨次子所出,如今都已经能够自开一宗,老夫培养了你这么多年,除了坏我荀氏大事之外还做了什么事情?连魏相也不如,真是一个蠢货!” 智罃被智首骂得哑口无言,心道魏相是魏相,又和我有什么关系?但这种想法在智首的铁拳面前终究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中行庚脸色变幻,显然这个消息也让他感觉十分挫败:“父亲,我等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中行林父摸着胡须,淡淡的说道:“魏相明日不是有一个人参售卖吗?你们二人走一趟士府吧。” “啊?”中行庚和智罃同时呆滞。 智首又甩了智罃一巴掌,喝道:“还楞什么?府中的人参都要没货了!” 魏府。 魏相和兰帊凑在一起,对着面前的一千多颗人参嘀嘀咕咕。 魏相道:“这一次我们只卖五百颗。” “啊?”兰帊大吃一惊,道:“为何?” 魏相瞪了兰帊一眼,道:“你只管收钱便是,哪来那么多话,莫非你觉得你的脑子更好用不成?” 兰帊闻言不由讪讪,但依旧坚持道:“这可是一千颗呢,你留下这么多,怎么能保证你不会偷偷拿去卖掉?” 魏相沉默片刻,扬声道:“茹儿,进来一下!” 兰帊大吃一惊,忙道:“有话好好说,不要让我妹进来,哎哟!妹妹,误会,听为兄说,这都是误会!” 看着兰帊手舞足蹈的被兰茹提了出去,魏相心情顿时变得大好。 有些时候,拳头确实比嘴巴要更好用! 士燮的脸突然出现在魏相的面前,笑嘻嘻的看上去很是讨喜,让魏相想起上辈子的福娃。 “什么事?” “父亲刚刚说了,廷议之中已经通过了你大夫的任命。恭喜你,魏相大夫!” 虽然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这一刻,魏相依然觉得自己身处云端,飘飘欲仙。 经过长达一年多时间的奋斗,自己终于从士人阶层鱼跃龙门,真正成为了卿大夫们的一员! 第169章 反正今晚我不动!(很久没有万赏了于是决定再加一更) 魏相恍惚片刻,对着士燮道:“没骗我?” 士燮佯怒道:“枉费我一番好心特地第一时间前来通知你,走了!” 魏相哈哈一笑,一把抓住士燮的手臂:“莫走,留下喝酒,今晚不醉不归!” 早有准备的士燮回头嘿嘿一笑:“我要百年人参泡过的,不然不行!” 魏相大手一挥,豪气干云:“没问题!” 魏相拉着士燮兴冲冲的出门,正好碰到了刚刚回到下宫的赵朔。 “多谢主君!”魏相诚心诚意的朝赵朔行礼。 赵朔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你都知道了?也好。放你几天假,回去和你们魏氏族人聚上一聚吧。” 魏相受封大夫的消息飞速在赵氏下宫之中传播开来。 砰的一声,原同房间的大门被推开,屏括大步走了进来:“仲兄,不好了!” 脸色苍白的原同被吓了一跳,有些恼怒的抬头:“你又闯祸了?不是告诉你,这段时间不要招惹其他人!” 屏括苦笑道:“不是仲兄你说的那般……刚刚得到的消息,魏相受封大夫了。” 即便有了心理准备,但原同还是不由失神了片刻。 当啷一声,一个青铜杯子被重重的扔到了地上,然后是瓷瓶、各式家具一一倾倒,在原同的怒火中化为无数碎片。 魏氏府邸已经成为了欢乐的海洋! 老爹的嘴巴简直要咧到头顶去了:“老夫、老夫居然教出了一个大夫儿子,哈哈哈哈!” 老爹手持酒爵张扬大笑,一张老脸上全是得意的表情。 魏相看着得意的老爹,心中一阵感慨。 从今往后,老爹这个士人应该就不敢扇本大夫了吧?毕竟地位摆在这里! 宗主堂哥魏绛也很是感慨:“当年就看出来相弟是个有才的,果然……相弟,从今往后作为一宗之主,也要多多照拂魏氏才是啊。” 魏相举着酒杯,十分郑重的说道:“魏相一路来多承宗主关照,将来即便身为大夫,同样也是魏氏的一份子!” 堂兄弟相视而笑,各自将美酒一饮而尽。 在场的魏氏众人无不喜笑颜开,在这个宗族总是习惯强力抱团的时代,宗族对于个体的反哺是十分惊人的,魏氏的一门双大夫并不仅仅代表着荣耀,还代表着魏氏子弟将来更多的权势和好处! 俗话说得好,快乐是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当魏氏众人因为自家出现新的一位大夫而喜气洋洋之时,回到府邸之中的晋国上军佐却和原同做出了同样的举动,将一间屋子之中的所有东西都砸得稀巴烂。 先克就跪在先毂的面前,鲜血正从先克的额头伤口缓缓流下,他的身边是一个已经坏得几乎认不出模样的瓷瓶。 好不容易发泄完怒气,先毂直起身来,看着自己的弟弟冷冷的说道:“中牟城你不必再去了,今后你就留在绛都之中吧。过两日魏相在士府有一个人参拍卖会,你去看看。回来之后若是还如同现在这般愚笨,那以后什么事都不用你去做了。” 虽然两人是一母所生同样是嫡子,但作为哥哥和宗主的先毂就是先克的神! 先克沉静的点了点头,道:“谨遵兄长所令。” 一丝鲜血缓缓从他的嘴角流出,猩红而刺眼。 晋侯站在宫殿之外,静静的注视着头顶的天空。 屠岸贾的身影缓缓从黑暗之中浮现:“君候,魏相刚刚命人送来两百颗人参,您看……” 晋侯笑了起来:“却是一个知机的小子。本侯是用不上了,你且把这些人参留着,将来拿给据儿便是。记得告诉据儿,女子不过万物,公室才是一名合格的大晋君候应当挂念的首要之事!” 屠岸贾恭敬应诺,欲言又止。 晋侯淡淡道:“说。” 屠岸贾轻声道:“君候,魏氏一门六大夫,是否过于强大了?” 晋侯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本侯问你,赵朔拉拢邯郸氏,力捧魏相究竟为何?” 屠岸贾轻声道:“是为了扶持自己的心腹。” 晋侯点了点头,笑道:“赵朔毕竟年轻,行事还是过于着急了一些。但若细细思之,赵朔毕竟乃是宣子所选之继承人,手段和眼光不该如此短浅。” 屠岸贾有些疑惑的皱眉:“君候的意思是……” 晋侯的眼底一丝失望闪过,但很快就隐藏起来,淡淡说道:“如果赵氏内部不是拥有极为严重的内患,赵朔又何必如此急切呢?” 屠岸贾终于恍然大悟:“君候所知,莫非是……原同?” 一阵猛烈的咳嗽之后,晋侯在屠岸贾的扶持下再度直起身体,不紧不慢的说道:“人人都道赵氏六大夫,却不知赵氏此刻已然分裂在即,内乱便在眼下!只要本侯……呵呵,嘿嘿,哈哈!” 晋侯突然肆无忌惮的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笑得涕泪横流。 笑着笑着,他的腰就慢慢的弯了下去。 一颗流星自天穹划过,激起无数火光,朝着大地急速坠落。 虽然这个年代的酒度数很低,但正所谓量变引发质变,足足喝了大半个晚上的魏相醉醺醺的回到房间,正好看到蹲在房间之中呕吐的范曼,顿时吃了一惊。 “夫人没事……哎哟!” 砰的一声,没有注意门槛的魏相摔了一个狗吃屎,鼻子和脸同时传来一阵剧痛,他叹了一口气,翻了一个身,就这么躺在地上。 范曼的俏脸倒着出现在魏相的视线上空:“这便是魏氏第二位大夫的模样?真是有够好笑的呢。” 魏相嘿嘿一笑,不无得意的摸了摸范曼的俏脸:“夫君我是大夫,今后你便是正宗的夫人了!” 范曼板着脸,但一双美目之间依旧可见星星点点的欢喜,皱了一下鼻子,道:“快起来,让兰茹妹妹带你去洗洗!” 魏相身体一颤,苦着脸道:“这大喜的日子,就不用劳烦茹儿过来侍奉了吧?” 范曼怒道:“都是大夫了,若是子嗣人丁不能兴旺,妾作为大妇死后如何向列祖列宗们交代?茹妹!” “妾身在!”兰茹带着兴奋的声音伴随着一阵香风同时侵入魏相的大脑。 魏相长叹一口气,摊平四肢。 “随便你们吧,反正今晚我不动!” 第170章 外舅厉害,小婿拜服 人参拍卖会的日子终于到来了。 这一天,魏相神清气爽的起床,坐着马车来到了士府。 第一个要拜见的当然是老丈人士会。 “见过外舅,多谢外舅对小婿的照拂。”魏相恭恭敬敬的行礼。 魏相这个大夫之位少不了士会的支持,甚至赵朔本身对魏相的大力支持也有一部分是看在士会的份上,因此魏相的谢意也是发自内心。 士会心情显然不错,哈哈的笑道:“无妨无妨,老夫现在也不瞒你,当初嫁曼儿于你之时族中多有议论,如今却是证明了老夫看人目光之犀利了!” 说着,士会免不得露出几分得意的表情。 魏相赶忙一通马屁就拍上去。 “好了好了。”士会有些哭笑不得的瞪了魏相一眼,道:“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老夫随便去找一个门客来都说的比你好听!” 魏相嘿嘿一笑,道:“外舅有所不知,小婿这不是从未……嗯,称赞过他人,有所生疏也是正常,下次改进,下次改进!” 西方世界有一句俗话叫做happywifehappylife,意即“老婆开心生活舒心”,可见无论古今中外,夫妻关系作为家庭之中最重要的关系都必须要得到重视和维护。 老丈人作为老婆心中最为威严的男性对于范曼的影响力毋庸置疑,这关系必须搞好搞扎实,因此魏相拍起马屁来也是毫无心理压力,甚至还想再多说几句。 士会脸色慢慢变得严肃,道:“你今后也是大夫了,一举一动关系着整个宗族的生死存亡,当时常自省如履薄冰,切切不可骄傲自满,让整个宗族都因你之失误而承担代价!” 魏相对此自然是乖巧点头,心中却想你老人家的曾曾嫡孙士吉射不就是因为太过骄傲自满不把其他卿族放在眼里,导致士氏和中行氏成为了晋国六卿之中第一批出局的宗族么? 当然这种话魏相是不敢说出来的。 在诫勉了一番魏相之后,士会脸色和缓不少,道:“既是大夫,那么也该有些气度了,像中行庚、智罃那般小儿辈便不要和他们再多计较,传出去失了气度!” 魏相心中一动,暗道原来这当官也长辈分啊,当即笑道:“请外舅放心,今后小婿的目标只会放在中行伯和智首大夫的身上,断然不会再去理睬中行庚和智罃那些小儿了。” 正在捻着胡须的士会动作一僵,差点把几根胡须都揪了下来,怒道:“老夫是让你和缓与荀氏之间的关系,不是让你去和荀氏斗个你死我活!” 魏相正色道:“外舅此言差矣,小婿毕竟和赵氏牵连已深,若是刚得授大夫便和荀氏和解,岂不是被赵氏视为叛逆?” 士会哑然片刻,道:“老夫是让你和荀氏表面和缓一下,不要一见面就喊打喊杀,明白吗?何谓政治,政治并非角斗场,更不是非黑即白,你虽然是赵氏出身,但将来有一天或许也会和荀氏携手合作。记住,凡事要考虑的应当是你自己的宗族,然后才是你个人的恩怨好恶,否则的话你个人倒是杀伐决断了,整个宗族因你而生的风险同样也会大大增加!” 魏相心中暗自衡量了一下,觉得如果继续反驳下去估计会让老丈人完全上火甚至上手抽人,于是十分明智的点头称是。 糊弄老人,哦不,让长辈安心最重要的方式不就是说一套做一套嘛,都是小意思。 看到魏相一脸乖巧,士会的表情再次和缓下来,道:“你如今也是大夫了,将来免不得也要时常觐见君候,国家大事也要关心起来。” 魏相道:“喏。” 士会道:“老夫考一考你,你可知你上一次为何被驳回,这一次又为何能成功得授大夫?” 魏相不假思索的说道:“那自然是因为外舅英明神武运筹帷幄,在大晋政坛之中合纵连横纵横捭阖……” “砰”的一声,士会直接拍了桌子:“说人话!” 魏相腰部顿时下意识的直起,道:“因为君候将死!” 士会抬起的手掌顿在半空,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说下去。” 魏相道:“君候将死,在死前他最担心的便是实力强大的赵氏,因此想办法削弱赵氏就成为了君候的第一要务。而郤伯作为上卿同样也对强大的赵氏感到忧虑,因此君候和郤伯一拍即合,达成了合作。” 士会淡淡的说道:“怎么个合作法?” 魏相道:“郤伯利用中行庚和智罃被我扣押的时机,特地出面为中行氏减免了四万钱。这四万钱虽然微不足道,但是却让中行伯欠下郤伯一个人情,中行伯乃是荀氏宗主,这个人情在将来很有可能会被郤伯利用来对付赵氏。” 士会道:“但如此一来,郤伯岂不是欠下你一个人情?” 魏相道:“所以郤伯在廷议之中支持我成为大夫,他欠我的这个人情就还掉了。” 士会道:“但你成为大夫,赵氏力量岂非越发强大?君候和郤伯削弱赵氏的目标并未达成。” 魏相笑道:“所以,他们特地在事先诱导了原同和屏括,小婿猜想很可能郤伯事先暗中接见了这两人,让原、屏对人参渠道产生了贪婪之心,于是原、屏二人便联合草中戎和郦戎开始图谋廧咎如。若是原、屏二人能够成功的话,那么整个南太行都归原、屏二人所有。赵孟对此必然大怒,但有君候和郤伯支持的原、屏二人自然能够顶住赵孟的怒火,赵氏的分裂也就成为定局。” 士会道:“但问题是你和韩厥挫败了原、屏二人的图谋,并且占据了南太行。” 魏相道:“没错,这也是君候和郤伯的第二手准备。原、屏二人失败之后图谋暴露,于是原同的族长之位被剥夺,原、屏必然对赵孟怀恨在心。随后君候和郤伯再把我这个原、屏的眼中钉推上大夫之位,赵氏的分裂依然出现,君候和郤伯的目标同样圆满达成。” 士会点头道:“对于荀氏的表现你怎么看?” 魏相道:“中行伯作为荀氏宗主,这一次同样是被郤伯完全算计了,他并非郤伯的对手。先氏宗主先毂更是被耍得团团转,不值一提。” 士会道:“那原同、屏括呢?” 魏相道:“原同、屏括乃是两个蠢货,空有野心但无能力,被别人利用却不自知,迟早因无能而死。” 士会道:“赵孟又如何?” 魏相道:“赵孟看似损失了两名大夫,但却借机把我这么一个至少在眼前会全力支持他的大夫提拔上位,同时还从原同手中夺回了族长之位,并且沉重的打击了原、屏在赵氏下宫的声望,又提升了赵孟自己的声威,可称是除君候和郤伯之外的另一个大赢家。” 士会点了点头,道:“最后一个问题,老夫呢?” 魏相拱了拱手,笑道:“外舅不动声色暗中运营,不但帮助了君候和郤伯,同时还卖了赵孟一个人情,更拉了小婿一把,也没有让中行伯和先伯心生怨恨。真真可谓是掌控全局,尽收百利而无一害,小婿拜服!” 士会闻言哈哈大笑,虚点一下魏相脑袋:“真是一个小滑头!曼儿有你,老夫放心了!” 第171章 拍卖会上的意外来客 离开书房之后,魏相明显感觉到士燮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不对,便笑道:“士兄怎么了,莫不是被我的帅气所倾倒?” 士燮露出了一个恶寒的表情,道:“某对男人可没有兴趣!某只是觉得……你怎会如此聪明,竟能洞察全局?” 魏相哈哈笑道:“其实很简单。好了,我们走吧,拍卖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作为士氏的继承人,士燮时常被士会耳提面命,再加上士会本身就亲自参与其中并和几乎所有方面都有接触,所以士氏这边能够推断出全局大体情况非常正常。 但魏相不同。魏相仅仅是赵朔的一枚棋子,赵朔不可能告诉魏相如此机密之事。魏氏只是晋国一个中等偏下的大夫家族,本身更无可能参与到此事之中。 魏相身为局中棋子,竟然能够完全洞悉全局,知晓每一位棋手的想法,并顺利的为自己谋求到了最大化的利益和好处,这在士燮看来简直就是奇迹般的事情。 看着魏相离去的背影,士燮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些复杂。 如果说之前士燮欣慰于士氏有了这么一个好女婿的话,如今的士燮突然觉得有些庆幸。 假如这样的人是士氏的敌人…… 士燮突然打了一个寒蝉,快步跟上了魏相。 “魏相,你这个拍卖真的有用?此事我闻所未闻……” “放心吧,绝对没问题,这一次要比之前赚更多!” “你要那么多钱来作甚?” “没钱怎么养你妹?” “……我怎么觉得你在骂人?”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 士氏大堂之中,众多君子已经就坐,窃窃私语。 “你也来了?上次你家里不是买了五十颗吗,这么快就用完了?” “别提了,五十颗虽多,但按捺不住家父、家叔、还有一群兄弟所求啊。唉,我自己也就只用了三颗,实在让人心中不爽利。” “是啊是啊,我父亲也下了命令,这一次务必要拿下更多。只是你看今日如此多人,只怕……” “哼,不就是钱的问题吗?小事尔。” “咦,世兄你看,那不是荀氏两位君子吗?” 一阵惊讶之声,众人目光纷纷落在走进来的中行庚和智罃身上,脸上的表情都十分惊讶。 头上还扎着绷带的智罃明显对于这种被人围观的行为有些不爽,喝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本君子吗?” 众人纷纷转过目光,智罃在外毕竟是代表着晋国顶级家族荀氏,没有人敢抬杠。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突然响起:“君子罃好大的声威,这是想要来踢馆的吗?” 智罃身体顿时一僵,有些艰难的转过头来。 魏相和士燮携手而至。 看到魏相的一瞬间,智罃下意识的后退两步,但马上又反应过来,直起胸膛再度前进两步。 中行庚朝着魏相拱手,平静的说道:“魏大夫勿要误会,我和罃弟今日只为参加拍卖会而来,并无恶意。” 智罃有些底气不足的看着魏相:“你、你……不会赶人吧?” 在之前太行山之中经历过一段和魏相朝夕相处,并亲眼目睹了魏相在练兵和征战之时的表现后,智罃对魏相有了很浓重的心理阴影。 别人的杀人可能是威胁,魏相的杀人是真杀,马上就死的那种。 顶级凶残之辈! 魏相看着中行庚和智罃,眼神玩味。 看来老丈人士会刚刚关于荀氏的那番话还真不是无的放矢啊。 就在大堂之中的紧张气氛慢慢升高之时,魏相露出了笑容:“来者是客,岂有赶人之理?两位请坐。” 此话一出,大堂之中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然后大家就发现了一个事实,魏相明明只是一个大夫,怎么就连荀氏双子都要听他的话才能坐下了? 中行庚和智罃刚刚坐下,竟然又来了新的访客。 先克出现了,朝着魏相拱手致意:“大夫,多日不见了。” 依旧是之前在中牟之时见面的那副淡然神情,但此刻先克额头被包扎起来,让这种淡然所带来的风范大打折扣。 魏相看了先克好几秒钟,意味深长的点头:“君子多日不见,请坐。” 先克落座之后,魏相刻意又等了一下,想要看看接下来是否还有什么“惊喜”。 然而并没有。 等待的时候,众人也开始小声的窃窃私语。 “你们看,这情况莫非是荀氏在向魏相大夫示好?” “荀氏乃是大晋顶级家族,从来都只有别人巴结荀氏,今日荀氏居然主动向魏相大夫示好,实在惊人。” “不仅仅是荀氏,你看先氏君子不也在么?” “对啊,还有士氏君子为魏相大夫站台。” “莫忘了魏相大夫还是赵孟中庶子!” “嘶,魏相大夫背后竟然有如此多人……能够在短时间内如此飞速崛起,果非侥幸啊。” 不知不觉间,许多人内心之中对于魏相的评价飞速提高。 这些话当然也有一部分落在中行庚、智罃和先克手中,然而这三名君子充耳不闻,面无表情的静静坐在那里。 一刻钟后,魏相站了起来,顿时吸引了众人目光。 “诸位,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么拍卖会就开始吧。” 一名君子提问:“敢问魏相大夫,这拍卖会是如何一个拍卖法?” 魏相笑道:“这个问题问得好,接下来就由我解释一番。其实采用拍卖之法也是不得已,众位都知道人参乃是好物,但可知人参背后要付出什么吗?不瞒诸位说,人参都是位于那深山老林之中,更有诸多毒虫猛兽齐聚守护,每一颗人参的背后都是廧咎如猎人的生命和血泪,平均采摘三颗人参要付出一条廧咎如猎人的性命,实在不易啊。” 魏相话音停顿,仔细观察众人表情,发现大家虽然都很认真的在听,但基本上没有什么人被触动。 马丹,忘了这群家伙眼中廧咎如人根本就不算人,他们又怎么会因为廧咎如人的死而触动呢? 魏相脸颊有些发烫,正色道:“但是,廧咎如人只有那么一点,所以这一次的采摘数量也比较有限,和上一次一样都是五百颗。所以为了保障诸位的利益,尽可能的做到让每一个人都能得到人参,我们将所有人参分成五十份,每份就是十颗人参,以一份一万钱的底价开始拍卖,每次最低加价一千,价高者得!” 第172章 这三个家伙怕不是来捣乱的吧? 拍卖无疑是一种相当新奇的售卖制度,但是在场并没有任何人提出疑问。 魏相大手一挥,魏敬立刻端上一个盒子,盒子之中就整整齐齐的装着十颗人参。 这个盒子显然是下过心思的,不但样式精美盒子的边缘刻着云纹,甚至还在四面刻着四个不同的成语。 “龙精虎猛”“百病不侵”“延年益寿”“魏氏出品”。 卖相非常不错,让众多君子纷纷点头,脸上也多出了几分满意之色。 贵族们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华而不实,但看上去非常有逼格调调的东西。 魏相咳嗽一声,道:“第一件十颗人参拍卖开始,一万钱起叫。诸位,请吧。” 魏相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人开口了:“一万钱。” 魏相心中欢喜,看向这位十分捧场的金主,然后愣住。 中行庚? 大堂之中突然冷场。 没有人敢和中行庚竞价! 过了好一会之后,魏相干巴巴的说道:“一万钱第一次,第二次,第三三三三三……次,成交!” 第一单成交了,魏相心中却完全没有任何喜悦。 麻蛋,第一拍就底价成交,也太黑了吧? 看着中行庚朝自己点头,魏相也只能僵硬点头微笑,心中却想照着中行庚的脸上来上一拳。 魏相平复一下心情,挤出笑容道:“下面是第二件,还是一件十颗。请诸位开始叫价。” 魏相话音刚落,先克就淡淡的说道:“一万钱。” 魏相的笑容瞬间僵硬。 果然,还是没有人敢和先克这位卿族嫡子叫价…… 于是,第二件人参还是底价成交。 魏相深吸一口气,按捺下心中有些想要打人的心情,继续道:“接下来是第三件,请开始叫价。” 中行庚和先克这两个卿族之子都已经叫过了,这下总不会出问题了吧? 然而魏相又失算了。 对于人参很多人都是势在必得的,也和魏相是一样想法,所以这一次很快就有一名君子开口道:“一万钱。” 立刻又有人竞价:“一万一千钱。” 紧接着是第三位:“一万两千钱。” 魏相长出一口气,正道拍卖终于有个拍卖的样子,下一刻心中突然警兆大起,目光瞬间锁定中行庚。 中行庚正瞪着智罃,目光之中带着明显警示意味。 莫非…… 就在魏相感觉不妙的时候,智罃开口了:“一万三千钱。” 魏相:“……” 怎么就忘了这个小子呢? 果然,智罃一开口,又是全场雅雀无声。 魏相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十指不停颤动,似乎有握拳的迹象。 这三个混账东西一定不是来和解的,而是来砸场的吧? 过了片刻,魏相露出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容:“恭喜智罃君子拿下第三份拍卖品,接下来我们拍卖第四份……” 终于,这一次的拍卖不再有任何问题出现。 “一万钱。” “一万一千。” “一万两千。” …… “两万五千钱!” 终于,在一名唐氏君子叫出这个价钱之后,原先和他竞价的其他两名君子不约而同的沉默,不再开口。 魏相长出一口气,这才像话嘛! 砰的一声,魏相手中小木锤用力敲响,正色道:“恭喜这位君子以两万五千钱创下本场拍卖截止目前为止的最高纪录!早就听说唐邑乃是富庶之地,今日方知众人所言不虚!接下来,让我们开始第五份叫价!” 终于,拍卖会如魏相所愿,开始进入正常流程。 虽然有五十份人参,但每一份人参不过只有十颗,在场的却有超过三十名来自不同家族的君子,需求和数量无疑是相当不匹配的。 于是每一颗人参的拍卖都超出底价不少,低一些的会在一万六七千左右成交,有时候两名君子叫出了火气则会为了面子无脑压制对方开始抬价,就会出现…… “三万钱!”一名君子砰的一声伸手砸了桌子,恶狠狠的对着另外一名君子道:“来,今日倒要看看是你应氏更强,还是我李氏更佳!” 这两家显然是有些仇怨,相互之间对视的目光简直就好像是要吃掉对方一样。 魏相表面平静,心中却在大声叫好,对,就是这么往上叫,别怂,弄他! 魏相一脸沉静的说道:“李氏君子三万钱第一次,三万钱第二次,三万钱第三次……成交!恭喜李氏君子创下本场新记录,李氏果然不凡!” 大堂角落,魏相的两位大舅子看着这一幕,脸色十分古怪。 兰帊碰了一下士燮的手臂,轻声道:“这些人都傻了?一份才一万钱,怎么用三份的钱来买一份?” 士燮表情复杂,过了好一会才道:“这就是人性啊,魏相竟然连这种挑拨人性之术都能用出来,实在是……” 兰帊眉头一皱,轻声道:“你们士氏也是要分三成三的。” 士燮猛一停顿,然后面不改色的说道:“……实在是生财有道,令人佩服啊!兰兄,你说是也不是?” 兰帊点头,严肃说道:“我也是这般想的。” 三万钱的高潮过后,价钱又再一次的回落。 在这期间,中行庚、智罃和先克三人又先后叫了几次价,每一次都是全场静寂无人顶价,越发让魏相坐实了这三个王八蛋就是来搅局的猜想。 终于,到了最后几件之时,不少依旧一无所获的君子们也开始急了。 如果什么也拿不到的话,回去怎么和满怀期盼的父祖叔伯们交代? 于是,叫价开始变得凶猛了起来。 “第四十七件,三万五第一次……成交!” “第四十八件,四万钱第二次,四万钱第三次……成交!” “第四十九件,四万三第二次,第……好,这位君子出价四万六!有没有更高的,君子们,这是倒数第二件了,再拼一拼,不然的话就要等下个月了!好,四万八……五万!五万五!还有没有,展现实力的时候到了,诸位,抓紧机会!五万五第一次,五万五第二次……成交!” 伴随着魏相的木槌落下,一名满面通红的君子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猛的跳了起来,振臂怒吼。 大堂角落,兰帊和士燮早已经是目瞪口呆。 兰帊有些颤抖的说道:“五万五……疯了,简直是疯了!” 士燮有些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道:“魏相……简直就是在抢钱啊。” 兰帊道:“你说这些人,为什么明明被抢钱了还这么高兴?你看那个出五万五的人,他还朝着魏相行礼,好像欠了魏相一个大人情一样。” …… 一阵沉默之后,士燮和兰帊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魏相……太可怕了!” 第173章 我想买下整个晋国! 终于,拍卖会圆满结束。 看着满满当当摆在面前的几十个箱子,士燮和兰帊看向魏相的眼神已经只能用崇拜来形容! 魏相哈哈一笑,擦了一下头上的汗珠,不无自得的说道:“怎么样,我和你们说了吧,就算是限量供应,也一样能够卖出比之前更多的价钱!” 士燮和兰帊甚至都来不及和魏相抬杠,直接就投入了轰轰烈烈的算钱大业之中。 这天底下还有比数钱更加让人愉快的事情吗? 主持拍卖累得一身汗,连嗓子都有些嘶哑的魏相也不理会这两个喜欢数钱的家伙,直接让人弄来一张躺椅,毫不客气的躺了上去,开始喝侍女们捧上来的冰镇酸梅汤。 大热天的喝一碗酸梅汤,舒服啊! 至于钱……本大夫亲自出马,都是小问题! 数钱这个工作并不难,毕竟每一份拍卖的价格都摆在那里,只要简单的相加一下就行了。 “一百零一万三千钱!” 这就是最终得出的数字。 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魏相心中也有些意外。 底价一万的人参,最后居然拍卖出了平均两万的成交价? 这帮贵族们果然特么的都是一群土豪啊。 士燮和兰帊已经幸福得要晕过去了。 一百万钱摆放在一起是什么概念? 这两位是真的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现金! 所有的箱子都被打开,整座大堂熠熠生辉。 魏相坐在躺椅之上翘着二郎腿,嘴角笑容满满。 这一次,归属于魏相的分成一共是——二十七万三千五百一十钱! 而且这还不是一次性的买卖,在可以预见的将来,魏相几乎每个月都能够拿到和这个数目差不多的钱。 月薪六位数的梦想,就这么轻松的在穿越之后实现。 以购买力而言,魏相觉得自己这个二十七万在后世应该和百万的购买力差不多。 果然,垄断才是最好的赚钱之道! 不远处的士府书房之中,士燮正眯着眼睛注视着面前的文书,思虑半晌之后提笔批阅。 这似乎是一个比较麻烦的问题,在批阅完毕之后士燮也是松了一口气,拿起手边的酸梅汤喝了一口。 砰的一声,房门被推开,士会有些吃惊的抬头,看到原来是自己的长子士燮。 士会有些不快的说道:“何事如此着急?” 士燮脸色通红,道:“父亲,刚刚魏相那个拍卖会结束了,父亲可知道一共卖了多少钱?” 士会皱眉道:“一共五百颗,一颗一千钱不就是五十万钱,这有何可激动的?” 士燮道:“父亲这下却是错了,魏相将五百颗人参总共卖出了一百零一万三千钱!” “噗”的一声,士会口中的酸梅汤直接喷了士燮一脸。 …… “原来如此,你小子这个拍卖之道还真是看通了人性,别说是那些个年轻小儿,便是老夫亲至的话恐怕也是要按捺不住,为了颜面砸他个十万八万钱了。” 士会一脸感慨,越看魏相越是喜欢,越发觉得这个女婿没错。 魏相一脸云淡风轻,宛如财神:“外舅放心,今后这样的日子还长着呢!” 士会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魏相的肩膀:“今晚不要回家了,老夫做东,今夜不醉不归!” 魏氏府邸。 “五、五万钱?”宗主魏绛看着负责送钱的魏敬,一脸纠结:“相弟如今正是开宗用钱之时,怎么还让人送钱过来?魏敬,你把钱带回去吧。” 三叔也是缓缓点头,道:“是啊,相儿他毕竟是一宗之主,将来这种事情让他少做,毕竟养活一个宗族并非易事。” 老爹虽然没有说话,但从表情来看大抵也是如此所想。 魏敬嘿嘿一笑,得意洋洋的说道:“宗主有所不知,这一次大夫可是整整卖出了一百万钱的人参呢!” 魏氏父兄三人组瞬间石化。 …… 中行氏府邸。 “什么,竟然还有这种事?” 中行林父和智首两位长辈坐在上首,听着中行庚和智罃陈述今日见闻,脸色都是十分古怪。 过了片刻之后,智首忍不住道:“你二人觉得,这一次魏相总共能卖多少?” 中行庚和智罃对视一眼,犹豫了一下,道:“虽不知具体数额,但……八九十万总是有的。” “八九十万!”这个数字让中行林父和智首都为之震撼。 足足过了好一会,智首才哼了一声,道:“金钱小道尔,不足为虑,不足为虑!” 赵氏下宫。 赵朔看着面前的魏相,脸上带着笑容:“听说你卖了五百颗人参,想必这一次也是所获颇丰吧?” 魏相拱手道:“正是,这一次归属赵氏的分润是二十万两千六百钱,请赵孟查收。” 赵朔动作猛的一顿,过了好几秒才表情古怪的看着魏相:“五百颗人参,一颗一千钱,赵氏分润两成,怎会有这么多钱?你毕竟为赵氏建下许多功劳,只需拿赵氏该得的十万钱来便是。” 魏相笑道:“不瞒赵孟,这二十万两千六百钱确实是赵氏的两成分润,绝对不假。” …… 赵朔由衷的发出了感慨:“魏相,你……还真是一个天才!” 晋国宫城。 魏相又一次见到了屠岸贾。 屠岸贾冷冷的说道:“你有何事?” 魏相伸手一指旁边的三个大箱子:“这里是八万钱,乃我魏氏给君候送上的一点心意。” 屠岸贾大怒,沉声道:“君候富有大晋,你当真觉得差你这八万钱?” 魏相看着屠岸贾,十分诚恳的说道:“确实差。” 屠岸贾:“……” 一刻钟之后,去而复返的屠岸贾看上去就好像吃了两只苍蝇:“君候说了,钱收了。” 魏相笑眯眯的看着屠岸贾,道:“君候就没有别的话?” 屠岸贾的表情看上去变成吃了两斤苍蝇:“君候说……你公忠体国,君候心中知矣。” 魏相哈哈大笑,朝着宫城的方向郑重弯腰行礼:“请转告君候,臣之忠心,天地可鉴!” 魏相发现自己说谎话的水平越来越高,连这种话都能面不改色的说出来。 不过,这种用钱砸人的办法,真的很爽! 铸造兵器要钱,培养甲士要钱,打仗更是一个烧钱的活动。 这天底下会有谁和钱过不去呢? 只能说,当个有钱人真好! 这一刻,魏相雄心勃勃,觉得自己说不定能买下整个晋国! 第174章 册封大夫 册封的日子到来了。 这一天,魏相早早起床,洗漱着装。 作为大夫,魏相头顶的冕冠是玄冕,由于是最低级的下大夫所以冕上的旒珠只有两串,每旒贯玉两颗,都位于头前方。 想想后世天子们头顶那一串串华丽的冕旒,魏相只能在心中感慨一句“同志还需努力”。 今天的魏相穿着玄色上衣,下裳则是一条绣着一章花纹的纁裳,腰间系带上是一个精巧的青铜带钩,身侧是一把钢制宝剑。 站在青铜镜面前,魏相看到了一个年轻英武,雄心勃勃的男子汉。 每一个男人似乎都有一种蜜汁自信那就是觉得自己帅到掉渣,但此刻魏相从范曼和兰茹眼中露出的迷醉眼神就能做出判断——本大夫是真的很帅! 笑着将自己的两个女人搂在怀中,用力的各自亲了一口,魏相在一阵娇嗔声中大笑出门,登上马车。 府邸门口,魏绛、魏锜、魏颗带着众多魏氏家臣悉数而至。 宗主魏绛走了上来,用力的拍了拍魏相的肩膀:“相弟,你是我们魏氏的骄傲!” 魏相笑着朝魏绛拱了拱手:“请宗主放心,我必不会使魏氏蒙羞!” 半个时辰后,晋国宗庙。 看着大步迈进来的魏相,许多晋国的卿大夫脸上都露出十分复杂的神情。 两年不到的短短时间,从一位籍籍无名的士人获封晋国大夫,成为真正意义上晋国统治阶层的一员,这绝对是一个堪称传奇的成就。 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对魏相心服口服,不少人目光之中流露出来的是不屑和鄙夷,毕竟在他们看来魏相只不过是一个依靠着赵氏上位的幸臣! 无论带着怎么样的心思,在场的所有卿大夫们依旧遵循礼节保持沉默,听着年迈的晋国祝宗将一份祭祀列祖列宗的祭文念完。 这份祭文晦涩而冗长,核心思想只有一个,那就是告诉不知道是在天上还是地下或者压根就已经不可能再有意识的晋国历代祖宗们知道,他们的后代姬黑臀今日又册封了一位新的大夫! “……今赐魏相封地于太行,地六十里,可建城而安民,城名曰——夏邑!” 《礼记·王制》之中曾言:“天子之田方千里,公侯田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不能五十里者,不合于天子,附于诸侯,曰附庸。” 从这个角度来说,超过五十里(含五十里)在内的封君应该都属于被周天子册封的对象,但正如众人所知这个时代乃是“礼乐征伐自诸侯出”,因此各大诸侯经常将超过五十里甚至是上百里的土地分封给麾下的卿大夫们,也就有了太史公在《史记》之中记载的:“齐、晋、秦、楚其在成周微甚,封或百里或五十里。” 至于夏邑这个名字……在华夏邑、中邑、诸夏邑等名字被父叔兄三人组连续否决之后,魏相随口一说的夏邑反倒成为了三人组众口一致赞成的选择。 虽然这个名字和夏朝有关,但夏朝灭亡已经千年,也就没有什么忌讳。 魏相恭恭敬敬朝着面前的晋侯拜倒:“臣多谢君候恩典!” 从今日起,魏相就不再是魏氏之人、也不是赵氏之臣,而是晋国之中刚刚成立的新宗族“夏氏”之宗主。 所以魏相今后又多了一个新的名字,那就是“夏相”。 中行林父略微有些疑惑,对着身边的郤缺轻声道:“为何是六十里而不是五十里?” 郤缺脸上笑容不变,淡淡的说道:“听说宫中府库最近突然莫名其妙的多出了十万钱。” 中行林父哑然片刻,有些恼火的说道:“十万钱便能换十里,那以魏相售卖人参之丰厚收益,再过个十几二十年岂不是要成为大晋第一大家族了?” 就在郤缺和中行林父窃窃私语的时候,晋侯已经伸手将魏相扶起。 这位明显精神和身体都极为衰弱的晋侯微笑道:“大夫,今后也须忠君爱国才是。” 魏相心里明白这位晋侯在说些什么,沉声道:“请君候放心,臣必不负君候厚望!” 接受宝册印章,魏相转过身来,面对宗庙之中的众人。 郤缺重重咳嗽一声,朝着魏相拱手为礼:“恭喜魏相大夫。” 这一刻,无论是和魏相有仇还是没仇,所有在场的晋国卿大夫同时拱手,出声:“恭喜魏相大夫!” 这是整个晋国卿大夫阶层对魏相的接纳,也是魏相朝着自己改变这个世界目标迈进的一大步。 册封仪式到此宣告结束。 晋侯刚刚离开,魏相就被一群晋国大夫们围住了。 “恭喜大夫,贺喜大夫,老夫有一嫡女年方二八刚刚及笄,不知大夫是否有意纳妾?” “大夫,关于人参之事老夫有一些想法,不知可否合作一番?” “大夫,听说邯郸那边最近似乎新造出了一批质量惊人的兵器,不知大夫……” 一阵喧闹声中,魏相俨然成为了所有人的焦点以及那个被众星捧月的对象。 士会和赵朔的联袂出现帮魏相解了围,众多犹如苍蝇一般在魏相耳边不停嗡嗡的大夫们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散去。 士会板着脸,但眼底深处还是忍不住带着笑意:“很好,很不错!” 赵朔的话则更加直接一些:“赵氏两百工匠即刻出发,争取用最快的速度抵达龙邑。” 魏相闻言颇为惊喜,道:“多谢外舅夸奖,多谢赵孟相助。” 赵朔笑了笑,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前往龙邑?” 魏相正色道:“近期并无此打算,还是前往扈邑一行。” 这个回答让士会和赵朔都是一愣,然后士会也笑了起来:“也罢,见识一下诸侯会盟的场景也不错。” 魏相回以一个微笑。 在穿越之后,许多事情都已经被魏相所改变,随着时间的一天天过去这种改变的幅度必然越来越大,最终让整个历史变得和魏相脑海之中所知的那般完全不同。 所以在这之前,魏相想把脑海之中眼下还算得上有用的历史知识利用起来,看看能不能在这一次还算按照历史轨迹去走的扈邑之盟中获得什么好处! 第175章 扈邑之谈 扈邑。 这里距离秦晋边界并不远,但却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城外的田地之中许多农民冒着炎炎夏日正在劳动,小孩子们则光着屁股挥舞着奇形怪状的木棒在田埂上跑来跑去,一条小河从城外流过,扑通扑通几声孩子们纷纷跃入水中,引来附近大人一阵带着担心和警告的叫骂。 为了确保这一次的会盟成功,晋国出动了一万兵马和三百乘战车,在士氏和赵氏的共同提议下魏相得以出任旅长之职,统帅一千名晋国士兵和三十乘战车。 以晋国的实力这种会盟之中一般都是各个小弟对着晋国大哥大喊六六六并不会出现当场兵戎相见的情形,所以魏相无所事事,干脆就和士燮在帐篷之中喝酒吹牛。 魏相觉得晋侯之所以将会盟的地点选在扈邑,除了一方面是要向可能会站在楚国一边的秦国进行示警,应该也不是没有其他心思。 二十年前,刚刚出任晋国上卿不久的赵盾以晋灵公年幼为借口,在扈邑主持了一次有齐、宋、卫、陈、郑、许、曹、鲁八国参加的会盟,这次会盟不但再度重申了晋国在中原的霸权,同时也是晋国最高权力从公族向卿族转移的标志性事件。 二十年过去了,晋侯姬黑臀又一次选择在扈邑会盟,难道他觉得公族还能再一次的从卿族手中夺回权力? “我觉得不行。”魏相对着身边的士燮说道:“权力是一个能够让人迷醉,可以让人忘记危险,拥有无比诱惑的东西,无论是赵氏、郤氏还是荀氏,任何一个卿族只要坐在了上卿执政的位置上就一定会牢牢的将那个该死的权力抓住,绝对不会放出哪怕是一丝一毫。你想想,郤伯都已经出任上卿这么久了,原同、屏括和楼婴三人对公族军的指挥权虽然被收回了,但公族军的指挥权回归君候了吗?并没有。郤氏、荀氏和你们士氏不是也代替了赵氏三兄弟的位置嘛。” 士燮皱眉,有些忧虑的说道:“话虽如此,但郤氏、荀氏毕竟不是赵氏,郤伯和中行伯也并非赵宣子。一旦事有不利,卿族必然会迎来公族的残酷报复。”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像赵盾那样将国君和国内众多卿大夫家族牢牢掌控并玩弄在鼓掌之中的,魏相思来想去也就只能想到霍光、张居正等寥寥几个人物能够和赵盾相提并论。 但这并不妨碍魏相对士燮进行反驳:“事实上对这一点最清楚的是赵宣子,所以他才会让韩厥去当公族大夫,让原同、屏括和楼婴瓜分公族军指挥权,更让郤氏、荀氏、先氏等等那些愿意向他低头的卿族获得一部分的权力。如今赵宣子虽死,但主要权力掌控于郤伯手中,次要权力分散于其他五卿手中,君候手里有什么?什么都没有,就是一个光杆司令。所以君候很急切,他想要通过这一次扈邑之盟尽可能的提高自己的威望,同时获得来自其他诸侯的助力,帮助他夺回权力。” 士燮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道:“你觉得君候会成功吗?” 魏相笑道:“那当然是不可能成功的。如今大晋卿族之中根本就没有任何一个忠于君候,所有忠于公室的卿大夫在这二十年里早就被杀光了,拿什么来夺权?” 士燮长出一口气,道:“那就好。” 士燮乃是卿族嗣卿,将来几乎必然会成为晋国六卿之一,他的立场不言自明。 魏相看着有些放松的士燮,忍不住提醒道:“但你别忘了,这位君候或许无法成功,但下一位君候可就未必了。” 士燮楞了一下,道:“你是说公子据?” 魏相点了点头,正色道:“我和公子据见过两面,这位公子虽然看似不显山不露水,但实际上却野心勃勃而且颇具手段。若是他真的上位了,大晋政坛之中必然会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士燮有些不安的搓了搓手指,过了好几秒才道:“你都说了卿族对公族已然是压倒性优势,他哪里来的兵马掀起什么血雨腥风?” 魏相笑了起来:“公族理所当然是一体的,但卿族可是有六个,大夫之族更是几十上百,这里面能做的文章太多了,哪里需要什么兵马?一点小心思,一张会说话的嘴皮子就足够了。” 顿了一顿之后,魏相的脸色慢慢变得严肃起来:“而且你不要忘了,公族毕竟才是大义所在。或许在之前的二十年里那些忠于公族的人被赵宣子杀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人也被迫蛰伏了起来。但是现在赵宣子已死,那些人很快就会冒头了,明白吗?还有,六卿如今近乎世袭,堵死了剩下所有大夫晋升的渠道,你们六个卿族是舒服了,但其他大夫们也会心甘情愿世世代代为六卿做牛做马?不会的。大家都是姬姓子孙凭什么六卿就更高贵,更何况六卿之中还有两家并非姬姓分支。所以……等到新君即位,大晋之中的政治风暴只会更加猛烈!若是哪个卿族犯下错误,嘿嘿……怕是六卿之中又要上演旧去新来的事情喽。” 这就是历史上“下宫之难”赵氏被灭族的真正幕后起因。虽然魏相并不知道这一世还会不会有下宫之难,但新的政治风暴确实已经开始孕育,也必然会以无数鲜血和死亡作为结尾。 也正是因为如此激烈残酷而血腥的厮杀,活下来的胜利者们必然会自觉或者不自觉的走向集权之路,于是法家思想在幸存下来的魏赵韩三家之中得到兴起并被君王接纳,才有了后来战国时代魏国和赵国的先后兴起。 当有国家走了集权之路并强大起来后,其他各国就不得不跟随效仿(因为不走集权之路的都死了),最终站在魏国肩膀上的秦国脱颖而出,凭借着当时最先进的商鞅变法彻底集权成功,消灭了集权并不彻底的其他六家诸侯。 这就是历史的必然性,或者用一句装逼的话来说就是“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势不可挡”。 “说得不错。”士会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将魏相的思绪拉回现实之中。 魏相慌忙行礼:“见过外舅。” 士会的心情看上去还不错,坐了下来笑骂道:“老夫今日接待曹侯忙的昏天暗地,你们两个小子倒好在此偷懒饮酒。” 说完,士会毫不客气的将魏相倒满的美酒一饮而尽,随后皱眉:“怎么没有人参浸泡?” 魏相同样愕然:“这里是扈邑……” 士会很不高兴的说道:“扈邑又如何?难道扈邑就不能有女人了?” 魏相:“……” 魏相十分机制的决定岔开话题:“外舅,这一次的扈邑之盟形势如何?” 士会哼了一声,脸色突然变得阴沉了下来:“老夫觉得……形势有些不太妙。” 第176章 谁说的?魏相说的 赵盾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无需多说,那么士会作为当年赵盾不惜败坏晋国在国际间的威望也要让魏寿余从秦国骗回来的人,士会的才能也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魏相并不怀疑士会的判断,而是问道:“麻烦到什么地步?” 士会摸了摸胡须,淡淡的说道:“到今天为止,大晋依旧不知道究竟有几个诸侯能够前来扈邑会盟。” 魏相和士燮的神情不约而同的变得凝重起来。 这件事情粗一听似乎没什么,别人不想会盟就不来呗,难道不来还能对晋国造成损失不成? 确实能。 晋国的霸主地位并不仅仅只是一个“诸侯之伯长”的口号而已,而是一套晋文公从齐桓公那边学来,并由赵盾发扬光大,近乎制度的一个东西。 作为霸主,晋国有权让服从自己的诸侯们每年上贡不菲的物资金钱,晋国出征的时候有权征调这些诸侯率军出征,诸侯们如果不服从晋国的话就会被晋国的大兵征讨。 用一个西方惯常的说法而言,这些服从于晋国的诸侯国都可以算是“半附庸国”,晋国和这些半附庸国组成了一个“大晋国”体系。 在后世有一个和大晋国体系表现不同但本质相同的组织,它的名字叫做“北大xi洋公约”。 维持大晋国体系最重要的方式就是会盟,因为每一次会盟都会重申和签订新的盟约,谁不来就等于是离开了这个大晋国体系,就等于晋国少了一个甚至多个半附庸国,对大晋国体系造成了实实在在的损失。 就和北约有华约作为对手一样,大晋国体系同样也有一个强大的对手——由楚国主导的大楚国体系。 一般来说,背离大晋国体系的国家往往都会选择投入楚国的怀抱,这一来一回等于是把晋国的损失加倍了。 这就是为何士会也觉得事情麻烦的原因。 士燮忍不住提问道:“父亲,为何会有诸侯想不来?” 士会摸着胡须,淡淡的说道:“因为赵宣子的逝世。” 赵盾相当于晋国国君,所以赵盾的死相当于一名统治了晋国二十年的明君逝世,其他诸侯因此产生疑虑和迟疑是可以理解的。 魏相想了想,道:“柳棼之战的胜利难道还不能让他们打消疑虑?” 士会叹了一口气,道:“赵宣子毕竟不是君候。” 魏相楞了一下,然后完全明白了。 假如赵盾就是晋侯,那么赵盾死后赵朔就成为晋侯,然后赵朔又打赢了楚国,一切自然就都平安大吉。 但赵盾并不是晋侯,甚至赵盾的继承人赵朔也不是上卿,不可能像赵盾当年那样完全掌控大局,反而是一些晋国内部的事件传出来之后让其他诸侯隐约察觉到晋国内乱的倾向,就连柳棼之战的胜利都无法完全打消这些诸侯的疑虑。 想明白之后的魏相笑了起来:“外舅放心吧,小婿觉得大晋的威名终究还是有的。这些诸侯们或许迟疑,但最终必然都会到来。哦对了,陈侯除外。” 士会有些奇怪的看着魏相:“为何陈侯除外?” 魏相十分认真的说道:“小婿听说那陈侯竟然伙同大夫孔宁、仪行父一同与大夫夏征舒之母夏姬通jian,实在是道德败坏骇人听闻。如此荒唐好色败坏道德之人能够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情来都不值得意外。” 士会若有所思,好一会才道:“老夫要去君候那边廷议了,你们二人好生在此守着,不要出了失误。” 魏相和士燮自然齐声应是。 士会走出帐篷坐上马车,心中却在想着方才魏相的话。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马车来到了晋侯的临时行宫之中。 晋侯的身体看上去越发的虚弱了,脸庞上也开始出现了密集的老人斑,这一切似乎都在预示着什么。 上卿郤缺主持廷议,咳嗽一声之后道:“如今关于诸侯可能不会参与盟会一事,诸卿有何计策?” 中行林父淡淡的说道:“一两个国家不来参与也无法,讨伐便是。” 先毂冷冷的说道:“讨伐有何用?这些诸侯都是一些墙头草,若要我说,不如效仿楚国,直接将这些小国统统灭了便是!” 赵朔皱眉道:“如此不妥。中原之地诸侯数十上百,若是征伐一国便灭一国,岂不是让其他诸侯全部都站在了大晋的对立面?如此不但大晋霸主地位无存,而且也真的遂了楚国之意了。” 大晋国体系可是赵朔的父亲赵盾二十年来一直坚定不移践行的制度,赵朔自然不可能容忍先毂这种可能会破坏大晋国体系的主意。 栾盾叹了一口气,道:“还是先观察一下吧,眼下的情报毕竟还是不足。” 在这些卿们议事的时候,晋侯一直静静的坐在那里,看上去就好像是一个残破的、随时都可能彻底倒下的人偶。 郤缺等待片刻,突然道:“士伯,你怎么看?” 士会是除了郤缺之外六卿唯一一个没有开口的人了,而且郤缺注意到士会从进来开始就一直在思索着什么,表情看上去似乎有些犹豫。 随着郤缺这句话,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在了士会身上。 士会的身体微微一震,楞了一下之后才道:“老夫觉得……其他国的诸侯或许会来,但陈侯应该是不会来了。” 士会这句话说完,众人的表情不由古怪,有几人的视线直接就落到了先毂身上。 晋国在过去二十年来权力都掌控在以赵盾为首的六大卿族手中,因此臣服于晋国的小国诸侯们都会在巴结晋国和赵盾的同时,选择在晋国其他五卿之中再寻找卿族作为靠山。 陈国选择用来交好的晋国卿族就是先氏。 先毂立刻变了脸色,冷冷的说道:“士伯何出此言?” 如果陈国不来,就等于是先氏的外交工作没有做好,所以士会这句话事实上相当于对先毂的指责。 士会咳嗽一声,淡淡的说道:“有人告诉老夫的。” 先毂道:“谁?” 士会平静的说道:“老夫的女婿,大夫魏相。” 先毂楞了一下,随后忍不住大笑起来。 “魏相?哈哈哈哈哈……” 第177章 陈侯究竟来不来? 先毂的眼泪似乎都要笑出来了。 士会并不气恼,而是就坐在那里静静的看着先毂。 郤缺咳嗽一声,提醒道:“先伯,注意仪态。” 先毂这才缓缓的收起笑声,但脸上嘲讽的笑容依然是不加掩饰:“这魏相还真是了不起啊,不但能够为大晋征伐太行,如今居然连远在数百里之外身居宫中的陈侯心思都能察觉,实在让人佩服,佩服!” 先毂这句话落下,中行林父也忍不住一声轻笑,淡淡的说道:“年轻人嘛,碰到什么国家大事都喜欢指点一二也属正常,老夫当年无知之时也不是没有干过这种事情。只不过如今我等商议的乃是军国大事,士伯竟然以魏相之言来作为参考,未免有些欠妥。” 赵朔哼了一声,道:“中行伯这句话说得就不对了。年轻人正是朝气蓬勃敢打敢拼,而某些老者只不过是仗着年纪和阅历窃据高位罢了,焉知年轻人就一定不如老者?” 士会的脸色同样也不好看,说道:“魏相乃是老夫的女婿,他的才能老夫自然还是清楚的。先伯说魏相不行,那老夫就想要请问一句,之前魏相为我大晋立下的那些功劳难道是从天下掉下来的不成?” 伴随着几人之间的争吵,临时行宫的这座大殿之中气氛开始变得激烈起来。 先毂道:“别的诸侯我不知道,但陈侯是肯定会来的,这点毋庸置疑!” 士会同样抬高了声调:“别的诸侯来不来老夫也不知道,但陈侯多半不会来,老夫觉得就是如此没错。” 两人目光对视互不相让,气氛越发紧张。 郤缺无奈,伸出手指用力的敲了几下桌子,总算让整座大殿都安静了下来。 郤缺道:“在此争吵也无意义,不如就等过几日之后诸侯到来再说吧。君候,您认为如何?” 一直坐在上首的晋侯身体一颤,好像是从睡梦中被人惊醒一般的回过神来,道:“好好好,郤伯所言极是,就这么办吧。” 走出大殿之时,先毂和中行林父并肩而行。 先毂愤愤的说道:“真是笑话,这个魏相当真以为他是陈侯肚子里的蛔虫不成?我先氏可是和陈侯多年友谊,岂是他能够揣测的?” 中行林父的脸色就要平静许多,轻声道:“先伯,你当真确定陈侯必来。” 先毂十分认真的说道:“我早就已经让人去和陈侯打了招呼,这一次陈侯必来!” 中行林父的脸色顿时放松下来,轻声道:“既然如此,那我等完全可以安排一番,将魏相这番言论给散布出去……” 先毂眼睛一亮,道:“不错,正该如此。最好是让所有前来会盟的诸侯都知道,我们大晋究竟出了一个多么不得了的大夫,竟然能够隔着数百里洞悉一辈子都没去过的陈国局势!” 两人对视一眼,脸上不约而同的露出了笑容。 陈国王宫,正殿。 陈侯坐在大殿上首的主位,黑眼圈十分浓重,不停的打着哈欠,一副中年男子酒色过度的模样。 在陈侯的下首,几名陈国大夫正在激烈争执。 年轻的陈国大夫夏征舒正在慷慨陈词:“如今晋国虽然失去了赵宣子,但却已经在柳棼之战中击败楚王所率楚军,依旧是无可争议的中原霸主。若是君候这一次不前往扈邑和晋国会盟,岂不是会让晋侯发怒,引来晋国大兵征伐?此事万万不可,还请君候立刻动身前往扈邑吧。” 对于夏征舒的话,其他人似乎都有些不以为然。 年纪大约在五十岁左右的大夫孔宁平静的说道:“晋国过去二十年之所以能独霸中原完全就是因为赵宣子的存在,失去了赵宣子的晋国已经是公族和诸卿争权内乱不休,柳棼之战的胜利不过乃是因为楚王在得知了赵宣子逝世的消息之后过于轻敌罢了,晋楚争霸之间的胜者必然是楚国。” 另外一名和孔宁年纪相差不多的大夫仪行父同样也开口说道:“孔宁大夫所言极是。而且我陈国和晋国之间隔着郑国,而楚国却是我们的邻国,从地理条件而言也是依附楚国更好一些。” 陈侯咳嗽一声,中止了争吵,有些提不起精神的说道:“好了,就按照孔宁和仪行父大夫的意思,这一次本侯就不去那个扈邑了。夏征舒大夫,你退下吧。” 陈侯的决定让夏征舒有些着急,道:“君候还是再考虑一下吧,毕竟晋国可是……” 陈侯提高了嗓音:“下去!” 夏征舒无奈的停下了话头,退了下去。 看着夏征舒离去的背影,大夫孔宁和大夫仪行父同时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孔宁哼了一声,道:“竖子几年前还只不过是老夫与其母夏姬合欢之时的门童,如今倒是敢当殿和老夫争执了。” 仪行父哈哈的笑道:“说起来,你们不觉得这夏征舒眉清目秀颇具其母风范吗?只可惜是个男的,不然的话老夫都想要一试了。” 陈侯嘿了一声,道:“男的又如何?难道男的便不能试了?” 君臣三人相视大笑,笑容极为猥琐。 正如魏相所言,这君臣三人与夏征舒之母夏姬私通早就已经是陈国国中不公开的秘密,甚至三人还往往喜欢一起谈论夏姬和自己在一起时的表现来进行吹嘘。 过了片刻之后,孔宁站了起来,道:“君候,老臣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仪行父顿时急了:“孔宁你这是何意,是不是想要去找夏姬?老夫告诉你,今日夏姬可是老夫的!” 孔宁重重哼了一声,道:“老夫已经三日没有去见过夏姬了!” 仪行父大怒:“老夫都五日没有尝过夏姬滋味了!” 陈侯哈哈大笑,挥手道:“吵什么吵,都去不就是了?两日后本侯会让夏姬进宫,这两日里随便你们二人怎么折腾!” 孔宁和仪行父对视一眼,齐声道:“谢过君候。”然后起身,一溜烟的出宫去了。 看着孔宁和仪行父离去的身影,陈侯嘴角的笑容更甚,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悠悠的自言自语了一句。 “有夏姬这般尤物在,本侯还去那个数百里之外的扈邑作甚!” 说完,陈侯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少儿不宜的场景,突然猥琐的嘿嘿笑了起来。 第178章 臂张弩(为Eric_ChenY万赏加更) 几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这一天,士燮急匆匆的来到营地之中,见到了魏相:“魏相,事情不对。有人在行宫之中传播谣言,说你言之凿凿声明陈侯不会来……咦,你在做什么?” 魏相嘿嘿一笑,举着手中之物,不无得意的说道:“来,给你看看一个好东西,我把它命名为——魏氏弩。” 士燮仔细的盯着面前的这个从未见过的器械,有些疑惑的说道:“这不是弓吗……你为何要把它装到此物上?” 魏相笑道:“这可和弓不一样。你看,它乃是由这弩臂和还有这弩机组成。这个横孔用来固定弓,这条木道是用来放置箭矢的,这里是弩机,周围这个是郭,这个是用来勾住弓弦的牙……” 士燮有些头疼的打断了魏相的话:“停停停,你说了这么多,此物究竟有什么用?” 魏相笑了起来:“当然有用啊,而且有大用!来来,我们去校场给你看看吧。” 两人很快来到校场之中,远处已经树好一个稻草人箭靶。 魏相将弩放在地上,靠着双脚的力量蹬开弩弦,然后完成上弦,拿着弩机在士燮的面前晃来晃去:“你看到了吧?弓手拉满弦之后想要一直保持满弦状态是需要费很大力气来维持的,但像我这个弩的话上弦之后想要等多久去发射都可以,完全不耗费任何力气,这是其一。很多弓箭手在进行一定次数的射击之后他的双臂就没有力气了,拉不开弓,射程缩短,准头失衡等等情况都会出现,而像我这个弩的话只要腿还有力气就能一直上弦,而且绝对不会出现射程缩短和准头失衡的情况,这是其二。不过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我问你,你的射程是多少?” 士燮犹豫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七十步。” 在这个时代,养由基这样的百步穿杨选手属于顶级,八九十步算是优秀,而士燮的七十步只能算是比及格强一些了。 魏相笑道:“我是一百步,你知道这个弩的射程是多少吗?” 士燮打量了一下魏相,有些吃惊的说道:“这起码得有一百二十步了吧?” 魏相笑了起来,抬起弩机:“是一百五十步。你觉得一名普通的弓手能在这个距离上射中目标吗?” 士燮断然摇头:“绝无可能,即便是神射手也是难如登天。” 魏相耸了耸肩膀:“那你好好看着,下面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了。” 魏相抬起弩机,瞄准,按下木制扳机。 “嗖!”一声划破空气的响声传入耳膜,弩矢在空中划出一个近乎平直的弧线,准确无误的命中了一百五十步之外的稻草人胸口。 士燮瞪大眼睛,忍不住叫了起来:“这、这怎么可能?” 魏相放下弩机,朝着弩机的箭道吹了一口气,笑道:“这就是弩的意义了,明白吗?只要四肢健全并且不瞎,人人都能被训练成一百五十步的神射手。” 士燮倒抽一口凉气,再看向魏相手中的弩机表情完全变了。 这可是宝贝啊! 士燮下意识的伸手想摸,但却被魏相闪过。 士燮大怒:“怎么摸都不给摸一下?” 魏相一脸严肃:“这可是我的不传之秘,摸什么摸?” 士燮怒道:“都是一家人,怎么就不摸得?” 魏相正色道:“亲兄弟也得明算账,更何况是外家兄弟!” 士燮咬牙切齿:“买,我们士氏出钱买还不行吗?” 魏相嘿嘿一笑,伸出五根手指在士燮面前晃了一晃。 士燮想了想,试探性的问道:“五千钱?” 魏相大怒,喝道:“魏敬,送客!” 士燮慌忙道:“别生气,刚才是开玩笑的,五万,我们士氏出五万!” 魏相冷笑一声:“五万?我要的是五十万!” 士燮也怒了:“你想得是真美,五十万就为了买一把弩?” 魏相笑道:“当然不可能就一把弩,五十万我就把整个弩的制作技术给你们士氏。” 这年头并没有什么专利的说法,所以魏相也是直接狮子大开口,上来就扔一个买断价出去。 士燮冷冷的说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种弩只要缴获一个成品,找几个工匠很快就能够仿制出来了,到时候我们士氏的五十万岂不是打水漂了?” 魏相叹了一口气,道:“眼界,眼界放宽一点。这个世界上出现过弩吗?想想吧,如果有一天,你们士氏在和敌军对阵的时候突然拿出一个数百人的弩阵,那会是什么样的情形?那就是一场出其不意的大胜啊!用五十万来换一场关键的胜利,难道还不值得吗?” 士燮闻言果然有些意动,犹豫良久之后才道:“此事事关重大,我得回去问一问父亲才行。” 魏相点头笑道:“那是当然,我老实和你说吧,如果你们确实不要我就去卖给赵孟了。对了,你刚才说找我有什么事来着?” 士燮定了定神,道:“是这样的,有人在整座扈邑行宫这边散播流言,说你言之凿凿断定陈侯必然不来而其他诸侯都来,如今整个扈邑都传遍了,一个个都在说你无知狂妄,竟然对天下局势大放厥词。” 魏相楞了一下,有些古怪看着士燮,道:“流言真是这么说的?” 士燮点头道:“是啊。我觉得我们应该想个办法,不然的话继续传下去岂不是对你的名声大为不利。” 魏相笑了起来:“怎么可能不利?这是在帮我扬名啊,不管他是谁,我都得谢谢这个好心人。” 士燮被魏相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扬名?你知不知道现在所有人都在把你当笑话看了,再这样下去你名声都没了,如何还能招揽到出色的部下?” 魏相眨了眨眼睛,突然笑了起来:“放心吧,陈侯真的不会来的。” 士燮怒道:“你仅仅凭借陈侯是个道德败坏之人就断定陈侯不会来,也太过儿戏了吧?” 魏相扶额,心道那我怎么说,难道要我说我是个来自两千多年后的穿越者? 魏相正色道:“真的,我有渠道,你信我,陈侯真的不会来。” “我信你个鬼!”士燮觉得自己是吕洞宾劝狗,愤愤的离开了。 ------ 注:经查,目前出土最早的臂张弩是春秋晚期的楚国,最早的蹶张弩是战国时代,都比魏相的年代要晚了两三百年甚至更多。 第179章 大声告诉我,陈侯来了吗?(为Eric_ChenY万赏加更) 魏相乃是夏氏宗主,所以他理所当然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夏氏中人。 作为魏相的族弟以及侍从,魏敬理所当然的成为了这个世界上第二个夏氏中人。 就如同中行林父也可以叫做荀林父一样,现在的魏敬当然也可以被叫做夏敬。 夏敬这个时候很生气:“宗主,外面的人在诋毁你,真想好好的教训他们一顿!” 作为夏氏的家司马,夏敬认为维护宗主的威严是一件非常必要的事情。 魏相笑着拍了拍夏敬的肩膀:“我问你,陈侯来了吗?” 夏敬想了想,道:“没来。” 魏相的笑容更加浓郁:“所以,我们难道不是正确的一方吗?胜利者只需要好好的欣赏失败者们那无能狂怒的嘴脸就行了,何必去和他们争执呢?记住了,架子要端起来,越高越好!” 夏敬思索了一下,胸膛挺得高高的,双手背在腰后,昂首阔步的走了出去。 两天的时间慢慢过去了,诸侯们开始陆续抵达。 原先和胥氏交好的曹侯最近频繁拜访士会,于是士燮也跟着士会成天陪曹侯应酬去了,少了这个关心自己的大舅哥也是让魏相长出一口气,难得清闲。 夏敬一脸欢喜的奔了进来:“宗主,变了,变了!” 正在苦思冥想,在记忆之中搜刮着自己那点可怜穿越知识以更进一步改造魏氏弩的魏相一脸愕然的抬起头来:“什么变了?” 夏敬嘿嘿笑道:“风向变了,先氏的人急了!” …… 中行庚和智罃坐在中行氏的营地之中,两人的脸上都带着几分喜悦神情。 智罃喜滋滋的说道:“兄长,你是没有看到刚才我当众嘲讽魏氏宗主魏绛时他那个脸色,哈哈哈!陈侯?陈侯还敢不来不成?” 中行庚脸上同样也带着笑容,但也不忘记提醒智罃:“你难道忘了父亲前段时间才说过,让你我最近不要去招惹魏相?” 智罃有些后知后觉的身体一颤,一拍大腿:“对啊,我怎么忘了……无妨无妨,那是魏绛不是魏相,哈哈哈。” 智罃的笑声变得僵硬了不少,颇显外强中干之意。 中行庚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你啊,就是做什么事情都太过急躁。这一次我们荀氏两族在背后观察,让先毂冲锋在前,怎么样都不会亏,明白吗?若是你跳出去入局了,那就是把我们荀氏牵连下场,若是成功则矣,失败的话……” 智罃想起自家父亲的无情铁拳,顿时变得越发的心虚,忙打断了中行庚的话:“兄长不要再说了!此事和我无关,绝对无关!” 中行庚笑了笑,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智罃突然忍不住开口道:“兄长啊,我总觉得那个魏相是有些邪门的,你说这一次陈侯不会……真的不来吧?” 中行庚楞了一下,下意识的想要开口反驳,但话到嘴边竟然……有些说不出来? 过了好一会,中行庚才幽幽的说道:“谁知道呢,或许吧。” 陷入沉思的两兄弟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身后,某个苍老的身影缓缓迈步离开。 …… 先毂的心情不是很好。 盯着面前的先氏家臣,先毂脸上的怒火明显可见:“派去陈国的使者为何至今没有回音?” 家臣战战兢兢,无法做出回答。 没有回音就是没有回音,让人怎么回答? 先毂的脸色渐渐变得铁青。 魏相关于陈侯不来的言论已经在扈邑临时行宫这边弄得人尽皆知了,如果陈侯真的不来…… 先毂深吸一口气,当场就想要发作。 突然,门外传来了一声禀报。 “中行伯到!” 先毂瞪了面前的家臣一眼,冷冷的说道:“下去吧。” 家臣如蒙大赦,仓皇离开。 先毂身体微微一动,但终究没有站起来,依旧稳稳的坐在那里。 片刻之后,中行林父走了进来,神情同样也不是很好。 “先伯,距离盟会举行的时间只有两天了,陈侯为何还不至?” 如果换一个人来问这个问题,已经有些烦躁的先毂绝对直接摔桌子将来人大骂一番再说,但问题在于面前之人乃是中行林父,论辈分比先毂高上一倍,论职位和资历更是远超先毂,同时还是先毂在这件事情上唯一的盟友,所以骂人的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先毂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我也不知为何陈侯未至,但是其他诸侯不也还有未至的吗?” 中行林父淡淡的说道:“就在刚才,任国的任候也已经来了,总计十六诸侯已然齐聚,只剩下陈侯依旧没有音信。” 先毂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良久没有说话。 中行林父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出了这间房间之中。 先毂砰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眼睛之中开始出现血色,喃喃自语:“不,不对,陈侯只是误了路程,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还有两天,肯定来得及!” 又过一天,士燮出现在魏相面前,看着魏相的眼神就好像看着一个怪物:“真的如你所说,陈侯没来,其他大晋征召的诸侯都来了。” 正在打磨箭道的魏相吹了一口木屑,有些不耐烦的抬起头来,道:“陈侯不来不是很正常的吗?快,把那个刨子给我递过来。” 士燮哦了一声,信手拿起刨子放在魏相手中,道:“你是怎么猜到的?” 魏氏只是一个小家族,士燮可不觉得魏氏能够在遥远的陈国有什么情报网络。 魏相摸着下巴并不算多的胡须,十分严肃的说道:“别问,问就是神龙托梦!” “啊?”士燮愣住了。 终于,会盟的这一天正式到来了。 魏相穿得整整齐齐,迈步走出营帐走上马车,对着身边的头号心腹夏敬问道:“来,告诉我,陈侯来了吗?” 夏敬嘿嘿一笑,挺胸凹肚,高声道:“回大夫,陈侯未至!” 魏相哈哈大笑,一跃上了马车,头顶大夫冠冕四颗旒珠在空气中欢快跳动。 “那还在等什么?走,去看看那些想要笑话我们之人的嘴脸,让他们看看本大夫的本事!” 马车辚辚的开动了,朝着不远处的晋侯临时行宫驶去。 第180章 先伯请留步! 扈邑之盟属于周朝五大礼仪之中“宾礼”的一种。 《周礼·春官·大宗伯》:“以宾礼亲邦国,春见曰朝,夏见曰宗,秋见曰觐,冬见曰遇。”翻译成大白话就是诸侯春天来见天子就叫做朝见,夏天叫做宗见,秋天叫做觐见,冬天叫做遇见。 正所谓见微知著,单单从这四季之见都要分成四个不同的称呼,就可以看得出来周礼本身有多么的繁琐。 而到了诸侯与诸侯之间交往礼仪,又有不同。 诸侯之间的来往叫做“朝聘”。“朝”指的是诸侯亲往,“聘”指的是派使者前往。 《左传·襄公三年》有云:“昔文(晋文公)、襄(晋襄公)之霸也,其务不烦诸侯,今诸侯三岁而聘,五岁而朝,有事而会,不协而盟。” 由于这一次扈邑召集诸侯是为了威慑秦国和楚国,重申大晋国体系的霸权,因此并非和平意味更多的“会”,而是战争意味更强的“盟”。 行宫内部有一座木制高台,高台之下是整整五千名晋国士兵,衣冠甲胄整整齐齐,长矛大戈握在手中竖于地上,一片肃杀氛围。 黑压压的晋国士兵加上迎风招展的晋国红旗,别的不说这一个下马威的意味还是相当浓重的。 魏相走下马车,正好看到身后士会的马车驶来,于是便站在原地等候。 士会同样也看到魏相,脸上顿时露出笑容:“你做得很不错!” 这句话听起来似乎有些没头没尾,但魏相知道这是士会称赞自己在陈侯一事中做出的判断,当即笑道:“哪里哪里,外舅于廷议之上为小婿主持正义,实乃大智大勇一身正气,小婿心中佩服得紧啊。” 士会笑着瞪了魏相一眼:“成天便知道在这里油嘴滑舌,走,随老夫上台去。” 魏相眼珠子一转,拉了一下士会的袖子,轻声道:“外舅,听说先伯未至,我等不妨在此稍候片刻。” 士会先是一愣,随后摇了摇头:“已经够了,如今世人皆知陈侯未至,先伯脸面早已无存,你何必还要当面……” 魏相脸色一正,沉声道:“外舅此言差矣,我刚封大夫就被先伯无缘无故的阴了一手,若是当做无事发生的话岂不是让人觉得我软弱可欺?况且先伯只不过是上军佐,外舅您才是上军将。他身为您的副手却在廷议之中与您争执,将来若是出兵的话这可是一大隐患!此刻正是压他一头的好机会,让他知道我大晋上军之中谁说了算!” 士会沉吟片刻,虽然没有说话但也没有迈步,这就算是默认了。 又一辆马车驶来,赵朔的笑声传来:“士伯,你舅婿二人为何在此?” 片刻之后,得知了来龙去脉的赵朔咳嗽一声:“正好我坐马车也累了,便站在这里陪你们舒展一下身体吧。” 对于赵氏来说,中行林父的背离是在意外之中,郤缺则属于头号叛徒但却难以惩治,先毂原本还算和赵氏亲密但不知为何这几个月却开始在大事小情上和赵氏对立起来,尤其是邯郸一战先氏图谋的败露让赵氏和先氏之间的关系基本破裂。 如今有机会看到先毂这个二号叛徒出糗,赵朔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两名晋国下卿立在此处,后续前来的诸国晋国大夫不免纷纷上来问好,赵朔也是十分干脆的大手一挥:“诸位给我赵朔一个面子,且在此稍等片刻。” 慢慢的,聚集的大夫有了十来个人,有人脸上带着疑惑,也有人不动声色的看着热闹。 终于,一辆马车缓缓而来,先毂到了。 从脸色上就可以看得出来先毂的心情非常不好,当他看到魏相的时候心情就更加不好了。 先毂并不想理会魏相,在下车之后直接走向高台的台阶。 然而魏相早有准备,直接迎了上去:“先伯请留步!” 先毂不得不站住脚步,冷冷的看着魏相说道:“何事?” 魏相拱了拱手,笑道:“听说先伯前些日子和我外舅在廷议之中有所争执,乃是关于陈侯是否来朝之事。当时先伯言之凿凿说什么陈侯必定前来,不知如今陈侯可在此处?” 先毂脸色一变,重重的哼了一声,道:“陈侯来与不来乃是他的事情,和我有何关系?” 魏相叹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陈侯和先氏并无任何关系,这句话魏相记下了,稍后便广告天下。” “你!”先毂大怒,冷声道:“魏相,你不要太过得意忘形!” 魏相脸上的笑容开始消失,平静说道:“不知先伯此言何意?我自从受封大夫跟随君候来到扈邑之后每日就呆在军营之中,从未出过大门也不和其他诸侯、大夫结交,何来的得意忘形?倒是某些人,成天不好好想着为大晋和君候尽忠,却不知尊卑次序,以副佐之位于廷议之中顶撞主将,更私下散播谣言中伤同僚,实在是面目可憎令人齿冷!” 先毂眼中的怒火都要喷出来了,双拳不知不觉间握紧:“你是在指责我?就凭你区区一个大夫,也配?” 魏相看着快要炸开的先毂,淡淡的说道:“今日之大夫,焉知不会是后日之卿族?魏氏和先氏同为姬姓子孙,谁又能比谁更高贵呢?对了,我劝先伯不要擅自动手,以你的武艺只能自取其辱。” 先毂咬着牙,表情因为怒火而开始变得扭曲,身体都开始颤抖起来。 有那么一两秒钟,魏相都感觉先毂似乎要出手了。 然而几秒钟过后,先毂脸上的怒火突然缓缓的收敛了起来。 先毂深深的看了魏相一眼,冷冷的说道:“很好。今日之事,我记下了。” 先毂直接走过魏相身边,迈步上了高台的台阶。 魏相笑道:“既然记住,先伯不妨记得更加清楚一些,最好将来能够清楚的讲述给子孙后代才好。” 先毂脚下突然一个趔趄,但完全没有回头,反而加快了脚步。 魏相看着先毂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不是都说先氏中人性格暴烈如火吗,这先毂怎么就不敢出手呢? 魏相心中颇为可惜,毕竟……能够暴揍晋国六卿之一的机会是真的不多啊。 第181章 歃血为盟 高台之上,两道身影凭栏而立,将这副情形全部看在眼中。 中行林父冷冷的说道:“小人得志!” 郤缺笑了起来:“想不到先伯堂堂一个下军佐,竟然连魏相这么一个下大夫都整治不了,有趣,实在有趣。” 中行林父脸上的怒火慢慢消失,淡淡的说道:“无非是仗了士氏和赵氏的势罢了。” 说完,中行林父袖子一甩,头也不回的离去。 郤缺哑然失笑,白须随风飘扬,一时间竟有些俊逸出尘之感。 不远处,几辆马车并肩马路中央,同样将这般情形看在眼中。 曹侯缓缓说道:“早就听说晋国自从赵宣子去后便有内乱之虞,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郑侯忧心忡忡的说道:“若是这内讧继续下去,晋国将来岂非无暇顾及楚国北上了?” 这个问题顿时让在场的诸侯们一片沉默。 大家都是大晋国体系之中的一员,也都是经常受到楚国侵略的,如果没有晋国的话在场的所有国家加起来都无法和楚国抗衡。 足足过了好一会,卫候才打破了沉默,道:“罢了,今后之事今后再说,时间将至,我等且去吧。” 会盟是一个非常严肃的事情,这一次魏相作为晋国大夫终于获得了一个坐位。 一番外交辞令过后,来朝的诸侯开始陆续献上对晋国的礼物,而晋侯对此也是微笑以对,一一用言辞感谢。 随后就是正式祭天,将盟书让上天所知的环节了。 首先是设立神位“方明”,立于高台大殿的正北面,象征着祭祀的四方神位。 在场的所有人在盟主晋侯的率领下,朝着神位大礼跪拜,并于司祭的率领下念诵极为拗口而冗长的祭词。 祭词的内容并没有什么新意,无非就是大家今天在这里会盟,请上天见证,来的都是自己人今后一起混,一起在大哥晋国的率领下把楚国和诸多戎狄干翻云云。 会盟之后就是凿坑,在高台之下挖一个巨大的方形坑,用以掩埋祭牲。在坑的北部挖出一个神龛,神龛之中放满玉璧。 紧接着,就是激动人心的杀牲环节了。 司祭一声令下,牛、马、犬、猪、羊、鸡这“六牲”就被一群晋国侍卫或牵或抱或提的带了上来。 晋侯十分威严的一挥手:“杀牲,祭天!” 在震天的六牲惨叫中,动物们的鲜血汨汨流出,沾染了大地。 在场每一个有地位的人都会分到一头祭牲,作为大夫,魏相分到的是一只公狗。 一名晋国侍卫走了上来,先是朝着魏相示意了一下,然后啪啪啪几棍下去,瞬间终结了狗的性命。 一阵欢呼声传来,魏相下意识的抬头,发现晋侯手中拿着一个血淋淋的牛耳朵高高举起,晋侯的脚下是庞大的公牛尸体,几名晋国侍卫手持一个玉敦,正在小心翼翼的接着牛耳之血。 此为“执牛耳”。 再然后,就是“歃盟”,也就是所谓的歃血为盟。 一套仪式下来,天色已经是黄昏时分,饥肠辘辘、站得双腿酸痛,跪得膝盖发麻的魏相不由再一次感慨起周朝礼仪的繁琐。 大家高高兴兴签个盟书,盖章然后喝酒吃饭他不香吗?整这么多有的没的。 据说晋国的礼仪还不是最繁琐的,周朝最初版、也是最繁琐的礼仪保存在周公旦建立的鲁国之中,还好鲁候并没有来,不然若是鲁国人来主持这场礼仪……那简直不敢想。 好在,宴会总算是如期进行了。 越是盛大的宴会就越是吃不饱人,任何一位成年贵族都肯定有过这样的经历。 所以,坐在大殿最靠近门口位置旁若无人大吃大喝的魏相就成了附近几名大夫惊讶的对象。 惊讶归惊讶,但这些大夫既然都已经混到坐宫殿门口了,当然也不敢开口嘲讽有士氏以及赵氏背景的魏相。 虽然距离很远,但魏相的举动还是落在了大殿上首几名他国诸侯的眼中。 郑侯表情一动,道:“这位大夫举止豪放看上去似乎有些眼熟,不知是谁?” 晋侯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一双老花眼也没有看出魏相的身份。 倒是一旁的士会及时开口道:“那是小婿大夫魏相,初登殿堂不知礼节,让君候见笑了。” 郑侯哦的一声,恍然道:“原来是赫赫有名的魏氏虎子,说起来柳棼之战得以胜利,都是承了赵孟和他的情呢。” 其他几名诸侯一听,纷纷面露好奇,道:“郑侯何出此言?” 郑侯捋着胡须,笑道:“当时战况一度危急,楚师精锐步步紧逼,中军……本侯所率兵马被逼得有些忙乱,却不想赵孟和魏相率赵氏兵马杀出大破楚军侧翼,让楚王不得已宣布撤军,不然那一仗胜负究竟如此尚在两说啊。” 赵朔忙站了起来,笑道:“君候谬赞了,那一仗中君候亲临前线,那般风姿赵朔也是极为景仰的。” 两人微笑相对,各自连饮三爵。 晋侯看着两人,脸上露出微笑,道:“说起楚国,本侯倒是想起一件事情。陈侯之所以缺席本次盟会,想来也是和楚国有关吧?” 晋侯话音落下,其他诸侯同时沉默。 郤缺放下手中酒爵,咳嗽一声之后淡淡的说道:“君候所言极是,老臣以为是时候征讨一番陈国,让天下人知晓我大晋之威了。” 中行林父同样也开口道:“不错,陈国乃是区区小国,竟然无视大晋诸侯伯长之威而倒向楚国,若不行大兵征伐,倒是让天下诸侯小觑了大晋。君候,老臣不才,愿领兵出征陈国!” 中行林父话音落下,郤缺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消失了。 郤缺平静的说道:“中行伯,老夫身为大晋上卿中军将,理当为君候分忧,此事倒是不必有劳中行伯了。” 中行林父看着郤缺,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不不不,郤伯身为上卿还是坐镇绛都即可,老夫率兵出征即可。” 中行林父话语之中竟然没有任何想要相让之意。 大殿之中突然变得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就这么短短的几句话,晋国的头号大臣和二号大臣竟然一下子就产生了如此激烈的争执。 就在此时,魏相满意的放下手中的匕著,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 “嗝儿~” 下一刻,大殿之中所有人的目光就聚集到了魏相身上。 第182章 魏相君前失仪,当治罪! 魏相显然也没有想到自己就打一个嗝就引来了其他人的关注,动作顿时一僵,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诸位,抱歉,你们继续。” …… 晋侯突然笑了起来,郑侯也笑了起来,郤缺也笑了起来,士会也笑了起来,赵朔也笑了起来,大殿之中一阵笑声。 中行林父没有笑。 中行林父老脸板的如同大殿地上被削平的木制地板,冷冷的说道:“君前无礼,有如斯文,实乃大晋之耻!” 这句话一说出来,魏相就不乐意了。 你们这群老头能装模作样的站一天还谈笑风生,我年轻人可是要吃饭的啊,吃个饭不小心打个嗝怎么了,还挺上纲上线的? 我,魏相,二十一岁,还在发育期好吗?谁发育期还不能多吃点补充营养了。 魏相立刻开口道:“中行伯这番话就好笑了,君前无礼与否难道不是由君候来决定吗?君候都未生气,不知中行伯气从何来?请中行伯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要随意对号入座。” 虽然并不是很清楚对号入座这四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但魏相的反驳依旧成功激怒了中行林父。 中行林父的胡须明显翘了一下,冷声道:“自周公定礼以来,我等天子之臣便应该牢牢遵守,你君前失仪竟然还在此狡辩,简直是丢尽了我大晋的脸!” 魏相叹了一口气,道:“既然中行伯你这么执着,那我就要好好问一问你了。周公定下的礼法有多少条,你能全部记得清楚吗?周公定下的每一条礼法你都必然遵守了吗?你能确保你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违反过任何一条礼法吗?” 魏相的一连串问题让中行林父猛的一顿,鼻孔不停出气,但却说不出话来。 周公所制定的礼法无比的细致而繁琐,自从周礼制定以来,唯一一个能够记住周礼全篇所有细节的怕是只有周公本人了。 就连周天子的礼官如今都记不清楚,有些时候举行一些隆重的大礼之时还要特地派人跑去周公建立的鲁国之中翻阅藏书,仔细查看周礼的步骤。 在这样的情况下,谁要是说自己能够尽知周礼并且从不违反,那这个人绝对会被众人当成一个吹牛的白痴。 更何况,春秋时代原本就是一个被孔夫子抨击为“礼崩乐坏”的时代,这种时代怎么可能会百分之百的遵守周礼? 晋国这个所谓的霸主“诸侯伯长”本身就是对周礼最大的破坏,中行林父作为晋国六卿一员若是信誓旦旦的说自己守周礼遵周礼,传出去怕是都要笑掉全天下人的大牙。 中行林父很快回过神来,怒道:“魏相,尔这就是在诡辩!老夫违不违反礼节那是老夫的事,你当殿打嗝无礼于诸侯面前乃是所有人都见到的事实,容不得你狡辩!” 魏相耸了耸肩膀,站了起来,朝着晋侯屈膝行礼:“臣无礼,请君候降罪!” 说这句话的时候魏相的脸上还带着笑容,甚至还有空朝中行林父挤了一下眼睛,完全没有任何大祸降临的感觉。 中行林父冷笑一声,起立朝着晋侯拱手,正色沉声道:“君候,老臣请治魏相之罪!” 一时间,大殿之中熙熙攘攘,有人站起来为魏相开脱,也有人站起来言辞恳切一定要定魏相大罪。 曹侯看着这幅光景,忍不住轻声对着身边的郑侯道:“郑侯,这魏相不过一位新晋大夫,何以如此大胆?” 郑侯和曹侯交好,左右看了看发现没有人注意自己这边,于是便轻声道:“曹侯有所不知,魏相身后有士氏和赵氏的支持,这两家……嘿,最近和荀氏不是很对付。” 曹国只是一个三流诸侯国,国力比郑国这种中原二流但依旧算得上当世大国之一的国家远远不如,消息自然也不如郑侯灵通。 曹侯闻言这才恍然,道:“难怪这魏相竟然如此大胆,郑侯觉得这一次他能否逃过此劫?” 郑侯沉吟片刻,对着曹侯附耳道:“中行伯毕竟乃是晋国中卿位高权重,魏相又在如此重要的场合失礼,加之晋国公族与赵氏不合乃是众所周知之事,魏相怕是难逃一劫。” 曹侯哦了一声,有些惋惜的看了魏相一眼。 看起来不错的一个年轻人,就是招惹了荀氏这样的大家族,可惜了。 回去得用魏相作为反面模板教育一下几个曹国公子,那就是审时度势很重要,选择投靠对象同样也很重要。 像曹国这样的小国,一旦选择的投靠对象不对,分分钟就是灭国之灾啊。 就在这个时候,晋侯微微抬手,轻轻的敲了敲桌案。 说来也怪,明明刚刚整座大殿都还吵得像菜市场一样,但当晋侯收回手的时候,已经是一片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知道晋侯即将做出裁决。 中行林父眯着眼睛盯着魏相,眼底有精光闪过,心中暗道:“魏相啊魏相,尔当真以为进献十万钱给君候就能保尔无忧了?我堂堂荀氏一族多年侍奉公族,难道还比不上你的十万钱不成!” 中行林父想要看到魏相紧张的表情,然而让他失望的是魏相依旧神色自若的站在那里,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和他无关一般。 晋侯清了清嗓子,先看了一眼中行林父,然后将目光落在了魏相身上,淡淡的说道:“魏相,中行伯所言不假,尔确实是在本侯和诸位君候面前失礼。若是本侯不罚你,未免让诸侯、诸卿、诸大夫心生不服。” 晋侯说到这里,中行林父的脸上已经露出笑容,看向魏相的目光之中俨然已经把魏相当成了一个死人。 士会大惊,立刻站起来道:“君候,老臣以为魏相……” 晋侯似乎早有准备,直接打断了士会的话:“士伯,让本侯说完。” 士会楞了一下,拱手道:“是臣孟浪了,君候恕罪。” 晋侯朝着士会温和的笑了笑,然后再次将目光落在魏相身上,淡淡的说道:“魏相,本侯罚你上缴国库一万钱,以做失礼赔罪之用,你可心服?” 晋侯话音落下,大殿之中气氛突然变得古怪起来。 中行林父的笑容僵在脸上。 一、一万钱? 这特么和没罚有什么区别? 魏相深吸一口气,朝着中行林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朝着晋侯躬身行礼。 “臣,心服口服!” 第183章 你究竟想干什么? 魏相直起身来,看着面前好像吃了一斤苍蝇的中行林父,笑着点了点头,缓缓退回自己坐位。 于是问题来了,一万钱让中行林父丢一次脸究竟值不值? 魏相只想说一句——下次如果还有这种机会,请联系我! 曹侯和郑侯对视一眼,脸上的表情都十分震惊。 曹侯眨了眨眼,朝着魏相的方向怒了努嘴,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魏相竟然赢了?) 郑侯摊开双手,朝着中行林父看了一眼,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中行伯如此不中用啊。)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同时看向晋侯,都若有所思。 郤缺静静的看着这一切没有说话,只是不知何时手掌之中多了几根白色胡须,那是这位晋国上卿在无知觉的情况下揪下来的。 奇怪的是在短短片刻之后,郤缺突然若有所觉,深深的看了魏相一眼,然后笑了起来。 晋侯笑着举起酒爵,朝着身边几名其他国君笑道:“让诸位见笑了,请!” 众人不敢怠慢,纷纷举起酒爵,大殿之中再度变得欢声笑语一片。 刚才在郤缺和中行林父之间爆发的那场主将之争,就这么奇怪的被所有人遗忘了。 一切似乎都恢复了正常,只是在接下来的宴会之中,魏相身边突然也变得热闹了起来。 几名和魏相邻座的大夫一改之前的保持距离,十分热情的和魏相攀谈起来,并开始推销起自家的女人,拍着胸脯表示大家都是兄弟,我有个妹妹想去你家当小妾你要不考虑一下? 对于这种将女人当成货物的行为,魏相自然是一脸坚定的婉拒。 看什么玩笑,都没验过货你就想要让我下订单……咳咳,不对,我魏相已有一妻一妾,是断然不会为其他美色所迷的! 到了晚宴的最后时刻,让众人吃惊的事情发生了。 曹侯和郑侯竟然先后起身,各自赐酒于魏相。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示好,也让在场的中行林父和智首脸色越发阴沉。 魏相十分欣然的接受,并恭敬的还以敬酒,为这一次宴会又多增添几份笑声。 冗长的宴会终于结束了,喝了一肚子水的魏相有些急切的走出大殿,准备找个地方去解一下小急,却被老丈人士会叫住。 士会脸色阴沉,右手一抬,直接就朝着魏相敲来。 即便是喝了不少酒,但士会的动作在魏相眼里看来依旧如同乌龟一般缓慢。 魏相叹了一口气,站直身体一动不动。 一声脆响,魏相的额头多了一个红点。 士会甩了甩手,冷冷的说道:“可知老夫为何抽你?” 魏相低头道:“知道,君前失仪。” 士会重重的哼了一声,道:“也就是君候仁慈,若是换成其他稍微性情暴戾一些的主君,你此刻早已身首异处!跟老夫过来,让老夫好好的和你说道说道!” …… 两刻钟之后,正在营帐之中翻阅一份简牍的士燮抬起头来,惊讶的看着揪着魏相耳朵走进来的士会,慌忙起身:“见过父亲。” 士燮眉毛一眼,偷偷的朝魏相递来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魏相还以一个大大的白眼。 士会松开手:“坐!” 魏相立刻在士燮身边坐下,两人身板挺得笔直,堪比两棵笔直松树。 士会看着魏相,冷冷的说道:“说吧,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魏相楞了一下,苦着脸道:“外舅,我真的是饿了然后吃太饱……” 士会脸色越发冰冷:“说!” 魏相叹了一口气,道:“好吧,那我就说了。若是接下来君候准备出兵陈国,外舅请勿前往,更不要参与到主将之争里去。” 士会脸色突然变得凝重了起来,过了好一会才道:“这是君候的意思?” 魏相道:“是我猜的。” 士会道:“你觉得君候会派谁来当这个主将?” 魏相道:“那要看谁先看破君候的心思了,我倾向于是郤伯。” 士会说道:“所以,那就是中行伯来当这个主将了?” 魏相道:“是。” 一旁的士燮看了看自家父亲,又看了看魏相,一脸茫然和疑惑,完全不知道这对舅婿在打什么哑谜。 士会长出一口气,道:“君候……大约是什么时候?” 魏相道:“如果大军很快出征的话,那么就会很快了。” 士会的脸色越发的凝重,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悲伤:“你又不是医者,如何得知?” 魏相叹了一口气,道:“君候的身体,当然是君候自己最清楚。” 士会冷冷的说道:“你不是说人参可以起死回生吗,为何不进献给君候?” 魏相道:“君候以为那是虎狼之药,不肯服用。” 士会的脸色越发冰冷,甚至脸颊都开始隐约的颤抖了起来:“这不是理由。” 魏相沉默良久,无比诚恳的说道:“外舅,就让君候安心的去吧,这对谁都好。” 说完这句话之后,魏相就站了起来,朝着士会恭敬一礼,迈步离开。 士燮呆呆的看着魏相离去的身影,似乎明白了什么,小心翼翼的对着士会说道:“父亲,莫非君候他……” 士会没有说话,整个人好像突然老了几岁。 过了良久,一声幽幽长叹才自士会口中发出。 “公族无忠臣矣!卿、大夫,皆大晋罪人也!” 魏相走出士氏营地,发现屠岸贾就站在营地大门之外不远处的阴影之中等待着。 魏相走了过去,道:“你真的很大胆。” 屠岸贾道:“君候说了,你真的很聪明。” 魏相眨了眨眼睛,突然问道:“一直在暗中支持你的除了君候之外,是不是还有荀氏?” 屠岸贾冷冷的看着魏相,没有说话。 魏相笑了起来,朝着屠岸贾拱了拱手,道:“请禀报君候,就说魏相认为中行伯出任伐陈主将最为合适。” 屠岸贾道:“为何?” 魏相以手嘬唇一声呼哨,夏敬就驶着马车从黑暗之中出现,来到魏相面前。 魏相跃上马车,对着屠岸贾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恭喜重回晋国政坛,屠岸大夫。从今以后我们就是敌人了,想想还有些小激动呢。” 屠岸贾看着魏相的马车没入黑暗之中,右手不知不觉搭在了剑柄之上,微微握紧。 第184章 特地等待魏相的智罃 一夜无话。 第二天刚刚醒来,正在吃早餐的魏相就从奉命前去探听消息的夏敬口中得到了一个消息:“不好了宗主,刚刚宣布的消息,中行伯出任伐陈联军主帅!” 魏相哦了一声,将最后一口小米粥吸溜一下全部吞入口中,放下碗筷满意的打了一个饱嗝:“那很好啊。” 夏敬一脸惊讶:“可是,中行伯不是我们的敌人吗?” 魏相大有深意的笑了一笑:“夏敬啊,在大晋政坛之中,敌人和盟友的身份是随时都可以转化的,你很快就会见识到这一点。更何况……谁说这个联军主帅对于中行伯来说就一定是好消息呢?” 看着魏相走出营帐的身影,夏敬有些不解的摸了摸后脑勺,嘀咕了一句:“出征能有军功,有财物和封地,怎么不是好消息?搞不懂。” 至于战争可能的胜负风险……开什么玩笑,堂堂天下第一强国会收拾不了一个领土面积不到晋国十三分之一,人口不到晋国二十分之一的陈国?更别提中行林父还带着一群小弟了。 昨日盟誓的高台今日变成了用来出兵的庄严场合。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身戎装的中行林父单膝跪地,恭恭敬敬的从晋侯手中接过斧钺。 晋侯的脸色十分苍白而憔悴,但说话的声音依旧清晰而稳定:“陈侯背盟,大晋为诸侯之伯长,当率天下诸侯伐之。中行伯,你身为此次大晋主将,须扬我大晋之威才是。” 中行林父沉声道:“喏!臣必破陈国而归,执陈侯于绛都,问罪于君候座前!” 晋侯笑了起来:“善!” 在两人的身旁,众多诸侯并肩而立,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复杂,一方面是幸灾乐祸,另外一方面……他们当年其实也是这么被晋国揍过来的。 别以为臣服于晋国就是什么好事,这些小国不但每年要上交一大笔保护费给晋国而且还要出兵协同作战,就连国君的继承也需要得到晋侯的允许才算是合法,晋国为了自身利益插手各国国政废立各国君主之事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并不少见。 陈国,自求多福吧。 出兵仪式结束,魏相刚刚走下高台,意外的看到了两个人——智罃和胥童。 魏相笑了起来,朝着胥童拱了拱手:“胥童大夫,好久不见。” 和之前相比胥童显然进步了不少,已经能够十分淡然的面对着魏相这个杀父仇人:“夏相大夫进来风头出尽,实在是可喜可贺。” 由于得授夏氏大夫的缘故,夏相现在反而是魏相比较正式的官方名字了。 在这个年头名字越多就代表着封地越多,和西方中古世纪贵族名字越长越荣耀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魏相打了一个哈哈,道:“你我并非同路之人,就不必如此虚伪了。不知两位找我,有何事?” 魏相是在高台的台阶之下被堵住的,不少路过的卿大夫不由好奇看来。 原同和屏括两位大夫并肩而行,立刻停下脚步,屏括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昨日魏相和中行伯起了冲突,今日中行伯就得授主帅之位,这一次魏相怕是有的好看了。” 另外一边,韩厥轻声道:“赵孟,要不要上去?” 赵朔含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智罃一脸挑衅的开口了:“魏相,你昨日在大殿之上插科打诨出丑露乖,想要阻止我伯父出任主将之位,我今日来便是告诉你,荀氏并非你这小小蝼蚁所能够阻止的!” 魏相楞了一下,随后恍然:“所以你不跟上你伯父的军队留在这里等我,就是特地想要和我说这些?” 智罃冷笑一声,道:“是又如何?” 魏相无奈的摊开双手:“你不觉得你这样很幼稚吗?” 智罃冷冷的说道:“比起夏相大夫昨日当众打嗝还是远远不如的。” 魏相叹了一口气,道:“看着你诚心诚意等候本大夫的份上,本大夫今日就劝君子一句,还请转告你家伯父,这一次他怕是无法得胜而还,不如早日向君候交还兵权,回归绛都吧。” 智罃闻言顿时勃然大怒:“魏相,你也是大晋大夫,竟然在这公开场合口出狂言诋毁大晋兵马不成?” 魏相十分认真的摇了摇头,道:“我并非诋毁大晋兵马,恰恰相反,我是为了大晋好。中行伯长于内政,外交与军事并非其所长,所以……总之,意思我说了,你信不信就随你吧。” 说完,魏相径直走向自己的马车。 胥童下意识的想要阻拦魏相,魏相看了胥童一眼,笑道:“你确定?” 胥童想起了曾经在下宫之中两人的那一次比试,默默的让开了。 看着魏相的马车缓缓离去,原同和屏括都是面带异色。 原同有些失望的叹了一口气,屏括更加直接,冷声道:“还当这位智氏君子能够扳回一城,想不到此人口才如此拙劣,反而被魏相戏耍一番。” “其实,倒也不是那么悲观。”一个声音突然在两人身边响起,两人下意识的转身,发现自家三弟楼婴不知何时已经笑眯眯的出现了。 屏括脸色一冷,道:“季弟,你此言何意?” 楼婴淡淡的说道:“魏相不是说了中行伯领兵不行吗?这句话大家可都是听在耳中的。只要把这句话散播出去,等到中行伯得胜归来之际……嘿嘿,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便不用我和两位兄长多说了吧?” 屏括仔细一想觉得确实也是如此,心中不由欢喜,笑道:“不错,我这便安排人去做!” 原同有些迟疑,道:“前阵子先氏也这么做过,反而在魏相手中吃了亏,我等还是要慎重一些。” 楼婴的笑声越发响亮:“怎么,难道仲兄觉得中行伯真的能够在陈国那边失败不成?” 原同缓缓说道:“陈国毕竟和楚国是邻国。” 屏括不以为然:“陈国是陈国,楚国是楚国,不可混为一谈。就算中行伯最终败于楚国之手,只要胜了陈国,那魏相这番话便是大错特错!” 原同沉默片刻,长出一口气:“好,那就这么做吧。” 当一个人晋升的速度越快,他吸引的目光也就越多,明面和暗中的敌人也就越多。 这就是如今的魏相。 第185章 夏氏效忠的真正对象 楼婴刚刚坐上马车,就看到了韩厥冷峻的脸庞。 楼婴先是一愣,随后笑道:“什么事?” 韩厥道:“你是不是又出主意来算计魏相了?” 楼婴笑了起来:“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韩厥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魏相得罪你了?” 楼婴咂了咂嘴,道:“他连个小妾都不给我,你说呢?” 韩厥摇头,转身离去。 楼婴看着韩厥的背影,脸色渐渐变冷,最后化作一声冷笑,对着面前的御手道:“还愣着作甚?开车!” 夏日的阳光照耀下来,犹如中行林父心中的战意那般炙热。 多年来先是赵盾然后是郤缺,中行林父一直稳坐副将之位,终于这一次轮到他来当一次主将了。 中行林父看了一眼和自己并肩而立的弟弟智首,道:“罃儿去哪了?” 智首脸色微微变幻了一下,低下了头:“兄长恕罪,弟……让罃儿去找那魏相了。” 中行林父皱眉道:“为何要去找他?” 智首道:“罃儿说了,他……意难平。” 中行林父闻言哑然,但片刻之后突然笑了起来:“年轻人有冲劲便是好事,这一次确实不怪他。不过你我也要好好努力,免得让人觉得荀氏竟然已经没落至此,就连赵氏蓄养的恶犬都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公然上来撕咬了!” 智首重重点头:“兄长所言极是!” 赵氏营地之中,赵朔看着面前的魏相,表情冷静:“你为何要配合君候演那处戏?” 魏相看不出赵朔内心的心理活动,但这并不妨碍他据实以告:“回赵孟,君候身体抱恙,恐无法返回绛都了。” 赵朔脸色大变,过了好一会才道:“谁告诉你的?” 魏相道:“是屠岸贾。” 赵朔有些不安的用手指敲击着桌面,过了好一会才道:“屠岸贾此人乃是我赵氏死敌,其人所言不可轻信。” 魏相道:“屠岸贾如果想要名正言顺的重返大晋政坛,新君继位是他最好的机会。” 赵朔猛然抬头,目光之中露出一丝杀机:“屠岸贾此人决不可留!” 有那么一瞬间,魏相觉得赵朔眼中的杀机或许有一部分是针对自己而来。 所以魏相决定解释一下:“屠岸贾重返大晋政坛是除了赵氏中人以外所有人的乐意见到的事情,无论是郤伯、中行伯甚至是士伯,这一次他们都不会站在我们这边的。” 砰的一声,却是赵朔愤怒的砸了桌子:“先父不过去世数月,这些宵小就已经如此按捺不住了吗?魏相,你说现在该如何去做?” 魏相等的就是赵朔的这句话:“赵孟,我以为赵氏是时候做出反击了!” 在中行林父出兵的第二天,魏相在高台之下和智罃发生冲突的消息就慢慢的传播开来。 对此,众人不免也纷纷发表评论。 “魏相大夫怕是和荀氏杠上了,你说这是何苦呢?” “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魏相乃是赵孟所蓄养的恶犬,不死死咬住荀氏怎么能够证明他的本事?” “也是,魏相此人性情素来暴戾,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比起当年的胥克要更加凶残。” “唉,此人为了上位也是无所不用其极,这个世代,真真人心不古啊!” “是啊是啊,想老夫当年那个时代,比之现今不知强了多少……” 在某些有心人的推动下,几乎大部分言论都对魏相很不利。 夏敬对此十分愤怒,又有些忧心:“宗主,这一次怎么和上一次一样,莫非是先氏又出手了?” 魏相缓缓放下手中韩厥刚刚让人送来的信,脸上露出大有深意的笑容:“这一次可不一样,那可是……自己人啊。” 夏敬楞了半晌,下意识的问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应对?” 魏相沉默片刻,道:“夏敬,我且问你。你觉得我们现在是在为谁效忠?” 夏敬不假思索的说道:“当然是赵氏!” 魏相笑了起来:“赵氏确实对我有提携之恩,但我带给赵氏的回报却早就已经足够偿还,甚至可以说是远超了。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内赵氏都将是我们夏氏的盟友,但不再是我魏相的主君了。” 这个答案显然让夏敬有些意外,过了好几秒之后才道:“难道是君候?” 魏相依旧摇头:“这个时代的大晋哪里还有真正效忠君候之人呢?即便是像屠岸贾这样看上去似乎死心塌地的人,其实也只不过是因为他只有从效忠君候这个渠道才能获得权力罢了。六卿擅权之势已成,谁要是继续效忠君候,谁就是六卿的眼中钉和肉中刺啊!” 这就是魏相为什么迟迟不杀屠岸贾的真正原因,在魏相的眼中屠岸贾早就已经是死人一个了。 夏敬有些苦恼的揉了揉头发:“那臣就想不出来了。” 魏相正色,十分严肃的说道:“记住我今日的话。我们效忠的不是任何一个人,也不是任何一个家族,而是大晋和天下千千万万的子民!所以夏氏的目标从来就不是什么六卿,什么诸侯,而是整个天下,是整个华夏世界!” 这句话无疑给夏敬造成了极大的冲击,过了好久之后才道:“可是宗主,现在我们的夏氏也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啊。” 魏相怒了:“胡说什么?我们不是还在太行山中有一座城,还有好几千子民在等待着我们去统治呢。” 夏敬沉默半晌,道:“臣还是觉得宗主应该脚踏实地一些。” 晋国君候如果说要统一天下那应该叫做胸怀大志,但一个刚刚获得封地的下大夫喊着要一统天下,怎么看都是好高骛远啊。 魏相哼了一声,昂首道:“人若是没有梦想,和咸鱼有甚区别?咦……你怎么进来不通报?” 后面半句话是对着刚刚走进来的士燮说的。 士燮有些好笑的看着魏相:“难道你还有什么秘密瞒着我不成?我们可是一家人。” 魏相板着脸:“我乃夏氏宗主,你是士氏嗣卿,哪里来的一家人?” 士燮翻了一个白眼,大刺刺的在魏相面前坐下,信手拿起魏相桌案上的碗将里面的酸梅汤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然后砰的一下放下了碗,满足的“啊”了一声,道:“少废话,我今日就是想来问你,君候的身体当真如你说的那般不堪?“ 魏相平静的说道:“过不多时,怕是大晋又要再起哀乐了。” 士燮道:“家父可是因为你的建议而拒绝了中行伯提议的副将之职,如果这一次中行伯能够胜利归来的话,那你应该明白这会让我们士氏损失多少。” 魏相咳嗽一声,道:“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士燮板着脸,道:“我乃士氏嗣卿,你乃夏氏宗主,哪里来的一家人?” 两人相视大笑。 第186章 政客魏相 当魏相是一个儿子的时候,他是一个让老爹又欢喜又忧愁的儿子,就和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儿子一般无二。 当魏相是魏氏一员之时,他是一个非常出色的魏氏中庶子,虽然也让魏氏付出了一些代价,但也让魏氏拿到了远超代价的收获。 当魏相是赵朔家臣之时,他尽心尽力的为赵朔谋划,杀了胥克,帮助赵朔打赢了柳棼之战,保住了邯郸,几次三番的想要除掉原同、屏括和楼婴这几个毒瘤。 那么,当魏相变成了夏氏宗主的时候,他又该成为什么样的角色呢? “首先,我要变成一名政客。”魏相对着身边天天跑来蹭吃蹭喝并从来不付饭钱的士燮说道。 烧烤配酒的诱惑是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抵挡的,士燮当然也不例外,此刻两人正蹲在一个火堆旁边,对着烤架上正滋滋作响的肉串大快朵颐。 士燮一口将一串脆骨吞入口中,咬的咔嚓作响,嘴角滴着汁水道:“你总是这么喜欢自创词汇……政客这个词语听起来含义就不是很好。” 魏相笑了起来,将手里已经开始散发出香味的小羊腿翻了一个面,边烤边道:“你不觉得这个词语非常的恰如其分吗?政客政客,这个政坛什么时候有过真正的主人?周天子、诸侯、卿大夫,所有人都只是客人罢了。” 士燮哦了一声,信手将已经光溜溜的木签扔到一边,双眼牢牢的盯着魏相手中的羊腿,道:“所以,你的政客之路打算怎么走?” 魏相伸手拿起一根木箸在羊肉上插了几下,笑道:“首先当然是要混个卿当当,然后如果可以的话再混个上卿,然后帮助大晋把秦国灭了,再把楚国和齐国弄残,让天下万国来朝,应该也就差不多了。” 士燮咦了一声,惊奇的看着魏相:“你也想当第二个赵宣子?” 魏相嘿了一声,拿起旁边的花椒粉洒在羊肉上,道:“我更喜欢夏武子这个称谓!” 士燮一边朝着魏相手中刚刚考好的小羊腿伸手,一边高度评价了魏相的这个想法:“好高骛远!” 魏相毫不犹豫的将士燮的手拍开,狠狠的咬了一口香气四溢的小羊腿,并以一句经典名言还击:“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士会不知什么时候走进了这座帐篷之中,对魏相的这句话做出了十分高度的评价:“此言大善!” 士会看到魏相手中的烤羊腿,眼睛顿时一亮。 片刻之后,士会满意的打了一个饱嗝,将已经啃干净的羊腿骨扔到一边,伸手在士燮端来的一盆清水之中净了手,满意的对识相的长子点了点头,这才向有些幽怨的魏相道:“不就是吃你一个烤羊腿吗,你看看你那副模样!好了,晚点老夫让人再杀只羊,你给老夫全烤了吧。” 魏相怒了:“君子远庖厨,外舅可不能得寸进尺!” 士会奇怪的看着魏相:“谁说的废话?当年文公和你大父等人流亡诸国之时,露宿荒郊野岭自己动手打猎是家常便饭,若是真的远了庖厨早饿死了,哪里生得了你说出这种混账话?再说了,你刚才不是烤得很起劲吗?” 魏相突然发现自己这个穿越者或许能够解决很多问题,但解决不了和老爹同样麻烦的老婆他爹,于是主动岔开话题:“外舅事务繁忙突然来此,想必是有大事发生吧。” 士会点了点头,脸色开始变得认真:“你之前说得没错,君候已经病重了。” 虽然都知道晋侯的身体不行,但之前所有人都觉得晋侯至少还能撑到中行林父胜利的消息传回来,至少也能撑到回绛都之后,然而事实证明晋侯身体垮掉的速度远远出乎了大家的意料之外。 在结束了扈邑之盟后,晋侯先是宣称身体不适需要休息数日,于是大家就在扈邑停留了五天。 五天过后,晋侯的身体不但没有好转,反而病情加重,甚至都无法起床了。 郤缺就跪在晋侯的榻前,面带悲伤。 这座晋侯的寝殿里就连空气中都带着浓重的药味,但却对晋侯的身体完全于事无补。 赵盾篡公族之权的标志就是在二十年前的扈邑之盟上以晋国上卿的身份大会诸侯,二十年来晋国国君从未再有任何机会,直到如今晋侯同样大会诸侯于扈邑。 当二十年的夙愿完成之后,一直强撑着的晋侯也就再支持不下去了。 晋侯看着郤缺,很吃力的说道:“郤伯,本侯……将去矣!” 郤缺声音有些哽咽:“君候莫出此言,有医者悉心救治,应当很快就能好转了。” 晋侯叹了一口气,道:“本侯的身体本侯自己知晓,郤伯……是时候讨论一下大晋的下一任君候了。” 郤缺沉默片刻,道:“不知君候属意哪位公子?” 晋侯吃力的说道:“公子据为本侯长子,性情沉稳。公子莫为本侯幼子,天资聪颖。此二人皆可为君,郤伯可命人详查此二子,再与诸卿商定人选便是。” 郤缺神色微微变幻,好一会才道:“老臣领命。” 晋侯长出一口气,慢慢的闭上了眼睛,片刻之后他的鼻息慢慢变得悠长,显然已经睡去。 郤缺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朝着熟睡之中的晋侯行了一礼,然后轻手轻脚的退了下去。 又过片刻,双目紧闭的晋侯突然缓缓开口:“屠岸大夫何在?” 宫殿的阴影之中,屠岸贾走了出来:“臣在此。” 晋侯的胸膛吃力的起伏了几下,然后缓缓说道:“去、去找魏相,告诉他……只要能挫败郤缺,帮助据儿上位,他从此就是大晋公族的头号功臣!” 屠岸贾的脸上闪过惊愕和不解的表情,不过这些表情在他的脸上仅仅是一闪而逝,他很快就恭敬的点下头来,沉声道:“臣领命。” 屠岸贾也离去了,宫殿之中再一次的安静下来。 在宫殿的正中央摆放着一个铜制虎盘香炉,丝丝的熏香烟雾正从青铜虎的虎爪之下袅袅飘出来,然后慢慢消散。 生命到了最后,终究是如云雾一般渐渐散去,再无丝毫踪迹。 第187章 政客魏相的第一战 魏相又一次见到了屠岸贾。 屠岸贾站在三丈之外,生硬的说道:“君候说了,让你不要忘记你的责任!” 魏相沉默片刻,道:“击败上卿郤缺这样的一个任务交给一个下大夫,是否有些过于儿戏?” 屠岸贾恼火的说道:“怎么,难道你要违抗君候的命令?” 魏相笑着招了招手,道:“屠岸大夫,你且过来,我有些好东西给你看。” 屠岸贾身体一动,瞬间消失在了魏相的视线之中。 屠岸贾的果断出乎了魏相的意料之外,以至于魏相右手之中的手弩刚刚举起就已经完全失去了目标。 黑暗之中传来一声轻笑,随后一切归于平静。 魏相沉默片刻,脸上也露出笑意:“果然不愧是能够在赵宣子追捕下依旧能隐姓埋名二十年的屠岸贾。” 魏相转身就去了赵朔的营地,将刚才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赵朔。 听到屠岸贾未死的消息,赵朔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遗憾的表情,但很快这种遗憾就变成了认真:“君候想要立公子据?” 魏相道:“正是如此。屠岸贾就是晋侯拿出来的诚意,只可惜臣晚了一步,没有杀死他。” 赵朔笑了起来:“屠岸贾只不过是一支只能藏在阴暗之地的老鼠罢了,今后有机会再除去便是。倒是君候,他凭什么觉得我们赵氏会支持公子据?” 魏相沉默片刻,道:“因为赵孟如今只是下军佐,也因为所有人都在提防着赵氏。” 赵朔冷冷的说道:“君候并非蠢材,他所挑选的公子据自然也不是庸才,如果让一个聪颖的君候上位,对所有卿族都是威胁。” 魏相道:“确实如此。但赵氏如今只不过是六卿之中排名最末的卿族,对公子据君权的威胁远远小于排名前几之人。只要公子据确实足够聪颖,那他就会联合赵氏先对付郤氏、荀氏甚至是士氏这些排名靠前的卿族,然后才会考虑对我们赵氏下手。” 赵朔深吸了一口气,道:“若公子据有朝一日对士氏下手,你该如何?” 魏相道:“士伯乃我外舅,我当竭尽所能保住士伯,争取让士伯在上卿之位善终。一旦士伯逝世,即便士燮进入六卿也是末尾,自然不会被公子据视为目标。” 赵朔道:“那若是公子据对我赵氏下手呢?” 魏相笑了起来:“到那个时候想必赵孟也成为上卿了,是否要行当年宣子旧事,还不是全凭赵孟之意?” 赵朔沉吟良久,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我为何一定要选一个聪颖之人,而不是选择像昔年灵公一样的糊涂虫呢?” 魏相同样正色以对:“因为只有真正的聪明人才会放下仇恨和赵氏合作,糊涂虫只会在上台之后立刻联合郤氏、荀氏对赵氏进行复仇。” 赵朔叹了一口气,看向魏相的目光突然变得无比复杂:“你是何时变得如此狡猾的?” 魏相恭恭敬敬的朝着赵朔行礼:“回赵孟,所谓在其位谋其政,中庶子魏相要有中庶子的样子,大夫夏相自然也要有大夫的样子。” 赵朔楞了一下,随后放声大笑。 “未将赵氏嫡女嫁你为妻,绝对是我赵朔这辈子最为错误的决定!” 从赵朔处回来,魏相走进营帐,一脚踢在了已经呼呼大睡的士燮屁股上:“起来了!” 士燮嗖一下蹦了起来,看了看桌案上的漏刻之后顿时勃然大怒:“现在是睡觉的时间,你踢我作甚?” 魏相十分严肃的看着士燮,道:“你现在马上回到外舅的身边,告诉他君候随时将薨,让他依照之前说好的方法行事。还有,这几天没有什么事情就呆在你们士氏营地之中不要出门一步,明白吗?” 士燮哦了一声,有些不满的看着魏相:“你是不是舍不得你的那些人参酒?” 魏相没好气的翻了一个大白眼:“自己带上两坛,滚回去!” 看着屁颠屁颠抱着两坛酒离去的士燮背影,魏相的脸色慢慢变得无比凝重。 郤缺,一个看似平平无奇,但却能够得到赵盾欣赏力压中行林父继承上卿之位,能在翻手覆雨间将晋侯、荀氏、赵氏等晋国政坛强大力量玩弄得团团转,将整个晋国最高权力牢牢掌控在手中的人。 很难有人能想到,将死的晋侯竟然会把击败上卿郤缺的希望放在一个刚刚晋升为下大夫的年轻人身上。 这是政客魏相的第一战,魏相……不允许自己以失败开场。 突然,一阵尖锐的钲声传进魏相耳中,他下意识的站了起来,拳头先是握紧,然后又松开。 晋侯姬黑臀在继位七年之后于扈邑走完了自己的整个人生,享年四十九岁。 谥号“成”,后人称“晋成公”。 郑国,匡邑境内。 红旗招展,战车的车轮缓缓碾过马路上刚刚冒头的青青草地,在春雨过后显得颇为泥泞的土地上压出两道深深的车辙。 晋国主将中行林父立于不停前进的战车之上,注视着东南方向的土地。 再过十里左右,中行林父所率领由晋、郑、曹、卫等诸侯所组成的两万三千联军就将进入陈国境内,正式开始对陈国的征伐。 这一战中行林父信心满满,自认为胜算十足。 在中行林父战车身后大约八九辆战车的位置就是中行庚和智罃所在的战车,此刻智罃一副摩拳擦掌的表情,对着身边的中行庚笑道:“兄长,马上就要进入陈国境内了,这一次我定要好好作战夺取军功,也让那个狂妄的魏相知道话是不能随便乱说的!” 对于魏相的预言,智罃依旧耿耿于怀——虽然中行林父和智首说了不要计较,但智罃还是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顿揍。 中行庚点了点头,突然咦了一声,看着一名从马车旁边策马狂奔而过的骑士:“那不是……莫非有什么大事发生?” 片刻之后,中行林父看着手中的急报,身体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一旁的智首心中顿时产生不妙的预感,问道:“仲兄,发生了什么事?” 中行林父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君候……薨了。” 智首大惊失色:“这……那我们现在应该如何是好?” 中行林父看向东南方向那近在咫尺的陈国土地,脸色变幻不定,最终狠狠的一咬牙,沉声道:“马上传令下去,全军停止前进!还有,你马上带着庚儿和罃儿回返扈邑,去找……” 中行林父突然出现了明显的迟疑和犹豫,但最终他脑海之中的理智战胜了自尊心,还是将那个名字说了出来。 “……去找魏相!” ------------- 《魏书·始皇帝本纪》:成公七年,盟诸侯于扈,将薨而不肯闭目,乃召始皇帝。 晋侯曰:“诸子中唯据贤,可继位。然恐郤伯阻挠,奈何?” 始皇帝曰:“君候勿忧,臣有计矣,必不令郤伯得逞也。” 晋侯喜曰:“大夫真国士也。” 乃薨。 第188章 郤缺的胜利就在眼前 在任何一个国家,君候死了都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整个扈邑到处都是披麻戴孝的臣子,郤缺当然也不例外。 成年人的世界总是充满了虚伪和表里不一,所以披麻戴孝的郤缺面带笑容的和自己的心腹们商讨着下一任晋国君候的情形就显得既讽刺,却又十分合情合理。 “先君候想要公子据作为下一任君候,不知诸侯怎么看?” 郤缺的开口提问并没有立刻就得到回答,人们看向郤缺,希望先从这位上卿的口中得到一个思路,一个让大家能够借题发挥的话题。 郤缺等待片刻之后才恍然,忍不住自嘲的笑了起来:“看看老夫这个记性……罢了,老夫就直说吧,诸位可知晓公子据的品行?” 一名郤氏心腹家臣道:“听说公子据在洛邑之中名声颇为响亮,虽然交际不多,但却被天子和诸公卿赞誉有加。” 郤缺淡淡的说道:“那就是一个年轻有为的君候,二三子觉得大晋需要一个年轻有为的君候吗?” 所有人齐齐摇头。 郤缺微笑了起来:“不错,大晋不需要一个年轻有为的君候。不然,我等这些成熟稳重、能够匡扶国政的老臣还有何用处呢?先伯,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原来这一次的会议并不是只有郤氏中人,六卿之中的先毂同样也在座。 先毂淡淡的说道:“话虽如此,但恐怕六卿之中有人不是这么想的。” 谁? 中行林父和士会。 中行林父希望有一个年轻有为的国君来压制住郤缺,甚至是把郤缺直接赶走,这样中行林父就可以顺利上位成为上卿执政了。 士会虽然身为六卿之一,但他也是六卿之中唯一一个对晋国公族还有着效忠念头的人,这一点郤缺作为士会的老友自然心知肚明。 到了六卿这样的层次,很多时候在某件事上各自的立场其实早就已经心知肚明,大家比拼的其实仅仅是谁的手段更加高明,谁的利益交换更加能够打动人心争取到更多的盟友。 这是一个文明而又无礼,不会像战争那样血腥但却远比战争更为残酷的游戏。 任何一次战争的失利都不会将任何一个卿族连根拔起,但政治舞台上行差踏错一步就足以让一个原本显赫的卿族立刻中衰甚至直接灭族。 在这个选择继承人的游戏上,郤缺觉得自己有很大的胜算。 郤缺向先毂开出了条件:“先伯,若是你愿意支持老夫让公子莫成为新君的话,荀氏的公族大夫之位便是你的。” 先毂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我还要韩厥的公族大夫之位。” 郤缺皱起眉头,道:“两个公族大夫之位对于先氏来说还是太过招摇了,但老夫可以让你们先氏的中牟封地深入太行五十里,如何?” 先毂咳嗽一声,道:“那样的话赵氏是不会答应的,因为南太行可是人参的产地。” 郤缺哈哈的笑了起来:“人参有多么值钱和珍贵,想必先伯你已然心知肚明。魏相联合赵氏和士氏便想要将人参一口全部吞下,要老夫说还是过于贪婪了一些。” 先毂眯起眼睛,道:“如果郤氏和先氏也能够在人参产业之中分一杯羹,那才是比较合理的事情。” 郤缺的笑容越发愉快:“不错,六卿之中有四家能够分润,这不就皆大欢喜了嘛?” 先毂道:“中牟城的西边就是廧咎如的领地,而廧咎如正是魏相小妾的外家,如果先氏封地西进并且接触到人参,那么廧咎如就会成为麻烦。” 郤缺笑了起来:“一旦公子莫即位,先氏就会得到征伐廧咎如的命令。魏相、赵氏和士氏都是大晋的臣子,他们是不可能在先氏和廧咎如的战争之中支持廧咎如这个赤狄的。” 先毂脸上也露出了微笑:“只要廧咎如一灭,人参的利润先氏和郤氏对半分成。” 郤缺一拍大腿,赞道:“善!” 片刻之后,先毂满意离去,几名心腹也纷纷告退,书房之中只剩下郤缺和这一次跟随郤缺前来的长子郤克。 郤克性情颇为沉稳,乃是郤缺钦定的下一任郤氏家主。 只见郤克思考半晌,道:“父亲打算怎么应对中行伯和士伯?” 郤缺笑了起来,淡淡的说道:“那当然是要借助赵氏的力量。” 虽然针对下一任晋国君候的政争还没有正式揭开序幕,但郤缺其实已经将六卿之中所有人的立场都摸得清清楚楚。 郤缺刚刚和先毂结盟,两人属于公子莫一派。 中行林父为了反对郤缺,士会为了忠于晋成公遗嘱,都会站在公子据一边。 而剩下来的赵朔以及栾盾这一对下军将佐组合,无疑就成为了决定胜负的关键。 众所周知栾盾其实就是赵朔的应声虫,所以问题就可以简化为拉拢赵朔。 赵朔在这件事情上的立场,郤缺也是经过一番分析的。 赵朔的父亲赵盾虽然杀死了晋灵公,但晋灵公乃是晋襄公的儿子,而刚刚去世的晋侯姬黑臀则是晋襄公的弟弟,因此晋灵公就是晋侯姬黑臀两个儿子公子莫和公子据的堂哥。 如果是杀父杀祖之仇那当然是要报的,但杀堂哥的仇好像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从某种角度来说,如果赵盾不杀晋灵公也轮不到晋侯姬黑臀这个庶子上位,说起来甚至还算是有恩呢。 综合判断,郤缺得出了结论——赵氏应该会在这一次的君候之位争夺战中选择中立。 郤克有些忧心的说道:“父亲,您刚才和先伯说的那些可完全都是侵害了赵氏的利益啊。” 郤缺哈哈的笑了起来:“确实如此,但那都是君候大位之争尘埃落定之后的事情了,到时候赵氏就算知道老夫耍了他们又能如何呢?”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戏耍赵氏了,赵盾在临死之前就看走了眼,导致郤缺在上位之后狠狠的耍了赵氏一次。如今再戏耍一次赵盾之子赵朔,想想都让郤缺很有成就感。 郤克问道:“父亲打算怎么做?” 郤缺捋须而笑:“当然是利用原同、屏括和楼婴这三个蠢货了。” 郤克问道:“那韩厥和魏相呢?” 郤缺缓缓说道:“韩厥在这种事情上通常会听从赵朔的意见,至于魏相……虽然有些才能,但毕竟不过是区区一个士人家臣出身,不值一提!” 郤缺说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自信满满,感觉胜利就在眼前! 第189章 什么,我们荀氏要听魏相的话? 智罃累坏了。 无论是谁,当他不眠不休的骑马狂奔赶路三天都绝对会和智罃现在一样,累得一下马就直吐舌头,如同一条小狗。 “不行了,真不行了。”智罃毫无风度的躺到草地上,痛苦的呻吟着。 屁股和腰又酸又麻也就罢了,大腿也被磨破了一层皮,因为出汗和骑马姿势的缘故磨破的伤口和下裳黏在一起,动一下就有撕裂般的痛楚传来,那感觉真是无比酸爽。 智罃现在连一个手指头都不想动,所以即便是看着父亲智首目光不善的走了过来,智罃依旧还是保持着“大”字形躺在地上,一副你揍任你揍,我就不起来的模样。 让智罃意外的事情发生了,智首虽然在智罃身边停了下来,但却并没有像往常那边露出暴力一面,而是将一个酒壶扔在了智罃胸口:“人参酒,喝了有助伤口愈合。” 智罃眨了眨眼睛,突然一咕噜的坐了起来,拔开酒瓶的瓶塞咕嘟嘟的喝了起来。 “啊~”伴随着一声舒服的呻吟,智罃的嘴巴满足的离开了瓶口,有些恋恋不舍的将酒瓶重新交回了智首手中。 智首看着就在智罃身边的中行庚:“庚儿,要不要喝两口?” 中行庚笑了笑,道:“多谢仲叔,侄儿还有。” 智首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说话。 三人就这样静静的坐在草地上,不远处是荀氏的两百名骑兵。 一阵风儿吹过,不远处的树叶开始沙沙作响,树影婆娑间几片绿叶缓缓脱落枝头,掉在地上。 秋天将至。 智罃开口打破了这种沉默:“父亲,这一次我们着急回归扈邑,究竟为何?” 智首淡淡的说道:“给君候奔丧,显示我荀氏忠心。” “忠心?”智罃忍不住撇了撇嘴,好在多年的挨揍本能让他知道不能继续在忠心这个词上掰扯下去:“是不是郤缺老儿又要耍什么心机?” 智首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赞许的表情:“能想到这一点,也算是不错了。君候在出征的时候曾经和兄长有过交待,若是君候薨了,那么荀氏应该支持公子据为新君。以我等掌控的情报来看,郤伯怕是不会支持公子据,而想要另立公子莫为君。” 智罃摸了摸脑袋,道:“公子据和公子莫谁上位不都是卿族的傀儡吗?似乎也无甚区别。” 智首抬起头,直接敲了智罃一个暴栗:“蠢材!郤伯的傀儡和我荀氏的傀儡能是一回事吗?” 智罃讪讪,不敢再开口了。 中行庚开口问道:“仲叔,所以我们这一次回返就是为了阻止郤伯?” 智首脸色微微一沉,道:“确实如此,所以你我三人才要如此速速回到扈邑之中,一方面是为了稳住我们荀氏一脉中人,另外一方面也要像那些墙头草传递出消息,免得都被郤伯拉拢跑了。” 中行庚似乎想到什么,面带犹豫,没有开口。 智首看了中行庚一眼,淡淡的说道:“你想的是对的,老夫虽然也是荀氏嫡子但毕竟不是六卿中人,所以老夫这一次回去其实只是为了给别人提供助力罢了,真正对付郤伯的另有其人。” 正在揉着额头大包的智罃一听,那股好奇的心理顿时又上来了,忍不住问道:“父亲,真正对付郤伯莫非是先伯,还是士伯?” 中行林父作为主将需要带着晋国大军回返,这就注定了中行林父必然不可能及时赶回扈邑,或者说赶回扈邑之时已经大局已定。 所以智罃觉得,能够和郤缺对抗的应该就是先毂或者士会。 智首摇头道:“此二人都不是。” 中行庚猜测道:“莫非是赵孟?赵孟和郤缺的关系其实也并不是很好。” 智首脸色微微一动,道:“此人确实和赵氏有着极深的渊源,但并非赵孟本人。” 中行庚楞了一下,道:“那就是原、屏、楼三位大夫中的一位了吧。” 智首依旧摇头。 智罃一拍大腿,笑道:“那就明白了,原来是韩厥大夫!” 智首瞪了智罃一眼,还是摇头。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突然,中行庚似乎明白了什么,无比吃惊的瞪大了眼睛:“仲叔,这个人……莫非是魏相?” 噗的一声,智首还没回答,智罃先笑了出来。 “兄长你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是魏相,哈哈哈哈……就凭他?哈哈哈哈……” 智首看着中行庚,缓缓点头:“就是魏相。” 智罃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的表情无比震惊,下巴都要落地:“魏相?这怎么可能?!” 中行庚虽然说出答案,但同样也是一脸的震惊:“仲叔……按照你的意思,莫非我们荀氏还要在这件事情上配合魏相不成?” 一阵夏日的风吹过来,将智首已经开始发白的鬓角吹起,这位智氏宗主叹了一口气,说出了对中行庚和智罃无比冲击的事实:“是的。依照你父亲所言,我们此次回去主要就是配合魏相和郤缺进行对抗。” …… …… …… 砰的一声,智罃的身体重重的倒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无法接受的嚎叫。 “父亲,儿不想回扈邑了!” 扈邑。 魏相和士会父子坐在士氏的营帐之中,商议着事情。 士燮看着魏相,一脸的古怪:“虽然说君候已去如今局势混乱,但你带着整整两百人来防身未免也太过……思虑周全了吧?” 魏相耸了耸肩膀,道:“任何时候安全都是最重要的,难道你还没看出来我的重要性吗?” 士会重重的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两个晚辈的插科打诨:“说正事!” 营帐之中顿时一片寂静。 士会对这副情形表示满意,道:“老夫今日刚刚去见了郤伯,他确实如魏相所言不愿意支持公子据作为新君,而想要去迎接公子莫为新君。” 魏相叹了一口气,道:“从这件事来说,郤伯果然很有当年赵宣子之风啊。” 士会重重的哼了一声,道:“卿为臣子,为君候服其劳也就算了,怎能如此越俎代庖就连君候大位都要自行决定?郤伯这一次……做得太过了!” 从士会脸上的怒火来看,这一次郤缺的决定是真的很让他上火。 这几天士会一直忙于晋侯的葬礼等诸多事宜,当他回过神来之后才发现郤缺竟然已经暗中拉拢了不少大臣,让“废掉晋侯遗嘱另立公子莫为新君”这个事情成功的在扈邑之中掀起了巨大声势,得到了许多人的认同。 魏相倒是早有所料,对此表现得极为平静:“外舅,是时候实行我们之前商议的计划了。” 士会先是点头,但又有些不放心的说道:“你……真的要和中行伯合作?” 魏相笑了起来:“变脸这种技能,难道不是每一位合格政客都应该具备的吗?” 士会摇了摇头,道:“终究还是要讲立场和信誉的……也罢,既然如此,那就准备开始吧。” 第190章 什么,我魏锜的儿子竟然已经如此出色了吗? 虽然从继位到死亡整整七年多的时间里没有哪怕一天掌控过晋国的最高权力,但晋成公姬黑臀的葬礼还是十分隆重的。 他毕竟是天下第一强国的国君。 短短几天时间,北到蓟辽之地的燕国,南到江汉平原上的楚国,东至东莱半岛上的齐国,西至雄踞关中的秦国,数十家诸侯或亲身前来或派出使者吊唁,几个刚刚才离开扈邑的诸侯更是齐齐回返。 晋国上卿郤缺在和其他四位卿商议过后,朝着晋国内部所有卿大夫家族发出了召集令,命这些大夫前来扈邑奔丧,并明确要求每名大夫所携带的甲士不能超过两百人。 夏末将至,就连蝉鸣声都变得有气无力,晋侯的棺椁就停在灵堂的正中央,无数晋国大臣和诸侯使者披麻戴孝,场面肃穆中带着悲伤。 曹侯和郑侯并肩离开了灵堂,边走边轻声商谈。 曹侯脸色忧愁的说道:“这一次晋侯突然薨了,恐怕晋国内部又要开始生乱了。” 郑侯的表情同样也不好看,轻声道:“这一次本侯还牵扯其中,也不知道是福是祸啊。” 曹侯宽慰道:“郑侯说的是哪里话,公子莫既然在郑国居住,将来成为晋侯那不是对郑国有百利而无一害吗?” 郑侯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公子莫虽然有郤伯的支持,但谁都知道成公薨前更加属意在洛邑由天子教导的公子据。这晋国驱诸公子于诸国的礼制实在……你说若是将来公子据上了位,我郑国岂不是受了无妄之灾?” 曹侯有些不以为然,道:“郑侯这就是多虑了。如今赵宣子已去,成公已薨,中行伯又不在扈邑,还有谁能是郤伯的对手?如今的晋国看似一片混沌,实则大局已定了。郤伯再如此下去的话,恐怕真能成第二个赵宣子也未可知啊。将来公子莫即位之后,还请郑侯多多照应一番我曹国才是,最近鲁国在我国边境动作频频,本侯也是十分忧心啊。” 说话间,曹侯和郑侯的身影渐渐走远。 魏氏营地。 魏锜、魏颗和魏绛这魏氏父兄三人组其实前两天就已经抵达了,但由于魏相业务繁忙,所以到了今天才有时间前来拜访。 魏相咳嗽一声,道:“郤伯的通知大家应该都已经收到了吧?” 众人齐齐点头。 就在今天早些时分,晋国上卿郤缺向所有卿大夫发出通知,明日将在扈邑临时行宫之中召开“事关大晋前途”的重要会议。 虽然没有明说,但所有人都知道——挑选新一任君候的时刻到了。 士燮有些不爽的开口:“大部分人都觉得公子莫赢定了。我和我父亲这几日走了几家大夫,不少人闪烁其词态度暧昧,嘿……” 宗主堂哥魏绛同样开口道:“是啊,这两日我也去拜访了几个和魏氏素来交好的家族,也是这般结果。” 老爹沉声道:“相儿,你且仔细说说,赵氏那边究竟是怎么个想法?” 在老爹看来,魏氏如今乃是赵氏的追随者,当然是要看赵氏怎么说才是。 正在沉思之中的魏相回过神来,下意识的说道:“赵氏?赵孟说过了,都听我的。” “什么?”老爹眉毛一下竖了起来,右手下意识的就要举起。 一旁的三叔眼疾手快,一把拉住老爹的袖子,笑道:“仲兄别急!先让相儿把话说完。” 魏相看了一眼有些气恼的老爹,忍不住笑了起来,十分认真的说道:“父亲,这一次赵孟真的听我的,外舅也听我的,不信你问问士兄。” 老爹楞了一下,用探询的目光看向士燮。 士燮笑着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这一次我父亲和赵孟说了,以魏相的意见为主。” 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顿时从大帐之中响起。 不仅仅是老爹,就连三叔和宗主堂哥同样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 都知道魏相现在出息了,但再怎么样也只是一个大夫,怎么就能够左右两位卿的主意了呢? 老爹看着魏相,心情复杂之余,又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以及隐隐约约的小得意。 我魏锜的儿子……竟然真的出色到这般地步了吗? 突然,老爹回过神来,开口道:“等等,所以这一次……相儿你要负责对付郤伯?” 其他魏氏两人也回过神来,再次呆住。 魏氏……竟然已经要和上卿对抗了? 看着父兄三个呆瓜,魏相嘿嘿一笑,不无得意的甩了一下头发:“诸位,时代变了!” 赵氏营地。 年轻的赵朔坐在主位之上,脸上带着满满的笑容,时不时的点几下头,对来客的话表示赞同。 能够让赵朔摆出这种态度对待的人并不多,晋国上卿郤缺绝对是其中一个。 郤缺笑道:“不知赵孟觉得如何?若是有什么意见,也可向老夫提出,赵宣子当年对老夫也是十分器重,老夫并非那般忘本之人。” 赵朔微笑道:“郤伯所言极是,郤氏和赵氏之间的关系原本就亲密无间,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只不过某觉得,关于这封地之事……” 郤缺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道:“这样吧,那就再增加十里地,如何?还有之前的所说的官职,你们赵氏也可再多得十位!” 赵朔哈哈一笑,赞道:“郤伯果然豪爽,那就这么定了吧。明日在大殿之上,某自然会支持公子莫的。” 郤缺心中大定,说话之时胡须似乎都要跳跃起来:“如此甚好,甚好!” 虽然付出的代价比之前郤缺所预料的要多了一些,但只要能够将扶立君候这个大功落在身上,那一切都是值得的。 郤缺满意的离开了,作为礼仪,赵朔亲自将郤缺送到了营地门口。 当赵朔再一次回到营帐的时候,营帐之中已经多了一个韩厥。 韩厥轻声道:“赵孟,最近营地之中多有传言,大部分都是偏向于公子莫的。老夫派了一些人细查,发现这些传言似乎来自于楼、屏两位。” 赵朔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两个鼠目寸光的东西!罢了,不必去理会他们。去派人通知魏相,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看着韩厥离去的身影,赵朔露出冷笑,轻声自言自语了一句。 “这个郤缺老匹夫,耍了我赵氏一次也就罢了,居然还想耍我第二次?真以为赵氏无人乎!” 第191章 郤伯此言十分不妥!(第四更,为阳哥最萌万赏加更) 士氏营地。 郤缺和士会相对而坐,气氛十分沉默。 两人之间的友谊其实毋庸置疑,但在这样的国家大事面前,私谊所能够起到的作用就极其有限了。 片刻,郤缺叹了一口气,道:“士伯当真不愿帮老夫?” 士会脸色冷峻,淡淡[]的说道:“别的事情或许还能商量,但命公子据即位乃是君候遗愿,老夫也是爱莫能助。” 郤缺点了点头,站了起来:“既如此,那老夫也就不打扰了。” 郤缺回到自己的营帐之中,见到了在这里等候的郤氏核心人物,分别是郤缺的亲弟弟大夫步扬(因封地在步邑而得名),郤缺长子郤克,以及步扬的长子步犨。 郤缺道:“情况如何?” 郤克恭声道:“刚和叔父、犨弟交流过,一切都按照父亲的意愿安排妥当了。” 所谓的安排其实就是暗地里的合纵连横以及各种政治交易,郤缺一个人分身乏术,让这些郤氏的高层出马也是理所当然。 郤缺长出一口气,露出笑容:“如此,甚好。” 夜幕落下,魏相见到了风尘仆仆赶来的智首、智罃父子和中行庚。 虽然已经确定合作,但考虑到双方过去的恩怨,这一次的谈话气氛其实还是比较尴尬而僵硬的。 智罃看着魏相,感觉三观都被刷新了。 荀氏居然也有和魏相合作的一天,而且居然还是魏相作为主导? 虽然已经暗地里抽了自己好几巴掌,但智罃还是觉得面前这一幕相当的不真实。 魏相并没有注意到智罃,就算注意到了这个时候也懒得理会,此刻的他一脸严肃的看着智首:“智首大夫,你们荀氏那边都已经准备好了吗?” 智首淡淡点头,道:“都准备好了。” 魏相松了一口气,朝着智首拱了拱手,道:“那就好,明日……有劳了。” 智首同样轻出一口气,目光炯炯的看着魏相:“你……这一次荀氏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你可不要让我们荀氏失望。” 智罃突然回过神来,立刻补了一句:“不然的话你的麻烦就大了!” 魏相:“……” 智首:“……” 五分钟后,马车上的智罃摸着肿起的脸颊,无辜而茫然的看着智首:“父亲,为何打我?” 夜晚过去,新的一天到来。 扈邑并不是晋国都城,但今日的扈邑行宫之中晋国几乎所有卿、大夫齐聚,来的甚至比往年的元旦、四季狩猎等典礼还要更加齐全。 魏相也获得了一个坐位,由于他是下大夫而且还是最新受封的,所以他的坐位也是最靠近宫殿门口的,距离宫殿最上首的郤缺足有几十步的距离。 魏相坐下之后,不自觉的将目光投向整座宫殿上首正中央的那个晋侯之位,那里已经空空如也,但却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所有人都知道今日就是决出新君之位的重要时刻。 晋国上卿郤缺站了起来,平静的说道:“诸位,先君成公既去,大晋又未立有太子,我等身为大晋卿、大夫,理当为国分忧扶立新君,以免君候之位空悬影响大晋社稷,诸位可有意见?” 这个问题当然不会有任何人反对,大殿之中一片安静。 这种安静让郤缺有一种掌控全场的满足感,他带着这种满足感继续说道:“老夫认为公子莫生性纯良,颇有成公谦谦之风,乃是大晋君候的不二人选,诸位以为如何?” 郤缺其实可以用更加委婉的方式,比如说让其他自己这一脉的大夫来进行提名,但这位上卿并没有、也不愿意这么做。 郤缺就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向整个晋国政坛证明自己这位上卿的权威! 郤缺当然知道会有反对者出现,但他在过去的几天里合纵连横,早就已经定下腹稿和诸多计划,可谓胸有成竹。 郤缺将目光投向士会,等待着这位老友的发难。 既然荀林父因为“将不离军”的原则不可能抛弃大军率先赶回,那么士会也就成了六卿之中唯一一个坚定的反对派了。 但下一刻,一个出乎意料的反对者出现了。 魏相站了起来,高声道:“郤伯此言十分不妥!成公临终之时明明令我等辅佐公子据即位,郤伯为何却违背成公之意另选他人?此非为臣之道也!” 魏相虽然距离很远,但好在他足够年轻,能够轻松的用大嗓门把声音传遍整座大殿。 下一刻,所有目光顿时就聚集在了魏相身上。 魏相面无惧色,离开坐席昂然大步向前,一直走到了大殿的正中央站定,和郤缺距离拉近到二十步左右。 郤缺看着魏相,因为过于惊讶而好几秒都没有说话。 郤缺想过很多人选,但从来没想过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自己的竟然是这个两年之前还籍籍无名,一个月之前才刚刚获封大夫的毛头小子! 多年修养迅速让郤缺反应过来,冷冷的说道:“简直是胡言乱语!成公虽然喜欢公子据,但也曾经在老夫面前多次称赞公子莫有明君之相。且成公又并未留下任何关于继位人选的旨意,老夫召集卿、大夫选出新君也是理所当然,如何能说是违背成公之意?” 无论是谁站出来反对也好,郤缺都必须要将这个人给干掉。 魏相哈哈大笑:“谁说成公没有留下旨意?郤伯请看!” 话音落下,魏相从自己宽大的袖口之中取出一个卷轴拆开,将卷轴之中的那张写有字迹的绢纸高高举起,向所有人展示:“诸位,这便是成公在临终之前亲笔写就,命人交给我的旨意。上面清楚的写明——公子据才是成公指定的唯一新君人选!” 大殿之中顿时一片哗然,郤缺也同样吃惊变色。 晋成公居然在死前留下了一道指定继承人的旨意?这绝对是在场大多数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就连士会、赵朔、魏绛这几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十分吃惊的表情,他们都知道魏相必然有所准备,但都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个准备。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谁知道你这旨意究竟是否伪造?” 魏相定睛看去,发现原来是郤缺的弟弟步扬。 魏相笑道:“此事有何难?这旨意上有君候的笔迹和玺印,在场认识君候笔迹和玺印的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吧?只要众人辨认一下,不就真相大白了?” 说完,魏相立刻将这份旨意递给了士会。 士会立刻站了起来,先是深深的看了魏相一眼,然后才接过这份旨意,仔细的看了起来。 片刻后,在众人的期待之中,士会抬起头,缓缓说道:“这份旨意确实是君候所拟。栾伯、赵孟,你们也看看吧。” 再过片刻,栾盾和赵朔也给出了同样的答案——旨意是真的。 魏相笑着扬了扬再一次回到手中的旨意,对着郤缺道:“郤伯,还请你也看看,这份旨意究竟是真是假?” 郤缺脸色阴晴不定,冷冷的看了魏相一眼,还是站了起来,双手接过这份旨意。 大殿之中顿时陷入安静,所有人都注视着郤缺,想要得到郤缺的答案。 又过一会,郤缺抬起头,轻出一口气,用听不出情绪起伏的语气说道:“这份旨意……确实不假。” 第192章 郤缺抗旨 这份旨意当然是真的,是晋侯早在得知命不久矣之时就已经秘密写下,让屠岸贾带给了魏相。 由于有着火漆密封,当时并不敢私自打开的屠岸贾当然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内容。 晋侯死去之后,魏相就成为了当世唯一一个知道这份旨意内容的人。 事实证明这份旨意的效果相当不错,打了原本信心满满的郤缺一个措手不及。 至于郤缺会不会否认旨意为真……那当然是不可能的,晋侯的笔迹和玺印那么多人都见过,不是郤缺一个人就可以否认掉的。 在郤缺也承认了这份旨意之后,大殿之中顿时响起一片吸气之声,众人看向魏相,目光之中都产生了不少变化,暗中窃窃私语。 “想不到这魏相竟然暗中和成公搭上了关系!” “何止是搭上关系,你看他居然能拿出成公的旨意,岂非是成公亲信?” “等等,他可是赵氏家臣出身啊,怎么会得到成公如此信任?该不会赵氏和成公暗中合作了吧。” “成公和赵氏暗中合作?别说了,老夫现在脑子有点晕,让老夫好好捋捋……”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的猜测着魏相身份的时候,魏相的声音已经再度响起:“郤伯,既然你也承认这份旨意为真,那请问你为何不按照君候的旨意立公子据为君,而是一意孤行要立公子莫?莫非郤伯想要当一个抗命之臣不成!” 这个质问让整座大殿完全安静下来,气氛变得颇为紧张。 自从赵盾执政以来,整整二十年的时间,晋国的上卿从未被人如此声色俱厉的当面诘问过。 不少人的目光悄悄的飘向了一名坐在宫殿角落,正在奋笔疾书的老者。 晋国太史董狐。 就是这个董狐,当年直笔记载了“赵盾弑君”的史实,让权倾朝野的赵盾也无可奈何。 难道今日,董狐又有机会在史书上记下“郤缺违命”的话? 郤缺脸色阴晴不定,过了好一会才道:“老夫事先并不知道这份旨意的存在,抗旨之名从何而来?” 魏相点头道:“郤伯所言极是。那如今旨意已经摆在你面前,那就请郤伯按照成公旨意所言,速速派人去洛邑迎立公子据吧。” 这句话说出来,郤缺看向魏相的目光越发不善。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竟然会被魏相给逼到了这样的墙角! 如今晋国公族衰落卿族掌权,身为六卿之首的郤缺当然知道抗旨不会对自己造成任何实质性的影响,但却会在史书上留下骂名。 谁都不愿意自己的史书留名是这种方式,但现在…… 郤缺深吸一口气,冷冷的说道:“成公既然薨前从未和诸卿商议并公布过这份旨意,焉知这旨意不是被人蛊惑而成?老夫身为卿族之首,负匡扶大晋社稷之责,理当为大晋选出最适合之主君,怎能以区区一份旨意为准,误了大晋霸业!” 如果真的当众接受这份遗诏的话,郤缺在晋国之中的政治威望就彻底完了。 郤缺必须要拒绝这份旨意,没有其他选择。 郤缺话音落下,众人再次哗然。 这位晋国上卿,最终还是选择了公然在所有晋国卿、大夫的面前,直接拒绝了晋成公的遗诏! 这二十年来,先是卿族掌权,又是晋侯被弑,如今又来一个遗诏被拒……只能说,晋国的历史实在是丰富多彩。 宫殿的角落,正在奋笔疾书的太史董狐身体也是一顿,抬头深深的看了郤缺一眼,随后表情坚定的拿起手中的笔,朝着面前的竹简落下。 郤缺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或者说懒得注意到这一点,此刻的郤缺正在盯着魏相,心中充满懊恼和后悔。 千算万算,郤缺完全没有算到竟然是魏相这个家伙跳了出来,把局面弄得如此麻烦。 好在郤缺此刻虽然略显被动,却依旧没有觉得会输。 一份旨意罢了,在现在的晋国政坛之中掀不起什么太大的浪花! 面对着郤缺的拒绝,魏相并没有任何恼怒,而是笑了起来:“很好。既然郤伯一意孤行,那么魏相也无话可说。但魏相还是想要提醒郤伯一句,所谓公道自在人心,郤伯你这般倒行逆施,是绝对不会得到正义人士同意,是必然会失败的!” 魏相的话一字字一句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在整座大殿之中回荡。 面对着魏相这般毫不留情的职责,郤缺先是勃然大怒,但马上就冷静了下来,甚至露出一丝冷笑。 就算你魏相再如何谩骂,难道就能改变老夫的精心算计,改变郤氏多年在晋国之中的经营了? 笑话! 郤缺冷冷的说道:“若无其他事情,魏相——你可以退下了!” 这一刻,郤缺上卿执政的威严散发开来,让大殿之中一片鸦雀无声。 魏相哈哈一笑,自顾自的回到坐席之中。 众多大夫看着魏相,又是一番窃窃私语。 “想不到这魏相大夫竟然还是一个热血忠君之臣。” “先前以为他只是一个莽夫,倒是错看他了。” “如此鲁莽的站出来想要凭借一份旨意和郤伯对抗,不是鲁莽又是什么?只能说可惜了。” “可惜什么?” “你想,经此一事,郤伯日后还能放过他吗?可惜一名热血忠君之臣,就此注定陨落下场。” “也是。谁不知道要忠君呢?只可惜这年头的忠君之臣都……唉!” 魏相走过魏氏宗主魏绛的坐席之时特地停顿了一下,朝着这位宗主堂哥笑了一笑。 魏绛重重的朝魏相点了点头,然后眼神示意了一下腰间那原本应该悬挂兵刃的位置。 魏相心中一暖,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走回自己坐席坐下。 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就在此刻,上首的郤缺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关于新君之选,若是有人不同意公子莫,便请站出来说明理由吧。” 郤缺话音刚落,士会就直接站了起来:“老夫不同意!” ---------- 《晋书》:“成公七年,盟诸侯于扈邑。陈侯不至,公命荀林父率军伐陈。数日,公薨于扈。上卿郤缺召诸卿、大夫议事。大夫夏相持遗旨,欲以公子据为新君。郤缺抗旨不遵。” 第193章 出人意料的诸卿表决 虽然是士会站出来,但不少人的目光却下意识的落在了魏相身上。 谁都知道魏相是士会的女婿。 对此,魏相自然是微微一笑。 虽然这是我老丈人,但是……这一次可不是女婿听老丈人的话啊。 士会的开口并没有出乎郤缺的意料之外,这位晋国上卿淡淡的说道:“士伯为何反对?” 两位老友的目光在空中接触,没有任何温情,只有针锋相对。 士会沉声道:“魏相方才已经拿出成公遗诏,遗诏中以公子据为新君,那我等就应该扶立公子据!” 士会这一番话说出来,众人顿时就恍然——谁说晋国之中只有魏相一个忠君之人的?面前这不还站着士会吗。 联想到士会和魏相之间的关系,这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再联想到刚刚魏相的一番言论,众人突然觉得——今日原本猜测之中郤伯会毫无悬念主导一切的剧情,似乎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郤缺当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很快做出了应对。 郤缺平静的说道:“既然老夫和士伯各有人选,为了不让诸位说老夫仗上卿之位压人,不如就请其他诸卿也表一下态吧。” 魏相听到这句话,嘴角不由轻轻扯动一下。 郤缺老伯,你那是不愿意仗势压人吗?你那只是因为你的势力太弱,根本达不到当年赵盾权势的地步,只好退一步让诸卿表决而已。 面对郤缺的提议,士会只是很简单的点了一下头:“可。” 看着一脸淡然的士会,郤缺突然心中感觉到一丝不妥。 郤缺和士会多年老友,相互间知之甚详。郤缺这一次有着极大把握,他相信士会也必然知道这一点。 士会凭什么这么淡然? 不知为何,郤缺下意识的就将眼角的余光投向大殿门口,也就是魏相所在的地方。 难道是他? 但下一刻,这个念头就被郤缺驱逐。 魏相只不过是士会的一枚棋子罢了,无论是身份还是资历,魏相凭什么指使士会? 郤缺微微安心,朝着在场的其他三位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六卿之中排名第四的上军佐先毂咳嗽一声,淡淡的说道:“魏相此人素来喜欢胡作非为,毫无礼仪可言,此乃众所周知之事。此次虽然拿出遗诏,但这遗诏究竟是如何得到、以何种见不得光的手段得到,不得而知。郤伯德高望重,岂是区区一份来路不明的遗诏所能相提并论的?某支持郤伯之见,当以公子莫为新君。” 先毂在说话的时候目光牢牢的锁定着魏相,显然对魏相有着很大的怨气,也让许多平日不太了解两人恩怨的大夫暗自纳罕。 对此,魏相还以一个谦和的笑容。 郤缺、先毂两票对士会一票。 先毂的表态无疑给了郤缺一阵强心剂,让他脸上的笑容多了不少,笑道:“栾伯,你的意见呢?” 虽然大家都知道栾氏只是赵氏的应声虫,但栾盾毕竟是下军将,排名在赵朔这个下军佐之前,所以还是要先问栾盾的意思。 栾盾呵呵一笑,道:“不瞒郤伯,老夫刚刚已经和赵孟交流过了,赵孟的意思就是老夫的意思,所以就让赵孟来说吧。” 栾盾很光棍的把自己的这一票也交到了赵朔手中,属于一个没有任何人意外的决定。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赵朔身上,想要知道这位年轻的赵氏掌门人究竟会做出什么决定。 郤缺脸上的笑容已经变得越发明显,看向士会的眼神之中不免带上几分怜悯。 老友啊老友,纵然你心中仍有忠君之念,纵然你让魏相这枚棋子帮你暗中和君候联系上了,那又能如何呢? 四票对一票的惨败会告诉你,老夫郤缺才是晋国真正的话事人,是和赵宣子一般无二的晋国执政! 赵朔环视一圈众人,目光最后落在郤缺身上,朝着郤缺点了点头,开口道:“众所周知,我赵氏一直以来都是忠于大晋、忠于公族的。当年家父为上卿之时就按照襄公遗诏最终立了灵公为君,如今既然成公又有遗诏,那我自然也要如家父当年那般遵从遗诏,扶立公子据为新君!” 赵朔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郤缺身上,越说脸上的笑容越是愉快。 几个月前,赵朔雄心勃勃的继承赵氏,想要在晋国这个舞台上大展拳脚,却被郤缺一记闷棍打得灰头土脸,导致原同、屏括等人暗生异心。 如今,赵朔终于也可以让郤缺尝尝失败的滋味了! 赵朔的话说完,大殿之中瞬间哗然,众大夫面面相觑,全部都惊住了。 郤缺、先毂两票对士会、栾盾、赵朔三票。 郤缺……输了! 郤缺身体剧震,脸色苍白无比,完全不敢相信这副情形。 竟然输了? 怎么可能会输? 然而郤缺的反对者们并不想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魏相坐在宫殿最靠近大门的地方,朝着远处的智首悄悄使了一个眼色。 智首微微点头,朝魏相回了一个肯定的表情。 魏相不再迟疑,立刻重重的发出了几声咳嗽之声,目光盯住士会。 士会登时会意,缓缓说道:“郤伯,是你说的要诸卿表决,如今诸卿表决的结果已出,你也该心服口服了吧?” 郤缺的脸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这位晋国上卿千算万算,根本就没有算到竟然会是这样的局面。 郤缺一咬牙,冷声道:“谁说诸卿表决的结果已出?如今票数是二比三,还有中行伯今日不能表态,结局还未可知!今日就此散会,等到中行伯归来之时再行召集诸卿、大夫议事!” 郤缺这是已经被逼无奈,直接耍赖了。 都知道中行林父是郤缺最大的对手,所以郤缺才特地趁着中行林父领兵无法归来的时候举行这次会议,就是为了在中行林父缺席的情况下强行通过决议。 让郤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此刻中行林父的缺席竟然成为了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只要成功的拖延下去,郤缺就还有希望,还能想办法去说服中行林父,或者用更大的利益去策反赵朔和栾盾,一切就都还有转机! 士会怒道:“郤伯,你怎能如此耍赖!” 郤缺大袖一甩,冷冷的说道:“如今君候不在,老夫理当主持大晋秩序,之前所谓不合秩序如今老夫加以弥补,如何能说是耍赖?” 士会气得胡子都要飞起来了,指着郤缺半晌说不出话。 俗话说得好,人不要脸天下无敌,郤缺以上卿之尊却把脸皮直接抛开,这种威力不是士会这种正人君子能抵挡的。 怎么办? 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的错过这次机会,看着这件事情再起波澜?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大笑声突然响起。 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魏相。 魏相边笑边走了出来,再一次在郤缺的面前站定。 郤缺盯着魏相,恶狠狠的说道:“魏相,这里没有你说话的资格!” 不知为何,郤缺现在看到魏相心中就有些紧张,魏相带给郤缺的意外实在是太多了今天。 魏相耸了耸肩膀,摊开双手:“我确实并非六卿之一,但我想说的是……郤伯,谁告诉你今日中行伯不能表态的?” 第194章 当以公子据为新君! 魏相话音落下,郤缺顿时就是一声冷笑,道:“你在胡说什么?中行伯如今还在率领兵马回返,甚至尚未回到大晋境内!” 大殿之中不少人看着魏相,觉得魏相过于心急。 “荀首大夫虽在,但毕竟并非六卿,他也不可能替中行伯表态的。” “难道今日郤伯真的要逃过一劫?” “郤伯果然不愧是上卿,老奸巨猾啊。” 众议纷纷,让郤缺心中越发大定,伸手指着魏相:“你现在立刻、马上给老夫退下去,六卿之会可不是你区区一个下大夫能够置喙的!” 这一刻,郤缺觉得翻盘的机会就在眼前,甚至还有机会反杀一波魏相,治一治魏相这个下大夫妄议朝政之罪。 朝政乃卿族所掌,可没有大夫什么事! 突然,大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魏相叹了一口气:“郤伯,你还真是不到大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既然如此……” 魏相突然朝旁边让了两步,将一个站在大殿门口处的身影显露出来。 此人年纪比起郤缺还要更加年长几岁,两鬓几乎已经完全变白,表情严肃不怒自威,一身戎装身躯笔直,正是晋国六卿之中排行第二名的中军佐——中行林父! 郤缺身体猛的一晃,脸色大变,完全无法相信自己面前看到的情形:“中行伯,你……” 中行林父淡淡的说道:“老夫忝为大晋中军佐,又岂能错过这一次推举新君的盛会呢?郤伯,你……太心急了!” 这一刻,中行林父心中大快。 曾几何时,在赵盾死后推举上卿的会议上,中行林父也是如郤缺这般惊慌失措,完全不能自己。 但现在…… 正如魏相所说,时代变了! 中行林父清了清嗓子,迫不及待的抬高了声音:“诸位,老夫已经决定遵成公遗诏,推举公子据为新君!” 中行林父话音落下,大殿之中嗡嗡的议论声顿时抬高一个等级,变得无比嘈杂。 “四比二,郤伯败了!” “没想到郤伯以上卿之尊,精心策划如此多天,却只能落得一个失败的下场。” “终究并非赵宣子啊。” 郤缺脸色惨白,身体不停颤抖,整个人摇摇欲坠,完全说不出哪怕一个字。 他败了! 这场失败对于郤缺在晋国的威望是一次致命的打击,六卿之中上卿独大的局面从今日起将会被完全改变,再加上必然和郤缺不和的新君上位,郤缺未来的政治前景已经变得无比暗淡。 郤缺输掉的不仅仅是现在,更是未来。 相较于几乎瘫软在坐位上的郤缺,中行林父此刻心中的愉快无需多言,几乎要满溢出来。 中行林父看着郤缺,平静的说道:“看来郤伯心情似乎有些不好,那么老夫就斗胆,来一次越俎代庖了。” 中行林父转过身来,面对大殿之中的所有人,高声宣布。 “今,六卿议事结果已出,大晋将以成公遗诏所属意的公子姬据作为新君!” 大殿之中一片肃然,几乎人人下意识挺直身躯,齐声道:“喏!” 中行林父点了点头,环视一圈在场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士会身上。 “士伯,老夫欲请你前往洛邑亲迎公子据回国继位,不知可否?” 士会站了起来,十分欣喜的说道:“士会领命!” 几步之外,赵朔脸色微微一变,但没有说话。 中行林父又将目光落在魏相的身上,魏相眉毛一样,朝着中行林父露出了一个微笑。 中行林父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同样露出一个笑容。 “魏相大夫,你为副使,随士伯前往洛邑迎接新君!” 魏相深吸一口气,正色拱手道:“魏相领命!” 中行林父微微点头,突然大笑出声,长袖用力在空中甩过。 “那还等什么?君候方去,难道还想着饮宴不成?都散了吧!” 诸大夫先是一愣,随后松了一口气,纷纷起身离去。 这一场殿议的过程如此跌宕起伏,所有人都要时间好好的品味一下,思考一下将来的晋国将会如何去走。 魏相刻意等了一会,因为老丈人士会在向他招手。 突然,魏相若有所觉,目光移动,和脸色灰败的郤缺接触。 郤缺紧紧的咬着牙,看着魏相:“原来是你。” 魏相微微一笑,大方点头:“郤伯说的不错,确实是我。” 郤缺目光之中闪过一丝恨意,但旋即又变成了无奈和自嘲:“果然如此……嘿嘿,想不到老夫居然一直都找错了对手。很好,你很好。” 魏相叹了一口气,道:“郤伯见谅,政坛就是这般有进无退。” 郤缺还待要说话,士会已经抢先开口:“郤伯,念在和你多年老友的份上,老夫劝你一句。行事须正,须合礼法,得人心,不然便是逆天而行,断无取胜之理。魏相,随老夫走吧!” 魏相惊讶的看着士会,想不到自家这位老丈人居然也有这么落井下石的一天。 不对,以老丈人那种老实人的思维,士会说不定还真的觉得这些话是在劝郤缺迷途知返呢。 魏相不由觉得好笑。妄图想要通过几句话就改变一个人三观,老丈人在这方面还是太天真啊。 永远不要试图去改变一个成年人的三观,有这白费劲的功夫,做点什么不好? 魏相随着士会离开宫殿,同车而还。 马车之上,士会问了魏相几个问题。 “遗诏是什么时候拿到的?” “回外舅,是成公半月之前让人秘密送来给小婿的。” “栾伯也是你说服的?” “回外舅,小婿只是说服了赵孟,栾伯应该是赵孟说服的。” “中行伯突然归来,想必也是你的策划了?” “是。” “那智首父子呢?” “智首父子提前回来只是为了迷惑郤伯,让郤伯觉得中行伯确实不可能在近日归来,这样他才会急不可耐的召集这次殿议,然后……” “然后他就中了你的诡计!” “呃,外舅,你和小婿不是一边的吗?诡计这种形容词,未免有些不好吧。” …… 士会看着魏相,眼神十分复杂,把魏相看得浑身不自在,有种想要从车上跳下去的冲动。 过了片刻之后,士会才缓缓说道:“记住老夫的话,计策和谋划终究是小道。你将来若要成大事,须堂堂正正,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不然便会如今日之郤伯那般众叛亲离一败涂地,明白吗?” 魏相不敢怠慢,忙道:“小婿明白了。” 下一刻,士会突然露出笑容,用力的拍了拍魏相的肩膀。 “干的不错,非常不错!” 舅婿两人的笑声同时响起,沿着空气远远的传播出去。 炎日高挂天穹,道路两旁的树上蝉鸣依然喧嚣,树影婆娑间几片落叶在风中纷扬落下重归大地怀抱,正好落在车轮压出来的深深车辙之中。 真是一个让人愉悦的夏天啊。 第195章 该怎么讨好魏相呢? 国不可一日无君。 在殿议结束的第二天,士会就带着一个规格很高的使团出发前往洛邑,去迎接居住在洛邑之中的公子姬据回国继位。 其他诸侯、卿、外国使者以及大夫等等则悉数回归绛都,在那边等待着公子姬据的到来。 看着远去的使团一行,曹侯和郑侯脸色都很复杂。 曹侯道:“想不到郤伯如此精心算计,最后竟然还是败了。” 郑侯缓缓点头,道:“是啊,而且……还败在一个大夫手中。” 政治自有脉络,文雅点说便是“立场决定思维”,通俗一些便是“屁股决定脑袋”。 这个特性使得政坛上某些事情发生之前结果十分难测,但事后从倒推过程却无比容易。 曹侯叹道:“晋侯、士氏、赵氏还有荀氏,这四方原本绝无可能联手,却被魏相此人暗中串联起来,郤伯这一次失败也是不冤了。” 郑侯嘿了一声,道:“谁说不是呢?以郤伯上卿之尊和这两年在晋国政坛精心培植的势力,但凡公族或者三大卿族少哪怕是一个,也不至于败得如此凄惨。” 曹侯有些同情的看着郑侯,道:“公子莫却是居住在郑国……郑侯,这一次你也算是无辜被连累了。” 郑侯有些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苦笑道:“这世间万事就是如此福祸难知啊。希望这位新君候是个好说话之人,若是能用公子莫的人头来平息他的怒火,那就再好不过了。还有站在郤伯对立面的其他诸卿……唉,本侯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曹侯眼珠子转了一下,突然轻声道:“其实本侯觉得,郑侯不妨找机会交好一下这位魏相大夫。他此次立下大功将来必然会受到新君重用,且本身就是反对郤伯的关键人物,结好他之后所有问题都不是问题了。” 郑侯怔了一下,随后大喜:“多谢曹侯教我!” 顿了一顿之后,郑侯开始陷入沉思。 “曹侯你说,本侯究竟该如何才能够与魏相大夫交好呢?” …… 魏相还不知道竟然有一位诸侯心心念念的想要交好自己,他看着面前的使团不由心生感慨:“这还真是一场胜利者的狂欢啊。” 使团的正使是晋国下卿士会,副使是下大夫魏相还有刚刚加入使团的大夫楼婴,除此之外还有几名来自公族的官员担任管事,新君候的两名正副侍卫长也已经确定,分别是来自荀氏两族的两位君子中行庚和智罃。 当魏相发现智罃竟然是自己属下的时候,他觉得事情似乎变得有趣了起来。 使团行进两天之后抵达了黄河西岸并宿营,魏相看准机会,大刺刺的坐到智罃身边。 正在专注盯着面前火堆上烤肉的智罃脸色顿时一变,警惕的看着魏相。 魏相抬起下巴,看了智罃一眼,然后朝着火堆上那块已经烤得不停冒出响起的小羊腿点了点。 智罃脸色一变,下意识的就想要开口。 中行庚飞速出脚,在智罃开口之前狠狠的踢了智罃一下。 智罃道:“魏相……大夫可是饿了?这条烤羊腿不如就……” 魏相笑呵呵的取下滋滋作响的烤羊腿,十分亲切的拍了拍智罃的肩膀:“小智是个好同志,继续努力。一条还不够本大夫吃的,记得多烤两条!” 看着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的智罃,魏相感觉手中的烤羊腿越发的香气四溢起来。 果然,人类的快乐都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看着魏相的背影,智罃咬牙切齿,恶狠狠的说道:“总有一天……” 智罃的话还没开口就被中行庚打断了:“总什么总?忘记了你我父亲的叮嘱了?这一次我们的任务是交好新君,若是你因为触怒魏相而丢了这个副侍卫长之职,回去没有人能保得住你的屁股!” 智罃身体顿时一紧,乖乖道:“喏。” 中行庚恨铁不成钢的从火堆上拿下属于自己的那一条羊腿,瞪了一眼智罃:“那你还愣着作甚?把其他两条羊腿也烤了,一会给魏相大夫送去!” 智罃:“……哦。” 智罃忍住咕咕响的肚子,乖乖的烤起了羊腿。 正在吃羊腿的魏相若有所觉,抬头一看,发现楼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面前。 “喝不喝?”楼婴举着手中的酒壶朝着魏相示意。 魏相犹豫了一下,伸出满是羊油的手,接过了楼婴手中的酒壶。 魏相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咕嘟的灌了一大口,然后才满足的“啊”了一声:“好酒,很不错。” 楼婴的酒带着明显的甜味,细品之下又有些微微的酸味,似乎是某种果酒。 楼婴笑着坐在了魏相的面前:“这可是我楼邑上好的果酒,一般人喝不到。” 魏相看了楼婴一眼:“受宠若惊啊。” 楼婴皱眉道:“你说假话的时候表情能不能不要这么明显?” 魏相叹道:“如大夫所知,我是一个诚实的人。” 楼婴哈哈的笑了起来:“本大夫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和我一样的混蛋。” 魏相耸了耸肩膀:“不敢苟同。” 楼婴沉默片刻,道:“我错了,要怎么弥补你?” 楼婴的态度很诚恳。 魏相上下打量了楼婴一眼,想了想之后道:“不瞒大夫说,我的封地夏邑初建,粮草和甲胄都比较缺少,不知楼大夫可否做做好事?” 楼婴立刻开口:“五百石粮食和一百套甲胄。” 魏相不动声色,喝酒。 楼婴表情有些肉痛:“八百石粮食和一[]百五十套甲胄!” 魏相咳嗽一声,继续喝酒。 楼婴的脸颊肌肉开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一千石粮食和两百套甲胄!” 魏相放下酒壶,呵呵大笑:“楼大夫出手果然大方,从今日起,楼氏就是我夏氏的朋友了!” 楼婴长出一口气,和魏相握了握手,道:“多谢夏相大夫。” 魏相将已经空空如也的酒壶塞到对方手中,道:“有一句劝告不知楼大夫愿不愿意听?” 楼婴道:“大夫请讲。” 魏相认真的说道:“原、屏两位大夫已经走上歪路,虽然这两位大夫和楼大夫乃是同胞兄弟,但某还是斗胆说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啊。” 说完这句话之后,魏相站了起来,朝着不远处的那处火堆走了过去。 “智罃同志,本大夫的羊腿烤好了没有?” 魏相的声音爽朗而愉悦。 第196章 魏相,你给老夫小心一点 洛邑到了。 这座周天子的王城还是之前魏相见到的那般模样,既辉煌壮丽,又老旧颓唐。 西周时期,洛邑驻守由周王室直接控制的周八师,每师有二千五百人共两万人戍守,用以镇慑东方。 两万人的兵力即便是放在现在也是一股举足轻重的力量,只可惜如今包括洛邑在内的整个成周之地兵马也就两个师五千人,而且这两个师究竟是否满员,装备是否齐全都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也就是因为姬姓王族之中分出来的晋国依旧强大,并且晋国因为外交号召力的需要还打着尊王攘夷的大旗,不然的话这片地方恐怕早就被野心勃勃的楚国、秦国乃至同宗的郑国给吃干抹净了。 看着面前的洛邑平原,魏相不免叹了一口气:“此地若是我的封地该多好。” 站在魏相面前的士会转过头来,恶狠狠的瞪了魏相一眼:“休得胡言!” 如果不是看到对面那辆马车正在缓缓驶来,魏相毫不怀疑老丈人的铁拳将立刻落在自己头上。 马车之上是两个魏相的熟人,分别是洛邑卿士姬满,以及居住在洛邑的晋国公子姬据。 “臣见过公子!”自士会以下,整个使团所有人向姬据这位即将成为晋国新君的公子行礼。 姬据的脸上多了一抹激动的潮红,他显然早就做好了准备,双手扶起了士会,亲切的说道:“士伯一路奔波,辛苦了。” 士会楞了一下,随后露出笑容:“为大晋效劳乃是臣的荣幸,又如何能称得上辛苦呢?” 姬据点了点头,目光在士会身后游移,最终落在了魏相身上:“魏相大夫,你也辛苦了。” 魏相恭恭敬敬的行礼:“臣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 为何魏相敢在殿议之上站出来公然一再和郤缺作对,仅仅是因为魏相想要出风头吗? 当然不是。 魏相为的就是今天姬据的这句话。 如今整个晋国都知道郤缺的失败和魏相有着极大关系,即便是姬据不在现场也必然会记住魏相的功劳,更不会错过魏相的功劳和封赏。 政坛之中就是如此,光会做事还不行,还得让领导和大家都知道你做成了事情。 至于会不会得罪人…… 若是魏相一开始就害怕得罪中行林父、得罪原同、屏括、得罪郤缺,还能取得今日的成功吗? 只要做事情就一定会得罪人,下定决心,然后勇往直前便是。 姬据点了点头,道:“很好。” 姬据并没有和其他人继续说话,这让翘首以盼的使团众人不禁有些失望。 在士会和卿士姬满各自见礼之后,使团一行就进入了洛邑,下榻在事先安排好的馆驿之中。 接下来的一切基本上就是在走流程了。 士会和姬据很快去拜见了周天子,天子好生勉励了一番士会和姬据,叮嘱姬据将来一定要做一个好晋侯,姬据自然也是感激涕零表示必定不忘天子抚养之恩,气氛既和谐又感人。 然后,使团就离开了洛邑,朝着北方回返。 刚刚离开洛邑的第一天晚上,姬据就召集了使团之中的重要人物到营帐之中。 “诸位,本公子介绍一个人给你们。” 众人心中好奇,不知姬据要介绍的是谁,只有魏相脸色微微一变,心道那人难道是…… 姬据咳嗽一声,道:“屠岸大夫,出来吧。”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屠岸贾出现了。 士会忍不住道:“公子,这……” 姬据打断了士会的话:“士伯,我知你想要说些什么,但屠岸大夫为先父和我多方奔走劳苦功高,不可不赏。楼大夫,你说呢?”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楼婴的身上,想要看看赵氏对此是怎么样一个反应。 楼婴的脸色变了又变,片刻后露出一丝苦笑:“既然是公子所言,臣自然并无异议。” 姬据满意的点头,道:“那从今日起,我身边的护卫便以屠岸贾大夫为主,中行庚、智罃两位君子为辅吧。” 魏相看着屠岸贾,发现屠岸贾也正好看过来,下巴对准魏相额头,目光之中带着挑衅,以及掩饰不住的得意。 魏相笑了起来,朝着屠岸贾轻轻点头。 这个混账东西还挺能跑…… 离开姬据营帐之后,魏相立刻就被士会叫走。 士会脸色阴沉的看着魏相:“这是怎么回事,你难道背离了赵氏?” 魏相也不隐瞒,直接将自己和屠岸贾交往的来龙去脉尽数向士会道来。 士会这才平息了火气,有些忧虑的说道:“原来如此……屠岸贾这些年销声匿迹,老夫还以为他死了,想不到竟然却是被成公所庇。此人善于奉迎,做事阴险而不择手段,公子据却对他如此信任,实非大晋之福啊!” 魏相笑了起来:“外舅放心吧,屠岸贾只不过是癣疥之疾罢了。只要他入不了六卿,那他就造不成什么大的破坏。” 士会瞪了魏相一眼,道:“你给老夫记住,这段时间不要再去得罪他。回去吧,老夫得好好想想办法。” 魏相刚刚离开士会帐篷,走到自己帐篷面前之时就被人给拦住了。 屠岸贾站在魏相面前,脸上带着明显的得意:“魏相大夫,想不到我们又会再见吧?” 魏相淡淡的说道:“想到了。” 屠岸贾明显被这句话噎了一下,但马上回过神来,冷笑道:“想到了又如何?别看你在扈邑那边上蹿下跳,但公子对老夫的信任可不是你所能比拟的。从今往后不要再对老夫耍什么心思诡计,不然的话有你好看!” 魏相有些好笑:“屠岸贾,你是大夫,我也是大夫,你凭什么这般和我说话?” “大夫?”屠岸贾忍不住大笑起来,过了好一会才道:“魏相,你不会真把你自己这个大夫当一回事了吧?你只不过是赵氏和士氏的傀儡罢了,只要老夫一句话他们就会把你弃之如敝履,明白吗?” 魏相目光奇怪的看着屠岸贾,过了好一会才道:“你是不是当老鼠太久,都忘记了怎么在阳光下当一个正常的人了?” 屠岸贾正打算说话,突然大惊。 一个拳头正在屠岸贾的面前急速放大。 屠岸贾想躲,但魏相的拳头不允许。 砰的一声,拳头准确无误的命中了屠岸贾的鼻子,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楚传来。 屠岸贾一声惨叫,整个人仰头摔倒。 魏相冷冷的看着在地上惨嚎不止的屠岸贾,淡淡的说道:“像你这般上赶着找揍的人,本大夫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呢。” 一拳够吗?魏相觉得不够。 魏相欺身而上,将屠岸贾一顿暴打。 远处,智罃看着这一幕,忍不住低声道:“兄长,我们不上去救屠岸大夫?” 中行庚反问了智罃一句:“你加上屠岸贾能打得过魏相吗?” 智罃想了想,决定自己还是继续看戏。 第197章 给公子据上的第一课 屠岸贾当然是有一些武艺的,但是他的武艺在魏相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被魏相用疾风骤雨般的铁拳钢腿狠狠的“慰问”了一番之后,鼻青脸肿的屠岸贾终于成功的晕了过去。 屠岸贾刚刚晕倒,中行庚和智罃就带着几十名荀氏侍卫出现,将魏相团团包围。 智罃盯着魏相,冷笑道:“魏相,你竟然无礼暴打屠岸大夫,你死定了!” 魏相耸了耸肩膀,双手指节交缠,发出噼里啪啦一阵声响:“怎么,智罃你也想试试?” 智罃原本想要抛几句狠话,但想起之前魏相在秋狝之中的那股风采,顿时有些张不开嘴。 中行庚显然就平静许多,朝着魏相说道:“魏相大夫,且不论你和屠岸贾大夫究竟谁对谁错,中行庚职责所在,还请大夫暂时在此不要离开,等公子据和士伯到来。” 智罃伸手探了一下屠岸贾的鼻孔:“还没死,只是晕了过去。” 智罃说话时的语气明显带着遗憾。 如果屠岸贾死了,这事情就真的闹大了,魏相的责任自然也就大了。 营地并不大,所以短短两分钟之后士会、姬据、楼婴等一众人就全部赶到了。 士会看着这一幕,气得连胡须都翘起来了:“魏相,你和老夫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魏相想了想,十分认真的指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屠岸贾:“他扒拉我。” 士会勃然大怒,一巴掌直接拍在魏相肩上:“蠢货,还不跪下向公子赔罪!” 魏相看向面沉似水的姬据,拱了拱手:“屠岸贾突然挑衅,臣反击之时出手重了一些,还请公子恕罪。” 姬据深吸一口气,冷冷的看着魏相:“魏相大夫,你难道没有听清楚本公子今日在大帐之中说的话吗?” 姬据心中此刻无比恼怒,刚刚才当众宣布屠岸贾是心腹,还没过半个时辰呢,屠岸贾就直接被揍成了猪头。 这打的不仅仅是屠岸贾,更是在打姬据的脸! 如果打人的不是魏相的话,姬据直接就要下令杀人了。 魏相同样脸色平静的看着姬据:“臣自然是听清楚了。” 姬据重重的哼了一声,道:“那你为何还要如此作为?” 魏相脸色越发平静:“臣刚才已经说过了,屠岸贾当众拦路挑衅,臣自然是要反击的。” 姬据点了点头,道:“好,很好。士伯、楼大夫,你们来说说,魏相该当何罪?” 士会脸上明显露出为难表情,又踹了魏相一脚,怒道:“还不跪下请罪?” 魏相一动不动。 一直在旁冷眼旁观的楼婴突然开口:“公子可否听臣一言?” 姬据的目光转向楼婴:“楼大夫且说。” 楼婴指了指地上的屠岸贾:“如果屠岸贾出现在臣的面前,他甚至不需要说一句话,臣就会把他碎尸万段。” 地上一动不动的屠岸贾身体突然极其轻微的颤抖了一下。 中行庚在一旁听着楼婴的这番话,若有所思。 姬据眯着眼睛看着楼婴,道:“即便是在听完本公子刚刚说完的那番话之后也是如此?” 楼婴脸上所有的恭敬表情都消失了,笑了起来:“这是自然。”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奇怪。 使团的组成人员一共有三种,分别来自士氏、赵氏和荀氏。 楼婴话音刚落,上百名赵氏的护卫就缓缓从黑暗之中出现,站在了楼婴的身后。 姬据点了点头,道:“很好。那么,士伯你的看法呢?” 士会又踢了魏相两脚。 魏相依然不为所动。 士会叹了一口气,转头抱歉的看向姬据:“公子,老臣以为魏相和屠岸贾之间乃是私人恩怨,既然没有产生伤亡,那么就让魏相向屠岸贾大夫赔礼道歉即可。” 姬据忍不住笑了起来,指着地上鼻青脸肿的屠岸贾:“士伯,难道你不觉得屠岸大夫忠心为国却落得如此下场,很是可怜吗?” 士会似乎已经完全确定了什么,脸色开始变得平静:“若是论到为国,老臣觉得还是魏相为大晋建功更多一些。” 中行庚看着士会,眼中的思索神情越发浓重,似乎开始渐渐明白了什么。 姬据哈哈一笑,眼中却没有任何笑意:“很好。士伯的话本公子记住了。中行嗣卿,你怎么看?” 不知何时士氏和荀氏的所有护卫也已经出现,正好从三个不同方向将众人团团围住,圆圈的正中央就是晕倒在地的屠岸贾和踩着屠岸贾大腿的魏相。 智罃朝着中行庚猛使眼色,余光不停飘向魏相,含义十分明显:“弄他!” 中行庚沉吟良久,一咬牙,沉声道:“回公子,臣和臣弟亲眼所见,确实是屠岸贾大夫先行挑衅,魏相大夫随后还击亦是情有可原。” 智罃大吃一惊,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家兄长,甚至有了想要伸手摸摸中行庚额头的冲动。 不会是脑子烧坏了吧? 如果说姬据的表情刚刚是晴转多云,那么现在就已经是乌云密布,随时都要爆发的模样。 一阵死一般的寂静。 终于,姬据开口了:“既然只是普通的冲突,那么就把屠岸大夫抬回去医治即可。等到屠岸大夫清醒之后,魏相你须要向屠岸大夫当众赔礼道歉!” 姬据的这番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姬据话语落下,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齐声道:“公子英明!” 姬据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魏相正想要说些什么,突然耳朵一痛,已经是被士会给揪住:“你这个混账东西,整天就知道闯祸,现在随老夫过来,看老夫怎么收拾你!” 魏相忍不住叫了起来:“疼疼疼,外舅轻点,轻点,小婿的耳朵要掉了!” 虽然被提着耳朵弯腰一路小跑,但魏相还是朝着楼婴和中行庚拱了拱手,然后才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众人看着魏相的离去,脸色都是有些复杂。 楼婴晒然一笑,轻声自言自语:“这一次却是被这小子利用了,得找个机会让他还回来才行……喂,中行君子,你很不错,有你父之风,将来中行氏想来是无忧了。” 中行庚笑了笑,朝着楼婴拱了拱手:“大夫谬赞了,应该的。” 楼婴笑着点头,然后也转身离开。 智罃这个时候才凑上来,偷偷把手伸向中行庚的额头。 中行庚一脸黑线,啪一声把智罃的手打掉:“你在干什么?” 智罃疑惑的说道:“兄长,咱们刚才明明有机会阴魏相一次,你为何却要救他?” 中行庚摇了摇头,道:“若是我们真的那么做了,回去少不得又要被两位父亲收拾一顿。” “啊?”智罃越发的疑惑了。 中行庚叹了一口气:“你还不明白吗?使团之中的所有人除了公子据和屠岸贾坚定的站在公族一边,包括士伯、魏相、楼婴还有你我,全都是卿族中人。 魏相为何如此鲁莽的出手教训屠岸贾?那是因为公子据自以为马上就要成为大晋新君,然后就可以随意摆布我们卿族了,所以才有了公子据在大帐之中强推屠岸贾的话。 而魏相暴打屠岸贾,就是我们卿族对公子据的回应,知道吗?” 智罃听着听着,眼中的问号越来越多,终于忍不住道:“兄长,你怎么越说我越糊涂了,魏相打个人怎么还打出这么多道理了?” 中行庚无奈的翻了一个白眼,过了好一会才说道:“你只需要记住大晋的政权如今在卿族手中,而作为卿族的我们当然要交好和侍奉君候,但是……嘿嘿,我们是不可能把这权力还给任何一位君候的。今日,就是我们卿族给这位公子据上的第一课!” 第198章 回家种田 士会盯着魏相,目光之中好像要吃人。 魏相揉了揉依旧还在隐隐作痛的耳朵,有些无奈的说道“外舅,这件事情真的不能怪我,是那屠岸贾自己上来找打。” 士会怒道“你明明才刚听到了公子据的那番话,转眼便将屠岸贾暴打一顿,赵氏那边你倒是有交代了,得罪了将来的君候你又该如何自处?” 魏相耸了耸肩膀,道“如果公子据因为这样的一件小事而对我记恨在心,那他最多也就是下一个灵公罢了。” 士会脸色大变,恨不得把魏相的嘴巴缝上“慎言!” 魏相撇了撇嘴,对于士会这种唯恐隔墙有耳的态度不以为然,合着你士氏那么多心腹死士都是在这座帐篷之外睡觉? 士会看着魏相这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心中也是大感头痛,过了好一会才道“不是早就告诉你了,不要总是想着算计!你也是一个大夫了,等到了绛都之后立刻给老夫滚回你的封地之中,没有个三年五载不要回来了。” 魏相叹了一口气“外舅,这一次真的没有算计。” 士会瞪着魏相“真没有?” 魏相双手摊开“绝对没有。” 士会哼了一声“那你为何要对屠岸贾出手?” 魏相揉了揉鼻子,认真的说道“我就是看不惯他跑来我面前得瑟的模样。一个幸臣罢了,在我面前装什么呢?” 魏相其实还有一句话放在心里没说——流传下来的赵氏孤儿故事实在精彩,以至于魏相天然就对屠岸贾这个“大反派”有了浓重的恶感。 不揍他一顿,实在意难平啊。 夜已经深了,姬据站在营帐之中,他的面前是一名颇为紧张的医者“公子,屠岸大夫只是受了一些外伤,他身体强健,所以并无大碍,敷上伤药之后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果然,大夫刚刚离开屠岸贾就醒了。 看着挣扎要起身的屠岸贾,姬据叹了一口气“有伤就不要乱动了。” 屠岸贾十分羞愧“臣有负公子重托。” 听起来似乎是屠岸贾领命办的事情。 姬据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就恢复淡然,冷冷的说道“都说大晋卿族势力强大压迫公族,本公子之前也只是有所耳闻,如今看来果然不虚啊。” 毕竟是年轻人,说着说着表情还是无法控制,露出了几丝杀机。 屠岸贾轻声道“如今大晋之中所有卿族皆是赵盾余孽,公子将来得继大位,当尽诛之!” 姬据沉默片刻,淡淡的说道“你且好好休息吧。” 刚刚走出大帐,智罃就迎了上来,轻声道“公子,魏相大夫在外面求见。” 姬据看了智罃一眼,面无表情的说道“让他过来。” 片刻之后,姬据的帐篷之中,魏相恭恭敬敬的朝着姬据行礼“臣见过公子。” 姬据脸若寒霜,道“这就是你对本公子效忠的方式?” 魏相道“回公子,屠岸贾此人心思阴鸷,为人不得六卿喜欢,若是公子重用他,将来必然生祸。” 这句话让姬据好像吃了一斤苍蝇一般,脸颊都忍不住抽搐了起来“本公子用人难道还需要向你求教不成?” 魏相抬头,看着姬据十分认真的说道“如今大晋之中卿族势大,士伯已然是卿族之中最为亲近公族之人,若是换做郤伯或者中行伯在此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公子可曾想过?” 姬据没有说话。 魏相道“赵氏对臣有提携之恩,屠岸贾乃是赵氏之仇寇,今日更是主动上门向臣挑衅,臣不杀他已然是看在了公子的份上,若是公子因此而怪罪,臣也是无话可说的。” 大帐之中一片安静。 片刻之后,姬据道“若依你之言,卿族坐大之势应该如何解决?” 魏相道“首先,要忍。郤伯德高望重能力出色,又是赵宣子钦定的接班人,有他在一天公族就难以撼动卿族。好在郤伯如今已经上了年纪,只要公子愿意等上几年,郤伯过世之后自然就是君候大展拳脚之时。” 姬据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说的郤伯,莫非便是那个因为反对本公子而被你们弄得灰头土脸的郤伯?” 魏相道“正是。” 姬据挥了挥手,淡淡的说道“你可以走了。” 魏相眨了眨眼睛,道“臣还想向屠岸贾大夫道歉。” 姬据道“不必了。” 魏相站起来行礼“臣告退。” 魏相离开之后,姬据的表情终于开始慢慢发生变化,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只不过是一只赵氏走犬,竟然也想要来教本公子如何治国了吗?” 魏相走出姬据的营帐,月亮正好从乌云之中钻了出来,皎洁的银辉自天空洒落,让大地变得明亮起来。 借助月光的照耀,魏相看到不远处的智罃正在看着自己,表情很是奇怪。 魏相朝着智罃走去,智罃吓了一跳后退两步,但马上又想起了肩负护卫公子姬据的职责,胸膛一挺盯着魏相道“你……想作甚?” 魏相看着智罃,道“看着你们荀氏今日帮了我一次的份上,我给你一个忠告。回到绛都之后,先好好的在家呆上一段时间,不要急着进宫表忠心。” 智罃眉头一皱,正打算说话,魏相却已经施施然的走远了。 看着魏相的背影,智罃很是不爽的呸了一声“不就是和我一样大么,成天摆出一副老狐狸的模样……卑鄙、阴险!” 想了想,智罃对着身边的荀氏侍卫吩咐道“尔等先在此守着,我去找一找兄长。” 在回自己帐篷的路上,魏相又碰到了楼婴。 楼婴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喝酒,朝着魏相招了招手“喝不喝?” 魏相笑着拱了拱手“多谢大夫好意,只不过魏相有些累了,想要休息。” 楼婴问道“你去了公子据那边,可曾见到人?” 魏相道“见到了公子据,但并未见到屠岸贾大夫。” 楼婴笑了起来“你还真的去找屠岸贾赔礼道歉了?” 魏相很认真的说道“如果道歉就能够抵消一顿暴揍,某并不介意向屠岸大夫多道歉几次。” 楼婴哈哈大笑“有趣。你这一次得罪了公子据,回去之后应该怎么办?” 魏相长出一口气,道“回家种田。” 第199章 新君即位 接下来的几天里魏相并没有看到屠岸贾的身影,就好像这个家伙从来都不存在一样。 绛都到了。 郤缺率领晋国群臣,以及郑侯、曹侯等留下来观礼的诸侯出城十里,迎接新君姬据。 “臣等见过公子!”在郤缺的率领下,上百名晋国卿大夫齐齐向一身孝服的姬据行礼。 即便是站在远处,魏相也能够看到姬据脸上那显而易见的潮红。 魏相不仅感到有些遗憾,如果自己穿越的时候是附身到这位公子姬据的身上,那么很多事情做起来就要简单太多了。 见礼过后,众人簇拥着姬据的马车进入宫城,来到晋侯的灵堂。 由于时间的关系,晋侯早已下葬,这座灵堂之所以保留仅仅是因为还要等待姬据的拜祭。 一进灵堂腿就是一软,在晋侯的牌位面前痛哭失声,大喊孩儿不孝云云。 郤缺为首的六卿主动上前,纷纷劝说姬据节哀。 姬据自然又是一番痛哭,众人再度苦苦相劝,希望公子以大晋前途早日即位,也算是能告慰先君成公的在天之灵。 终于,在魏相已经有些绷不住自己严肃的脸庞,开始想要打哈欠的时候,事情结束了。 依旧是以郤缺为首,在场所有的晋国卿大夫纷纷朝着姬据下跪:“臣,见过君候!” 这一刻起,姬据正式成为晋国新一任国君! 魏相正默默的站在灵堂之中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出神,突然感觉到了什么,目光投向一个悄悄来到自己身边的人。 六卿中排行第五的下军将栾盾之弟,大夫栾书。 栾书朝着魏相露出笑容,轻声道:“大夫好算计。” 魏相哑然,过了好一会才道:“栾书大夫此言何解?” 栾书左右看看,发现确实没有人注意这边,这才低声笑道:“魏相大夫前段时间暴打屠岸贾之事可是已经传遍整个大晋了。” 魏相耸了耸肩膀:“果然是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 栾书笑道:“那屠岸贾声名恶劣,咱们这位君候居然以此人为心腹,想来也是个不甘寂寞的主。魏相大夫就是看清楚了这一点,所以才抓住了屠岸贾露出来的这个破绽,借机从绛都这个混乱之地脱身的吧?高,实在是高。” 魏相一脸茫然的看着栾书:“栾书大夫在说些什么?” 栾书看着魏相,嘴角的笑意越发浓厚,轻声道:“魏相大夫莫非忘了,老夫的封地黄父距离白陉可不算远啊。” 魏相表情微微一动,轻声道:“栾书大夫的意思是……” 栾书同样低声道:“此地并非说话之地,不如请魏相大夫等会到老夫府上,你我对坐细谈?” 魏相点了点头,道:“好。” 一阵哗然声突然响起,打断了魏相的思绪。 抬头一看,屠岸贾再次出现在了魏相的视线之中。 虽然已经过了好几天,但魏相打人的时候本就特地冲着脸去的,所以现在的屠岸贾看起来依旧十分狼狈,看上去就好像是一个用劣质织物缝合起来的破洞人皮面具套在脸上。 刚刚荣升晋侯的姬据正在说话:“诸位,本侯所以能在洛邑成长至今并继承君位,屠岸大夫实有大功也。当年屠岸大夫和赵氏有些误会,本侯欲于今日做个中人解除了这份误会,也好让屠岸大夫重新为大晋出力,不知赵孟觉得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就落在了赵朔的身上。 赵朔脸上完全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淡淡的说道:“既然是君候所请,赵氏自然无所不从。只是屠岸贾和赵氏有大仇,赵氏能放过他,若是他执意和赵氏作对又该如何?” 姬据明显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快,显然对于赵朔这样说话的语气颇为不满:“赵孟说笑了,屠岸大夫乃是本侯心腹,又岂会做出那公报私仇之事呢?” 赵朔毫不退让的说道:“前车之鉴不可不畏。” 姬据的眼中明显出现了怒意,正打算说些什么,突然一阵笑声响起,郤缺走了出来。 “屠岸大夫对君候有功,那便是对大晋有功。但赵孟的疑虑也是合情合理,这样吧,老夫做个中人,赵氏和屠岸氏从今日起抛开所有仇怨正常往来,不知两位觉得如何?” 已经迈出半步的中行林父不动声色的收回了脚,衣袖微微颤抖。 赵朔看了郤缺一眼,脸上露出几分笑意:“郤伯德高望重,说的话赵朔自然是相信的。” 郤缺看向屠岸贾,屠岸贾则看向脸色难看的姬据。 灵堂之中一片安静。 过了片刻之后,姬据冷冷的说道:“屠岸大夫,你还在等什么?” 屠岸贾松了一口气,立刻说道:“当然可以,没问题。” 在众人的见证下,赵朔和屠岸贾相对行礼。 姬据长出一口气,似乎是要将心中的所有负面情绪都吐出去,高声道:“从今日起,宫城之中所有的防卫都由屠岸贾大夫负责!” 姬据的声音十分响亮,似乎是要向众人证明着什么。 郤缺温和的笑了起来,道:“屠岸大夫,还不快快谢恩?” 屠岸贾被郤缺这句话弄得一愣,抬头看到姬据眼中不加掩饰的怒火,慌忙跪地谢恩。 魏相在人群之后看着这一幕,不由轻轻摇头。 这个剧情不就是后世“刚从大学毕业的家族继承人空降公司,第一次股东大会上就被公司内部的高层老人耍得团团转”的经典职场剧么? 太阳底下无新事啊。 在两个时辰之后的酒宴上,栾书也提到了这件事情:“魏相大夫,你说今日公子……君候被郤伯如此摆布,会不会心生不满?” 魏相哈哈一笑,放下酒爵:“不满又能如何呢?卿族坐大之势已成,咱们这位君候就算能够除掉一批卿族,换来的也不过是新的一批卿族上位罢了。” 晋国的问题不是人的问题,而是真正的“体制”问题。 只要这种卿族执政大夫分封的体制一直存在,晋国公族即便会因为一两位明君而短暂占据上风,但平庸无能的国君才是多数,而这些国君会被如狼似虎的卿族给吸食和吞噬得干干净净,最终消亡。 魏相收起念头,对着栾书道:“不知栾书大夫找我,究竟何事?” 栾书微微一笑,说出了一个让魏相立刻变得警惕的事情。 “老夫日前刚刚收到的消息,留吁和狐氏似乎已经联合起来并暗中聚集兵力,想要南下向你夏氏和廧咎如复仇!” 第200章 有人要搞我? “复仇?”这个消息立刻就让魏相上了心,正色道:“这个消息可否属实?” 栾书正色道:“当然,老夫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这年头虽然也有很多说话当成放屁的人,但魏相觉得这位国君都杀的狠人二号应该不至于当场哄骗自己,于是便拱手朝着栾书致谢:“多谢栾书大夫,不知栾书大夫可知道具体的时间?” 栾书摇头道:“这便不知了,不过应该是在秋收之后。” 魏相心算了一下,发现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于是不由有些感慨。 这种行动提前两个月就能泄露风声,你说说这些赤狄还能干成点什么事! 栾书喝了一口酒,道:“不知魏相大夫如今可有什么打算?” 魏相笑道:“能有什么打算?不瞒栾书大夫,某的夏邑现在究竟是有没有成型某自己也不知道呢,了不起就直接弃城跑路,回来找一些援军再说吧。” 栾书闻言不由哑然,过了好一会才道:“若是魏相大夫不弃,老夫这边倒是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 不成熟你说个屁啊你,三十多岁的人还不成熟,你真当自己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 魏相直起腰,一脸认真的请教道:“不知栾书大夫有何妙计教我?” 栾书咳嗽一声,道:“老夫的封地就在左近,说起来和魏相大夫也算是邻居,若是魏相大夫不弃的话,老夫也愿意助上一臂之力。” 行吧,一个在太行山南边太行陉出口,另外一个在太行山西边出口,这路上隔着的几百里大山如果都能算是“左近”的话,那这世界属实是地球村没跑了。 魏相一拍大腿,赞道:“栾书大夫如此高风亮节急公好义,实在令魏相佩服。从今往后,栾氏就是我夏氏最好的朋友!” 栾书哈哈一笑,道:“哪里哪里,应该的,应该的。” 魏相正色道:“大夫如此高义,魏相若是不能有所回报,岂是君子所为?但魏相思来想去,怎奈封地实在贫瘠,若如不然……三百颗人参?” 栾书眼睛一亮,当即摆手道:“哪里使得哪里使得,大家都是大晋之臣,栾某也只是做了一点应该做的、微不足道的事情罢了。” 魏相看着栾书神色若有所悟,大手一挥,脸上的表情十分坚定:“五百颗人参,一颗也不能少。若是栾书大夫不肯收,那就是不肯交我魏相这个朋友!” 栾书哈哈大笑,拍桌赞道:“魏相大夫果然爽快,你这个朋友栾书交定了!” 两人尽欢而散。 坐在回家的马车上,清凉的夜风迎面而来,魏相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表情开始一点一滴变得凝重了起来。 刚刚和栾书的饮宴中,魏相总感觉背后似乎有阴谋的气息在某些不起眼的地方回荡着。 栾书或许说的是实话,但绝对没有将知道的所有情报都告诉魏相。 这其实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栾书和魏相又不是一家人。 “麻烦啊……”魏相张嘴打了一个酒嗝,顺便打了一个哈欠。 这些个王八蛋,好好种个田都不行吗,非要跑来惹本大夫…… 找死! 第二天,魏相首先去找了自家堂哥魏绛。 在昨天的大封赏之中魏相只收获了几百匹布这种聊胜于无的奖励,这显然是新君姬据对魏相暴打屠岸贾的“回报”。 但魏氏却并非一无所得,魏氏宗主魏绛被委任为姬据的舆大夫,掌管姬据的副车,相当于是姬据战车的“僚机机长”。 这其实也是魏相的贡献。 和自家人说话有一个明显的特点,那就是要东西上来能就开口,不需要任何客套和废话。 所以魏相张口就是:“兄长,能否借两百魏氏甲士与我?” 用的是问号,说起来语气却是肯定句。 借兵是因为魏相自己的夏氏初建压根就没有一支真正的军队,只能先从老家这边搬点兵来救救场。 魏绛有些疑惑:“怎么,要打仗?” 魏相笑道:“是啊,刚刚传回来的消息,说是山中有小股赤狄骚扰,打算好好清剿一番。” 魏绛一听就上了心:“两百够不够?要不然我再给你加一百,两位叔叔也和你一起去?” 魏相笑着摆手:“别别,两百够了。其他人都好说,我父亲要是去了……兄长,你还是给我一条活路吧。” 魏绛哈哈一笑,拍了拍魏相的肩膀:“有事情你就直说,虽然你现在已经独立开宗,但记住为兄的话,魏氏永远都是你的后盾!” 封建宗族也并非就全部都是糟粕,像这种浓浓的人情味就让魏相觉得十分舒服而温暖。 带着这种温暖,魏相又去找了外舅士会。 老丈人和亲爹属于同一等级的麻烦人物,考虑到老丈人是老婆的爹,事实上和老丈人打交道的时候就更要讲究一些语言和行为上的艺术。 所以魏相在见到士会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外舅,您外孙他爹马上就要死了!” 士会先是一愣,好几秒之后才反应了过来,笑着骂了起来:“老夫看你就是皮痒了,欠抽!说,又有什么破事情来麻烦老夫了?” 魏相嘿嘿一笑,将昨夜自己和栾书之间的会面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士会。 士会听完之后皱起眉头:“竟然还有此事?这赤狄果然麻烦。要不要老夫也派一些援军给你?” 魏相笑道:“确实是需要外舅的帮助,只不过甲士装备这些就不需要了。” 士会疑惑的说道:“那你需要什么?” 魏相道:“只需要外舅派一人随我回夏邑,起到的作用可抵千军万马!” 士会哦了一声,似乎明白了什么:“此人莫非就是燮儿?” 魏相竖起大拇指:“外舅高见,正是士燮兄!” 一旁端坐的士燮看了看士会,又看了看魏相,脸上的问号显而易见。 片刻之后,魏相心情愉快的从士会的营帐之中离开了,准备去见赵朔。 如果这件事情背后真的有什么奇奇怪怪的阴谋,那么在赵朔那边应该是最有可能找到答案的。 第201章 针对魏相的阴谋 赵朔听完魏相的话之后,果然不假思索的给出了答案:“当然是中行伯和先伯。” 中行氏和赤狄狐氏关系密切,先氏和留吁的暗中合作也早就已经被证实。 魏相道:“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赵朔摸了摸下巴的胡须,想了一会之后将一面令牌拿了出来,丢给了魏相:“你的南边是原邑,东边是邯郸,只要拿着这面令牌到任意一座城池,原同和邯郸旃两名大夫都会立刻出兵的。” 在赵朔看来,反正不就是打仗嘛,给你兵就是了。 魏相犹豫了一下,道:“能不能用这枚令牌换点别的东西?” 赵朔问道:“什么东西?” 魏相拿出一张绢纸,道:“两百名熟练的匠人,还有这份清单上的材料。” 赵朔接过绢纸,看了一会之后皱眉道:“牛皮牛筋是做什么用的,你要造弓?下宫库房有很多弓,给你两百把够了吧。” 魏相坚持道:“还请赵孟给匠人和材料即可。” 赵朔目光古怪的看着魏相:“难不成你还有什么秘密武器?” 魏相笑道:“每一个人都有一些小秘密,不是吗?” 赵朔沉吟片刻,拿出一枚玉印,啪一下在绢纸上盖下:“拿去吧。” 魏相离去之后,赵朔沉默半晌,突然对着空气开口道:“去,把韩厥大夫请来。” 韩厥很快来到,听完了赵朔的话之后眉头同样皱起。 “赵孟,栾氏明显不怀好意,为何不提醒魏相?” 赵朔淡淡的说道:“我已经帮他成为一宗之主,而且也按照他所请给了所有的资源,若是他连这点事情都看不透做不到的话,又有什么资格继续获得我的帮助呢?” 韩厥默然半晌,道:“不知赵孟唤我来是为何?” 赵朔不紧不慢的说道:“查清楚栾氏究竟和新君有无勾结,尤其是和屠岸贾。如今下宫已经成为众人目光聚集焦点,此事只能麻烦你了。” 屠岸贾急匆匆的走进了宫殿之中,对着正端坐的姬据恭敬行礼,说道:“君候,刚刚收到了一个消息,臣觉得君候应该会很感兴趣。” 姬据冷冷的道:“什么消息?” 屠岸贾道:“听说赤狄狐氏和留吁氏已经开始暗中集合,想要在两个月后进攻魏相的封地夏邑了。” 姬据眼睛一亮,但随后又有些疑惑:“两个月后的消息现在就知道了?” 屠岸贾轻声道:“国中常有和赤狄勾结之臣,这一次说不定就是那些魏相和赵氏的对头在暗中策动。” 姬据沉吟半晌,随后脸上露出怒色:“魏相虽然不堪,但也是本侯大晋之臣,若是被赤狄无端袭扰,本侯和大晋的颜面何存?不行,必须要发兵征讨才是。” 这个回答让屠岸贾明显楞住,过了好一会才道:“君候,臣觉得魏相此人公然顶撞君候,君候对他不加惩戒就已经是他的福气了。至于这一次赤狄的袭扰,不妨就让魏相自行应对,等到他封地被攻破之后还怕他不乖乖的来君候面前请罪,求君候帮他夺回封地吗?到那时,君候不但出了气,而且还能收服魏相,乃是一举两得也。” 姬据思索片刻,道:“若是魏相死了呢?” 屠岸贾道:“魏相如今和士氏、赵氏、廧咎如三方联手将人参生意牢牢占据,早就已经引来了许多觊觎。相信君候也知道那人参生意是如何惊人的一条财源,若是魏相真的死了,岂不是正好给了君候一个机会来插手到人参之中?” 姬据露出笑容:“若照你这般说法,魏相死了岂不是对本侯更有好处?” 屠岸贾道:“确实如此。人参每月售卖都是几十上百万的现钱,一旦这些钱进入大晋府库,公族就可以以此来发展军备武器,真正达到强干弱枝的效果,乃是大大的好事啊。” 在这个青铜器的时代铜钱和青铜武器之间是可以相互转化的,这一点和后世的铁器时代完全不同,也让铜钱的重要性变得更高,更受统治者们的重视。 姬据点头,道:“很好,那你就派人注意一下,必要的时候……做一些事情,你应该明白本侯的意思吧?” 屠岸贾心领神会,道:“臣明白了,臣一定会好好想个办法,看看能否让夏邑换一个新的领主大夫。” 君臣相视而笑。 和公族的强盛相比,区区一个大夫的死活又算得了什么呢? 无独有偶,就在绛都之中的另外一座府邸之中,同样也有两位晋国重臣在谈及夏邑。 “夏邑虽然地处深山之中,土地贫瘠几无耕地可言,交通也是不便,但有人参一项,又足以抹除所有不平了。” “是啊。有了人参,夏邑便可对外采购粮食,军械也可以保证,山林的地形反而让人难以入侵,缺点竟能完全变成优点了。” 中行林父和先毂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叹了一口气。 这两位不久之前还为了新君之事站在不同的立场上,但如今却又因为魏相和人参选择了对面商谈。 中行林父淡淡的说道:“人参利润丰厚,若是长久被士氏、赵氏所得,对于其他卿族来说绝非好事。” 先毂点头表示赞同:“中行伯所言极是。士氏和赵氏不可轻动,廧咎如又久居山中难以征伐,关键点还是在夏氏身上。” 中行林父露出一个笑容:“夏氏初建,宗主魏相并无后代,一旦魏相身死,夏邑或许就要换个主人。” 先毂同样露出笑容:“留吁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不知狐氏如何?” 中行林父胸有成竹,缓缓说道:“狐氏这一次精锐同样也是倾巢而出,新仇旧怨,定然是要覆灭夏邑的。但魏相人脉颇广,援军也是要注意一二。” 先毂道:“邯郸氏的援兵将无法通过中牟城的土地。” 中行林父道:“原氏距离夏邑距离并不远,但原同的族长之位就是因魏相而失,想来原同也是会很愿意看到魏相倒霉的。” 先毂道:“据说前段时间栾书和魏相见了一面,这倒是不可不防。” 在吃了几次亏之后,这位上军佐显然也是下定决心这一次要将细节做到极致,绝对要让计划达成。 中行林父哈哈一笑,眼底闪过一丝光芒。 “放心吧,栾氏……毕竟也是六卿之一。都是卿族,谁又愿意长久充当他人之提线木偶呢?” 第202章 阴险狡诈的魏相! 栾盾府。 作为六卿之一,栾盾身为晋国三军之中的下军主将,排行虽是第五,但存在感却是最为稀薄。 在众人看来,栾盾之前是赵盾的跟班,如今又是赵朔的跟班,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晋国政坛大混子。 有一句调侃之语为“六卿共五氏”,就是对栾氏的嘲讽。 栾氏对于这样的嘲讽从不理会,只是默默的充当着赵氏跟班的角色。 直至今日。 书房之中,栾盾和栾书两兄弟相对而坐。 栾书道:“已经按照兄长的意思接触过魏相,看起来应该是上钩了。” 栾盾不置可否,平静的说道:“魏相此人虽然出身魏氏,当心思却是颇为细腻,你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吧?” 栾书笑道:“请兄长放心吧,弟和魏相说的话字字属实,又哪里来的破绽?” 栾盾道:“这一次和中行伯暗中联手乃是大事,若是因你而出了什么纰漏,你当知道后果。” 栾书身体微微一颤,顺从的低下头:“兄长放心吧,弟绝对不会误了兄长大事。” 别看栾盾平日里对别人一团和气,但在这和气的外表下却是一个十分冰冷的心。 任何栾氏的人一旦触怒了栾盾,那结局都会非常悲惨,即便是栾书这个弟弟也不例外。 看着面前顺从的弟弟,栾盾满意点头,眼底的寒芒渐渐散去。 “到时候魏相派人向你求救,你要立刻出兵,但必须要在夏邑被攻破之后抵达,你可明白?” 栾书道:“喏。只是有一点,若夏邑被破,以弟封邑之中的兵马恐怕无力和狐氏、留吁氏联军对抗,如之奈何?” 栾盾笑了起来:“不必对抗。夏邑毕竟是大晋的领地,狐氏和留吁攻破夏邑之后不可能长久盘踞,只要见到你领兵前来他们自会退去。” 栾书还想说些什么,栾盾却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只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若是这都办不好,要你何用?” 栾书止住话语,低头恭顺道:“喏。” 栾盾哼了一声,道:“眼下赵氏还有用处,所以一定记住不能让赵氏发现任何端倪,不然老夫饶不过你!好了,下去吧。” 栾书恭敬的应了一声,然后离开。 转过身来,栾书眼底已经闪过一丝恨意,但栾盾却一无所觉。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够做到无条件的顺从,过度的顺从迟早有一天会引来更大的逆反,栾盾之于赵氏如此,栾书之于栾盾何尝又不是如此呢? 魏相躺在床上,一个手指头也不想动了。 如果说和范曼是一场悠长的马拉松赛跑,那么和兰茹在一起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在一只凶猛的雌兽近身搏击! 魏相吃力的转头,看了一眼身边同样是香汗淋漓的兰茹,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事实证明,经验是一个很有用的东西! 房门突然被打开了,魏相看了一眼发现走进来的是范曼,于是也就听之任之,连动弹一下的意愿都没有。 范曼踢了一脚落在地板上的被褥,口中啧啧有声:“看不出来夫君竟然如此勇猛,实在可喜可贺?” 魏相眨了眨眼睛,道:“要不今晚试试?” 范曼高傲的昂起头,犹如一只美丽的孔雀:“不,妾乃是有身孕的人,这段时间还是不侍奉夫君了。” “啪”的一声,伴随着兰茹一声又羞又恼的尖叫:“姐姐!” 范曼收回手,啧啧有声:“这手感真是没的说,就是妹妹还需要多加努力,免得夫君哪天又带回几个不好说话的,才是麻烦啊。” 魏相大大的翻了一个白眼,懒洋洋的说道:“两个已经够了,为夫投降还不行吗?” 范曼和兰茹对视一眼,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魏相用脚勾了一下被子,将自己的下半身盖上,这才说道:“这一次去夏邑就不带你们去了,明年再看吧。” 这句话立刻让范曼警觉了起来:“莫非是有危险?” 魏相笑了起来:“开疆拓土什么时候没有危险?只是一些小问题罢了。” 范曼看了一眼兰茹,道:“要不然让兰茹妹妹随夫君一起?她毕竟也是个有武艺的,跟在夫君身边也好备不时之需。” 魏相眨了眨眼睛,突然笑道:“你们两个莫不是说好了,想要让茹儿跟着我好监视一番?” 兰茹嘻嘻一笑,道:“夫君严重了,妾可是太行山中一朵花呢,跟在夫君身边也好让夫君有个对比不是?” 魏相失笑,过了好一会才道:“也罢,正好让你回去见见娘家人。” 范曼露出胜利的笑容,柔声道:“这一次夫君还要带哪些人去?” 魏相想了想,道:“也不多,夏敬是一个,再加两百兵卒,还有几个从魏氏抽调过来的小吏,加上一百户移民。夫人你这段时间就安心在绛都之中待产,等到孩子大了一些之后再一起进山便是。” 范曼顺从的点头,突然又叹了一口气:“别人家的封地都是平原,想不到我家的封地确实崇山峻岭,妾身总觉得有些不太好,不如妾身去和妾身父亲说说,让他给夫君换一块封地?” 魏相闻言不由笑了起来:“夫人有所不知,这块封地可是为夫花了不知道多少心机才到手的,怎么能够把它送出去呢?请夫人放心吧,我夏氏一族将来必然会名震天下,成为大晋赫赫有名的家族!” 男人在自家女人面前都喜欢吹牛,至于能否实现往往就不在考虑范围。 但魏相就不一样,因为他坚信自己绝对能够做到。 三日后。 魏相带着两百名甲士,五十辆大车的物资,再加上赵氏支援的两百工匠以及其他移民随从等,浩浩荡荡的离开了绛都,朝着东方而去。 一脸无奈的士燮坐在马车上,十分认真的问了魏相一个问题:“你为何一定要我跟你来?” 魏相笑道:“咱们是好兄弟,当然要同年同月同日死!” 士燮:“……这个还是不必了吧?” 魏相嘿嘿一笑,道:“我办事你还不放心?跟我来就是了!” 士燮认真的上下打量了一下魏相,突然道:“确实放心了。” 魏相:“?” 士燮咳嗽一声,道:“每当你露出这种阴险狡诈的表情,我便知道又有人要倒霉了。” 魏相:“……” 第203章 夏邑现状 巍巍太行,壁立千仞。 崇山峻岭之中,魏相的队伍犹如众多不起眼的蚂蚁组成一队,正艰难的朝着目的地跋涉。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走过白陉,但这条险峻的山路依旧让魏相忍不住发出了感慨:“要想富,得修路啊!” “修路?”在魏相身边的士燮忍不住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道:“别想了,这般险峻的地形怎么可能修得成路?那得是泰一神的神迹了。” “泰一神才能修?”魏相对这句话嗤之以鼻。 如果在太行山之中修路就是神仙,那后世的华夏岂不是十四亿神仙? 但眼下魏相必须要承认,作为穿越者的自己确实对这个大自然还没有太多的办法。 魏相哼了一声,道:“总有一天,我要让这天堑变通途!” 士燮哦了一声,大大的打了一个哈欠。 夏邑到了。 仔细一算,魏相上一次从这里离开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了。 和魏相离开的时候相比,这座在郦戎人驻地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城池有了很大的变化。 这个时代筑城的材料主要以沙土夯实为主,但做什么事情都要讲究一个就地取材,所以出现在魏相面前的就是一面长长的、以木头打桩之后捆绑形成的木制城墙。 与其说是城墙倒不如说是寨墙,毕竟如今的夏邑也就和一个大山寨差不多。 魏相倒是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他搂着兰茹,感受着怀中佳人凹凸有致的身体,豪情万丈的说道:“茹儿快看,这就是本大夫为你们打下的江山!” 看着兰茹眼中的崇拜表情,魏相的自信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一个酸溜溜的声音响起:“你们华夏人不是很讲究礼仪吗?这当众搂搂抱抱似乎不符合华夏礼仪吧。” 正是魏相有段时间不见的“二舅子”兰帊。 原本兰帊是随着魏相去了绛都,但后来由于售卖人参的需要所以又再次回返到了夏邑,取代夏敬坐镇此地。 魏相笑道:“当官的感觉如何?” 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兰帊本人是夏邑的最高长官,各种劳心劳力,脸色都变得明显憔悴不少。 兰帊重重的哼了一声,十分不满的说道:“感觉糟透了,我每天睡在这里都要担心第二天会不会被哪个混账奴隶砍掉脑袋!” 魏相笑着跳下马车,拍了拍兰帊的肩膀:“你做得不错,给你发一万钱当工资!” 兰帊眼睛一亮,立刻道:“其实管理这些奴隶我也是有一些心得的,你毕竟也是我的妹婿,你要我继续帮管下去也不是不行。当然,要给钱。” 魏相打了一个响指:“没问题,以后你就是我夏氏的包工头,每个月给你八千!现在,先给我看看我的夏邑是怎么一个模样吧。” “八千?”兰帊虎躯一震,整个人的腰顿时就不自觉的弯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也开始变得谄媚:“大夫这边请,这边请!” 片刻之后,魏相的额头隐约可见几根黑线垂落:“……你告诉我,这和廧咎如有什么区别?” 无论是建筑的布局还是建筑的模样,简直就是廧咎如第二啊! 兰帊无奈的一摊手:“那你还想怎么样?我也不是你们华夏人啊。” “改,必须得改!”魏相斩钉截铁的下定了结论:“我从下宫带了专门的工匠过来,从今天开始你负责监督奴隶们工作,其他的东西统统交给建筑工匠们。” 作为一个华夏人,如果不会大拆大建怎么行? 作为夏邑的领主,魏相的领主府位于山谷的最深处,是一栋木制的两层楼房,虽然不够气派,但胜在足够宽敞。 在领主府的一楼大堂之中,魏相召集了目前夏氏的所有“中高层”。 家司马夏敬是一个,然后是几名从魏氏跟来的小吏,接着是兰帊这个被廧咎如扔过来的家伙,接着是一百户领民之中推举出来的三位德高望重的乡老,再然后……没了。 魏相心有点累,别人的大夫麾下少的十几个乡里,多的几十个甚至上百个,魏相这个夏邑明明也是大夫封地但却只有区区一百户人,充其量也就和别人的一个小乡或者一个大里相当。 果然是万事开头难啊。 魏相安慰了自己一句,然后正色道:“在场的诸位都是自己人,本大夫呢也不瞒着你们。夏邑毕竟是我们大晋刚刚打下来的土地,赤狄是不可能甘心就这么将夏邑交给我们的。等到秋收之后赤狄之中的留吁和狐氏很有可能会勾结前来进攻,我们从今天起也就要做好准备。” 魏相话音落下,大堂之中顿时就是一片安静。 兰帊倒抽一个凉气,下意识的问道:“留吁和狐氏能组织起多少兵马?” 魏相想了想,道:“如果他们能纠集到足够的兵马,五千以上应该是有的。” 兰帊又问了一句:“那我们有多少人?” 魏相咳嗽一声,道:“五百甲士,魏氏的。” 兰帊:“……” 虽然很想说些什么,但或许是因为兰茹一直用吃人的目光看过来的原因,兰帊终究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兰帊不说话,另外一边的士燮却忍不住了:“五百对五千,这仗怎么打?” 魏相笑了起来:“五千乌合之众罢了,放心吧,他们不可能是我们的对手。大家这段时间也加快进度,开荒的开荒安家的安家,把情况都熟悉一下,然后等我们打退这两支赤狄之后,夏邑的发展建设也就可以提上日程了。” 或许是魏相的自信感染了众人,又或许是时间还长,所以众人也没有继续说什么,这一次短暂的会议也就到此结束。 看看大堂之中已经不剩什么人,士燮就对着魏相拱手:“告辞。” 魏相楞了一下,道:“你去哪?” 士燮怒道:“我不回家,难道还跟你留下来在这里等死?” 魏相叹了一口气:“你回去怎么和外舅交待?” 士燮脸色一变,马上道:“他知道这样的情况肯定不会说什么的。” 魏相哦了一声,道:“那你走吧,不送。” 看着士燮离去的身影,站在魏相身边的兰茹忍不住道:“夫君真的就这么让嗣卿离开了?” 魏相淡淡的说道:“三、二、一……好,回来了。” 就在魏相话音落下的瞬间,士燮重新出现在大堂之中。 “说说你的计划!” ---------- 《恒建说魏·夏邑篇》:“始皇帝因功晋升大夫,获封夏邑。 有赤狄狐氏、留吁觊觎来犯,众人皆惊,因夏邑初建无兵无将故,恐无法抵挡赤狄之兵。 始皇帝泰然自若,笑曰:‘吾邑初建苦无劳力,赤狄便发兵赠之,此非上天眷我夏邑乎?’ 众见始皇帝安,遂安。” 第204章 日新月异的夏邑 看着去而复返的士燮,魏相笑了起来:“很简单啊,你难道忘了我直接给你看过的弩?” 士燮立刻回过神来:“就是你说的那个价值五十万的弩?” 魏相笑着点头:“你们士氏不肯出五十万买我的弩,绝对是吃了大亏。不信你就看着吧。” 弩是一种非常强大的兵器,它的出现改变了战争史。 这个时代的主角是车兵,而持弩的步兵恰巧就是车兵的克星。不需要射死车上的甲士,只要射死拉车的马就能瞬间废掉一辆战车。 战国初年,军事家吴起的魏武卒就是华夏历史上第一个全员配备了臂张弩的军队,《荀子》一书之中的记载是魏武卒人均“操十二石之弩,负矢五十”。 一人五十根弩矢,再加上魏武卒巅峰时期高达十万人的数量,什么千乘万乘的战车,在指哪射哪的五百万根弩矢面前都是一个笑话。 也正是以魏武卒的出现为标志,各国的制弩技术开始飞速的发展,与之相对的则是车兵的地位不停的退化。 车兵也不是没有挣扎过,比如说在战马上也加上马铠,然而这样做的结果就是让原本拉着沉重战车的战马负担越发的大,在战场上的持续作战能力几乎惨不忍睹。 其他的办法林林总总数不胜数,但终究一一失败,无法抵挡这种历史的进程。 终于在战国末年,车兵彻底从原先的主力兵种退化成边缘兵种,手持劲弩可远可近又能适应所有战场地形的步兵成为主角。 当然那都是后话了,还是把目光放回到眼下即将到来的这场战争。 由于赵朔的慷慨和赵氏的财大气粗,魏相从赵氏的库房之中整整弄来了足以制造出五百架魏氏弩的材料,只要能够在这两个月之中制造出两百、不,哪怕是一百架弩,魏相都不觉得自己会在这场即将到来的守卫战中有任何失败的可能性。 赤狄诸部没有大规模冶炼的技术,所以他们也就不可能拥有精良的青铜铠甲,穿着简陋皮甲甚至光着膀子的赤狄士兵在魏氏弩的面前就是一个个移动的活靶子。 事实上即便是晋国这样顶尖的华夏诸侯国,公族军之中也要到二五百主这一级别的高级军官才普遍配备青铜铠甲,以下的军官士兵都是皮甲居多,除非自己打造。 “输不了,真的输不了。”魏相有些无奈的一摊手:“两百架弩摆在城墙上,你告诉我这一仗怎么输?” 士燮显然没有魏相这么乐观:“魏氏弩只不过是一种从未上过战场验证过威力的兵器,然后你竟然要把整个夏氏和你我的生死全部都寄托在这上面?” 魏相摸了摸鼻子,道:“不瞒你说,其实我曾经得到神龙托梦,在梦中我见识过魏氏弩的威力,甚至还见识过比魏氏弩更加强大的武器。” 士燮呸了一声,再次愤愤的离开了。 魏相转过身来看着兰茹,表情有些无奈:“茹儿啊,这年头说实话都没人信了。” 兰茹定定的看着魏相,过了好一会才道:“夫君刚才说的竟然是实话?” 魏相:“……千真万确,如假包换!” 兰茹的质疑让魏相觉得自己男人的尊严很受伤,为了维护自己的自尊心,当天晚上魏相就狠狠的“惩罚”了兰茹一番。 正所谓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兰茹是被惩罚了,魏相也因此付出了巨量的体力,所以魏相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也就显得理所当然。 兰帊顶着一个熊猫眼出现在魏相的面前,显然这位二舅子在刚刚过去的一个晚上里并没有睡好。 “魏相,我想好了,过段时间我就回廧咎如去找我父亲求援!” 魏相瞪大了眼睛,道:“夏邑的人手已经足够了。” 兰帊怒了:“这虽然是你的领地,但也是我辛苦建设了一个多月的地方,我绝对不能允许这座城因为你的骄傲而陷落在狐氏和留吁氏的手中!” 看着兰帊愤愤离去的背影,魏相忍不住耸了耸肩膀:“谁说骄傲一定和自大绑定的?这明明是两个词好吧。” 魏相并不在意这些质疑,因为他很清楚无论是士燮、兰帊或者是兰茹,他/她们的质疑都是建立在对魏相和夏邑关切的立场上,出发点是好的。 但魏相也无从解释,或者说解释了也没有人信。 于是魏相也就只能抱着事实胜于雄辩的立场,静静的等待着狐氏和留吁氏的入侵。 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魏相当然不可能闲着,对夏邑这个封地的改造成为了当务之急。 有了工匠们的加入和指导,再加上奴隶们充足的劳动力,夏邑的变化可谓是一天一个新面貌。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当然就是对最外侧围墙的加固,工匠们充分的利用了夏邑周围堪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森林木材资源,成功的将夏邑的外墙提高到了一丈的高度。 不仅如此,按照魏相的命令,工匠和奴隶们还将谷口往外整整一百五十米地方的所有植被树木尽数砍伐殆尽,清理出了一片开阔地来,并且这片开阔地的面积随着时间的过去还在不停的向外扩张。 山谷之内的变化也同样显著,密密麻麻的木屋开始在这座山谷之中拔地而起,最外侧最靠近山谷入口的是军营,这座军营的设计标准是能够容纳一千名甲士。 由于夏邑所处的山谷四面之中有两面环山,所以军营的建造就沿着这两面划出了一个直角线,从天上看下来就是一个大大的“l”。 军营的后面就是平民区,平民区的面积大约占据了整座山谷的一半,被分成了四个相当于后世小区的“坊”,每一个坊之间并没有像其他华夏城市那般有坊墙而是四个坊完全连接在一起。 设计的标准是可以容纳一千户人家的居住,考虑到夏邑城所处的这一处山谷面积,这样的标准显然会让普通民居之间的距离颇为拥挤,但魏相并不觉得自家的子民会对此有任何反对。 平民区再过来就是一个面积超过上千平的市场,市场同样也不设围墙。 由于如今备战工作放在第一位加上夏邑并没有什么商业活动可言的现实,这座市场眼下除了泥土就还是泥土。 过了市场之后则是各级官署以及官吏们的住所,这一部分是整个山谷之中面积最小的区域,但和平民区相比的话无论是建筑水平还是环境无疑都会好上不少。 再穿过官吏们的住所往后,就是整座山谷最深处的魏相领主府了。 虽然眼下这份领主府的只有一栋二层小楼,但在先前的规划之中属于魏相这个领主府的土地却是占到了整个山谷的足足三分之一。 得知规划之后的魏相吓了一大跳,直接就将这个面积拦腰再拦腰猛砍,直接降低到了大约两亩地的面积。 两亩地其实在魏相看来依旧过于夸张,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宅基地啊,两亩宅基地这啥概念?后世要是有这么大的地方建房子那不得嘴巴都笑歪了。 然而这一次魏相的看法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就连士燮这样一直不发一言的外人都认为魏相这是拿晋国礼制来做宝搞,于是魏相只能做出退步:“行吧,那两亩地就两亩地吧。” 弄完了这一切,一个月的时间嗖一下也就过去了,整个夏邑总算是初具雏形,有了那么一些封地城邑的模样。 不得不说,这种白手起家从无到有建起一座城池的感觉,挺不错! 第205章 赤狄南下,廧咎如生变 留吁氏的大本营留吁城位于上党北部的盆地之中,由于在邯郸一战后留吁一家独大,因此这座城池看上去倒也颇具规模,可以和晋国之中一些小型城邑相提并论。 此刻,一支队伍正在浩浩荡荡的从留吁城之中开拔而出,为首的正是留吁族长。 恰在此时,城池的北边也开来一支队伍,这支队伍看上去装备似乎更加精良一些,为首的则是狐氏的二君子狐由。 两支队伍会合到了一起。 留吁族长笑道:“狐由,想不到在上一次的失败之后你父亲居然还让你领兵?看来你们狐氏是真的没人了啊。” 狐氏一族虽然也是赤狄一员,但一直自认祖上是晋国贵族,因此狐氏看赤狄诸多种族的感觉就好像是落难的大都市人到了农村,看谁都是一群土包子。 其他赤狄种族也不是傻子,所以狐氏一直都被有意无意的排斥,如今作为除了狐氏之外的赤狄最强族长,留吁族长更是不需要给狐氏什么面子。 狐由闻言脸色顿时一变,说话的时候怒意也是颇为明显:“族长,这一次我们可是合作对象,你这么说话难道是不想合作了不成?” 狐由说话就没有那么有底气,在接连的两次失败之后这一次狐由带来的兵马只有一千人,而留吁族长召集了上党盆地乃至北太行的诸多赤狄部落之后可是足足有四千多兵卒! 留吁族长哈哈大笑,盯着狐由冷冷的说道:“老夫只是想要告诉你,无论你们狐氏有什么鬼心思,这一次都必须要按照老夫的命令形势,否则老夫第一个就灭了你们狐氏,明白吗?” 面对着留吁族长的强势,狐由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只能低头:“明白了。” 留吁族长这才满意的点头:“不错,算是个识时务的小子,出发吧!” 在留吁族长的率领下,五千多赤狄联军开始浩浩荡荡的南下。 也不是没有人提出疑问:“上次围攻邯郸两万多兵马都失败了,这一次我们只有五千兵马,能行吗?” 对此,留吁族长显然不以为然:“邯郸城那是什么样的大城?魏相的夏邑只不过是山谷里的一个小寨子,凭什么和邯郸城比?邯郸邑封地之中的人口好多万,魏相的夏邑人口有一万吗?” 留吁族长的反问让提问之人哑口无言,但这位族长显然并不打算放弃这个树立威望的机会:“你们不要忘了,魏相最近可是发家了,他靠的是什么?就是夏邑附近那一带的人参啊!据说魏相每一次卖人参都能得到一屋子的钱,想想吧,如果攻破了夏邑之后我们能够分多少?” “一屋子的铜钱?”这句话直接让在场所有的赤狄大小部族首领心跳加速。 别以为赤狄就不认铜钱了,恰恰相反,晋国铜钱在赤狄部落之中反而是硬通货。 有人忍不住说道:“魏相既然能有一屋子的钱,那他浑身上下岂不是挂满了金(铜)制饰品?” “他吃饭用的匕、著应该也是金(铜)制的吧?” “他的衣服是不是也用金制成的?” 不知不觉间,诸多赤狄首领们的眼睛之中出现了一种叫做贪婪的东西。 财帛动人心啊。 “踏平夏邑,杀死夏邑的每一个人,抢夺走他们所有的财富!” 这个想法在赤狄首领们的心中达成了共识,他们就好像一群嗷嗷叫的野狼,从太行陉一路南下朝着夏邑直扑过来。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夏邑之中的气氛也开始慢慢变得紧张起来。 兰帊也沉不住气了,主动找到了正在数钱的魏相:“我得回去廧咎如一趟,让我父亲那边召集一些士兵前来支援。” 作为一家人,尤其是在有着人参这种重要利益纽带的绑定下,兰帊和廧咎如可以说比谁都要关心魏相的安危。 没有魏相的话,就算廧咎如能采摘再多的人参,也不可能在任何一个华夏诸侯国之中卖出如此之高的价钱,获得如此之多的利润,更别提魏相身后各大势力对廧咎如的安全保证。 看着这位热心肠的二舅子,魏相哦了一声,伸手一指面前被分出来单独摆放的十几个箱子:“那些是你们廧咎如这个月的分成,你顺便带回去吧。” 兰帊盯着魏相看了半晌,有些无语的说道:“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有什么援兵?” “援兵?”魏相笑了起来,认真的说道:“这一次我们真的不需要什么援兵。” 兰帊十分无语的离开,召集了人手,带着钱开始回返廧咎如。 五天之后,兰帊回到了廧咎如之中。 廧咎如族长兰暨蓟和大哥兰多对于兰帊的归来自然是喜出望外,让人摆上好酒好菜,三父子大喝一顿。 在听到了魏相的夏邑即将遭难之后,明显已经喝得颇为上头的大哥兰多顿时拍案而起:“该死的狐氏、留吁氏,竟然敢欺负我们廧咎如的夫婿魏相?这一次一定要给他们好看!” 兰帊连连点头,这也正是他此次回来想要达成的结果:“父亲,你就给我一支队伍,让我回去支援魏相那个嘴硬的家伙吧!” 老族长兰暨蓟虽然也是双颊通红,但整个人根本没醉,而是坐在那里陷入沉吟。 过了好一会,兰暨蓟才问道:“帊儿啊,你说夏相大夫一直都在声称不需要援军?” 兰帊大着舌头,道:“是啊,要不然怎么说他嘴硬呢?但是父亲你想,就凭区区五百魏氏甲士,他凭什么和留吁、狐氏联军斗?他是在找死啊!唉,茹妹还在呢,你说他要是死了,茹妹以后改嫁还能找到这么优秀的夫婿吗?” 兰暨蓟目光一凝,闪电般的伸手,恶狠狠的朝着兰帊的额头敲了下去。 一声痛叫,兰帊直接跳了起来,眼睛因为疼痛瞬间蓄满泪水:“父亲,你干嘛打我?” 兰暨蓟没好气的说道:“没出息的东西,谁让你诅咒老夫的乘龙快婿了?” “我这不是想要帮他吗!” “你懂什么,老夫就相信魏相的,既然他说了不需要援军,那就是不需要!” “父亲,你这是在看着魏相死,我不能同意!” 两父子正在争吵,突然砰的一声,院门被直接撞开,一队廧咎如的武士手持兵刃冲了进来,将兰氏父子三人团团包围。 第206章 这下魏相一个盟友也没有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兰氏三父子大吃一惊,同时想要起身,然而众多刀剑已经落下将他们完全压制,动弹不得。 兰暨蓟又惊又怒,朝着面前的这些廧咎如士兵喝道:“你们疯了吗,这是想干什么?快把老夫放开!” 一个兰氏父子十分熟悉的声音突然传来:“兄长,你就不要费这个力了。” 兰暨蓟身体一震,不可思议的看着来人:“暇蛟,竟然是你?” 兰多、兰帊两兄弟同样也是一脸震惊,兰帊更是连嘴里的酒都忘了咽下,又顺着张大的嘴唇流了出来。 兰暨蓟的弟弟、廧咎如的二号人物暇蛟大步走入堂中,昂然道:“正是我。兄长,你对廧咎如的统治也该是时候结束了!” 兰暨蓟无法理解的看着暇蛟:“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暇蛟族长,不如就让某来解说一下吧。” 随后,一位单单从衣着打扮上就能够看得出来是晋国贵族的年轻男子施施然的走了出来。 兰氏三父子的目光同时落在这名男子身上,兰帊怒道:“暇蛟,你竟然勾结晋国人?” 暇蛟的表情满是嘲讽:“这话便有意思了,你们嫁兰茹给魏相,魏相难道就不是晋国人了?对了,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便是先氏君子,名讳先克,也是我暇蛟的好友!” 先克温和的笑了笑,朝着兰暨蓟拱了拱手:“老族长,得罪了。” 兰暨蓟冷冷的看着先克,道:“老夫说暇蛟怎么可能悄无声息的就发动这样的一次叛乱,原来他是得到了你们先氏中牟城的援手!” 暇蛟哈哈大笑,道:“兄长,你能够找魏相当外援,难道我便不行吗?从今天开始,这廧咎如就是我暇蛟的天下!来人啊,把他们三个人带下去,关起来!” 兰氏三父子之中最为年轻的兰帊十分英勇的尝试了一下反抗,然而他的武艺原本就稀松平常加上喝酒过后身体反应更是迟缓,于是毫无悬念的被众多廧咎如叛军围起来暴揍一顿,然后沿着地上拖走。 看着兰氏三父子被带走,先克的表情有些意外,对着暇蛟道:“暇蛟族长为何不直接杀了他们,以除后患?” 暇蛟皮笑肉不笑的对着先克说道:“此事乃是我们廧咎如的内政,就不劳君子操心了。” 两人就这么站在一片狼藉的大堂之中对视,气氛开始变得古怪。 过了好一会,先克才笑了起来:“确实如此,是先克唐突了,这里给族长赔个不是。” 先克还真就朝暇蛟恭敬的行了一礼。 暇蛟的脸色也是直接多云转晴,笑道:“哪里哪里,都是一些小事罢了,君子言重了。还请君子回去转告先伯,就说我一定遵守和先氏之间的约定,绝对不会发一兵一卒援救魏相!” 先克露出笑意,道:“如此一来魏相的夏邑就连最后一支援兵都断绝了,他这一次绝对是必死无疑。” 暇蛟冷哼一声,毫不掩饰心中的杀机:“魏相那个东西早就该死了!” 先克正色道:“不错,这一次绝对会如族长所愿的。” 两人相视而笑,然后十分亲热的握手。 “从今往后,人参就由我们廧咎如和你们先氏继续合作吧!” “好,暇蛟族长,我们一言为定!” 片刻之后,看着先克离去的身影,暇蛟脸上的笑容也渐渐的收敛,然后完全消失不见。 隐隐约约的厮杀声从外面的山谷之中传来,兰暨蓟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廧咎如族长并且深得廧咎如的民心,虽然暇蛟的斩首战术完全成功,但清除那些忠于兰暨蓟的势力还是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 暇蛟干脆就在原先兰暨蓟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他也不去管地上的一片狼藉,也不嫌脏,直接拿起兰暨蓟的酒杯自斟自饮,吃起了在刚才的打斗之中没有被毁坏,甚至还算得上颇为丰盛的菜肴。 良久之后,一个浑身上下带着浓郁血腥味的廧咎如将领出现在了大堂之中,朝着暇蛟行礼,恭敬道:“族长,那些忠于兰暨蓟的人基本都清除干净了。” 暇蛟看上去显然早有所料,一脸淡然的点头,甚至还打了一个酒嗝:“你要不要也喝点?” 将军哭笑不得,道:“族长,属下还要继续清剿余孽,就不陪族长了。对了,刚才属下见到兰暨蓟父子被带走,为何族长不直接杀死他们呢?” 刚才先克也问过这个问题,暇蛟并没有回答。 如今面对的是心腹将领,所以暇蛟就没有隐瞒:“兰暨蓟的威望很高,只要留着他的性命就可以做饵,把那些隐藏起来暗中想要救他的人揪出来,明白吗!等到彻底清除了他的势力,再杀他父子三人也不迟。” 将领这才心悦诚服,道:“族长果然高明!” 暇蛟叮嘱道:“还有,等清除完兰暨蓟的势力之后,一定要牢牢盯住中牟城那边,先氏可不是什么有信誉的贵族,一定要谨防他们趁虚而入攻击我们廧咎如!” 暇蛟为了夺权可以和先克合作,但这可不代表暇蛟希望廧咎如被先氏吞并。 将领凛然领命,然后恭敬退下,大堂之中只剩下暇蛟一人继续饮酒。 又过了片刻,暇蛟似乎是喝高了,突然嘿嘿的笑了几声,开始自言自语。 “都说魏相走投无路了,但这个混账东西如此奸猾,当真是能走投无路的人?这万一夏邑要是守住了……嘿嘿嘿,兰暨蓟父子可是本族长手中最佳的筹码呢。” 带着这种得意,暇蛟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 “打吧,狠狠的打!不管谁赢谁输,反正本族长和廧咎如都不可能输!” 暇蛟的笑声远远的传了出去,而在大堂之外的廧咎如山谷之中,肆意流淌的鲜血已经渐渐干涸。 魏相并不知道廧咎如那边发生的变故。 兰帊的迟迟未归确实让魏相产生了一些疑虑,兰茹更是大为光火觉得自家二哥就是怕死躲回去了,主动向魏相请缨要回廧咎如把兰帊逮过来。 魏相一度答应了兰茹的提议,然而兰茹最终却并未成行。 因为留吁、狐氏两大部族为首的赤狄联军已经到了。 第207章 用一句华夏人的话,这叫瓮中捉鳖! 赤狄联军到来的速度比之前栾书所说的时间要早了差不多十天左右。 作为一名穿越者,魏相理所当然的知道侦查的必要性,所以当赤狄联军距离夏邑还有至少一天路程的时候,魏相就已经得到了情报。 魏相立刻找来了士燮:“士兄,现在我给你一个艰巨的任务。” 士燮闻言顿时来了劲:“说吧,什么任务?” 虽然士燮是公认的谦谦君子,但这个年代的优秀君子可和后世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君子不一样,想要成为被众人交口称赞的君子,上马能杀敌下马能安民这才是最基本的标准。 安民这方面士燮有的是机会展现才能,但战功这种事情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机会的。 尤其是眼下这种夏邑被重重敌军围困的绝望情况,若是士燮能够站出来力挽狂澜,这一战过后名声不就一下子起来了吗? 士燮一脸期盼的看着魏相。 魏相咳嗽一声,正色道:“不瞒士兄,之前我和黄父那边的栾书大夫有过约定,一旦赤狄来袭就立刻通知他。如今赤狄已至,我想请士兄即可动身前往黄父,让栾书大夫率军来援!” 士燮听完,脸上顿时露出失望的表情,道:“求援之事随便派个使者去不就是了?也不必一定要我走一趟吧。” 原本还以为是什么任务呢,结果一听,就这? 士燮的不爽被魏相看在眼中,魏相当即正色道:“士兄此言差矣。不瞒士兄说,这一次赤狄联军的兵马数量十倍于我夏邑,黄父那边的栾书大夫若是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不免会心生迟疑,如此一来我夏邑危矣!只有向士兄这样的身份作为夏邑的使者前往,栾书大夫必然不敢怠慢前来援救,夏邑便真正有救了!” 士燮沉吟半晌,有些狐疑的看着魏相:“你当真是这样想的?那你过去的一个月里为何不事先寻找援军?” 魏相一脸焦急的说道:“过去的事情多说何益?士兄还是快快出发,若是再晚一些的话怕是来不及了!” 考虑到情况确实已经非常紧急,所以士燮也就没有再多说,急匆匆的带着十几名护卫就离开了夏邑,沿着白陉朝着西方的黄父而去。 魏相站在夏邑城墙上,注视着士燮离去的身影,嘴角缓缓露出一丝笑意。 如此一来,栾书应该会觉得本大夫这边已经是火烧眉毛了吧? 哼哼哼,想要算计本大夫?那可没这么容易! 突然,一个声音从魏相身边传来:“主君既然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为何却要将嗣卿故意支开?莫非是觉得士氏不适合参与到此事之中,又或者是有其他想法呢?” 魏相有些惊讶的转头看去,发现原来是一位夏邑城之中的官吏,年纪在二十出头,名叫魏睿。 魏睿同样也是毕公高的后代,他的爷爷曾经是魏相爷爷魏犨的御手,属于魏氏远房,和夏敬的血缘关系倒是更近一些。 原先魏睿是在魏邑之中的某个乡里供职,据说是和乡老发生了冲突,然后事情还闹到了宗主魏绛的面前,影响很大。 为了不让魏睿继续和魏氏之中的诸乡老发生冲突,魏绛干脆就把这个魏睿送给了魏相。 魏睿到了夏邑之中这么多天,办起事情来是十分的干净利落雷厉风行,很让魏相满意。 原本魏相是打算等到这一战结束之后正式向外扩张夏邑,把这个魏睿放出去经营据点,不想这个魏睿竟然在此时突然开口。 魏相饶有兴致的看着魏睿,道:“你说说,本大夫的想法是什么?” 既然是自己看好的官员,趁着这个机会当然是要考上一考。 魏睿平静的说道:“臣觉得主君应该是智珠在握胸有成竹,因此特地让嗣卿去黄父传递讯息,就是想让大晋政坛中人得到错误讯息,觉得夏邑已然是岌岌可危,不知臣猜得可对?” 魏相咦了一声,有些惊讶的看着魏睿:“想不到你居然还真是有些东西,那你说说,我凭什么觉得我能赢?” 魏睿笑了起来:“臣是负责府库的,这些天经常会押送粮草去军营之中,也曾见到魏氏弩的操练。不瞒主君说,在见到魏氏弩的那一刻起,臣就知道我夏氏这一战必胜无疑!” 魏相楞了一下,随后哈哈的笑了起来:“有趣,非常有趣。这么多天来,你是除了本大夫之外第二个觉得夏邑必胜无疑的人。不错,很有才!” 此刻魏相有种淘到宝的感觉,就这种观察力和判断力,这个魏睿绝对是个人才啊。 魏睿恭恭敬敬的朝着魏相行了一礼,道:“臣只能凭借着已经发生的事情进行猜测,主君却能够料敌机先早早就做好准备,臣远不如主君矣。” 虽然知道对方是在刻意讨好自己,但这一刻魏相的笑声依旧还是变得越发的开心起来。 第二天下午时分,夏邑北部的太行陉道上,一支浩浩荡荡的人马开始出现,并很快就在夏邑城的大门开阔地之后停下。 赤狄联军到了。 在众人的簇拥下,留吁族长策马而出,开始观察起夏邑的情况。 在看清楚夏邑之后,留吁族长身边的联军二号人物狐由忍不住咦了一声,面带惊讶:“这里不是原先的郦戎之地吗?我之前也是来过的,想不到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此处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狐由这个感慨立刻得到了众多赤狄族长的附和。 “是啊是啊,简直都认不出来是同一个地方了。” “都说晋国人善于建设,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这就是强国的底蕴吗?” 这些话明显让留吁族长颇为不爽,他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强行的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然后缓缓开口。 “不就是用木头立一道墙吗,这种事情谁不会做呢?老夫的留吁城可比魏相这个破烂地方强了不知道多少倍!如今的魏相已经被我们团团包围,用他们华夏人的话来说,我们这就是在瓮中捉鳖!诸位都回去整顿一下队伍,好好的安营扎寨,明日我们就发动进攻,破了这座城邑,瓜分城里的金钱财富,还有人参和女人!” 留吁族长信心满满,他知道魏相这一次不会有任何援军。 这样的攻城,怎么可能输? 第208章 魏相这是什么武器? 翌日清晨。 一阵号角声响起,战争徐徐揭开序幕。 魏相全副武装手持长剑立于城墙之上,在他的身边五百名魏氏甲士已经就位。 看着面前的赤狄军队,魏相嘴角微微扯动,露出一个笑容:“还是没有什么进步啊。” 和之前邯郸相比,这一次的赤狄军无论是在数量还是在军容上明显都弱了不少。 大部分的赤狄士兵们都是在肩上随意的批一块毛皮,腰间穿着一条只到膝盖上面一点的短裤,手中提着各式各样的兵器,看上去就像是一群野人,形容狰狞。 夏敬站在魏相身边,有些不安的说道:“主君还是先后退吧,让我等在此守卫即可。” 魏相闻言不由失笑:“我乃夏邑大夫,岂有临阵退缩之理?二三子都听着,今日本大夫一步不退,看那赤狄可有这能耐来夺我夏邑!” 城墙之上,众多魏氏甲士纷纷高举兵器,呼喝道:“万胜,万胜!” 这阵呼喊声当即传到了赤狄军的主阵之中。 留吁族长眯着眼睛,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笑容:“这个魏相还算是有几分勇气,但不过是匹夫之勇罢了,这样的莽夫老夫部族之中每年不知道要死多少。” 留吁族长的话引来一阵附和的哄笑。 但赤狄之中也并不是没有谨慎之人,曾经被魏相击败过一次的狐由看着面前的夏邑,心中一股隐隐约约的不安感正在产生,终于忍不住开口:“族长,我觉得不能大意。你看夏邑前面这片开阔地明显就是他们为了我们的进攻做的准备。” 在上一次的失败过后,狐由回到狐氏之中可是花费了很大的代价才保住了狐氏继承人的位置,这一次的进攻夏邑行动狐由是绝对承担不起失败结果的。 被当众质疑显然让留吁族长很不高兴,他瞪了狐由一眼,冷冷的说道:“狐由,你是这辈子都没有出过太行山吗?太行山外比这座夏邑要更加高大的城池我们赤狄这么多年来也攻占了不知多少,能算得了什么大事?老夫知道你输给魏相过,但你也无需害怕,毕竟等会用不着你冲锋陷阵!” 留吁族长一番夹枪带棒的抢白让狐由的脸色阵青阵白,有心想要争执但看着其他族长投来的目光都带着鄙夷和不屑,狐由顿时就知道继续说下去也只能自取其辱,于是恨恨的闭上嘴巴。 留吁族长见狐由闭嘴,心下顿时大畅,用力一挥手:“来人啊,给老夫攻下这座城池,第一个登上城墙的,老夫给他十倍的赏赐!” 留吁族长的话在安静的密林间远远传开,引发数千名赤狄士兵一片欢呼。 “杀!” 在赤狄士兵们的怪叫声中,战斗开始了。 数以百计的赤狄士兵从密林之中蜂拥而出,踏上了夏邑城墙外的那片开阔地,直冲而来。 这一刻,城墙之上的气氛骤然紧张,每一个人都下意识的握住了手中的武器。 魏相脸色平静,环视左右。 就在魏相的身边,整整一百五十名魏氏弩手正手捧这两个月工匠们制作成功的一百五十架魏氏弩,所有的魏氏弩都已经上弦完毕,静静的瞄准了面前蜂拥而来的赤狄士兵。 魏相笑了笑,下达命令:“发射!” 下一刻,一百五十名弩手同时按下扳机。 “嗖嗖嗖!” 密集的弩矢在巨大的动能作用下瞬间自弩机之中爆射而出,在空气中以惊人的速度短暂的行进了几秒时间,然后没入冲在最前方那批赤狄士兵们的胸膛。 “噗噗噗!”弩矢的入肉带起了沉闷的爆裂声,碎肉随着伤口的撕裂而炸开,鲜血如喷泉般随后激射出来。 然后才是一片惨叫。 冲在最前方的几十名赤狄士兵就好像是已经成熟的麦子,一瞬间就被完全收割完毕! 不仅如此,更有些弩在穿透了一名赤狄士兵的身体之后又继续前进,箭头带着血肉毫不留情的没入另外一名赤狄的身体之中。 这一幕顿时让赤狄主阵之中的众多赤狄族长将军们瞪大眼睛,惊呼出声。 “那是什么武器?” “好快!” “杀伤力好高!” 作为山中蛮人,赤狄们经历的厮杀更多,所以他们能够在短短的时间内判断出魏氏弩的威力。 在这之前,华夏诸侯所使用的主要是弓箭,弓箭的密集覆盖虽然也能造成这样的效果,但杀伤力其实不高,中箭之后生还甚至继续战斗的比比皆是。 然而这个弩……被射中的赤狄士兵几乎就没有活下来的! 几十名先锋士兵的死亡并没有影响到后续的赤狄士兵,他们依旧不停向前冲锋。 虽然弩机的数量不足,但别忘了魏相还有弓箭手。 由于魏氏乃是有名的弓箭世家,因此夏邑之中的五百甲士每一个都能开弓射箭。 即便是除去一百五十名正在紧张上弦的弩手,那也还有整整三百五十名弓手可用。 “弓箭手,给我射!” 比方才弩矢要更加密集的箭矢从天而起,在抵达最高点之后犹如密密麻麻的蝗虫直落下来,将继续前冲的赤狄士兵覆盖。 这一次,惨叫声比方才还要越发响亮。 一名名赤狄士兵胸口、手臂、腿部中箭,在地上不停翻滚痛呼,挣扎着。 接连的两次打击影响立刻显现。 如果是训练有素的军队,这个时候必然是趁着弓弩的攻击间隙加快速度前进,尽早攻到城墙下开始近距离接触战。 然而赤狄人平日从不训练,更无什么纪律可言,在目睹了来自夏邑方面的超强远程攻击之后,许多赤狄士兵的脚步不自觉的慢下来,不少人脸上开始出现畏缩之意。 这给了夏邑守军宝贵的准备时间。 看着弩手们已经将第二波箭矢上弦完毕,魏相面无表情的举起手:“全体都有,三、二、一,射!” “嗖嗖嗖!” 又是一波飞矢掠过平坦的开阔地,犹如闪电般没入赤狄士兵们的身体。 血花一朵朵的爆开,在空地间绽放。 终于,在连续三波持续不断的弓弩交替攻击之后,赤狄先锋军之中突然有人一声发喊,直接转身狼狈逃回本阵。 这顿时引发了骨牌效应,众多赤狄士兵们纷纷转身撤退,在开阔地之中留下上百具尸体。 赤狄联军方面,留吁族长和一干赤狄将领已经看得完全呆住。 这第一波攻击,甚至都没有任何人能摸到夏邑的城墙! 第209章 还、有、谁!!! 夏邑城墙之上,看着狼狈退下的赤狄先锋,一阵欢呼声顿时响起。 魏相松了一口气,脸上再度露出笑容。 事实证明,在足够凶猛的远程火力打击之下,多少数量都是一个笑话! 汉武帝时候的将军李陵,率领五千偏师出征匈奴,在浚稽山遭遇鞮侯单于率领三万多匈奴骑兵,李陵靠着战车为防护,以劲弩杀敌且战且退,一路上杀死近万匈奴骑兵,直到五十万支箭矢全部耗尽才终于被击败俘虏。 眼下这些赤狄人,配给匈奴帝国的强军提鞋吗? 他们凭什么攻破本大夫的夏邑,就凭他们的晚上睡觉时候做的梦? 老丈人有一句话说得很对,阴谋诡计再多,在堂堂正正的实力面前全是渣渣! 魏相偏着头,对着身边的夏敬道:“刚刚杀死了多少赤狄?” 夏敬高声道:“回主君,至少上百!” 魏相高声道:“城外有多少赤狄?” 夏敬道:“最多五千!” 魏相大笑起来:“所以,只要他们再冲锋五十次,咱们就能把他们全数歼灭,是也不是?” 夏敬大声道:“主君所言极是!” 城墙之上,众多魏氏甲士轰然大笑,有人甚至直接脱下裤子,站在城墙上朝着城外嘘嘘起来。 看到这一幕,原本就十分愤怒的留吁族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胡子都吹了起来:“混账,一群该死的胆小鬼!” 出师不利,让赤狄本阵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留吁族长冷冷的说道:“刚才是谁第一个逃跑的?把他的人头给老夫带来!” 片刻之后,八颗血淋淋的人头就被扔在了留吁族长面前的地上。 留吁族长满意的点了点头,看着四周一片安静的赤狄士兵,冷冷的说道:“再上!这一次如果还有人敢退回来,老夫就把所有的逃兵全杀了!” 片刻之后,赤狄军再度发起了进攻。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和留吁族长用人头做出的警告,这一次赤狄军的速度明显加快,行动也变得更加果断。 但进步的不仅仅是赤狄军,夏邑方面弩手和弓手们相互间的配合同样也变得更加的默契。 赤狄人在路上丢下了比第一次更多的尸体,但他们终于冲到了城墙之下,发动了进攻。 一丈高的城墙对于擅长在山林之间行动的赤狄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他们的身材相对矮小,攀援之时动作十分敏捷,只需要踩着同伴的肩膀往上一个飞跃,立刻就能像猿猴一般登上城头。 短短十几秒钟时间,就已经有了超过二十名赤狄士兵翻上城头开始作战。 留吁族长看着这一幕,心中顿时大定。 根据多年下山劫掠的经验,留吁族长知道只要勇士们能够登上城墙,那么破城就是马上的事情了。 居然这么顺利? 感觉胜利在握的留吁族长不由笑道:“这个魏相确实有点门道,方才他弄出来的那种……武器非常不错,等到破城之后一定要抓住几个工匠把这种武器造出来,将来必有大用!” 留吁族长的话引来众人纷纷点头。 “是啊是啊,华夏人素来奸猾,总是能弄出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等我们也掌控了这些武器,我们就可以杀下山去,把这些该死的华夏人都赶走!” 只有狐由一个人没有任何放松,而是紧紧的盯着夏邑城头。 能造出那种威力强大远程武器的魏相,当真是这么容易击败的吗? 狐由的心中打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夏邑城头。 “赤狄上来了!” “杀了他们!” 赤狄人的上城并没有让夏邑的守军惊慌失措,五百名魏氏甲士放下手中的长弓劲弩,拔出腰间的长剑大刀,朝着赤狄扑了上去。 冲在最前方的是魏相。 “死!”一名赤狄士兵看见魏相,直接冲了过来,举起手中的青铜剑朝着魏相的脑袋斩下。 魏相一声冷笑,手中钢剑斜掠而上,朝着对方剑锋迎去。 这把钢剑是邯郸冶炼工坊出品,真正意义上的“百炼钢”! 一声金铁交鸣之声,赤狄士兵手中的长剑犹如一根烧火棍般被劈成两半,剑锋飞上天空,在太阳的照耀下闪烁光芒。 这名赤狄士兵的脸上闪过惊恐的表情,然后直接定格。 魏相的钢剑毫无阻碍的从赤狄士兵的腋下劈入再从另一边的肩头飞出,让这名赤狄士兵的一边手臂肩膀带着头颅冲天而起。 刺鼻的鲜血和不知道是内脏还是其他什么东西的肉块瞬间洒了一地,魏相没有丝毫停留,朝着下一名赤狄士兵冲去。 不可否认,这些赤狄士兵们能够先登上城,各自的武艺绝对都是不错的。 但是当他们面对着手持钢剑,身披铁甲的魏相,赤狄士兵们手中的兵器就成了烧火棍,根本破不了魏相的防御也抵挡不住魏相的进攻。 一路杀来,魏相如天神下凡,所到之处赤狄士兵纷纷倒下。 在其他地方,魏氏甲士以五人一组排出魏氏方阵,同样将上城的赤狄士兵包围,长剑大刀从四面八方而来避无可避,让赤狄士兵们顷刻毙命。 一具具赤狄士兵的尸体被踹落城下,鲜血汇聚成洼,染红大地。 看到这一幕,刚刚还一片欢声笑语的赤狄本阵顿时变得安静下来。 留吁族长双手死死握紧,倒抽一口凉气:“这,这家伙……还是人吗?”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砰的一声,最后一具赤狄勇士的尸体从城墙之上斜斜落地,在大地上溅起几丝烟尘。 魏相长出一口气,缓缓收回刚才踹人的右脚,直视远处一片死寂的赤狄军阵,手中长剑平直抬起,直指赤狄众人。 “还有谁?” 几秒钟之后,魏相抬高了音调。 “还有谁!” 赤狄军阵之中一片骚动,不少人脸上露出惊惧神情,看向魏相的目光完全变了。 “还、有、谁!!!” 魏相昂然而立,鲜血从盔甲缝隙缓缓滴落,长剑反射着夺目光芒,声震四野。 留吁族长胯下的战马突然受惊,一声轻嘶后退两步,让毫无防备的留吁族长差点栽下马来。 回过神来,留吁族长咬牙道:“今日暂且停止进攻,明日再战!” 第210章 撤围是不可能撤围的 看着赤狄们灰溜溜撤军回营,夏邑的城墙之上再度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果然不愧是夷狄,不过如此!” “我堂堂大晋之地,岂是这些法外狂徒所能够染指的?” “夏氏万胜,魏氏万胜!” 不远处,夏敬和魏睿并肩而立,看向魏相的目光之中充满敬佩。 这两人在这段时间内 魏睿喃喃道:“想不到主君所发明的这种魏氏弩,竟然如此惊人。” 夏敬哼了一声,不无自得的说道:“主君得神龙庇护,连百炼钢剑这般神物都能创造出来,魏氏弩的出现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神龙庇佑?”魏睿脸色大变,道:“这种话可不能随便说,会遭天谴的!” 夏敬头都要昂到天上去了:“你懂个甚?这是魏绛大夫和家司马、家老三人亲眼见证的,就连去世的赵宣子都认可呢。” 魏睿被夏敬的话惊的失神,过了良久之后才发出一声感慨:“若真是神龙所眷,那我等岂不是……” 夏敬嘿嘿一笑,拍了拍这位堂兄弟的肩膀:“好好干,将来咱们的好处多的是!” 魏睿沉默片刻,重重点头。 魏相不知何时走来,拍了拍两人的肩膀,笑道:“还愣着干什么?快组织兄弟们打扫战场,把下面那些尸体都处理了!” 夏敬、魏睿两人慌忙领命。 夜幕降临,战斗的结果和详情也开始在夏邑城之中传开。 许多原本颇为忐忑的移民在听说了战斗的结果之后顿时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还好还好,原本还担心那些赤狄们会攻进来呢,这下安心了。” 有刚刚从城墙上退下来的人当即昂起头,道:“你们是不知道,今日某在城墙之上看到咱们主君和赤狄作战,那情形,啧啧啧。一步杀十人!” “对,我也看到了。主君一声怒吼,赤狄人的脑浆都被吓出来了。” “主君一拔剑,嗖一下,我和你们说,那剑光快得都看不清楚,一下子一排赤狄士兵,对,就好像咱们平时割得麦子一样刷刷全倒了,什么肠子流了一地!” 这些血腥无比的画面说出来无人感到可怕或者畏惧,反而人人听得入神,甚至脸上带着崇拜神情。 “二三子,跟了这样的领主,今后就不用担心赤狄来劫掠了。” “大家……有福了啊!” “这是上天赐给咱们的主君,以后一定要好好种田,为主君效忠!” “父亲、大父,等我十岁了,也要上阵为主君杀敌!” 一名幼童握拳开口,小脸上满是坚定,引来众人一阵哄笑:“好,将来主君麾下第一大将非你莫属!” 一个关于魏相的无敌传说正在悄然传播。 夏邑城外,赤狄大营帅帐之中,十几名赤狄诸部的首领将军齐聚,一个个脸色都十分凝重。 三百多人,这是今天一战之中赤狄付出的伤亡数。 这个数字和五千多赤狄兵马比起来似乎并不是很值得在意,但如果每天以这些的伤亡继续下去,不到二十天的时间整个赤狄联军就全军覆没在这里了。 留吁族长咳嗽一声,道:“都说说吧,这一仗接下来该怎么打?” 一片沉默。 不是这些人不想回答,而是他们根本就拿不出主意。 狐由吞咽了一下口水,有些艰难的说道:“要不……我们撤军吧?” 由于心中对魏相有着极其强烈的警惕和戒备,是赤狄之中最重视魏相的那个人,所以狐由的观察无疑更加冷静和仔细。 比如说一个至今都没有被赤狄众人注意到的细节,那就是夏邑城之中今日的伤亡——绝对不超过五个人! 不仅仅是魏相那种奇怪的远程武器,夏邑守军在战斗之时那种五个人的阵法同样给狐由留下深刻印象。 每当赤狄人想要杀掉其中任何一名守军,其他四名守军必然会出手援助。 最终的结果就是赤狄勇士被活活耗死,五名夏邑守军战力基本不受影响,甚至很多还是毫发无伤。 像其他的攻城,攻城方完全可以凭借着人数优势不断消耗守军,最终让守军因为过大的伤亡而失去战斗力。 但现在…… 三百多对五,这战损怎么攻? 还攻个屁! 就此撤军,狐由觉得自己还是可以和族中长辈,尤其是自己的父亲交代的。 如果再拖几天,狐氏一族带来的兵马损失惨重,那就没办法交代了。 万一魏相再弄来什么援军,狐由觉得自己的性命说不定都要交代在这里! 所以,狐由觉得该撤军了。 狐由话音落下,不少在场的赤狄部族族长和将军顿时就有所意动。 这些都是在今日攻城之中损失不少族人的,他们心里确实不想再打了。 留吁族长闻言,脸色顿时一冷:“撤军?我们这么一支大军不远百里来到此地,怎么能就此撤军?” 开什么玩笑,这才第一天攻城啊。 这就撤军了,留吁族长的面子往哪放? 留吁族长冷冷的说道:“魏相只不过是占了兵器之[]利罢了,传令下去,让人立刻打造木制盾牌,打造完毕之后再行攻城!” 狐由还想说话,却被留吁族长瞪了一眼,道:“狐由,你可不要忘了你父亲说的话,不然到时候老夫去你父亲那边……哼哼,那你就是自讨苦吃。” 狐由脸色一变,沉默了好一会才道:“族长所言极是,那就继续攻城吧!” 第二天,赤狄联军并没有选择攻城,而是四处砍伐树木,开始制造木盾。 第三天,赤狄联军终于造出了一百多面十分粗糙的木盾,于是进攻再一次开始。 看着这些木盾,留吁族长的信心显然恢复了不少,抚须对着身边的赤狄诸将笑道:“有了这些盾牌之后,那种该死的远程武器和长弓就伤不到我们的勇士了。等到我们有足够数量的勇士登上城墙,拿下这座夏邑的时候也就到了!” 这一次,留吁族长得到的附和声明显就比之前要少了不少,让这位老者摸着胡须的手不自觉的用力,拔下几根胡须,当即痛得龇牙咧嘴。 当魏相看到再次攻来的赤狄先锋军之中人手一面木盾之时,他先是一愣,随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些赤狄……还真是能想啊。” 只是,这些赤狄对弩的威力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魏相大手一挥,高声道:“二三子,听本大夫号令,给这些赤狄一个教训!” 第211章 魏相大夫恐怕是凶多吉少 魏相一声令下,弩手们立刻用力按下扳机,让弩矢朝举着盾牌缓缓前进的赤狄军射去。 盾牌可以挡住弩矢的攻击吗?答案是可以。 那么赤狄军的盾牌能挡住弩矢的攻击吗?答案是不行。 赤狄军仓促之间制作出来的木盾过于简陋,为了方便单手手持又不得不削减厚度来达到削减重量的效果,这就导致每一名赤狄军手中的盾牌不但大小不一,甚至很多就和那种薄木板一样。 战争是一种非常公平的游戏,它的公平之处在于如果你在某些地方犯下错误就一定会被惩罚,就比如现在的赤狄军。 接连的响声中,弩矢直接贯穿了这些赤狄军手中的木盾。 厚一些的木盾尚且好说,薄的木盾甚至有当场被射的爆裂开来,木屑纷飞,响声惊人。 惨叫声中,赤狄军最前方的盾兵们纷纷倒下。 随后,铺天盖地的箭雨再度落下,最前方的持盾士兵们已经倒下,而后方并没有盾牌的其他赤狄军士兵就只能和前几天一样白白的经受箭矢的“洗礼”。 看着这一幕,魏相忍不住笑了起来。 无知者无畏啊,用仓促制作出来的木盾就想要抵挡魏相带来的“超时代”武器,亏对面的赤狄主将想得出来。 当最前方的最后一个持盾兵也倒下之后,一切似乎又成为了第一天战局的重演。 赤狄人被弓弩先收割了一波性命,然后攻上来在近战的过程中又被守军无情的收割了一波性命,最终在丢下上百具尸体之后狼狈撤退。 看着这一幕,留吁族长彻底沉默,心中有无数个草泥马在奔跑。 在又一波赤狄士兵在夏邑城下丢掉性命之后,留吁族长终于无奈的下达了命令:“撤军,不必再攻了!” 事到如今只要不是傻子就能够看得出来,想要通过正面攻击的方式来占领夏邑这种方式基本上已经很难实现。 狐由想到这里,精神突然一振,有些期待的看向留吁族长。 既然如此,也该撤军了吧? 留吁族长沉默半晌,终于长出一口气,咬牙切齿的说道:“这个魏相以为他有坚城和强大的武器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诸位,我们这一次就把他包围起来,直接困死他,看他能坚持多久!” 狐由的身体一歪,差点栽下马去。 黄父城。 经过三天的赶路,士燮风尘仆仆,终于来到了这一处栾书的封地。 在报上名号之后,士燮很快就见到了栾书。 栾书笑声爽朗:“想不到竟然是嗣卿亲至,实在是让我黄父城蓬荜生辉啊。来来来,我已经命人备下酒宴为嗣卿接风洗尘了,嗣卿这边请。” 士燮心中着急,哪里顾得上什么饮宴?当即也不废话,直接就对着栾书道:“栾书大夫,这一次乃是我妹夫魏相让我前来向你求援,还请栾书大夫看在你和他有约定的份上,速速出兵援助!” 栾书脸色微微一僵,但马上就重新出现笑容:“嗣卿不必担心,这些事项老夫都已经让人去准备了,嗣卿赶路这么多天,吃东西总是要吃一些的吧?” 士燮听完栾书的话之后脸色和缓不少,道:“那就有劳栾书大夫了。” 宴席之上,栾书听完士燮对夏邑情况的介绍,不由面露惊讶表情:“魏相大夫竟然如此自信,完全没有从邯郸氏或者原氏去求任何援兵吗?” 士燮点头,忧心忡忡的说道:“是啊,眼下夏邑只有栾书大夫这一支援兵了。” 栾书脸色一正,道:“请嗣卿放心吧,栾某明日就立刻发兵,援救魏相大夫!” 顿了一顿之后,栾书又叹道:“只是魏相大夫手中不过五百甲士,如何能够抵挡十倍于己的敌人呢?老夫总有些担心,恐怕我们还没赶到,魏相大夫就……” 栾书的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别看赤狄虽然已经被华夏诸侯国赶到山上,但这并不代表着赤狄的战斗力就弱到没办法看了,不然赤狄也不可能在这些年来主动进攻卫国、围攻邯郸。 在眼下夏邑这种十比一的兵力对比下,即便是守城而不是野战,以这个时代的常识来说都不觉得魏相是能够笑到最后的那个人。 士燮闻言脸色大变,过了好一会才道:“希望他能撑住吧。” 这一刻士燮的心情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早知道魏相这个傻子一点准备都没有,士燮是断然不会离开夏邑的! 半个时辰之后,宴席结束。 奔波了三天三夜的士燮自然是直接去休息,而栾书则是召集了麾下的几名心腹,开会议事。 栾书淡淡的说道:“明日老夫就带着八百甲士和二十五辆战车出发前往救援夏邑了。” 一名心腹忍不住轻声道:“主君,难道不是要想办法拖延出兵的时间吗?” 栾书摇了摇头,道:“魏相此人行事果然出乎意料,他竟然派了士燮这样的嗣卿过来,让老夫都有些措手不及。如果老夫故意拖延的话岂不是得罪了士燮?况且兄长也嘱咐过了,必须立刻发兵。” 士燮乃是士氏嗣卿,只要他爹士会不搞出什么幺蛾子,将来士燮必然会成为晋国六卿之一,栾书当然也不愿意因为这样的事情而得罪士燮。 几名心腹面面相觑,忍不住道:“那栾伯那边吩咐下来的任务怎么办?” 栾书平静道:“无妨,老夫这一次是带上车兵去的,车兵在太行山之中行动不便肯定会拖延不少时间,有那个时间想来早就已经够赤狄人攻破夏邑了。就算赤狄人没有攻破夏邑,老夫也可以用赤狄势大为由再拖延几天时间,就不信他魏相能活到那个时候!” 又有心腹道:“主君去了山中,可要小心被赤狄侵扰啊。” 栾书摆了摆手,道:“老夫自有主张。” 片刻之后心腹们散去,栾书一个人坐在书房之中静静的沉思了良久,突然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 “魏相啊魏相,你可……千万不能守住啊!” 第212章 赤狄出了叛徒? 夏邑。 这是赤狄联军抵达的第十一天,也是夏邑被围困的第八天。 虽然是被包围的一方,但是魏相心中十分从容。 在发现留吁族长想要通过围困来围死自己之后,魏相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夏邑这个地形注定了粮食是不可能自给自足的,所以魏相早早就通过魏氏、赵氏和士氏采购了大量粮食,让人源源不断的运到夏邑。 如今夏邑之中储藏的粮食足可供应半年之久,秋天马上就要到了,就算晋国没有一兵一卒的援军前来,难道赤狄人还能在夏邑外面过冬不成? 在魏氏弩和魏氏阵法一远一近两大利器的帮助下,夏邑过去两天内死亡的士兵仅仅十二个人。 受伤的倒是有差不多四十个,但得益于魏氏战阵的威力主要以轻伤员居多,在充足的人参供应下伤员们的伤势恢复得十分迅速,大部分伤员如今都基本痊愈。 “士燮要是知道这副景象,那下巴岂不是都得吓掉?”魏相不无自得的想到。 带着这种自得的心情,魏相走进了议事堂之中,议事堂中的众人纷纷起立朝魏相行礼:“见过主君。” 魏相笑着点头,走到自己位置坐下,道:“昨天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吗?” 虽然魏相觉得这一次胜利已经是十拿九稳,但没有真正获胜之前还是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警惕,所谓“战略上藐视对手,战术上重视对手”就是如此。 夏邑之中负责具体战事的家司马魏敬道:“回主君,留吁人昨日悄悄的向山中派出了不少斥候,可能是想要寻找新的道路来偷袭我们。” 魏相点头道:“这倒是个问题,到时候让笃达带人进山围杀这些斥候就是了。” 笃达是被魏相用人参救回来的前廧咎如第一猎手,自甘成为魏相的战奴,他拥有着山林之中丰富的狩猎经验,是这种场面下最适合的人选。 又有一名官员道:“主君,在城池被包围之后,奴隶们之中也有一部分人开始蠢蠢欲动。” 夏邑的奴隶构成主要是来源于之前被魏相征服的郦戎族人,这些郦戎放是肯定不可能放的,统统杀掉又过于可惜,所以魏相也就顺应制度把他们统统弄成奴隶。 魏相敲了敲桌子,道:“注意观察,不要随便杀人。如果真的有了苗头,杀几个带头的也就是了。” 华夏的奴隶制自上古以来便有之,其影响和残余一直存在,直到新华夏成立之后才被彻底废除。 以眼下魏相的条件如果直接废除奴隶制,不但会让夏邑的发展大受影响,同时也会让魏相面临整个晋国卿大夫阶层的指责和反对,让夏邑面临直接灭亡的危机。 说得狭隘一点,反正这些奴隶也不是华夏奴隶,奴隶制固然是要废除,为了夏邑的利益和发展倒也不用急于一时。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等完全同化了再说也不算迟。 几个问题陆续讨论完毕,也差不多到散会的时候。 魏相随口说道:“二三子可有什么破敌之计吗?” 魏相并没有指望有人接腔,但结果还真就有人接腔了。 一个人站了起来,道:“主君,臣倒是有一个想法,或许可以给主君参考一下。” 魏相一看,发现这个人还挺眼熟。 这不就是前几天隐约猜到了魏相想法的魏睿吗? 魏相道:“你且道来。” 魏睿道:“臣以为,赤狄联军足足由十几个部落组成,乃是一群乌合之众,心思必然不齐。如今我夏邑之中既然有廧咎如中人作为盟友,那么不如便利用廧咎如中人和赤狄联军之中的一部分人联系上,说不定便可起到离间的效果,甚至有可能因此而让赤狄分崩离析也不一定。” 魏相听完,眼睛顿时一亮,一拍大腿道:“这倒是一个好主意。” 旋即魏相又有些可惜,因为做这件事情的最好人选其实是二舅子兰帊,但偏偏兰帊这家伙回了廧咎如之后就没了消息,现在也不见人影。 这家伙不会出事了吧? 但以眼下夏邑的情况,魏相也不可能派人出去找兰帊,那么又该如何找到合适的人选呢? 这个问题即便是提出计策的魏睿也没有办法给出答案。 兰茹听得清清楚楚,在散会之后主动提议道:“主君,不如让妾回廧咎如一趟吧。” 魏相沉吟半晌,缓缓摇头:“不行。我这几天想来想去,觉得廧咎如那边说不定也出了什么事,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兰茹一听顿时急了:“夫君,难道兰帊他出事了?” 打归打骂归骂,兰茹和兰帊这对兄妹之间的感情是毋庸置疑的。 魏相搂住兰茹,轻声道:“不用担心,等为夫打败了外面这群赤狄人,我们就马上去查廧咎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兰茹心中虽然急切,但也知道只能如此。 只是多久才能击败赤狄呢?眼下魏相其实也不是很有把握。 他还在等待着黄父方面栾书援军的到来。 无论栾书有什么阴谋诡计,但只要士燮在一旁盯着,栾书就不可能不救魏相,除非栾氏一族不想在晋国继续混了。 这就是为什么魏相会告诉士会说一个士燮便能起到一千士兵效果的缘故。 让魏相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战局的转机居然如此迅速的到来。 又过了一天下午,带着夏邑斥候小队进山去和赤狄斥候们对抗的笃达回返,并给魏相带来了一名俘虏:“主人,这个人自称是来自狐氏的人,他的主人有话要告诉您。” “狐氏?”魏相有些惊奇的扬了一下眉毛,看着面前这个恭恭敬敬跪在自己面前的狐氏俘虏道:“你的主人有什么话想说?” 狐氏俘虏用颇为流利的雅语说道:“尊贵的大夫,我的主人狐氏君子希望能够在今晚和您亲自见面。只要您愿意见面的话,他将会为您献上一场辉煌的胜利。” 魏相看着手中由俘虏献上来的那面小小的、刻有“狐”氏篆字的令牌,陷入沉思。 这究竟是一个陷阱,还是说赤狄之中真的出了一个叛徒? 那么问题就来了,这个约定魏相究竟是去还是不去呢? 第213章 聪明的狐由 当天晚上,夏邑城外的一片小树林中。 月光从天上照落下来,林间树影婆娑,几只猫头鹰落在树上左顾右盼,警惕的看着不远处那个静静站立的人影。 林间的一片空地中,狐由一个人站在那里,任由月光照落在自己的脸上。 虽然身后的树林间就有二十名狐氏的死士暗中护卫,但狐由很清楚,如果这个时候面前的树林之中突然飞出那种夏邑人用来守城的强力武器发射出来的箭矢,自己肯定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站在这里似乎很蠢,但狐由别无选择,因为狐由觉得这一场战争之中赤狄的失败已经成为定局。 狐由当然知道留吁族长必然是和晋国之中某些大家族暗中勾结,才会造成夏邑这么多天完全没有任何援兵的结果。 但夏邑毕竟是晋国的领地,如果长时间被赤狄围攻,晋国颜面何存? 对于赤狄来说颜面当然是不重要的东西,可晋国作为华夏第一霸主,它的颜面可就非常重要了。 一旦到了某个时间点,短则十天八天,长则一两个月,无论是晋国高层们有多么想让魏相死,他们都必须看在晋国颜面的份上发兵解救夏邑。 赤狄联军能在那之前攻破夏邑吗? 狐由觉得不能。 是时候另外给狐由、给狐氏想一条新的出路了。 所以,狐由站在了这里。 魏相会不会来,狐由心中其实并没有太多把握。 当狐由看到对面的树林之中传出一阵盔甲的摩擦声,然后一个人缓缓走过来时,心中顿时就是一喜,迫不及待的开口说道:“来者可是魏相大夫?” 魏相看着狐由,淡淡的说道:“不知狐由君子想要和本大夫说些什么呢?” 狐由朝着魏相拱了拱手,道:“不瞒大夫说,我父亲是受人蛊惑才命我发兵前来,我们狐氏出身晋国,一直对晋国都是没有恶意的。今日求见魏相大夫,就是想要化解这个误会。” 魏相想了想,问道:“你说受人蛊惑,那么究竟是受谁的蛊惑?” 狐由原本以为魏相会质疑自己的诚意,没想到魏相冷不防的却是提出了这个问题,让狐由楞了好几秒。 魏相不由皱眉,心道这个狐氏君子难道是个傻子不成?反应如此迟钝。 不过从对方的反应来看,这一次有陷阱的可能性似乎不是太大。 狐由这才回过神来,忙道:“不瞒魏相大夫,除了留吁族长之外,还有你们晋国之中的中行氏。” 魏相这下子倒是有些惊讶了:“没想到你竟然连中行氏都说得出来。” 狐由笑道:“我狐由身为君子,自然是要坦诚相待的。不知魏相大夫可满意我的答复?” 魏相想了想,又问道:“那这一次你们究竟有多少个戎族前来?” 狐由道:“有留吁、肥、鼓……等等,总计十三族。” 魏相摸了摸鼻子,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十三族才五千人马?” 狐由不禁有些赧然,过了好一会才道:“不瞒魏相大夫,潞氏和甲氏自从上次兵败之后如今又有了重振之迹象,留吁部必须要留下一些兵力来监视这几个部落。而且其他部落如今也有了异心,派来的兵马并不是很多。” 魏相点头,道:“那么你让人和我说要送上一场胜利,又该如何说起呢?” 狐由左右看看,凑近魏相两步,魏相身体微微后仰,咳嗽一声抬手道:“好了,就这样说便是。” 狐由哦了一声,轻声道:“其实很简单,只要大夫愿意和我合作,你我二人里应外合,自然就能大破赤狄联军了。” 狐由是亲眼见识过魏氏战阵的人,他对魏氏甲士的战斗力是毫不怀疑的。 魏相哦了一声,道:“什么时候?” 狐由道:“事不宜迟,就明晚!” 魏相点了点头,突然问了一个问题:“本大夫凭什么相信你是真心实意的合作,而不是想要诱骗本大夫出城中伏?” 夏邑虽然被围攻,但魏相却一点都不着急。 躺着就能赢,为什么要冒着可能中伏的风险出城? 只要狐由给不出让魏相满意的答复,魏相转身就走。 狐由一咬牙,沉声道:“明日夜里魏相大夫可以让人在此等候,我会亲自来此受魏相大夫的部下看管,直到战事结束,如何?” 魏相这下是真的吃惊了。 这家伙居然主动要当人质? 如果是这样的话…… 魏相沉默半晌,问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狐由坦然的说道:“因为我觉得赤狄联军赢不了。” 魏相道:“你也是赤狄的一员。” 狐由似乎受了什么刺激,语气声微微抬高了一些:“不,我狐氏祖上乃是大晋贵族,狐氏身体之中流淌的也是华夏血液!” 魏相似笑非笑的说道:“别忘了你们狐氏就是被赵氏赶回山中的,我和赵氏是什么关系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狐由道:“如今已非往日,赵氏的敌人变成了郤氏、荀氏和先氏,我们狐氏只要能够回归华夏,和赵氏联手也是无妨。” 魏相陷入沉吟之中。 狐由看着魏相,心中忐忑不安。 如果说在上一次的交手之前狐由还是看不起魏相的话,这么多天过去魏相所做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传来,早就已经让颇为关注魏相的狐由心中印象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个仅仅是大夫,却能够当众驳倒上卿郤缺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区区的赤狄联军而失败? 这些天来围困夏邑的所见所闻更让狐由坚信了这个判断,这才有了主动联络魏相的事情。 虽然并没有请示过父亲狐氏宗主,但狐由相信父亲若是和自己易地而处,也一定会做出相同的判断。 狐由期待着魏相的答复。 片刻之后,魏相抬头,淡淡的说道:“明晚子时,本大夫要看到赤狄大营冒起火光。在那之前半个时辰,你要出现在这个地方。你能不能做到?” 狐由大喜过望,朝着魏相深施一礼:“请大夫放心,狐由必然准时抵达!” 第214章 大破赤狄联军 魏相回去之后召集众人,通知了这件事情,并宣布自己的决定。 “明天晚上如果那个狐由真的来了,那么我们就全力出击,将赤狄一鼓作气直接击破!” 俗话说得好,泥人也有三分火气。 一群赤狄人成天在魏相的地盘上晃来晃去,要说魏相不想整死他们那是不可能的,之前只不过是缺少机会,如今机会来了魏相自然不愿放过。 众人听到之后也是精神振奋,纷纷摩拳擦掌。 倒是那个魏睿又提了一个问题:“主君,就怕是个陷阱怎么办?” 魏相看了魏睿一眼,不得不说此人确实是个人才,想出来的离间计还真就和事情的走向一般无二。 “狐由说了,他自己会充当人质!” 魏相这句话说出来,再没有人有任何疑问。 这个年代的人,尤其是贵族们,节操还是有的。当一名贵族主动充当人质,那他的话基本上是九成九的可信。 一天的时间就这么飞速过去。 由于并没有发动什么进攻,所以赤狄联军的首领们干脆就在一起喝酒,吃肉。 毕竟是世世代代生长在大山之中的民族,赤狄们对于在山中寻找食物和猎物颇为擅长,只要附近的食物资源没有枯竭,他们就没有缺粮的风险。 有首领朝着留吁族长问道:“族长,我们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攻破夏邑?” 留吁族长显然是被这个问题弄得烦了,眼睛一瞪:“是酒不好喝还是肉不好吃,这都堵不住你的嘴?安心等待,再过两天攻城,到时候夏邑之中的粮草肯定就顶不住了!” 就坐在留吁族长身边的狐由哈哈一笑,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神情,举杯打起了圆场:“诸位,喝酒喝酒!” 留吁族长看向狐由,满意点头,同样举杯道:“来来,这狐氏的美酒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机会喝到的,大家一起敬狐由君子一杯!” 这一夜,赤狄联军诸首领尽欢而散。 临近夜半时分,带着几分酒意的狐由来到了前一夜和魏相会面的空地。 一个人影走出,但却并非魏相:“公子,请随我来。” 狐由点了点头,朝着身后的死士们道:“尔等在此等候便是。” 又过一会,狐由见到了魏相。 魏相站在夏邑的城墙上,对着身边的狐由道:“你的人怎么还不行动?” 狐由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天色,缓缓道:“应该差不多了。” 两人不再[]说话。 在城墙下,五百名魏氏甲士全副武装,静静的等候。 突然,赤狄军营之中出现了火光和喊杀声。 狐由精神一振,立刻道:“魏相大夫你看,开始了!” 魏相沉静点头,没有接腔。 又过片刻,赤狄军营之中的火光和混乱开始渐渐蔓延。 狐由有些按捺不住,不停看着魏相,但魏相依旧没有开口。 又过一会,火光突然停止了扩散,混乱似乎也开始有了平静的迹象。 狐由这下是真的急了,狐氏的兵马毕竟只有一千人,不可能是其他赤狄联军的对手:“魏相大夫……” 狐由还没有来得及说完,魏相就跳下了城墙。 “夏邑所属,随我出击!” 夏邑大门打开,五百名夏邑将士从城门之中蜂拥而出,朝着不远处的赤狄营地蜂拥而去。 狐由目瞪口呆,好一会才喃喃说道:“这个人……身为大夫,竟然还要率众出击?” 赤狄联军的大营距离夏邑并不远,只要穿过林间的开阔地,再奔跑几分钟就到了。 赤狄人的军营甚至连最基本的营墙都没有,就一个个营帐搭在林间,在赤狄人看来己方拥有绝对优势夏邑守军根本就不敢出门,哪里用搞什么营墙? 魏相飞速冲过一座座营帐,手中长剑见人就刺,一名名赤狄士兵被一招毙命,纷纷倒下。 又冲一段,魏相终于见到了一堆正在相互厮杀的赤狄人,人数大约在一百左右。 魏相目光在这些赤狄人的身上飞速扫过,发现人数较少的那批赤狄每个人的右臂上都绑着一个兽皮制成的蝴蝶结,顿时明白这便是狐氏中人。 “杀!”魏相毫不犹豫冲了进去,手中长剑翻飞,荡出一片血光和惨叫。 五百夏邑甲士紧随而至,瞬间将这群赤狄全数淹没。 短短片刻战斗就已经结束,魏相看着一名恭敬跪在自己面前的狐氏军官,沉声道:“留吁族长在哪?” 狐氏军官手指一个方向:“在那边,我们狐氏的主力也在那边!” 魏相立刻一挥手:“二三子,随我来!” 留吁族长此刻十分愤怒。 就在刚刚,赤狄联军之中第二大势力狐氏突然发动叛变,不但在营地中四处烧杀,而且还朝着留吁族长的营帐冲来,意图不言自明。 好在留吁族长心中对于狐氏早有提防,因此在一开始的短暂混乱之后留吁主力还是成功集结起来挡住了狐氏叛军的猛攻,并且将对方成功反包围。 留吁族长心中恨意高涨,说话之时的语气如同冰雪一般寒冷:“杀,杀死这些狐氏叛徒!” 在留吁族长的面前,狐氏兵马已经渐渐不支,正在被留吁兵马围杀,败像已露。 突然,一阵骚乱声从后阵传来。 留吁族长下意识转头,随后身体剧震。 魏相已经带着夏邑守军杀到,朝着正专心围杀狐氏的留吁兵马后侧狠狠的捅了进来。 毫无防备的留吁兵马一时间大乱。 留吁族长亡魂大冒:“快,快阻挡住他们……不好!” 魏相的目光已经锁定在了火把最为密集的地方,落在了被众人簇拥的留吁族长身上。 来不及细想,魏相从身后取下了一把专门为了此刻而打造的短矛,一脚踹飞面前的留吁士兵,右手紧握短矛狂奔数步助跑,吐气开声。 “走你!” 短矛在巨大的动能作用下犹如流星般从空中划过,准确无误的没入留吁族长胸口,穿出一个血洞。 留吁族长的表情瞬间凝结,眼神之中闪过惊讶、愤怒、不甘等诸多情绪,但下一刻这些情绪就随着他生命的终结而消失。 砰的一声,留吁族长的尸体从马上落地,从魏相的视线中消失。 第215章 犯我诸夏者,虽远必诛 狐由独自一人站在夏邑的城墙之上,心情紧张。 “这个魏相在想什么,明明只需要让士兵们出击就好了,他就真不怕这是陷阱?” “唉,要是他死了,那一切岂不是都完了?” “见鬼,这座城池之中如今空无一人,若是……不好!” 狐由目光一凝,转向不远处的夏邑城中。 一阵厮杀声突然响起,随后上百个人影从某座似乎是营地的建筑之中冲出,大喊大叫。 喊叫声传到狐由耳中,顿时让他脸色大变:“这些人是郦戎奴隶!” 郦戎和狐氏都是赤狄,狐由当然听得懂郦戎的语言,这些郦戎奴隶正在召集更多的同胞,想要趁着这个机会造反,重新占据这个原本属于郦戎的、 狐由立刻就想到了逃跑。 他很清楚,这座夏邑之中可是有好几千奴隶呢,一旦这些奴隶造反成功,城外的魏相还能行吗? 奴隶开始越来越多,狐由清楚的看到有几十名奴隶手持木棍和一些临时找来的武器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奔来。 奴隶们想要夺取城门! 这个发现让狐由越发的手脚冰凉,腿一阵阵发软。 逃还是不逃? 狐由突然单手嘬唇,发出几声尖利呼哨。 然后,狐由拔出了武器。 “他妈的,本君子为狐氏一族筹谋的未来,可不能败在这些该死的奴隶手中。 狐由握着武器的手臂不停颤抖,就和他的身体一样。 突然,狐由双目一亮,他发现在夏邑的深处又涌出一群人,和奴隶们厮杀在一起。 “本君子并不孤单!” 一想到这里,狐由心中突然充满勇气。 “死!”冲在最前方的奴隶怒吼一声,手中木棒朝着狐由敲来。 狐由同样一声怒吼:“死的是你!” 在月光的注视下,狐由一剑将这名奴隶的脑袋劈开。 然后是下一个。 还有下一个。 当杀到第三个人之后,狐由浑身冒汗,身体剧烈起伏,感觉自己的体力已经完全无法支撑下去了。 他虽然平日里也勤加练习武艺,但是作为狐氏君子,狐由真正杀人的机会屈指可数。 “本君子这么弱?”狐由又惊又骇的想着,脑海之中突然闪过那天见到的,魏相在城墙之上一步杀一人的情形。 魏相……居然那么强吗? 狐由这一分神,一根木棒就重重打在了他的右肩上,一阵钻心的剧痛传来,狐由一声惨叫,右手长剑落地。 这一刻狐由脑海之中一片空白,感觉死亡在无限逼近。 突然背后一阵怒喝传来:“休伤吾主!” 二十名狐氏死士纷纷赶到,和奴隶们开始交战。 这些死士都是狐氏之中最为精锐的战士,是真正杀人不要命的类型,战斗力单个拿出来远胜狐由。 不到片刻时间,城门处的几十名奴隶顿时就被斩杀一空。 狐由这才回过神来,一脚踹在死士首领的屁股上:“谁让你来得这么慢,差点让本君子死在此地!” 所有死士一脸惶恐,纷纷跪下。 狐由重新捡起地上刚刚掉落的长剑,一脸狰狞:“还愣着干什么?和本君子一起……” 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了狐由的话:“这是什么回事?” 狐由先是一愣,随后又惊又喜的转身:“魏相大夫,你回来了!战事怎么样了?” 浑身上下带着浓郁血腥味的魏相微微一笑,将一颗人头塞进狐由怀中:“你看这个就明白了。” 狐由吓了一跳,差点将人头失手落地,但马上就认出了这颗人头——不是留吁族长还是谁? 狐由顿时大喜:“我们赢了,我就知道我们能赢!” 黑夜之中,许多夏邑和狐氏的士兵正押解着俘虏的赤狄士兵,朝着夏邑缓缓而来。 再看向远处的赤狄联军营地,此刻已经是一片火海,隐约还可以听见无数赤狄士兵们的哀嚎。 更远处的黑暗之中,无数赤狄联军正在丛林之中仓皇逃窜,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不但胜了,而且还是一场辉煌的大胜! 这一刻,狐由无比庆幸自己刚刚的决定。 魏相环视一眼周围,又看向不远处的市集,微微皱眉:“还是大意了。” 这些奴隶们的异动前几天已经被察觉,原本魏相以为加强监视即可,却没想到竟然还是差点出了叉子。 魏相一挥手,淡淡的朝着身边的夏敬吩咐:“带两百弟兄上去,所有不在营地到处乱跑的,敢反抗的全部杀掉,投降的统统抓起来审问!” 魏相一声令下,夏敬立刻就带着两百名魏氏甲士冲了上去。 在外面的奴隶足足有五六百人之多,但是在全副武装的魏氏甲士面前这个数字根本就是笑话,仅仅片刻时间,这一次奴隶们发起的小规模叛乱就被轻而易举的粉碎掉了。 鲜血在或明亮或黑暗的大地上静静流淌,然后慢慢渗入进去,夏邑的人们从四面八方出现,在这片火光冲天的夜空下尽情的欢呼。 胜利了! 魏相跳上市集中央那座刚刚只搭了一个雏形的台子,朝着人群招手致意。 人群还以魏相更大的欢呼声。 每一名领民看向魏相的目光之中都充满了灼热和崇拜。 在这个时代,人们并不抗拒被统治,人们甚至希望统治自己的人是一个强大的领主,这样才能够保证整个宗族长盛不衰,保证自己的血脉一代代的流传下去。 魏相哈哈大笑,敞开胸怀,任凭烈烈的秋日夜风朝着自己汹涌而来。 “夏邑的子民们,听我说!”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一双双目光都聚集在魏相的身上。 “夏邑初建,地处山川子民稀少,戎狄趁势来犯。 然而,我等英勇的夏邑子民给他们好好的上了一课! 吾尝闻: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今日之胜利,乃夏邑之初胜,更是大晋之胜,是华夏对夷狄之胜! 今日之胜,仅仅是一个开始! 本大夫今日就要在此昭告天下——犯我诸夏者,虽远必诛!” 魏相的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在整个夏邑之中回荡。 下一刻,无数欢呼随之响起。 “夏氏必胜!” “主君万胜!” 第216章 什么,魏相赢了? 白陉之中。 士燮脸色阴沉,找到了栾书。 “栾书大夫,这般行军速度实在太慢,可否提速?” 士燮并不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人,但问题在于,栾书率领的黄父兵马走了十天竟然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 这岂不是至少还有十天才能抵达夏邑? 二十天的时间,早就晚了! 面对着心急如焚的士燮,栾书也是满脸堆笑,打着哈哈:“嗣卿啊,不是老夫不想要尽快援救,实在是这太行山……唉,你也看到了,部队的通行实在困难啊。” 士燮深吸一口气,竭力让心中的怒火不要发作出来:“栾书大夫,这些天某已经观察过了,真正影响速度的乃是车兵。只要将战车留下,主力步兵便可以轻装急进,用最快的速度赶往夏邑了。” 由于白陉道路狭窄,惯于在平原地区通行的战车在这里可谓是举步维艰,许多地方甚至要一群人一辆辆的把战车或推或抗,许多地方甚至要开路才能让战车通行,这速度不龟爬才奇怪了。 然而,栾书对此却是一脸愕然:“嗣卿说笑了,若是作战没有战车,那这仗还怎么打?” 士燮气得差点闭过气去:“栾书大夫,你……我和你说,在太行山之中作战是不需要战车的,前阵子韩厥大夫和魏相进攻郦戎,就是让战车在后面徐徐前进,所有步兵轻装疾行获得的胜利。” 栾书一脸为难,过了好一会才道:“嗣卿,老夫也知道你说的有道理。但是,这没车兵的仗,老夫真不知道怎么打。” 士燮:“……” 气氛一时间陷入僵持。 这个情形,当然是栾书刻意为之。 立刻发兵,但是却因为各种原因在路上被迫拖延,这原本就是栾盾下达的指示。 突然,一名栾书的心腹将领冒了出来,急声道:“主君,有紧急情况!” 栾书有些疑惑的看着这名心腹,道:“是何情况?” 心腹道:“我们的斥候刚刚抓获了几名赤狄士兵,他们说是从夏邑而来!” “什么?”栾书精神一振,立刻道:“快,把人押来,本大夫要亲自审问!” 这一刻,栾书嘴角的笑容一闪而逝。 赤狄已经攻破夏邑并且开始北返了吗? 片刻之后,看着面前的几名狼狈无比、神情惊恐的赤狄士兵,栾书脸上的笑容开始慢慢消失。 栾书深吸一口气,冷冷的说道:“问一下他们,夏邑的战况如何了?” 栾书的封地黄父就在太行山边,麾下通晓赤狄语言的人当然不少,当下便有一名军官站出来,叽里呱啦的用赤狄语问了一遍。 几名赤狄俘虏惊慌失措,叽叽喳喳的答了几句,然后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心情十分急切的士燮忍不住开口道:“究竟怎么样了?” 这名军官脸上露出震惊表情,转头朝着栾书道:“主君,夏邑……夏邑胜了!赤狄联军已然溃败!” 栾书如遭重击,失声道:“怎么可能?” 一旁的士燮同样也是一愣,随后忍不住大笑出声。 “真有你的,魏相!” 中牟城地界。 先克一脸淡然的坐在一面竹席上,他的面前是一张桌案,桌案上摆放着一壶刚刚温好的酒,以及几碟小菜。 先克身后是一支中牟城的军队,而在他面前数百米之外,同样也有一支来自邯郸城的军队。 晋国邯郸大夫邯郸旃立于战车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先克,满脸寒霜:“先氏这是何意?” 先克不紧不慢的抬起已经斟满的酒爵,喝了一口之后笑着朝邯郸旃举杯:“大夫,美酒当前,何不与我共饮?” 邯郸旃深吸一口气,冷冷的说道:“还请君子让开道路,让某速速前去救援夏邑,完事之后某自然会来中牟和君子不醉不休!” 先克微微一笑,道:“这恐怕不行,中牟城乃是先氏领地,岂能任由其他封邑的军队自由来去呢?” 邯郸旃气红了脸,沉声道:“先克,本大夫乃是要去救援我大晋领主魏相!你身为大晋卿族成员,难道就这么对大晋其他大夫不闻不问,袖手旁观吗?” 先克哈哈一笑,不紧不慢的伸出著,夹了一块鱼脍放入口中。 他吃得很仔细,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吃完之后,先克满足的眯上眼睛,好好回味了一下鱼脍的鲜美,这才不紧不慢的说道:“我中牟城和夏邑说起来也算是邻居,但是却并未收到夏邑的求援消息,足见魏相大夫认为他一个人就能解决来犯之敌。既然如此,邯郸大夫又何必着急前往呢?” 邯郸旃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怒道:“先克,你就说究竟让不让本大夫通过!” 先克放下手中竹著,笑道:“当然不行。” 邯郸旃大怒,呛啷一声拔出腰间长剑,直指先克。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邯郸氏和先氏的甲士们纷纷拔出武器进行对峙,气氛极度紧张。 先克面不改色的端起酒杯,笑道:“邯郸大夫,你真以为你乃赵氏分宗就能够为所欲为吗?至少在我先氏这边,不行!对了,若是邯郸大夫想要派出一两名使者前往夏邑看看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我们先氏当然还是不会拒绝的。”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马蹄声突然响起。 一名骑士从中牟城疾驰而至,高声道:“君子,夏邑、夏邑……” 先克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夏邑没了?” 骑士滚鞍落马,拿出一份战报:“……夏邑胜了,赤狄联军已然败退!” 当的一声,先克手中的酒杯一下子落地,酒液洒满桌案,又一滴滴的落在了先克的下裳之上。 先克失声道:“这、这怎么可能?” 骑士垂首道:“回君子,情报已然探明,留吁族长被阵斩,赤狄联军损失过半,魏相所部伤亡甚微,胜负已分!” 这句话犹如一记耳光重重抽在了先克的脸上,让先克瞬间面无血色。 邯郸旃同样先是一愣,随后又惊又喜,听完这番对话之后更是忍不住大笑出声。 “好,好你个魏相,本大夫就知道你诡计多端,一定能够出奇制胜,哈哈哈哈!” 仰天大笑的邯郸旃和面无人色的先克,一时间相映成趣。 片刻之后,邯郸旃大手一挥:“邯郸政,本大夫命你作为本大夫的使者,立刻前往夏邑,去向获胜的魏相大夫表达本大夫的敬意!不必担心先氏中人会阻拦你,因为刚才先克君子已经说了允许本大夫派一两名使者前往夏邑,哈哈哈哈!” 邯郸旃捧腹大笑,乐不可支。 先克又羞又恼,直接站了起来:“回城!” 在邯郸旃的大笑声中,先克带着先氏兵马匆匆回城。 邯郸旃见先氏兵马狼狈退去,脸上笑容不止,大手一挥:“走,我们也回城,哈哈哈!” 第217章 士伯,听说你女婿不行了 绛都,晋国宫城。 一场廷议正在进行,并且火药味十足。 士会敲着桌子,说道:“赤狄联军已经围攻我大晋领土夏邑整整十余日,我大晋身为堂堂诸侯伯长竟然毫无动静。让天下诸侯听了去,岂不是笑话我大晋无能?” 士会说话的时候显然非常的愤怒,这从他通红的脸庞上就可以看出来。 在士会的对面,晋国中军佐中行林父漫不经心的说道:“士伯何必如此着急?只不过是区区几千赤狄罢了。魏相大夫的夏邑怎么来的?不便是杀赤狄得来的嘛。既然赤狄都已经是魏相大夫的手下败将,那么士伯又何必如此担心呢?” 中行林父话音落下,先毂忍不住笑了起来,淡淡的说道:“就是。老夫听说这一次魏相在明知道有赤狄入侵的情况下颇为硬气,居然并没有找任何援军,这种不麻烦他人的精神实在令人敬佩啊。” 士会脸色越发阴沉,冷冷的说道:“先伯这番话就有意思了,难道赤狄入侵大晋,我大晋众臣只能袖手旁观不成?” 赵朔叹了一口气,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某些人的脑袋里就只有自己家族的利益,整天就知道争权夺利,什么大晋的颜面,什么尊王攘夷对于这些人来说又有什么用处呢?” 先毂笑道:“是啊,赵孟所言极是。毕竟过去的那么多年里,有些家族确实是只知道抓住权利,借机杀戮和排除异己,直到最近大晋的政坛才能吹起新风,不然我等都还喘不过气来,只能小心翼翼的活着呢。” 大殿之中的气氛极度紧张,充满了火药味。 在大殿的最上首,晋侯姬据一脸淡然的坐着,盯着不远处的一座青铜宫灯发呆。 屠岸贾站在姬据身后,目光在众人身上不停游移,好像一条毒蛇正在不停搜寻目标。 姬据的右手边,晋国上卿郤缺眼观鼻鼻观心,整个人一动不动,宛如一座雕像。 赵朔显然被先毂的话激怒了,冷冷的盯着先毂:“某些人,先父在世之时如同孝子一般,如今先父过世之后倒是翻脸得很快,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啊。” 先毂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赵宣子德高望重,乃我大晋臣子之翘楚,只可惜后继无人,令人惋惜啊。” 赵朔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先毂,你在说些什么东西?” 先毂毫不示弱,紧紧的盯着赵朔:“我说的当然是事实!” 栾盾左右看看,眼底闪过一丝光芒,突然开口道:“诸位何必如此争吵不休?老夫之弟栾书已然出兵前去救援夏邑了,想必很快就要抵达,希望魏相大夫能够团结军心,坚守到栾书抵达吧。” 先毂闻言嗤笑一声,道:“坚守?魏相就五百甲士,对面的赤狄却足足有五千人之多,诸位不会真的以为魏相能够在这样的条件下坚守十天吧?等到援军抵达,怕是只能见到魏相的尸体了!” 中行林父不紧不慢的说道:“魏相身为大晋良才却如此折损,实在有些可惜啊。” 士会和赵朔两人虽怒极,但一时间却也不得不陷入沉默。 是啊,魏相能在十倍敌人的围攻下坚守那么多天吗? 赤狄虽然比起晋国来说要落后许多,但赤狄的野蛮和凶残也是众所周知的。 魏相,怕是……不行了吧。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响起,一名晋国官员拿着一个卷轴和一个盒子急匆匆进殿,朝着最上首的姬据拱手。 “君候,夏邑急报!” 这句话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姬据眼睛微微一亮,挥手道:“屠岸大夫,给本侯取来!” 但是等到屠岸贾拿到卷轴,姬据又改变了主意:“诸卿应当都想要知道战况,直接拆开念吧!” 士会和赵朔对视一眼,脸色都极为凝重。 难道……是噩耗? 中行林父和先毂则不约而同的露出笑容。 终于等到这个消息,算算时间,确实也差不多了。 魏相这支咯手的小虫子,总算是被碾死了! 屠岸贾点了点头,笑眯眯的拆开卷轴拿出其中军情,正准备大声念诵,却在看到上面的内容之后突然顿住,脸色变得无比古怪。 先毂忍不住开口催促:“屠岸大夫,快念!” 屠岸贾深吸一口气,脸色十分古怪的念出了军情上的原文。 “谨奏于大晋君候: 十日前,有赤狄留吁贼酋率众五千余来犯。臣遵君候、士伯、赵孟教诲,领兵拒之。 幸得夏邑军民团结一心,诸将士集体用命,又有狐氏君子狐由临阵弃暗投明,臣得以建功,大破赤狄,斩首千余,俘虏两千。 今特命人奉留吁贼酋首级于君候面前,以告祭大晋先祖,命天下诸侯知我大晋之威! 臣魏相敬上。” 屠岸贾念完,立刻将随军报送上的那个盒子打开。 一颗被腌制过的人头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正是留吁族长的头颅。 留吁族长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显然,他死不瞑目! 整座大殿之中一时间落针可闻。 姬据微微张大嘴巴,一脸的不可置信。 郤缺第一次睁开眼睛,脸上神色莫名。 士会先是一愣,随后忍不住大笑起来,花白的胡须颤动:“好,好一个魏相,果然不愧是老夫之婿,哈哈哈哈!” 赵朔脸上同样露出笑容,饶有兴致的看着对面脸色极其难看的中行林父和先毂:“中行伯,先伯,听说你们为大晋折损了魏相这股良才而惋惜?现在你们可以不用惋惜了,哈哈哈哈!” 赵朔突然爆发出一阵极其响亮的大笑声。 这笑声明明无形无质,但是却将中行林父和先毂脸上的血色直接抽得干干净净。 先毂的嘴唇不停颤抖,想要说些什么,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中行林父虽然竭力压抑着表情,但放置在桌案之下的袖口却一直在不停颤动。 良久之后,赵朔笑声止歇,一字一顿的朝着对面两人说道:“两位请记住一句话——邪,终究不能胜正!” 第218章 奖魏相封地三十里 赵朔说这句话的时候,心中无比快意。 谁说魏相不行的? 我父亲看中的人,我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就是这么牛! 赵朔的这句话让中行林父终于按捺不住,腾一下站了起来,朝着晋侯拱了拱手,道:“君候,老臣身体有些不适,先告退了。” 先毂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也随之离去。 姬据看着中行林父和先毂离去的身影,眼底闪过一丝愤怒,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郤缺哈哈的笑了起来,朝着士会和赵朔道:“士伯,赵孟,想不到两位门下竟然出了魏相这般能够以一敌十的奇才,实在是我大晋之福啊!” 花花轿子人抬人,郤缺的话音落下,士会和赵朔的身体顿时就轻了几分。 士会捋着胡须,不紧不慢的说道:“不瞒郤伯,老夫有时候真的觉得这个女婿还挺让人头疼的。但他如今能为大晋和君候做一点小小的贡献,也算是不错了。” 赵朔哈哈一笑,道:“魏相当然是个有才的,但君候和郤伯对他的指导和教诲固然也是不能够被忽略的。今日魏相之胜并非仅仅是他一个人的胜利,更是我大晋多年尊王攘夷,诸卿共助公室所结出的丰实硕果啊!” 三人相对大笑,就连一旁的晋侯姬据也难得的露出了几分笑意。 有一点是没说错的,那就是魏相的这一战确实是为晋国争了脸面,而在场的所有人都是魏相的领导,说一句与有荣焉倒也是真的一点都不过分。 众人一片欢声笑语之中,并没有人注意到一直默默坐在一旁,没有什么存在感的栾盾。 栾盾的表情其实一点都称不上好看,袖子之中的手也不知不觉握紧。 但马上栾盾也露出了笑容,一瞬间就融入了这个欢乐的氛围之中。 郤缺朝着晋侯道:“君候,老臣以为魏相当赏,不知君候觉得如何?” 姬据微笑道:“这是自然,否则的话传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都觉得本侯是个有功不赏的愚昧之君?诸卿若是有什么建议,不妨提来。” 姬据这句话说出来,大殿之中不免安静片刻。 怎么封赏,这也是个技术活啊。 郤缺目光在其他人的身上转了一圈,突然落到了赵朔的身上,笑道:“赵孟,你可是魏相之前的主君,不如就由你来提出建议吧。” 赵朔有些意外的看了郤缺一眼,朝着郤缺笑着微微点头,然后道:“既然是郤伯开口,那么……君候,不知奖励魏相三十里封地,再给他三百户移民以及一千名隶臣妾,可否?” 赵朔话音落下,众人脸色都是微动,心中开始权衡。 移民和奴隶这都是小事,关键还是土地。 三十里封地,这无疑是一个相当逾越周朝分封规矩的举动,但晋国这些年做的逾矩之事早就不知多少。 别的不说,这个所谓霸主“诸侯伯长”的地位,实际上不就是周天子的权柄所在么? 栾盾轻咳一声,道:“赵孟,魏相才刚刚获封,如今又新增土地,是不是有些……太过迅速了?” 士会突然笑了起来:“其实也不错。毕竟他的土地乃是山中,三十里地无非也就是让他多了几座山头罢了。” 士会的话似乎提醒了众人,郤缺当即也笑了起来:“确实也是。多几座山头说不定也能多个二三十亩耕地了吧?哈哈哈。” 姬据环视众人一圈,淡淡的笑道:“既然诸卿都没有什么意见,那么就请郤伯替本侯拟了这个旨意吧。” 魏相的事情商量完毕之后,众人也就纷纷散去。 屠岸贾看着众卿离去的身影,忍不住低声道:“君候为何要赏赐魏相,那魏相明明才对君候不敬啊。” 姬据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过了好一会之后,姬据才缓缓的说道:“屠岸大夫啊,本侯知道你对魏相心存不满,本侯也因此而为你出过头,想要教训魏相。” 屠岸贾忙道:“君候对臣的恩情臣永远铭记在心,必尽忠职守回报君候。” 姬据摇了摇头,道:“本侯不是这个意思,本侯只是想告诉你,本侯现在觉得本侯错了。” 屠岸贾表情顿时僵住,说话都有些结巴:“君、君候的意思是……” 姬据转头看着屠岸贾,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魏相当时说的话虽然不中听,但是……他是对的。” 姬据在即位之前确实是怀抱着雄心壮志,想要一举从卿族手中收回权力。 在那个时候,他对于魏相暂时隐忍的劝告嗤之以鼻,对自家父亲晋成公整整七年韬光养晦的做法更是完全不以为然。 郤缺?一个被魏相戏耍的废物罢了。 中行林父?又一个被魏相戏耍的废物。 士会?还能拉拢但依旧有些自私自利的臣子。 先毂?和先祖一样没脑子的莽夫。 栾盾?赵氏的应声虫。 赵朔?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赵氏继承人,最容易铲除的对象。 这所谓的六卿,在姬据看来——不过如此。 但现实给了姬据重重一击。 这段时间以来,姬据一次次的尝试夺回权力。 然后,姬据就见识到了另外一幅模样的六卿。 老道圆滑的郤缺,绵里藏针的中行林父,刚直不阿的士会,气势逼人的先毂,旭日初升的赵朔,就连一直以来默默无闻的栾盾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到现在为之,姬据手中的权力并没有比他的父亲晋成公在世时多了哪怕一分,甚至在许多地方反而被六卿十分默契的、不经意的越发封锁住了。 姬据感觉自己就好像落入了一个大网之中,六卿就像是六只盘踞在大网上不停喷吐着丝的蜘蛛,不停的想要将姬据彻底的束缚住! 直到这个时候,姬据才明白过来,魏相当初的劝告是如何的充满了真知灼见! 看着一脸哑然和惊讶的屠岸贾,姬据平静的说道:“错了,就要承认。下一次见到魏相的时候,本侯还想再问问他,看看他能否帮助本侯走出这个泥潭!” 这一刻,屠岸贾的脸色复杂至极,就像是被姬据当面抽了一个大耳光! 第219章 栾书大夫和我魏相当然是好朋友! 士燮看着面前的夏邑,一脸的欣喜。 此刻的夏邑城墙之上,一颗颗人头正在高高悬挂,密密麻麻的沿着城墙一路过去,粗略一数至少也有好几百颗。 这让士燮不由发出一声感慨:“可惜了,若是我当时也在夏邑……” 就在士燮的身边,栾书同样也在看着夏邑的城墙,五味杂陈。 如果说之前栾书还有一点点怀疑的话,那么在看到这些人头之后,他就知道魏相确实获得了胜利,而且还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魏相怎么就能赢呢? 栾书真的想不通,那可是十倍的敌人啊。 赤狄这些异族真的没有那么容易被打败,甚至在许多地方华夏诸侯们反而是被戎狄蛮夷各大异族欺辱的对象,不然的话齐桓公举起“尊王攘夷”的大旗之时为何诸侯景从? 到底是要什么样的天才,才能够在这样明显有利于赤狄的战场上打败赤狄? 无论心中有多少的不解,看到魏相带着一群人从夏邑门口走出并迎上来的时候,栾书还是竭力的压制住了心中的惊涛骇浪,露出笑容。 栾氏夺取夏邑的计划是完蛋了,既然不能消灭,那么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当然就是……继续结交魏相! 士燮哈哈大笑,重重的拍了魏相的肩头一巴掌:“做得很不错!” 魏相呵呵一笑:“那必须的。” 士燮凑近魏相耳边,很不爽的轻声说道:“你当时还说我去求援很重要,结果我平白跑了这些天却一点作用都没起到,你怎么和我解释?” 魏相微微一笑,不动声色的说道:“晚点送你五十颗人参。” 士燮哼了一声,道:“八十!” 魏相点头:“成交。” 和士燮短暂而又充满了情谊的寒暄之后,魏相迎向了栾书,笑道:“栾书大夫及时来援,实在是让魏相感动不已啊!” 栾书脸颊抽动了一下,随后笑道:“魏相大夫说的这是哪里话?你我乃是近邻又同是大晋之臣,原本便应该同气连枝,守望相助才是啊。” 两人脸上都带着笑意,十分热情的握手,看上去就如同两个多年没有重逢的好友。 魏相微微一笑,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道:“听说栾书大夫为了救援我,也是车马飞快,四个轮子走出比两条腿还要慢的速度,实在是令人钦佩啊。” 栾书笑容顿时一僵,有些尴尬的笑道:“魏相大夫,这个……误会,都是误会。” 魏相朝着栾书伸出了五根手指头:“五千石粮食,咱们这个误会就消除。” 栾书:“???” 看着一脸问号的栾书,魏相悠悠的说道:“坦白说,我并不知道你们栾氏有什么算计。但请栾书大夫想一想,如果我将这里的事情告诉赵孟,赵孟会不会察觉到什么蛛丝马迹呢?” 栾书的笑容似乎冻结了。 过了好一会之后,栾书才有些艰难的说道:“魏相大夫,老夫可是唯一一个前来援助夏邑的啊。” 魏相深深的看了栾书一眼:“所以在夏邑出事之后,栾书大夫也是第一个能够收复这片土地的人,不是吗?大家都是明白人,就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栾书默然半晌,道:“五千石粮食就行?” 魏相从怀中拿出一份契书:“内容我都写好了,只要你在下雪之前交付完毕,那么这里的事情就不会被赵孟察知。” 栾书看着魏相手中这份内容详实,并用热烈的语气赞扬了黄父对夏邑“援助五千石”的恩情进行了表扬的契书,心中一时间百味杂陈。 连这种东西都能事先准备好的吗…… 栾书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小的印章,啪一声盖下。 魏相动作熟练的拿出小刀,将契书一分为二,自己收起一份接着把另外一份交给了栾书。 不远处,包括士燮在内的众人都是被这两人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疑惑不已,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魏相将契书收起,心中十分开心。 夏邑这个地方最缺的是什么?那无疑就是粮食。 虽然通过人参贸易,夏邑将来必然是会有很多很多的钱,但有一个问题必须要注意——粮食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这个年代可不是后世有杂交水稻的年代,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更是军事上每一名统帅的铭记的准则,各个诸侯国无论大小都将粮食列为和铜地位相当的战略物资,严禁出口。 粮食永远都不嫌多! 魏相脸上的笑容越发浓郁,高声道:“栾书大夫来援之情,我夏邑上下感恩在心!来来,栾书大夫里面请,今日我们一醉方休!” 气氛再一次的变得活跃了起来,栾书脸上也全然看不出刚刚被魏相宰了一刀的愤怒,满脸带笑的和魏相边走边谈。 “不知这一次,魏相大夫具体的斩获是多少?” “唉,其实也没多少,就杀了一千左右赤狄,俘虏了两千左右的样子。” “五千赤狄竟然被魏相大夫歼灭大半,实在让人佩服。” “哈哈,这都是小意思啦。对了,不知栾书大夫你那边需要隶臣不?我可以把这些赤狄俘虏转卖给你,一个俘虏三石粮食,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咳咳,这个嘛,容老夫考虑一二,考虑一二。” “哦?栾书大夫,我还以为我们的友谊足够坚固呢。唉,看来有必要去见一见赵孟了。” “……魏相大夫,咱们的契书还在老夫怀中呢!” “那一千俘虏换三千石粮食的提议,栾书大夫究竟觉得如何?” “……成交!” “哈哈哈,我就知道,栾书大夫和我乃是意气相投的好朋友!” ……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让人喜悦的夜晚。 魏相和栾书、士燮以及一干夏邑军民渡过了一个欢乐的晚宴。 但是当魏相回到自己的房间之中,见到了自己的小妾兰茹之时,他突然感觉到了不对劲。 “茹儿,发生了什么事?” 兰茹浑身颤抖,噗通一声在魏相身前跪下:“夫君,救救妾身的父亲和兄长们吧!” 第220章 投降,或者死 兰茹拿出了一封信,一封来自于廧咎如的信。 信是暇蛟写的,上面只是很简单的说了一句话。 “廧咎如已为我所有,为暨蓟兄长、兰多、兰帊等人安全故,请魏相大步移步廧咎如一晤。” 在这个信的底部,是兰暨蓟的族长印记。 看着这封信,魏相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嘲讽笑意。 “这个混账东西居然还会写我大晋文字……” 抬起头来,魏相将一脸失措的兰茹轻轻搂入怀中。 “无事,有我在。” 翌日,清晨。 栾书有些费劲的睁开眼睛,然后吓了一跳:“魏相大夫,你……” 魏相笑道:“有桩热闹想要请大夫与我一同前往,不知大夫可有兴趣?” 一个时辰之后,一支上千人的兵马浩浩荡荡的驶出夏邑。 魏相站在夏邑的城头,对着身边的夏敬道:“守住这里,谁敢轻举妄动,就砍了挂在树上。” 说完这句话,魏相就在城墙上跳了下去,正好落在了马车上。 双眼通红,看上去并没有摆脱宿醉的士燮被魏相这种行为弄得吓了一跳:“你这是不要命了?” 魏相用力的揉着脚踝:“实现一下小时候的梦想罢了。” 事实证明,做高风险动作之前要热身! 士燮低声道:“就为了一个小妾,你便如此火急火燎,大动干戈?” 魏相惊讶的看着士燮:“那是我的女人!” 这一刻,现代人魏相和古代人士燮都觉得对方是个傻子。 为了增加说服力,士燮觉得有必要给魏相来一个科普:“小妾可不是你的女人,你真正的女人只有明媒正娶的正妻,就是我妹妹!” 看着一脸执着的大舅哥,魏相第一个念头就是把这个家伙扔下马车,但想了一下这样做可能会引起老丈人士会的暴走,于是就耐心的解释道:“没有廧咎如的人进山,你们士氏的人参分成从哪来?” 这句话好像一盆清凉无比的泉水浇在了士燮的脸上,顿时让他清醒过来。 下一刻,士燮咬牙切齿,一巴掌拍在车辕身上:“俗话说得好,朋友妻不可欺,这个蛮子暇蛟竟然欺负到你的身上来,是可忍孰不可忍也!吾必杀此獠,方解心头之恨!” 看着摩拳擦掌,一个劲的叫嚷着想要为兄弟报仇的士燮,魏相欣慰的笑了。 两人身后的那辆马车之中,栾书看着这一幕情形,若有所思。 几天的奔波之后,廧咎如到了。 魏相带着自己的兵马,在弓箭的射程之外停下。 依旧是那座山谷,依旧是那座简陋的大门,但是大门之上倒挂的一只奄奄一息的彩羽鸟儿引起了魏相的注意力。 “连鸟都不放过?” 魏相深吸一口气,扬声开口:“暇蛟在哪?给本大夫滚出来!” 魏相话音落下,原本空无一人的廧咎如“谷墙”上突然就冒出了众多廧咎如的战士,虎视眈眈的看向魏相。 暇蛟的声音从墙上传来:“魏相大夫,你带着如此之多的兵马,似乎并不是很友好啊。” 魏相的目光游移着,终于在一面巨大的盾牌后面找到了暇蛟探出来的脑袋。 魏相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就这么怕死?” 暇蛟同样笑道:“魏相大夫乃是击败过养由基的天下第一神射手,暇蛟虽然不才,也是要尊重一二的。” 魏相点了点头,在身边已经气愤得身躯开始发抖的兰茹耳边说道:“等会不管听到什么,都要相信我。” 兰茹楞了一下,有些不解的看着魏相,但很快点头。 魏相举起手,直指暇蛟所在的那面盾牌:“兰暇蛟,你犯上作乱,囚禁了本大夫的盟友兰暨蓟族长父子,实在是可恨、可耻!本大夫给你一盏茶的时间出来投降,如若不降,本大夫杀你全家!” 士燮吃了一惊,轻声道:“不是说祸不及妻儿吗?” 魏相面不改色,同样轻声答道:“廧咎如人或许听不懂雅语,但他们一定听得懂‘杀你全家’这四个字。” 雅语什么都好,就是写着费劲,和异族交流的时候文绉绉的这些蛮子也听不懂! 果然,墙上的廧咎如士兵们一阵骚动,出现了一片小小的混乱。 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暇蛟的笑声传来:“魏相大夫不会以为真的能够强行攻破我们廧咎如这座山谷吧?” 魏相耸了耸肩膀:“留吁族长的脑袋已经被我送到绛都去了,你懂我意思吧?” 暇蛟声音一滞,但马上又道:“留吁族长当时也并未攻破这座山谷,而且别忘了,兰暨蓟父子的性命现在可还在我的手中!” 魏相摇了摇头,一挥手:“弩手何在?” 在魏相的身后,三百名弩手齐刷刷的举起手中劲弩。 魏相开始数数:“三、二、一,射!” 三百只弩矢瞬间带着劲风飞上墙,射向墙上的廧咎如士兵。 一阵惊叫声和惨叫声传来,几具尸体从墙上落下,在草地上发出砰砰的声音。 魏相盯着暇蛟所在的那面插着四支弩矢,弩矢末端还在不停摇晃的盾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盾牌显然比之前留吁人砍树弄出来的木盾要坚实太多了。 暇蛟又惊又怒的声音再度从盾牌之后传来:“魏相,你疯了?” 魏相平静的说道:“二三子都有,准备攻城!” 暇蛟的脑袋再度探出来,大喝道:“你不能攻城,兰暨蓟父子的性命还在我手中!” 魏相一挥手:“攻城!” 就在魏相旁边那辆战车上的栾书明显吃了一惊,但马上反应过来:“栾氏子弟,攻城!” 众多魏氏、栾氏甲士立刻蜂拥而出,朝着廧咎如的城墙攻了上去。 喊杀声起,魏相似乎听到了暇蛟在破口大骂些什么,但却又被震天的喊杀声给掩盖过去了。 士燮目瞪口呆:“你就这么攻城了?兰暇蛟的手里可是有你的老丈人啊。” 魏相淡定的说道:“我当然知道,兰暨蓟父子是暇蛟手中唯一、也是最有希望生效的筹码,所以除非暇蛟真的不想活了,不然的话他一定会把他们三父子保护得好好的。” 士燮哑然片刻,道:“他若是真的狗急跳墙,杀了兰氏三父子呢?” 魏相叹了一口气,指了指太阳穴:“士兄,好好想想。如果我们同意和兰暇蛟谈判,你觉得他会让我们轻松过关?如果仅仅是涉及到我一个人也就罢了,但那可是涉及到整个人参贸易!” 士燮看着魏相,沉默半晌之后道:“我总觉得如果有一天我也被抓住了,你是不是也会这么直接攻城?” “不会的。” “我不信。” “我会在攻城之前先告诉已经被挟持的你一声,也好让你死得安心。” “……” 突然,士燮敏锐的发现了不对:“魏相,你的小妾呢?” 原本站在魏相身边的兰茹,不知何时已经失去了踪影。 第221章 兰暨蓟见过主君 对于士燮的这个问题,魏相顿时皱眉:“你吼那么大声干嘛?” 士燮一时语塞,过了好几秒之后才小心翼翼的轻声问道:“那,她干嘛去了?” 魏相凑近士燮耳朵,同样轻声道:“不告诉你。” …… 魏相和栾书两名大夫的军队进攻还是相当猛烈的,但廧咎如人的战斗力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弱。 一个时辰的时间过去了,魏相方面凭借着强大的弩兵将城墙上的廧咎如守军压得有些抬不起头,但攀援而上的甲士们却依旧受阻,一时无法取得像样的战果。 看着自己麾下的甲士一名名的倒下,栾书不由有些着急:“魏相大夫,现在该怎么办?” 魏相淡淡的说道:“栾书大夫,不要着急,真正有趣的事情还没有到来呢。” 兰暇蛟气急败坏的奔下城墙,对着身边的心腹怒吼道:“快,快去把中牟先氏的人叫来!告诉先克,只要能保住廧咎如,他的条件老夫答应了!” 心腹明显有些犹豫:“族长前些天不是才说要小心先氏吗?” 暇蛟大怒:“现在我们兰氏都要没了,还管得了那么多?快去!” 看着心腹离开,暇蛟的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又朝着其他心腹叮嘱道:“快,继续守住。最多一个时辰的时间,先氏的援军就能赶到了!” 一切都安排妥当,暇蛟才算是惊魂初定,脸色阴晴不定的变幻良久,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魏相这个疯子,怎么就是不肯好好说话!” 突然,一阵喊杀声响起,暇蛟下意识的将头一抬,随后整个人瞬间呆住。 魏相和士燮的对话还在继续。 “士兄,你应该知道我这个小妾在嫁给我之前,其实是廧咎如之中很有名的女猎手吧?” “现在知道了。但是,那和我们进攻廧咎如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关系了,你看。” 魏相手一指,然后士燮顺着目光看去,发现一个矫健的身影已经冲上城墙,手中一把长枪,三步刺倒一人,所向披靡。 在这个身影的背后,上百名魏氏劲卒纷纷出现涌上城墙,和完全猝不及防的廧咎如甲士们展开厮杀。 士燮惊讶的瞪着下巴,这一刻眼珠子都要掉地:“那,那不是你的小妾吗,她怎么从廧咎如的内部出现了?” 魏相哈哈大笑,拍了拍士燮的肩膀:“小妾?不,那是我的女人!” 话音落下,全副武装的魏相已经跳下马车。 “二三子,本大夫的女人已经在城墙上奋勇杀敌,尔等这些蠢材还愣着作甚?跟本大夫一起上!” 魏氏甲士大声鼓噪,跟随着魏相疾冲。 砰的一声,魏相的身影犹如天降巨石般重重砸落在城墙之上,手中长剑如闪电般洞穿面前三名廧咎如士兵。 众多廧咎如士兵蜂拥而至,然而魏相脸上全无惧色,一声大吼:“人来!” 魏相的战奴笃达带着三名魏氏甲士瞬间出现在魏相四周,以魏相为中心成阵,开始运转起来。 如此狭小的山区战场,正是魏氏方阵的最佳用武之地! 魏相放声大笑,犹如一辆重型坦克般径直突前,手中长剑大开大合肆意厮杀。 以魏相的武艺,当他能够一心一意的进攻而不需要考虑到任何的防守,会是什么样的一种情形? 所、向、披、靡! 漫天血雨之中,众多廧咎如士兵惨叫倒下不停后退。 突然,魏相长身而起,整个人猛然越过面前最后一名倒下的廧咎如士兵,手中长剑犹如十字镖瞬间甩出:“茹儿!” 十步之外,浑身浴血的兰茹猛然回首,正好看到一名廧咎如士兵脸色狰狞,持刀斩下。 剑至! 魏相的长剑打着旋儿划过,将这名廧咎如士兵的半身切开,鲜血喷洒,溅了兰茹一脸。 兰茹睁开眼睛,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天而降,然后自己的身躯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之中。 魏相搂住摇摇欲坠的兰茹,狠狠的在她满是血污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哈哈大笑:“不用谢,为夫应该做的!” 这位刚刚还矫健得如同猎豹般的女人突然就变成了一只温顺的小猫,融化在了魏相的怀中。 阳光自天穹照耀而下,树影摇曳间无数树叶飘然而落,伴随着魏相的大笑声,廧咎如溃兵们的脚步踩过一片片落叶,在廧咎如山谷之中四散奔逃。 “兰暇蛟!尔辈,不过如此!” 不远处,栾书和士燮看着这一幕,久久不语。 士燮舔了舔嘴唇,总觉得过去对于这位妹婿的尊重是不是少了点? 栾书叹了一口气,道:“早就听说魏相大夫勇冠三军,今日一见,竟恐怖如斯!” 山谷的大门被打开了。 栾氏、魏氏甲士蜂拥进入山谷,整场战斗大局已定。 茅屋面前,密密麻麻的跪满了廧咎如族人,从老到小,所有人瑟瑟发抖的五体投地,恐惧而又恭敬。 “暇蛟呢?” 很快有人为魏相指明了方向:“他在议事堂!” 魏相来到了议事堂。 原本以为在这里还会有一番勾心斗角,但让魏相略微有些失望的是,自己见到的竟然是暇蛟的脑袋! 看着还热乎的暇蛟首级,魏相对着面前跪着的这名廧咎如将领道:“兰暨蓟族长父子呢?” 亲手杀死了暇蛟的这名廧咎如将领战战兢兢的说道:“回大夫,都在堂中,都好好的。” 魏相点了点头,道:“魏睿,笃达,带着他去砍三百颗脑袋回来,必须都要是忠于暇蛟的。如果脑袋数量不够,就用他的脑袋来凑。如果脑袋的质量不对,那就用你们两个的手指来凑,去吧。” 魏睿大喜过望,带着一队魏氏甲士押着廧咎如将领离去。 砰的一声,魏相踹在议事堂的大门,果然看到了被捆在一起,狼狈不堪的兰暨蓟三父子。 兰茹冲了过去,为拿出匕首为自己的父兄解绑。 魏相大笑着伸开双手:“三位,欢迎来到新的时代!” 兰帊揉着手站了起来,不敢置信的看着魏相:“你……怎么会是你?” 魏相笑道:“没想到吧?确实是我!” 兰帊还想再说什么,刚刚站起来的兰暨蓟突然叹了一口气,在兰帊的膝盖上踹了一脚,让兰帊砰一声单膝跪地。 随后,兰暨蓟自己也毕恭毕敬的跪了下来,五体投地。 “兰氏老朽暨蓟,见过主君!” 第222章 先克君子,不好意思你来晚了 议事堂之中,出现了片刻安静。 兰茹吃惊的看着自己的父亲,正想要说些什么,但这个时候,他的大哥兰多也跪了下来。 “兰多,见过主君!” 魏相叹了一口气:“有必要吗,族长?你我并非外人。” 兰暨蓟同样叹了一口气,道:“被兰暇蛟荼毒过的廧咎如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廧咎如了,还请大夫看在老朽养育了茹儿这么一个女儿的份上,给老朽一条生路。” 魏相沉默片刻,道:“明白了。从今日起,兰多便是我夏邑家老,兰帊为我夏邑副司马。” 兰帊这个时候终于也明白了过来,脸上闪过一丝茫然,看着魏相:“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主君了?” 这句话听起来傻气十足。 魏相笑了起来:“从今以后,你还是兰帊,我还是魏相。” 兰帊点了点头,跟随着父兄两人,朝着魏相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臣子的大礼。 在几步之外,栾书和士燮看着这一幕,心中的感觉都有些莫名。 士燮喃喃的说道:“明明是来救人的,怎么就能收了廧咎如呢?” 栾书不知道从哪里拿到了一颗人参,此刻正在手中不停掂量,闻言笑道:“兰暇蛟既然已经占据了廧咎如这么长时间,想必忠于这位老族长的势力早就已经被清洗殆尽。如果是你,又该如何统治这个全是叛逆的廧咎如呢?” 士燮砸了砸嘴,道:“若是有个一两年的缓冲,还是可以的。毕竟兰暨蓟老族长也统治了廧咎如几十年,不是吗?” 栾书看着手中的人参,淡淡的说道:“原本当然是可以的,但现在……有了人参之后,廧咎如就没有任何时间了。无论是先氏、原氏还是附近的其他卿大夫,没有任何人会给廧咎如哪怕是一个月的缓冲时间。” 士燮无言。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传来,笃达冲进了议事堂之中,用还不算太过熟练的话说道:“主、主君,外面来人了!” 刚刚把兰暨蓟三父子亲手扶起的魏相闻言不由有些疑惑:“来什么人了?” 笃达道:“是先氏的兵马,至少一千人!” 魏相深吸一口气,心思电转,突然笑道:“栾书大夫,看来你的好运来了。” 栾书先是不解,随后突然露出笑容。 魏相伸出了五根手指,轻轻摇晃。 栾书大吃一惊,但马上想明白了过来,微笑摇头,伸出两根手指。 魏相哼了一声,再伸出一根手指。 栾书哈哈笑了起来:“请吧,魏相大夫,让我等去看看先氏的牛鬼蛇神。” 廧咎如谷口。 一支上千人的甲士整整齐齐的列阵,看上去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发动进攻。 在已经被战斗弄得不少地方十分残破的墙上,众多魏氏、栾氏的甲士们一脸警惕,手中的长弓劲弩紧握,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击发。 先克立于先氏阵营的中军阵之中,看着面前的廧咎如,眉头微微皱起:“这个兰暇蛟……竟然如此之弱吗?哼,这下子可是麻烦了。” 先克的目光在城墙上穿着旗帜明显不同的两家甲士身上来回打转,若有所思。 突然,先克眼神一凝,落在了缓缓打开的廧咎如山谷大门之上。 两辆战车缓缓驶了出来,当前[]一辆上面站着魏相,后面一辆上则站着栾书。 先克深吸了一口气,朝着魏相拱了拱手:“魏相大夫为何在此?” 魏相哈哈一笑,将手中的人头举了起来:“君子突然出现在此,莫非是为了此人而来?” 先克凝神看去,看到了满脸血污的暇蛟头颅,一时失神。 但旋即,先克回过神来,淡淡的笑道:“魏相大夫说笑了,兰暇蛟与我先氏没有任何关系,只不过廧咎如袭扰我先氏领地多年,我兄因此命我率军前来征讨罢了。” 魏相眉头一扬,笑道:“这样吗?那么不好意思,君子你来晚了。廧咎如现在已经是我夏氏领地,就不劳先氏费心了。” 先克身体明显震了一下,脸色不复淡然:“魏相大夫这是何意?” 魏相盯着先克,微笑道:“本大夫方才不是已经说了吗?廧咎如现在已经归我所有了。” 先克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冷冷的说道:“夏氏和廧咎如不是姻亲关系吗?魏相大夫若是因为想要庇护廧咎如而出此下策,那也大可不必。” 魏相叹了一口气,突然挥了挥手:“上弦!” 下一刻,所有魏氏弓弩手同时上弦。 先克脸色一变,道:“魏相大夫,你……” 魏相冷冷的说道:“笃达,马前一尺!” 一支弩箭从城墙落下,准确无误的插在先克拉车战马面前一尺的地方,弩矢泰半入地,尾羽不停颤抖。 先克脸色大变。 作为一名领兵将,先克最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他率领的军队原本就是停在一百五十步之外,这是一个正常弓箭手根本不可能射到的距离。 魏相一挥手:“三名百将何在?再来三支!” 嗖嗖嗖三声劲响过后,笃达那支插在地上的弩矢又多了三名同伴。 魏相看着先克,淡淡的说道:“君子明白了吗?本大夫念在你同样也是大晋中人的份上,今日也就不想为难你了,不然……哼哼。廧咎如已然为我所有,若是你执意再起争端,那么尽管放马过来便是!” 说完这句话之后,魏相的战车直接回身,朝着廧咎如山谷回转。 栾书朝着先克拱了拱手,道:“君子,既然已经落后一步,又何必强求呢?” 先克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栾书:“栾书大夫,你们栾氏并非赵氏的牵线木偶!” 栾书脸色先是一变,随后笑了起来:“这是自然。但我栾书并非栾氏,魏相也并非夏氏。我们……” 栾书想了一下,露出了更加好笑的表情:“……本大夫和魏相大夫当然是好朋友!” 说完这句话,栾书的战车也开始回转。 先克脸色铁青,盯着魏相和栾书离去的身影,久久没有说话。 一旁,忍不住有人开口:“君子,现在我们怎么办?” 先克胸膛剧烈的起伏了好几下,深深的看了就在自己战车面前的四支箭矢一眼,终于还是咬牙道:“全军都有,收兵回中牟!” ------------- 《魏书·始皇帝本纪》: 帝既入夏邑,乃有留吁氏、狐氏集诸赤狄十倍之军来攻。 众皆惊,唯帝自若,笑曰:“赤狄知我封地无人,送隶至矣。” 后赤狄至,帝持剑上城,杀赤狄不知凡几。 赤狄攻夏邑数日不得破,因而围之。 狄将狐边慕帝威严,遂遣使暗降。帝得狐边襄助,里应外合大破赤狄,斩留吁酋首。 廧咎如有暇蛟作乱,帝率军平之。 廧咎如感帝深恩,遂举族而投。 郦戎既没,草中戎亦衰,廧咎如又投,夏邑因之声势大涨,上党南部皆奉帝之令矣。 第223章 廧咎如需要改个名字 看着后退的先氏兵马,魏相不觉长出了一口气。 栾书站在魏相的身边,似笑非笑的看着魏相:“魏相大夫看上去并没有之前那么有底气啊。” 魏相哈哈一笑,道:“栾书大夫说的对,毕竟里应外合这种事情你总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的,是吗?” 这句话显然刺到了栾书,让他微微有些不爽的说道:“栾氏和赵氏的交情,世人皆知!” 魏相点头道:“确实,但你我之间也是好友,不是吗?” 栾书沉默半晌,道:“魏相大夫为何一直言语之中带刺?” 魏相平静的说道:“因为我不是一个傻子,我知道谁在暗中做了什么,也知道谁什么都没做。” 栾书叹了一口气,道:“如今栾氏和夏氏已经有了共同利益,不是吗?过去的一切,就让他过去吧。” 魏相道:“能过吗?” 栾书看了一眼一旁堆积如山的人参,十分用力而认真的点头道:“能!” 廧咎如之中的鲜血还没有流干。 正如之前暇蛟执掌权力的时候对兰暨蓟一脉的人大加杀戮一般,当兰暨蓟重获自由,灾难自然也就降临到了暇蛟属下们的头上。 一颗颗人头被穿在了廧咎如的木桩上,空气之中都充斥着淡淡的血腥味。 哭泣的声音慢慢传开,许多是因为之前的死者而哭,也有人在为刚刚死去的人而哭泣。 士燮欲言又止,但还是忍不住轻声道:“魏相大夫,这杀的人是否太多了一些?” 魏相有些惊讶的看着士燮:“想不到我们的嗣卿竟然还是有一个慈悲之心的人。” 士燮有些尴尬了摸了摸胡子,道:“这倒也不是,我只是觉得……唉,这些廧咎如人,杀性也未免重了一些。” 魏相沉默片刻,道:“你要知道刚刚死去的人在不久之前还是加害者,很多兰暨蓟的支持者都被杀死了,现在整个廧咎如之中都是暇蛟的人。如果我不能让兰暨蓟把整个廧咎如从上到下彻底的清洗一遍,将来又怎么继续掌控这个地方呢?” 士燮有些惊讶的看着魏相:“你难道不把这些廧咎如人带回你的夏邑?” 魏相笑了起来:“没有那个必要。你好好想想吧,如果我们走了,先氏不就能进来了?” “有道理。”栾书赞同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随后他的身影也随之出现:“廧咎如这座山谷正好可以牢牢的封锁住先氏伸进太行山的手,免得让先氏对我们的人参生意产生任何影响。” 栾书这个“我们”当然是很有底气的,因为在先氏兵马抵达的时候,魏相立刻就以一成的人参份额换取了栾书对魏相的支持。 如今人参的份额是士氏占据三成三,赵氏两成,栾氏一成。 由于廧咎如已经成为夏邑的一部分,所以廧咎如的两成份额也就归魏相所有,分出一成给栾氏之后,魏相的人参份额依旧从之前的两成七变成三成七,反超了士氏成为了整个人参生意之中的最大获益者。、 这一仗,打得值啊! 带着这种愉悦的心情,魏相对着栾书笑道:“过几天正好有一批人参要送去绛都,到时候就有劳栾书大夫一路护送到黄父了。” 栾书闻言不由失笑:“你倒是挺能指使人的,什么时候?” 魏相看了一眼栾书明显有些鼓起的袖子,忍不住皱眉道:“栾书大夫,你就不能让你的属下帮你拿着吗?” 栾书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一声,道:“这个……老夫留几颗自用,自用。” 魏相耸了耸肩膀,道:“现在栾书大夫总不至于再想着成为新的夏邑领主了吧?” 栾书明显楞了一下,随后放声大笑:“魏相大夫真会说笑话!” 等到栾书离去之后,士燮才目光古怪的看着魏相:“你早就知道栾氏不怀好意?” 魏相点头道:“对啊。” 士燮怒道:“那你还怕我去黄父当求援使者?你就不怕栾书直接把我杀了,然后当做从未听见过求援信号?” 魏相笑了起来:“你还不明白吗?只有你当这个使者才不会死,才会让栾书立刻发兵。” 士燮沉默了半晌,道:“这就是你所谓的重大作用?” 魏相道:“是。” 士燮道:“但夏邑一战,你没有栾书还是打赢了。” 魏相道:“今日如果没有栾书,我就完了。先氏有备而来,先克之前明显和暇蛟有过勾结,如果先克也能像茹儿那样找出一条廧咎如的暗道,那我夏邑众人今日全军覆没在此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这就是你的作用。” 士燮沉默半晌,道:“五颗人参才能安抚我手上的心灵。” 魏相大手一挥,豪气干云:“十颗,自己去选!” 看着喜滋滋离开的士燮,魏相脸上也是露出笑意。 兰暨蓟缓缓的走了进来,双手都是鲜血,就连脸颊旁边的白发上也沾染了不少,表情很疲惫。 魏相举起手中酒杯,道:“外舅,来喝一杯?” 兰暨蓟抢过桌上酒壶,咕嘟咕嘟,竟然一口气直接喝完。 当的一声,酒壶被随意的扔到一边,兰暨蓟长出一口气,重新露出笑容:“美酒是个好东西。” 魏相看着兰暨蓟,平静的说道:“其实你突然投诚,还让我有些意外。” 兰暨蓟笑了起来,嘴角的酒水混合着鲜血,看上去颇有几分狰狞:“不然呢?廧咎如已经不再是之前的廧咎如了,与其让先氏成为这里的统治者,不如交给你。至少你不会让我们廧咎如的族人成为奴隶,不是吗?” 说话的时候,兰暨蓟的眼底有着明显的期盼。 魏相点了点头,捡起就在身边的酒壶,一边慢慢的重新舀酒,一边说道:“既然已经是夏邑的一部分,那么这座山谷就需要改一个新的名字。” “什么名字?” “华邑。” “华邑?” “对。” “为什么要用这个名字?” “因为华邑在东,也就是右边。夏邑在西,也就是左边。按照我们这个时代的念诵规则,我所建立的这两座城邑连起来就可以念做——华夏!” 第224章 华邑的建立 兰暨蓟十分吃惊的看着魏相:“你……你竟然敢用如此神圣的名字?” 华夏、诸夏、华族、夏族,这都是如今对周王朝体系下所有诸侯国内的“国人”一个大的统称。 虽然廧咎如是赤狄,但作为族长的兰暨蓟当然不可能对这样的称呼一无所知。 魏相给酒壶倒满酒之后盖上盖子,一边给自己的酒爵倒酒一边道:“不瞒你说,当我的意识在这个世界上清醒的那一刻,我觉得我就是受上天所命前来引领这个世界的。” 兰暨蓟目光露出异样的表情,过了好一会才道:“我听茹儿说过那个神龙的故事。” 魏相很认真的说道:“不,神龙是真的。那是一个强大的时代,那是一个由十四亿人的精神意志所聚合起来的神灵!” “十四亿人?”兰暨蓟倒抽一口凉气:“那得有多少?” 显然,这个数字对于没有上过学的廧咎如老者而言是一个很大的挑战。 魏相笑了起来:“你看到太行山的树了吗?十四亿人,大概就和整个太行山从南到北所有的树那么多。” 兰暨蓟一时失神,良久之后才道:“那得要多少粮食才够吃啊。” 魏相笑道:“这就是神灵的力量。” 兰暨蓟的眼中突然露出了几丝狂热的神情:“所以,我们真的在追随一个神灵?” 魏相不假思索的说道:“是的。神灵让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改变这个世界!” 兰暨蓟恭恭敬敬的跪了下来:“那么,我能为神灵做些什么呢?” 魏相站了起来将兰暨蓟扶起,十分郑重的对着兰暨蓟说道:“从今日起,引领你的子民,坚定不移的朝着神灵指引的方向前进。” “神真的愿意接受我们这些赤狄戎人吗?” “神的子民是平等的,不分贵贱的,都是龙的传人!” “碰到敌人怎么办?” “消灭他的身体和灵魂!” “我们之中出了叛逆怎么办?” “消灭他的身体和灵魂!” “别人不愿意听从神灵的指引怎么办?” “消灭他的身体和灵魂!” 兰暨蓟深吸一口气,道:“我虽然老朽,但也想要为神灵做哪怕一点点事情。” 魏相笑道:“从今日起,你就是夏氏华邑令!” 走出大堂之中,魏相碰到了一脸感慨的士燮:“魏相,你方才说话的模样和表情真的好像一名巫者,我都差点相信了你的话。” 魏相看着士燮,道:“你难道觉得神龙不存在吗?” 士燮一脸讶然的看着魏相:“难道真的存在?” 魏相严肃的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是的,它就存在于这里。” 由于不愿意改换信奉的神灵,所以廧咎如原先的大巫母就被赶出了廧咎如,在茂密的山林之中自生自灭。 “那是一个很可怜的女人。”兰茹这么对着哥哥兰帊说道。 “那是一个帮助暇蛟里应外合,害死了我们无数廧咎如勇士的毒妇!”兰帊这么告诉兰茹。 兰茹的脾气很火爆,尤其是在保护自己亲朋和家人方面更是如此。 看着被吊在树上随风摇晃的大巫母,魏相似乎明白了什么,露出一丝笑容:“茹儿,大巫母在你们廧咎如之中的声望一定很高吧?”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之后,魏相哈哈大笑起来,笑声远远的传了出去。 一只趴在兰茹肩膀之上,刚刚捡回性命没几天的胖彩鸟受到惊吓,扑棱棱的拍了几下翅膀。 夏邑还是那个夏邑,几乎没有什么变化,除去外面那一整排的脑袋都变成了骷髅头之外。 “秃鹫吃的?”魏相对着身边的兰帊问道。 兰帊有些疑惑的看着魏相:“什么是秃鹫?应该是夜鹰和乌鸦吃的。” 说话间,魏相看到了狐由。 “狐由见过大夫。”狐由的礼节很恭敬,恭敬得无可挑剔。 这几天里,狐由和他的狐氏军队一直乖乖的驻扎在原先赤狄联军残留下来的营地之中。 魏相看着狐由,道:“你怎么还不走?” 狐由楞了一下,道:“我可以走了?” 魏相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以为你是俘虏?” 狐由摸了摸脑袋,有些窘迫的没有说话。 魏相笑了起来,从腰间解下一把钢剑,放在狐由手中。 狐由大吃一惊,腰弯成九十度,双手齐出掌心向上,恭恭敬敬的接过魏相手中的剑。 魏相道:“回去告诉令尊,虽然我不能化解赵氏和狐氏之间的仇恨,但你的友善举动为你和狐氏赢得了我们夏氏的友谊。” 狐由十分激动的说道:“狐氏不想和任何人作对,更不想和赵氏作对,我们只想重归大晋。” 魏相沉默片刻,道:“如果有机会,我会考虑向赵孟提起此事。” 狐由闻言大喜,又从腰间拿出一块令牌,恭恭敬敬的递给魏相:“魏相大夫,这是我的令牌,若是狐氏一族真的能够重归大晋,必永感魏相大夫大恩大德!” 看着感激涕零离去的狐由,栾书和士燮的脸色都有些微妙。 士燮道:“想当年狐氏双雄狐毛狐偃辅佐文公称霸,狐射姑得遗泽而出任中军将,当时的狐氏是如何的风光,如今却……唉。” 栾书摸着胡须,幽幽的说道:“君子之泽,三世而衰。若我辈不努力,想来等到孙辈之时也免不了这番下场。” 两人相视沉默,一时无言。 “我失败了。”先克跪在地上,对着先毂说道。 先毂静静的看着这个弟弟,良久之后才淡淡的说道:“为兄明白。这一次不怪你,下去吧。” 先克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略带犹豫。 先毂道:“说。” 先克道:“魏相这个人,有些邪异。不如,暂时先放他一马?” 先毂重重的哼了一声,冷笑道:“你要我先氏向一个大夫低头?” 先克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是向一个有赵氏、士氏还有栾氏支持的大夫暂时罢手言和。” 啪的一声,响亮的耳光声响起。 先毂收回手,看着不可避免露出愤怒、羞辱和不甘神情的先克淡淡的说道:“先氏还没有到你能做主的时候,下去吧。” 先克退下了,另外一名先氏家臣却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主君,就在刚才,郤伯办公之时突发重病!” 第225章 晋侯问计 郤缺病了。 在这个时代只要活过了五十岁,那么每年的秋天和冬天都会是一道门槛。 迈过去,一年的寿命也就有了。迈不过,那么人生也就彻底结束。 人们将元旦定在秋天和冬天的交界日,这其实是一种无声的祝愿和激励。 郤缺倒下的时候,他的长子郤克正好在场。 除了知道郤缺病倒之外,所有人都不知道郤缺的病情如何,但是从那天开始,就没有任何一名晋国大臣见过郤缺的身影了。 晋侯姬据对于这个局面无疑十分高兴。 “屠岸大夫,你还记得魏相的话吗?他当时说过让本侯忍耐几年,只要等到郤缺老死之后本侯就一定能够找到机会重夺大权。本侯原以为郤缺还会有很长的一段寿命,没想到他竟然才过了这几个月便不行了,真真是天助我也!” 魏相这个名字明显的让屠岸贾的脸颊颤动了一下,但这种颤动立刻就在屠岸贾的脸上变成了谄媚的笑容:“君候所言极是,郤伯一旦去了,那么君候主持大晋大局的日子也就来了!” 姬据哈哈大笑,有些激动的在大殿之中走来走去,摩拳擦掌,嘴角不停的冒着热气。 片刻之后,姬据突然站定,对着屠岸贾道:“册封魏相的使者出发几天了?” 屠岸贾想了想,道:“三天左右。” 姬据道:“屠岸大夫,你立刻出发追上使者,去夏邑帮本侯问问魏相,接下来本侯应该怎么做!” 屠岸贾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才道:“君候真的要问计于魏相?” 姬据用力甩了一下袍袖,有些不满的说道:“怎么,难道屠岸大夫你在质疑本侯的决定?” 屠岸贾干笑道:“当然不是,臣只是觉得那魏相只不过乃是区区一名下大夫,出身又是魏氏这般武夫之家,当真能有对大晋有益之策吗?” 姬据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你不肯去?那本侯换个人去便是。” 屠岸贾心中暗叫不妙,忙道:“臣这就去,这就去。” 看着仓皇离去的屠岸贾,姬据轻轻的哼了一声:“无能之辈!” 魏相见到屠岸贾已经是十二天之后的事情了。 看着风尘仆仆的屠岸贾,魏相脸上的意外表情显然可见:“屠岸大夫,你上次还没被我揍舒服吗?” 屠岸贾闻言勃然大怒:“魏相,老夫乃是君候的使者,你敢打老夫一拳试试?” 看着摩拳擦掌的魏相,屠岸贾心中突然没来由的有些惊慌,后退两步喝道:“君候册封你三十里土地,还不谢恩!” 魏相眉毛一扬,有些不满的说道:“就这?” 屠岸贾鼻子都气歪了,喝道:“你有九十里的土地已然是君候偏爱,还待如何?” 魏相摊开双手,对着屠岸贾道:“屠岸大夫你这一路过来难道都在车上睡觉不成?这是山,山啊!别说是九十里,就是九百里,耕地也没有外面三十里的耕地多!” 屠岸贾冷哼一声,道:“那关老夫什么……不要动手!老夫回去自会和君候禀报,君候怎么处置那是君候的事!” 魏相重重咳嗽一声,从屠岸贾手中接过晋侯册封的谕令,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笑道:“这才对嘛。好了,还有什么事情吗?如果没有的话,屠岸大夫你就请回吧。” 屠岸贾的眼睛都要凸出来了:“我乃君候使者!你……” 别看现在晋国公室衰微,但作为晋侯的使者,屠岸贾去哪家卿大夫领地那不是都必须要被上宾一样的招待? 现在倒好,来到这个夏邑屁股都还没坐热了,居然就要被赶人了! 屠岸贾胡子乱跳:“魏相,你这是公报私仇!” 魏相耸了耸肩膀,道:“是的,那又如何呢?” 魏相可以与任何人和解,但独独不能与屠岸贾和解。 所以,魏相并不介意让自己和屠岸贾的仇怨显得更深一些,这样不但能让赵朔满意,同时还能让姬据满意。 屠岸贾深吸一口气,竭力压制着心中的怒火,道:“君候让我告诉你,郤伯已经病重,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这个消息明显让魏相吃了一惊:“郤伯病重?” 屠岸贾点了点头,道:“正是!算算时间应该已经有半个月了。” 魏相道:“那郤伯现在如何了?” 屠岸贾干脆利落的说道:“不知道!” 魏相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再一次对这个信息交流极其、极其缓慢的世界感到无比的痛恨。 郤缺的病重并不在魏相的计划之中。 根据魏相的历史知识,郤缺的死原本应该在邲之战爆发的那一年,而不是现在。 难道是被魏相气的? 还是说,郤缺病重之后又多挺了一年? 魏相皱起眉头,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陷入思考之中。 屠岸贾倒也不催促,很有耐心的坐着,目光四处打量着两人所在的这处大堂,脸上的表情明显带着几分鄙薄的表情。 这一想就是一个白天。 昏昏欲睡,正在不停打着哈欠的屠岸贾突然感觉有人在敲自己面前的桌子,下意识的抬起头,发现一个拳头凌空而来,不由大叫出声,连滚带爬狼狈后退。 砰的一声,屠岸贾正好撞在一根柱子上,顿时眼冒金星,半晌才回过神来。 空气中回荡着魏相放肆无比的笑声。 屠岸贾恢复过来之后,看向魏相的目光恨不得将其敲骨吸髓:“你想好了?” 魏相晃了晃手中已经用火漆印泥封住的卷轴:“你把这个带回去给君候,告诉他如果郤伯死了就打开,如果郤伯一直重病,那么就等到郤伯死时再打开。” 屠岸贾听得脸色微变,看上去似乎很想放几句狠话,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而是在接过卷轴之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看着屠岸贾离去的身影,魏相的笑容一点一滴的慢慢消失,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 “郤缺若死,那岂不是要轮到……中行林父了?” 虽然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这对于魏相来说,还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消息啊。 第226章 郤缺教子 冬天是一个寂寥的季节。 雪花飘飘扬扬的落下,让整个大地变得银装素裹,路上的所有人都是行色匆匆,不愿意在这寒冷的世界继续停留。 郤缺的房间之中,火炉烧得很旺,烟味很是浓重。 “窗,把窗子打开。” “父亲,会有寒气吹进来的。” “老夫让你把窗子打开!” 吱呀一声,窗子被打开了。 凛冽的寒风瞬间扑了进来,荡涤着屋内浑浊的空气,火炉的火苗越发激烈的跳动着,摇摇欲坠。 床榻之上的郤缺长出一口气,下意识的缩了一下身子,脸上却露出了高兴的笑容:“如此新鲜的空气,老夫、老夫……咳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无比的咳嗽声,郤缺咳得脸色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好像连肺都要咳出来了。 郤克吃了一惊,忙关上窗户,然后上前为自己父亲拍背揉胸,好一会才让郤缺重新缓了过来。 郤缺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克儿,为父……命不久矣。” 说这句话的时候,郤缺脸上带着明显的颓丧神情。 要知道他才刚刚继承了赵盾的上卿之位不久,正是想要大展拳脚之际,却没想到突如其来的一场重病让他倒下。 郤克轻声道:“今早宫中来了两名医者,说是奉君候之命前来,儿已经把他们打发回去了。” 郤缺皱眉,好一会才道:“等会你替老夫写一份奏章送入宫中,给君候谢恩。” 郤克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说道:“喏。” 郤缺沉默半晌,道:“还有什么事吗?” 郤克想了想,道:“对了,夏邑大夫魏相命人送来一封信,说是有助于父亲病情。” 郤缺道:“信上写了什么?” 郤克明显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但还是道:“他说,人参可续命。” 众所周知,人参乃是那方面的神药。 那方面用多了,那是要亏死人的,怎么可能续命? 因此,郤克对于魏相的这句话是嗤之以鼻的。 然而让郤克有些意外的是,郤缺的眼睛却立刻亮了起来,道:“那你还不快去让人熬一份人参汤来给老夫!” 郤克有些惊讶的看着郤缺:“父亲当真如此相信魏相?” 郤缺十分不爽的瞪了郤克一眼:“还不快去!” 郤克无奈,只能开门吩咐守在门外的管事,然后回转道:“父亲,已经吩咐下去了。” 郤缺长出一口气,嘿嘿的笑了起来:“老夫就知道,这个混账东西不舍得让老夫这么快就死的。” 郤克见状心中也是有些无语,心道父亲难道忘了前阵子在国君扶立之事上魏相给郤氏一族使的大绊子?莫非是人老了,真的糊涂了。 知子莫若父,郤缺看了郤克一眼,淡淡的说道:“你不懂,虽然老夫和魏相在君候一事上确实有一些龌蹉,但魏相和中行伯乃是死敌,老夫一死中行伯就要上位,魏相自然是不希望看到这一幕的。” 郤克这才恍然,道:“父亲高见。” 郤缺摇了摇头,道:“但老夫的身体老夫自己知道,即便是能续上一段时间,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情了。克儿啊,关于郤氏一族的未来,老夫有些话想要对你说。” 这就是要托付身后事了,郤克顿时脸色变得严肃了起来,道:“父亲,要不要儿把步扬大夫他们……” 郤缺打断了郤克的话:“不必了,老夫到时候也有话对他们说,但今日对你所说之言,你不可传入第三人之耳。” 郤克恭敬应诺。 郤缺沉默片刻,似乎是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才道:“等到老夫死后,你必然是会进入六卿的。到时候你便是六卿之中最末一位的下军佐,而赵朔则会成为下军将,也就是你的上司。你告诉老夫,你打算如何与赵朔相处?” 郤克想了想,试探性的说道:“保持中立,不卑不亢,见机行事?” 这正是郤氏如今的行事方针。 郤缺摇头道:“不,你应该尽心竭力的辅佐赵朔,就如栾氏那般,唯赵氏马首是瞻。” 郤克大吃一惊:“父亲,这……恐怕有些不妥吧?” 郤缺这个上卿的职位虽然是被赵盾“钦定”的,但郤缺上位之后反而还坑过赵氏,和赵氏的冲突也有好几次。 在这样的背景下,郤缺居然希望死后郤氏向赵氏靠拢,显然让人意外。 郤缺长出一口气,道:“你还不懂吗?老夫死后,中行伯就是上卿,大晋之中需要有一个人来制衡中行伯。士伯为人秉直但不结党,先毂性烈但无谋,栾盾不过赵氏傀儡,唯有赵朔才是那个能够和中行伯对抗的人。郤氏选择在那个时候和赵氏结盟,赵朔必然是十分欢迎我们的,至于过往的那一点点仇怨……老夫都已经死了,那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郤克嘴角抽动了一下,道:“儿明白了。若是中行伯再去呢?” 郤缺平静的说道:“中行伯若是去了,那便是士伯为上卿。士伯此人中正平和,对权力并无太大欲念,又尊敬公室,这段时间内你和郤氏只需谨守本分,自无大患。” 郤克又问道:“若是士伯也去了呢?” 郤缺目光之中闪过一道冷厉的寒芒,缓缓的说道:“若是士伯也去了,便要注意观察栾盾此人。栾盾年纪也不小了,不一定能死在士伯之后。若是士伯死后栾盾未死,那你便支持栾盾上位,利用栾盾和赵朔对抗。” 郤克再问:“若是栾盾也死了呢?” 郤缺哈哈的笑了起来:“栾盾一死,便到赵朔为上卿中军将,你为中卿中军佐。你只需前进一步便能取代赵朔,必然会成为赵朔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你要多多结交盟友,以和赵朔进行对抗。但那时老夫的骨灰都腐朽了,又如何还能知道事情走向如何呢?” 郤克恭恭敬敬的领命,道:“父亲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显然让郤缺有些疲惫,他慢慢的躺倒了下来,用力的拉了一下自己的被子,将整个身体都蜷缩进了被褥之中,再将眼睛慢慢的闭上。 在进入沉睡之前,郤缺说了最后一句话。 “若是有一天,任何一家卿大夫、比如说赵氏和君候起了冲突。你要记住,郤氏永远站在这位君候的一边。” 郤克又是一愣,道:“为何?” 一阵轻微的鼾声响起,郤缺已然沉沉睡去。 第227=章 魏相,老夫想处置他很久了 夏邑。 冬天让这座山中小城彻底的与世隔绝。 范曼提前到来了,对此魏相是又惊又喜,还带着几分忧虑:“这都要生了,你还来做什么?” 范曼挺着已经颇有规模的肚子,对着魏相露出一个笑容:“来看看我们的封地。” 主母驾到,数千名子民、甲士和奴隶密密麻麻的跪了一地,场面壮观。 这也让范曼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走起路来摇摇摆摆,很有领导人的风范。 魏相微笑看着范曼,突然察觉到什么,向着旁边看去,正好看到了兰茹希翼的目光。 魏相眉头一皱,双腿突然有些发软。 下雪了,夏邑之中的生产并没有停止,男人们外出打猎,女人们清理山谷,孩子们会在有太阳的时候出来欢乐的奔跑。 士兵们也依旧在训练。 魏氏支援给魏相的五百甲士被抽调了两百回去,剩下的三百甲士则作为礼物留了下来,他们的家人也在之前随着范曼一起抵达。 这就是有家族支持和白手起家的区别。 三百甲士的操练十分勤奋,从近战到远程,从队形到纪律,魏相几乎把自己所有的军事知识都倾注在了这支军队身上。 “射!” 一声怒吼,三百只弩矢密密麻麻的射在两百步之外的雪人堆中,不少雪人的脑袋被凌空射爆,雪花四溅。 集团射击的弩箭威力有些类似于机关枪点名,一扫过去就是一片,视觉效果绝对是一等一的。 士燮看着眼睛都红了,一把抓住了身边的魏相:“我们士氏要和你采购魏氏弩,价钱你开!” 魏相用鼻孔重重的哼了一声,道:“现在还觉得五十万贵吗?” 士燮十分诚恳的点头道:“贵!但对于魏氏弩这样的武器而言,倒也算是物有所值了。” “那你们士氏给不给这个钱?” “不给!” “……” 最终,魏氏弩以一千钱一具的价格成交。 对此,刚刚升任副家老的魏睿不免有些意见:“主君,魏氏弩乃是我们夏氏的不传之秘,怎么能如此就轻易售卖出去呢?” 魏相笑了起来,耐心的解释:“魏氏弩……其实并没有那么难制造,懂吗?只需要一些工匠,一具实物,研究一段时间就能制作出来了。” 这个世界可没有什么版权法之类的东西,山寨也不会付出什么代价,所以魏相想做的很简单,那就是在魏氏弩被完全山寨出来之前,争取多卖几具出去。 看着有些颓丧的魏睿,魏相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不用着急,好东西还在后头呢。” 魏氏弩只是最初级的弩,仿造当然容易,但如果是更高级的、材质和制造工艺要求都更高的弩呢? 饭要一口口的吃,弩也要一步步的造,从粗糙到精细,从能仿造到不能仿造,让弩的水平伴随着匠人们的工艺水平不停提高,这才符合科学发展的观念嘛。 绛都,荀府。 屠岸贾坐在中行林父的书房之中,眼神有些奇异:“不知中行伯召我,所为何事?” 虽然面前是整个晋国六卿之中排行第二的中军佐,但屠岸贾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畏惧,甚至也没有多少尊重。 中行林父脸上笑意不变,道:“听说屠岸大夫最近正在四处寻求军械,老夫府库之中正好还有三百套用不上的甲士军械,就全部送给屠岸大夫了,如何?” 屠岸贾明显吃了一惊,随后脸上露出笑意:“这如今使得?中行伯实在是太客气了。” 在一番虚伪的推辞之后,屠岸贾接受了这份来自中行林父的礼物。 气氛开始变得融洽,屠岸贾笑道:“所谓无功不受禄,中行伯若是有何话说,屠岸贾洗耳恭听。” 中行林父微微一笑,淡淡的说道:“听说郤伯最近病重,不知宫中可有什么消息?” 屠岸贾似乎早有所料,脸上的表情不变,微笑道:“不瞒中行伯说,前日宫中向郤伯府上派去两名优秀医者探路,但却都不得其门而入,也是让君候颇为感慨啊。” 中行林父眉头一扬,看似有些吃惊的说道:“难道郤伯竟然已经危急到如此地步了吗?” 屠岸贾啧啧有声,道:“恐怕确实如此。” 中行林父又道:“想必君候是颇为生气的了。” 屠岸贾微笑不语。 中行林父沉默片刻,笑道:“听说屠岸大夫之前的封地都已经被赵氏收去,如今既然屠岸大夫重归政坛,那么屠岸氏想必也是需要一个好封地的。” 屠岸贾笑道:“不知中行伯有何建议?” 中行林父同样笑道:“我大晋之中除了君候之外,最能决定封地归属的非上卿执政莫属了,不如屠岸大夫也去找一找郤伯,或许此事便成了。” 屠岸贾淡淡的说道:“郤伯不过将死之人,我又何必去热脸贴他的热屁股呢?” 中行林父抚须微笑:“郤伯若是去了,自然是还有另外一位大晋上卿的,不是吗?” 屠岸贾看着中行林父,过了片刻之后才道:“以大晋礼法,中行伯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中行林父笑意越发的盛了:“那不知君候又是怎么样的想法呢?” 屠岸贾打了一个哈哈,道:“此事老夫就不太清楚了,不过老夫自己是觉得,大晋这些年不遵守规矩之人未免过多了一些,该有的规矩还是得好好的守一下了。” 两人相视而笑。 过了片刻之后,中行林父道:“老夫打算这两日入宫拜见君候,不知屠岸大夫可有什么建议?” 屠岸贾笑道:“两日后老夫应当是在君候身边随侍,中行伯乃是大晋肱骨,君候自然是会亲切接见的。” 中行林父哈哈大笑,道:“不知屠岸大夫可有什么心愿?” 屠岸贾摸了摸胡须,眼底突然闪过一丝嫉恨的光芒,缓缓说道:“大晋人才辈出,但也总有那么几个野心勃勃不择手段的无礼之徒让人望而生厌,如刚刚获封的夏邑大夫魏相便是如此。” 中行林父闻言略有犹豫,但很快就笑道:“是啊是啊,这个魏相……老夫其实想要处治他也很久了。” 屠岸贾眨了眨眼睛,道:“区区一个大夫,难道还能和上卿执政抗衡不成?” 下一刻,笑声便在空气之中肆意的传播开来。 第228章 魏相生子,郤缺亡故 这个冬天对于魏相来说是非常单调的,但也同样是一个收获满满的冬天。 在进入冬天的第二个月之后,魏相终于成功的让兰茹也怀孕了,这无疑让他获得了更多的精力。 在经过了训练之后,夏邑以原先的三百魏氏甲士为班底所组成的五百人军队已经成型,并且初步具备了战斗力。 魏相相信只要能够拉出去打上几仗,那么自己的这支五百人军队必然会成为晋国之中赫赫有名的强力兵马。 对此士燮也是做出了评价:“人人披甲,个个拥有钢制武器,还有魏氏弩加上五十只弩矢,魏相啊魏相,你这哪里是军队,简直就是移动的金钱!” 即便是在这位卿族嗣卿看来,魏相这种标准的装备配置也未免过于夸张。 作为代价,就是魏相这几个月以来售卖人参的所有收入,加上邯郸工坊那边送来的所有武器产量全部消耗一空。 原先夏邑的府库之中满满的都是金钱,但现在已经完全啥也不剩了! 败家子,绝对的败家子啊。 士燮觉得有必要找个时间好好的和自家妹妹交流一下,可不能让这位妹婿以后继续败家下去。 对此魏相当然是不以为然:“你不懂,战争打的就是金钱!”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这句话可是真理。 以后世美帝来说,它每年支出的军费比全世界其他所有国家支出军费加一起还要高! 没钱没装备,那就只能靠意志了,意志无非就是靠思想,思想理论的话魏相作为一个根正苗红的接班人倒是知道得很清楚。 但这里面又有一个问题,魏相作为一个封建领主,总不能发动群众打倒自己吧? 咱们可是要当皇帝的啊,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立场问题还是得摆一摆的。 所以,还是得从金钱、装备这方面下功夫。 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断了魏相和士燮关于军费的争论。 “夫人临盆了!” 于是,魏相和士燮度过了一个不眠的夜晚。 终于,当第二天黎明已至,天边晨曦微露的时候,接生婆喜滋滋的抱着一个襁褓来到魏相面前。 “大夫,是个男孩!” 顿时,在场的所有人爆发出一阵欢呼。 魏相同样也露出笑容,小心翼翼的接过襁褓,看着襁褓之中那个正在努力发出哭泣声的小人儿。 “小小皱皱,怎么不是很好看的感觉……” 当然,这话魏相也只能在心里默念。 信手将孩子递给一旁傻笑不已的孩子大舅士燮,魏相走进了房间之中,看到了一脸虚弱但是却充满了满足感的范曼。 “辛苦了。”魏相牵起范曼的手,很认真的说道。 在这个时代,每一次生产都是一次生死难关,这就是母亲伟大的意义所在! 范曼露出一个充满了母性光辉的笑容:“夫君,我们的孩子……要叫什么名字呢?” 魏相不假思索的说出了心中一个早就已经想好的答案:“魏和!” 魏和,或者说是夏和,这位夏邑嫡长子的降生给夏邑之中的所有人都带来了巨大的欢乐。 考虑到这个时代总是充满了各种意外,一位名正言顺的继承者对于整个宗族的所有人来说都是除了宗主之外另一根足以支撑起整个宗族的强力支柱,即便他仅仅是一个襁褓之中的孩子也是如此。 然而魏相并没有能够和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孩子度过太多的亲密时光,因为仅仅在不到半个月之后,刚刚开春的夏邑迎来了第一条外部消息就让魏相无法继续呆在妻儿身边。 “上卿郤伯于三日前在绛都过世!” 郤缺虽然挺过了这个冬天,但依然在春天到来之时离开了这个世界。 这个消息让魏相不得不立刻动身前往绛都。 三日之后,快马加鞭的魏相赶到了绛都,并第一时间前往郤氏府邸的灵堂之中吊唁。 站在灵堂之中,魏相也是颇为感慨。 作为赵盾死后的继承者,郤缺很好的控制住了晋国内部的矛盾,诸卿之间虽然龌蹉不断但整体而言斗争依旧温和且可控。 对外,郤缺在柳棼之战中击败了楚国,粉碎了楚王想要趁着赵盾刚死而挑战晋国霸权的企图,协助晋侯成功举办了扈邑之盟,再度向整个华夏世界重申了晋国的霸权。 虽然在执政的后期,选择新晋侯的事件上郤缺被中行、士、栾、赵四大卿族联合反对而声望大跌,但对于晋国来说,郤缺依旧是一个值得尊敬而有才干的执政者。 从魏相个人的角度来说,郤缺帮过自己,也和自己做过对,甚至还成为过自己的垫脚石,心情无疑是要更加复杂一些。 但无论如何,就如同赵盾、晋成公的去世一样,郤缺的去世再一次的让晋国的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 短短的两年时间,晋国接连失去了三名站在巅峰的人,这意味着晋国需要三次重塑自己的政治体系和权力架构,也必然意味着一次又一次激烈无比的洗牌。 这也是为何晋国的内斗会突然激烈起来,甚至到了导致晋国失去霸权的一个重要原因。 但晋国的霸权并非魏相眼下需要关注的最重要之事,魏相首先要做的是让自己能够在这一次又一次的洗牌之中存活下来,并且变得更加强大! 所以,魏相在离开郤缺的灵堂之后,立刻就去下宫之中拜访了赵朔。 赵朔的心情看上去还是相当不错的,拿出了一枚小小的玉佩:“听说你生了一个儿子?这是我的一番心意。” 魏相自然是恭恭敬敬的收下:“多谢赵孟赐玉。” 赵朔笑着问了几句夏邑之中的发展状况,一番客套之后,终于开始进入正题:“这一次郤伯突然去世,实在是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啊。你说,接下来究竟是谁能够继承上卿之位呢?” 魏相想都没有想就直接回答:“自然是中行伯了。” 赵朔眉头皱起,过了好几秒才道:“难道就不能有别的选择?郤伯也是越过中行伯直接继承上卿之位的。” 郤缺是赵朔的父亲赵盾指定的继承人,看得出来赵朔似乎也很想要跟随父亲的脚步。 魏相道:“当然有别的选择,但无论是赵氏还是我夏氏,都不应该有别的选择。” 第229章 活跃的魏相 对于这个答案,赵朔明显的表现出了不满:“这是为何?” 魏相想了想,觉得直接告诉赵朔“你比你爹差得太远”这种话可能会导致比较严重的后果,于是决定换一个更加委婉的方式:“如今赵氏的实力还不足以这么去做。” 赵朔显然早就已经思考过,直接开口道:“士伯、栾伯再加上我,五卿之中已经有了三人,难道还不够?而且,先伯也并非就不是不能争取的。” 魏相道:“若是魏相所料不差的话,中行伯定然已经拉拢了先伯,而且还会向君候那边输诚,还要考虑到郤克继承卿位之后的立场。至于我们这边,我的那位外舅并非郤伯,以他的为人恐怕是不会同意越过中行伯直接出任上卿的。” 赵朔哑然片刻,道:“这世界上真的有不想当上卿之人?” 魏相道:“这倒也不是,只不过我那位外舅会更希望依照之前的规矩,在中行伯之后出任上卿。” “规矩,规矩,该死的规矩!”赵朔突然爆发了,十分不爽的说道:“难道只有其他人的规矩说了算,我赵氏的规矩就不能算?” 魏相看着赵朔,对于赵朔这样的表现倒也不算意外。 从赵朔的祖父赵衰起,赵氏一直都是以破坏规矩而出名的。 魏相十分冷静的说道:“规矩说了算不算,主要还是要靠实力。” 赵朔敲了敲桌子,冷冷的说道:“赵氏的实力可并非仅仅是你看到的那部分。” 魏相道:“但如果赵氏不能够影响到君候和士伯两人,这一次我们对上卿之位就毫无胜算。” 赵朔默然半晌,道:“我会先去拜访士伯。” 魏相道:“我会去君候那边求见。” 赵朔当天就去拜访了士会。 第二天,赵朔脸色并不算好,召集原同、屏括、楼婴三人召开了一场赵氏高层的内部会议。 虽然在经历了原同族长被剥夺时间之后赵氏明显出现了内部的巨大裂痕,但是关系到这种决定着国家命运和赵氏宗族未来的大事,四人自然还是需要好好商量一番的。 但这仅仅是原同三兄弟的想法罢了,因为赵朔压根就没有想过要和他们商量,而是一上来就直接宣布了决定:“三位叔叔,我已经下定决心了,这一次赵氏不会参与到上卿之位的争夺中。” 这句话的潜意思很明显,既然赵氏不参与,那么中行林父必然就会成为那个继承郤缺之位的人。 原同和屏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几分庆幸。 这两人在暗中其实是和中行林父有所勾结的,而且这一次中行林父也是给了两人很有分量的承诺,以换取两人努力让赵氏置身事外。 原本两人觉得此事会颇为棘手,万万没有想到赵朔的决定竟然如此让人欣慰。 这一次的议事结束得很快,原同和屏括同车离开。 事情是成功办成了,然而这两兄弟心中依旧有些不爽。 屏括道:“兄长,虽然事情是达成了,但这一次赵朔那小子竟然连我等的意见都不询问一下就做出决定,他难道以为这赵氏宗族真的是他能够一言而决的不成?” 原同脸色冷淡的说道:“难道你觉得不是?” 屏括顿时哑然,过了好一会之后才道:“都怪那个魏相!若非是他一力为赵朔做这做那,也不至于让赵朔如今这般做大,竟然无法可制了。” 原同摸着颌下的胡须,淡淡的说道:“这一次赵朔之所以如此干脆的下定决心,说不定也和魏相脱不开关系呢。” 屏括深吸一口气,轻声道:“若想要夺取赵氏大权,这个魏相必须除掉才行!” 原同点头,脸上突然露出笑容:“眼下的局势来看,中行伯继承上卿之位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了。中行伯和魏相之间的恩怨人尽皆知,等中行伯上位之后,自然有魏相的好果子吃!” 两人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 和进入下宫一样,魏相进入宫城也是相当顺利。 值得一提的是,魏相一路行来发现路上不少人的神色都是颇为紧张,整个宫殿之中也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有点像是那种大战将至的感觉。 说起来,这争权夺利之事,不也是没有硝烟的战场么? 魏相看到了站在大殿门口的屠岸贾。 屠岸贾鼻孔朝天,假装没有看到魏相。 魏相笑了笑,直接无视了屠岸贾,走入大殿之中。 年轻的晋侯姬据就坐在大殿之中,正聚精会神的写着什么。 魏相朝着姬据行礼,道:“臣见过君候。” 姬据抬起头来,很高兴的对着魏相说道:“来来,看看本侯的书法如何?” 姬据原来还是个书法爱好者。 魏相捏着下巴端详了姬据的书法半晌,十分冷静的说道:“君候的这篇书法,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实在令臣佩服不已啊。” 姬据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忍不住笑了起来:“想不到你说话倒是一套套的。” 俗话说得好,千穿万穿那啥不穿,所以虽然好几个月没见,但君臣之间的气氛还是迅速的变得热络了起来。 姬据问道:“听说你回来这几天,倒是很活跃啊。” 魏相道:“正是。臣先去郤伯府上吊唁,然后又去了下宫拜见了赵孟。” 姬据脸色微微一沉,道:“为何不先来见本侯?” 魏相道:“其实臣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让屠岸贾大夫将臣的计策带回来给君候了,这一次之所以前往他处,也是为了更好的掌控新的情况,以为君候出谋划策。” 姬据脸色变得缓和,道:“也是这个道理。你在信中说,一切只需要遵循旧例即可,所以你的意思就是让郤克进入六卿,再让中行伯继承上卿之位?” 魏相道:“确实如此。” 姬据深吸了一口气,片刻之后才缓缓说道:“但若如此,那和本侯又有什么关系呢?” 魏相道:“当然有。这一次的上卿更迭,正是君候从卿族手中夺回权力的一个大好时机。” 姬据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第230章 魏相献计 从卿族手中夺回权力,这绝对是姬据最想要做到的事情。 姬据道:“既然有此妙计,还不快快道来!” 魏相微微一笑,看着屠岸贾道:“还请君候屏退闲杂人等。” 屠岸贾闻言大怒,右手不由自主的搭在了腰间剑柄上。 魏相皱眉看了屠岸贾的右手一眼,用鼻孔发出了一声极其明显的冷笑声。 姬据咳嗽一声,道:“屠岸大夫并非外人,魏相大夫但说无妨。” 魏相咂了咂嘴,道:“若是臣所料不错的话,中行伯想必已经和君候达成了一些默契,是吧?” 魏相话音落下,姬据和屠岸贾的脸色同时都是微变。 姬据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点头:“中行伯前两日来拜访过本侯,态度颇为恭敬,言语之中谈及希望本侯能够支持他成为上卿。” 魏相道:“不知君候是否答应了中行伯?” 姬据哈哈一笑,袖子一甩,傲然道:“本侯岂是那般讨价还价之徒?自然是没有答应他的,只不过也没有拒绝罢了。” 魏相一听就明白了,这姬据是在等,等着看看士会甚至是先毂会不会跳出来竞争这个上卿之位,等着有没有机会多挑拨一些六卿的厮杀。 坏得很啊。 魏相道:“不知士伯、先伯等人可有前来拜访君候?” 姬据脸色一沉,摇头。 魏相道:“所以眼下的情况是,除非君候想要直接将栾伯提拔成上卿,否则的话中行伯接任郤伯上卿之位已成定局,不知臣说的可对?” 姬据虽然很想摇头,但最终还是点头。 魏相道:“既然如此,那么君候完全可以召见中行伯,让他将公族三军之中任意一军的指挥权交给臣了。” 魏相话音落下,姬据和屠岸贾脸色再变。 姬据忍不住道:“公族军的指挥权……中行伯当真有可能交出?” 开国伟人说过一句话“枪杆子里出政权”,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没有军队的支持,就不可能建立起一个稳固的政权。 根据周朝礼法,天子有天子军,诸侯有诸侯军,大夫有大夫军。 而在诸侯国之中,往往将诸侯亲自组建和统领的嫡系军队称为公族军(公军、公乘),将大夫组建和统领的军队称为私军、家军。 晋国公族之所以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完全不得翻身,就是因为赵盾用原同、屏括、楼婴、韩厥这四个人牢牢的把持着原本属于晋国公族的军队,导致公族军完全变成了赵氏的私军,光杆司令的晋国公族也就只能坐视赵盾为所欲为。 而在郤缺上位之后,赵氏诸大夫对公族军的指挥权确实被剥夺了,但依旧还是掌控在郤氏为首的六大卿族手中,并没有交还给公族。 魏相笑道:“若是别人当然是不行的,但只要君候向中行伯提出来,中行伯有很大可能性会让步。” 这是魏相综合自己脑海之中的历史知识,再加上这几年来政坛见闻所作出的判断。 中行林父此人,用一个词就可以完美形容——色厉内荏。看上去似乎是一只老虎,但实际上仅仅是一只纸老虎。 历史上中行林父执政的时间大约有六到七年,也正是在这几年的时间里,姬据从一个刚刚继位在国内毫无根基的毛头小子一步步的变成了真正掌控实权的大晋君候。 这固然是因为姬据本身的才能所在,但作为卿族领袖的中行林父又怎么可能逃脱得了责任呢? 如果是赵盾,甚至是郤缺能多活几年的话,历史上的姬据都不可能成长得起来。 也正是在中行林父的治下,晋国对外丧失霸权,内部卿族和公室,卿族和卿族之间的纷争变得无比激烈,卿族第一次出现被灭族的情况,更埋下了将来下宫之乱的隐患…… 魏相淡淡的说道:“赵宣子曾经说过一句话,中行伯可为副手,不可为主政!此人上位虽非大晋之福,却是君候之福气啊。” 姬据捏着下巴思考片刻,道:“若是中行伯同意了,其他诸卿不同意怎么办?” 魏相露出了一个微笑:“这就是臣为何会在这里的原因了。赵孟已经被臣说服,愿意支持臣成为新的公族军指挥官,统领公族三军之中的一军。” 姬据看着魏相,沉默良久。 屠岸贾欲言又止。 终于,姬据点了点头,淡淡的说道:“本侯会在明日召见中行伯,后日便是大朝议正式推举上卿之时。” 魏相道:“也是公族军指挥权尘埃落定的时候。” 姬据道:“这是自然。” 魏相朝着姬据拱了拱手,道:“恭喜君候,在重夺权力的道路上又迈出了一大步。” 姬据看着魏相,淡淡的说道:“恭喜魏相大夫,在成为六卿的道路上也迈出了一步。” 魏相的笑容越发灿烂,站起来朝着姬据深施一礼:“那臣就厚颜借君候吉言了。” 看着魏相的身影从大殿的门外消失,屠岸贾终于忍不住道:“君候,那魏相根本就是在为他自己谋求利益!” 屠岸贾很生气,因为在他看来,这个公族军的指挥官理所当然的要有屠岸贾一个位置才对! 姬据收起笑容,平静的说道:“但他说的也没错,他确实是公族军指挥官的绝佳人选。” 屠岸贾的目光渐渐变得黯然,终至无言。 姬据叹了一口气,道:“屠岸大夫,你的忠心本侯是看在眼里也记在心中的。你且稍安勿躁,只要找到了机会,本侯自然会助你上位。” 屠岸贾忙恭敬道:“臣多谢君候美意,必尽心竭力为君候做事,死而后已!” 话虽如此,但屠岸贾的眼底还是明显可以见到一丝深藏的不满和愤恨。 魏相啊魏相,你居然敢把属于本大夫的这个指挥官之位抢走? 片刻之后,屠岸贾走出宫殿,将一封信交给了早就已经等候在此的心腹:“去,将此信送给中行伯!” 看着快步而去的亲信,屠岸贾嘴角闪过一丝冷笑。 魏相啊魏相,你不会真的以为大晋之中只有你一个人才有人脉吧? 魏相心情愉快的坐着马车出了宫,甚至还吹起了口哨。 驾车的笃达看着魏相心情如此之好,忍不住笑道:“主君今日何故高兴?” 魏相拍了拍笃达宽厚的肩膀,笑道:“因为本大夫今天是个聪明人!” 第231章 晋国新六卿 三日后,晋国宫城正殿。 整个晋国之中所有的卿、大夫都聚集在了这里,不少像邯郸旃这样位于晋国边远地区的大夫更是这两天才刚刚抵达。 今天是又一名晋国上卿诞生的日子,也是整个晋国六卿的再一次洗牌,对于晋国乃至整个华夏局势都将产生深远的影响。 年轻的晋侯姬据脸色严肃的坐在上首,头上冠冕的旒珠不断轻轻晃动,正在缓缓开口:“郤伯既去,本侯和大晋又缺一肱骨之臣,实在令人痛惜。诸位乃是大晋之臣,可有贤德之人推举,继郤伯之位辅佐本侯,统领大晋群臣?” 大夫智首立刻出列,沉声道:“君候,臣以为中卿中行伯德行昭彰,身具大才,可为上卿之选。” 魏相看着智首,嘴角不由微微扯动一下。 这个中行林父还真是心急啊,居然直接让亲弟弟出来站台了,这是脸皮都不要了? 不过仔细一想,好像又情有可原,上次被郤缺弯道超车的事情应该给中行林父留下了足够浓重的心理阴影。 姬据看了一眼智首,脸颊也是微微抽动了一下,过了好几秒钟之后才道:“智首大夫推举中行伯,不知诸位意见如何?” 虽然这座大殿之中坐着几十名大夫,但此刻这些大夫们都十分默契的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最上首的四人。 上军将士会,上军佐先毂,下军将栾盾,下军佐赵朔。 只有这四个人才是真正能够决定上卿归属的人,大夫们其实也就凑个热闹,做个见证罢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士会淡淡的开口道:“老臣听从君候之旨意。” 姬据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先毂平静的说道:“臣同意中行伯为上卿。” 栾盾叹了一口气,道:“臣无异议。” 赵朔同样平静的说道:“臣也无异议。” 在栾盾开口之时,中行林父脸上就已经出现了喜色。 等到赵朔话音落下,中行林父脸上的喜色更是完全无法抑制,犹如汹涌的洪水一般喷薄而出。 若非是他依旧还有着那么一丝丝的矜持,不然的话恐怕就要当场在这座大殿之中大笑出声。 姬据目光不着痕迹的在魏相的身上点了一下,这才正色道:“既然诸卿都无异议,那么本侯在此宣布——中行林父自今日起,为大晋新任执政、上卿、中军将!” 中行林父深吸一口气,站了出来,朝着姬据大礼参拜:“老臣多谢君候恩典,必尽心竭力治理大晋,以报君候之恩!” 姬据哈哈一笑,起身双手十分亲切的扶起了中行林父,笑道:“中行伯何必如此?本侯刚刚继位不久,正是需要中行伯这般经验丰富之人来引领本侯和大晋呢。” 中行林父连称不敢。 对于面前的这一幕,魏相表示得相当淡定,甚至还悄悄的打了一个哈欠。 说出来大家可能不信,中行林父的上卿位置之所以这么顺利,主要是因为魏相这位下大夫的安排…… 在所有人的瞩目之下,中行林父迈向了姬据右手边那个距离姬据最近的、原先属于郤缺的位置,然后坐了下来。 所有的卿大夫一起起身,朝着中行林父行礼祝贺,中行林父起身还礼,脸上的笑容如沐春风。 半生宦海臣服,终于位极人臣! 片刻之后,众人纷纷落座。 虽然最重要的议题上卿之位人选已经见了分晓,但中行林父的上位其实并没有出乎大部分人的意料。 接下来对于权力的新一轮分配和博弈才是重点。 中行林父站了起来,第一次以上卿的身份向晋侯姬据启奏:“君候,郤伯既去,卿位空缺其一。老夫请依惯例以郤缺之嫡长子郤克入六卿之列,不知君候可否允准?” 在晋文公的时代,晋国六卿实际上是由十一家姬姓近支来争夺和继承的,但随着时间的过去和晋国卿大夫家族们之间的激烈争夺,最终在赵盾时代确立了新的制度。 这个制度非常简单,那就是和周王朝一般无二的“世卿制”。 所谓世卿制,就是卿族世袭的制度。 在这个制度之下,除非某个卿族犯了大错被踢出六卿之列(就比如不久之前的胥氏),否则的话在这个卿族的上任家主死去之后,新一任家主理应继承这个六卿的席位。 姬据点了点头,依旧是环视其他四卿:“诸卿可有什么意见吗?” 士会、先毂、栾盾、赵朔齐声道:“臣等并无意见。” 六大卿族之间或许会有相互的争斗,但这个世卿制对每一位卿族来说都是关系到切身利益的,六卿在这一点上的利益是完全一致,根本不可能有人反对。 晋侯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大殿之中唯一一个披麻戴孝之人的身上,平静的说道:“郤克,从今日起,你入六卿之列,为下军佐!其余四卿,各依旧例递进!” 包括郤克在内,五位新的晋国卿站了起来,朝着晋侯大礼谢恩。 这里还有一点要注意,那就是晋国的“世卿制”继承的是席位而非官职。 赵盾的儿子赵朔继承了六卿的席位,但没有继承赵盾上卿的官职。 如今郤缺的儿子郤克继承六卿的职位,自然也不可能继承郤缺上卿的官职,而是要和赵朔一样从六卿之中最末尾的下军佐做起。 由于郤克是郤缺的嫡长子,所以从今天开始,郤克的称呼便是——郤伯! 在完成了这一次的席位交替之后,晋国新的六卿排名次序如下。 首席执政,中军将中行林父(上卿)。 中军佐,士会(中卿)。 上军将,先毂(下卿)。 上军佐,栾盾(下卿)。 下军将,赵朔(下卿)。 下军佐,郤克(下卿)。 至此,晋国政坛未来一段时间的内格局基本上就已经确立了。 但是,这一次的大朝议依旧还没有结束。 只见中行林父咳嗽一声,又站起来道:“君候,郤克郤伯原先乃是公族军三军之中的中军指挥使,如今郤伯已然晋升六卿,那么这个指挥使也就空缺了出来,不妨在此也将其定下。” 姬据点了点头,道:“中行伯可有什么人选吗?” 魏相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这才是这场大戏之中和魏相最为相关的部分! 只见中行林父十分淡然的说道:“老臣以为,大夫屠岸贾才德兼备,对君候又是忠心耿耿,可为新的公族军指挥使!” 中行林父话音落下,魏相的笑容顿时冻结。 但马上,魏相又再一次的笑了起来。 也是,就凭中行林父和屠岸贾两人与魏相之间的恶劣关系,他们又怎么可能坐视魏相这么一步步的顺利晋升上去呢? 第232章 屠岸贾还是魏相 中行林父话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顿时就投向了站在姬据背后的屠岸贾。 下一刻,大殿之中许多人的表情开始变得微妙起来,窃窃私语之声响起。 “屠岸贾这下子是翻身了。” “赵氏会不会有反应?” “之前不是当众和解了吗?” “那可不好说。” 姬据明显楞了一下,但很快就回过神来,目光看向魏相。 魏相正在看着屠岸贾,屠岸贾也在看着魏相。 屠岸贾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朝着魏相微微点头。 魏相平静的收回目光。 姬据犹豫片刻,道:“关于屠岸贾大夫出任指挥使一事,诸卿可有意见?” 话音刚落,赵朔就冷冷的说道:“屠岸贾大夫已然负责宫廷禁卫,若是再出任公族军指挥使,未免过于忙碌了一些吧?臣以为,大夫魏相可胜任公族军指挥使。” 栾盾稍微犹豫了一下,道:“臣也以为魏相大夫可胜任。” 先毂咳嗽一声,道:“屠岸贾大夫公忠体国,此乃人尽皆知之事,自然是应该由屠岸贾大夫来出任指挥使一职的。” 士会重重的哼了一声,道:“老夫当然选魏相!” 四卿如此之快的先后开口,顿时就让大殿之中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选择屠岸贾的有中行林父和先毂,选择魏相的则有士会、赵朔和栾盾。 虽然选择魏相一方的人要更多,但中行林父毕竟是上卿,再加上屠岸贾乃是晋侯姬据的近臣,看起来双方似乎还能算得上旗鼓相当。 中行林父的脸色微微有些不太愉快。 这毕竟是中行林父上任之后提出的第一项正式的提议,竟然就遭到了如此强力的反对,这上卿的面子还能过得去吗? 中行林父深吸一口气,道:“公族军乃是君候麾下之军队,理当由君候亲自任命,不知君候觉得如何?” 没等姬据开口,赵朔就立刻说道:“中行伯此言,某不敢苟同。卿士者,为君处理国事者也。公族军指挥使由六卿商议任命乃是惯例,难道中行伯一上任就要打破这个规矩吗?” 这句话说得中行林父脸色越发的不愉快,袖子一甩道:“赵孟此言就有意思了,老夫既然是上卿,那么对惯例做出一些合情合理的修改又有何不可?” 赵朔看着中行林父,平静的说道:“中行伯有一件事情要搞清楚,六卿是六卿,并非你身为上卿就可以为所欲为的!” 赵朔话音落下,大殿之中众人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中行林父的上卿之路才刚刚开始,竟然就遭到了赵朔如此强力的正面挑衅! 姬据同样吃惊的看着赵朔,脸上的神色飞速变幻不定,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这个时候以姬据的身份其实是可以站出来打一个圆场的,然而这位年轻的晋侯思考了好一会之后,最终决定什么都没有说。 想说话的人很多,比如智首,但身份却让他插不上嘴。 士会敲了敲桌子,沉声道:“赵孟说得对,六卿既然是六卿,那么做什么事情就应该六卿一同商议,而不是某些人独断专行!” 士会的声音很大,这在过往是十分少见的。 很显然,士会这一次也是动了真怒。 中行林父显然有些意外和慌乱,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姬据。 姬据面带笑容的坐在那里,看上去就好像是一个摆设品,完全和他父亲晋成公一般无二。 中行林父深吸一口气,竭力压制下心中的愤怒,道:“好,很好。既然赵孟一意坚持,那就请郤伯表态吧。” 中行林父原本是想要利用自己刚刚出任上卿的威严直接通过屠岸贾的任命,这样一来不但能够同时结好晋侯姬据和屠岸贾,还能够顺便达成打压赵氏和魏相的目标。 但事到如今,显然这个目的已经不再能够实现。 那就直接表决吧。 虽然二比三落后,但中行林父依旧很有信心。 郤氏在郤缺执政之时就和赵氏闹得很不愉快,所以新的郤氏宗主、刚刚进入六卿的郤克还是有很大可能性站在中行林父这一边的。 披麻戴孝的郤克顿时成为所有人的焦点。 郤克犹豫片刻,道:“中行伯,公族指挥使职位重要,不如找个其他时间,从长计议?” 中行林父冷笑道:“老夫倒是想要从长计议,但怕是有些人不太乐意啊。” 赵朔淡淡的说道:“再怎么从长计议也都是这个结果,郤伯尽管表态便是。” 郤克看了一眼赵朔,道:“赵孟一定要选魏相?” 赵朔哼了一声,道:“必须魏相!” 看着赵朔的这个态度,中行林父不由露出一丝微笑。 都这个态度了,还指望郤克能站在赵朔一边? 郤克默然半晌,道:“那就选择魏相吧。” …… 一片死一般的安静过后,一脸惊讶的赵朔忍不住道:“郤伯,你选择了魏相?” 赵朔自己都没有想到郤克会支持自己。 郤克点了点头,道:“是的,就魏相。” 说完这句话之后,郤克还特地看了魏相一眼,朝着魏相微微点头。 中行林父脸上的笑意完全消失得干干净净。 屠岸贾依旧站立在姬据的身后,但任何人只要稍微注意一下就能发现,这位大夫的身躯已经开始微微的颤抖了起来。 赵朔哈哈大笑,看着中行林父,一字一句的说道:“中行伯,看到了吗?这才是六卿真正的意思!” 中行林父脸色冰寒,没有说话。 姬据沉默半晌,道:“既然如此,那就以魏相填补郤伯之位,出任公族军新的指挥使吧。” 魏相立刻起身,朝着姬据行礼:“臣,谨遵命!” 起身之后,魏相原本应该就此退下,但他并没有。 魏相站在原地,对着距离自己不过几步的屠岸贾道:“屠岸大夫,可惜了。” 这句话好像一记看不见的重拳打在屠岸贾的身上,让屠岸贾的身躯明显摇晃了起来。 魏相耸了耸肩膀,看了中行林父一眼,回身落座。 想用本大夫来当立威的靶子? 做梦。 我魏相,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能孤身一人面对你荀氏上千甲士的魏相了! 第233章 晋国下军指挥使魏相 大朝议结束了,晋国卿大夫们三三两两结队散去,少不了对今日大殿发生之事上的一番议论。 “想不到中行伯刚刚上任,六卿之间竟然就……” “更想不到的是,中行伯还败了。嘿,你说这上卿做的。” “赵氏在郤伯时代也算安分,如今却突然强势起来,也不知是好是坏啊。” “那倒也未必,据说赵孟对魏相大夫还是颇为信重的,或许今日他和士伯只是单纯为了魏相大夫出头罢了。” “什么?魏相大夫竟然能让赵孟和士伯为了他直接和中行伯如此争执?” “吾友这是久不在中枢,无知了呀。来来,老夫且和你说说这位魏相大夫的‘丰功伟绩’……” 由于距离大殿的门口很近,所以魏相出来的就很早。 他特地在宫殿的台阶下等了一会。 第一个等到的是赵朔。 似乎是因为刚才怼赢了中行林父的缘故,赵朔整个人显得精神奕奕满面红光,就连走路都轻快了不少。 在赵朔的身边,栾盾亦步亦趋,走路时落后赵朔半个身位,看上去全然没有六卿该有的架势。 赵朔看到魏相之后立刻露出笑容,亲密的拍了拍魏相的肩膀。 “今日这一战,如何?” “赵孟、栾伯高义,实在让魏相拜服。”魏相不敢怠慢,恭恭敬敬的行礼。 栾盾一团和气的笑着,对着魏相道:“舍弟从归来之后一直向老夫称赞魏相大夫之能,今后栾氏和夏氏之间的合作,也是要仰仗大夫了。” 魏相忙道:“哪里哪里,夏氏初建,某实在是毫无经验,今后还要向栾伯多多取经,还请栾伯不吝赐教才是。” 一番商业互捧之后,赵朔笑道:“好了,明天到下宫细谈吧。” 赵朔和栾盾刚刚离去不久,士会就出现了。 和赵朔的满脸笑容相反,士会看到魏相的一瞬间,整个人脸上立刻遍布寒霜,伸手一指不远处的马车:“随老夫上车!” 魏相心道不妙,一个字都不敢说,乖乖的随着老丈人上了马车。 果然,一上车士会就立刻发了火,指着魏相的鼻子骂道:“怎么做事的,能出这么大的纰漏!” 魏相缩了缩肩膀,弱弱的解释道:“是君候他不讲信用……” 士会哼了一声,道:“你是怎么和君候说的?” 魏相忙道:“我让君候去联系中行伯,作为君候和赵氏支持中行伯的交换,中行伯应该将公族军之中的一军交给我,让我出任指挥使。” 士会淡淡的说道:“然后你和赵孟遵守了承诺,但是中行伯没有。” 魏相小心的说道:“还有君候……” 士会不耐烦的说道:“当然不可能有君候!” 魏相愣住,若有所思。 士会推开马车的窗户,让一阵春风吹了进来,清新的空气顿时充斥整个车厢。 士会淡淡的说道:“这一次是中行伯的自行其是。你别看他斗不过郤伯,但拿捏一个你还不是轻轻松松?若非这一次赵孟如此力挺于你,郤克又莫名其妙的向赵氏示好,你就完了,明白吗?” 魏相欲言又止。 士会胡须翘了起来,道:“怎么,还不服气?老夫告诉你,别看中行伯之前拿你没有办法,那是因为他当时只不过是中卿罢了。如今他身为上卿执政,想要拿捏你一个区区的下大夫有一万种办法!” 训斥了魏相一通之后,士会的脸色才渐渐放缓。 “说吧,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魏相想了想,道:“回外舅,小婿打算重新整顿一下公族军的战斗力,争取把这支部队掌控在自己手中,将来也好帮到外舅和大晋。” 邲之战迫在眉睫,提升晋军战斗力总是没错的。 然而魏相没想到的是,自己说出来的这句话居然让士会露出了错愕的表情:“你要提升公族军的战斗力?” 魏相心中闪过几分不好的预感:“难道公族军有什么问题不成?” 士会叹了一口气,道:“公族军的问题……那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啊。” …… 噗通一声,屠岸贾跪在了晋侯姬据的面前。 姬据脸色淡然:“屠岸大夫,想不到你居然连中行伯都能够说动,实在是让本侯佩服,佩服啊。” 屠岸贾的额头上冒出汗珠,道:“君候误会了,臣和中行伯并没有什么交情,只是有过几面之缘。” “是吗?”姬据似笑非笑的说道:“所以这就是中行伯突然当殿违背和本侯的承诺,用你来代替魏相职位的原因?你是不是以为只要能够借助中行伯拿下这个职位,然后就能够让本侯吃上一个哑巴亏,只能无可奈何的承认这个现实了?” 姬据的目光突然变得如同刀锋一样锋利。 屠岸贾额头的汗水越发的多了,终于,他的额头也重重的磕在了地面上。 “臣知罪了,请君候治罪!” 砰砰砰,屠岸贾的磕头声不断的在大殿之中回荡。 姬据没有说话,就这么冷静的看着屠岸贾。 慢慢的,鲜血从屠岸贾的额头上流了出来,又流到了大地上。 屠岸贾还在磕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姬据终于长出一口气,缓缓道:“好了,下不为例。” 屠岸贾如蒙大赦,连连谢恩。 看着血流满面狼狈无比的屠岸贾,姬据十分厌恶的挥了挥手,道:“回去吧。” 屠岸贾的身影急匆匆的离开了大殿。 姬据一个人静坐殿中,良久之后轻声叹气。 “这个时代,已经容不下哪怕是一个对公室完全忠诚的臣子了吗?父候啊,你若是在天有灵,能否告诉儿……应该怎么办呢?” 年轻的晋侯脸上带着茫然,就好像是在沙漠之中失去了目标的旅人。 魏相的任命来得很快,仅仅第二天,来自晋国宫中的旨意就到了。 一番例行公事的宣旨之后,魏相被正式任命为晋国三军之中的下军指挥使。 然后,魏相就带着自己麾下的夏敬、魏睿、笃达、兰帊以及什么事情都想要凑个热闹的士燮,浩浩荡荡的来到了晋国下军的大营。 刚看到面前的这座大营,魏相就直接愣住了,甚至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 第234章 我魏相的军队不可能这么惨 “……这也太破烂了吧?” 魏相看着面前这座……大营,心中满满的都是吐槽欲望。 这也能叫大营? 营墙破破烂烂,用来扎营的木头腐烂得十分严重,不少地方别说是过一条狗了,就算是钻一个人进去都没问题。 还有这扇营门,别人家的营门都是两扇合拢过来的,这座营门居然只有左边半扇,右边的半扇早就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 一座连大门都缺一半的军营! 不仅仅是魏相,魏相身边的几名家臣、属下也都看傻了。 兰帊忍不住喃喃的开口道:“这就是晋国的……下军大营?” 士燮叹了一口气,道:“你们是不是都第一次来?” 魏相有些蛋疼的点头。 士燮耸了耸肩膀,道:“难怪父亲特地打了招呼,让我跟着你来……那接下来的情形,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了。” 魏相没有说话,直接带着众人从缺了半扇的营门进入这座大营之中。 进得营门,眼前的一切越发让人无语。 许多士兵懒懒散散的躺在营地的各个角落,或捉着虱子,或干脆就在睡大觉。 魏相一行的进来当然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但是这些士兵们也仅仅是看了魏相等人一眼,然后又自顾自的捉虱子和聊天去了。 魏相忍不住走到一名士兵的面前,问道:“你们的长官呢?” 士兵打了一个哈欠,有些百无聊赖的朝着魏相拱手:“见过贵人。好教贵人得知,某也已经半个多月没有见过某的长官了。” 不远处的另外一名士兵开口道:“长官这种东西那可不就是像田里的麦子,一年就只见到一次嘛!” 周围的众多士兵们闻言,顿时发出了一阵响亮的笑声。 魏相又问道:“你们的兵器呢?” 先前第一个回答魏相的士兵笑道:“贵人难道不知道吗?我们公乘的兵器甲胄向来都是守在府库之中,只有开战之前才会发下来的。” 又一名士兵插话道:“其实发不发都一样,和烧火棍没什么区别,谁能靠烧火棍杀死敌人呢?” 又是一阵哄笑。 魏相看着面前的这群士兵,神情有些奇怪。 士兵士兵,这些兵大部分都是来自于底层士人,也就是周朝贵族体系之中的一员。 既然是贵族,春秋时代的士人其实没有战国时代那么惨,照理说该有的荣誉感还是得有。 可眼前这群家伙看上去简直就是那种典型的三和老哥,混一天算一天,完全对人生失去了所有希望的样子。 魏相一把抓住士燮的肩膀,强行把这位大舅哥带到一旁,咬牙切齿的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士燮龇牙咧嘴的喊痛,好不容易才掰开了魏相犹如钢铁般的手,叹了一口气:“你不是一直都喜欢给别人挖坑吗?这一次,你可真是进坑了。” 听着士燮的娓娓道来,魏相总算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军,这是来自于周朝的单位。 《周礼·夏官·序官》:“凡制军,万有二千五百人为军。王六军,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 晋国是大国,所以理所当然的就拥有三军的编制,分别是上、中、下三军,魏相如今所统领的这个下军就是其中之一,晋国六卿的军职也是因这三军而来。 随着晋国国力的不停增强,晋国公族军的数量增长到了一万五千人。 于是晋文公一度扩编到了六军,但后来觉得六军十二卿太多了,又重新改为三军。 因为这段历史的缘故,晋国三军每一军都拥有五千人的编制,数量上和其他国家的六军相等。 作为晋侯直属的军队,三军属于半常备军制。 所谓半常备军制,就是指三军之中只维持一半的人作为常备军,另外一半人则是像大夫、士等领主的军队一样平时务农,农闲训练,战时征召。 因此这座军营之中并不是五千人,而是只有两千五百人常驻在此。 “这哪里有两千五百人,你当我瞎的啊!”魏相怒了。 军营就这么大点,而且到处都是破烂漏风,人数怎么看也就一千出头,有个一千五都勉强,还两千五? 士燮道:“原本是有的,但是到了赵宣子执政的时候就没有了,你明白吧?” 在晋文公、晋襄公时期,晋国的公族军是非常强大的,也是晋国赖以击败楚国、齐国、秦国等强敌建立霸业的关键。 但晋襄公死后,晋国大权落在了时任晋国上卿赵盾手中,一切就都不同了。 为了更好的掌控权力,赵盾让自己的四个弟弟原同、屏括、楼婴、韩厥掌控了公族军的指挥权。 不仅如此,赵盾还不停的削减和克扣公族军的军备供应,抽调公族军之中的强悍士卒和指挥官去补充赵氏的私军。 被抽了整整二十年的血之后,原本强盛的晋国公族军一步步没落,终于变成了如今这个堪比乞丐的地步。 等到郤缺继位之后,这位赵盾的继承者对于公族军同样也是不闻不问。 主要是郤缺还忙着巩固自己上卿的权力呢,压根就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来理睬公族军这边。 然而郤缺这个上卿也没多久就死了,于是中行林父上位,接着就是魏相出任下军指挥使了。 士燮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你明白了吗?大晋公室如今名义上还有三军,实际上……嘿,什么都没有啦!” 魏相看着面前无奈中多少带着几分得意的士燮,又看了看远处那群完全和流浪汉、乞丐没有太多区别的公族军士兵们,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娘的,这就是情报工作没有做好的结果啊……” 原本以为公族军起码是一支正常的军队,结果倒好,居然是一支被赵盾这群卿族大虫啃食了二十年,基本上只剩下一个遥遥欲坠空架子的乞丐部队! 难怪在柳棼之战中公族军几乎没有什么表现,真正的关键都是由魏氏、赵氏这样的领主私军给打出来,因为公族军根本连战斗力都没了。 士燮有些同情的拍了拍魏相的肩膀,道:“其实也没事的,你这个下军指挥使也就是挂个名,负责下军的日常训练罢了。就好像刚才那些士兵们说的一样,之前的那些指挥使其实压根就没来过这里,你能来看一下都算是不错的了。更何况赵孟如今又是下军将,不可能有人怪罪你的。” 魏相沉默半晌,道:“不,你不明白。” 士燮道:“不明白什么?” 魏相抬起头,十分平静的说道:“我要把这支军队给训练起来,让它成为一支真正的军队!” 士燮吃惊的看着魏相,道:“你疯了?这可是公族军!” “公族军?”魏相微微一笑,道:“不,你错了。这只是一支无人掌管的军队,从今天起,它归我了!” 在这个时代,想要完成穿越者的野心,首先一支能打的军队是必不可少的。 从夏氏的角度来说,即便魏相再怎么能够用人参赚钱,短时间内也无法发展出一支强大的军队。 因为魏相并没有足够的兵源,也缺少耕地,无法产出足够的军粮。 但现在,一切就都不同了。 第235章 魏相要钱、要粮、要兵 想明白了之后,魏相直接带着众人离开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大营门口处,魏相等人撞见了一群士兵。 和营帐之中的那群士兵相比,这群从外面归来的士兵们明显要彪悍不少。 他们的人数大约在五十左右,不少人的身上都扛着诸如兔子、麋鹿、羊等猎物,在队伍的最后方,赫然是一只毛皮斑斓的猛虎,被四人用两根木柴架起来扛在肩膀上,鲜血还在不停的抵达流下。 魏相有些好奇的注视着这群士兵,目光落在了为首一名大汉身上。 这大汉长得虎背熊腰,一脸的横肉,看上去颇为凶恶。 大汉朝着魏相拱了拱手,道:“周奋见过贵人。” 魏相点了点头,道:“你是下军所属?” 周奋道:“回贵人,某乃下军卒长。” 魏相道:“这些都是你的部下?你们这是去打猎归来?” 周奋道:“正是。” 魏相道:“为何尔等身为公乘,不勤加操练,却要如此不务正业?” 周奋默然半晌,道:“回贵人,只为求个活路罢了。” 魏相点了点头,道:“你等外出打猎,连老虎都能猎到,可有人受伤?” 周奋道:“有。” 魏相从怀中拿出一颗人参,丢在周奋手中:“此乃灵药,熬汤服下,记得清洗伤口,若是没有发热的话应该可以保住性命。” 周奋犹豫了一下,道:“发热了呢?” 魏相道:“那就听天由命了。” 周奋点头,躬身道:“多谢贵人。” 看着魏相一行人的马车离开,周奋身边的一名士兵忍不住低声道:“卒长,这又是哪个家族之中显得没事干的君子跑来咱们这里抖搂威风了?” 另外一名士兵道:“莫非是来解决我们下军问题的?” 又一名士兵冷笑道:“这些贵人怎么会理睬我们的死活?真是笑话。” 周奋掂量了一下手中的人参,沉声道:“不用管他,进去吧。” 周奋一行人昂首挺胸的进了军营之中。 不少士兵看着周奋身后属下扛着的猎物,眼神之中都露出炙热的光芒,但直到周奋一行从士兵们面前走过,都没有任何一个士兵或者军官敢站出来要求瓜分猎物。 坐在马车上,兰帊对着魏相轻声道:“那个周奋要注意一下,他看起来是一个优秀的猎人。” 魏相明白兰帊的意思,优秀的猎人只要善加培养,很容易就能够成为一个优秀的战士。 但现在可不是管这个的时候。 魏相道:“我们去找外舅。” 魏相来到了士府,见到了正在书房之中的士会。 魏相的这位老丈人也是在不知不觉间就混到了晋国中卿,在六卿之中仅次于上卿中行林父的存在。 对魏相的到来,士会似乎早有所料,放下手中的笔对着魏相笑道:“怎么样,死心了?” 魏相摇了摇头,道:“没有。” 士会有些惊奇的挑了一下眉头:“那你来找老夫的意思是?” 魏相道:“小婿想请外舅从今日起,依文公、襄公时的旧例,足额调拨所有下军的粮饷和物资。” 假如把六卿十分粗略的等同于后世的六部尚书(实际上当然是有不小差别),那么士会大致就属于户部尚书,主管全国的人口、土地、粮食、府库等几乎一切和军队后勤有关的方面。 想要解决战斗力问题,首先要解决的是当然是后勤。 饭吃不饱,军饷没落实,装备也没有,那还打什么仗? 士会沉吟片刻,道:“你不会想要用府库的钱去发展你的夏邑吧?” 魏相不由失笑,没好气的说道:“外舅,你觉得我是缺那点钱的人吗?” 士会顿时哑然,因为他突然想起来,魏相可是掌控着目前晋国人参这么一只能生金蛋的母鸡,钱对魏相来说好像还真不是什么大问题。 士会看着魏相,问道:“为何你一定要发展下军?” 魏相道:“因为楚人很快就要继续来袭,中行伯此人志大才疏,根本不可能是楚王的对手。” 士会有些奇怪的看着魏相:“你觉得你能把这支下军打磨成一支能够击败楚王的军队?” 魏相傲然道:“为何不可呢,难道外舅没有见过经我手中训练出来的魏氏甲士战斗力吗?” 士会道:“没有。” …… 不管怎么说,魏相还是如愿以偿的从士会的手中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足以装备两千五百名甲士的兵器和甲胄,以及过去一年里应该发给这些士兵的军饷,同时还有足以支撑两千五百名士兵吃上一个月的粮食。 根据士会的说法,这些东西直接会将晋国府库之中仅剩的那点物资消耗掉三分之二! 这不免让魏相有些奇怪,虽然是晋国府库里的东西,但士会似乎依旧显得慷慨了一些。 难道是因为自家老婆争气,给老爷子生了个外孙的缘故? 面对这个问题,士会也是毫不客气的抬手赏了魏相一个暴栗,然后才说出答案。 “如果六卿之中还有一个人希望大晋公族军能有一点点的战斗力,那么这个人一定就是老夫!” 离开了士会府邸之后,魏相马不停蹄的赶向下一个目标。 先氏府邸。 作为如今晋国六卿之中排行第三的上军将,先毂的地位和后世的兵部尚书是比较类似的。 先毂看着魏相,脸上带着明显的疑惑:“你来此作甚?” 魏相拱手道:“好教先伯得知,某刚刚履新下军指挥使,发现下军的人数多有不足,原本两千五百人编制,如今仅剩不到一半。” 先毂哦了一声,道:“然后呢?” 魏相道:“某希望先伯能够替某补足这两千五百人,作为交换,夏氏可以赠送给先氏两百颗人参。” 先毂沉默片刻,道:“老夫要人参的半成份额。” 魏相不假思索的说道:“三百颗。” 先毂道:“不行。” 魏相站了起来:“告辞。” 看着魏相离开的身影,先毂不为所动,嘴角闪过一丝冷笑。 “想靠巴结君候和公族上位?愚蠢!” 先克从旁边的屏风之中走出,轻声道:“兄长,魏相会不会恼羞成怒?” 先毂大袖一挥,傲然道:“为兄乃是六卿,他只不过是区区一个下大夫,为兄难道还怕他不成?为兄倒要看看,没有我的支持,他魏相能练出个什么东西!” 第236章 荀氏兄弟也要练兵? 魏相离开先毂府,刚刚上了马车,驾车的兰帊就忍不住问道:“如何了?” 魏相道:“被拒绝了。” 兰帊楞了一下,随后道:“好像也没什么好意外的,毕竟这一家和你的关系不好。” 魏相笑道:“确实关系不好,今天来也只是试探一下。” 从正常的程序来说,魏相作为下军指挥使当然是应该得到先毂权力配合的,但如今晋国公室衰弱,作为公室三军的下军不被当回事也就很正常。 兰帊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魏相道:“先开车。” 作为大夫,魏相在绛都之中也被划分出了一片土地来修建府邸,但这座府邸的修炼是需要魏相自己出钱的,所以那里眼下还只是一片荒地。 魏相回到了魏府。 由于大朝议刚刚结束,所以魏氏父兄三人组都还在。 宗主堂哥魏相亲热的拍了拍魏相的肩膀:“不错,都做到下军指挥使了。” 三叔更是笑道:“那可是下军啊,若是早二十年,这个职位非六卿不可兼任。” 老爹朝着魏相微微点头,脸上也露出欣慰表情。 父亲都是严厉的,但当孩子真的做出了成绩,最开心的依旧还是父亲。 只不过很多时候这些笨拙的父亲甚至都不知道怎么来表达情感,只会傻傻的站在那里露出几丝笑容,充其量再加一句“干得不错”。 魏相咳嗽一声,对着魏绛道:“兄长,我饿了。” 魏绛先是一愣,随后大笑起来:“好,马上开席!” 大堂之中,一片佳肴飘香。 和其他大夫家族相比,魏氏的饮食风格是更加简单粗暴的,比如放在每个人面前的一条滋滋冒着香气的小羊腿,再蘸上庖夫特制的酱料,大快朵颐的感觉让魏相有点回到后世在蒙古包之中大餐的感觉。 如果有碗奶茶就更好了,他不无惋惜的想道。 话题很快就被聚集到了下军指挥使这个职位身上。 魏绛道:“下军那般的情况为兄也有所耳闻,听说是个烂摊子,具体的情况如何?” 魏相喉头滚动了一下,将口中的羊肉吞入腹中,道:“不管兄长想象得有多烂,那里都比兄长所想的要更加烂一点。” 魏绛皱眉道:“真这么差?” 魏相将自己在下军军营之中的见闻全数道来。 说完之后,所有人都皱起眉头。 三叔魏颗叹了一口气,道:“这些年来,公乘三军被打压的消息其实也不是没有听过,只不过没有想到,竟然已经糜烂到了这个地步。” 老爹沉默半晌,道:“你不是会练兵吗?这些兵还是可以练一下的。” 三叔吃了一惊,道:“仲兄,那可是公乘军啊,又不是我们魏氏的私军。” 魏绛咳嗽一声,道:“三叔,如今相弟已经是夏氏宗主了。不过相弟啊,这个练兵,为兄觉得还是可以练的。只要能够练成,那么君候那边对我们魏氏、夏氏的信任必然大幅增加。” 三叔不无忧虑的说道:“六卿和诸大夫真的愿意看到公乘军重新强大起来吗?” 说着说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魏相身上。 毕竟最后还是要魏相来做出这个决定。 魏相轻出一口气,道:“练兵当然还是要练的,不然的话如何能够继续向上爬呢?今日来此,主要还是为了向魏氏借两百甲士一用。” 荀府,后花园。 几名幼童正在前方快乐的奔跑叫喊,背后的母亲和侍女们紧紧跟随,唯恐小宝贝们出了什么意外。 中行庚和智罃站在花丛之中,看着不远处的孩子,面带笑容的轻声交谈。 “罃弟,魏相要练兵了。” “他也会练兵?” “据说魏氏之中有一支兵就是他训练的,效果尚可。” “不会真的有大夫要为君候练兵吧,也太恶心人了。” “魏相此人,为了向上爬素来是不择手段的,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也不意外。” “伯父如今已经是上卿了,难道还整治不了他?” “你不懂,父亲虽然是上卿,但上卿做事也是要有条理,依法度的。之前扶立屠岸贾之事便是如此。” 智罃有些不爽的说道:“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只能任凭魏相这般耀武扬威下去?” 中行庚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淡淡的说道:“那自然也不是。昨日父亲和我说了一件事情,今日唤你前来,就是想要和你商议一下。” 智罃忙道:“兄长请讲。” 中行庚缓缓说道:“父亲乃是中军将,那么依照惯例,这中军指挥使理当是我们荀氏中人。父亲想要让你我二人去负责中军的操练,我为正指挥使,你为我副手。” 智罃先是一愣,随后喜道:“若是我们能练出一支强兵的话,岂不是就能压过魏相了?” 中行庚哼了一声,道:“若是魏相连练兵都练不好的话,这个下军指挥使自然也就当不成了。” 智罃笑了起来:“我们可是背靠荀氏,武艺比不过魏相也就算了,难道连练兵都比不上他不成?” 中行庚咳嗽一声,道:“魏氏确实武勇,但魏相可能忘记了,六卿哪个又不是从尸山血海之中杀出来的?真是笑话!” 智罃点了点头,突然又轻声道:“可是,那是公族军啊,就算是练好了,对于我们荀氏来说似乎也没有什么好处吧?” 中行庚摇头,道:“你不懂,公族军早就已经烂掉了,就算有短暂的强盛那也仅仅是因为我们荀氏的支持罢了。一旦离开了我们荀氏的支持它就什么也不是,懂吗?” 智罃这才心悦诚服的点头。 中行庚笑道:“好了,你准备一下,你我明日上任!” 翌日清晨。 魏相带着三百名魏氏甲士,再一次的来到了下军的军营之中。 三百名魏氏甲士的突然到来,自然一下子就引起了下军军营之中这些士兵们的注意,他们下意识的聚拢起来,用警惕的目光注视着魏相一行人。 今日的魏相顶盔贯甲,腰间配着钢剑,加之身材原本就高大健壮,站在战车之上显得威风凛凛,极为引人注目。 魏相沉声道:“本大夫乃是魏相,为新任下军指挥使!尔等立刻通传下去,一刻钟之内本大夫要看到这座军营之中所有人都集中在校场,否则严惩不贷!” 说完这句话之后,魏相直接带着身后的三百名魏氏甲士朝着校场而去。 在场的下军士兵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这位新的下军指挥使哪里来的?好大的威风。” “你不懂了吧,听说他之前是赵氏的家臣!” “哦,赵氏之犬,难怪如此凶悍呢。” “嘘,那可是大夫!别说了,且去看看吧。” 第237章 一群废物! 下军校场。 许多下军的士兵们正在不断在朝着这个地方聚集过来,魏相站在校场上用来检阅和指挥的高台上,三百名魏氏甲士则在高台左右两侧列队。 又过一会,再没有新的下军士兵出现了。 魏相看了一眼身边的夏敬,夏敬轻声道:“时间差不多。” 魏相点了点头,向前走了两步,站在了高台的最前方,和上千名下军士兵们面对面。 “我,乃是下军新任指挥使魏相。” 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人群自然而然的安静了下来。 “而你们,乃是一群废物。”魏相冷冷的说道。 这句话顿时引起了一阵骚动。 魏相继续开口:“你们乃是大晋三军之一,本该为大晋冲锋陷阵,为君候开疆拓土,为自己赢回荣耀。可现在呢?看看你们自己像个什么样子?说你们是废物,恐怕都抬举了废物!” 骚动越发的大了。 终于,一名下军军官昂首而出,对着魏相道:“指挥使此言,未免过于苛刻了。下军长时间缺乏军械物资,二三子就连最基础的生活都难以保障,又如何能够进行训练呢?若是真的物资充足,我下军将士也不比任何人差!” 魏相目光投向说话之人,发现此人虎背熊腰身材健壮,正是昨日在大营门口遇到的那位下军卒长周奋。 魏相问道:“你的那名属下如何了?” 周奋楞了一下,明显没有想到魏相居然先问的是这个问题,过了好几秒才道:“已经开始好转了,多谢指挥使赐药。” 魏相道:“如此甚好。既然你说下军将士不比任何人差,那么本指挥使且问你,你的武艺如何?” 周奋傲然道:“不瞒指挥使,某武艺在下军之中不做第二人想!” 魏相点了点头,抬高声调道:“周奋说他乃是下军第一勇士,可有人有异议?若是有人能够打败周奋,本指挥使就让他来当这个族长!” 让魏相有些惊讶的是,竟然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 周奋露齿一笑,不无自得的说道:“不瞒指挥使说,其实之前就已经打过了。” 魏相不由失笑:“原来如此。” 突然,魏相迈步,直接从台子上跳了下来,砰的一声稳稳落地,激起一小片尘烟。 当啷一声,魏相的头盔被扔在地上,然后是盔甲,护胫…… 除去盔甲之后的魏相活动了一下身体关节,对着面前有些疑惑的周奋笑道:“本指挥使来和你打,若是你赢了,本指挥使给你升官。” 一阵呼哨声顿时响起。 对于军中人士来说,再没有比这种事情更让人喜欢的事情了。 周奋深吸一口气,朝着魏相拱了拱手,道:“指挥使,得罪了。” 人群自动散开,给魏相和周奋让出了足够的场地。 下一刻,两人犹如两只猛虎般重重的撞在了一起。 周奋出拳很重,一招一式虎虎生风,不离魏相要害。 但对于魏相来说,周奋的武勇并没有那么出众。 砰砰几声,周奋的身体猛然飞了出去,重重落在了地上。 魏相收回右脚,淡淡的说道:“若是在战场之上,你已经是死人一个了。” 虽然周奋的武艺确实出色,但和熊负羁、养由基相比,这位下军卒长显然还差了太多。 周奋有些艰难的爬了起来,他的脸上有着明显的红肿,右眼也出现了一个大大的乌青。 “早听说指挥使武艺出色,果然名不虚传。” 魏相点了点头,道:“所以本指挥使说你们是一群废物,你服气了吗?” 周奋摇了摇头,道:“指挥使乃是家学渊源,我等普通士人怎么能够和指挥使相提并论?某确实输了,但不服。” 一阵低低的附和声从下军将士们的阵中传来。 魏相道:“很好。夏敬,你出来。” 魏相指着夏敬,对着周奋道:“这是本指挥使的副官,你们出五个人来,和他五五对决。” 周奋犹豫了一下,道:“某能上吗?” 魏相道:“可以。” 片刻之后,周奋和夏敬各自带着四名下军、魏氏甲士,赤膊相对。 重新回到高台之上的魏相咳嗽一声,道:“开始。” 十名甲士瞬间扑到了一起。 魏相居高临下看着这场对决,刚才的失败显然激起了周奋的自尊心,他犹如一只猛虎般左冲右突,势不可挡。 然而,夏敬带着其他四名魏氏甲士组成了一个魏氏方阵,不但死死的顶住了周奋的大开大合,甚至还有余力对周奋一边的其他下军士兵进行反击。 两分钟之后,夏敬这边少了两人,而周奋只剩下孤身一人。 再过两分钟,夏敬一脚重重踢在周奋腰间,让他直接失去了最后一点战斗力。 夏敬朝着魏相拱手行礼:“臣,幸不辱命!” 魏相点了点头,对着周奋道:“你服不服?” 周奋奋力起身,道:“这些都是指挥使身边的精锐……” 魏相打断了周奋的话:“既然如此,你随意从我身边这三百魏氏甲士之中挑选出两个伍,你们也可以再出两个伍来对战。” 很快,又一场双方各出十人的对抗开始了。 这一次,周奋和夏敬都没有参与。 能够看得出来,下军之中出战的已经是最为精锐的十名勇士,但可惜的是这一次他们败得更快,更惨。 当最后一名下军士兵倒地的时候,还有整整七名魏氏甲士站立。 魏相笑道:“还不服?来,你还可以再选二十个人。” 又一场二十对二十的战斗开始了,这一次,许多下军士兵们开始鼓噪起来,高声为出战的同袍加油。 然而,让下军将士们无法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二十名下军士兵的失败速度甚至比之前还要更快,仅仅不到两分钟就被全部打倒。 而这二十名下军士兵,竟然仅仅只打倒了一名魏氏甲士! 魏相对此毫不意外,这就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和每天摸鱼士兵的差距。 就算身体素质完全相当,但训练有素的士兵们组成阵型,就是可以做到如此悬殊的战损比例。 而且这种战损比例会随着人数的放大,个人武力越来越难以影响胜负而表现得越来越夸张。 就好像眼前这场战斗一样,五对五的时候魏氏甲士赢得十分艰难,但十对十之时魏氏甲士明显已经占据上风,二十对二十则干脆变成一场毫无悬念的碾压。 一个普通人或许有希望杀死一位士兵,但一万个乌合之众只会被一万名士兵轻而易举的屠杀殆尽。 魏相看着一片死寂的下军士兵,淡淡的说道:“现在,还有人觉得本指挥使的话是错的吗?” 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了。 魏相点了点头,道:“很好,那么本指挥使还有另外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虽然你们都是一群废物不假,但你们的运气很好,因为你们碰到了本指挥使。进来!” 魏相大手一挥,一辆辆满载着军械、粮食、金钱的马车就缓缓的驶进了校场之中。 第238章 先练他一个月的纪律再说! 看着面前的这些物资,刚刚被打击得脸面无光的所有下军将士们顿时再一次的骚动起来。 魏相跳上马车,一脚踢开了其中一个箱子,一片金灿灿的铜钱顿时露了出来。 一阵明显的吞咽口水声响起,许多士兵们开始下意识的挪动脚步向着前方挤去,想要更加靠近马车。 魏相哈哈一笑,一挥手,夏敬带着三百甲士顿时整齐踏前三步,明晃晃的钢剑出鞘。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没有人再敢向前挤动。 魏相随意的从箱子之中拿起一把铜钱,然后松开手指,任由这些铜钱从自己的手指缝落到箱子之中,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本指挥使告诉你们,这是属于你们的军饷。” 将士们眼中开始多出几分渴望。 魏相点了点头,又随意的拿起一把青铜长剑,在空中虚劈了两下,道“是的。你们之前没有军饷,这里面的原因我想你们所有人都知道是为什么。但本指挥使来了,一切都不同了。” 将士们目光之中的灼热变得越发明显。 魏相踢了一脚马车上的一袋米,看着米从袋口的缝隙之中渗出来一点点,大笑起来“军饷、粮草、军械,这些本指挥使都可以给你们,但这天下从来都没有免费的午餐,不是吗?你们来告诉本指挥使,你们又有什么能够献给本指挥使呢?” 几秒钟的安静之后,依旧是那个被魏相暴打过的下军卒长周奋站了出来“不知指挥使想要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下军乃是大晋公族军,是不可能向私人效忠的。” 魏相点了点头,道“这个问题问得很好。那么本指挥使就告诉你们,你们所要做的就是好好的训练!今天的你们就是一群废物,但本指挥使觉得你们可能还有一点救,所以特地卖了一些面子,拿来了这些东西。但是,如果你们在训练过后依旧还是一群废物的话……” 魏相举起手中的长剑,狠狠的扎进了米袋之中,然后用力一拉。 在众多士兵们的惊呼声中,袋子之中的小米犹如水流一般倾泻而下,全部洒在了地上。 魏相将青铜剑扔在地上,淡淡的说道“没有人会在一群废物的身上浪费任何精力,本指挥使当然也不例外。如果在一个月的操练之后有任何一个伍无法达成本指挥使的要求,那么今天你们所获得的一切,就是明天你们所失去的一切!” 魏相环首四顾“有谁不同意的吗?现在可以离开,本指挥使会痛快的放你走人。若是不走,那么接下来就要遵守本指挥使的命令,不然就不要怪本指挥使心狠手辣了!” 一片安静,但没有任何人离开。 魏相点了点头,道“很好。从现在开始,你们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来领取自己的军饷和兵器甲胄。一个小时之后,你们这些废物要给本指挥使动起来,把这座该死的猪圈营地给本指挥使清除掉,建起一座新的军营来!” 中军营地校场之中,中行庚和智罃并肩而立,注视着面前的一队队中军甲士不停操练。 单独的观看其实是很无聊的,两兄弟之间少不了一番谈话。 智罃道“兄长,魏相这两天在干什么?” 中行庚淡淡的说道“魏相在建军营。” 智罃忍不住笑了起来“也是。三支公族军之中,只有栾盾和赵朔最不理会他们的死活。中军和上军都还有点人样,下军那边据说和犬窝也相差无几。上一次秋狝就能看得出来了,出动的都是中军和上军,下军……嘿嘿!” 中行庚哼了一声,淡淡的说道“管他想要做什么,反正我们只需要好好操练中军便是了。” 智罃叹了一口气,道“兄长,以前都没有发现,现在才知道这操练也未免过于无聊了一些吧?” 中行庚瞪了智罃一眼,道“如何练兵,那都是祖宗传下来的法度,你我只需照办即可,休得多言!” 智罃摸着鼻子,讪讪的哦了一声,过了好一会才道“兄长,你说魏相会怎么样练兵呢?” 中行庚沉默片刻,道“管他怎么练兵,难道还能凭借下军那一群废物练过我们不成?” 智罃长出一口气,道“也是。对了,过两个月不就是春蒐了吗?到时候让伯父单独组织一次公军三军比试,让那魏相颜面无存!” 中行庚没有接话,但嘴角同样也露出一丝笑意。 三天后。 一座崭新的下军大营已经拔地而起,高大的营墙足有两丈,远超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城墙。 营门后是两座分列两侧的瞭望塔,能够俯瞰方圆十里内的所有动静。 再往里走,所有旧的营帐都已经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崭新的、排列极为有序的营帐。 营帐之间的距离十分精确,任何强迫症患者来到这里都会大呼痛快。 校场之上,上千名下军将士正分成不同的队列,在魏氏“教官”们的呼喝下进行训练。 “一,一二一!” “向左转,向右转!” “起步走!” “全体都有,俯卧撑一组二十个,做三组!” 魏相立于高台之上,看着一名名下军将士挥汗如雨,脸上闪过一丝欣慰。 事实证明,事先在魏氏之中培训出一批“教官”的做法是非常英明的! 队形队列是最基础的东西,也是所有穿越者在练兵之时都会用到的东西,这说明什么? 当然是说明它好用啊! 它能够潜移默化的强调士兵们的纪律性,能够培养士兵对上级命令的服从性,同时还能锻炼士兵们的团队性,好处多多。 在集体作战的时候,最不需要的就是个人意识! 只要先把这些基础的东西练好了,然后再去练习魏氏方阵,再把一个个小的魏氏方阵拼接起来形成更大的魏氏方阵,最终就能够培养出一支堪比历史上魏武卒的强军,甚至犹有过之! 引领时代是每一个穿越者的责任,在这方面,魏相觉得自己做的非常出色! 带着这种略微有些得意的心态,魏相对着身边的“总教官”夏敬笑道“记住了,先练他一个月的纪律,不仅仅是平时的操练,还有我教你的那些夜间紧急集合等等都要注意,明白吗?” 夏敬高声道“喏!“ 第239章 老夫就是在打击报复魏相 作为一个大夫,魏相所受到的关注其实是非常高的,在后世大概就是那种天天上热搜的水平。 许多双眼睛在盯着下军大营,许多人的耳目甚至就在下军大营之中。 因此,魏相练兵的动静自然也就很快被写成报告,并送到了那些很关注他的人桌案之上。 下宫,书房。 赵朔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报告:“建造新军营,这倒是不错。练习队形队列……季叔,这个队形队列是个什么东西?” 就在赵朔面前的楼婴笑道:“不知道,可能是他们魏氏练兵的一些办法吧。” 赵朔沉默片刻,道:“魏氏的练兵办法为何如此与众不同?” 赵朔的武艺一般,军事才能也不强,但这年代任何一名宗主都需要文武双全,因此赵朔对练兵之法也有所涉猎。 楼婴打了一个哈欠,道:“不瞒宗主,任何一个宗族的练兵之法都是保密的。不过老夫倒是听到了一些风声,据说魏相的练兵法乃是他自己研究出来的,并非魏氏原本的练兵法。” “什么?”赵朔的眉头越发的皱紧,道:“祖宗之法虽然也要与时俱进,但魏氏勇武之名可是早就传遍大晋,是大晋一流的练兵法。他不用魏氏之法,未免过于自信了吧?” 楼婴摊开双手,道:“这就不是老夫所能够知晓的了。” 赵朔手指敲了敲桌案,道:“听说荀氏那边最近也有些动作,中行伯让他荀氏两名宗子跑去中军那里练兵,看来是要从这里找回自己的面子呢。” 楼婴笑道:“那,要不然老夫走一趟下军军营?” 赵朔沉吟片刻,道:“这倒是不必了。对于魏相的事情,士伯想来更上心一些。女婿走了错路,就让外舅去骂醒好了。” 士会确实也在关注着魏相,所以几天之后,大舅哥士燮就来到了下军大营。 “哟,这不是尊贵的嗣卿吗?怎么,你也来体验军营生活了?” 士燮嘿嘿一笑,完全没有理会魏相的调侃,而是伸出两根手指在魏相面前搓了搓:“我和你说,这一次没有五十颗人参,我是不可能在父亲面前给你帮忙说话的。” 魏相默然数秒,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模样真的很猥琐?” 士燮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放屁!”魏相翻了一个白眼,道:“你不要老是想着搞这些邪门歪道,人参每个月卖多少那都是定额的,我要是把人参给了你,那就是在扰乱市场!市场需求就那么多,要是增产的话就会导致单价下跌,从长远来看是对人参商业价值的损害!” 士燮毫不留情的揭露了魏相:“你不要给我胡扯这些商贾之道,我就问你一句,每个月悄悄送到下宫、士府和栾府的那些人参是怎么回事,那些就不算扰乱市场了?” 魏相道:“那你怎么不去找你爹要?” 士燮道:“我能找我爹要到,我还找你?” 魏相哦了一声,朝着士燮拱了拱手:“再见,不送。” 士燮急了,一把抓住魏相:“你真不给?” 魏相翻了个白眼,道:“等你成为中军佐的那天再来找我,你要多少我给多少!” 士燮大怒,一把抢过魏相腰间长剑,扬长而去。 回到士府之后,士燮立刻去书房之中见了老爹士会。 士会显然很忙,看着面前的奏章头也不抬的说道:“魏相那个混账小子说什么了?” 士燮笑道:“他说他很有信心,请父亲放心,绝无问题。” 士会哦了一声,道:“那你腰间这把剑又是怎么回事?” 士燮笑道:“儿看到这把剑觉得不错,就从他那里抢过来了。” 士会默然片刻,一个砚台直接就朝着士燮的脑袋飞去。 “两个蠢材,说谎都不会说!” 荀府。 中行林父静静的听完了智首的陈述,道:“你觉得魏相这个练兵的办法如何?” 智首摸着胡须,缓缓道:“从某些渠道传出来的消息来看,魏相这个练兵法应当不是魏氏的练兵法。” 中行林父脸色淡然,道:“这也正常,魏氏练兵法一直都是不传之秘,魏氏又怎么可能让魏相用来训练公族军呢?你觉得魏相这个方法能否起到效果?” 智首沉吟片刻,道:“臣弟觉得,不太好说。无论是哪一种练兵法,只要长久的训练下去,总是能够起到一些效果的。” 中行林父道:“那你觉得,两个月内他能够形成战斗力?” 智首忍不住失笑:“伯兄说的这是哪里话?每一支强军的训练那都是以年为单位的,五年八年甚至一两代人才训练出来都不足为奇。他魏相何德何能,可以在短短两个月内让已经颓废了二十年的下军脱胎换骨?” 中行林父道:“也是。那就在春蒐的时候安排一下吧。” 智首点了点头,但随即有些担心的问道:“若是被其他人看去,会不会觉得我们荀氏在打击报复?” 中行林父忍不住笑了起来。 “老夫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老夫正在打击报复!” 晋国宫城。 姬据的心情还不错。 随着中行林父的上位,姬据的权力在小范围内得到了恢复,虽然得到的利益并不多,但依旧让姬据有一种正在步步迈向收复大权的期望感和喜悦。 带着这样的喜悦,姬据朝着身边毕恭毕敬的屠岸贾看了一眼。 自从上一次被魏相夺走下军指挥使之后,这段时间的屠岸贾还算是比较老实的。 姬据淡淡的说道:“有什么事?” 屠岸贾轻声道:“君候之前让臣去调查的魏相练兵一事,臣刚刚得到了结果。” 姬据点头道:“说吧。” 屠岸贾道:“魏相似乎在采用一种新的练兵办法,士兵们并没有训练战阵或者兵器,而是训练一种叫做‘队形队列’的东西。” 姬据楞了一下,过了好几秒才道:“那是什么东西?” 屠岸贾露出一丝苦笑,道:“臣也解释不明白,但确实是这么一个东西。” 姬据脸色开始变得有些阴沉:“天子的治军练兵之法不是早就已经人尽皆知了吗,为何不这么去做?” 姬据从小就在洛邑长大,受周王朝天子文化的影响自然是很深的。 屠岸贾小心翼翼的说道:“臣也不知道,或许魏相大夫自有考量吧。” 姬据哼了一声,过了好一会才道:“罢了,魏氏练兵法也有独到之处。” 屠岸贾眼底闪过一丝光芒,轻声道:“回君候,魏相用的也不是魏氏的练兵法。” 这句话一说出来,姬据的表情彻底变了。 “这个魏相,本侯把下军交给他是希望他能够为大晋练出一些精兵,怎么现在反而去搞这些不知所谓的东西?简直是胡闹!若是到时候把事情办砸了,本侯一定要拿他问罪不可!” 第240章 没有人看好魏相 士燮又来到了下军军营。 “魏相你知不知道,最近外面对你的议论很多。” 正蹲在高台上咕嘟咕嘟喝水的魏相看了士燮一眼,好一会才道:“什么议论?” 士燮道:“他们都觉得你这一次练兵的效果不好。” 魏相看了一眼面前正在走队形队列的下军士兵,陷入思考。 能够明显的察觉出来这些士兵们的队形队列已经有些入门的样子,接下来就是要在巩固的同时开始尝试一些更加具体的战斗配合和动作了。 下军士兵和魏氏甲士是不一样的,魏氏甲士属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要一有空就会操练,而下军士兵们已经荒废了整整二十年一代人的时间,起步基础来说反而差了魏氏甲士这样的私军太多。 所以魏氏甲士可以在短暂的适应之后立刻进入魏氏方阵的训练,但下军甲士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不得不说,之前魏相那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的效果其实还是出来了的。 首先就是魏氏甲士这些“教官”们的话对下军士兵明显有很强的约束性,毕竟魏氏甲士是当众打赢的。 其次,足够的金钱和物资奖励也激发了这些下军将士们的主观能动性,让他们在面对着十分艰苦的训练时依旧能够有一个支撑下去的希望。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 突然,一只手掌重重的拍在魏相的肩膀上,打断了魏相的思考。 魏相回过神来,才发现士燮一脸恼怒,眼睛都要瞪到魏相脸上了:“你这家伙,怎么说着说着就突然傻掉了?” 魏相咳嗽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想事情呢,有些出神。” 士燮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道:“你都离开夏邑这么久,怎么也不把妹妹和我侄子带回来?” 魏相耸了耸肩膀,道:“夏邑才是我们的领地。” 士燮哼了一声,道:“但是我想我侄子了。” 魏相道:“那你可以自己生一个。” “狗咬吕洞宾,不知好人心!”士燮愤愤的走了,顺手又从魏相腰间拿走一把钢剑。 魏相若有所思的看着士燮,过了好一会才摇了摇头:“偷梗倒是挺熟练的。” 由于魏相出任指挥使是因为赵朔、士会等人联手在中行林父出任上卿当天发动并且成功打脸的缘故,再结合随后中行林父任命荀氏两位宗子分别出任中军正副指挥使的事情,绛都之中还是有不少人隐约察觉到了背后的韵味,并进行了一些暗中讨论。 “你们说,魏相大夫这一次能赢荀氏吗?” “怎么可能?荀氏族长中行伯现在乃是上卿啊。” “上卿有什么用?还不是被士伯、赵孟联手掀翻了。” “士伯、赵孟那是六卿之中的大人物,魏相大夫又不是。” “但士伯和赵孟与魏相大夫的关系都很密切,他们肯定要给魏相大夫出头的。” “别的事情当然可以出头,但练兵这种事情怎么出头?” “好像也是。不过魏氏勇武,练兵也未必就输。” “这你便不懂了吧,魏相用的不是魏氏练兵法。” “什么?那他岂不是必败无疑了?” “败就败了,败给荀氏这样的第一卿族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大体而言,不看好魏相的人显然是多数派。 但是魏相并不着急,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外面的讨论,连大营的门口都没出,每日就在大营之中练兵。 于是,慢慢的,舆论的口风又变了。 “看来魏相大夫是真的很想赢啊。” “想有什么用?老夫还想当上卿呢。” “人总是要有点梦想的吧,说不定魏相大夫这么努力,真就成了呢?” “春蒐还有半个月就到了,他再有梦想也没用了,这个时代便是如此,梦想在强权面前一文不值。” “唉,也是。中行伯毕竟是上卿,是所有卿大夫的首领,即便是士伯赵孟出手,估计也只能保魏相和夏氏周全,这脸面是肯定没办法争的了。” “对啊,所以说啊,六卿就是六卿,不要以为能够傍上正卿就对其他的卿随意发难,魏相大夫这样的人就是下场啊!” 士燮又双叒叕来了。 魏相淡定的捧着一碗小米粥蹲在校场旁边的一个小土包上,正在稀里哗啦的喝着,嘴巴发出很大的声音。 士燮皱眉道:“食不言,寝不语!” 魏相翻了一个白眼,道:“你知不知道,规矩太多是很惹人烦的。还有,吧唧嘴可不算说话,像你这种强行找话头的家伙才是违反了食不言之礼的人。” 士燮啧啧有声,道:“看不出来,你马上就要被荀氏的人踩踏得脸面全无了,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和我斗嘴?” 魏相扒完了碗里的最后一粒米,信手将碗塞到了一旁的笃达手中,站了起来:“谁和你说我一定输给荀氏两君子的?” 士燮道:“不是谁说,是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魏相道:“我不是所有人之中的一员?” 士燮有些恼火的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玩文字游戏?那就绝大多数人都不看好你,行了吧?” 魏相耸了耸肩膀,道:“你可能不知道一句话,叫做‘真理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的’。” 士燮奇怪的看着魏相:“你觉得你是真理?” 魏相用更加奇怪的眼神看着士燮:“你觉得我不是?这样吧,今天让你好好看看,我这一个多月究竟练了什么。夏敬,夏敬!吹集结号!” 呜呜的声音突然在黄昏的军营之中响起。 魏相看着士燮,面带笑容数起了数:“一、二、三……” …… …… …… “……三百五十九,三百六十。” 魏相终于停了下来,指着面前的校场笑道:“你看。” 士燮放眼望去,发现校场上已经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下军士兵,队列之间颇显整齐,横竖有致,看上起极为有序。 士燮深吸一口气,道:“这是……” 魏相笑道:“这是紧急集结的速度,六分钟内一千一百三十五人全部集结完毕。” 士燮哼了一声,道:“那有什么了不起的?” 魏相看着士燮,就好像是看着一个白痴:“你没有看到他们身上的甲胄和兵器吗?六分钟内所有人从毫无准备到全副武装集结,你不会以为这件事情真的很容易吧?记住了,回去告诉外舅这件事情,但不要告诉他你的愚蠢表现,不然你会挨揍的。” 士燮重重的哼了一声,伸手在魏相腰间一抄,却抄了个空。 魏相叹了一口气:“这一个半月来你都已经从我这里拿走了整整九把剑了,也该够了吧?” 士燮怒道:“九可不是一个圆满的数字。” 魏相有些无奈的从腰间拿出一把小匕首放入士燮手中,认真的说道:“你一定会挨揍的。” 第241章 魏相凭什么这么有信心? 士燮回府之后,果然挨了一顿暴揍。 “老夫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蠢材!”打完人的士会依旧很生气,气咻咻的坐在那里,盯着士燮的目光好像要吃人一样。 事实证明,无论是哪个父亲,真的揍起儿子来的时候都不会手下留情! 鼻青脸肿的士燮有些尴尬的咳嗽一声,道:“父亲,儿也是大人了,下次……能不能别打脸?” 士会板着脸,道:“下次注意!你先说说,你究竟错哪了?” 士燮犹豫了一下,试探性的说道:“儿……哪都错了?” 眼看着士会眉宇之间的风暴又有聚集之势,士燮忙道:“儿知道了,儿不应该不相信魏相!” 士会冷冷的说道:“为何不应该不相信他?” 士燮道:“因为他是我们士氏的女婿。” 士会终于忍无可忍,一拍桌子,怒吼道:“蠢货!他都已经把该展现出来的东西展现给你看了,你竟然还在这里大放厥词!你给老夫滚过来,对,再靠近一点!” 第二天,魏相刚刚一醒来就看到了被打成猪头的士燮,顿时吓了一大跳:“谁这么猖狂?走走,我带上我这下军的一千弟兄,给你出气!” 士燮幽幽的说道:“是你的老丈人打的。” 刚刚走到帐篷门口的魏相脚步一顿,随后露出灿烂笑容:“你这么早来,应该没吃早餐吧?走走,跟我一起吃去。我告诉你,我们这边的小米粥煮的还是不错的……” 这一天,下军副指挥使士燮正式上任! 时间来到三月,春耕终于完全结束,整个晋国上上下下从官员到百姓都有了一个短暂的农闲期。 春蒐就是在这个时候举行的。 一年之计在于春,所以春蒐是非常重要的。 它不但是晋国演练兵马、炫耀武力的重要途径,同时还是商议国家大事的重要场合。 除了六卿以及一切出自卿族的大夫之外,晋国绝大多数的大夫们一年里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自己的封地渡过的。 除去新君继位、新上卿接任这样的大事之外,每年的春蒐、夏苗、秋狝、冬狩就是仅有的卿大夫们齐聚一堂的日子。 由于具有军事演练的性质,所以每一位大夫领主都会带来自己封地之中最精锐的军队。 几十上百名大夫再加上公族三军和六卿的军队,所有人加一起的总数量直接突破了十万人。 十万大军一起行军,真可谓是漫山遍野浩浩荡荡,无数旌旗招展,沉重的战车在马匹的拉拽下碾过一道道春雨过后泥泞的沟壑,压出一条条深深的轨迹。 作为晋国下军指挥使,魏相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战车的甲首,而副指挥使士燮自然就只能当一个车右,御手则是魏相的族弟夏敬。 当甲首的感觉非常不错! 士燮突然捅了捅魏相的肩膀,低声道:“快看,那边就是中军!” 魏相下意识的看了过去,果然发现了大约几十步之外的一辆战车,上面正站着中行庚和智罃两人。 荀氏两兄弟显然也察觉到了魏相的注视,同时将目光投了过来。 中行庚朝着魏相拱了拱手,魏相楞了一下,同样微笑拱手还礼。 四人目光同时分开,各自窃窃私语。 士燮轻声道:“今年的荀氏兄弟似乎没有去年那么傲慢了。” 魏相淡淡的说道:“那是当然,谁让他们碰到了本大夫呢?” 士燮看着魏相道:“你似乎真的很自信,但你要知道中军可不是下军,这二十年来赵宣子唯一还有点上心的公族军就是中军,而且中军之前一直都是由韩厥掌控的,你应该知道这个人的作风。” 魏相道:“你想说中军的基础比下军好?” 士燮认真的说道:“我想说的是中军秒杀你这下军一万条街!” 魏相叹了一口气:“真的,学别人说话不是一个好习惯。还有,你也是下军副指挥使,我的下军难道就不是你的下军?” 两人相视而笑。 不远处,智罃有些奇怪:“这个魏相怎么还笑得出来?他不会迟钝到这个地步吧。” 中行庚想了想,道:“说不定他觉得自己能赢呢。” 智罃这下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不会真的觉得自己能赢吧?” 中行庚哼了一声,淡淡的说道:“毕竟过去他也没输过,不是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中行庚的语气中明显带着酸味。 智罃哑口无言,但旋即又兴奋了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把他的不败纪录打破,岂不是喜上加喜?” 这是姬据登基之后的第一次春蒐,这位年轻的晋国君候还是相当严肃的。 在三天的行军过后,大军驻扎下来,然后在第四天完成了祭祀。 终于在第五天的早晨,所有军队都集结了起来。 姬据当众宣布:“春蒐正式开始!” 随后,自然就是熟悉的演武环节。 首先第一个演武的自然是晋国公族军,而公族军之中第一个出场的毫无疑问便是由中行庚、智罃两人担任正副指挥使的中军。 中军的演武非常华丽,不但表演了战车冲锋,还有战车齐射,步兵随战车冲锋,战车来回冲阵等等。 大部分演武项目由战车出任,对此众人也没有觉得奇怪,毕竟这个时代战车为王。 中军的演武结束之后,一阵阵的喝彩声顿时响起。 “好,军势严整,军容彪悍,一看便是我大晋强军!” “君候得此强军拱卫,无忧矣!” “中行庚、智罃两位君子果然是年轻有为,练兵之法令人叹服!” 诸如此类的一声声表演传来,不但中行林父抚须微笑连连,就连晋侯姬据也不由微微点头,面露欣慰表情。 这才是大晋霸主强军应有的模样嘛! 魏相和士燮站在演武场的边缘,远远的注视着这一幕。 士燮轻声道:“你怎么看?” 魏相撇了撇嘴,不以为意的说道:“花拳绣腿,不值一提!” 在魏相看来,战车这种落后的东西,早就应该被淘汰掉了! 随后,第二个登场的是公族上军。 上军的指挥使其实也是魏相的老熟人了,就是新任上军将先毂的弟弟先克。 和中军相比,上军无论是从军容、军貌、还是军械上都明显要差了一筹。 但包括晋侯姬据在内的晋国君臣倒也不意外,如果上军真的能够强过中军,那才是真正奇怪的事情呢。 中军演武结束,士燮有些紧张的捅了捅魏相的胳膊:“到我们了!” 魏相微微一笑,道:“慌什么?二三子都有,做好准备,让君候和诸卿、大夫们好好开开眼界!” 第242章 整齐的下军 无论是中军还是上军,高台之上的晋国君臣似乎都有些提不起兴趣来。 但是,当上军的将士们齐刷刷的走过去之后,台子上的人们似乎就来了兴趣,一个个开始有了精神。 “魏相来了。”屠岸贾轻声对着晋侯道。 晋侯点了点头,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和身边的六卿说话:“听说魏相练了两个月的兵,也不知道能练出什么样的兵来。” 中行林父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士会咳嗽一声,道:“老臣听说魏相日夜操练,想必下军应该不会让君候失望。” 先毂冷冷的说道:“那可未必。练兵也是讲究方法的,老夫听说某些人连祖传的练兵法都不用,反而是自己去弄一个什么‘队形队列’出来,实在是可笑至极啊。” 赵朔哈哈一笑,道:“先伯这句话就有意思了,大晋之所以能够一步步的走到现在这个地位,靠的不就是一次次的突破自我和创新么?魏相既然有这个心思那便是极好的,又怎能称得上是什么可笑呢?” 魏相甚至都还没有出场,高台之上围绕着他的话题火药味就已经起来了。 突然,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来了。” 众人顿时同时噤声,朝着同一个方向看去。 魏相所率领的下军入场了。 几秒钟之后,高台之上的众人脸部的表情顿时就发生了一些变化。 魏相的下军阵,其实和其他人的倒也没有什么不同,都是战车在前,步兵在后。 只不过,魏相的下军显得十分的……整齐。 二十辆战车摆成了五排,每一排一共四辆,每一排战车的速度几乎相等,缓缓的同时通过。 从高台居高临下的看下去,就好像看到了一个战车方阵整齐有序的通过。 不仅如此,细心的人还能发现,魏相的战车方阵之中就连每一辆战车拉车的马匹颜色几乎都是相同的,每一排拉车的所有马匹颜色也同样尽可能的相近。 队列整齐,方阵统一,颜色相同或者相近,这一次加起来给人一种十分强烈的视觉冲击感。 位于战车第一排正中央的正是魏相和士燮。 此刻,魏相和士燮正在轻声嘀咕。 “夏敬,慢的,你没看到左边那辆有点跟不上了吗?好了,现在快点,对,均匀加速,整齐,整齐最重要。你是头车,稳住,一定给本大夫稳住。” 高台之上,晋国君臣已经愣住。 足足过了好几秒钟之后,六卿之中的上军佐栾盾才幽幽的说了一句话。 “魏相大夫的兵,还真是……整齐啊。” 这句话意外的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 屠岸贾看着这个整齐的战车阵,脸色有些难看。 如果在场有谁最希望魏相出丑的话,那必然就是屠岸贾莫属。 可现在,屠岸贾感觉魏相隔空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突然,又一阵整齐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一个步兵方阵缓缓走来。 整个步兵方阵很整齐,虽然士兵们走路的时候脚步并没有完全一致,但是就和刚刚通过的战车一样,每一排、每一行、每一列都能够形成一条线。 似乎是由于训练时间不足的缘故,步兵这个方阵的动作一致度显然差了不少,但他们就这么整整齐齐的走过来,一个个身上披着甲胄,腰间挂着刀剑,成排成列的走来,依旧让人产生一种和方才战车通过时一般无二的感觉。 有秩序的东西,总是会让人情不自禁的陷入进去。 高台之上,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开始响起。 “没想到,魏相大夫练的这支兵马竟然还有模有样的。” “是啊是啊,这才两个月呢,居然能操练得如此整齐。” “你注意看看这些士兵,他们的精神颇为饱满,这说明士气高昂啊。” “对,还有他们的行动,老夫可以断言,他们这段时间的训练必然很刻苦。” 晋国卿大夫就没有一个是不领兵的,许多人甚至从少年开始就已经学习如何带兵打仗,眼光可谓十分毒辣,一下子就看出了这支下军的众多优缺点。 “但这些士兵们的动作也能看得出来,底子很差,应该是先前很久没有训练过的缘故。” “魏相大夫竟然能在短短两个月内将一支没有训练过的部队教导到这个地步,实在是让人惊叹啊。” 这些议论声虽然很小声,但依旧不可避免的传到了坐在最前方的晋侯姬据和六卿耳中。 姬据先是眉头紧皱,但随后立刻又松弛开来,露出一丝笑容:“这个魏相……有趣。看来,确实是有些本事啊。” 先毂脸色一变,正想开口说些什么,但也就是这个时候,魏相的战车正好从高台之下驶过。 魏相深吸一口气,昂首立于战车之上,突然开口一声爆吼。 “君候万岁,大晋万胜!” 魏相话音落下,二十辆战车之上的下军将士,以及身后上千名下军步兵甲士同时齐声怒吼。 “万岁,万岁,万岁!” “万胜,万胜,万胜!” 一千多个人扯着嗓子,用最大的音量怒吼是个什么概念? 这突如其来的声浪将高台之上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晋侯姬据险些掀翻了自己面前的桌案,但等到他镇定下来之后,突然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然后,姬据突然哈哈的笑了起来。 “诸卿,看来这个魏相的练兵……是真的很不错啊!” 士会微微一笑,道:“君候明鉴。” 赵朔呵呵一笑,道:“臣觉得,公族三军之中,下军军容最为严整,当以下军为头名,不知君候觉得如何?” 姬据看了一眼中行林父,见中行林父没有开口,便笑道:“头名不头名的本侯不知道,但这一次,下军确实最得本侯之心!” 姬据的这句话说出来,中行林父和先毂的脸色顿时无比阴沉,但偏偏又说不出话。 姬据的意思很明显,本侯不评选名次,但本侯就是觉得魏相好。 那还能怎么反驳?难道姬据身为大晋君候,连个表达喜好的机会都不能有? 第243章 步兵有什么用? 姬据看着中行林父和先毂的表情,心中感到一阵舒畅。 此刻,姬据的脑海之中突然闪过了一句魏相曾经说过的话。 “等到郤伯去世,中行伯上位之时,君候夺回大权的机会就来了!” 如果中行林父仅仅只有这种水平的话…… 姬据脸上的笑容越发快意了。 先毂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冷冷的说道:“老夫算是看出来了,这下军两个月其实也就练了点花架子罢了。战场之上那都是要真刀真枪的真功夫,大家冲杀成一片,谁和你这般整整齐齐的对敌?这般所谓的训练,只不过是浮于表面,只是个笑话罢了!” 先毂话音落下,高台之上的众人先是一滞,随后都陷入了思考。 先毂的立场大家当然都是知道的,但仔细一想的话,似乎……他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整齐归整齐,好看归好看,但打仗向来讲究的就是一个随机应变,战场上也不可能有这种一板一眼的机会给你去对敌啊。 所以,这可不就是个花架子吗? 这一次,脸色难看的变成了士会和赵朔。 先毂并不知道的是,在同一时刻,还有另外一个人也得出了和先毂同样的结论。 智罃站在战车之上,看着不远处正在缓缓驶过来的魏相下军所属,不由十分吃惊:“兄长你快看,这个魏相练的兵好像很不错,竟然如此整齐!” 中行庚哼了一声,道:“整齐个屁!你看他那些马,有的在前有的在后!” “兄长,你看战车之后的下军士兵,他们也好整齐!” “哪里整齐?手脚的起伏根本不一致!” “……兄长,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在行军的时候能够做到一千人动作完全一致的军队?你这是鸡蛋里挑骨头啊,我觉得,魏相这支军队恐怕还是有一些战斗力的。” “什么鸡蛋里挑骨头?为兄告诉你,他这些就是花架子,一点用都没有!” 高台之上,中行林父突然微笑了起来。 “诸位,魏相不是还有接下来的演武么?且看着就是了。” 众人心想也对,纷纷等待。 片刻之后,当下军的演武正式开始,所有人的脸上都再度露出同样的表情。 先毂一声嗤笑:“老夫就知道……嘿,不过如此!” 诸多大夫的议论也再度响起。 “下军这个演武,虽然也像模像样,但是……你看看他们这个莫名其妙的战法。” “对啊,怎么能以步兵为主,战车为辅呢?” 正如同刚才那样,有着丰富领兵经验的卿大夫们一眼就看出了魏相演武的核心。 别人都是以战车为绝对主力,步兵负责在背后打杂,这也是如今整个华夏世界通用的战争方式。 而魏相呢? 步兵集体射击,步兵集体突进,步兵分开接敌,步兵短兵相接…… 战车呢? 二十辆战车用八个字就可以概括——自由发挥,爱哪哪去! 这完全违背了这个时代的战争常识! 远处,智罃看着下军的演武,同样也是惊讶异常,半晌之后才说出了两个字。 “就这?” 中行庚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怎么样?为兄早就说过了,魏相这个人,不行!喜欢自以为是,喜欢创新?为兄告诉你,这都只会让他变成一个笑话!” 智罃叹了一口气,道:“兄长,看来你确实是对的。” 高台之上,姬据的脸色已经彻底变的阴沉了下去。 砰的一声,姬据忍不住拍了桌子。 “这个魏相,究竟搞的是什么东西!” 姬据很生气。 在姬据看来,魏相的练兵才能其实是有的,这从刚刚的整齐队形就能够看得出来。 但是,好好的车兵不练去练步卒?这不是脑子被驴踢了吗? 先毂忍不住笑了起来:“君候看见了吧?这个魏相就是这般,看似有些希望,实则满肚草包!” 姬据阴着脸,没有开口说话。 士会和赵朔对视一眼,不由同时摇头。 终于,演武结束了。 魏相让士燮带着下军将士们去扎营,自己独自上了高台。 作为大夫,魏相当然也是有资格坐在高台之上的。 上台之前,魏相可以说是信心满满。 今天演武之前的行进,魏相是从上辈子看到的阅兵之中得到的灵感。 任何看过阅兵的人都会被那种整齐划一的视觉效果所震撼,虽然魏相所训练的这支下军远远无法和后世阅兵的部队相比,但用来在这个时代镇住场子也是绰绰有余了。 所以,魏相上台之后,把其他人投来的异样目光理所当然的理解成——这些家伙是在羡慕和佩服本大夫! 直到这一次演武正式结束,老丈人士会突然伸手揪住耳朵把魏相提溜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时,魏相才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外舅,别这么用力了,疼,疼疼疼!” 魏相从来不介意在老丈人面前卖惨,说白了这不就是第二个爹嘛,爹这种东西是有共通性的,拿出同样的套路来对付其实也是可行的。 果然,看到魏相一副龇牙咧嘴痛不欲生的模样,士会手上的劲不自觉的就消失了大半,然后松开。 士会恨铁不成钢,将魏相和刚刚赶来想要邀功的士燮一顿臭骂。 “一开始的表现还可以,后面那是个什么东西,啊?车兵呢,车兵都被你吃了,所以你脑子里面只有步卒?” “不是,外舅你听我说,车兵这种东西是不持久的,它注定要被历史所淘汰……” “你也注定要被历史所淘汰,要不然老夫在这里把你们这两个不成器的东西淘汰掉算了!” 魏相和士燮苦着脸,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无奈的表情。 原本想好好表现一下,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了呢? 由于等会还有晚宴要参加,所以士会仅仅臭骂了两刻钟时间就得赶去赴宴了。 临走之前,士会还甩下一句硬邦邦的话:“自己好好想想,究竟错在哪了,以后给老夫好好改正!” 士会施施然的离去,只留下魏相和士燮两人面面相觑。 士燮痛心疾首的指着魏相:“你这个坑货!” 魏相翻了一个白眼,道:“那是你爹不懂未来!” 士燮呸了一声,道:“你懂,你懂未来你今天丢了这么大的脸!” 魏相叹了一口气,十分认真的说道:“我早告诉你了,真理,永远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的!” 第244章 谁说我的下军没有表现机会 魏相觉得,自己有可能错误的高估了这个时代人们的军事思想水平,还有心理的强韧程度。 比如说大舅哥士燮明显就沉溺在了一种奇异的失败感之中,抱着头蹲在那里,久久不可自拔。 魏相耸了耸肩膀,对着一脸不淡定的士燮说道:“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开心你知道吧?不要因为别人对你的评价而沮丧,你是为自己而活,又不是为了别人的评价而活。” 对于魏相这一番充满了现代化自我意识的言论,士燮做出的答复很简单:“等会父亲动手的时候,你能帮我挨揍吗?” “不能。” “那你就闭嘴。” “哦。” 过了好一会之后,士燮又闷闷的说道:“你说,这一次我们的新战术真的能够有用吗,步兵真的能够强过车兵?” “我们?”魏相敏锐的抓住了重点。 士燮大怒,道:“我好歹也是你的副手,怎么就不能用‘我们’了?” 魏相想了想,道:“这倒也是。我实话告诉你吧,步兵的崛起是必然的,车兵的衰落也是必然的。” “为什么?” “你看看我的封地夏邑就知道了,车兵再怎么厉害,进入到上党地区之后也是一团废铁罢了。” “大晋又没有必要非要占领太行山,那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好东西!” “谁说的?那里明明有人参。” “好吧。那除了太行山呢?我们也不可能在太行山打一辈子的仗吧。在其他地方,我们的下军根本没有表现机会。” “谁说没有表现机会?我告诉你,即便是在平地也是一样的结果。” “胡说八道!车兵都在平原称霸几百年了。” “蠢货,那是因为车兵讲究那些该死的破规矩罢了。而且,之前也没有魏氏弩这样的武器出现,不是吗?” “魏相,质疑的态度是好的,但如果质疑得太过了,反而会让你自己也变成你口中的蠢货。” …… 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断了魏相和士燮的争执。 “郑国的使者刚刚抵达,并且求见了君候!” 姬据坐在高台之上,一脸意外的注视着面前的郑国使者:“使者突然前来,不知为了何事?” 郑国使者一脸惊慌,朝着姬据行礼之后道:“回君候,十天前楚王突然率领楚国兵马大举侵入我郑国。楚军势大,实非我郑国所能够抵挡。晋国乃是诸侯之伯长,还请君候出兵主持公道,将楚人逐出郑国疆域!”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在场的所有晋国君臣很是消化了好一会。 姬据抬头看了看天色,发现已经是黄昏时分,于是便咳嗽一声,道:“来人啊,请使者先下去歇息。” 在屠岸贾带着使者下去之后,姬据环视在场的晋国大臣一眼,缓缓说道:“明日本侯在行宫之中召开会议,大家一同好好商议一下吧。” 对于姬据的话,众臣自无异议。 刚刚回到营帐之中,士会就派人叫来了士燮和魏相。 士会的脸色看上去并不是很好,冷冷的说道:“这个以步兵为首,车兵为辅的馊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士燮和魏相同时伸出手,士燮指着魏相,魏相也指着自己。 “混账东西!”士会勃然大怒,砰的一声拍了桌子:“你要搞,完全可以在背地里偷偷的搞,为何要将它拿出来在君候和众卿、大夫的面前演示?” 士会是真的很生气,要知道本来靠着那个出色的出场队形,魏相的下军已经完全让在场的晋国君臣刮目相看。 只要接下来的演武能够正常进行下去,哪怕演武水平比上军差,熟知下军情况的晋国君臣们也不会觉得如何,反而还会对魏相大加称赞。 可魏相倒好,一个步兵为主车兵为辅的演武,直接就将一开始的印象分给败了个干干净净,还被中行林父和先毂找到机会狠狠的吐槽了一番。 一把好牌打得稀烂啊。 看着暴怒的士会,魏相一咬牙,道:“外舅,步兵真的会成为将来战争的主流。” 士会嘿了一声,道:“你这个臭小子以为自己是泰一神,能够言出法随不成?就算你说的是实话,那也应该在战场之上证明这一点,演武根本就不可能证明你的理论,只会让你变成中行伯和先伯手中的笑话!” 魏相摊开双手,道:“其实,小婿只是想要让君候和诸卿大夫早点认识到这个变化罢了。” 士会有些烦躁的摆了摆手,道:“真是个榆木脑袋!好了,此事暂且不提,下次若是再犯这样的错误,就不要怪老夫把你们两个抽得屁股开花!” 魏相和士燮对视一眼,十分默契的住嘴不言。 气氛开始变得和缓下来。 士会也是没有办法,一个儿子一个女婿,年轻人有自己的主见也是常事,难道还能打死不成? 过了一会,士会道:“关于郑国之事,你们两个有何意见?” 魏相和士燮异口同声的说道:“当然是要出兵援助郑国!” 士会哑然片刻,失笑道:“你们两个倒是够统一的,还有什么意见,一并说出来吧。” 士燮正想开口,却被一旁的魏相抢先:“小婿以为,外舅应[]该想办法争取一下这次的主将之位!” 士燮:“!!!” 相较于十分吃惊的士燮,士会显然就冷静了许多:“你要老夫和中行伯去争?” 魏相点头道:“正是!” 士会哼了一声,道:“中行伯现在可是上卿!” 魏相道:“正是因为中行伯是上卿,外舅您是中卿,所以您才更加应该和他争到底。” 士会不置可否。 魏相继续道:“外舅,如今您可是最有希望接任中行伯之位的那个人,也是对中行伯威胁最大的那个人,中行伯即便以前和您再有交情,如今您也必然是他最为忌惮的对象。与其等着中行伯对您主动出手,不如您抢先把这一次援救郑国的主将之位抢下来。” “只要外舅获得主将之位并且成功的援助了郑国,那么外舅的声望必然大涨,中行伯以后对付外舅也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士会看着魏相半晌,突然道:“其实你小子就是想要在战场之上实践你的所谓‘步兵更比车兵强’的道理吧?” 魏相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嘿嘿一笑:“外舅果然高见!” 士会哑然失笑,道:“既然如此,那老夫就给你这个机会又有何妨!” 第245章 拒绝和失败并不是一回事 在魏相离开士会的帐篷之前,士会又问了魏相两个问题。 “你说,明天中行伯会同意援救郑国吗?” “有很大的可能性不会。” “那你觉得,老夫能顺利出任主将吗?” “小婿觉得,至少有六七成的把握。” 士会点了点头,然后挥了挥手,让魏相回去休息。 魏相离开之后,士燮犹豫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开口:“父亲,儿觉得魏相的这个计划,风险是不是太高了一些?” 士会瞪了士燮一眼:“既然有意见,为何刚才不在魏相面前说?” “那个,儿的口才确实是不如魏相……” “蠢货,说不过就是因为你的道理不对,明白吗?你给老夫记住,将来如果再碰到说不过的人,那就按照这个人的话去办!” “……父亲,儿有的时候真的不太理解,您为什么这么相信魏相的话呢?” “因为魏相是一个能够从士人一步步爬升到大夫的人才,而你这个逆子除了成天给老夫添堵之外什么都不知道!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去,让人给老夫打一盆洗脚水来!” …… 离开士会的营帐之后,魏相立刻就去见了赵朔。 六卿之中,赵朔一个人就掌控着两票,如果有赵朔的支持,事情就很容易办成了。 赵朔十分认真的听完了魏相的话,然后表示了拒绝:“不行,这一次我不能帮你。” 魏相一愣,道:“为何?” 赵朔淡淡的说道:“中行伯毕竟是上卿,赵氏虽然和他不和,但也不能如此无视上卿的威严。” 魏相想了想,道:“上卿的威严并不是因为上卿这个职位本身,而是因为坐在这个职位上的人。” 赵朔摆了摆手,道:“你去吧。” 魏相离开了。 赵朔看着魏相的背影,过了片刻突然笑出了声。 “奸猾。” 刚刚走出赵朔的帐篷,魏相还没走两步,就碰到了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出现,手里还拿着两个酒葫芦的韩厥。 “喝不喝?”韩厥问道。 两个大夫在夜色之中拿着两个酒葫芦喝酒,这怎么看都是一种很失礼、很没有贵族风度的行为。 魏相道:“喝。” 两人找了一处营地中的小土丘,并肩而坐。 韩厥和魏相碰了一下酒葫芦,道:“饮胜。” 魏相道:“干。” 韩厥先是皱眉,过了好几秒之后眉头又突然展开,道:“干。” 魏相拿着酒葫芦,抬头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几乎一口将酒葫芦之中的酒喝完。 韩厥看了魏相一眼,道:“你知不知道这样喝酒伤身?” 魏相认真的说道:“其实我喝过比这个烈好几倍的酒。” “放屁。”韩厥对此嗤之以鼻:“这可是整个大晋之中都出了名的烈酒。” 魏相想了想,道:“过些日子如果我有时间的话,你就会知道现在你拿来的这两壶酒简直弱爆了。” 韩厥瞪了魏相一眼:“你可能忘了,老夫和你父亲魏锜是一辈人。” 魏相笑了起来:“知交何必看岁数?” 韩厥似乎被魏相这句话给触动了。 两人就这么静静的坐在土丘上,看着天边的月亮。 这个月亮又大又圆。 过了好一会之后,韩厥道:“你找赵孟做什么?” 魏相道:“我外舅想要和中行伯作对,我来当说客。” 韩厥道:“赵孟同意了?” 魏相道:“没有。” 韩厥点了点头,道:“老夫等会帮你去说一说。” 魏相摇头道:“不必了。” 韩厥咦了一声:“这就打退堂鼓了?不像你的风格。” 魏相嘴角微微扯动一下,露出一丝笑意:“其实,赵孟的拒绝对于我来说也是一种成功。” 让魏相有些惊讶的是,韩厥居然立刻就理解了魏相的意思:“所以你虽然没有帮士伯获得一个帮手,但至少帮士伯消除了一个可能的竞争对手?” 魏相竖起大拇指,道:“聪明。” 韩厥点了点头,站了起来:“是个奸猾的小子。” 魏相道:“大夫何往?” 韩厥道:“老夫困了,回去睡觉。” 魏相看着韩厥的背影,突然喊道:“韩厥大夫,府中可有适龄女?” 韩厥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滚!” 魏相哈哈大笑,朝着韩厥的背影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这一夜,魏相睡得很香甜。 第二天早上,魏相精神抖擞的起床,在简单的洗漱完毕并草草吃过早餐之后,魏相来到了晋侯的临时行宫之中。 士燮是嗣卿,但嗣卿并不是卿也不是大夫,所以士燮只能够十分不爽的留在营地之中等待结果。 行宫大殿之上,晋国君候姬据、六卿以及几十名晋国大夫各自落座。 姬据咳嗽一声,道:“事情大家应该也都明白了,本侯也就不多废话,诸卿若是有什么意见的话,便畅所欲言吧。” 姬据说的是“诸卿”,意思也就是只有六卿能够商议这件事情,大夫们统统都只能旁听。 这也是晋国一直以来的传统,真正的军国大事只有六卿能够讨论。 许多人将目光投向了中行林父,作为晋国如今的上卿和首席执政,这位老者显然是应该要第一个开口的。 中行林父确实开口了,但他说的话却让不少人都为之意外。 “君候,老臣觉得,眼下并非援救郑国的时机。” 大殿之中顿时就是一阵骚动。 姬据明显楞了一下,道:“中行伯何出此言?” 中行林父显然早就想好说辞,当下淡淡的说道:“大晋这两年来接连发生大事,成公、赵宣子、郤缺先后离世。老夫如今初掌朝政,尚未将国内之事梳理完毕,若是此事再仓促发兵援救郑国的话,恐怕反而坏事。” 中行林父的话一说出来,不少人脸上的表情越发惊讶。 就连魏相看向中行林父的目光之中都带着几分怪异。 中行林父的意思其实很明显,就是说“老夫才刚刚当上晋国这辆大车的司机,怎么开车都没弄清楚呢,这个时候再跑出去和别人赛车,那岂不是要车毁人亡?” 以前怎么就没有看出来这个老家伙是如此爽利的一个人呢? 魏相摸了摸颌下的胡须,看了一眼就坐在中行林父对面的士会。 魏相只是一个大夫,这种六卿的会议当然是插不上嘴的。 所以,接下来就只能看老丈人士会的表演了。 第246章 这主将就让老夫士会来当吧 中行林父话音刚刚落下,士会就开口了。 “中行伯此言不妥。须知我大晋乃是天下诸侯伯长,原本便有庇护诸侯不受侵扰之责。郑国年年向大晋和君候朝贡,所献财物礼品从未有过任何短缺,没有缺过礼数。若是大晋竟然对郑国见死不救,那么岂不是让其他诸侯看轻了大晋,让大晋和君候的威望受损,更让大晋的霸权旁落?所以老夫认为,郑国是必须救的,而且还应该马上出兵进行救援!” 看着侃侃而谈的士会,中行林父不免有些吃惊。 中行林父当然有料想过会有人站出来反对,但中行林父心中的目标其实是刚刚晋升下军将的赵朔,并非士会。 但不管是谁站出来,这该辩论的还是要好好的辩一下。 中行林父道:“士伯此言就有些不对了,大晋的霸权乃是过去那么多年先辈们筚路蓝缕,在一次又一次的胜利和仁德累积之下方才获得的。数十年的积累,又岂是一下子就会完全失去的呢。如今老夫尚未理清情况,若是仓促便要和楚国开口,老夫确实是没有那个把握。郑国兵败,毕竟影响不到大晋本身。若是大晋出兵而败,那才是真正影响到君候威望和大晋霸业的事情!” 士会毫不相让,立刻开口道:“既然中行伯不敢出兵,那就让老夫来当这个主将又有何妨!为了大晋霸业,老夫可以率军救援郑国。若是兵败,那老夫来承担这个责任也就是了!” 士会话音落下,满殿皆惊。 士会看着中行林父,淡淡的说道:“中行伯,不知你觉得老夫这个提议如何?” 中行林父看着士会,半晌说不出话来。 中行林父当然有过预案,但预案都是针对赵朔去做的。 所以中行林父并没有想过这个主将的问题,因为以赵朔下军将的身份,这个主将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赵朔来当的。 但现在,当士会站出来索要这个主将之位,一切又都不同了。 无论是资历还是职位,士会都是六卿之中仅次于中行林父的存在,也是最有资格替代中行林父出任主将的存在。 中行林父深吸一口气,看着士会缓缓说道:“士伯,你也是稳重之人,为何如此冒失?须知军国大事可并非儿戏,你只不过初入六卿不到两年,如何能够承担如此重任?” 士会哈哈一笑,道:“中行伯这句话就错了。如果为了大晋霸业便是冒失,那老夫就冒失一次又有何妨?先辈打下的基业,若是在我等手中白白的送出去,那我等死后又有何颜面去见文公、襄公、成公于地下呢?” 士会一口一个晋国霸业,可以说是完全占据了道德上的制高点,让中行林父一时间竟无法还嘴。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士伯说的对。” 众人循声看去,随后纷纷露出吃惊表情。 这个赞成士会的人,赫然是——先毂? 众人心中顿时冒出许多问号。 先毂,那不是中行林父一直以来的亲密盟友吗? 先毂没有去管其他人的异样表情,而是直截了当的敲了敲桌子,冷冷的说道:“大晋霸业,不可失!谁要是想要丢掉大晋霸业,谁就是在和我先氏作对!” 看着满殿愕然的表情,魏相的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笑容。 如果说这座大殿之中还有一个人能够预料到先毂会站出来支持士会的话,那这个人一定就是魏相。 为何? 因为在历史上的邲之战中,先毂就曾经对当时领兵的晋国上卿中行林父说过一句直接导致了决战全面爆发的话“由我失霸,不如死!” 这要从先毂的曾祖父先轸说起。 先轸是晋文公姬重耳最为倚重的心腹之一,也正是在先轸出任上卿之时,晋楚之间爆发了决定霸权的城濮之战。 城濮之战中,先轸作为领兵主将十分机智的采用了“退避三舍”的作战策略一举击溃了楚军,从此开创了长达数十年的晋国霸业。 先氏一族一直都以此为傲,并自视为晋国霸业的维护者。 毫不夸张的说,对晋国霸业的维护就是先氏一族的最高信条。 和这个信条相比,中行林父这样的盟友反而没有那么重要。 中行林父一脸震惊的看着先毂,道:“先伯,你……” 先毂同样看着中行林父,淡淡的说道:“中行伯若是愿意领兵,老夫便支持中行伯。若是中行伯不愿意领兵,那就让士伯来领兵也是一样的。” 中行林父沉默,脸颊的肌肉明显颤动。 片刻之后,中行林父缓缓说道:“其他诸卿可有什么意见?” 栾盾显然早有准备,十分和熙的笑道:“老夫没有什么意见。” 赵朔笑道:“某也没有什么意见。” 郤克看了一眼中行林父,又看了一眼赵朔,犹豫片刻,道:“某也认为应该出兵,但出兵主将人选,某不发表意见。” 六卿尽数表态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中行林父的身上。 在这一次的廷议之中,栾盾和赵朔出乎意料的选择了弃权,而先毂和郤克虽然同意出兵,但又都同时表示愿意支持中行林父作为主将。 出兵救援郑国如今已经属于共识。 如果中行林父愿意领兵的话,他就能够作为主将领兵去和楚国对抗。 若是中行林父不愿意领兵出征,那么这个主将之位就只能交给士会。 中行林父显然颇为犹豫,片刻之后突然对着姬据道:“不知君候怎么看?” 显然,中行林父并没有完全放弃反对出兵的想法。 姬据哈哈一笑,正色道:“本侯毕竟是刚刚上任,此事本侯觉得还是交给诸卿商议,再做出决定较妥。不过本侯也有一点小小的建议,那就是出兵还是应该要出的,不然本侯也不好向列祖列宗交待啊。” 中行林父默然半晌,道:“臣明白了。” 这位晋国上卿转过头来,将目光落在了士会身上。 “既然如此,那么就劳烦士伯领兵走一趟郑国吧!” 第247章 老夫就是要你魏相欠这个人情 一刻钟之后,早就已经焦急等候在殿外的郑国使者急匆匆的走进了大殿之中,朝着晋侯恭敬行礼:“外臣见过君候,不知君候准备何时出兵?” 姬据看着面前这名使者,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使者勿忧。晋、郑两国同为姬姓,一直以来都是同气连枝互为襄助。如今楚蛮悍然犯郑,本侯又如何能够坐视不理?本侯已命士伯为主将,即日领兵南下,援助郑国!” 使者闻言顿时大喜,朝着姬据恭敬行礼:“多谢君候大恩!” 姬据笑着点了点头,道:“好了。战事紧急,士伯你马上去准备一下,也好早日出兵。若是无其他事项,今日便都散了吧。” 魏相的坐位最靠近门口,所以他当然也就最先走出了大殿门口。 原本魏相想要在大殿门口这里等一下老丈人士会,但等着等着突然发现韩厥在向自己招手,于是魏相想了想,就跟着韩厥的脚步走到了旁边一个颇为僻静的角落。 韩厥看着魏相,目光之中露出几分欣赏:“这一次你做得很不错。” 魏相咦了一声,有些疑惑的说道:“韩大夫此言何意?” 韩厥一巴掌拍在了魏相肩膀上:“都这个时候了还给老夫装傻!” 魏相嘿嘿一笑,道:“不知韩大夫找我何事?” 韩厥道:“老夫也想加入到援郑之战中,你等会记得和士伯说一下。” 魏相咦了一声,有些惊讶的看着韩厥:“这可是好事啊,外舅肯定会很高兴的,大夫为何不去和外舅亲自说这件事情?” 根据晋国律法的规定,作为主将,士会有权在晋国之中征调兵马,这些兵马既包括了公族军,也包括了卿大夫的私军。 但就如同周天子衰落之后没有诸侯再会听从天子的征调一样,由于晋国公室的威严衰落,原先卿大夫们必须的义务出战慢慢的也就变成了自愿出战。 当然啦,这种所谓的自愿其实也是有些猫腻在里面,主要就是看主将的号召力。 就比如说当年赵盾在世的时候,只要他一声令下,哪个晋国卿大夫敢不乖乖的“自愿”出征? 到了郤缺的年代,柳棼之战中就有好些大夫以自愿为原则拒绝出兵。 如今士会虽然出任主将,但毕竟不是上卿,所以能有多少卿大夫愿意加入这个队伍之中,其实也不好说。 因此韩厥带着韩氏兵马的加入,实际上是帮了士会的忙。 韩厥看着魏相,淡淡的说道:“老夫不要士伯欠老夫这个人情,老夫要你来欠老夫这个人情。” 魏相摸了摸下巴,还是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干脆就直接了当的开口道:“那个,韩厥大夫,你们韩氏之中当真没有适龄女子了吗?” “没有!”韩厥又拍了魏相一巴掌,然后走了。 魏相重新回到宫殿门口,正好看到士会和赵朔并肩而行,相谈甚欢,心中顿时就是一定。 士会也看到了魏相,笑着朝魏相招手,于是魏相就走了过去。 士会指着魏相,对赵朔道:“赵孟啊,老夫这个女婿可出言之凿凿,说什么步兵更比车兵强呢。” 赵朔闻言不由失笑,道:“年轻人嘛,有些自信也是正常的。” 魏相看了看赵朔,确信对面这个家伙其实并没有比自己大几个月。 士会哈哈一笑,道:“不知赵孟对于这一次的援郑之战可有兴趣?” 赵朔淡淡的说道:“楚王去年兵败,想必是已经吸取了教训,这一次恐怕是来者不善啊。” 士会笑道:“那是自然,不过若是能够击退楚军,郑国那边的酬劳自然也是免不了的。” 赵朔明显听懂了士会的意思,笑道:“士氏和赵氏乃是六卿之中唯二的外人,原本就应该守望相助,如今士伯出兵,赵氏理当追随!” 下一刻,三人的笑声就传了出去,让不少路过的卿大夫纷纷为之侧目。 中行林父坐上了马车,一路回到了荀氏的营地之中。 智首、智罃父子和中行庚已经在大帐之中等待。 中行林父坐回自己的主位,有些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道:“有什么想问的,就现在问吧。” 智首第一个开口道:“兄长为何不拿下这个主将之位?” 中行庚和智罃两人虽然碍于辈分不好开口,但不难看出两人都是这样的想法。 中行林父哼了一声,道:“你以为老夫就不想主动率军出征,让天下诸侯知晓大晋之威,让老夫之名传扬海内外?事情根本就没有这么简单!” “士伯、栾伯、还有赵孟,这三个人和老夫素来就不是一条心,六卿之中有三人不服指挥,三军之中有下军和一半的中军不服指挥,你让老夫怎么打这个仗?” 中行林父的一番反问让智首哑口无言。 作为主将,军令不行确实是一个大忌,历史上很多场战争就是因此而失败,例子不胜枚举。 智首依旧有些不甘心,道:“可是,难道就这样把功劳白白给了士伯?” 中行林父冷冷一笑,道:“那自然也是不可能的,老夫怎么可能会为他人做嫁衣?中军这段时间来都是庚儿和罃儿来训练,他士伯凭什么指挥得动中军?魏相训练的那个下军更是一群废物,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先毂的上军,还有士氏等卿、大夫的私军。” “士伯又没有什么指挥大战的经验,反而楚王在去年兵败后卷土重来,必然是早就已经吸取了教训。此消彼长之下,老夫可以告诉你,这一次士伯获得胜利的机会不超过四成!” 中行林父十分自信的下达了判断,然后继续道:“他士伯不是爱救郑国吗?那老夫就让他去救好了。等到他失败归来之后,所有人就会知道老夫的一番苦心,到那个时候老夫威望自然上去,掌控大晋朝局就没有现在这般困难了!” 中行林父这一番话说完,智首这才恍然大悟,心悦诚服的拱手道:“兄长高见,是弟无知了。” 大帐之中,荀氏两对父子的紧张情绪渐渐消散,开始期待起晋国即将到来的那场失败。 第248章 我魏相用人头保证 作为当世第一霸主,晋国的动员效率还是很快的。 第二天,士会就带着晋国三军总计一万人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一路上,还不停的有其他的卿大夫军队汇入。 赵氏兵马,两千。 韩氏兵马,一千五。 魏氏兵马,一千。 …… 当士会率军穿越晋国边境,进入到郑国土地之时,整个晋军的规模已经达到了两万人。 如果把晋国国内所有卿大夫领主们的兵力全部动员起来的话,晋国的兵马绝对能够多出好几倍,至少十万这个数字是绝无问题的。 而晋国的老对头楚国若是倾巢而出,大抵也能够达到差不多相同的数字。 限于这个时代的特性,想要见到双方各出十万人的大战,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进入郑国境内之后,大片大片一望无际的绿色平原就出现了。 和晋国所在的河东盆地相比,这片拥有着茂密树林、广阔平原以及诸多人口的土地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中原”。 但也正是因为郑国这种无险可守的地形才让它成为了南北晋楚两个大国的必争之地,完美验证了“凡事有利必有弊”这句话。 晋国军队浩浩荡荡的向着南方开进,诸多正在田地之中劳作的郑国民众们只是抬头看了这支大军一眼,然后就低头继续干活。 小孩子们三五成群,悄悄的从小山坡和树后探出头来,议论着这支大军的兵威。 “楚军有多少人?”魏相朝着赵朔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赵朔似乎很习惯魏相的贴身保护,而魏相本人也完全不排斥能够影响到赵氏宗主决策的机会。 赵朔摸了摸鼻子,道:“三万六千甲士和一千两百多辆战车。” 魏相咳嗽一声,道:“三万甲士和一千辆战车。” 魏相有些疑惑:“不对啊,我们大晋难道不是更强大的那一方吗?” 赵朔闻言顿时笑了起来:“我们大晋当然是最强大的那一方,你马上就知道为什么了。” 魏相确实很快就明白了。 刚刚进入郑国境内,宋国下卿华元率领三千五百甲士和一百一十辆战车到来,和晋军合兵一处。 随即,东道主郑侯率领三千甲士和一百辆战车也到来。 再过两三天时间,卫国、曹国等其他小国的军队也陆陆续续的赶到。 于是,当晋军和楚军准备在颖水相会时,士会麾下包含各诸侯国在内的所有兵马数量达到了四万两千人,战车的数量也有一千四百辆,从兵力上全面实现了对楚军的反超。 “现在你明白了?”赵朔问道。 魏相点了点头,道:“明白了。” 这就是晋国霸权的好处,也是春秋年代之前只属于周天子的霸权。 秦相吕不韦命诸多学者编纂的《吕氏春秋》以及太史公司马迁的《史记》之中都记载过同样的故事,就是周幽王为了博褒姒一笑,曾经利用过这种霸权来戏弄诸侯。 两本书籍记载的唯一不同之处,就在于《吕氏春秋》乃“击鼓戏诸侯”,而《史记》记载的则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烽火戏诸侯”。 赵朔看了一眼魏相,道:“你看上去似乎有话要说。” 魏相沉默片刻,道:“大晋之中有公族军,公族军分三军。除了公族军之外又有其他卿、大夫军,还有其他的诸侯军,零零总总算下来至少也有二三十支军队。如此之多的军队集合在一起,各自的号令不齐旗帜不整,也难怪在战场之上的表现如此差劲了。” 魏相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触摸到了这个时代军事制度的真正弊病。 赵朔耸了耸肩膀,道:“谁说不是呢?但这其实也无妨,因为大家在战场上也是有礼的,只需要分出胜负即可,不是吗?” 魏相摸了摸鼻子,不予置评。 晋楚之间的争霸,是为了争霸主的头把交椅,是为了争更多的诸侯小弟,而不是争个你死我活。 所以这个时代的战争烈度在后世看来简直低得惊人! 如果以西方历史来做比较的话,华夏现在大致处于西方历史上西罗马帝国覆灭之后欧洲历史进程大幅度倒退的中世纪早、中期,大约领先了西方贵族领主同仁一千年左右。 由于华夏有着周公这样制定了《周礼》的伟人出现,所以彬彬有礼的晋国卿大夫们完全可以用一个藐视的姿态将中世纪的欧洲贵族们视作无礼的蛮子。 这就是源远流长的文化给华夏贵族们带来的底蕴。 魏相可不太喜欢彬彬有礼这种词。 就在这个时候,赵朔突然开口道:“你的那个步兵优先战术,究竟能不能行?” 作为六卿之中的下军将,赵朔才是那个能够真正决定下军动向的人,魏相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总教头”。 魏相不假思索的说道:“绝对能打。” 赵朔看了一眼魏相,淡淡的说道:“这是我出任下军将之后的第一场战争,下军的表现绝对不能太糟糕。” 魏相想了想,道:“我可以用项上人头保证。” 赵朔哑然片刻,满意点头:“如此甚好。” 这可是一个重誓。 在颖水北岸的城颖附近,晋国联军和楚军相遇了。 楚国人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晋军扎营的第二天,楚王就派来了下战书的使者。 无独有偶,这一次楚国的正副使者魏相居然全部都认识。 正使是楚国王子,曾经在柳棼一战中被魏相生擒的熊负羁,而副使则是楚国第一神射手养由基。 作为大夫,魏相理所当然的列席帅帐之中,见证了自家老丈人士会从熊负羁的手中接过战书,然后同意了楚国人提出的决战时间。 “三日后,两军决战!” 战书都已经下了,时间也定好了,按照道理来说楚国的使者也应该离开了。 然而并没有。 楚国副使养由基突然站了出来,朝着士会拱手道:“士伯,养某有一些话想说,不知可否?” 士会有些疑惑的看了养由基一眼,虽然不知这家伙搞什么名堂,但出于礼节还是道:“尊使但说无妨。” 养由基道:“如士伯所知,养某和晋国在场的某位大夫有过一场切磋。养某当时虽然输了,但事后每每思之,却觉得输得很不服气。这一次厚颜前来,便是想要向这位大夫再讨教一番,彻底了解这场恩怨,不知士伯能否批准?” 养由基虽然是和士会说话,但目光却牢牢的锁定在魏相身上。 魏相听完,眉头顿时一扬。 哦豁,麻烦来了。 第249章 我杀他如宰鸡 养由基话音落下,在场的所有人都将目光聚集在魏相身上。 之前的晋楚柳棼之战中,魏相入楚营下战书,比射术击败养由基,并得楚王赠剑之事可是传遍天下的。 对于之前魏相和养由基比箭术一事,天下众人的看法明显分为两个流派。 第一个流派认为魏相居然在比试箭术之时穿了金甲(铜甲),胜之不武,有失风度。 第二个流派则认为魏相十分机智,诈了养由基和楚王一次,乃是智慧的体现。 出于时代背景,认为魏相胜之不武的人显然比较多一些。 听完养由基的要求,士会明显出现了迟疑。 士会其实也觉得魏相胜之不武,并从这个角度出发推断魏相的箭术其实不如养由基。 所以如果魏相再和养由基比武的话,岂不是风险很大? 还没等士会开口,魏相就已经站了起来。 “没想到养由基大夫输了一次不够,竟还想再次自取其辱,若是本大夫不迎战的话,确实也对不起养由基大夫的这一番拳拳之心啊。” 魏相一开口,大帐之中的气氛顿时变得热烈起来。 阵前决斗,一雪前耻或者再添耻辱。 还有比这种更加让这些风度翩翩同时又能提刀弄枪的贵族们更加喜闻乐见的事情吗? 士会叹了一口气,心中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魏相既然已经开口,即便士会身为主将,也不可能阻止这场决斗了。 因为这关系到了魏相和养由基两名大夫的尊严! 养由基看着魏相,眼中闪过光芒,道:“没想到魏相大夫如此豪迈,倒是和养某所想不符。” 魏相哈哈笑道:“既然上一次是我发起挑战,这一次理当迎战。但不瞒养大夫说,比箭之前也比过了,再比也没什么意思,不知大夫可敢比些别的?” 养由基明显一愣,道:“那要比什么?” 魏相正色道:“我曾听闻,养大夫在国内被称为第一勇士?” 养由基看了站在面前的熊负羁一眼,迟疑了一下,道:“确实有人如此称呼,养某愧不敢当。” 魏相笑道:“在我看来,个人之武勇虽能决定生死,但却决定不了一场战争的胜负。真正的勇士应当是指挥千军万马破敌于阵前,为国家和君候带回胜利,不知养大夫觉得如何?” 养由基深吸一口气,道:“魏相大夫此言,善也。” 魏相道:“既然如此,那么你我各率领三百亲兵,比试一下这战阵指挥之道,如何?” 养由基显然对魏相提出来的这个主意有些意外,一时间陷入沉吟,没有答复。 熊负羁含笑朝着魏相眨了眨眼睛,也没有开口说话。 过了好一会之后,养由基道:“这次比试如何分出胜负?” 魏相笑道:“那还不简单?其中一方尽数战死,这胜负就分出来了。” 养由基猛然抬头,直视魏相。 魏相脸上的笑容,这一刻在养由基的眼中似乎都化成了锋利的刀刃! 大帐之中也是一片哗然。 诚如之前所言,这个年代无论是战争还是比试,比较推崇的都是点到为止,因为这样很合“礼”。 魏相提出来这个建议,显然是要和养由基不死不休。 不少人心中不免生出疑惑:“魏相大夫究竟和养由基有何仇怨?” 还没等养由基开口,砰的一声,有人拍了桌子。 晋军主将士会脸色铁青,冷冷的说道:“简直胡闹!既然是比试,那当然是一方认输之后分出胜负即可。养大夫,你且回去禀报你家大王,若是他也同意的话,那么明日早晨老夫和楚王,还有在场的诸侯、诸卿、诸大夫共同为你二人的比试做个见证,如何?” 养由基沉默片刻,道:“那就劳烦士伯了。” 熊负羁和养由基离开了,其他诸侯、诸卿、大夫也离开了。 魏相被士会单独留了下来。 魏相心中刚刚感觉到有些不妙,士会的巴掌就已经朝着魏相的脸糊了过来。 魏相一个闪身直接躲开,士会不依不饶继续追上。 “老夫打死你这个混账小子!” “外舅,别打脸,明天要出战,打花了丢的是您和大晋的脸面啊!” 士会终究还是没追上魏相,老爷子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双目之中露出十分危险的光芒。 魏相同样也在喘气,一脸的无辜。 “外舅,这是那养由基主动发起挑衅,小婿若是不答应的话,岂不是丢了您和大晋的脸面?” “少在那里和老夫扯这些有的没的!你告诉老夫,你究竟和养由基有何深仇大恨?” 魏相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慢慢变得严肃:“杀父之仇!” 士会呸了一声,又是一巴掌扇了过来:“你父亲还健在呢,有个甚的杀父之仇?让你小子胡说,吃老夫一巴掌!” 魏相这一次没有闪避。 士会的巴掌到了魏相面前,突然停住。 几秒钟之后,士会的手中缓缓移开,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同样严肃的老脸。 士会道:“你说的全都当真?” 魏相正色道:“字字属实,若是有假,天打雷劈!” 士会一脸唏嘘:“唉,老夫明白了。将来你若是报了仇,记得对魏锜好一些,他虽非你的亲生父亲,但毕竟也抚养了你这么多年……” 魏相哭笑不得:“外舅,你在想什么呢?我父亲当然就是我父亲啊,哪里来的什么生父养父?” 士会楞了一下,随后勃然大怒:“那你和老夫说什么杀父之仇,看打!” 片刻之后,魏相狼狈不堪的冲出大帐之外,正好碰到了士燮。 士燮道:“我明日和你一起上阵!” 魏相有些惊恐的往后看了一眼,一把揪住士燮:“你疯了?你爹刚才差点觉得我会让他女儿守寡,你现在还想要他做好承受丧子之痛的心理准备?” 士燮脸色一变,重重的呸了一声:“胡说些什么呢,真是晦气!晦气得紧!” 魏相哈哈大笑,推开士燮飘然而去,只留给士燮一个屁股上带着明显脚印的背影。 士燮突然叫了起来:“你明天究竟能不能赢?” 魏相转身看了士燮一眼,爽朗大笑。 “放心,我杀他如宰鸡!” 第250章 高台之上暗潮汹涌 楚军大营。 楚王坐在上首,众多楚国大臣将领在左右两边排开。 和之前的柳棼之战时相比,楚王明显又成熟了不少,虽然越发的内敛,但给人的威严感反而增加了许多,已经真正达到了不怒自威的地步。 听完了熊负羁和养由基的汇报之后,楚王放下了手中的战书,看着养由基淡淡的说道:“你有信心赢过魏相?” 养由基沉声道:“回大王,上一次的比试只不过是魏相使诈罢了。臣已经做好准备,这一次定要在天下人的见证下洗刷耻辱!” 楚王沉默片刻,道:“这一次可并非单对单,而是三百对三百。魏氏在晋国之中也是以勇武见长的家族,此战胜负怕是难料。” 养由基沉声道:“大王,臣继任养氏大夫已经整整十五年,难道十五年时间训练出来的养氏之卒还比不上他魏相刚刚建立的夏邑之卒吗?” 作为名满天下的神射手,养由基无疑是骄傲而自负的。 此刻,养由基将这种骄傲和自负完全表达了出来。 大夫伍参站了起来,道:“大王,臣也赞同养大夫之言。想那魏相虽然诡计多端,但是战场之上讲的就是一个堂堂正正之师,似魏相这般心术不正、难登大雅之堂之辈是断然不可能击败养氏之卒的。” 王子子反也开口道:“大王,臣也觉得如此。那魏相嚣张跋扈,正好让养大夫给他一个教训,取了他的性命!” 子反在柳棼之战中曾经作为楚国递交战书的使者和魏相相遇,被魏相搞了一个灰头土脸,至今仍然记恨在心。 有了先例在前,楚国的大夫们也是纷纷开口,一个个慷慨激昂自信满满,俨然魏相的头颅已经是养由基的囊中之物。 楚王见状,不由一声叹息:“寡人其实觉得那魏相是个人才,若是就此杀了不免可惜。只是……罢了,你明日上阵之时,且全力施为便是。” 和楚军大营的热烈气氛相反,晋军大营之中倒是颇为冷静,至少魏相自己感受到的气氛是这样的。 士燮又来了,看着魏相唉声叹气。 “你真不要我和你一起?” 正在吃饭的魏相翻了一个白眼,将一片鹿肉塞进嘴里,一边含糊的说道:“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叫‘食不言’?” 士燮大怒:“你都要死了,还讲什么礼节?” 魏相差点把手中割肉的匕首直接扔出去:“你才要死,你全……算了,你爱哪凉快上哪去。” 士燮道:“我知道你对你的步兵魏氏方阵信心满满,但那可是养由基你知道吗?楚国第一勇士啊。” 魏相有些费劲的将干燥的鹿肉咽下,赶忙举起一旁的酒爵咕嘟嘟的喝了几大口,然后才道:“就是因为他是楚国第一勇士,所以我才要杀他。” 士燮大吃一惊:“你要杀他?不是分出胜负即可吗?” 魏相看着士燮,平静的说道:“因为我不能让他害人。” “谁?” “不告诉你。” “……” 士燮很不高兴的离开了。 翌日。 在这个时代,人们对于台子这种东西有着迷之喜好,房屋要建造台子上,宫殿要建在台子上,祭祀要在台子上对天祷告。 因此在得知了第二天将会有一场比试之后,晋楚双方的随军工匠们就连夜在颖水北岸搭建了一座简易的大木台。 清晨时分,双方的大人物们开始从南北两个方向登台。 士会朝着楚王行礼:“外臣见过大王。” 楚王笑呵呵的点了点头:“晋侯为何不至,莫非是怕了寡人不成?” 士会笑道:“大王误会了。我家君候乃是千金之躯,又何须冲锋陷阵呢?只需我等臣子服其劳即可。” 楚王笑了起来:“有事臣子服其劳自然是极好的,就怕这服其劳的事情多了,君不复君,臣也不臣矣!” 士会点了点头,道:“大王当年和若敖氏的恩怨外臣也是有所耳闻,既然大王知道这个教训,那自然是极好的。” 双方表面上一片和熙,实际上却是唇枪舌剑相互揭短了一番之后,终于分别入座。 两边的座位也是泾渭分明,晋国一方靠北,楚国一方靠南。 楚王在坐下之后,第一时间就是开口道:“来人啊,让养由基大夫领兵上来吧。” 一名站在楚王身后的楚国将军立刻朝着台下挥了挥手,随后台下的楚国旗帜舞动起来。 一阵马蹄声和战车车轮滚动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片烟尘从南方而来。 十辆战车在前,最中央的战车之中养由基一身甲胄傲然而立。 在战车之后,三百名养氏之卒快步小跑,人人手持长剑身披皮甲,脚步声密集。 “停车!”养由基一声令下,十辆战车纷纷停下,随后步卒们也随之停下。 “行礼!”养由基再一声令下,所有养氏之族朝着台子上的楚王恭敬行礼。 楚王看着这一幕,不禁满意点头,对着士会道:“不知士伯觉得,寡人国中这养氏之卒如何?” 士会微微皱眉,道:“确实精锐。” 士会也是老军旅了,自然看得出来这支养氏之卒行进之间颇为有序,装备也十分精良,即便在楚国诸多卿大夫家族之中也应该是战斗力极为靠前的那一种。 这让士会心中又多了几分不安。 楚王笑道:“不知比士伯之婿的夏邑之卒如何?” 士会故作平静,淡淡说道:“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大王何不自己观察,再得出结论呢?” 楚王大笑道:“好一个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那就劳烦士伯让贵婿领兵上来,也好让寡人和大楚诸卿大夫见见晋国雄风吧。” 士会点了点头,朝着身边站立的士燮示意了一下。 士燮立刻走到台子边上,朝着台子下的掌旗官拿摆出手势。 片刻之后,同样也是十辆战车和三百名士卒,魏相带着自己的夏邑之卒进场了。 这一次魏相并没有借魏氏的兵力,所有的兵马都是名副其实的夏邑之卒。 楚王看着魏相,片刻之后突然咦了一声,道:“士伯啊士伯,你这女婿……有些不对啊。” 第251章 魏相,就这? 楚王话音落下,士会顿时吃了一惊。但表面上依旧是若无其事的说道:“不知大王何故出此言语?” 楚王看了看魏相,又看了看魏相身后的三百夏邑士卒,道:“寡人觉得,夏邑之卒身上的兵器似乎并非金(青铜)制兵器?” 士会这才明白过来,朝着楚王拱手道:“大王果然高见。不瞒大王说,夏邑工匠欧冶子乃是能人,冶炼出了一种新型的兵器。” 楚王哦了一声,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熊负羁在柳棼之战中被魏相以神兵所败,这件事情早就被楚王问得清楚,如今也只不过是确认一下罢了。 楚王当然没有天真到觉得士会能把关于魏相神兵的所有资料都告诉自己的地步,更不会觉得魏相麾下的夏邑甲士能够全员装备那种击败了熊负羁的神兵。 伴随着楚王和士会的这番对话,台子上大部分人的目光也都落在了魏相身上。 楚国王子子反嘴角微微抽动了一笑,冷笑道:“金制武器源远流长,已经在华夏之中使用了数百上千年之久。这魏相胆大包天,居然敢舍弃金制武器而用其他?真是不知死活。” 子反的声音很大,大到整个高台之上的所有人都能够听到他的话。 在士会的身边,赵朔同样露出笑容,淡淡的说道:“夏虫不可语冰,井底之蛙!” 子反大怒,盯着赵朔道:“赵孟此言莫非是在说本王子?” 赵朔哈哈一笑,毫不示弱的盯着子反:“王子觉得呢?” 子反又是一声冷笑,道:“听说魏相原是赵氏家臣,赵孟这般回护于他也属正常。可纵然赵孟再如何舌灿莲花,等会魏相身亡之际,怕也是无话可说了罢?” 赵朔平静的说道:“我也听说王子和养由基大夫关系莫逆,若是万一养大夫身死,只希望王子不要哭得太大声便是。”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眼中似有电闪雷鸣。 就在此时,楚王一声咳嗽,淡淡的说道:“开始了。” 这句话顿时让所有人的注意力再度转回到了战场之上。 两边各三百兵马十辆战车,都是以战车在前甲士在后,只不过排兵布阵上有明显差别。 魏相方面的战车和甲士们相对十分靠拢,而养由基方面每一辆战车之间都要相隔一丈以上,甲士们则同样分散开来,以三十一组各自跟随战车。 按照这年代的贵族风度惯例,开战之前放几句狠话是必须的。 养由基看着魏相,淡淡的说道:“魏相大夫,今日便是老夫将你前次之耻辱原封奉还的日子了。” 魏相耸了耸肩膀,道:“若是等会楚王当众向我求情,我会考虑饶你一命的。” 养由基闻言不由大怒,但他毕竟是担任楚王近卫将领多年,因此立刻就将心中怒气压下,沉声道:“多说无益,来战吧!” 魏相哈哈大笑,从自己的战车上拿起一具魏氏弩:“养大夫,尽管放马过来!” 养由基深吸一口气,一挥手:“全军出击!” 下一刻,十辆战车便轰隆隆的开动,率领着身后的三百养氏之卒朝着魏相疾驰而来。 让所有人都意外的是,养由基一方都已经发动了进攻,但魏相这边却是岿然不动。 坐在楚王身边的子反忍不住再度出言讥笑:“这个魏相大夫莫不是被吓傻了吧?” 这一次晋国方面没有人理会子反。 魏相目测了一下距离,突然开口。 “上前,列阵!” 下一刻,众多夏邑之卒立刻犹如潮水般来到了十辆战车之前,并在短短的十几秒内组成了一个方阵。 高台上不少人见到这一幕,不免惊咦出声。 战车不动,步兵在战车面前列阵,这是什么阵势? 子反身边的楚国大夫伍参脸色微微一动,笑道:“王子,老夫听说这位魏相大夫可是在晋国之中开创了步兵为主车兵为辅的新型战术,在春蒐之上深得晋侯夸赞呢。” 子反楞了一下,随后捧腹大笑起来:“步兵为主车兵为辅,这种傻子战术还能被夸赞?哈哈哈哈……” 子反的笑声十分肆意而张狂,让晋国诸卿大夫脸色都是十分难看。 只不过这一次,就连士会和赵朔都没有反驳。 这两人其实也觉得魏相的这种战术,不太靠谱! 另外一名晋国卿先毂更是冷笑一声,看了士会一眼,没有说话。 就在这短短时间内,养由基的战车和甲士们已经距离魏相所部很近了。 晋国方面,宋国下卿华元忍不住开口道:“不好!魏相大夫要遭!” 郑侯半是疑惑,半是叹息的说道:“如此列阵,实在有违常理啊。” 其他晋国联军诸侯方面的人虽然没有开口,但从脸上的表情来看大多也都是这么想的。 就在这个时候,双方之间的距离已经拉进到了两百步。 养由基已经拿出了长弓,双目紧紧的锁定魏相。 养由基并不知道魏相想要做什么打算,他也不在意。 百步穿杨并不是养由基的极限,凭借着战车带来的速度和多年战场磨炼出来的经验,养由基可以在一百五十步的距离上百发百中!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魏相再度开口。 “举弩!” 下一刻,夏邑的甲士们纷纷举起了手中的魏氏弩,指向了冲在最前方的养氏十辆战车。 这个举动顿时更是让高台之上的人惊诧莫名。 “那是什么武器?” “看上去似乎是弓的变种?” “还有两百步的距离啊,弓能射这么远?” “魏相大夫在想什么?” “哈哈,魏相傻了,本王子就知道。” “可以恭喜养由基大夫了。” 这些高台之上的对话魏相当然听不到,不过这个时候就算是听到了,魏相也完全不会放在心上。 虽然是比试,但也同样是战场。 既然站在了战场之上,那么魏相就会用尽自己的所有办法,让敌人知道什么叫做残忍和后悔! 魏相沉声开口报数。 “三!” “二!” “一!” “射!” 在魏相的命令下,三百名夏氏甲士同时用力按下手中魏氏弩的扳机。 “嗖嗖嗖!”三百支弩矢同时射出,朝着正在不停逼近的养氏十辆战车射去。 第252章 快得让人无法置信 看着激射而来的弩矢,养由基大吃一惊。 养由基一直以来自认为是天下第一神射手,但眼前的情形还是完全颠覆了养由基心中对于箭术的所有认识。 两百步的距离,三百名弓箭手同时发射? 这怎么可能? 但无论可能还是不可能,弩矢已经飞在了半空之中,嗖一下就到了养由基的面前! 一面青铜盾突然出现于养由基身前,正是养由基的车右及时出手援护。 当当当当! 连续几声密集的大响,青铜盾上传来了让养由基心寒的声音。 究竟怎么回事? 还没等养由基来得及思考,几声马的痛嘶声突然响起。 养由基的心中泛起一个念头:“不好!” 他一把抓住了车右的手,将面前的青铜盾移开。 下一刻,养由基瞳孔一缩,脸庞的表情直接僵住。 拉车的三匹战马身上横七竖八的插着至少十几二十根箭矢,鲜血正在从众多伤口之中激射而出。 虽然这些战马的身上都披挂有一些防止流矢的简易皮甲,但在魏氏弩的面前,这样的皮甲简直就好像纸糊一样脆弱。 作为主帅,养由基所在的战车也是得到了夏邑弩手们的“特殊照顾”。 三匹马几乎是同时失去了平衡,在养由基的大叫声中,战车的车斗几乎是伴随着战马的颠覆而同时失去平衡。 高台之上,一阵轰然骚动瞬间爆发,好些人同时站了起来。 “这怎么可能?” “怎么是这个样子?” “不可能!!!” 所有人的话语里都是同一个意思——震惊、不敢置信! 在三百弩手的齐射下,养氏一方包括养由基所在的十辆战车内竟然有九辆直接颠覆,马匹纷纷倒地,被拉着的战车车斗在地上不停翻滚,战车上的甲士被高高抛弃在空中然后落地,生死不知。 一次齐射,十车仅存其一! 楚王好像被人施了定身咒,整个人突然一下子完全定住。 士会张大了嘴巴,颌下的胡须微微颤动。 先毂眼珠子似乎都要从眼眶之中瞪出来了。 赵朔的手紧紧的抓住面前的桌案,指节处因为过于用力而变得发白。 正在抚须的伍参手一抖,直接揪下了几根胡须。 这样的情形,根本就不是在场之人所能够想象得到的。 明明应该是车兵大杀四方,步兵如羊群见猛虎般四处溃散才对的呀,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就连养由基一方的人也都懵了,仅存的那辆战车几乎是下意识的放慢了速度,十辆战车之后的三百士卒更是停了下来,后面的人把前面的人撞得跌倒不少。 嗖的一声,一支弩矢突然凌空而至,射中养氏一族最后那辆依旧存活的战车中位于中间的战马。 这匹马一声狂嘶,开始疯狂蹦跳起来。 “嗖嗖嗖嗖!”更多的弩矢飞射而来,将拉车的四匹马变成了靶子,密密麻麻的插满箭矢。 “轰隆,轰隆,轰隆!”在车斗翻滚的三声巨响之中,三道身影犹如石头一般被甩了出来,砰砰砰同时甩在地上,一动不动。 烟尘渐渐散去,养氏十辆战车的情况终于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眼前的情形让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 十辆战车之中已经没有任何一辆是完好的了,战车的零件和马匹的尸体在战场上洒得到处都是,车上的三十名甲士四散各地,不少人一动不动显然早已死去,只有寥寥几个人还在奋力挣扎想要爬起。 明明是战场,但这一刻却出现了诡异的寂静。 下一刻,魏相的话打破了寂静。 “夏邑勇士何在?随本大夫向前!” 伴随着魏相的命令,夏邑三百兵卒缓步向前。 他们的脚步并不争气,队列也不算完整,就这么好像一群人散步般朝着养氏顿足不前的三百步卒走去。 养氏步卒出现了明显的犹豫,甚至后退。 车兵的甲胄防护性远胜于步卒的皮甲,如果连车兵都无法阻挡夏邑之卒的劲弩,三百步卒又怎么可能获胜呢?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虽然很狼狈,但从这个身影的脸庞以及他身上的破烂盔甲就能看得出来,此人正是养由基本人。 养由基吃力的拔出了手中的长剑,喝道:“养氏之卒,给本大……” 一支弩矢凌空而至,直接贯入养由基已经完全裸露在外的小腹,将他来了一个洞穿。 养由基一声惨叫,重新扑街。 魏相平静的放下手中的魏氏弩。 “废话真多。” 看着这一幕,高台之上再度一片寂静。 突然,一阵大笑声从士会的口中传出。 “好,好一个魏相,哈哈哈哈!” 士会这一笑,所有人立刻就回过神来。 赵朔同样笑了起来:“好一个魏相!” 郑侯,宋国下卿华元,晋国其他卿大夫纷纷笑了起来,喜悦的气氛充斥在空气之中。 楚国方面,则依旧是一片死寂。 良久之后,楚王才幽幽开口。 “好一个魏相啊——” 养由基虽然倒下,但他依旧发出了最后一个命令。 所以,三百名养氏之卒义无反顾的发动了进攻。 而迎接他们的,则是夏邑之卒强劲的弩矢。 这是一场比试,只要其他一方认输,另外一方就必须停止。 只可惜能够认输的养由基正倒在地上。 所以,养氏之卒犹如成熟期的小麦,一批批的密集倒下。 这已经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一面倒的收割! 终于,楚王忍无可忍,沉声道:“够了!不用再继续了,寡人……替养由基认输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楚王的脸色难看无比,就好像被人狠狠的抽了两个耳光一样。 但楚王又不能不说,因为楚王已经清楚的看到魏相从战车之上跳了下来,落在了养由基的面前。 养由基还没有死,还在地上蠕动。 魏相的影子遮蔽了养由基的头顶,养由基惊恐的抬头,对上了魏相的目光,也看到了魏相手中宝剑闪烁的寒芒。 “走好。” 魏相毫不留情,直接一剑劈下。 第253章 杀养由基 看着魏相的这个动作,楚王的瞳孔瞬间紧缩,不由自主站了起来,朝着魏相和养由基所在的方向伸出了手:“剑下留人!” 几乎是在同时,象征着战斗结束的鸣金声同时响起。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或者更稍微早上那么一两秒的时间前,魏相的长剑就已经准确无比的从养由基的脖颈上划过。 养由基脸上的所有表情瞬间凝固,这位赫赫有名的楚国神箭手,著名的楚国名将首级瞬间和身体分离落地,骨碌碌的滚了几圈之后才慢慢停了下来。 鲜血从无头的脖颈之中喷洒而出,将大地染成了红色。 看着养由基的脑袋,魏相长出一口气。 这一刻,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终于…… 老爹啊,你知道吗?你……不用死啦! 作为穿越者,魏相已经失去了整整一辈子的亲人。 现在,他终于不用让这辈子的亲人也离自己而去了。 魏相长剑拄地,脸上笑容渐渐凝聚,终于到了一个临界点。 他张开嘴巴,肆无忌惮的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鲜血一点一点从长剑的剑锋之上落地,随后飞速沁入地面,只留下一个暗淡的小点。 红色,是鲜血和杀戮的颜色,同样也是胜利和喜庆的颜色! 高台之上,再度雅雀无声。 楚王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收了回来。 这位楚国王者注视着地上养由基的头颅,表情极其复杂。 养由基自楚王登基以来一直忠心耿耿,在楚王身边侍卫,挫败了多次若敖氏暗中的刺杀。 在若敖氏的叛乱之中,养由基更是冲锋陷阵,为楚王平定若敖氏之乱立下大功。 但今天,养由基死在了这里。 像一条野狗一样死在了楚王的面前。 身首分离。 楚王的胸膛起伏开始变得剧烈,他的右手下意识的紧握,青筋在手臂上浮现。 看着楚王这般反应,楚王身后的楚国大夫们几乎是瞬间就全部起立。 另外一旁的晋国众人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纷纷起立。 士会右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冷冷的说道:“大王这是愿赌不服输了?” 楚国王子子反闻言大怒,喝道:“那又如何?” 先毂哈哈一笑:“楚人就是废话多多,有种便来战!” 这句话落下,高台之上的所有人几乎是瞬间全部拔出了腰间武器。 一场兵戎相见似乎在所难免。 就在这个时候,楚王似乎终于回过神来,开口了。 “够了,都给寡人放下武器!” 在楚王的喝令声中,所有楚国人将武器回鞘。 楚王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士会缓缓说道:“士伯,看来你养了一个好女婿啊。” 士会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大王谬赞了。” 楚王点头道:“很好,很不错。两日之后,你我战场再见。” 说完这句话之后,楚王头也不回,大步走下高台。 楚国众人随之快步而去。 晋国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在场的大家可都是公卿大夫,拔剑归拔剑,谁愿意真的好像普通士兵一样火拼,然后死在这里? 当气氛变得正常之后,所有人的脑子也瞬间就变得正常。 郑侯发出一声感慨:“魏相大夫所创之战阵果然让人出乎意料,本侯佩服。” 宋国下卿华元连连点头,道:“本以为魏相大夫会败北,想不到竟然如此干净利落的击败了养由基,更取下养由基之首。此战过后,想必魏相大夫是真的要名动天下了。” 用巧计打败养由基是一回事,而堂堂正正的在战场上直接格杀养由基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后者的分量明显比前者要重上太多太多。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经历过战争之人,也正是如此,他们才更加能够体会到魏相这一次胜利的意义所在。 如果被诸侯国引以为傲的车兵在魏相这些手持奇怪武器的步兵面前只能被如此轻易的屠杀,那么花大价钱培养车兵又有什么用呢? 这不仅仅是一次胜利,甚至极有可能是对这个时代军事思想的一次变革! 先毂长出一口气,朝着士会拱了拱手,认真的说道:“士伯,你真的培养出了一个好女婿啊。” 士会吃惊的看了先毂一眼,显然有些惊讶于先毂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但士会马上也就回过神来,笑道:“哪里哪里,魏相这小子总是让老夫操心,唉!实在是难说得紧啊。” 说话间,一阵脚步声突然响起,众人极有默契的同时安静下来。 魏相龙行虎步,砰砰砰的走到了士会面前,朝着士会拱手为礼:“士伯,末将魏相,幸不辱命!” 士会看着面前的魏相,默然数秒,随后露出了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狠狠的拍了拍魏相的肩膀。 “这一次,你做得不错,非常不错!” 下一刻,高台之上再一次的充满了欢声笑语。 楚国人既然已经离开,在场的无疑都是晋国一派中人。 无论立场和魏相对付或者不对付,都必须要承认这一次魏相的胜利对楚国的士气,尤其是对在场楚国卿大夫们的心理造成了非常大的打击。 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利好。 但此时此刻,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简单的决斗会对接下来的战争产生多么巨大的影响。 楚王回到了楚国大营之中,心中的愤怒终于完全爆发了出来。 砰的一声,沉重的桌案被楚王一脚踢倒在地。 楚王的脸庞明显的变得扭曲,右足悬空片刻,然后才轻轻落地。 楚王横扫在场所有噤若寒蝉的楚国卿大夫一圈,冷冷的说道:“寡人要在后日之战中杀死魏相,谁能做到?” 楚王既然开口,楚国卿大夫们理当主动请缨。 但这一次包括曾经自信满满要和养由基争夺楚国第一勇士之名的熊负羁在内,所有楚国卿大夫都选择了沉默。 如果单论武艺,敢和魏相比试的人比比皆是。 但问题在于,若是面对魏相今天的那支劲弩步卒,没有任何人能够保证自己的战车可以突破那样恐怖的远程攻击。 那简直就是送死! 楚王抬高了声调,又问了一次。 又过片刻,还是无人应答。 楚王突然笑了起来。 “很好,非常好。既然寡人军中无人可挡魏相,那么……就退兵吧。” -------------- 《左传·宣公十年》:“楚子伐郑,晋士会救郑,逐楚师于颖北。” 第254章 魏相后悔了 撤军? 楚王这句话,直接将在场的所有楚国大臣们弄得震惊不已。 王子子反腾一下就站了起来,道:“大王,我大楚千里迢迢而来,怎么能够就此撤军呢?” 楚王看着一脸激昂的子反,问了一个问题:“尔能战魏相否?” 子反愣住,随后脸色涨红,支吾不语。 战魏相?那真的是五个子反都不够一个魏相杀的。 伍参也忍不住站了起来,道:“大王,大楚众多兵将至此,若是不战而退,未免会让三军士气受到打击。” 楚王看着伍参,冷冷的说道:“伍参,尔能战魏相否?” 伍参这一次却是有了准备,道:“大王,臣虽不能战魏相,但大楚兵马过万,只需一拥而上,难道那魏相还有三头六臂不成?” 大帐之中,不少楚国卿大夫闻言点头,显然对伍参的话颇为赞同。 楚王哼了一声,道:“蠢货!尔今日难道没有看到魏相那支长弓兵吗?寡人问你,你准备付出多少辆战车的伤亡突破这支长弓兵,冲到魏相面前与他对敌?既然你这般言之凿凿,不如就由你来负责对阵魏相,如何?” 伍参这下子也说不出话了。 楚王砰的一声拍了桌子,让在场的所有楚国大夫顿时噤若寒蝉。 “明日撤军。我们去陈国!” 楚军大营之中,开始一片兵荒马乱。 晋军大营之中,则到处都是喜气洋洋。 正好是饭点,晋国士兵们三五成群,捧着碗在营地之中的某处议论纷纷,所有的议题当然都是围绕着刚刚结束的那场战斗。 一名士兵正在绘声绘色的向身边的战友们描述着。 “嘿,你们是没看到啊,魏相大夫和那养由基之间厮杀得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战况异常的激烈!” “两人你来我往足足厮杀了九九八十一个回合,那养由基毕竟年过不惑体力不支,于是便想要命那御手驾车离开。” “谁知魏相大夫一声大喝‘养贼休走!’,你们道如何?那养由基的御手竟被这声喝吓得直接丢下马缰,养由基大夫的战车瞬间倾覆在地,人也受了重伤。” “魏相大夫驱车而来,手持长剑直指养由基,当下便道:‘养贼,你若是男人,便再起来和本大夫大战一百回合!’谁知那养由基也是个刚烈性子,被魏相大夫这一激之下竟然一跃而起,手中长剑直奔魏相大夫脖颈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魏相大夫旁边的车右和御手都被养由基那突袭给弄得傻了眼,只有魏相大夫早有准备临危不惧,一剑对着养由基劈下。” “接着便是……嗖一声,养由基的头颅直接飞起,这楚贼偷袭不成,也是当场暴毙啦!” 这名晋军士兵绘声绘色说到这里,周围的其他晋军士兵们这才长出一口气,齐声叫好。 但旋即,不和谐的声音也就出现了。 “你我今日同在大营之中,为何我等没有见到这决战情形,你却能亲眼目睹?” “嘿嘿,那当然是因为我悄悄的爬了营墙,在营墙上方看的。” “哎呀呀,想不到你小子平日里口舌伶俐,今日还做下这般违反军规之举?看某不去禀报什长,治你的罪!” “喂喂,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故事你也听了,怎能如此翻脸不认人?了不起某碗里最后这块肉也给你吃了便是!” 笑声在校场上此起彼伏,许多晋军士兵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魏相回到了自己的帐篷之中,正在卸下衣甲,士燮就走了进来。 “我后悔了。”士燮一屁股坐在了魏相的木榻上,对着魏相说道。 魏相将刚刚卸下的鳞甲悬挂起来,信口问道:“你后悔什么了?” 士燮道:“我后悔当初没有一口气用五十万买断你这个魏氏弩。” 魏相咦了一声,将长剑也放上了兵器架,在士燮的旁边坐下来,一边脱靴子一边道:“我们夏氏不是已经和你们士氏达成了魏氏弩的交易吗?价钱也挺公道的吧。” “公道个屁!”士燮大怒道:“一千钱一把魏氏弩,五十万钱才多少把?五千把而已!那还不如直接买断了呢。” “五千把,还而已?”魏相将靴子一扔,砰一下躺在了木榻上:“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说话真的很欠揍?” 士燮哼了一声,道:“你今天不让我上阵,莫非是怕我抢了你的功劳?” “那倒还真不是,我确实是怕我的好外舅在同一天没了女婿又没了儿子。” “呸呸呸,傻言无忌,傻言无忌!” 魏相有些疲倦的闭上了眼睛:“有事情就说,我真的累了。” 打仗,尤其是生死相博这种事情其实是非常耗费体力和心力的,再轻松的战斗也是如此。 士燮的表情渐渐变的严肃,道:“父亲让我来问你,对后天的决战有什么看法?” 魏相闭着眼睛沉默了几秒,道:“没有什么看法,我觉得我们赢定了。” 士燮怒道:“认真的!” 魏相叹了一口气,道:“我确实很认真。你仔细想想,咱们大晋这一次有我的夏邑之卒,又有我一手操练出来的下军,凭什么不能赢?” 士燮虽然很想反驳魏相这番狂妄至极的言论,但是话到嘴边,士燮突然发现还真的反驳不了。 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士燮道:“那后天我和你一同出战,这一次你总不能反对了吧?” 又等了片刻,士燮有些恼怒的说道:“你怎么不说话?” 再过片刻,士燮看着呼吸极为均匀,显然已经进入了梦想的魏相:“……” 士燮站了起来,走到了魏相的武器架面前,将上面的那把长剑拿下,然后拔剑出鞘。 这把几个时辰前刚刚砍下养由基脑袋的长剑此刻已经被擦拭得光洁如新,没有一丝血迹。 士燮甚至能从剑锋的倒映中看见自己的脸庞。 士燮有些出神的看着这把长剑,良久之后突然笑了一笑,将长剑重新回鞘,又放回了武器架上。 想了想,士燮又将自己腰间的长剑也解了下来,同样放在了武器架上。 做完这一切之后,士燮转身离开。 士燮并没有注意到,就在他离开之时,木榻上原本应该已经完全入睡的魏相,嘴角微不可查的扯动了一下。 第255章 先毂发难 “魏相又出名了。”中行庚如是对着面前的智罃说道。 考虑到荀氏一族和魏相之间的恩怨,“又”这个字对于两位荀氏的嫡系君子来说无疑是相当难以接受的。 两人在帐篷之中相对而坐,气氛不是很好。 一只小小的蟑螂慢慢的从帐篷角落爬了出来,谨慎的看了正坐在帐篷中央的那两个庞然大物一眼,小心翼翼的朝着帐篷的另外一边爬了过去。 智罃唉声叹气,年轻的脸庞上嫉妒、无奈、疑惑等诸多情绪相加,极为复杂:“兄长啊,你我乃是名门之后,怎么就感觉处处都及不上这个魏相呢?” 中行庚默然半晌,道:“我哪知道?” 智罃一仰头,整个身体顺势倒在了身后的木榻上,发出一声巨响,将正好路过木榻下方的蟑螂吓了一大跳。 “难道我们就只能看着魏相这么风光,没有别的办法了?” 中行庚仔细的看了智罃一会,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脱下智罃的靴子,然后闪电朝着地上拍下。 智罃有些疑惑的看了中行庚一眼:“兄长,你这是在干嘛?” 中行庚缓缓移开智罃的靴子,看到地上那个已经被拍扁的蟑螂,满意的出了一口气:“无事。不过……罃弟啊,你是几天没洗脚了,这味道如此冲人?”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兄长,咱们可否说点正事?” “那就走吧。” “走哪去?” “去找先毂。” “先毂?那个家伙刚刚才在殿议上反对了伯父,为何要去找他?” “因为他是唯一一个能够给魏相造成麻烦的人了,你到底去不去?” “兄长,等等我,我这就来!” …… 翌日。 魏相神清气爽的来到了帅帐之外,正好见到了正站在那里和某位大夫攀谈的士燮。 士燮笑着朝魏相招了招手,于是魏相就走了过去。 “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宋国下卿华元,这位便是我的妹婿魏相大夫。” “华元?”魏相脸色微微一动,这也是一个史书上有名的家伙啊。 华元看上去相当年轻估计也就三十岁出头的样子,整个人长脸剑眉风度翩翩,完全就是一副卿大夫应有的高贵模样。 华元朝着魏相微笑拱手,道:“昨日魏相大夫剑毙养由基之风采,实在令老夫拜服。” 魏相同样还了一礼,道:“华卿谬赞了,某也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罢了。” 三人笑着在营帐门口闲聊了一会,然后便携手进入帅帐之中。 片刻后,所有联军的主要将领也都齐聚于此。 作为主将,晋国中军佐士会自然是高居上首,然后下来右手边是郑侯,接着是先毂、赵朔两位晋国卿,再然后才是其他几个小国的国君,以及宋国下卿华元这些。 或许是因为昨日那场战斗的原因,这一次魏相的位置被安排在了左侧一排比较中间的位置,对于魏相下大夫这个爵位而言无疑已经是一种优待。 士会淡淡的说道:“明日便是和楚军决战之时。诸位若是有什么建议或者计策,不妨当众提出讨论一番。” 士会话音落下,一时间居然有些冷场。 郑侯作为东道主,咳嗽一声之后开口道:“昨日魏相大夫阵前斩杀养由基,也是为我方联军大涨了一番士气。想来诸位携手之下,明日一战应当也是能够击败楚军入侵的,本侯在此也替郑国上下谢过晋国和诸位君候、卿、大夫的援助之恩。” 说着,郑侯也是站了起来,朝着众人团团拱手行礼。众人不敢怠慢,纷纷起身回礼。 重新落座之后,气氛似乎活跃了不少,接连有几个人开口说话,提出的都是一些中规中矩的意见。 士会自然也是认真听取含笑点头再加上一番夸张,整套大领导的流程走下来无可挑剔堪称模范,让魏相在底下也是连连点头,暗呼学到了学到了。 看上去这一次的军事会议似乎就将这么波澜不惊的结束,突然有一个人开口了。 “此战,还未必能赢啊。” 说话的人是先毂。 先毂在出征的晋国诸卿之中仅次于士会,是无可争议的晋军副帅,他这番话说出来不免让大帐之中众人脸色为之一变。 士会眉头一皱,有些不太高兴的说道:“先伯何出此言?” 先毂看了魏相一眼,不紧不慢的说道:“原本此战只是一次平常的战争,但是某人昨日却在决斗之中不顾楚王开口求情,执意当着楚王的面杀死了养由基。养由基乃是楚王近臣,楚王此番必定勃然大怒,说不得明日便要倾巢而出和我军死战了。诸位请想,若是楚国人真的发疯,对我军当真是好事吗?” 先毂这一番话说完,魏相也是一愣。 不是,这也有我事的吗? 士会哼了一声,道:“先伯这番话就有意思了,难道昨日魏相要输给养由基、甚至是死在养由基手里,才能够让楚王满意不成?再说了,我大晋领袖诸侯,又什么时候需要顾及他楚王的自尊心了?” 士会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是霸气十足。 先毂摇了摇头,道:“士伯,某也只是提醒你一下。魏相是你的女婿,你想要回护他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他擅杀养由基一事总是错的,这一点你总不能否认吧?” 士会盯着先毂,冷冷的说道:“若是斩杀敌将便是错,那老夫还真巴不得魏相一错再错!” 就在此时,晋国诸卿之中最后一名没有开口说话的赵朔也笑了起来:“养由基乃是楚国第一勇士,也是大晋的眼中钉肉中刺,杀了养由基对于大晋而言自然是一件大大的好事,不是吗?想不到某些人为了政争是无所不用其极,怕是连脸都不要了!” 先毂看了看士会,又看了看赵朔,微微冷笑道:“士伯,赵孟,你们两人和魏相之间的关系天下皆知,我也不和你们在此争辩。等到大军班师之日,我自然会在君候和中行伯那边好生说道说道!” 魏相听着这番话,心中也是无语。 这个先毂果然是老政客,一手无中生有真特么的熟练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别看你先毂是六卿之一,但本大夫也不是好欺负的啊。 就在魏相刚准备站起来,好好的和先毂“讨论”一下问题的时候,一个突然而来的消息打断了魏相。 “楚国使者王子负羁在帐外求见!” 第256章 魏相把楚国人吓走了? 熊负羁的到来,让大帐之中所有晋国一方的人都颇感意外。 士会咳嗽一声,道:“去,把王子负羁请来。” 从大营门口到帅帐显然需要一段距离,所以晋国一方还有时间来商议对策。 先毂看了魏相一眼,幸灾乐祸的说道:“看吧,楚国人这就找上门来了。” 魏相皱眉,终于找到机会开口:“先伯此言未免不太合适,难道先伯对于你麾下的将士都是如此苛刻,立功之后仍旧要苛责吗?” 和之前先毂一样,魏相的话同样十分不客气。 先毂一愣,随后勃然大怒:“魏相,你竟然这般和老夫说话?” 作为晋国六卿之中排行第三的上军将,同时也是晋国四大下卿之首,先毂完全没有想到魏相竟然敢出口反驳。 这就好比后世区区一个高官,居然敢和某些能够决定国家命运的大佬顶嘴一样。 魏相忍不住笑了起来:“先伯这句话就有趣了。我素来是有话便说,郤伯我说得,中行伯我也说得,难道今日在这里我便说不得了?先伯的架子莫要端得太高,不然倒下之时怕是会跌得太重、太痛!” 魏相对先毂和先氏一族是没有什么好感的。 先氏一族的领地位于中牟,正好隔在了魏相两处领地华邑、夏邑和邯郸之间,使得魏相的夏氏和盟友邯郸氏之间的沟通变得相当麻烦。 从邯郸炼铁工坊之中生产出来的武器原本应该直接走中牟到华邑、夏邑,但就是因为先氏一再从中作梗,所以不得已后来只能该走河内,绕一个大圈从太行陉南部经过郤氏的领地转运,凭空多了一倍的路程。 魏相对此自然是颇为不满,但也知道以夏氏的能力暂时也无法奈何中牟,所以只能暂时隐忍。 但现在先毂这都骑脸了,若是不输出回去,怕是整个晋国都觉得魏相是个胆小怕事之人了。 和魏相怼过的郤缺、中行林父相比,区区一个上军将先毂,那还真不算个事! 魏相和先毂相互对视,目光如刀,在空中相撞。 一旁,晋国的诸大夫倒还好说,倒是郑侯、宋国下卿华元这些看着面前情形,有些傻眼。 一个下大夫居然和六卿之中的上军将怼起来了,而且气势上看起来还是平分秋色,这你敢信? 先毂还想要开口说话,但此时一阵脚步声已然临近,随后楚国王子熊负羁昂然走入大帐之中。 “见过士伯、诸侯、诸卿。” 士会拱手还了一礼,道:“王子请坐,不知王子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让众人有些意外的是,熊负羁先是看了一眼魏相,然后欲言又止。 不少目光顿时落在魏相身上,其中不乏幸灾乐祸者。 先毂面带冷笑,准备等到熊负羁把话说完,然后立刻发难。 终于,熊负羁长出一口气,把话说了出来。 “先伯,我便是代表父王向你说一声,大楚今日便将撤军,你我两军明日就不必再战了!” 熊负羁的话说完之后,似乎自己也有些脸红,朝着士会拱了拱手,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这个消息显然过于震撼了一些,所以直到熊负羁离去之后,大家才回过神来。 郑侯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置信的说道:“本侯刚刚听到的是楚国退兵?诸位,本侯应该没有听错吧。” 宋国下卿华元道:“君候想来是没有听错,不然的话便是华某也一起听错了。” 赵朔笑了起来:“若是两位都听错了,那赵朔估计也听错了,大帐之中所有人都听错了。” 赵朔这个并不好笑的笑话却立刻引发了大帐之中的一片哄笑声。 楚国人撤军了,这是大好事啊! 自从当今楚王继位以来,楚国对外战争频频并且经常得胜,国势和国力急速增长,对中原诸侯国的威胁也极大提高,甚至对晋国也是如此。 君不见晋国去年才刚刚在柳棼之战中打败了楚国,这都还没有一年时间呢楚国人竟然又卷土重来了。 正是因为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刚刚就位的晋国上卿执政中行林父甚至提出了不救援郑国的消极解决办法,就是想要避免和楚国再度发生纷争。 结果现在倒好,楚国人居然不战而退。 胜利了! 大帐之中的所有人脸上都露出笑容。 突然,有人道:“楚王好好的,为何要撤军呢?”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大帐之中的所有人瞬间安静,都开始思考。 是啊,楚军气势汹汹而来,为何突然之间就偃旗息鼓,仓皇撤退? 宋国下卿华元努力的思考着,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当即叫了起来:“难道是因为昨日魏相大夫和养由基大夫的那一战?”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再度震惊。 先毂下意识的就想要开口反驳,但话到嘴边,先毂突然又硬生生的停下。 因为……华元所说的,似乎非常的有道理! 自从晋国联军抵达此地和楚国对峙,期间并没有任何的摩擦,仅仅发生一件双方之间的互动,那就是魏相和养由基的决斗。 昨日在高台之上,楚国君臣一开始的自信和失败之后的愤怒,所有人都历历在目。 愤怒之后是什么?有可能是更加猛烈的爆发,也有可能是因为恐惧而选择的撤军! 所以,一切就完全说得通了。 一想到这里,先毂的脸色顿时开始发白。 原本以为楚国人会不顾一切的收拾魏相。 结果,楚国人反而怕了魏相? 甚至因为这种惧怕,直接撤军? 先毂只感觉脑子嗡嗡的,很乱,很想找个地方好好的冷静一下。 事情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事情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先毂能够想到的事情,其他人当然也是可以想到的。 郑侯深吸一口气,看向魏相的目光已经全然不同。 下一刻,郑侯站了起来,朝着魏相开口道:“魏相大夫,此次全赖你之神勇方才令楚王惧而避战,本侯在此代表整个郑国感谢你!” 说完这句话,郑侯脸色郑重,微微弯腰朝着魏相行了一礼。 第257章 头号功臣魏相,深思熟虑楚王 郑侯这一礼下来,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作为东道主郑国的国君,郑侯这番表态,实际上就已经实锤了魏相在这一仗之中的功劳。 大家都是为了帮助郑国而来,现在郑侯当众特地感谢魏相,这就说明郑侯觉得魏相就是这一战之中当之无愧的头号功臣! 魏相同样也被郑侯这突如其来的感谢给弄得一愣,有些手忙脚乱的起身,回礼道:“君候谬赞了,魏相也只是尽了自己的一份力罢了。” 郑侯哈哈大笑,道:“魏相大夫何必自谦?本侯也不是没有听说过晋国内部的一些争论,大夫能够尽力而为,比之某些当权之人已经是强上太多太多了。” 这句话说出来,众人的脸色不由微变。 郑侯这话堪称一箭双雕,不但夸了魏相,而且还狠狠的嘲讽了晋国之中的某个当权者。 谁? 当然不可能是在场的晋国人,因为在场的所有晋国人都是为了援救郑国而来,郑侯再傻也不会对来帮郑国的这些援军恶语相加。 大家都听得出来,其实郑侯说的是刚刚履任的晋国上卿,不愿意出兵援助郑国的荀氏宗主中行林父! 郑国作为多年以来晋国最为坚定的跟班,也是晋国霸权体系之中当之无愧的二号国家,郑侯今日却当着晋国三位卿的态度表露了对晋国上卿中行林父的不满,这背后的意味可就真的是值得去好好琢磨一番了。 士会重重的咳嗽一声,打破了突如其来的沉默:“诸位,既然楚军已经退去,那正是我等欢庆之时。其他扫兴之事就暂且放在一边,今晚老夫做东,大家好好的庆祝一番吧!”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轰然应是。 虽然这胜利来得莫名其妙并且颇为具有戏剧性,但不管怎么说,在场的所有人确实都是胜利者! 许多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魏相身上,很是复杂。 原本觉得魏相是大祸临头了,但大家都没有想到事情的变化是如此的奇妙,如今的魏相反而成为了头号功臣! 许多人主动聚拢过来,朝着魏相示好,并对魏相的功绩进行大力称赞。 感受着众人羡慕嫉妒的目光,魏相也是露出了十分得体的微笑,口中谦虚不停,心中却是另外一种想法。 多夸点,对,越不要脸越好,越肉麻越棒,本大夫受得住。 请尽情夸奖我吧! 先毂看着这一幕,脸色渐渐铁青,终于忍无可忍,哼了一声之后站了起来,扬长而去。 可以想见,接下来的这个什么庆功宴,先毂显然是没有任何胃口去吃了。 刚刚走出帅帐不久,先毂就碰到了中行庚和智罃两兄弟。 由于并非大夫,所以这两兄弟也没有入帐参加议事的权力。 见礼过后,智罃有些迫不及待的说道:“先伯,那魏相想必已经被你狠狠教训了一通吧?” 这句话其实是好意,但此刻听在先毂耳中却无比的刺耳。 先毂冷冷的说道:“君子罃此言差矣,魏相大夫如今乃是逼退楚军的头号功臣,老夫也拿他无可奈何呢。好了,老夫还有些事情,告辞。” 中行庚和智罃如遭重击,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先毂远去。 “逼退楚军的头号功臣?” “先伯也拿他无可奈何?” 荀氏两兄弟对视一眼,突然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事情怎么会是这样子的呢? 不仅仅是荀氏兄弟这么想,楚军之中不少人也是这么想的。 楚军已经撤退了。 浩浩荡荡的数万楚国兵马离开了营地,开始朝着东方而去。 陈国是楚军的新目标。 楚王坐在密封的马车车厢之中,看着面前的陈国情报,嘴角不由微微勾起。 “……真会玩啊。” 陈国刚刚爆发了一场内乱,大夫夏征舒杀死了陈侯,并将另外两名大夫孔宁和仪行父全家屠杀殆尽,孔宁和仪行父因为及时逃出陈国而得以幸免。 事情为何会到这个地步?答案很简单,因为一个女人。 夏征舒的父亲死得早,他的母亲夏姬又是出了名的美貌。 俗话说得好,寡妇门前是非多。守了寡的夏姬美貌之名传出去,自然招惹来了不少狂蜂浪蝶。 最终,两名陈国大夫孔宁、仪行父在众多竞争者中生出,成为了夏姬的入幕之宾,当上了情人。 孔宁和仪行父都是陈国重臣,平日里就喜欢和陈侯在一起搞这些下三路的勾当。 所以陈侯很快也知道了这件事情,一来二去,陈侯自然也就成为了夏姬的新情人。 陈侯经常和孔宁、仪行父在一起讨论夏姬的好处,甚至还排定了日期,这三天是陈侯去找夏姬,然后过两天到孔宁,再过两天是仪行父。 总之,三男一女搞得是乌烟瘴气。 这一幕全都看在夏姬的儿子夏征舒眼中。 一开始的时候夏征舒尚未成年,自然是无可奈何。 后来夏征舒成年之后继承了大夫之位,开始暗中积蓄力量。 终于有一天,夏征舒回家的时候见到了陈侯、孔宁和仪行父三人坐在自家大堂,看模样显然是和自家母亲夏姬刚刚多人运动了一番,具体人数不详。 陈侯一高兴,就指着夏征舒道:“你们说说,这小子是本侯的种,还是你们两个的种?” 孔宁和仪行父也没把夏征舒当一回事,当下就嘻嘻哈哈的笑道:“不,这小子看起来不像是我等的种,应该是君候您的种。” 夏征舒一听这话,轰的一声脑袋直接炸开,忍无可忍之下长剑出鞘,开始砍人。 陈侯被夏征舒砍死,孔宁和仪行父落荒而逃,直接逃出陈国避难去了。 夏征舒一不做二不休,把陈侯的所有忠心大臣还有孔宁、仪行父的家人统统砍了,自己掌控了陈国大权。 这是大约半个月前发生的事情,正好是楚王刚刚攻入郑国之时。 楚王放下这份情报,对着和自己同车的熊负羁道:“有话就说。” 熊负羁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这车厢虽然不小,但对于熊负羁这样的大汉来说依旧有些施展不开。 熊负羁轻声道:“大王,外面有些人对突然撤军这件事情颇为不满。” 楚王笑了起来,道:“寡人就知道是如此。寡人问你,你可知寡人为何要撤军?” 熊负羁犹豫了一下,道:“臣不知。但臣知道一件事情,就是魏相那点人马还不足以吓退大王。” 楚王的笑容越发浓郁:“想不到最后却是你一个武勇之名著称的人看得比那些所谓的聪明人要透彻。这一次寡人出兵,原本是打算趁着晋国上卿更迭之时从郑国这边捞些好处,中行林父的性格寡人早知,他断然不可能援救郑国的。” “谁知中行林父被寡人料中,士会却出乎了寡人的意料之外。士会此人十分刚硬且又治军有方,若是寡人和他一番大战,即便胜利也只不过是惨胜败了,对于大楚又有什么益处呢?所以,在知道士会领兵出征之时,寡人就已经开始考虑撤兵了。” 说到这里,楚王将刚刚读过的那份陈国情报拿在手中,轻轻拍了一拍:“晋国是一块硬骨头,郑国有了晋国的帮助也是一块硬骨头,寡人为何要放着陈国这块就在眼前的肥肉不吃,跑去和晋郑两国敌对呢?唯一可惜的是夏征舒发动叛乱的时间过晚,若是再早一个月,寡人就不需要进攻郑国了。” 熊负羁心悦诚服,道:“大王高见。” 陈国可不是什么小国,论面积和鲁国、宋国、郑国几乎相当,若是能够借此吞下陈国,对于楚国的国势同样也是一个很大的提升。 楚王笑着点头,然后加重了语气:“等到吞下陈国之后,寡人自然还会再度挥师北上,好好的和晋国再较量一番!” 熊负羁沉声道:“届时,还请大王让臣为大王前驱!” 楚王大笑:“这是必然。寡人还等着你为寡人砍下魏相的人头呢!” 第258章 什么,魏相赢了? 晋国宫城,正殿。 由于楚军突然来袭,晋国今年的春蒐提前宣告结束,晋侯和一干大臣也早早就返回了绛都。 晋侯姬据端坐在上首主位,冠冕上的旒珠微微晃动,专注的听着面前晋国上卿中行林父的话。 “君候,臣以为这一战士伯实在是凶多吉少。若是此战兵败,大晋或许应该暂时收缩一番,避免在中原和楚国交手。” 这番论调对于姬据来说无疑是非常不讨喜的。 作为当代晋侯,姬据当然希望治下的晋国能够像父祖时代那样是一个威震中原号令华夏群雄的霸主,而不是一个只能够躲避楚国锋芒的渣渣。 但中行林父刚刚长篇大论的说了一大串,有一点还是让姬据颇为认可的。 晋国需要一段时间的安定。 在短短的两三年内,晋国就失去了晋成公、赵盾、郤缺三位领导者,这也导致晋国国内许多重要职位刚刚有人坐上就立刻被新来的人替换掉,让晋国原本就不算高的行政效率更加的延缓,甚至出现了倒退。 姬据缓缓说道:“那么,以中行伯之见,大晋需要多少年的时间来养精蓄锐呢?” 中行林父不假思索的说道:“短则一两年,迟则三四年。” 姬据皱眉:“三四年,需要那么久吗?” 在姬据看来,去年晋国就在柳棼之战中击败了楚国,今年楚国马上就卷土重来。 以此推论,晋国今年若是败于楚国,明年再卷土重a来也就是了。 中行林父正色道:“君候这就有所不知了,大晋的国力自然是强于楚国的,但问题在于楚国诸卿大夫全部都听楚王号令,大晋之中却有不少人暗生异心不听号令,可谓是十分可恨啊。” 以中行林父的修养,在说出“可恨”两个字的时候都不免微微颤抖起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让他极为憎恨的对象。 姬据一听,这心情也是越发的不好了。 你中行林父说这些话,不就是在揭本侯的伤疤么? 于是,姬据淡淡的说道:“中行伯啊,本侯觉得你还是过于悲观了一些,士伯也是能臣,加上麾下又有魏相这样的猛将,只要能够三军用命,未尝就不能打败楚军。” 姬据还是一个年轻人,年轻人的火气终究是要更加的旺盛一些,当下立刻便开始了语言上的反击。 中行林父失笑道:“君候有所不知,士伯确实是能臣不假,但他的长处在于内政,作战则是另外一回事了。至于魏相,魏相练出来的公族下军在春蒐之上的拙劣表演难道君候还没有看够吗?” 姬据默然不语。 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屠岸贾的身影从大殿门口出现,高声道:“君候,士伯命人传来的紧急战报!” 姬据精神一振,道:“速速拿来!” 看着屠岸贾一溜烟的上来将战报递交给了姬据,中行林父的脸上闪过一丝异样。 姬据看着面前这份战报,脸上渐渐出现了笑容,到最后甚至笑出了声。 中行林父见状,心中顿时惊疑不定,难道…… 姬据放下这份战报,笑容满满的对着中行林父道:“中行伯,这是士伯刚刚发回来的战报,他说……楚王已经被他给逼退了,楚军如今已经彻底退出了郑国国境!” 中行林父身体一震,失声道:“这怎么可能?” 姬据哈哈大笑:“这怎么不可能?中行伯,这才是我大晋霸主之风范啊,你好好看看吧。” 说着,姬据也是将战报递给了中行林父。 中行林父迫不及待的接过战报,看着看着,脸色渐渐变得无比难看。 士会的这份战报虽然文字简略,但事情的经过和所有重要的细节都提到了。 魏相和养由基比试,当众斩杀养由基。 楚王先是当场大怒,随后第二天选择撤军。 郑侯认为魏相乃是功臣,当众对魏相表示感谢。 最后,士会还联合其他诸侯留下了三千甲士戍守郑国,以免楚军去而复返。 中行林父看着手中的这份战报,默然无言,感觉好像被人甩了两个大耳光,火辣辣的。 口口声声的说不能赢,结果却赢了,而且还赢得如此轻松自如。 而且……魏相这个臭小子,怎么又立功了? 按照士会这个语气,魏相立下的还是首功! 这一刻,中行林父真的想立刻找到就在士会军中的中行庚和智罃,把这两个不中用的家伙吊起来好好的抽一顿,再问问这两个家伙究竟都干嘛去了。 中行林父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将军报交还给了姬据,然后开口。 “君候果然英明,老臣这一次对战局的判断确实出了错误,还请君候责罚。” 姬据看着中行林父这副嘴脸,心中不由好笑。 本侯要是能责罚你的话,你早就得给本侯跪在地上了,还能在这里装腔作势? 但姬据的心里还是很爽,毕竟刚刚中行林父才利用这场战争来揭晋国公室的伤疤,一转眼这场胜利直接就狠狠的打了中行林父的脸。 舒服了。 姬据淡淡一笑,道:“中行伯说的这是哪里话?人孰能无过,改正便是。” 中行林父的老脸火辣辣的,他当然知道姬据是在借题发挥,但是却偏偏又反驳不得。 一念下来,登时恨死了魏相。 怎么每次搞事都有他? 中行林父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在这件事情上继续纠结,否则的话要把自己气死。 中行林父沉声道:“君候,此番大晋得胜,固然是可喜可贺,但若是卿、大夫一直不服管束,也是一个大患啊。” 姬据眼神微微闪动一下,道:“中行伯此言何意?” 这已经是中行林父在短短的时间内第二次提起这件事情,姬据再迟钝也开始注意起来了。 中行林父深吸一口气,看着面前的姬据,沉声道:“老臣认为,身为卿者,理当忠于君候和大晋才是。但如今六卿之中却有人不守臣道不遵君候,老夫身为六卿之首,理当为君候分忧,肃清此等不忠之臣,不知君候以为如何?” 这下子姬据算是真的听明白了。 中行林父是要对六卿中的某些人下手了! 第259章 中行伯清洗六卿,魏相回归封邑 姬据深吸了一口气,脸色也开始变得严肃。 卿,为君候行政令者也。 晋国卿族强大而公族弱势,也让卿族权力变得极大,每一次的卿族更替都必然会引发巨大的朝政动荡。 中行林父这是要挑起新的政争啊! 姬据看着中行林父,缓缓说道:“不知中行伯所指此人,究竟是谁?” 中行林父心中显然早就已经有了人选,当下不假思索的说道:“便是上军佐栾盾!” 这个名字一说出来,姬据的身体微微一震,但旋即就露出了“原来是他”的表情。 六卿之中,作为中军佐的士会肯定是撤不掉的。 上军将先毂和中行林父有过好几次联手,也不会被列为目标。 下军将赵朔拥有赵盾遗留下来的庞大势力,更是稳如泰山。 下军佐郤克刚刚继承了郤缺的六卿之位,虽然是六卿之中目前最弱的一个,但出于六卿的潜规则,中行林父也不会对他下手。 不然的话,等过几年中行林父死了之后中行庚继任时也必然从下军佐做起,岂不是也要重蹈郤克覆辙被人直接踢出去? 排除了这些人之后,唯一剩下来的就只有栾盾了。 首先,栾盾是赵朔的铁杆盟友,踢掉栾盾就等于斩了赵朔一臂,对中行林父是重大利好。 其次,栾盾本人向来低调,而且栾氏一直都紧跟赵氏,在晋国之中风评不好,被人讥笑为“赵氏门下走犬”。 最后,栾氏在六卿之中的势力其实并不强,想要除掉栾盾的难度比除掉赵朔、士会要低很多。 姬据仅仅用很短的时间就完全想清楚了其中的来龙去脉,开始思考起自己的立场。 要不要支持中行林父呢? 姬据仅仅用了不到三秒钟的时间就做出了决定。 只见姬据咳嗽一声,缓声道:“栾伯此人,本侯素来也有所耳闻,不知中行伯准备怎么办?” 这就是同意了。 姬据当然有理由同意。 一个合格的政客是不会做任何无用功的。 为什么中行林父要跑来和姬据说这件事情?因为中行林父需要姬据的支持。 姬据作为君候,即便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君候,姬据的支持也不可能是免费的,尤其是在这种需要扳倒一位卿的国政大事上更是如此。 中行林父想要扳倒栾盾,就必须要付出足够的代价给姬据。 甚至,将来赵朔为了保住栾盾,说不定也会来找姬据,付出一些利益给姬据。 反正不管中行林父和赵朔怎么争,姬据都是稳赚不亏啊。 本侯就看着你们争,争个你死我活最好! 得到姬据的支持之后,中行林父脸上也是露出喜色,道:“回君候,老臣到时候自然会用一些手段,还请君候在关键时刻出手相助即可。” 姬据微笑,既不点头也没有摇头。 中行林父深吸一口气,将目光落在屠岸贾身上,道:“老臣早就听说屠岸大夫治军有方,犬子中行庚眼下正是中军指挥使,但老臣觉得这个职位犬子无法胜任,还是由屠岸贾大夫出任才是,不知君候以为如何?” 这就是中行林父给出的利益了。 公族三军之中的中军,重新交还到姬据这位晋侯的手中! 这一刻,即便是姬据早有心理准备,依旧喜上眉梢,脱口而出:“那就这么定了!” 中行庚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被远在绛都的老爹给决定了,此刻中行庚和智罃站在同样一辆战车上,注视着不远处的士会和魏相。 智罃忍不住轻声嘀咕了一下:“又不是他儿子,怎么摆出一副比儿子还要亲热的模样……” 中行庚酸溜溜的说道:“若是士伯有了这样的儿子,怕是做梦也要笑醒了吧。” “若是老夫有你这样的儿子,迟早要担惊受怕而死!这一次回到封地,你可不要再弄出什么幺蛾子来了!”士会一脸严肃,盯着魏相说道。 魏相唯唯诺诺。 虽然自认为是天不怕地不怕,但——谁让士会是自家老丈人呢? 士会很是告诫了魏相一番,见魏相一直乖乖听训,表情这才好了一些,道:“行了,那就去吧。你的功劳老夫回去之后自然会向君候禀明的。” 于是,魏相就带着自己麾下的三百夏邑之卒离开了晋军主力,一路穿过黄河,经过郤邑、原邑从太行陉最南端北上,在九天之后回到了夏邑。 和离开之前相比,夏邑的外表变化倒并不算太大,城墙还是那个城墙,城门也还是那个城门,但内部的变化就非常大了。 军营、民居、市场、官衙,这四个部分已经基本上建成了。 按照魏相的要求这些建筑都十分的规整,以居民区为例,一条条横平竖直的道路将一座座小院落整齐分开,每条道路的两旁还挖了下水道,很有后世那种“民族风情旅游村”的感觉。 至于魏相的大夫府,虽然魏相一再强调这座府邸应该在最后建成,但魏相的臣民们显然不这么想。 一座足够精致、融合了华夏和廧咎如两种坚固风格的府邸就这么出现在魏相面前,在府邸的最高处还悬挂着一面红色的旗帜,上面写着大大的“夏”字。 不过这些都并不重要。 魏相跳下马,看着面前抱着小魏和的妻子范曼以及小腹开始微微隆起的小妾兰茹,脸上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张开了双手。 “我回来了!” 男人之所以在外征战,就是为了面前的这些家人啊。 …… 由于范曼正在哺乳而兰茹已有身孕,因此魏相接下来的时间之中未免有些精力过剩。 就在魏相开始考虑要不要带着军营之中的夏邑之卒们来一趟野外山林拉练的时候,一个意外的访客来到了夏邑。 狐氏少主——狐由。 “狐由见过大夫。”狐由恭恭敬敬的朝着魏相行礼。 这并不仅仅是出于魏相的身份,也是因为之前狐由曾亲眼目睹过魏相在战场上纵横来去的身姿。 魏相有些好奇的看着狐由:“你来干什么?” 狐由道:“这一次狐由所来,其实是代表了我们狐氏,想要和夏氏谈一个合作。” 魏相道:“什么合作?” 狐由道:“狐氏和夏氏联手,瓜分上党盆地!” 第260章 魏相立法 魏相听完狐由的话,沉默三秒,然后问道:“当真?” 狐由十分肯定的说道:“如若有假,天打雷劈!” 魏相点头,扬声道:“兰帊,送客!” 狐由慌了,一把抓住魏相的手:“魏相大夫,我真的没有骗你。” 魏相再点头,道:“看得出来。不然的话我现在就不是要送你走,而是要送你上路了。” 狐由依旧没有离开,执拗的好像一个见到偶像之后怎么也不愿意动弹的狂热粉丝。 魏相觉得狐由需要一点来自社会的毒打,于是就对着出现在面前的兰帊道:“揍他。” 一个兰帊居然还打不过狐由,但如果再加上魏相手下的头号战奴,狐由被揍得鼻青脸肿也就顺理成章了。 趴在地上的狐由抬头看着魏相,十分艰难的说道:“为什么?” 魏相在狐由面前蹲了下来,淡淡的说道:“从你挨揍的这个故事之中,你有什么心得体会?最好说出超过一百字,不然的话你可能很难活着走出这里。” 狐由从魏相的双眼之中读到了杀机,这几乎让他绝望了。 “我们狐氏是蛮子,不应该奢望融入到华夏社会之中!” 魏相叹息道:“字数太少,观点更是完全一点都不搭边,你这样的表现本大夫真的很难给你及格啊。” 兰帊犹豫了一下,道:“我觉得还是应该留他一命。” 魏相道:“为何?” 兰帊道:“至少在那一天晚上,他选择了战斗而不是逃走。” 魏相沉思两秒,做出决定,拍了拍狐由的脸颊:“你的勇敢救了你一命,狐由。你现在可以走了。” 狐由挣扎着爬了起来,看着魏相的背影,大声道:“为什么?” 魏相停下脚步,转过身,用耐人寻味的表情说了一句话:“你难道不知道,一个家族之中,族长和少主虽为父子,但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竞争关系吗?” 狐由呆若木鸡。 魏相走到书房之中,开始听取夏敬和魏睿的汇报。 “从华邑、夏邑两地征兵八百人的工作已经全部完成,目前正在操练。新的一批武器装备也开始从邯郸起运,预计一个月之内应该能够抵达夏邑。” “夏邑的改造已经接近尾声,按照主君的意思已经开始对华邑的地形进行调查和重新规划,接下来还要进行土地等生产资料的再分配,这些事情可能要花费不少时间,预计在夏收前结束。” 魏相满意的点了点头,道:“眼下来说,我们夏氏的力量是不足的。所以我们必须要以严格的要求来规范每一个人,要让每一个人都能够起到其他家族两个、甚至是三个人的作用。告诉那些甲士,我在他们身上花费的钱是其他大夫的三倍以上,我希望能够得到一个至少能够以一敌二的战士。再告诉封地之中的所有百姓,任何对封地有益的事情都可以放心大胆的去做,唯独杀人和盗窃除外。” 顿了一顿之后,魏相道:“对了,让封地之中的工匠们弄一块和门一样的大石头出来,把魏氏十三条法律全部刻上去,通传整个夏邑、华邑。” 和中世纪一样,这个时代的法律几乎是没有的,又或者说领主大夫们的嘴巴就是法律。 平民们并没有任何知晓法律条文的途径,也不可能拥有阅读法律条文的文化,因此当贵族们说“我杀你和你全家确实合法”的时候,平民们能做的也就是听之任之。 晋国在华夏诸侯之中属于先进国家,这是毋庸置疑的,因此晋国的立法也走在了华夏的前列,但在历史的记载上,那也是几十年之后才会由赵朔的曾孙赵鞅来做出“铸刑鼎”这样公布成文法的大事。 铸刑鼎引来了孔夫子的强烈不满,对于坚持回到上古先圣之制的夫子而言,你怎么能将法律公布给这些屁民看呢?于是夫子对赵鞅这种行为大加批判了一通,这是后话。 如今的魏相夏氏封地中土地贫瘠人口稀缺,还有大量的异族人存在,该怎么样才能够最大限度的调动这些家伙的主观能动性呢? 魏相觉得颁布成文法这个行为就很不错。 法律不被平民所知,那么平民在贵族面前就是一条狗。 法律若被平民所知,那么平民虽然依旧得在贵族面前卑躬屈膝,但平民们至少能够清楚的知道贵族们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于是,平民就从狗变成了人。 即便是跪着的人,但至少——也是人。 在听到了魏相的话之后,夏敬和魏睿当即大吃一惊。 夏敬忍不住道:“主君,怎能使民知法?” 魏睿则道:“主君,这会让其他卿大夫对我们夏邑十分不满的。” 魏相哈哈大笑,道:“民,乃本大夫之民,本大夫想要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应该去做,至于其他人……嗯,管他们屁事!好了,就这么去办吧。” 夏敬还想说话,却被魏睿踹了一脚,于是就和魏睿一起出去了。 走出大门口,夏敬十分愤怒的对着魏睿说道:“主君有错,我等为臣子理当进谏,你不进谏还要拦着我,这是何道理?” 魏睿看着夏敬,道:“你觉得你进谏了主君就会听你的吗?” 夏敬烦躁的说道:“那也比什么都不说强!” 魏睿道:“如果你想要改变主君的主意,就不应该像一个傻子一样进谏,而是去找一个能说服主君的人来说服他。” 夏敬道:“魏锜家司马又不在这里,兰暨蓟那个老家伙还在华邑,你让我去找谁?” 魏睿叹了一口气,指了指魏相的大夫府:“蠢货,难道你不知道夫人就在这座山谷之中吗?” 夏敬一愣:“夫人?那只是一名女子。” 魏睿道:“那是当今中军佐士伯之幼女,是士伯一手宠大的掌上明珠,是士氏嗣卿士燮最为疼爱的妹妹,也是为主君生下嫡长子的夏氏夫人。” 夏敬抬起手,啪一声打了自己一巴掌,然后拉着魏睿:“走,我们去找夫人,绝对不能让主君将这件离经叛道的事情做成!” 第261章 一群疯子 魏相走出房门,看到了一个意外的人。 “救我。”刚刚被魏相让人暴揍了一顿的狐由说道。 魏相笑了起来:“想明白了?” 狐由道:“想明白了。我父亲是想让你死,或者我死。” 魏相道:“那你就还不算太蠢。” 狐由道:“救我。” 魏相摸着胡须,道:“我凭什么救你?你的英勇作战之恩刚刚已经被还清了。” 狐由道:“我有一个情报。” 魏相道:“什么情报?” 狐由道:“中行林父正在策划对付六卿之中的某一个人,他说如果计划能够成功的话,我们狐氏重归晋国就非常有希望了。” 魏相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哪个人?” 狐由道:“我不知道。” 魏相大怒:“猜一下!” 狐由犹豫良久,还是道:“我不知道。” 魏相长出一口气,拍了拍狐由的肩膀,道:“你可能也不知道,我刚刚真想打死你这个蠢货。” 狐由怒道:“我父亲要我死,他怎么会把实情告诉我?” 魏相摇了摇头,道:“你知道为什么有一句话叫做‘知子莫若父’吗?因为儿子们总是会从父亲身上继承父亲的所有臭毛病和思维方式,所以父亲们当然很容易就了解儿子们的思维方式了。” 狐由有些茫然的看着魏相,显然不明白魏相为何突然说这个。 魏相极为难得的产生了智商上的优越感,叹息道:“事物都是相对的,懂吗?既然父亲能够用同样的思维方式去猜测儿子的行为并且十拿九稳,那儿子为什么就不能反过来利用同样的思维方式来猜测父亲的行为和想法呢?” 狐由越发茫然了,过了好一会才道:“我可能真是个蠢货。” 魏相拍了拍狐由的肩膀,十分肯定的说道:“把可能两个字去掉。” 狐由擦了一下从伤口流出来的血迹,道:“现在你能救我了吧?” 魏相道:“可以。但在那之前你要先告诉你,你准备做到哪一步?” 狐由露出犹豫和纠结的神色,良久之后才道:“能不能不杀我父亲?” 魏相道:“那你很有可能会死。” 狐由又犹豫了很久,朝着魏相磕了个头:“我不想死。” 魏相道:“那你现在马上回去,就用这个凄惨的模样去见你父亲,告诉他本大夫已经识破了他的所有想法,并且已经开始厉兵秣马准备讨伐他了。” 狐由道:“什么时候?” 魏相笑了起来:“一两年内吧。” 狐由有些悲呛的说道:“我还能活到那个时候吗?” 魏相拍了拍狐由的肩膀,道:“当然可以,只需要记住我的两句忠告。第一,永远不要喝只为你一人斟上来的美酒,更不要在没有护卫的情况下和你父亲共处一室。第二,找到那个曾经最为支持你大哥,但如今已经失势的狐氏高层,把这一切都毫无保留的告诉他,然后把你的信任也毫无保留的交给他,他会帮助你办妥一切的。好了,回去吧。” 狐由又朝魏相磕了一个头,斗志满满的离去了。 范曼的声音正好响起:“这是谁?” 魏相笑道:“一个想杀他爹的可怜儿子,你怎么来了?” 说着,魏相轻车熟路的从范曼手中接过襁褓之中的小魏和,板着脸十分严肃的说道:“你以后不能想着杀老爹,明白吗?” 刚刚进食完毕,正一脸满足的吮吸着手指的魏和先是愣愣的看着魏相几秒,紧接着就放声大哭了起来。 范曼一把抱过襁褓,瞪了魏相一眼:“夫君这是在胡说什么呢?和儿以后一定是个孝顺的孩子,茹妹,你抱一会孩子。” 看着兰茹小心翼翼的抱着魏和在远处晃荡,魏相就知道今天事情有点大条:“何事需要动用夫人亲自出马啊?” 范曼道:“夫君真要公布领地法律?” 魏相这才恍然,道:“原来是夏敬和魏睿这两个臭小子,没错,为夫确实有此考虑。” 范曼忧心忡忡,道:“若是公布法律,夫君将来何以牧民?” 魏相哑然片刻,道:“怎么不能牧民?才十三条法律而已啊。” 范曼怒道:“子民们连一条法律都不需要懂,这是父亲说过的话!” 魏相道:“那外舅就是错的。法律应该被所有人所熟知和铭记,如果有一天法律太过繁琐而无法做到这一点,但至少它也应该摆放在那里,能够监督到所有人的行为。” 范曼看着魏相,目光古怪:“所有人里面也包括夫君?” 魏相理所当然的点头:“总有一天,你夫君会让这个世界真正做到‘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范曼拔腿就走,被魏相一把抓住。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如果不是你拦着,我早就把那几个巫祝扔进深山里面喂老虎了。” 范曼看着魏相,好一会才道:“妾身需要一个理由。” 魏相道:“夏邑初建,想要强大起来必须不走寻常路。” 范曼道:“那会很危险,和儿说不定都不能活到成年及冠的那一天。” 魏相道:“但那也会让和儿有机会成为大晋正卿,甚至是……” 魏相左右看看,发现方圆五十步之内除了抱娃的小妾兰茹和忠心耿耿护卫的笃达之外再无他人,这才凑近到范曼耳边,轻声道:“……天下之主!” 范曼红润的脸色在短短一秒钟时间内就被白色所取代,她倒退两步,一脸震惊的看着魏相。 魏相微微一笑,用充满了爱意的目光看着范曼。 范曼沉默良久,朝着魏相行了一礼,带着孩子和兰茹转身离去。 在某个拐角处,正在忐忑的等待着结果的夏敬和魏睿走了出来,满怀期待的行礼,问道:“夫人,结果如何?” 范曼叹了一口气,道:“夫君意志甚坚,我也无法改变。” 夏敬急道:“可是……” 范曼打断了夏敬的话:“夏敬,魏睿,你们二人将来想要成为六卿吗?” 等到被惊得说不出话的夏敬从这个问题之中回过神来,范曼和兰茹已经走远了。 夏敬转身想要追上,但却被魏睿拉住。 夏敬转头就想要发火,却看到了魏睿闪动光芒的双目:“你难道没有听到夫人刚刚说的话吗?” 夏敬怒道:“你难道不知道这样做的风险吗?” 魏睿沉声道:“若行非常事,当行非常道!” 夏敬一把甩开魏睿的手,仰天长叹。 “疯子,一群疯子!” 第262章 魏相又搞出幺蛾子了? 以立法而言,晋国走在了这个时代的前列。 若是以后世某些靠嘴吃饭的人来说,那就是:“晋国人生来就具有严谨的态度,正是这种人生态度让晋国有了法律诞生的土壤,而严谨的晋国人又将晋国的法律一步步的推进,终于让晋国变成了强大的国家。” 这种话看上去颇有道理,但实际上是典型的用结果倒推过程,但又严重缺乏必要推理逻辑能力,只能靠脑补瞎写一气的屁话。 达尔文若是真的地下有灵,知道自己的进化论提出来几百年之后居然还有人如此愚蠢,那是必然要揭棺而起的。 晋国为何重法,答案其实很简单——因为晋国无礼,无德。 众所周知,周王朝虽然是周武王所建立,但真正奠定了周王朝制度的乃是周公旦,而周公旦为晋国建立的制度便是“礼制”。 天子、诸侯、卿大夫、士人、庶民,所有人都被礼制所包含,所有人在礼制之中都有一席之地,整个周王朝的制度和统治秩序由此确立。 但,如果一个诸侯国违背了礼制呢? 晋国就面对着这个问题。 作为晋国姬姓公族所建立的国家,原本应该严格按照礼制,以嫡长子继承晋侯之位。 但是从曲沃桓叔开始,一直到曲沃武公弑杀大宗篡位成功,曲沃氏小宗完成了对晋氏公族大宗的逆袭,在齐桓公的支持下摇身一变成为了新的晋候家族。 这虽然得到了周天子的承认,但这并不合周礼。 天下人不是傻瓜,晋国人也不是傻瓜,所有人都知道曲沃氏的君候之位是无礼而得,是无德之举。 那么问题来了,曲沃氏要怎么样才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安抚民心,让自己的篡位统治能安稳的继续下去呢? 曲沃氏的统治者们想到了“法”。 讲不了理,讲不了德,那就讲法吧。 用法律来约束国中的大小贵族和平民,来巩固晋国的统治秩序,不就能摆脱无德、无礼的局面了吗? 所以,晋国就成为了诸侯之中最讲“法”的国家。 晋献公重用士蒍,推行“士蒍之法”,政治上实现“国无公族”,加强君权,扩充军队。 晋惠公时期,晋国推行“爰田“和“州兵”制度,公族和卿大夫们,从此可以建立自己的军队。 晋文公行郭偃之法,政治上举贤良、赏功劳,经济上奖励耕种,鼓励通商,扩张税源;军事上改革兵制扩展三军,实行军政合一。晋国成为军事强国,但也由此将卿大夫们的权力极大提升,迎来了赵盾时代。 赵盾时代,进一步的对法治进行了规整和收束,让晋国的法律更加严明,同时也通过法律将大权都集中在了六卿为首的卿大夫手中,越发的削弱了公族的势力。 历史已经证明,无论是诸侯的国还是卿大夫的家,只要没有完善的法律制度来保障足够强大的力量,就必然会被时代所淘汰。 “本大夫跟你们说这么多,现在你们应该明白颁布成文法的意义所在了吧?”魏相朝着面前众多的夏邑、华邑官员问道。 众人沉默片刻,有些点头有些摇头,摇头的数量看上去显然还要更多一些。 魏相气得直翻白眼:“真真是朽木不可雕也!那本大夫问你们,想不想让夏氏成为将来大晋最强的家族?” “想!”这一次的答案倒是异口同声。 魏相点头,抓住面前的大红布,道:“想,那就干!” 大红布被魏相一拉,直接从面前的大石板之中脱落下来。 这块石板立于夏邑市场大门口,任何走进市场大门口的人都能看到。 上面清楚的用晋国文字写着: “夏氏法十三条: 一,大夫犯法,与士人同罪。 二,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三,凡夏邑国人,一年须有三月服兵役,可用军资相抵。 …… 十三,隶臣、隶妾者,可凭军功、金钱赎买自由,主人若无正当理由,不得阻拦。” 看热闹是人的天性,更何况今日魏相特地下令召集了夏邑之中的所有人,因此市场门口更是人山人海,几千夏邑民众几乎全部到齐。 看着石板上的文字,夏邑民众们颇为好奇。 “这写的啥?” “是不是大夫要分土地了?” “我看,是大夫要分耕牛!” “来个能看懂的念念!” 魏相的额头隐约有黑线闪过,一把抓住身边的夏敬:“你,来把这个条文念上二十遍!从今往后,每天早上必须要有人大声宣读此法二十遍之后能开市!” 看着高声朗读的夏敬,魏相欣慰的笑了。 兰暨蓟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你真的觉得这样有用?” 这位“二号老丈人”也是在听到了魏相准备颁布成文法之后特地从华邑那边赶来想要劝告魏相的,从结果而言显然是白跑一趟。 魏相回过身来,笑道:“暂时肯定是看不出太大的效果,但长远来看的话必然是有用的。对了,你们华邑那边的学堂准备得怎么样了?” 魏相是准备好好的治理自家这一亩三分地的,想要让华夏两邑变得强大,军事当然要抓,教育更是必不可少。 办教育是需要钱的,好在由于人参以及邯郸冶炼工坊的存在,夏邑眼下的财政是颇为充裕的。 兰暨蓟点头道:“不就是十几间屋子吗,分分钟就腾出来了。只是……廧咎如族的孩儿们真的能读书?” 饶是老者几十年的人生经验,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依旧忍不住有些颤音。 那可是读书,是学字啊! 魏相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很严肃的看着兰暨蓟,说道:“外舅,我要纠正一下你的错误。从今以后已经没有什么廧咎如人了,有的只是夏族族人,明白吗?” 兰暨蓟心中一暖,连连点头:“老朽明白,明白!” 魏相笑着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去,这个月的人参马上就要发往绛都,有些事情他得向负责运送人参的魏睿叮嘱一番。 身后突然传来了兰帊的惊呼:“父亲,你为何哭了?” 兰暨蓟勃然大怒:“谁说老夫哭了,老夫那是沙子进了眼睛!” 兰帊哦哦几声,突然一声痛叫:“傻子进了眼睛,你打我干嘛?” 绛都,士府。 士会正在伏案奋笔疾书,脸色十分严肃。 一阵敲门声响起:“父亲,是我。” 士会顿了一下,道:“进来。” 士燮的身影出现,进入房中,朝着士会请安。 士会头也不抬,淡淡的说道:“何事?” 士燮道:“季妹刚刚传来书信,心中提及魏相想要在夏邑颁布成文法,不知此事在大晋之中可有风险?若有风险,季妹希望父亲能够为之转圜一二。” 士会楞了一下,放下了笔:“把信给老夫看看。” 士赶忙从袖子之中拿出一份信,士会接过信,看完之后沉思良久,才终于开口。 “颁布成文法之事,大晋之前并无成例。此事若是传扬开来,魏相少不得会被其他一些卿大夫进行一番攻讦。” 士燮一听就急了:“父亲,那你可得帮帮他才行啊。” 士会瞪了士燮一眼,道:“老夫还没有说完呢,你在这里大惊小怪些什么东西?” 士燮讪讪的闭上了嘴巴。 士会定了定神,继续说道:“对于别人来说自然是一个大麻烦,但魏相这个臭小子以前得罪的人还少吗?让他尽管闹腾就是了。放心吧,再怎么闹腾也死不了,难道老夫连个女婿都护不住不成!” 士燮脸上这才露出笑容,道:“就知道父亲肯定不会让季妹失望的。” 士会笑着挥手,好像驱赶苍蝇一样:“去去去,老夫还多的是事情要忙呢……对了,去找家宰,让他派人把这份信送到夏邑去给那个臭小子!” 士燮楞了一下,道:“那件事情也要他参与进来吗?” 士会哼了一声,道:“好歹他也是赵氏当年的家臣,又和栾氏有过交情,参与不参与的,就看他自己吧。” 第263章 造纸,开眼看世界 夏邑的学堂开学了。 第一任校长是魏睿,副校长是夏敬,再从吏员之中抽调出五人作为老师,整个班子就这么简单的搭起来了。 语文、术数、武艺、历史是最先开授的四门课程,其中武艺又被细分为步战,远程,骑兵三类。 封建领主制度的优势体现在了招生当中,魏相一声令下,所有十五岁的孩子们全部都在学堂之中集合。 这其实是一个十分惊世骇俗的行为。 校长魏睿提出了反对:“大夫,这些人之中很多都是庶民之子,他们连姓氏都没有,怎能获授知识?” 魏相道:“谁说他们没有姓氏?从今天起,他们全部都是姬姓、夏氏!” 于是,夏挑水、夏爬树、夏猎人、夏季、夏仲、夏麻雀等一大堆奇怪的名字就诞生了 校长魏睿还是一脸为难:“我们没有足够的竹简来让他们练习写字!” 夏敬这个时候在一旁插了一句嘴:“可以让他们在地上写!” 魏睿大怒,瞪了一眼夏敬。 魏相一巴掌拍倒了魏睿:“让你干你就干,不要磨磨蹭蹭!至于竹简,本大夫倒是有一个办法。” 魏睿乖乖的去授课了,而魏相则去了军营,拉着一百夏邑甲士进山。 半天之后,魏相果然在太行山重重叠叠的密林之中发现了大量的构树。 “砍了,树干扔在这里,树皮全部带走!” 构树皮砍下之后,简单晾干,然后按分量分成一把把树皮,这叫取料。 取料完成之后,放在挖出来的水坑之中浸泡。 浸泡结束之后是蒸煮,将构树皮放在蒸锅之中,用文火蒸四个时辰。 出锅之后的趁热摊放在碾盘上充分碾过,使材料变得柔软,同时去掉表面的粗皮渣子。 接下来利用木碓,将分成小撮的穰砸成薄厚均匀的片状料。 然后用刀继续切成更小的薄料,把切好的料倒入石槽,再加上适量的水,用木制的工具使劲翻捣成浆糊状。 将捣好的浆糊倒入加满水的槽中,经过充分“搅杖”,使浆在水中形成均匀悬浮的絮状,再把工具帘平铺在纸浆上,借助水的作用,使纤维在帘上进行无序的、薄厚比较均匀的络合。 一张水淋淋的纸就出世了。 接下来只需要进行最后一步“晾晒”,一切就大功告成! 这些步骤并不难,但并没有任何实操经验的魏相还是用了整整十天的时间,反复的失败之后制作出了第一批成功的纸。 这一天,学堂刚刚放学,夏敬和魏睿两名校长也在聊天。 魏睿道:“你别说,这些学生虽然蠢笨了一些,但是求知的欲望倒是颇强,有几个好苗子,刚来或许能够成材。” 夏敬笑道:“我也发现了有几个是学武艺的好苗子,将来说不定能够成为咱们夏氏的先锋。” 魏睿点了点头,道:“我现在算是知道主君为何执意要对所有适龄孩子进行教导了,只是为何女孩也在其中?” 夏敬耸了耸肩膀,道:“谁知道呢?” 突然间,魏相志得意满的出现了,宛如一名出征得胜归来的大将军。 夏敬和魏睿同时行礼:“见过主君。” 啪的一声,魏相将一叠刚刚制作出来的黄纸拍在了两人面前的桌案上:“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夏敬和魏睿还在愣神的时候,魏相已经拿起了一旁的毛笔,蘸墨之后大笔一挥,写下八个大字。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写完之后,魏相捏着下巴,自我端详。 嗯,本大夫确实不是书法家的料。 夏敬和魏睿完全震惊了,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这、这竟然能写字?” 魏相哈哈大笑,道:“不但能写字,而且一张纸上能写几百上千个字,最重要的是——” 魏相拿起自己刚刚的那张墨宝,用力的朝天空一扔:“你们看到了吗?这纸比起那该死的竹简要轻了太多太多!” 魏睿深吸一口气,浑身都在战栗,突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朝着魏相大礼参拜。 “臣替天下所有读书人,谢过主君大恩大德!” “始皇纸”在这一天,正式面世! 也是在同一天,来自绛都士府的消息送到。 “荀氏紧锣密鼓的准备行动,疑似要对付六卿之中的某个人?” 魏相放下手中士会亲笔写就的密信,笑道:“士伯的消息这一次可是没有本大夫灵通啊。” 坐在魏相面前的兰帊忍不住道:“你好像不是很担心。” 魏相笑道:“我当然不担心,因为又不是针对我这一边的人。” 从历史上看来,这两年被除掉的卿族应该是——先氏。 中行林父要自断臂膀,那就让他去断好了,和我魏相有什么关系呢? 毕竟,我只是一个区区的下大夫而已呀。 赵朔并没有任何信件传来,这似乎更加证实了魏相的判断,于是他每天除了操练军队、陪孩子之外,就是在学堂之中授课。 作为领主大夫,一开始魏相的课所有学子们都十分紧张,但慢慢的,事情发生了变化。 “主君,我算出来了,一共是十二只兔子,二十三只鸡!” “主君,汉尼拔的失败实在太可惜了,我长大之后定要成为第二个汉尼拔般的猛将,为主君征战天下!” “主君,我们当真生活在一个巨大的球上?” …… 在这座小小的山谷之中,一群孩子正在慢慢的睁开眼睛,注视着这个他们以前从未知道的世界! 时间一晃就是三个月。 就在魏相十分享受着这种生活的时候,一封信和一份谕令的同时抵达打破了这种平静。 信是赵朔写来的,在信中这位赵氏宗主直言,他怀疑中行林父很可能是在针对赵氏。 而另外一封谕令则来自于晋侯,上面的内容很简单——招魏相大夫入绛都,督促下军训练! 看着这两封信,魏相沉吟良久,然后找来了所有心腹。 “我要带着五百夏邑兵马去绛都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你们要小心看守家业,不得有误!” 安排完毕之后就是和家人告别。 作为魏相的枕边人,范曼明显察觉到了不对:“夫君,这一次绛都是不是要发生大事?” 魏相点头。 范曼道:“会不会死人?” 魏相继续点头。 范曼拉住了魏相的手:“茹妹还有一个月就生了,你不能离开我们!” 魏相大笑,将范曼揽入怀中。 “傻女人,如果不把该杀的人都杀了,将来你们两个给我生的孩子怎么能有足够的舞台施展呢?” 翌日,魏相带着完全整编集训完毕,面貌一新的夏邑五百士卒,浩浩荡荡的沿着白陉,朝绛都的方向而去! 第264章 当然是因为我爱国啊 督促下军训练这种见鬼的借口,魏相是一个字也不信的。 但在养由基和养氏三百士卒的鲜血衬托下,魏相的练兵之法确实已经打出了名气。 “主君,据说有很多人正在学习我们的新战法!”夏敬喜滋滋的说道。 对此,魏相嗤之以鼻:“学我者生,像我者死!这些家伙只是抄袭个皮毛,没有看到事情的本质,注定做无用功。” 夏敬楞了一下,虚心请教:“主君,咱们夏邑之卒能够获胜的本质是什么?” 魏相笑道:“三百具魏氏弩,三百把钢制武器!” 一支步兵排成一队队一行行的整齐前进,这在重骑兵看来完全就是送人头。 但如果这群步兵每一个人的手中都拿着一支长枪,形势显然就对骑兵相当不妙。 又如果来的不是骑兵而是上百门火炮,那手持长枪密集前进的步兵们又成了典型的靶子。 这就是武器在战争之中的重要性。 没有夏邑军队的武器却采用夏邑军队的打法,那就是脑子抽了! 夏敬似懂非懂,但这并不妨碍他的自豪,以及摩拳擦掌:“主君,这一次你说咱们能在绛都之中大杀一通吗?” 魏相笑道:“有难度,但并不是没有机会。” 翻看历史,会发现这个时代的政治斗争很朴素、也很残酷,大部分的政治斗争都会以死人而结束。 而后世宋明的士大夫们则还需要在政坛之上尔虞我诈,各种权谋算计。 这是因为时代的进步,是因为儒家文化的影响让人变得更加儒雅吗? 放屁。 这当然是因为春秋卿大夫的手中有兵,而宋明士大夫只有一张嘴! 如果有力量能直接从肉体上消灭政敌,那为什么还要费心思搞那么多阴谋算计呢?一箭爆头一了百了不香吗? 这就是魏相为何会带五百兵马朝着绛都而来的理由。 在黄父城,魏相原本想要拜见一番栾书,看看能不能从这位未来的狠人上卿口中套出一些东西,却被告知栾书已经在早些天就已经前往绛都了。 魏相继续前行,数日之后抵达绛都。 这座晋国的都城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虽然十分炎热,但道路两旁依旧能够看到许多勤勤恳恳劳作的农人,小孩子们高兴的在田埂之上乱窜,而大孩子们已经开始跟在父母身后劳作。 “你希望看到我们夏邑的孩子以后是这样的吗?”魏相对着夏敬说道。 夏敬愣住:“这样不是很正常的吗?” “当然不正常!”魏相愤怒的说道:“我们夏邑的孩子当然应该要把他们的心思用在怎么去研究和征服这个世界上,怎么能局限于这区区的农田之中,甚至连抬头看一看天空的时间都没有!” 夏敬沉默半晌,问出了一个问题:“如果所有人都进了学堂,那谁来种田呢?” 魏相一巴掌拍在夏敬的肩头,险些把夏敬拍下了马。 “不要以为你是武艺老师就能不好好学习,地理课怎么上的,这天底下如此多的异族你以为是用来做什么的?” 军队是不可能进入绛都的,所以魏相让夏敬带着五百夏邑之卒去了下宫,然后自己带着笃达等几名护卫朝着宫城而去。 在宫城门口,魏相意外的碰到了先毂。 “先伯。”虽然大家相互不对付,但成年人的虚伪还是要做的。 先毂坐在马车之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魏相,眼神之中的藐视表情一览无遗:“听说你在夏邑之中颁布了成文法?” 魏相道:“确实。” 先毂道:“你可知这代表着什么?” 魏相道:“代表着夏邑之中人人知法,代表着夏邑之中无人敢于违犯法律,代表着夏邑在法治社会的道路上又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下一刻,先毂看着魏相的表情突然变得无比奇怪。 “开车!” 先毂的马车就这么走了。 “不言而别,没礼貌!”魏相朝着先毂的背影呸了一声,然后蹬蹬蹬迈上了台阶。 大殿之中,姬据面带笑容的坐着听着某个人的汇报,从背影来看,魏相判断这个人是屠岸贾。 只听屠岸贾道:“……君候,只要最多一年的时间,臣必定能够让整个中军变得焕然一新。到时君候就会发现大晋的公族军原来……” “不过如此。”魏相及时打断了屠岸贾的话。 屠岸贾大怒,看着魏相的眼神好像要吃人一般:“魏相,不要以为你有一点战绩就能够在老夫面前放肆!” 魏相眉头一扬:“要不然你也出三百屠岸氏之卒,和我来一场生死之战?” 屠岸贾不说话了。 魏相笑着朝姬据行礼:“臣见过君候,恭喜君候,贺喜君候。” 姬据并没有因为刚才魏相的表现而恼怒,反而笑了起来:“喜从何来?” 魏相道:“臣刚刚帮助君候发现了一个只会动嘴皮子却毫无练兵之能的幸臣,为君候除了一害,这岂非大晋之喜乎?” 屠岸贾忍无可忍,喝道:“魏相,你不要太过分!” 魏相直起身来,很认真的看着屠岸贾道:“屠岸大夫,虽然我不知道你用的是什么法子练兵,但你那一套不行的。你会害死很多人的,明白吗?” 屠岸贾愤怒欲狂,道:“魏相,你在夏邑之中公然颁布成文法,令卿、大夫之权受损,乃是大大的罪人!今日见到君候,看你还怎么抵赖!” 魏相奇怪的看着屠岸贾,道:“难道屠岸大夫很希望卿、大夫之权继续强化下去?请问你是站哪边的?” 姬据咳嗽一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争吵:“好了。魏相,你颁布成文法就是为此?” 魏相道:“正是。请君候想想,之前大晋之法虽然也算完备,但仅有贵族国人可知,如此一来只要卿大夫能够笼络国人便可以牢牢的将封邑之地掌控在手中。但如今若是民众也完全知晓法律条文,贵族国人便不能够再像之前那般压榨平民。若是君候能够借机惩治一番不法贵族,定然能够收大晋民心为用,令天下诸侯拜服啊。” 屠岸贾冷冷的说道:“话倒是说得漂亮,老夫且问你,你也是卿大夫贵族之中的一员,你为何要做出这种损害自己利益的事情?” 魏相顿了一下,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屠岸贾:“那当然是因为我爱国啊。” 第265章 卖掉栾氏算了 看着被自己的话挤兑得气急败坏的屠岸贾,魏相心情大好。 姬据并没有因为魏相的话而发怒,反而陷入了沉思。 良久之后,姬据才开口道:“所以,法其实也能成为本侯的武器?” 魏相十分肯定的说道:“这是自然!法律原本便是用来统治民众的工具,这工具若是使用得当,能够起到的力量是十分惊人的。如若不然,为何献公、文公、赵宣子都要各自立法?” 姬据的眼睛亮了起来,追问道:“本侯是不是也应该立法?” 魏相点头道:“君候这问的就有些多余了,是必须立法!” 屠岸贾怒道:“魏相,注意你和君候说话的态度!” 姬据不耐烦的看了屠岸贾一眼,道:“屠岸大夫,你先出去,让本侯和魏相大夫好好谈谈。” 屠岸贾气得脚不沾地的离开了宫殿。 姬据用期待的目光看着魏相:“魏相大夫,你继续说下去。” 魏相看了一眼旁边的空荡荡的坐位。 姬据忙道:“坐,快坐!” 魏相不慌不忙的坐下,清了清嗓子,然后道:“君候,就如同臣刚才所言,法律乃是强化统治权力的工具。赵宣子之法便是如此,它以法律的形式强化了六卿的权力,让公室的权力被极大削弱。想要打破赵宣子的这个体制,首先就是要以新法来替代赵宣子的旧法。而要实现这一点,一定用得力的人才来为君候筹划和推行这次新法才是。” 姬据连连点头,道:“大夫所言极是。以本侯来看,此人非魏相大夫莫属了。” 魏相笑道:“君候,臣不行。” 姬据摆手道:“你何必谦虚?本侯可以允诺于你,立法之事若成,你当入六卿!” 魏相认真的说道:“君候,臣真的不行。臣对赵宣子之法并无多少了解,又没有足够的资历,如何能够为君候制定出一部让所有人都认同的法律呢?不过,臣倒是有一个绝佳的人选能够推荐给君候。” 姬据摸着下巴,道:“以你的这个说法,你推荐的这个人想必是对赵宣子之法极为了解,又拥有足够资历和威望之人了吧?” 魏相笑道:“正是如此,而且此人还必须对君候和公族抱有忠心,就如同臣一般刚直不阿。” 姬据道:“此人是谁?” 魏相道:“中军佐士会!” 姬据眼睛一亮,一拍大腿:“本侯怎么没想到呢?不过,士伯真的会答应吗?” 魏相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君候难道忘记了臣和士伯之间的关系不成?此事包在臣的身上!” 姬据长出一口气,站了起来,十分亲切的握住了魏相的手:“本侯得魏相大夫,如武王得姜太师也!” 对此,资深演员魏相自然是感激涕零,膝盖当场就没绷住,大礼谢过君候礼遇。 当君臣再次各自落座之时,魏相终于从姬据那里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消息。 姬据道:“不瞒魏相大夫,中行伯已经蠢蠢欲动准备除掉栾伯,不知你对此事怎么看?” 魏相大惊失色,晋国诸葛亮的风度终于绷不住了:“他要对付的居然是士伯?” 当从宫殿之中走出来的时候,魏相的表情十分精彩。 一次沉痛的教训啊。 历史经验主义要不得啊,还是到实践中去,坚持实践是检验真理唯一标准的箴言,才能在这穿越之后世界线开始慢慢漂移的新时代混下去啊。 魏相定了定神,对着驾车的笃达道:“去下宫!” 下宫还是一如既往的高端大气上档次,尤其当这个世界陷入黑暗,但这片位于绛都之外的宫殿群却依旧是一片璀璨灯光之时,魏相突然深切的感觉到了…… 不管在哪个世界,当人上人的感觉真的都他娘的太好了! 赵朔第一时间就接见了魏相。 空气之中漂浮着人参的气味,让魏相不由自主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这味道虽然一点都不好闻,但魏相确实很饿。 “为什么先去的王宫?”赵朔问道。 魏相道:“中行伯要对栾伯下手。” 当的一声,赵朔面前盛着人参汤的青铜樽直接被打翻,汤汤水水洒了一点。 魏相一开始有些心疼,后来想到这人参是自己每个月免费进贡给赵朔的,于是就更心疼了。 赵朔定了定神,道:“君候告诉你的?” 魏相点头道:“是。” 赵朔深吸一口气,道:“这一次,你为赵氏立下大功。” 魏相犹豫两秒,道:“不瞒赵孟,我其实有点饿。” 赵朔一拍桌子:“来人,上菜!” 时间已经很晚,并非用餐之时。 但赵朔说要有菜,于是就有了菜。 下宫的厨子很不错,尤其是鱼脍做得又薄又鲜美,入口即化,让魏相忘记了对寄生虫的恐惧,大快朵颐。 赵朔很有耐心的坐在一旁思考,直到魏相吃完之后才开口道:“你有什么办法?” 魏相笑道:“不瞒赵孟说,现在君候觉得我是一个大忠臣。” 赵朔不假思索的说道:“你以后也应该是一个大忠臣。” 魏相道:“既然是忠臣,那就要有忠臣的立场和建议。” 赵朔道:“比如?” 魏相道:“比如说,这一次赵氏完全可以放弃栾氏,让荀氏直接除掉栾氏。” 饶是赵朔已经有过诸多猜想,也依旧不可避免的露出震惊的表情。 好几秒之后,平复下来的赵朔才道:“为何?” 因为在栾书当正卿的时候,你死后的赵氏被屠了个干干净净,你儿子赵武差点也死了,我是为你好才劝你趁着栾书没发迹的时候先弄死栾氏的。 魏相道:“因为赵氏现在太强了,郤氏已经向赵氏靠拢,再加上栾氏的话就是六卿有三。” 赵朔扬眉道:“强也有错?” 魏相道:“若赵孟如今是中军佐或者上军将,赵氏自然是越强越好。” 后半句话魏相没有说出来,但赵朔依旧明白:“但我现在只是下军将,太强就会被荀氏和君候所忌惮,对吧?” 魏相一拍大腿,赞道:“赵孟果然慧眼如炬洞若烛火,魏相佩服。” 赵朔沉吟良久,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魏相道:“至少我是没有了。” 赵朔长出一口气,道:“辛苦你了,先下去好好休息吧。” 走出房间的时候,魏相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赵朔,真的太想成为他爹了。 第266章 小婿的建议就是直接跑路 虽然已经离开了下宫自立门户,但下宫之中魏相的那座小院子依旧保留着,甚至原先的几名仆人依旧每天前来清扫。 魏相当然知道这也就是赵朔一句话的事情,但他还是心中一暖。 来绛都并不是为了享受,第二天一早,魏相就到了士府。 老人有一个很明显的特征就是起得比鸡早,当魏相见到士会的时候,这位老丈人已经处理完桌子上的一半公务了。 士会看了一眼魏相:“你提的这是什么东西?” 魏相嘿嘿一笑,将手中的布包放下,露出了里面的一大叠纸:“这是小婿送给外舅的礼物,而且绝对是开天辟地有史以来最为独特的礼物之一。” 士会楞了一下,放下手中的笔,有些不太确定的说道:“这是……纸?用什么制成的?” 魏相笑道:“树皮。” 士会直接僵住。 过了好一会之后,士会再次问道:“你刚才说,它是用什么制成的?” “树皮!” 当确定了魏相带来的纸确实能写字之后,士会疯狂了,抓住魏相的肩膀不断摇晃。 “魏相,你这是为天下士人立了大功啊!” 士会一直觉得把女儿嫁给魏相是一个非常值得的投资,但此刻士会却又惊讶的发现,原来这个投资的超值之处远远超乎了想象! “你会青史留名的,一定会。”士会认真的对着魏相说道。 魏相没有任何谦虚的点头:“不瞒外舅说,小婿也是这样想的。”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写满了好几张纸的士会才心满意足的放下了手中的毛笔,用手不停摩挲着粗糙的纸张表面,啧啧称奇:“这纸……树皮居然能做成此等神物,实在是让人感慨。对了,这是那个能工巧匠制作出来的?” 魏相老老实实的说道:“是一个叫做蔡伦的匠人想到的,不过他已经因病去世了。” 士会警觉的抬头:“确定是因病去世?” 魏相举手:“小婿对天上泰一神发誓,小婿若是加害蔡伦一根手指头,就天打雷劈!” 士会这才放下心来,两人重新落座,谈话也进入正题。 士会道:“听说君候召你回来的,是不是为了眼下的政争之事?” 魏相道:“是,中行伯想要对付栾伯,已经获得了君候的支持。” 士会脸色顿时一变,过了好几秒钟才道:“原来是栾伯,老夫还以为他当真丧心病狂到对郤克动手呢。” 魏相道:“不知外舅怎么看待此事?” 士会哼了一声,道:“老夫既非荀氏之臣也非赵氏之臣,自然是看他们相互争斗,和老夫何干?” 魏相笑道:“小婿一猜外舅必然也是这般想法,所以小婿特地给外舅找了一个差事。” 魏相将自己面见姬据的整个情况详详细细的和士会说了一遍。 士会听完之后陷入沉思,半晌之后才道:“所以,你在夏邑之中颁布成文法,就是为了给这件事情铺路?” 魏相笑道:“那倒不是,小婿只是单纯的觉得成文法的颁布能够让小婿更加有效的治理封地罢了。” 士会哼了一声,道:“老夫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要让老夫以学习天子法制的名义暂时前往洛邑,避开这一次荀氏和赵氏之间的火拼?” 魏相点头道:“正是。如今大晋政坛各方角力,外舅您的位置最为超然,但也因此最容易会引来针对。不如先离开大晋,一方面能够明哲保身,另外一方面一旦将新法确定,君候必然会坚定不移的支持您出任下一任的上卿,对您和士氏来说乃是一举两得啊。” “真是一个滑头的小子!”士会笑骂一声,突然开口道:“老夫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魏相道:“外舅请问。” 士会道:“你是老夫的女婿,又是赵氏曾经的家臣,若是老夫有一天和赵氏起了冲突,你要支持哪一方?” 魏相不假思索的说道:“自然是支持有利于夏氏的那一方。” 士会一愣,随后哈哈大笑。 栾府。 别看栾氏如今在六卿之中颇为默默无闻,但作为卿族之一,栾氏同样也是在晋国之中拥有超过百年历史的显赫望族,府邸之堂皇大气远非一般人所能够想象。 在这间华贵的府邸之中有一座戒备森严的书房,栾盾和栾书两兄弟就在书房相对而坐,脸色都颇为严肃。 栾盾盯着栾书,沉声道:“仲弟,你当真确定我们栾氏是中行伯的目标?” 栾书摸着胡须,轻声道:“兄长,弟有至少八成把握。” 栾盾脸上露出了愤怒的表情:“这个中行伯,他和赵孟争斗也是算了,为何偏偏要针对我们栾氏?” 栾书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弟认为就是因为我们栾氏一直以来过于低调了,所以才会引来荀氏的觊觎。那中行伯显然是想要把我们栾氏踢出六卿,让智氏取代我们成为六卿之一。” 砰的一声,却是栾盾气得拍了桌子:“荀氏想得倒是挺美,当真以为我栾氏完全没有任何力量反抗不成?” 栾书默然。 虽然栾氏有底蕴,但荀氏才是更加有底蕴的那个大家族,是一个被晋文公和赵盾处心积虑压制多年却依旧成功获得了上卿之位的大家族。 如果荀氏真的全力出手,栾氏确实抵挡不住。 “该怎么办?”栾盾问道。 栾书沉声道:“为今之计,只有向赵孟求援了。以赵氏的力量若是能够帮助我们,想来中行伯也拿我们没有什么办法。” 栾盾深吸一口气,道:“赵氏当真会帮助我们?” 栾书道:“以赵孟和中行伯之间的恩怨,就算不念在我们栾氏多年追随赵氏的份上,想必他也不会乐意见到智首大夫成为六卿之一。” 栾盾霍然起立,道:“那还等什么,随为兄去见赵孟!” 栾书恭恭敬敬的站了起来,眼底却悄无声息的闪过一丝得意。 兄长啊兄长,你自视栾氏之主,真正危机来临之时却是束手无策。 总有一天,我要让天下人知道,我栾书才是栾氏真正适合的掌舵人! 第267章 廷议,水利案和立法之争 对于魏相的到来,士燮十分高兴。 对于士燮的存在,魏相则十分奇怪:“你堂堂一个嗣卿,为什么一天天不在封地之中呆着学习怎么治理封地,却在绛都之中晃悠来晃悠去?” 士燮呸了一声,道:“你懂什么,我们士氏的人才多的是,关键还是在于绛都大局。” 魏相沉思半晌,点头道:“明白了,意思就是你们士氏自保有余但盟友不足,需要你这个嗣卿在绛都之中多多活动,好争取到更多的盟友。” 士燮看着魏相:“你知不知道什么事情都寻根究底说实话的人是很讨厌的。” 魏相笑道:“做自己就好啦,如果做什么事情之前都要考虑到别人会怎么怎么样,你不觉得很累吗?” “那样才是真正有礼有节的儒雅之人!” “那是带着面具的衣冠禽兽啦。” 两人一番拌嘴之后,熟悉的感觉重新回来,相视大笑。 另外一边,士会已经下了马车,一步步的沿着台阶登上了大殿。 今日晋国廷议,六卿齐聚,晋国君候姬据高坐上首,脸色冷峻。 作为上卿的中行林父一脸严肃的开口:“自从老夫得君候及诸位同僚信任而出任上卿以来,一直都想要重新将朝政梳理一番,方能不复君候和大晋万千国人的期望。然而最近老夫却发现在这个梳理的过程之中总是有人在故意和君候、和大晋诸卿所制定的政策做对抗,这样不好,非常不好。” 先毂哦了一声,道:“不知中行伯可否具体说说呢?” 中行林父道:“就以前些天的治理浍水工程而言,浍水在春汛之时已然爆发,导致上下游将近两百里的土地被淹没。经过老夫的调查,发现原来是主管水利的官员们过于贪渎,导致大晋之前在浍水两岸修建的诸多引水渠堵塞,最终酿成了这般情形。但浍水春汛早就已经不是一两年,而是年年皆有的事情,为什么之前没有淹没今年却被淹没,此事必须要严加调查一番。若是当真查出了谁的责任,老夫必然惩治到底,绝不姑息!诸位觉得如何?” 听起来这似乎就是一次非常简单的水利工程追究案,但是听在大殿之中诸卿的耳中,却开始有人变了脸色,其中尤其以上军佐栾盾为甚。 身为四大下卿之一,栾盾如今主掌的正是工程,这一次的浍水决堤正好就是栾盾治下的责任。 赵朔咳嗽一声,道:“中行伯说的不错,浍水泛滥,追究责任这是必须的。但问题在于,要追究谁的责任?” 中行林父眯起眼睛,道:“赵孟此话怎讲?” 赵朔淡淡的说道:“中行伯刚刚履任,六卿的次序也刚刚重新排过,栾伯也同样是刚刚履任执掌工程,此事显然是不能追究到栾伯身上的。” 赵朔这句话顿时惹恼了先毂。 在栾盾之前执掌工程的正是先毂,赵朔这岂不是等于在说先毂才是这个最大的责任人? 先毂冷冷的说道:“谁的任期内出事当然就是要追究谁的责任,怎么用今年的剑去斩去年的官?再说了,浍水两岸的水利工程也不是去年修建的,难道要继续追溯到修建那年,去追究那些修建水利工程的官员责任不成?” 双方一时间争执南下。 片刻之后,中行林父咳嗽一声,看向姬据,道:“君候,老臣以为不如先派出官员调查完毕,然后再根据实际情况来决定是谁的责任,如何?” 姬据略一沉吟,点头道:“就如中行伯所言吧。” 这个议题也就告一段落。 下一个议题由士会发起,只见士会道:“启禀君候,最近大晋之中有一名大夫颁布了成文法,引来了议论纷纷。虽然此人所作所为颇有些无知者无畏之意味,但是却提醒了老臣。如今大晋所用的律法乃是赵宣子在十五年前汇聚诸卿之力所制定,也是时候到了革新之时了。不知君候觉得如何?” 士会话音落下,诸卿脸色各异。 姬据咳嗽一声,道:“诸卿议一议吧,本侯以诸卿决议为准。” 这种事情,姬据即便心中千想万想,也断然不会在此时率先上阵的。 赵朔淡淡的说道:“先父所制定之法已经颇为完备,我认为并无任何改动的必要。” 中行林父几乎是立刻开口:“法律理当与时俱进,献公、文公、襄公、灵公之时皆有成法,如今君候即位理当也有成法。” 栾盾深吸一口气,道:“我认为宣子之法无需改动。” 先毂嘿嘿一笑,道:“虽然魏相是个没脑子的东西,但制定新法确实是理所当然。” 众人目光投向最后一个没有表态的郤克。 郤克一脸的左右为难,最后道:“宣子之法还是不必改动了吧。” 三比三,六卿之中的票数达成了平手。 但这一次,这个平手其实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平手。 六卿之中,支持修法的有上卿中行林父、中卿士会和四大下卿之首的先毂,反对修法的则是三名在六卿之中排名四、五、六位的下卿。 姬据长出一口气,道:“本侯也觉得修法还是要修的,但框架自然是以赵宣子之法为主,只需要对一些不合时宜的条款进行修改即可,诸卿以为如何?” 没有人开口反对,就连赵朔也是如此。 姬据露出了笑容。 自从即位到现在,这是姬据第一次以君候的地位,对一件六卿争执不下的事情进行裁决,并且获得了通过。 这对姬据来说无疑是一个非常大的成功。 于是姬据看向士会,笑道:“既然此事是士伯所提议,那么就请士伯来牵头负责修法之事吧。” 士会起身朝着姬据行礼,道:“谢过君候。臣还有一个提议,若论礼法,这天下自然无出天子左右者,老臣斗胆请命前往洛邑,对照天子之法来制定出真正符合大晋的法律,不知君候觉得如何?” 姬据大笑拊掌:“士伯所言,善!” 半个时辰之后,士会出现在了魏相和士燮面前。 “你们两个臭小子有一天的时间收拾东西,明日早晨随老夫出发前去洛邑!” 第268章 南下洛邑 “魏相,你说为什么我们要走这么快?” “为什么这种问题你不去问你爹?” “问我爹,他可能会揍我。” “告诉你爹,就说你已经是个大人了,让他不要再随意揍你,对形象不好。” “我可不敢这么说,难道你敢和你爹这么说?” “我爹要是在这里我就敢。” “哈哈,有趣。” 在前方的马车之中突然伸出了一只手,魏相一夹胯下马腹立刻迎了上去,满脸对老丈人的尊敬笑意:“外舅,有何吩咐?” 士燮在一旁摸了摸下巴,觉得自己在这方面确实是要向魏相多多学习一下。 士会道:“上车。” 魏相上了马车。 作为晋国如今的三号人物,士会的马车还是相当豪华的,只不过车轮在不平整的土地上哐当哐当的颠簸,委实让魏相深切的怀念起了后世的汽车。 再便宜的汽车,那也比这个马车舒服至少十倍啊。 士会并不知道魏相的这个心思,而是问起了另外一个问题:“你觉得谁会赢?” 这个问题听起来有些没头没尾,但魏相知道士会指的是晋国之中的那一场政争。 士会正是为了避免直接参与进去,所以才会如此迅速的离开绛都,并且连士燮也一起带上。 魏相想了想,道:“我其实是赞成除掉栾氏的。” 士会咦了一声,有些惊讶:“那可是赵氏的盟友,栾伯之弟栾书和你的关系似乎也不错。” 魏相将身体靠在车厢的墙边,沿着车窗敞开的缝隙正好看到了一脸不爽的士燮在瞪着自己,于是便露出笑容:“赵氏不应该太强,不然的话对所有人都不好。但如果削弱赵氏本身的力量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那就只能委屈栾氏了。” 士会显然有些意外于魏相的这个答案,胡须颤动了好几下之后才道:“赵氏过去不就很强吗?” 魏相正色道:“那是因为有赵宣子在。” 士会道:“你觉得赵孟不如其父?” 魏相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士会又道:“你还没有回答老夫,你究竟觉得谁会赢?” 魏相打了个哈欠,道:“外舅,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下大夫而已啊,又怎能对六卿的命运知之甚详呢?我只能说,我希望是栾氏或者先氏其中一个被踢出局,这样不但对我好,对外舅、甚至对赵氏来说都是好事。” 片刻之后,士燮看着重新回到身边的魏相,幸灾乐祸的说道:“你又回来了。” 魏相奇怪的看了士燮一眼,道:“你不会觉得呆在你爹身边是一件很快活的事情吧?” 士燮沉默良久,叹了一口气:“你说得没错,在一个会打儿子的爹身边,那简直就是人间酷刑啊。” 黄河到了。 黄河过了。 当魏相牵着自己的马小心翼翼踏上周天子的王畿之地时,他的目光旋即被迎面而来的一支车队所吸引。 周天子卿士、当过晋侯姬据多年老师、和魏相有过几面之缘的王孙姬满带着一群周朝官员,在渡口处迎接晋国使者士会的到来。 “士伯,想不到这么快咱们又见面了!”姬满大笑出声,亲热的握住士会的手。 士会同样也是满脸带笑,亲切的说道:“这一次,是老夫要好好的向左卿请教一番啊。” 魏相和士燮站在士会身后几步,窃窃私语。 “看到了没,这就是大人的虚伪。” “是啊是啊,全是客套,没有一句真话。” 姬满几句闲聊过后,目光就落在了魏相和士燮两人身上,笑道:“士燮嗣卿,魏相大夫,欢迎欢迎,随老夫一起入城吧。” 魏相和士燮脸上同时露出标准而无可挑剔的虚伪笑容,齐齐拱手:“左卿言重了,左卿前面请。” 果然,人总是会成为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一种。 洛邑就在前方。 这座由周公负责兴建,坐拥九鼎的大都邑名义上本该是整个华夏世界的忠心,如今却只能静静的躺在黄河南岸的土地上,在落日的余晖下尽显荒凉。 两名少女站在洛邑的城墙之上,为首一名身着华服长裙,梳着少女发髻,看模样虽未完全长开,但白皙的肤色、吹弹可破的脸颊、明媚的大眼睛、挺翘的鼻梁和粉润可人的樱桃小口却已经组合出了一张极为动人的美丽脸庞,举手投足间颇具贵人气质。 华服少女注视着城下那支正在进城的车队,用柔和的声音道:“秋儿,你说哪一个是魏相,哪一个是士燮?” 名唤秋儿的侍女有些好奇的抬着头,很快目光就锁定了两名策马在士会马车之后的年轻男骑士,过了好一会才道:“回瑶公主,马车左侧的是魏相大夫,右侧的应当是士燮嗣卿。” 原来这华服少女居然还是一个公主。 瑶公主点了点头,突然一声叹息:“这就是父王给我找的夫婿吗?真是……孽缘啊。” 魏相突然抬头看向城墙。 一旁的士燮被魏相这个动作吸引了注意力,问道:“怎么了?” 魏相从空无一人的城墙上收回目光,道:“没事,刚刚总觉得有人在看着我们,可能是错觉。” 士燮哦了一声,道:“明白了,你就是太紧张了。” 魏相耸了耸肩膀,道:“我没有什么好紧张的,倒是你,你得小心一点。” 士燮有些疑惑:“我要小心什么?这座城池里难道还有人敢害我们不成?” 魏相嘿嘿一笑,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表情:“你可是士氏嗣卿啊,别看这里是天子王畿,我估计城里的卿大夫不知道有多少个想要和你联姻的呢。” 士燮打了一个冷颤,道:“我可是已经有了正妻和四个小妾,不能再多了。再说,谁说你就不是联姻对象了?” 魏相正色道:“同姓不婚啊,这城里大部分都是姬姓贵族好吧。再说了,谁会和一个小小的士大夫联姻呢?” 士燮重重哼了一声,道:“放心吧,如果你真的带一名小妾回去,我也一定会帮你在我妹面前说几句好话的。” 两人先是怒目相视,突然又嘿嘿的相视而笑起来。 第269章 真有公主? 在很久以前,诸侯们前来朝拜周天子,那是需要在城外扎营,沐浴,走完一整套繁琐而又完整的仪式之后才能进城的。 但现在,仅仅是一个诸侯国的使者,士会也能够堂而皇之的直接进入洛邑之中,入住原本只有诸侯才有资格入住的馆驿。 当天晚上,姬满十分热情的宴请了士会一行。 众所周知,越是正式的宴会越是吃不饱,但这个规律显然对魏相并不起作用。 赶路这么多天,天天都是在野外将就,难得有顿好吃的,干嘛不吃饱? 即便已经衰落,但王室最起码的威严还是有的,厨子们做的王家菜肴同样也是颇为出色,让魏相暗呼不虚此行。 魏相大快朵颐的场景自然落到了有心人的眼中,不少作陪的洛邑贵族暗暗皱眉,对于这个“乡下人”顿时产生了几分不满。 姬满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形,忍不住笑道:“魏相大夫果然不愧是晋国第一勇士,就连作风也是如此豪爽。” 在杀死了楚国第一勇士养由基之后,魏相的“晋国第一勇士之称”已经在华夏各处流传开来。 士会脸颊跳动了几下,道:“这个臭小子不过就是生性顽劣罢了,但本心还是好的。” 魏相自顾自的吃着,假装没有听到。 人啊,就是不能为了讲面子,委屈了自己的肚子! 又过一会,晚宴结束,但士会和姬满显然还有事商谈,于是魏相就和士燮凑到了一起。 “逛逛?”魏相提议道。 “好。” 于是两人就在馆驿附近逛了起来。 洛邑分为周王城和成周两个部分,这座馆驿属于周王城的一部分,位于周王城的东北角。 周王城乃是数百年前周公旦东征平定三监之乱后所营建,建筑风格在当时而言必然最为先进,但现在嘛…… 士燮走了一段之后,忍不住发出感慨:“这王城也太破了吧,还不如下宫呢。” 魏相咳嗽一声,正色道:“你懂什么?这叫做历史的厚重感。”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了一片园圃之中,这片园圃位于角落,杂草丛生,若不是仔细观察很难发现此地。 士燮叹了一口气,道:“家父一直对天子都是很敬重的,想不到天子如今却已经……” 魏相耸了耸肩膀,道:“天子当然是每一个人都敬重的,但你要知道大家敬重的其实只是天子手中的兵将罢了。自从平王东迁之后,天子又被郑侯所败,没兵没将之下还有谁会再听天子的号令呢?”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响起:“难道这个世界上的诸侯和卿大夫心中就只有名利权势,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遵礼守法了吗?” 魏相和士燮同时吃了一惊,转身看去,却发现不远处的几步之外站着一名少女。 这少女明眸皓齿,姿色过人,更兼身着华服,身边还有两名侍女举着火把,显得亭亭玉立极为动人。 以姿色而论,魏相觉得自来到这个世界,也就家中的夫人范曼能够与面前这位少女相提并论了。 就在魏相和士会出神间,少女秀眉微暼,道:“大夫和嗣卿为何不答?” 魏相这才回过神来,道:“不知这位是……” 少女背后的一名侍女哼了一声,道:“两位见到公主,难道不知行礼吗?” 魏相和士燮同时恍然,能够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此地的,那可不就是公主吗。 两人同时行礼:“臣士燮/魏相见过公主。” 公主微微点头,眼睛看着魏相,道:“现在应该可以回答了吧?” 魏相一时间有些为难。 这种事情虽然天下皆知,但你要对着当事人直接揭短,显然也不太合适啊。 公主似乎看出了魏相的为难,淡淡的说道;“我听说魏相大夫在战阵之上面对楚蛮千军万马都不曾有过惧色,今日却在一名小女子面前一言不发,莫非这便是大夫的风度?” 好家伙,连这种激将法都出来了,能忍? 当然不能。 魏相直起身体,道:“不瞒公主,礼法乃是外在,实力方是内在。若是没有实力的话,又会有谁来听从礼法呢?就好比臣是大夫,臣在封地之中说一不二,那是因为封地之中的所有人性命都系于臣的一念之间。若是臣仅仅是一介平民,那其他人又凭什么来听从臣的话呢?” 士燮大吃一惊,猛拉了几下魏相的袖子,魏相不为所动。 这种纯洁少女一看就是王宫里面呆过了,真以为全天下的人脑子里都是仁义道德礼法制度,那就让本大夫好好给你上一课吧。 果然公主听完之后脸色顿时一变,过了好一会之后才道:“所以,礼法这种东西已经不被天下人所相信了吗?” 魏相叹了一口气,道:“不。天下人从来都只是追随者罢了,他们追随的是强者所制定的规矩。无论这个规矩是礼法,是尊王攘夷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那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真正的强者要求所有人相信他。” 公主脸色再变,几乎都有些站不直身体了。 魏相拱手道:“今日冒犯公主,改日必来请罪,臣等告退了。” 魏相拉着士燮离开了这座荒废的园圃。 刚一离开园圃,士燮就一把甩开了魏相的手:“你疯了?你怎么能对公主说这样的话,那会传到天子耳中的!” 魏相耸了耸肩膀,道:“天子知道了又能如何?” 士燮道:“当然是……” 士燮脸色古怪的停下了话头。 魏相笑道:“终于从美色之中回过神来了?现在我们大晋才是这个天下的最强者,天子尚且需要靠我们才能在楚国的兵锋下苟延残喘,他又怎么敢对我们这些晋国的使者如何呢?” 士燮默然片刻,叹道:“你就不能给天子一点面子吗?” 魏相耸了耸肩膀,道:“我这是在帮你教育你的未来媳妇呢。” 士燮楞了一下,过了好一会才道:“我已经有夫人了,小妾都有好几个了。” 魏相拍了拍士燮的肩膀,道:“你不会真的以为一名公主当真能在晚上随意于王城之中穿梭,并且出现在这么一个偏僻的园圃之中吧?回去告诉外舅,看看他愿不愿意和周天子联姻吧。” 第270章 原来魏相说的都是对的 魏相和士燮回到了住处,正好碰上了手持木棍一脸铁青的士会:“你们这两个臭小子,大半夜的跑哪里去了?” 魏相极其敏锐的从这个木棍上察觉到了不妙的气息,立刻开口道:“外舅,天子想要和你联姻!” 这个重量级的消息果然瞬间就吸引了士会的注意力,让他把木棍都放下了:“你这个臭小子在胡说些什么?” 魏相立刻将刚刚和士燮一起见到公主的事情,向自家老丈人娓娓道来。 士燮在一旁道:“父亲,儿觉得魏相说这件事情未免有些过于臆想了,天子怎么会……” 士会长出一口气,脸色凝重的打断了士燮的话:“天子或许真有这个想法。老夫刚刚和姬满卿士聊天的时候,他就和老夫说过天子有一名季公主正待嫁,还问老夫是否有什么年轻英才能够介绍。老夫只当他是在客套,想不到却是应在了这里,嘿嘿!” 虽然说这年头周天子确实是不值钱了,但天子这个招牌还是相当有面的。 别看士会现在是晋国六卿之中的中军佐,但士氏本身并不属于姬姓分支,所以士氏在六卿之中反而是根基最为浅薄的那一个。 一旦获得了和天子联姻的名头,便能够让士氏的声望一下子获得巨大提升。 从周天子的角度来说,中行林父死后士会就是晋国正卿,天下第一强国的实际当家人,通过联姻争取到这样一个强援自然也是好事。 至于士燮如今的正妻只是晋国之中的一个普通大夫家族之女,成亲的时候固然是门当户对,如今却已经是不折不扣的高攀了。 于是魏相忍不住插了一句嘴:“若是天子下嫁公主的话,对士氏其实也是不小的助力呢。” 士会勃然大怒,喝道:“简直是胡言乱语,此事万不可行!” 士燮也连连摇头,道:“就是。我妻便是我妻,又岂能因为什么公主而委屈了我妻?此事绝对不行。” 魏相耸了耸肩膀,没有再说话。 从一开始魏相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了,只能说周王室这边的确是错判了士氏父子的性格,这队父子并不是暗中为了政治利益而无所不用其极的人。 只是可惜了那位公主,还挺漂亮的…… 公主正站在天子的面前,躬身行礼:“儿臣见过父王。” 此刻这位公主正位于天子的寝殿之中,在灯光的照耀下,她秀美的容颜越发动人。 周天子温和的笑着,对着公主道:“瑶儿啊,你也去见过那个士燮了吧?” 原来公主单名一个瑶字,姬瑶。 姬瑶轻轻点头,道:“回父王,刚刚已经见过士燮嗣卿了。” 周天子笑容越发温和,道:“你觉得士燮此人如何?” 姬瑶想了想,发现方才似乎都没有和士燮说上话,一直都是和那个叫做魏相的大夫说话,于是便道:“此人看上去不是很擅长言谈。” 周天子哦了一声,道:“那他对你的印象如何?” 姬瑶楞了一下,摇头道:“儿臣不知。” 周天子沉默片刻,复又笑道:“那也无妨,等到你们将来成亲之后,再慢慢相互了解也就是了。” 姬瑶犹豫了一下,轻声道:“父王,听说那士燮已经有了发妻。” 周天子不以为然的说道:“有了又如何?寡人已经让人打听过了,那只不过是晋国之中一名普通大夫家族之女罢了,如何能够和寡人之女,大周之公主相提并论?到时候让士燮休了那女子便是。” 姬瑶轻咬朱唇,道:“可是,儿不是很喜欢那个士燮……” 大殿之中的气温突然降低了下来,就连悬挂在柱子上的油灯火苗似乎都停止了跳动。 周天子的脸色变得阴沉,冷冷的说道:“你为何不喜欢他?” 姬瑶踌躇良久,道:“儿实在是不想破坏别人的家庭。” 周天子的语气越发冰冷:“你想要违抗寡人的命令?” 姬瑶道:“父王,儿……” “混账东西!”周天子突然大怒,挥起了手掌。 一声啪的脆响之后,姬瑶捂着脸颊踉跄后退,摔倒在了地上。 周天子恶狠狠的盯着姬瑶,道:“你这蠢孩子,根本就不知道和士燮联姻的意义!如今楚国连年寇边,如果没有晋国的话九鼎在前几年就被那个该死的楚蛮子给夺去了。只有结好晋国才能够保护寡人,才能够保护大周的社稷!你身为大周公主,不思为大周出力,反而在此诸多借口,寡人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生出了你这样一个不忠不孝的忤逆之子!” 在周天子的破口大骂声中,姬瑶显得分外的惶恐而不知所措,晶莹的眼泪不停的从她的眼角落了下来。 足足骂了好一会之后,周天子才总算是出了气,朝着地上的姬瑶喝道:“还在这里干什么?给寡人滚出去!记住了,从明天开始继续去找那个士燮,一定要让他迷上你,让他愿意迎娶你回晋国,否则的话……你就给寡人滚出洛邑,滚得越远越好!” 片刻之后,姬瑶踉踉跄跄的奔出了大殿。 正在大殿门口等候的侍女大吃一惊,赶忙上前搀扶住姬瑶:“公主,没事吧?” 又过一会,姬瑶在侍女们的搀扶下回到了房间之中。 油灯被吹灭了,还是少女的公主一个人静静的躺在木榻之上,今天所经历的一切犹如走马灯一般从她的眼前闪过,一句句听过的话又重新在耳边响起。 “没兵没将之下,还有谁会听天子的号令呢?” “重要的是,真正的强者要求所有人相信他。” “寡人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生出了你这样一个不忠不孝的忤逆之子!” “从明天开始继续去找那个士燮,一定要让他迷上你,让他愿意迎娶你回晋国!” 坦然在自己面前说出大不敬话语的臣子,除了吃惊之外毫无任何敬意的士燮,人生十六年来第一次朝自己发火甚至还给了自己一巴掌的父王…… 良久之后,一声叹息自少女的口中传出。 “原来,那位魏相大夫说的都是对的。” 第271章 再见姬瑶 魏相有一个很奇怪的习惯,那就是每当到一个新的地方,第一天晚上都睡得不是太好。 所以当第二天起床的时候,他的精神其实也不是很好,甚至有点怨念。 为什么明明都已经穿越到了一个不需要按时上学的时代和年纪,自己居然还是要这么大清早的就起床,不能舒舒服服的睡一个懒觉? 士会老爷子倒是精神奕奕,还特地对着魏相和士燮叮嘱道:“等会要去的是藏书室,你们两个小子给老夫小心点,休要弄坏了里面的任何东西,不然老夫拿你们两人是问,明白了吗?” 在宫廷侍卫的带领下,三人一路来到了王城西侧的一处看上去颇为古朴而典雅的建筑面前。 周天子的左卿士姬满已经在这里等候了,双方见礼完毕之后,姬满不无自豪的指着面前这栋三层建筑向三人介绍:“此处乃是天子的藏书楼,由周公督工落成,历代的礼、法、乐、诗、史等诸多书籍都在此储藏。” 魏相一听到这里,脑海之中顿时浮现出一个念头:“若是把这栋楼里的书全部搬回二十一世纪,那我岂不是瞬间变成亿万富翁?” 在姬满的带领下,三人顺利的进入了楼中。 由于是专门用来藏书,这栋楼并没有什么客厅、走廊之类的东西,第一层就是一个巨大的、摆满了书架的超级大厅,面积堪比一个篮球场,目之所及到处都是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竹简,散发着一种特有的气味。 姬满朝着士会笑道:“士伯,这一层和二层你们三人可以随意走动,想要看什么书籍都可以,只要不损坏即可。老夫也已经向外面的看守吩咐过了,今后你们随时都可以来此地参阅书籍。” 魏相插嘴问道:“三楼是什么,史书吗?” 姬满看了魏相一眼,笑道:“魏相大夫果然聪明。” 在后世,历史只不过是诸多学科之中的一门,还是属于比较冷门,选择的学生极少的那种。 但在这个时代,史书绝对是一个王朝最为珍贵的不传之秘。里面记载着历代周朝天子的日常生活起居、施政心得、出征过程、政治斗争等等等等,将一代代周天子的人生忠实的保留了下来,为后来的周天子所参考。 这样珍贵的资料当然是不可能展示给魏相这些外人的。 姬满很快就离去了,作为周天子的左卿士还是有一些日常事务要处理的,不可能终日陪伴在士会身边。 士会从书架上找到了一本之前周武王时代的法律,朝着魏相和士燮挥了挥手:“自己找点书看去,不要在这里碍老夫的眼。” 魏相和士燮对视一眼,开始了分头行动。 魏相在一楼逛了一圈,发现一楼主要都是一些法律、礼制方面的东西,他对于这些方面并不感冒,于是就上了二楼。 二楼以乐、诗为主,魏相随意的取下了几本翻阅了一下,发现上面都是一些自己没有见过的乐曲和歌、诗词。 让魏相有些遗憾的是,由于自己完全不通这个时代的音律和乐理,根本看不懂面前的乐曲谱子。 魏相叹了一口气,正准备将手中这份竹简放回去,突然眼神一凝。 似乎是因为年代过于久远的关系,竹简之中的木绳突然断裂,几根竹简散落并掉在地上,叮当作响。 魏相吃了一惊,忙将这几根竹简小心翼翼的拾起。 附近又没有绳子,这让魏相拿着竹简不免有些挠头,该怎么办? 魏相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唉,早知道应该多带点纸来的。和这些竹简想比,本大夫弄出来的纸怕不是胜过它千倍万倍?”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响起:“魏相大夫,说谎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魏相吃了一惊,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了一张记忆深刻的脸庞。 “公、公主?” 和昨天相比,姬瑶今天穿着一身明黄色的长裙,很是充满了少女的青春明媚之感。 这让魏相大饱眼福之余不免心生感慨,这么漂亮的公主倒贴都没人要,惨,真惨。 姬瑶看着魏相,道:“魏相大夫为何会在此?” 虽然知道对方在明知故问,但魏相还是十分配合的答道:“臣是陪着士伯父子前来的。” 姬瑶哦了一声,道:“魏相大夫方才为何说谎?” 魏相楞了一下,道:“公主何出此言?” 魏相的心中其实有些奇怪,这位公主不是要去倒贴自家大舅子的吗,怎么跑来和我说话了? 难道……她喜欢我? 算了算了,人生三大错觉罢了。再说,本大夫的老婆也不比她差不是。 姬瑶用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瞪着魏相,道:“魏相大夫方才说,你的纸比竹简好了千倍万倍,这难道不是说谎?” 魏相哑然片刻,诚恳的说道:“还真不是。” 纸和竹简比起来就是秒杀,这一点毋庸置疑。 姬瑶鼻子皱了起来,道:“绢纸如此昂贵,一张绢纸足足可以抵得上一千根竹简的价钱,而书写的文字充其量也就和一百根竹简相当,怎能说它胜过竹简千倍万倍?” 魏相失笑道:“公主误会了,臣所说的纸可不是绢纸。” 姬瑶难得楞了一下,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有些好奇道:“难道还有别的纸不成?” 魏相认真点头,道:“这是自然。若是公主不信的话,下次有机会见面,臣可以把臣弄出来的纸给公主看看,公主自然就明白臣为何那么说了。” 姬瑶上下打量了魏相一眼,突然伸出纤纤玉手,指着魏相的腰间道:“若是你拿不出来,你这把剑就输给我了。” 魏相有些好笑,道:“公主这话真是……” 士燮的一声呼喊打断了魏相的话:“魏相,魏相,人呢?” 魏相忙转身道:“我在这呢!” 几秒钟之后,士燮出现在魏相面前,道:“你在这里干嘛?午饭时间到了,父亲说先回去吃饭了再过来。” 魏相道:“我在和公主说话。” 士燮奇道:“公主?哪来的公主?” 魏相笑道:“你傻了,公主就在眼前都……” 转过身来的魏相直接顿住。 刚刚就在这里的姬瑶,此刻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等等,她不是来倒贴士燮的吗? 第272章 这个世界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你中邪了?”士燮有些好笑的看着魏相:“莫不是昨天看到公主太过漂亮,所以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妄念?” “你才妄念,你全家都妄念!”魏相没好气的瞪了士燮一眼:“走,吃饭去!” 在接下来的一天时间之中,魏相都被一个问题所困扰。 既然那位公主明明是来倒贴士燮的,为什么她却不和士燮见面? 难道说…… “错觉,这一定是我的错觉。”魏相捏了一下自己的手背,自言自语。 看,手背都肿了,肯定是错觉吧。 翌日,魏相又一次来到了二楼。 没人? 魏相想了想,随意找了一本记载着诗句的竹简,轻声念诵。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念到这里的时候魏相才回过神来,原来自己手上的居然是《诗经》啊。 就在此时,一阵轻响带着淡淡的香气传来,魏相下意识的抬头,果然看到了一张近在咫尺的明媚脸庞。 和昨天相比,今天的姬瑶穿的是一身碧绿色的长裙,少女配合着鲜艳的颜色,又是一股别样的青春气息扑面而来。 说来也怪,明明这位公主脚踏木屐,为何走路的时候一点声音也没有的? 魏相放下竹简,朝着姬瑶行礼:“见过公主。” 姬瑶眨了眨长长的睫毛,突然道:“你好像对我的衣着有意见?” 魏相咳嗽了一声,道:“臣不是,臣没有。” 姬瑶朝着魏相伸手:“拿来吧。” 魏相楞道:“拿什么?” 姬瑶鼻子皱了起来,道:“你的剑啊,你不会愿赌不服输吧?” 魏相这才会意,然后笑了起来:“可是臣没输啊,公主。” 说着,魏相从袖子之中拿出了几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纸:“公主请看,这就是臣昨夜和你说过的纸了。” 姬瑶从魏相手中接过这几张纸,俏脸上很快露出吃惊的表情:“这……真能写字?” 魏相早知道姬瑶会有此问:“公主可以看一看最下面那张纸。” 姬瑶抽出下面那张纸,发现上面写着一首词。 《破阵子》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姬瑶静静的看着这首词,一双妙目之中渐渐泛起异样色彩。 良久,姬瑶开口。 “这纸张是大夫所创?” “乃一位名为蔡伦之匠人所创,我机缘巧合之下从赤狄手中救下他一家,因此而得造纸之方。” “此诗何人所做?” “正是区区不才。” “大夫正年轻,何来白发?” “乃听闻我父、祖战时故事有感。” “大夫也是当世名将,难道就没有自己的故事?” “……” “听说大夫曾经一箭重创养由基,不知可否说说?” 魏相本来不想说,但是看着面前那双美丽的脸庞上一对包含期待的妙目,这拒绝的话又有些说不出口。 男人总是很难拒绝女人的要求,尤其是美丽的女子。 魏相咳嗽一声,道:“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我随魏氏大夫出使楚营……” 片刻之后,听完了故事的姬瑶惊奇的瞪大了眼睛,道:“大夫你居然使诈?” 正在等待着夸奖的魏相顿时感觉到了心理落差,下意识的反驳道:“孙武曾言:‘兵者,诡道也。’我和养由基既然对决,那便是两方用兵相争,如何不能以计胜他?” “孙武是谁?” “……” “此人不会是大夫特地编出来蒙骗于我的吧?” “当然不是!孙武……其实是东海以东的那块大陆上的一名军事家!” “东海以东还有大陆?” “这是当然,东海其实极为辽阔,是整个地球上最为辽阔的海洋。只要能够穿越这片东海,就可以抵达新的大陆。” “不知东海以东那块大陆又叫何名?” “美……不对,叫玛雅大陆!” “玛雅?” “是的。因为这块大陆上有一个叫做玛雅的国家而得名。” “刚刚大夫说东海是地球上最为辽阔的海洋,地球又是什么?” “地球就是我们脚下这个球啊。” “我们脚下是个球?这怎么可能?” “这当然可能,当大军在平原之上对战的时候,为什么总是高高的旗帜被看见,然后才慢慢的能看到旗杆、旗杆下面的士兵,就是因为地面是巨大的圆形。如果在海上的话,这样的情况就会越发明显。” “如果我们真的在一个球上,那我们怎么能站得稳?” “首先是因为这个球很大,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地心引力。” “什么是地心引力?” …… 魏相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面前这位公主简直就是十万个为什么,一件件事情不停的从她的口中问出来。 “停,停停停!”魏相哭笑不得的中止了话语,对着面前的公主道:“公主,关于黑洞这个话题已经超出了臣的知识范围,真的不能继续为您讲解下去了。” 公主意犹未尽的伸出小舌头,抿了抿红润的朱唇,道:“想不到魏相大夫居然对这个世界如此知之甚详,许多知识我还是第一次听闻。说实话,魏相大夫你的这些知识未免过于……骇人听闻了一些。” 魏相笑着摊开双手:“真理总是永远掌控在少数人的手中,不是吗?”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士燮的笑声传来:“魏相,今天公主有没有来找你啊?” 魏相这一次没有转身,而是平静的看着面前的姬瑶。 姬瑶楞了一下,突然吐出舌头朝着魏相做了一个鬼脸,然后消失在了书架之后。 啪的一声,士燮的手拍在了魏相的肩膀上,道:“别发呆了,该回去吃晚饭了。” 魏相吃了一惊,看向窗外,才发现居然已经是黄昏时分。 魏相叹了一口气,对着士燮说道:“你的公主老婆没了。” 士燮不以为意,道:“我本来就不想娶公主,没了也就没了。” 魏相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吾之蜜糖,彼之砒霜啊。” 士燮道:“什么是砒霜?” 魏相:“……吃饭吃饭。” 走出藏书楼之后,魏相默然良久,突然对着士燮道:“明天我不来了。” 第273章 魏相,我看你是真的疯了 对于魏相的决定,士燮只是楞了一下,随后也没有多说什么。 至于士会,这位老爷子是真的前来取经,来学习周王室的法律以及诸多制度的,并没有多少精力来察觉两个小辈的一些小心思。 用一句十分形象的话语来说,士会老爷子已经完全“沉浸在了知识的海洋之中。” 周天子虽然已经衰落,但是周王朝所积累下来的丰富底蕴还在,而这些底蕴大部分都蕴藏在了这座小小的三层小楼之中。 在得知了士燮这两天并没有继续见到那位莫名其妙出现的周朝公主之后,士会老爷子便下意识的认为天子应该已经意识到了士氏这边的婉拒,于是仅仅是对士燮和魏相做出了一句不要惹事的叮嘱,然后就继续陷入了学习之中。 对此,魏相大为佩服:“活到老学到老,难怪外舅能够以外姓之身,却一步步走到如今中军佐之位。” 战国时代是底层士人崛起甚至少数士人精英能够凌驾于国君之上的时代,但春秋时代却是一个血脉决定一切的时代。 作为周天子分封的姬姓诸侯国,晋国之中的姬姓卿大夫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 能够以非姬姓成为晋国上卿的人,第一个是赵盾,第二个就是士会。 直到晋国灭亡为止,以非姬姓而成为晋国上卿的依旧也只有赵氏和士氏(后改称范氏)两个家族。 从这一点来说,同样出身于姬姓的魏相对士会老爷子确实是非常佩服的。 士燮奇怪的看着魏相:“你既然这么佩服父亲,那你为何不去藏书室那边和父亲一起学习?” 魏相叹了一口气道:“我真的不想见到那位公主了。” “根本就没有公主!” “真有,只是她不想见你。” “你不是说她要倒贴我吗?” 谈话到这里就没有办法继续进行下去了,因为魏相确实回答不出来这个问题。 魏相直接在馆驿之中休息了三天。 说是休息,其实也并没有真的就闲着没有事干了。 自从出任夏邑大夫以来,魏相一直都忙的不可开交,好像一个上满了发条的机器一般连轴转动,这三天正好是一个难得的放空机会,来让他对自己、对夏邑、对晋国乃至是整个天下重新做一个审视。 魏相在这三天之中搞清楚了不少问题,但也被更多的问题所塞满。 “为什么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件事情在春秋战国时代居然没有发生呢?” 魏相原本以为这仅仅是因为春秋战国时代的诸侯、诸卿大夫们的脸皮还不够厚,心还不够黑,但穿越之后所遭遇的事情却在某种程度上推翻了这种结论。 没等他想清楚这个答案,魏相所在的院门就被敲响了。 魏相的贴身护卫笃达去开门,然后一脸古怪的回来:“主人,是一个美丽的娘子。” 作为一名廧咎如人,笃达在说雅语的时候还是保留了不少廧咎如语的特色词汇。 “娘子?”魏相楞了一下,抬起头来,然后呆住。 穿着一身大红色衣裙的姬瑶看着魏相,露出一丝笑容:“见客不请,难道这就是魏相大夫的待客之道吗?” 这句话终于让魏相回过神来:“公主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姬瑶笑了笑,将木屐脱在了门口,十分轻松的走进屋子之中,然后坐在了魏相的对面:“既然我能出现在二楼,为何就不能出现在此地呢?” 魏相发现自己居然无言以对。 姬瑶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说道:“魏相大夫,我还想知道关于这个世界更多的知识。” 魏相默然片刻,道:“就算公主能知道,那又如何呢?” 在这个时代,女性只不过是被关在笼中的金丝鸟罢了。 小时候这座鸟笼的主人叫父亲,长大后鸟笼的主人叫丈夫,年老后鸟笼的主人又会变成儿子,甚至是孙子,直至死亡。 告诉一只被关在笼中的鸟儿她一辈子都看不到的外面天地有多么辽阔,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魏相的这句话明显打击到了姬瑶,让她的俏脸迅速的变得惨白。 就在魏相觉得面前的少女应该会掩面而去的时候,姬瑶的声音又一次的响起了。 “即便是死,我也希望能够明明白白的死去。而不是像其他人一样,愚昧无知的过完无趣的一生。” 姬瑶看着魏相,俏丽的脸庞上是决然的坚定。 房间之中安静良久。 笃达的头悄悄的从某个角落伸出,然后又慢慢的收了回去。 这位忠诚的战奴将院子的门关上,手中紧握着两把精钢锏,决定不让任何人打搅自家主人和那位美丽娘子的相处时光。 魏相叹了一口气,道:“要从何处说起呢?罢了,就说一说西大陆吧。” 姬瑶的身体明显一颤,随后一张俏丽的脸庞就好像春天之中那含苞欲放的花骨朵般瞬间盛开,极为动人。 “魏相大夫,这个世界上还有西大陆?” “有东大陆,自然也就有西大陆。” “那我们所在的这片地方又是什么大陆?” “我们所在的地方是天下的正中央,是不折不扣的中央之国!” “去西大陆的话也要渡过一片辽阔无比的海洋吗?” “那倒不用。只不过需要渡过西王母所在的昆仑山,再越过数千里的西域,经过一片上万里的大草原,然后就能抵达西大陆了。” “西大陆有什么?” “有很多野蛮人的种族。就好像是我们华夏周围的蛮夷戎狄胡一样,西大陆也有三大蛮族,叫做日耳曼人、凯尔特人和斯拉夫人。” “难道西大陆就没有像我们大周王朝一样的文明之国?” “当然有,只不过那个国家眼下还不算太强大。” “它叫什么名字?” “罗马!” “罗马是怎么建立的?” “罗马不是一天就能……呃,罗马其实是一对孪生兄弟所建立的。哥哥叫做罗慕路斯,弟弟叫做瑞摩斯。他们两个很小的时候就被抛弃了,然后被一只母狼用狼的**喂养成人……” 魏相滔滔不绝的说着,却没有发现对面的少女看着自己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异样。 毫无悬念的,这又是一次长达一天的对话。 黄昏时分,院门被打开了,士燮的身影出现在魏相面前:“魏相,父亲叫你过去……” 士燮的目光落在魏相对面的姬瑶身上,然后整个人直接定住。 姬瑶站了起来,对魏相说道:“大夫,今天是很特别的一天。” 姬瑶离开之后,士燮几乎是立刻就冲了上来,一把抓住了魏相的领口。 “魏相,我看你是真的疯了!” 第274章 陈国灭不了,我说的 和士燮抬杠对于魏相来说是一种乐趣,但今天魏相破天荒的没有反驳。 士燮的鼻子都要顶到魏相脸上了:“你告诉我,你究竟怎么想的?” 魏相耸了耸肩膀,道:“我什么事都没干。” 士燮大怒:“大家都是男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 魏相无语的翻了一个白眼:“我真的没什么心思。” 士燮提着魏相来到了士会的面前。 原本一脸淡定的士会在听完了士燮的汇报之后,下意识的就将手中的竹简握住:“你这个臭小子,究竟怎么回事?” 魏相正色道:“外舅,我什么事都没做!” 士会手中竹简开始有举高高的趋势。 魏相忙道:“她是来找士燮兄长的,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而且她找上门来,我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把她赶走吧。对了,我和她都是姬姓,同姓不能通婚!” 士会放下竹简,默然良久,叹了一口气:“老夫只不过是想要做点实事,怎么就这么多麻烦呢?” 一老两小三人大眼瞪小眼,半晌都想不出任何主意。 人家是公主,身份摆在那里,又是在天子王城光明正大的以主人的身份来见士会、魏相这些客人,难道还能阻止? 这个时代虽然也讲究男女之防,但远远没有到后世理学时代那种完全禁止男女接触的地步。 片刻之后,士会才恶狠狠的盯着魏相,道:“从今天开始,你就一直跟在老夫身边,寸步不离!” 姬瑶回到了宫中,见到了周天子。 “如何了?”天子开口问道,脸上带着明显的希翼。 姬瑶想了想,道:“进展还不错。” 天子点头,十分满意的说道:“好。就是这样,以后你每天都可以去找士燮,等到士燮真的迷上了你之后一切就都大功告成了,明白吗?” 姬瑶十分乖巧的点头,然后离开。 回到房间之中,姬瑶静坐窗前,俏脸之上满是散不去的阴霾。 良久之后,一声叹息。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魏相每天都和士燮一起乖乖的跟随在士会老爷子的身边,除了睡觉之外可谓是寸步不离。 公主自然也就没有再见过了。 两个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魏相每天跟随在士会身边研习法律,对于周朝的制度倒是有了更深的理解。 相较于“法”而言,周朝的制度更倾向于“礼”。 用礼制来作为人们日常生活的行为规范,并对不合礼节的行为进行惩罚或者谴责。 法律方面虽然也有一定的规定,但整体而言周朝的法其实只能算是礼的附属品,因为法律的解释权是在天子、诸侯、大夫这些领主统治者们手中的。 “最终解释权”这个东西,魏相上辈子就知道很不靠谱了。 士会显然也感觉出了什么,在吃饭的时候朝着魏相问道:“你觉得大晋的法律应该要如何改进?” 魏相不假思索的说道:“废除卿、大夫能够拥有领土、军队和收税权的制度,将六卿的权力收归国君,然后大晋就能天下无敌了。” 这句话直接让一旁正在专心吃饭的士燮一口喷了起来:“这怎么可能?” 魏相耸了耸肩膀,道:“我若是君候,我就会想办法这么做。” 士燮叫道:“你可不是君候,而且哪个君候这么做,那他就……” 啪的一声,一块猪骨头直接砸在士燮脸上,正是士会老爷子出手了。 “逆子,还在那里胡说八道些什么!” 士燮自知失言,讪讪的闭上了嘴巴。 士会长出一口气,看着魏相道:“老夫虽然希望忠于公室,但这样的法律是不可能出自老夫之手的。” 魏相点头,笑道:“其实事情很简单,不是吗?君候想要掌权,所以他需要一部能够让他来掌权的法。您想要提升名望,那这就应该是一部足以让您提升名望的法。至于其他人的想法,重要吗?” 士会沉默半晌,道:“后日我们回国。” 这句话让士燮和魏相同时一惊。 士燮道:“父亲为何要如此之快回国?” 魏相问道:“谁赢了?” 老士会瞪了士燮一眼,然后对着魏相说道:“没有输赢,是陈国灭亡了。” 数月前,楚王在颖水撤退之后,恰逢夏征舒之乱爆发,所以直接领兵就去了陈国。 陈国虽然也属于中原诸侯之一,但它的位置比较偏东,是少有的在晋楚争霸中一直偏向楚国的中原诸侯。 夏征舒一怒之下把强迫自己母亲的陈灵公给宰了,虽然情有可原,但却引起了陈国人的不满。 你这可是弑君啊。 所以当楚王以陈国盟主大哥的身份领兵前来,并且发布了“只诛夏征舒,不牵连其他人”的命令之后,陈国人纷纷倒戈。 楚军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攻入了陈国都城,然后把夏征舒给宰了。 以春秋时期的套路来说,楚国大哥帮助陈国小弟平定了内乱,除掉了奸佞夏征舒,接下来应该就是立一位陈国新君,然后新君再给楚国一大堆好处,楚国得了名望又捞到好处,高高兴兴的走了。 楚王偏不。 这位楚王大手一挥,直接宣布:“从今往后,没有陈国这个诸侯了,陈国所有土地尽皆并入大楚,成为大楚领土!” 好家伙,大哥到小弟家铲除奸佞,铲除完了之后顺便把小弟家从宅基地到农田,从鸡鸭鹅到犁耙锄铲全给霸占了。 这种行事作风,也就难怪楚国一直以来都被称为南蛮了。 陈国灭亡让天下大为震动。 在中原诸侯之中,陈国比郑、卫、宋、鲁四个二流诸侯小,但又比其他一众不入流的诸侯大,属于二流末尾的这么一个国家。 一个二流诸侯被吞并,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晋国作为中原盟主,天下伯长,华夏世界之中的世界jingcha,这件事情必须得好好管一管。 士会作为华夏世界的副警长,理所当然也要回国议事。 士会说完之后,士燮的脸色也是十分凝重,而魏相则打了一个哈欠。 士会瞪了魏相一眼,道:“你也是大夫,将来说不定还有机会成为卿族,可不能如此轻慢天下大事!” 魏相耸了耸肩膀,道:“外舅何必着急?最多五天之内就会有新的消息传来,楚王很快便能给陈国复国了。” 第275章 陈国复国记 魏相话音落下,士氏父子同时吃了一惊。 士会巴掌下意识的想要扬起,突然想起这段时间在天子藏书室之中读到的诸多礼法,顿时又放下。 士会缓缓说道:“你为何会这样想?” 即便不说话的时候,士会下巴的胡须也在微微颤动着,这意味着老爷子的内心其实颇为不爽。 魏相认真的想了想,道:“因为楚王此人。” 士会道:“楚王如何?” 魏相道:“楚王是个真正的枭雄人物,所以只要有大臣规劝于他,他就会明白吞并陈国在国际上对楚国造成的巨大负面影响,从而废止这个愚蠢的行为。若是外舅因为这件事情而离开洛邑并中止了对天子律法的学习,路上走了几天才听到陈国复国的消息,到时候陈国的事也没商量到,君候交待的立法之事也没有办成,岂不是十分尴尬?” 士会狐疑的看着魏相,脸上明显带着怀疑的表情:“所以你的意思是老夫根本就不需要回去了?” 魏相点头道:“不错。既然陈国没有灭亡,那大晋就不需要召开紧急会议。既然没有紧急会议,您自然也就只需要在这里继续学习。现在荀氏和赵氏因为栾氏正斗得难解难分,这个时候外舅回去就是自找麻烦啊。” 士会沉吟良久,目中精光不断闪动。 士燮在一旁犹豫了再犹豫,还是说道:“父亲,儿觉得您不妨听一听魏相的话。” 士会大怒,瞪了士燮一眼:“你这个臭小子,什么时候也被他这个臭小子带歪了?” 士燮缩了缩脖子,心中委屈。 想我士燮在大晋之中也是人人称赞的君子,怎么到您老嘴里就变成不学无术天天胡闹的混小子了? 士会长出一口气,对着魏相道:“五天,最多五天时间。如果五天内没有消息传来,老夫就亲自赏你二十棍子。” 魏相顿时一喜:“这算不算打赌?如果您赌输了的话,我可以向您要一份赌注吧?” 片刻之后,魏相和士燮两人十分狼狈的光脚逃出了大堂之外。 士燮怒道:“都怪你,说什么赌不赌的,连我也一起被你连累遭殃。” 魏相嘿了一声,不屑的看着士燮:“不赌,还能算男人吗?” 士燮无语,决定转换一个话题:“你真的仅仅因为对楚王的了解就知道陈国能复国?” “那当然不止,还有其他原因。” “还有什么?” “神龙对我的暗示!” “呸。” 陈国都城。 楚王坐在王宫上首,身边众多楚国大臣将军肃立。 楚王注视着面前一名正在跪着的女子,有些失神。 这是一名年纪大约在三十五到四十左右的妇女,虽然数日的囚禁生活让她有些狼狈,但无论是亮丽的衣裳还是诱人的身躯,都清楚无比的表现出了她的诱人。 就连她瑟瑟发抖跪在那里的动作,都给人一种强烈的、想要征服她的欲望。 她就是夏征舒的母亲,夏姬。 片刻之后,楚王长出一口气,环视左右:“寡人欲纳此女入寡人宫中,如何?” 诸多楚国大臣对视一眼,都从各自的目光之中看到失望、惋惜的神情。 突然有一名大臣站了出来,道:“大王,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陈候因此女而亡国,足见此女乃不祥之人。天下众多美女,大王何必要纳一名不详之女入宫?” 这名楚国大臣名叫屈巫,乃是楚国屈氏大夫。 屈巫一开口,众多楚国大臣立刻纷纷出言附和。 “是啊是啊,此女不详!” “大王,不必迎娶此女。” “大王,不可冒险啊。” 楚王默然半晌,注视着夏姬的目光之中欲望渐渐消退,叹了一口气,道:“二三子说得对,寡人还是不纳此女了。” 再诱人的女子,当然也比不上楚国社稷。 楚王话音落下,大殿之中安静片刻,众多楚国大臣跃跃欲试。 屈巫目光闪动,正准备出列,突然他身边一人抢先出列,朝着楚王下跪。 “大王,臣妻刚死,家中正缺一女,还请大王将此女赐予臣为妻。” 屈巫勃然大怒,抬眼望去,发现正是另外一名楚国大臣连尹襄老。 楚王看着连尹襄老,目光有些古怪:“大夫就不怕此女的不详吗?” 连尹襄老洒然而笑,道:“得此女,臣死又何妨!” 大殿之中再度安静,楚国君臣脸色越发古怪,不少人暗恨自己为何不抢先开口,更有不少人暗恨连尹襄老为何抢先开口。 楚王哑然半晌,突然大笑出声:“好,说得好!既然如此,这夏姬就赐你为妻吧!” 连尹襄老大喜过望,谢恩过后直接牵着夏姬出宫去了。 连尹襄老夫妇离开之后,楚王兴致不免缺缺,正准备宣布散会,突然有人禀报:“大王,申叔时出使齐国归来,正在殿外候见。” 申叔时是楚王十分信任的臣子,于是楚王便道:“那就召他进来吧。” 片刻之后,申叔时进殿:“臣见过大王。” 申叔时前往齐国,主要是为了在外交上争取齐国。 齐国当年也当过诸侯伯长,如今国力在天下诸侯之中也仅在晋、楚之下,绝对是一个不可轻视的力量。 楚王道:“齐候对寡人灭陈可有意见?” 申叔时道:“无。” 楚王道:“那你路上经过的宋国和鲁国呢?” 申叔时道:“无。” 楚王脸色微微一变,有些不高兴的说道:“申叔时,寡人灭了陈国,诸卿、大夫都恭喜寡人,你却给寡人摆张臭脸,这就是你作为臣子应该做的事情吗?” 申叔时正色道:“大王,臣有几句不入耳的劝告想说,不知大王可否愿听?” 楚王心中十分不爽,但依旧道:“但说无妨。” 申叔时道:“夏征舒弑君有罪,大王以此而征讨夏征舒,乃是大义。但夏征舒虽有罪,陈国子民无罪也。以夏征舒之罪而迁怒陈国子民并夺其国,大王觉得这是好事吗?” 楚王哼了一声,道:“寡人为大楚开疆拓土,如何不是好事?” 申叔时道:“因为区区一个陈国而失去和晋国争霸的可能性,这难道也是好事?” 楚王脸色顿时一变,道:“此话怎讲?” 申叔时道:“陈国作为大楚附庸反而被无端灭国,消息传出去之后,中原的那些小国将来还敢依靠大楚吗?如果中原的小国都倒向晋国,敢问大王又凭什么来挑战晋国霸业,从晋国手中夺得霸主之位呢?” 楚王脸色大变。 良久之后,楚王问道:“若是寡人此刻承认错误,将陈国重新复国,你觉得可还来得及?” 申叔时正色道:“知错而改,如何会迟?消息若是传出去,诸侯必然会称赞大王的贤明,臣也在此恭喜大王。” 楚王长出一口气,道:“既然如此,那你就立刻昭告天下,陈国即日起重新复国!” 第276章 不会真有人觉得楚国能复国吧? 绛都,晋国宫城。 姬据朝着大殿走去,他的身边是屠岸贾。 姬据边走边道:“屠岸大夫,本侯刚刚收到了魏相的书信,上面说陈国很快就会复国成功,并建议本侯等会在议事之中以此来提高声望,你觉得如何?” 屠岸贾先是一愣,随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君候,这魏相简直是痴人说梦!以楚王的霸道,陈国是断然不可能复国的。若是君候等会提起此事,不但不可能提高声望,反而会成为诸卿、甚至是整个天下的笑柄啊。” 姬据默然片刻,叹了一口气:“是啊,此事不提也罢。” 一刻钟之后,晋国大殿。 晋侯姬据头顶冠冕,默然而坐,宛如一尊雕像。 此刻,晋国上卿中行林父正在开口:“诸位,士伯刚刚命人传信给老夫,说他不回返绛都参与商议这陈国之事了。” 话音落下,其他四名卿脸色不免古怪。 先毂笑了一声,道:“想不到士伯竟然对天子之法如此沉迷吗?” 中行林父微微一笑,道:“非也。不瞒各位说,士伯在信中告诉老夫,陈国早则数日迟则半月必定成功复国,所以他也就不白跑这一趟了。” 先毂大笑起来:“有趣。都知道那楚王乃是贪得无厌之徒,大晋若是不出手的话,楚王又怎会将到了嘴里的陈国给吐出来?” 话语之中充满了嘲讽。 虽然先毂和中行林父也有过冲突,但在遏制赵氏这一点上双方的态度是一致的。 赵朔眉头微微一皱,淡淡的说道:“先伯此言差矣。楚王吞并陈国,原本就有违礼法,必然会被天下诸侯所忌惮。他若是聪明,就应该让陈国复国。” 中行林父咳嗽一声,道:“赵孟此言也不对。楚王此人极为凶残无礼,否则的话前些年也不会做出问鼎之事。这样的一个人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不足为奇,更何况他既然在明知道违背礼法的情况下吞并了陈国,又怎么会因为违背礼法而让陈国复国呢?” 赵朔哑然。 在中原诸侯的眼中,楚国人就是不折不扣的“南蛮子”,而如今这位楚王的各种行为无疑又更加坐实了这一点。 但赵朔无话可说,不代表其他人就无话可说了。 栾盾眼睛微微一眯,开口道:“中行伯此言,老夫也不敢苟同。须知当年也是这位楚王,登基三年不理世事,随后一鸣惊人消灭了楚国斗氏而亲政。有了这样的例子在前,焉知如今楚王不会幡然醒悟?” 栾盾原本是个老好人,但这些天中行林父和先毂抓住水利工程一直不放,逮捕了许多栾盾麾下的官员,明显有要把火烧到栾盾身上的趋势。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栾盾为了自保自然也是要开口顶上这么一顶,不能让中行林父和先毂在这一次的廷议之中过于主动。 至于六卿之中资历最浅的郤克,此刻也和最上首的晋侯姬据一眼眼观鼻鼻观心,完全一言不发。 虽然郤缺的遗言是要郤克一直跟着赵氏,但郤克一方面暗中收了荀氏不少好处,另外一方面则觉得如果栾氏被除掉之后赵朔必然要更加借助郤氏的力量,因此在这场斗争之中郤克果断选择中立。 别看中行林父、先毂和赵朔、栾盾是二对二,但中行林父是上卿,先毂是四大下卿之首,显然要比栾盾、赵朔这两个下卿强了不少。 这场廷议进行到现在,双方虽然你来我往互不相让,但从声势而言,赵朔一方明显落了下风。 赵朔脸上无光,心中也是暗暗不爽,不免抱怨了一番魏相。 为什么是魏相?因为赵朔知道士会不回来的主意就是魏相出的。 不仅如此,魏相还写了一封信回来给赵朔,言之凿凿的说什么陈国必然复国,让赵朔抓住这个计划啪啪的打中行林父的脸云云。 鉴于眼下这个情况,赵朔决定等魏相回来之后,先打一顿魏相的板子。 看到赵朔哑口无言,中行林父心情也是大好,心中不由暗笑。 士伯啊士伯,你既然想要置身事外,那就不要怪老夫绕过你独揽大权了。 带着这样的心情,中行林父开口道:“总之,大晋作为天下诸侯伯长,陈国被灭这件事情是绝对不能不理的。君候,老夫觉得应该要征调军队出征并召集诸侯军队相随,一定要将陈国复国,并借此机会重申大晋声威,不知君候觉得如何?” 姬据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动,然后淡淡的说道:“可。” 中行林父环视众人一圈,道:“诸卿可有意见?” 没有人开口反对,正如中行林父所言,这毕竟是关系到晋国霸主声威的事情。 而且士会这个唯一有资历和能力反对的人也不在,赵朔和栾盾并不足以撼动中行林父作为上卿的决定。 于是,晋国出征帮助陈国复国这件事情就决定了下来。 事项得到通过无疑让中行林父的心情好了不少,他满面红光的说道:“那么诸卿回去之后就调集军队,准备出征陈国吧。对了,那个魏相不是还跟着士伯在洛邑之中学法吗?想必这一场战争他也顾不上了。下军的操练没有人负责也不行,老夫觉得就以老夫之子中行庚暂代吧。” 中行林父话音落下,作为下军将的赵朔立刻表达了不满:“不可!下军乃是我的职权所在,中行伯直接插手下军职务任命,未免有些不合适吧?” 中行林父脸色一正,沉声道:“赵孟这句话就有意思了,老夫乃是大晋正卿、中军将,即将统领大晋三军出征,难道连一个小小的指挥使都无法任命不成?大晋不养闲人,既然魏相无法参战,那他这个职位就没有继续干下去的必要!” 面对中行林父的强势,赵朔虽然十分愤怒,却依旧无法反对。 谁让中行林父才是上卿中军将呢?人家统领三军,插手你下军的职务任免属于合理、合法、合规。 看着一边憋屈的赵朔,中行林父的脸上也露出笑容。 赵朔小子,和老夫斗?你还嫩着呢。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一名晋国官员急匆匆走入大殿之中。 “君候,诸位卿,陈国急报!” 中行林父眉头一扬,道:“拿来给老夫看看。” 一旁的姬据微微眯起眼睛,眼底一丝厉芒闪过,但随后立刻变得正常,又回复到雕塑状态。 中行林父拆开急报上的封泥,阅读起来。 啪的一声,中行林父手中的竹简落在桌案上,整个人脸色大变。 “这、这怎么可能?” 中行林父这番表现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先毂忙问道:“中行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中行林父脸色铁青,一字一顿的说道:“楚王……真的让陈国复国了!” 第277章 为什么就不听魏相的话呢 大殿之中突然安静了下来。 姬据第一次完全睁开了眼睛,脸上露出了震惊、以及后悔的神情。 姬据恶狠狠的瞪了目瞪口呆的屠岸贾一眼。 这一刻,姬据恨不得把屠岸贾暴打一顿。 如果不是这个蠢货的反对,本侯一旦听了魏相的话,那这声望岂不是瞬间暴涨一截? 目瞪口呆的不仅仅有屠岸贾,还有先毂。 先毂失声道:“楚王当真让陈国复国了?这、这怎么可能?” 赵朔和栾盾对视一眼,忍不住大笑起来:“看来,果然还是士伯有先见之明啊。中行伯,你觉得呢?” 中行林父的脸色阵青阵白,极为难看。 原本他以为士会不回绛都是一种让步,然而此时看来,士会不回绛都的行为简直就是在中行林父的脸上狠狠的抽了一个耳光! 栾盾呵呵一笑,道:“既然陈国已经复国,那么大晋这一次的出兵想必也就不需要了,对吧?” 赵朔笑道:“那是自然,陈国可是楚国的附庸啊,我大晋干嘛要千里迢迢的去为了一个楚国的附庸主持正义呢?” 栾盾眨了眨眼睛,又道:“若是不出兵的话,中行伯的儿子岂不是不能取代魏相在下军任职了?” 赵朔一拍大腿,道:“哎呀,是这般没错了,实在是可惜,可惜啊!哈哈哈——” 说到后来,赵朔也是不再掩饰,直接放声大笑了起来。 方才争论之时,中行林父和先毂将赵朔栾盾两人压制得极为难受,但此刻形势突转,反而是赵朔栾盾一唱一和来了一个痛打落水狗。 姬据看着这幅情形,心中的感慨越发的多了。 如果本侯听从魏相的话,那现在这痛打落水狗的人之中也有本侯的一份啊。 想想,堂堂上卿的脸面都被本侯狠狠的抽肿了,本侯的声望可不就嗖嗖的上去了? 姬据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本侯真是鬼迷了心窍,为什么就不听魏相的话呢! 中行林父的脸色极度难看,恶狠狠的瞪了赵朔一眼,突然站了起来,朝着姬据拱了拱手:“君候,老夫身体突然有些不适,今日廷议就到此为止吧。” 姬据面无表情的说道:“可。” 片刻之后,当诸卿纷纷离去,姬据继续面无表情的看向身边的屠岸贾。 屠岸贾的额头渐渐冒出了汗水,赶忙俯身请罪:“君候,臣错了。” 姬据沉默片刻,淡淡的说道:“你没有错,你只是太蠢。” 洛邑王宫,馆驿。 作为晋国使者,士会自然是要被待为上宾的。 天子左卿士姬满每隔几天就会请士会饮宴一番,而士燮和魏相这两个不用说也是屁颠屁颠的跟着蹭饭。 这个时代的贵族喝酒,天下大事那是必须要聊的,楚国灭陈作为最近的华夏热点事件,自然成为了聊天首选话题。 姬满放下酒爵,叹道:“当年楚子前来问鼎,老夫就知道此人乃是一个不守规矩之人。如今楚国以平叛之命却吞并了陈国,或许在其他人看来颇为惊讶,但老夫还真是一点都不意外呢。” 士会点头道:“是啊是啊。楚子此人行事实在是过于霸道了,也难怪楚国一直以来都不受中原诸侯重视。” 姬满正色道:“楚子灭陈,晋国作为天子委以重任的诸侯伯长,想必也是要有所准备的吧,不知士伯可否向老夫透露一二?” 士会微微一愣,道:“其实……老夫并不觉得应该有什么准备。” 姬满吃了一惊,道:“士伯此话怎讲?” 士会看了魏相一眼,淡淡的说道:“因为老夫觉得陈国很快就能复国了?” 姬满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晋国已经出兵了?” 士会笑道:“这个自然是没有的。” 姬满完全疑惑了:“晋国不出兵,陈国又怎么可能复国呢?” 士会又看了魏相一眼,道:“因为楚子有很大可能会放弃对陈国的吞并,重新让陈国复国成功。” 魏相在下首看着姬满,发现用“目瞪口呆”四个字来形容姬满此刻的表情当真是再自然不过了。 姬满深吸了一口气,好一会才道:“士伯说笑了吧,楚国不可能让陈国复国的。” 士会看了一眼魏相,道:“魏相,判断是你下的,你来向左卿说说理由。” 士会的话让姬满有些吃惊,看向魏相的目光有所不同。 虽然早就知道魏相是士会的女婿,但士会在如此重要的国家大事上竟然也听从魏相的话?这可是一个相当出人意料的讯息啊。 魏相站了起来,道:“回左卿,楚子此人虽然蛮横但依然称得上是一位贤君,因此若是不出意料的话,陈国应该是能够复国的。” 在面对着士会的时候,姬满自然是相当和气的,但面对着魏相这位大夫时态度自然就不同。 因此,魏相能够清楚的从表情上感受到姬满的情绪。 姬满觉得魏相可能是个白痴。 姬满当年可是只用三言两语就将楚王问鼎意图给打消的人,自认为对楚王还是十分了解的。 就楚王那个霸道的样子,怎么可能在晋国不出兵的情况下就给陈国复国? 但这位天子左卿士毕竟是官场老油条了,他立刻就控制住了情绪,呵呵一笑之后举起了酒爵:“来来来,老夫请诸位一爵!” 酒局之中就是这样,当一个人说出一句十分愚蠢的话而别人又不想接的时候,大家就会不约而同的举起酒杯。 就在此时,士会的侍卫长突然走了进来,在士会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士会楞了一下,道:“当真?” 侍卫长郑重点头。 士会长出一口气,道:“老夫明白了,你下去吧。” 等到侍卫长下去之后,士会深深的看了魏相一眼,然后对着姬满道:“不瞒左卿,老夫刚刚收到的消息,陈国……复国了。” 当的一声,姬满手中的酒爵直接落地,洒出来的酒液溅了一身。 姬满这才回过神来,先是拱手告罪,随后十分急切的问道:“陈国当真复国了?” 士会点头:“是啊。楚子听了楚国大臣申叔时的劝告之后,果然不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便让陈国复国了。” 姬满:“……” 姬满觉得这个世界实在是太迷幻了! 第278章 救我 姬满看着魏相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了:“魏相大夫果然是慧眼如炬,竟然能够直接看透楚子内心的想法。” 魏相呵呵一笑,道:“左卿谬赞了,其实也就是运气罢了。” 姬满有些好奇的说道:“不知魏相大夫可否告诉老夫,你究竟是如何推断出楚子内心想法的吗?” 姬满可是在楚王问鼎的故事之中充当了正义的劝说使者角色,自认为对楚王十分了解,如今却被魏相挫败,不免就想要知道究竟输在哪了。 魏相依旧微笑,拱手道:“不瞒左卿士说,理由刚才魏某已经说过了。” 姬满哑然,觉得魏相可能是在敷衍自己。 但马上姬满就释然了,事关楚王这种能够决定历史走向的大人物,魏相又怎么可能会以实情相告呢? 于是姬满也不再追究下去,而是继续喝酒。 在接下来的酒宴之中,姬满对于魏相的态度明显好转不少,甚至可以用殷勤来形容。 这让士燮都有些看不下去,酒宴结束之后忍不住酸溜溜的说了一句:“刚才那位左卿对你可真是热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士氏嗣卿呢。” 魏相哈哈一笑,张嘴打了一个酒嗝:“酸,真酸。” 士会踢了士燮一脚:“废话那么多,给老夫滚回去睡觉!” 士燮一摇三摆的回房间睡觉去了,魏相也想走,却被士会叫住。 “先等等,老夫有事要和你说。” 姬满同样也有事和周天子汇报,所以姬满就来到了周天子的寝宫之中。 刚刚走进大殿,姬满就听到了周天子的斥责声。 “真是一个没有用的东西!都已经整整两个月了,士会为何还不来向寡人提亲?你若再这样的话,寡人就把你嫁给一个庶人,让你成为大周之耻!” 再往前走几步,姬满果然看到了一脸怒容的周天子和低头不语的姬瑶公主,慌忙上前行礼:“大王,老臣来了。” 姬满毕竟是天子左卿士,所以周天子在对姬满说话的时候脸色自然就和善不少:“左卿可有什么事?” 姬满将刚才的事情向天子道来。 天子听完之后也露出了惊奇的表情:“楚子那个不遵礼制的混账东西居然也会让陈国复国?实在是令人惊讶。这么说来,这个魏相倒也有几分本事。” 姬满点头,赞同道:“是啊,老臣之前也看走眼了。不瞒大王说,若不是魏相正好娶了士会之女,老臣都想要劝大王干脆把公主下嫁给魏相算了。” 周天子嘿了一声,道:“事已至此,说这些还有何用?左卿辛苦了,回去歇息吧。” 等到姬满离开之后,周天子的脸色重新变得阴沉,冷冷的对着姬瑶道:“滚下去,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了!若是再不能成功,你以后就不要再出现在寡人面前了!” 姬瑶低着头,轻轻的应了一声,然后缓缓的退了下去。 从始至终,少女就没有抬头看过自己的天子父亲一眼。 馆驿之中,魏相和士会的对话刚刚开始。 一碗醒酒汤下肚,酒精上头的效果顿时就削减了不少,魏相长出一口气,对着面前的士会道:“外舅可是有什么吩咐?” 同样也喝了醒酒汤的士会虽然脸色酡红,但从眼神来看还是颇为清醒的:“陈国之事解决了,大晋之事你怎么看?” 魏相咳嗽一声,道:“当然是顺其自然。” 士会不瞒的哼了一声,道:“难道老夫就只能看着中行伯和赵孟这两个人左右大晋国政不成?” 正所谓酒后吐真言,别看这位老爷子平日里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真的在政坛之中拼杀了几十年,又有谁对于权力能够无动于衷呢? 魏相认真的想了想,道:“外舅,您现在是中军佐,是名副其实的接班人。只要不出任何错,时间一到您自然就会成为上卿执政。所以您现在需要的不是去做事,而是少做事甚至不做事。” 做事情是会得罪人的,而不做事的话,以士会的地位反而会成为中行林父和赵朔两派都要拉拢的对象,这也就能够为士会接任上卿执政打下良好的基础。 魏相说这番话的时候其实心中有些奇怪,以士会的智慧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那老爷子究竟为什么会变得这么急呢? 在片刻的犹豫之后,士会道:“老夫其实只比中行伯小了五岁,你应该知道老夫的意思。” 魏相这才恍然大悟。 以晋国六卿这种终身制的任职,中行林父不死的话士会是不可能上位的,但寿命这种事情谁说得好呢? 郤缺其实比中行林父还要小呢,这不也已经死了。 魏相笑道:“请外舅放心吧,只要多喝人参汤,外舅绝对能够比中行伯活得更久的。” 士会看着一脸十拿九稳表情的魏相,眉头顿时一皱:“你当真不是在欺骗老夫?” 魏相正色道:“这是神龙对小婿的启示!” 历史上的士会可是成功的接了中行林父的班,从逻辑上来说就算中行林父也经常用人参补身子,那一起喝人参汤的士会还是一样能够笑到最后。 士会默然良久,问道:“世界上真有神龙?” 魏相道:“有神人,如何会没有神龙?” 士会再问道:“你当真见识过神龙的神迹?” 魏相无比认真的说道:“千真万确!” 穿越这种事情如果不算神迹,那还有什么能算? 士会点了点头,似乎放心了不少,道:“行了,你回去吧。” 馆驿之中有三栋独院小楼,士氏父子和魏相一人一栋。 魏相刚刚回到自己的小楼之中,命人点起灯火,突然察觉到不对。 小楼的一楼大堂门口处,赫然摆放着一双木屐。 跟随在魏相身边的笃达下意识的抽出腰间长剑。 “别急。”魏相伸手制止了笃达的行动,将自己的脚放在门口的木屐上比对了一下大小,然后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容:“这还真是……笃达,你在楼下守着,不要让任何人上楼。” 魏相上楼了,刻意将脚步声弄得很响。 果然,刚上二楼,他就看到二楼的某个房间之中亮起了灯火。 魏相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一位拥有绝世容颜的少女出现在了魏相的视线之中,正是两月未见的周朝公主姬瑶。 没等魏相开口,姬瑶就先说了两个字。 “救我。” 第279章 公主送上门 看着面前的姬瑶,魏相一阵沉默。 姬瑶脸色微红,似乎并不是很适应这样的情形,但依旧认真的说道:“救我,带我离开这里,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下一刻,魏相突然看到了姬瑶露出来的一对香肩,心中警兆大生,用力的一口气朝着桌子上的油灯吹去。 油灯熄灭了,房间中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几声轻响传入魏相耳中,凭借着多年经验和对刚刚姬瑶动作的判断,魏相知道那是衣服落地的声音。 魏相叹了一口气,道:“公主这又是何苦呢?” 姬瑶平静的说道:“我只是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魏相道:“就算出去了又能如何呢?你只是一名女子。” 姬瑶道:“做不到和不去做是两码事,无论如何,我都想尝试一下。” 魏相提醒道:“公主难道不知道,这会让我惹上大麻烦吗?” 姬瑶默然半晌,道:“所以我愿意把自己……给你。” 顿了一顿之后,姬瑶道:“我已经没有其他东西了,不然我可以都给你。” 魏相的身躯明显震动了一下。 他能够感受得到少女话语之中的祈求,以及决然。 魏相道:“我需要一个理由。” 姬瑶道:“你觉得士燮会娶我吗?” 魏相想了想,道:“不会。” 姬瑶道:“等你们离开的时候,如果士燮不答应娶我,那我就会死。” 魏相吃了一惊,道:“那怎么可能?” 姬瑶道:“我父王已经被楚国人吓破了胆,他每一天都在担心楚军卷土重来拿走那九座大鼎。所以他会不折手段的结好晋侯和你的外舅,区区一个女儿的生死又怎么会被他放在心上呢?” 姬瑶轻柔的话音之中,是再明显不过的自嘲。 魏相思考良久,道:“公主能不能让臣考虑一下?” 姬瑶一声轻笑,道:“魏相大夫难道觉得我是傻子吗?若是我回去的话,怕是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吧?” 魏相正打算说话,突然大吃一惊。 一个温软至极的身躯突然扑进了他的怀中。 两个人就这么倒在黑暗之中的木板上。 姬瑶紧紧的搂着魏相,轻笑道:“魏相大夫,无论你愿意不愿意承认,从今天开始,本公主都是你的人了。” 魏相不再犹豫,直接一掌切在了姬瑶的脖颈上,将她打晕。 一阵悉悉索索。 片刻后,魏相的叫声从房间之中响起:“笃达,笃达!死了没有?没死的话,马上去把士燮那家伙给叫起来,就说本大夫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找他!” 过了好一会,一阵砰砰砰的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随后是士燮略带恼怒的声音:“魏相,我告诉你,今晚上你要是不给我一个交待,咱们这件事情……哇,这是什么?” 说话间,士燮走进了魏相的房间之中,然后指着魏相床榻大叫出声。 床榻之上躺着个人,虽然看不清楚面容,但露在外面的一头长发足以说明性别。 魏相叹了一口气,道:“你再叫大声一点,把你爹引来,然后我们两个一起死,好不好?” 士燮缩了缩脖子,露出了一个男人都懂的猥琐表情,一边笑一边在魏相面前坐了下来:“不错啊你,这是哪个宫女被你蒙骗了?” 魏相道:“是姬瑶公主。” 砰的一声,士燮直接没坐稳,摔了一个四脚朝天。 下一刻,士燮犹如一只敏捷的猿猴般瞬间蹦了起来,一把揪住魏相的袍子领口:“你是不是疯了?公主你、你都……我妹妹简直是瞎了眼,怎么会看上你这样的男人!” 魏相的叹息越发浓重:“如果我说是她主动来找我的,你信吗?” …… 一刻钟之后,士燮脸色古怪的看着魏相:“你要不再多说点,然后写成一本书?” 魏相怒道:“这不是故事,是真的!人都躺在了这里,你还不肯信?” 士燮看着木榻之上露出来的一头秀发,哑口无言,半晌之后才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魏相凑到士燮耳边,轻声道:“要不,你真把她娶了?我真没主动去动过她一根手指头。” 士燮想了想,同样凑到魏相耳边,轻声道:“爬。” 魏相一点都不生气,继续说道:“她和我说,如果我们不帮她的话,她就去告诉周天子,说今天晚上我们和她已经……” 士燮看了魏相一眼,道:“是你,不是我们。” 魏相哦了一声,道:“是我,你帮不帮我?” 士燮有些苦恼的抓了抓头发,怒道:“这怎么帮?” 魏相凑到士燮耳边,如此这般的轻声说了一番。 士燮听得脸色变幻莫定,片刻之后才半信半疑的说道:“这样真的行?” 魏相耸了耸肩膀,道:“你要是觉得不行的话,你可以自己再想想办法。” “别别。”士燮忙道:“就这么办吧,记住了,如果出事了,你全责。” 魏相点头道:“放心吧,我当然全责,不过你的屁股也同样会开花的。” 士燮呸了一声,看了一眼木榻之上的那头乌黑油亮的秀发,朝魏相很是挤眉弄眼了一番,然后又蹬蹬蹬的离开了。 士燮离开之后,房间之中突然变得安静了下来。 魏相没有转头,平静的说道:“还不起来吗?再不起来的话,就来不及回去了。” 过了大约几秒钟之后,姬瑶的声音传来:“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魏相道:“一般来说,这么久都不醒的人,应该是死了。” 姬瑶道:“你想出办法了?” 魏相道:“想出来了。我可以帮你,但我需要一个情报。” 姬瑶道:“什么情报?” 魏相道:“以后你会知道的,记住了,如果有一天我们要离开,你就……” …… 姬瑶点了点头,此刻这位少女坐在魏相面前,整个人端庄而又美丽,完全无可挑剔。 魏相朝着姬瑶挥了挥手,道:“不送。” 姬瑶站了起来,犹豫片刻,轻声道:“魏相大夫,你真是一个好人。” 第280章 下棋 姬瑶离开了,临走的时候留下了一块玉。 玉很润,很光滑,让魏相想起了刚刚的姬瑶。 “这都叫什么破事啊!”魏相挠了挠头,觉得自己真是给自己带来了一个巨大的麻烦。 女人果然是不好招惹的东西! 或许是因为长时间没有见到姬瑶的关系,再加上士燮恰到好处的抱怨,在将士燮狠狠的收拾了一顿之后,士会老爷子终于不再将魏相和士燮两人一直带在身边了。 魏相住的小楼有一处阳台,每天早晨和下午的时候魏相都喜欢在阳台躺着。 士燮问道:“你在干嘛?” 魏相道:“呼吸吐纳,吞吐王气!” “王气?” “废话,这是天子王宫,这里面的气难道不是王气?” 士燮对于魏相的这番话深以为然,于是他也让人弄来了一张木榻,每天和魏相两人躺在阳台上,一边喝酒一边聊天。 “你觉得,栾氏这一次能成功脱险吗?” “不知道,不过希望应该不小。” “为何?是因为你相信赵氏吗?” “赵氏是一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则是……栾书大夫!” “栾书大夫怎么了?” “他这个人很有才,应该能想办法保住栾氏。” “哈?他又不是嫡长子,更不是栾氏将来的继承人。” “以前不是,以后就会是了。” “你的意思是栾书能成为下一任卿?” “当然!你要小心栾书,这个人将来会很阴险,非常的阴险。” “能有你魏相阴险?” “那他可能还差我一点。” “那我就放心了。” “呵呵。” 毫无营养的对话在姬瑶到来之后立刻结束了。 魏相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姬瑶,身子没有任何动弹,就这么躺在木席上懒洋洋的朝着姬瑶拱了拱手:“见过公主。” 士燮看了魏相一样,东施效颦:“见过公主。” 今天的姬瑶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裙,看上去很有女神范。 姬瑶皱眉道:“大夫昨日是没睡够吗,为何将床榻都搬出来了?” 魏相伸手一指天上的太阳:“公主知道我们所在的地球每天都要围绕着太阳不停公转,并且还要不停自转吗?” 姬瑶道:“不知道。” 魏相道:“公主觉得太阳会向我们解释这些事情吗?” 姬瑶道:“应该不会。” 魏相道:“我也不会。” 姬瑶足足楞了好几秒钟之后才回过神来。 姬瑶的到来让原本还算舒适的气氛被打破了,好在这位公主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很有自知之明的没有开口。 过了片刻,魏相一个翻身坐了起来,道:“我们下棋吧。” 士燮道:“手谈?” 魏相道:“不,这个棋叫做五子棋。” 新的娱乐产生了。 在维持了对士燮的十五连胜之后,姬瑶终于也忍不住加入了战团。 让魏相惊异的是,仅仅在赢了五局之后,自己的五子棋居然就下不过面前这位公主了。 长久的失败无疑是非常没有意思的,尤其是在被一个女人打败之后。 于是,魏相再度提出了意见:“不如,我们来下象棋吧?” 中国象棋的规则无疑是比五子棋要更加深奥许多的,因此魏相很快又尝到了大获全胜的滋味。 看着姬瑶眉头紧锁离去的身影,魏相露出了快乐的笑容:“公主的棋艺,也不过如此嘛。” 抬起头来,魏相发现士燮正在用奇怪的目光看过来,于是便有些疑惑的问道:“怎么了?” 士燮道:“这么漂亮的公主当前,你居然就和她下了一天的棋?” 魏相有些好笑的看着士燮:“要不然呢,你还想要我和她谈一天的情?” 士燮摸了摸脑袋,半天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一早,刚刚吃过早餐的士燮和魏相就再一次见到了姬瑶。 “魏相大夫,今天还下象棋吗?” “下。” 又是整整一天的血虐。 这天傍晚,姬瑶依旧眉头紧锁的离去了。 第三天。 第四天。 士燮忍不住发出了感慨:“连输了四天,她怎么坚持下来的?” 魏相捏着下巴,道:“我也不清楚,其实我都打算换新的玩法了。” 士燮道:“你就不能让她一下?” 魏相看着士燮,道:“那肯定不行啊。作为一名棋手,我们要对胜负有敬畏心。” 第五天。 “将军。”姬瑶的纤纤玉指拿起一个“炮”,轻轻的在棋盘上放下。 魏相看着面前的棋盘,突然愣住。 在一旁无聊吃着果子的士燮猛然伸长脖子,看向棋盘。 片刻之后,魏相叹了一口气:“我输了,再来。” 又过十几分钟。 “将军。”姬瑶拿起一个“马”,在棋盘上落下。 魏相又一次定住,有些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道:“我输了,再来。” 再过几分钟,姬瑶拿起一个“车”,在棋盘上落下:“将军。” 魏相:“……” 士燮幸灾乐祸的说道:“魏相啊,你现在是不是对胜负没有敬畏心了?” 魏相恶狠狠的瞪了士燮一眼,道:“再来。” 这一天傍晚,当姬瑶离去的时候,魏相砰一声倒在了竹席上。 “我再也不想下棋了!” 看着一脸吃瘪的魏相,士燮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突然,士会的身影出现:“下棋?下什么棋?” 魏相和士燮吃了一惊,同时站了起来。 士会环视一圈,淡淡的说道:“看来你们两个臭小子这几天还挺舒服的?” 魏相嘿嘿一笑,道:“外舅今天突然前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士会哼了一声,显然对于魏相这种转移话题的行为有些不满,但还是开口说道:“你们两个准备一下,后天我们回绛都。” 士燮吃了一惊,道:“难道绛都那边又出事了?” 士会深吸一口气,道:“不是,是老夫已经看够了。” 士会前来洛邑可并不仅仅是为了避祸,另外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为了利用周天子府库之中的天子之法,来给晋国制定新法的蓝本参考。 魏相和士燮对视一眼,同时露出笑容。 终于可以回家了! 第281章 公主送来的礼物 士兵已经在洛邑之中停留了将近一百天的时间,这对于一位晋国中军佐而言已经是非常漫长的假期了。 消息传出去,所有人都是喜上眉梢。 但也有人十分的不高兴。 “啪”的一声清脆耳光,姬瑶倒在了地上。 周天子冷冷的收回了手,道:“废物!” 姬瑶颤抖着身躯,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这一刻,少女能够清楚的感觉到,有无数的杀机正在从自家父王的身上透出来! 另外一边的姬满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大王,即便公主不能够和士会联姻,将来还可以找其他的卿大夫联姻,不是吗?” 周天子冷冷的说道:“谁?” 姬满道:“比如说秦国,或者是晋国赵氏,还有齐国。” 周天子重重的哼了一声,道:“秦侯、齐候和赵朔早都已经有了妻子了!” 话虽如此,但周天子显然还是听进了姬满的话,十分不耐烦的对着姬瑶说道:“滚出去,从今天开始,扣月例一年!” 姬瑶沉默的站了起来,沉默的朝着面前的父王行礼,然后快步离开。 回到宫殿之中,姬瑶看着面前的两名侍女,突然道:“你们想离开这里吗?” 士会离开是非常隆重的,不但有酒宴,而且周天子还在酒宴上出现,并赐了士会一爵酒。 从士会诚惶诚恐的模样来看,老头是真的非常激动。 魏相看着这副情形,心中也是不由生出感慨。 这年头,依旧尊敬王室的人是真的不多了。 让魏相没有想到的是,接下来周天子竟然也向士燮和魏相分别赐酒。 于是,魏相不得不摆出一副诚惶诚恐,毕恭毕敬的模样,和士燮一起恭敬的朝着天子弯腰行礼,谢过天子赐酒。 天子又勉励了士氏父子几句,看得出来这位天子是真的很希望能够结交士氏,只可惜这样的结交至少从眼下来说是不可能以结亲的方式来达成了。 酒宴结束之后,魏相一行回到馆驿,开始准备出发。 “不得不说,你刚才那副假模假样的表情真的很可笑。”士燮对着魏相说道。 魏相哦了一声,道:“那主要是因为我还没有虚伪到你那个程度。对了,人怎么还没有来?” 士燮有些奇怪的看着魏相:“这个问题难道不是应该由你来回答吗?”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宫廷官员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名宫女。 官员朝着士会拱了拱手,道:“士伯,姬瑶公主说和士燮嗣卿甚是投契,因此特地赠送两名侍女来服侍嗣卿。” 两名侍女还扛着一个大箱子,气喘吁吁的。 士会有些惊讶的看着这两名眉清目秀的侍女,正打算开口说话,突然听到士燮抢先道:“父亲,这两名侍女很不错,儿很满意。” 士会闻言顿时大怒:“这侍女天下哪里没有,为何你要偏偏从洛邑来找?这可……” 就在这个时候,魏相突然开口打断了士会的话:“外舅!小婿觉得还是可以的。” 士会顿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用奇怪的目光逼视着魏相:“你当真觉得可以?” 魏相连忙用力点头:“绝对可以!” 士会沉吟半晌,然后重重的哼了一声:“好,那就这样吧。出发!” 魏相和士燮同时松了一口气,魏相朝着那两名有些手足无措的侍女招手:“过来这边,上后面那辆车。笃达!来把这个箱子搬到我的马车之中。” 半晌过后,在周天子左卿士姬满的相送下,士会一行车队驶出了宫门,朝着北方的晋国领土而去。 魏相坐在马车之中,看着和自己同一个车厢的旧箱子,脸上的表情有些迟疑。 几秒钟之后,魏相深吸一口气,拿出侍女们给的钥匙,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面有一个人,但魏相看到这个人的时候,脸上却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意外。 “公主,你可以出来了。” 穿着一身麻布衣裳的姬瑶从箱子之中钻了出来,有些急切的问道:“我们离开宫城了?” 魏相点了点头,道:“确实已经离开宫城了,你看。” 魏相打开了车窗,将正在渐渐远离的洛邑宫城指给了姬瑶。 看着洛邑宫城,姬瑶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 良久之后,姬瑶道:“魏相大夫,你是不是觉得我身为一名公主却居然想要逃离宫城,是一种十分奇怪的行径?” 魏相道:“我觉得不奇怪。” 作为穿越者,魏相上辈子看过的宫斗剧、宫斗小说以及历史上的宫斗事件不要太多。 姬瑶:“……” 片刻之后,姬瑶露出了一个笑容:“无论如何,这一次还是要谢谢你,魏相大夫。” 魏相看着面前少女纯净无暇的笑容, 魏相和士燮同时松了一口气,魏相朝着那两名有些手足无措的侍女招手:“过来这边,上后面那辆车。笃达!来把这个箱子搬到我的马车之中。” 半晌过后,在周天子左卿士姬满的相送下,士会一行车队驶出了宫门,朝着北方的晋国领土而去。 魏相坐在马车之中,看着和自己同一个车厢的旧箱子,脸上的表情有些迟疑。 几秒钟之后,魏相深吸一口气,拿出侍女们给的钥匙,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面有一个人,但魏相看到这个人的时候,脸上却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意外。 “公主,你可以出来了。” 穿着一身麻布衣裳的姬瑶从箱子之中钻了出来,有些急切的问道:“我们离开宫城了?” 魏相点了点头,道:“确实已经离开宫城了,你看。” 魏相打开了车窗,将正在渐渐远离的洛邑宫城指给了姬瑶。 看着洛邑宫城,姬瑶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 良久之后,姬瑶道:“魏相大夫,你是不是觉得我身为一名公主却居然想要逃离宫城,是一种十分奇怪的行径?” 魏相道:“我觉得不奇怪。” 作为穿越者,魏相上辈子看过的宫斗剧、宫斗小说以及历史上的宫斗事件不要太多。 姬瑶:“……” 片刻之后,姬瑶露出了一个笑容:“无论如何,这一次还是要谢谢你,魏相大夫。” 魏相看着面前少女纯净无暇的笑容, 第282章 漂亮还不够吗 场面顿时安静。 下一刻,士会一巴掌扇在了魏相的脑袋上,然后一脚将魏相手中的劲弩踢落。 “混账东西,在说什么胡话呢?来人,把这小子给老夫拖下去!” 几名士氏的侍卫瞬间冲出,将魏相架了下去。 就站在几步之外的笃达犹豫了一下,看着没有任何反抗的魏相一眼,也乖乖的跟了下去。 看着士会须发皆张的模样,没有任何人敢为魏相说情。 士会朝着姬满拱了拱手,道:“魏相无状,老夫定然会重重惩罚他,给左卿一个交待的。” 姬满这才回过神来,苦笑道:“士伯,这个……唉,老夫只是忠君之事,并没有任何恶意。” 士会点头道:“老夫当然知晓。对了,这把剑还不错,是魏相那个混小子手下的工匠欧冶打出来的,就给左卿作为赔罪吧。” 姬满眼睛一亮,道:“这位欧冶,莫非就是邯郸工坊之中的那位欧冶子大匠?” 士会道:“正是如此。” 士燮一脸肉痛的看着父亲把自己最喜欢的宝剑递出去,但却一个字都不敢说。 姬满忙接过士会手中长剑,脸上露出笑容:“多谢士伯赠剑。” 邯郸之中那座由魏相所建立起来的工坊如今已经成为了整个天下驰名的武器装备打造圣地,工坊的主持者欧冶也因此而成为了风头极盛的冶炼大匠,能够得到这种大匠亲手所打造的宝剑那可是一种不折不扣的荣耀。 士会笑道:“那今日小婿和左卿之间的这件事情……” 姬满正色道:“误会,都是误会。” 如果是在周天子威权的极盛时期,魏相这样的诸侯国大夫对姬满说话声音稍微大一点都可能会被处死。 但现在,考虑到晋国和周天子相互之间已经完全颠倒过来的庇护关系,姬满也只能在拿到好处之后息事宁人了。 士会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老夫就要继续动身上路,左卿请回洛邑之中,向天子转达老夫的敬意。” 姬满顿时愣住,看着士会的目光之中带着明显的不解。 士会脸色渐渐变得有些阴沉,淡淡的说道:“难道左卿还有什么事情不成?” 姬满一个激灵,苦笑道:“士伯……” 士会摆了摆手,道:“老夫就不送了。将来若是左卿有时间前来绛都,老夫随时扫榻相迎!” 姬满沉默片刻,朝着士会拱了拱手:“那老夫就告辞了。” 姬满带着几十名周王室的侍卫骑兵离去了。 看着姬满离去的身影,士会的笑容渐渐消失。 士燮心中暗叫不妙,正准备悄悄溜之大吉。 士会的声音冷冷的从士燮背后传来:“你想去哪?” 士燮脚步一僵,回过头来,露出了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孩儿、孩儿想去看看魏相。” 士会哦了一声,似笑非笑的说道:“想和他一起看看公主?” 士燮干笑一声,道:“什么公主?” 士会左右看看,信手从旁边一名车夫的手中夺过一根马鞭:“你说什么公主?” 士燮挨了二十棍。 让士燮很开心的是,魏相也在挨揍,而且是三十棍子。 虽然明显能够感觉到执法的侍卫们留了情,但二十棍子打完,士燮还是觉得下半身完全麻木了。 “如果影响到我生儿子了,我就弄死你!”士燮恶狠狠的对着魏相说道。 魏相没好气的翻了一个大白眼:“到时候我过继一个给你行了吧?” 士燮呸了一声,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明明是我帮你背了黑锅!” 魏相道:“如果当时举起弩的人是你,我觉得你说的话还有点说服力。” 两人一边拌嘴,一边被抬进了帐篷之中。 看着帐篷之中一脸似笑非笑的士会老爷子,两个年轻人都十分明智的止住了嘴巴。 士会淡淡的问道:“公主在哪?” 魏相道:“就在我马车里。” 士会哦了一声,道:“所以,你们两个混小子还真把人家公主给弄出来了?” 魏相举手喊冤:“外舅,是她用清白来威胁我……们的。” 士会立刻将目光转向士燮,士燮大吃一惊,叫道:“没有我,这真没有我!” 士会重重的哼了一声,道:“量你也没有这个胆子!魏相,你说说,究竟为什么?” 魏相叹了一口气,道:“人生哪有什么多个为什么?想要,就大胆的去做,不要给自己的青春留下遗憾,不要……哎哟!” 士会收回手,淡淡的说道:“少给老夫说这些无病呻吟的废话,说人话!” 魏相揉了揉似乎已经开始肿起的额头,想了半天之后才给出了一个答案:“可能是因为她……足够漂亮?” 一旁的士燮及时的插了一句嘴:“她真的很漂亮,父亲!” 于是,这一次额头肿起的变成了士燮。 士会看着面前的两个小辈,有些头痛的叹了一口气,道:“你们两个都不会娶她,明白吗?” 魏相和士燮异口同声:“绝对不会!” 士会瞪了面前两个不省心的小子一眼:“也不能让她离开!不然的话若是消息传出去了,多多少少也是个麻烦。” “啊?”魏相顿时有些傻眼,道:“让她改名换姓不就行了?” 士会鄙夷的看了魏相一眼:“蠢货,你真以为姬满那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老家伙什么都不干?我告诉你吧,现在最起码十个以上的探子就在这处营地的四周,就等着有机会把公主带回去呢。到那个时候,老夫今天的人情就白白卖了。” 在教训了魏相和士燮一顿之后,士会挥了挥手:“滚蛋!下次再有这样的麻烦事,老夫就把你们两个不孝的东西吊到旗杆上去!” 魏相和士燮相互搀扶,艰难的走出了营帐。 士燮看了魏相一眼,苦笑道:“今天可是被你害惨了。” 魏相哈哈一笑,拍了拍士燮的肩膀:“多谢。” 士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她?我先告诉你,别指望我会在妹妹面前帮你说话。” 魏相耸了耸肩膀,道:“到时候再说吧。” 一旁已经有人抬来一个担架,在上担架之前,士燮问了魏相最后一个问题。 “你真的仅仅因为她足够漂亮?” 魏相眨了眨眼睛,反问了一句:“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难道还不够吗?” 士燮楞了几秒钟,哈哈大笑了起来。 “太够了!” 第283章 带公主回家当小妾? 虽然魏相并不是很希望再见到姬瑶,但当车队返程回到了晋国境内的时候,他还是去见了姬瑶。 坐在颠簸的马车之中,车窗两边是不停向后退去的风景,这一切都让魏相突然有些感慨,回想起那年在外求学的回家路上,和自己在大巴车上并肩而坐的女孩。 魏相咳嗽一声,道:“接下来,你想要去哪?” 姬瑶眨了眨长长的睫毛,好一会之后才不确定的说道:“可能……到处去看看?比如,去罗马,或者玛雅之类的地方。” 魏相:“……” 都说打开窗户看世界,但你能看到天空,并不代表着就能直接飞上去啊! 魏相正色道:“你哪都不能去,跟我回夏邑吧。” “啊?”姬瑶明显吃了一惊。 看着姬瑶一脸的惊恐,魏相无奈的摊开手掌,道:“不是我的主意,是我外舅的意思。” 姬瑶沉默片刻,道:“我想见一见士伯。” 魏相道:“但是我外舅说不能见你,因为他和左卿说过了没有见过你。” 看着越发惊恐的姬瑶,魏相颇为无语的钻出马车,坐在驾车的笃达身边。 “笃达啊,你说咱们只是助人为乐而已,怎么就有人这么不相信咱们呢?” 笃达看了一眼魏相,附耳在魏相耳边轻声道:“主人,笃达有经验的。这女的,好生,能生好多个!” 进入晋国境内的第二天,魏相就和士氏父子分道扬镳了。 士会问道:“这可是一件热闹的事情,你不回去见识一下?” 魏相耸了耸肩膀,道:“没那个必要,现在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荀氏搞不掉栾氏了。” 士会摸着胡须,问道:“为何?” 魏相道:“时间是站在赵氏这一边的,在爷爷辈的中行伯和孙子辈的赵孟之中做选择其实并不算难。” 士燮眨了眨眼睛,道:“所以不是应该选择更加有经验的、而且也出任上卿的中行伯吗?” 士会和魏相对视一眼,同时叹了一口气。 魏相拱手道:“外舅,士燮兄长,告辞了。” 看着魏相的马车渐渐离去,士燮有些莫名其妙的摸了摸脑袋,对着士会问道:“父亲,难道儿刚才说错了吗?” 士会哼了一声,道:“开车!” 通常来说,许多女生都会有一些受迫害妄想症,比如在公交车上如果有一个男孩子坐在她身边,她就会下意识的觉得这个男孩子可能心怀不轨。 越是外貌优秀的女生,这种受迫害妄想症就越是严重。 于是乎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魏相一次都没有去见姬瑶。 在十天的旅程过后,魏相终于又一次的看到了夏邑的城墙。 虽然这只是茫茫大山之中的一片小山谷,但看到这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之时,魏相心中还是忍不住涌起了巨大的亲切感。 用文雅一点的话来说,本大夫的封地可也是华夏诸侯在茫茫大山之中唯一的一点星星之光呢。 魏相回家的消息立刻就传开了,山谷之中正门大开,两旁人潮涌动,让魏相有一种自己像是凯旋归来的错觉。 “见过主君!” 当人们整齐划一的声音在魏相的耳边回荡之后,这种感觉越发的清晰了。 魏相下意识的挺了挺胸膛,朝着面前的臣民们挥了挥手:“同志……诸位,辛苦了!” 领主归家,不用说自然是一番热闹。 对此,魏相早已经是驾轻就熟,无论是御下之术还是与民同乐,总之最后都是皆大欢喜。 但是当晚宴结束过后,回到后院的魏相看着面前范曼那种似笑非笑的绝美容颜之时,他就知道自己的麻烦来了。 魏相装模作样的咳嗽一声,道:“我去看看茹儿的身子怎么样了,她好像也差不多要生了。” 魏相才刚走两步,他的袖子就被一只纤纤玉手给拉住了。 “夫君,茹儿是您名正言顺的小妾,她就在那里跑不了的。咱们还是先来聊聊您今天带回来的那位名不正言不顺的小妾吧。” 魏相的额头冒出汗水,转过身来,直接朝着范曼报去。 早有准备的范曼灵活的往后一闪,正好躲过了魏相的袭击,嗔道:“不要想着每次都来这一套!说,那个公主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范曼严厉的目光逼视下,魏相有些心虚,咳嗽道:“我就是看她有点可怜,然后就把她带出宫了。” 范曼点了点头,啧啧有声:“原来如此,想不到夫君还真是够有爱心的,看到一个女孩子可怜就要解救一下,想必全天下的女孩子将来都要入住到我们夏邑之中了吧?可怜夏邑这一亩三分地,怕是不够夫君的小妾们居住呢。” 魏相干笑一声,道:“夫人说笑了,其实我和她真的没什么,同姓不能通婚,夫人你应该知道啊。” 范曼哼了一声,道:“同姓不能通婚,那随便指定个异姓过继一下不就好了?这样就想要交待,不够吧?” 魏相额头的汗珠越发密集,道:“夫人误会了,我真的什么都没想,就是……” 看着魏相这一脸着急的模样,范曼突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真是一个傻子!” “啊?”魏相愣住,心道这女人怎么一会生气一会高兴的呢? 范曼横了魏相一眼,道:“你真不是带这个公主回来当夫人的?” 魏相忙道:“那肯定不是啊,你得知道我是和外舅还有士燮兄长一起去的,你觉得他们两个会同意吗?” 范曼呸了一声,道:“男人都一个样,没有一个好东西!” 对于句华夏五千年历史上都堪称熠熠生辉的吐槽金句,魏相只能选择哑口无言。 范曼道:“那你准备拿她怎么办?” 魏相无奈的说道:“本来想带出宫就随便她爱去哪,没想到你爹不允许,现在暂时来说就只能让她在夏邑之中住下了。” 范曼哦了一声,道:“那就好。” 顿了一顿之后,范曼俏脸上突然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其实我已经和她谈过了,她说不希望被别人知道她的公主身份,我会给她安排一下,让她在山谷之中用新的身份住下的。” 魏相长出一口气,道:“那最好不过了,咦,你干嘛?” 范曼将魏相直接推倒在了木榻上,以女王的姿态居高临下的俯瞰着魏相,媚意十足。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必须要好好教育一下!” …… …… …… 第284章 夏邑日常 让腰酸背痛的魏相很惊讶的是,姬瑶居然还是一个人缘很好的人。 短短几天时间,姬瑶和范曼就已经成了闺蜜。 看着两人手挽着手一起从山谷外回来,各自手中都还拿着一筐桑葚的情形,魏相总觉得有些怪异。 不过,很养眼。 总的来说,虽然都是不折不扣的大家闺秀,但姬瑶更高一些,无论是凸还是翘都要更加的明显。 用后世的审美而言,范曼属于标准的中式美女,而姬瑶则更加偏向于西式。 看着魏相正懒洋洋的躺在椅子上,范曼信手从筐中拿出一颗桑葚扔来,魏相张开嘴,头微微一偏,准确无误的将桑葚吞入腹中。 魏相笑道:“我的好夫人,今天怎么有空去体察民情?” 范曼眨了眨眼睛,笑道:“瑶妹妹说还没见过桑葚和桑树,就带她去看看,正好摘点回来给你这个馋鬼。” 魏相同样眨了眨眼睛,笑道:“我都累死了,还馋?” 范曼啐了一口,将一箩筐桑葚放在了魏相怀里:“吃你的。对了,瑶妹妹说她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魏相哦了一声,道:“问吧。” 姬瑶将手中的桑葚放在魏相面前,道:“魏相大夫,我想知道桑树为何会结果?” 魏相有些奇怪的看着姬瑶,道:“因为桑树会开花,当花被授粉之后就会结果。” 姬瑶继续道:“为什么花授粉了就会结果?” 魏相看了一眼坐在旁边正在逗弄儿子的范曼,见范曼无动于衷,于是继续道:“因为花也分雌雄,授粉的过程就相当于……嗯,我们人类男女的过程,然后人类有了下一代,而花就有了果实。” 姬瑶呆了一下,显然并没有想到这个答案,过了几秒钟之后道:“要下棋吗?” 魏相嘿嘿一笑,站了起来道:“现在太忙了,改天吧。” 说着,魏相从范曼怀中接过魏和,在魏和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魏和小脸一瘪,突然哇哇大哭了起来。 范曼有些嫌弃的从魏相怀中接过魏和:“你胡子扎到他了!” 讨了个没趣的魏相脚底抹油,直接溜之大吉。 军营之中,夏敬正在操练着军队。 八百夏邑之卒在校场之上挥汗如雨,喊杀之声震天。 “新兵们怎么样了?”魏相问道。 夏敬朝着魏相行了一礼,道:“已经有了明显的提高了,再过两个月应该就能够达到合格的标准了。” 魏相点头,道:“邯郸那边最新的兵甲都送到了?” 夏敬点头道:“都送到了。” 魏相拍了拍夏敬的肩膀,道:“好,既然已经很快就要合格,那就给我加大力度。记住了,我们要的是一支精锐之师,无论是装备还是战斗力都必须是天下第一那种。从今天起,所有士兵的军饷多加三成。” 夏敬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在听到了最后一句话之后立刻就道:“请主君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魏相刚刚离开校场,就碰到了迎面而来的魏睿。 “什么事?”魏相问道。 魏睿道:“主君,最近咱们的支出太多了。” 魏相道:“哪些方面?” 魏睿道:“粮食和其他生活必需品的采购,吸引民众的福利政策,还有各种农具和牲畜的采购。” 魏相道:“没事,这些都只是暂时的。哦对了,正好和你说一下,下个月开始所有士兵们的军饷多加三成。” 魏睿的脸色几乎要垮掉了,这位负责掌管夏氏府库的官吏决定好生进谏一番:“主君,人参的价格已经开始有下跌的迹象了,我们要是再这样下去的话,府库之中很快就会没钱了。” 魏相摇了摇头,道:“你不明白,我们必须要先保证军队的战斗力。” 魏睿看着魏相,犹豫片刻之后道:“又要开战了?” 魏相点头:“这一次很有可能是一次史无前例的大战,夏氏必须要做好准备。” 说服了魏睿之后,魏相见到了刚刚从山谷之外归来的兰帊。 胖彩鸟已经死掉了,兰帊的肩膀上如今又出现了一只新的彩羽鸟,见到魏相之后这支小彩鸟突然发出几声啼叫,然后就振翅飞上了天空。 魏相砸了砸嘴巴,道:“华邑那边还有多少只鸟?我突然有点想要喝鸟羹了。” 兰帊嘿了一声,道:“你长得吓人就不要怪鸟儿,我父亲让我带了几只小羊羔过来,说是让我妹妹好好补补身子。” 兰茹怀孕已经好几个月了,如今正式成为了一个大肚婆,曾经步伐矫健能上山下海的少女如今变成了一只走路摇摇摆摆的鸭子。 魏相哦了一声,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手,道:“那你就去吧。” 兰帊并没有离开,而是继续道:“其实我还从父亲那里听说了一件关于北边奇怪的事情,你要不要听?” 魏相道:“说说看?” 兰帊道:“据说在一个月前狐氏内部似乎发生了一些动荡,几名原本掌权的长老被废黜,新的长老取代了他们。” 狐氏的制度有些类似于晋国的六卿制,除了族长之外还有六个长老,这七个人加起来就是决定整个狐氏命运的实权人物。 魏相哦了一声,道:“权力的斗争哪里没有?新血换旧血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兰帊嘿嘿一笑,道:“你错了,这一次可不是新血换旧血。恰恰相反,是几名之前已经被废黜的长老突然重新掌权了。更加奇怪的是,这些长老居然都是支持以前狐氏那个已经死掉的长子少宗主的。你说说,明明他们的靠山都死了,但他们居然又能东山再起,是不是很奇怪?” 魏相摸着下巴,眼前浮现出一个不久之前还在自己面前磕头如捣蒜的身影,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小子,看来干得很不错啊。” 兰帊有些疑惑的问道:“谁干得很不错?” 魏相拍了拍肩膀,道:“狐边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很快我们就能听到狐边成为狐氏新宗主的消息了。对了,之前让你去弄的东西都弄好了?” 兰帊点头道:“对啊,你说的这个什么硫磺石还挺难找的,好在父亲问了一些族中的老人之后还是找到了。” 魏相问道:“那地方硫磺多吗?” 兰帊道:“就是一座小山,满山都是。” 魏相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 兰帊疑惑的看着魏相,道:“你要做什么?” 魏相道:“做一个能够让夏邑在这个乱世之中继续生存下去的大宝贝。” 第285章 化学系公主? 姬瑶是一个充满了好奇心的女人,她对于从未见过的知识都保持着旺盛的求知欲,这让魏相有些抵挡不住。 大家都是成年人,一天天不能做点成年人该做的事情,就一个个为什么挂在嘴边,这样好吗? 但偏偏魏相还不能给姬瑶任何脸色看,这并不是因为姬瑶的身份,而是因为范曼不允许。 所以,魏相决定给姬瑶见见世面,顺便找点事情给她做。 “和所谓的神祗相比,科学才是真正能够帮助我们探索并掌握这个世界的真正有用方式,至少在这个时代是这样的。” 姬瑶眨了眨长长的睫毛,道:“比如说?” 魏相道:“比如说,只要你掌握了科学,就可以寻求到超出人类目前极限的力量。” 正在一旁抱着孩子的范曼及时的插了一句嘴:“这力量能比养由基强吗?” 魏相傲然道:“能让一百个养由基瞬间粉身碎骨,那是堪比天雷一样的力量!” 范曼哦了一声,对着姬瑶道:“听到了吗瑶妹妹,男人总是这么喜欢吹嘘和自以为是,你记住了。” 姬瑶乖巧的点了点头。 魏相嘿嘿一笑,道:“就知道你们不信,跟我来吧。” 魏相的大夫府邸本身就位于山谷的最深处,这无疑是一个天然具备极高保密性的地方。 在这里有一处魏相的自留地,用木墙围了起来,平日里都有侍卫把守,除了范曼和兰茹之外其他人一律无法进入。 木墙背后是一排房子,房子的中间有一块面积大约和足球场相当的空地,空地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块齐人高的石头。 在进入这里之前,魏相特地要求范曼让人把小魏和抱走。 “看到那块石头了吗?”魏相手指空地正中央的巨石。 范曼和姬瑶同时点头。 魏相道:“你们觉得用魏氏弩可以射穿这块石头吗?” 范曼和姬瑶同时摇头。 魏相微微一笑,伸手一指道:“你们进那间屋子里。” 在巨石的地面,有一根长长的导火索。 在屋子之中范曼和姬瑶的注视下,魏相点燃了导火索,然后犹如火箭一般冲进了屋子之中。 “躲在墙壁后面,捂住耳朵!” 在魏相的大喊下,两女下意识的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十几秒后,完全没有听到任何动静的姬瑶朱唇轻启,道:“魏相大夫,这……” “轰!”一声爆炸声猛然响起,地面颤动了一下,无数石块噼里啪啦的打在墙壁上,将姬瑶的话给直接打断了。 魏相紧紧抱着范曼,朝着毫无防备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姬瑶歉意一笑。 片刻之后,当三人重新走出房间之时,姬瑶和范曼完全被面前的景象惊呆了。 刚刚那块看上去完全无法被破坏的巨石此刻已经消失无踪,地面上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大坑,四周散落着无数碎石块。 看着两女呆若木鸡的表情,魏相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嘿嘿一笑:“怎么样,是不是一百个养由基也不够死的?” 片刻之后,两女回过神来,看向魏相的目光之中都带着明显的炽热,似乎有星星从中飘荡而出。 范曼道:“夫君,你太强了!” 姬瑶道:“大夫,你是怎么做到的?” 魏相重重的亲了范曼一口,对着满脸写着求知欲的姬瑶说道:“这就是科学的力量!” 然后,魏相从袖子里变戏法一样的拿出了两本书,放在了姬瑶手里:“好好自学,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姬瑶接过这两本书,只见扉页上写着《物理》、《化学》。 姬瑶握着这两本书,犹豫了一下,道:“学会这两本书里的知识,就能制作出像这、这种……” 魏相道:“火药。” 姬瑶道:“就能制作出火药吗?” 魏相笑了起来:“不仅仅是火药,甚至还能制作出更强大的东西。” 姬瑶道:“比如?” 魏相道:“比如说,能够让我们从齐国出发,穿越太平洋直接抵达玛雅大陆的船只;还比如说,能够让我们飞上天空的飞机。” 范曼撇了撇嘴,心道自家男人虽然刚刚制作出了一个举世无双的武器,但看起来喜欢吹牛的毛病又犯了。 但范曼也看得出来,姬瑶对于自家夫君的话深信不疑! 从这一天开始,魏相见到姬瑶的频率就大大降低了。 这甚至引起了范曼的不满,因为姬瑶一头扎进了知识的海洋,已经完全忽视了范曼这个闺蜜的存在!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了,一晃就是大半年。 在这大半年之中,兰茹给魏相生下了一名女儿,得名“魏苧”。 兰茹并不是很高兴,但魏相看着襁褓中的女儿,却依旧如刚刚得知魏和出声时那般兴奋不已。 这才是真正的小棉袄啊。 又一年的春天到了,晋国春蒐的日子再次来临。 “爹、爹!”已经可以踉踉跄跄走路的小魏和看着一身盔甲的魏相,先是疑惑了一下,随后发出了欢快的叫声,一步三摇的冲上来,抱住了魏相的大腿。 “爹”是魏和学会的第一个字,对此魏相极为自得。 拍了拍魏和的脑袋,魏相小心翼翼的将手中的魏苧交给兰茹,叮嘱道:“一定要好好照顾她,明白吗?” 说完,魏相信手将魏和提了起来,亲了一下之后放在了范曼手中:“长子不能太宠,太宠会出事。该打就打,尤其不能让他欺负妹妹。” 范曼笑着应了下来,然后问道:“夫君这一次去要多久?” 魏相想了想,道:“不太好说,主要看楚国。” 范曼楞了一下,道:“又要和楚国开战了?” 魏相笑道:“哪年不开战?放心吧,这一次我们夏邑之卒绝对能够让整个华夏世界震惊!” 魏相跳到战车之上,在所有人的瞩目下,带着五百夏邑之卒离开了夏邑,朝着西边而去。 一直到夏邑从视线之中消失,魏相脸庞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 根据刚刚获得的消息,楚王已经大举北上,再度进攻郑国了。 在魏相的记忆之中,历史上楚国灭陈又给陈国复国之后,第二年就和晋国因为郑国而爆发了一场载入史册的战争——邲之战。 邲之战中,晋军大败亏输,楚国历史性的从晋国手中接过了中原霸权,也成就了春秋五霸之中楚庄王的赫赫威名。 想到这里,魏相就不由重重哼了一声。 “本大夫可不想当失败者啊!” 第286章 解决掉中行伯不就行了? 除了太行山之后,晋西南平原就在眼前。 春天的晋西南平原,放眼所及都是一片碧绿,新鲜的空气充斥鼻尖,鸟儿清脆的鸣叫声在耳边环绕。 山丘之中,几只野狼睁着绿油油的眼睛,看着五百多名夏邑兵马从不远处缓缓经过。 兰帊跃跃欲试,对着魏相道:“你信不信我一个人一把弓再加一把剑就能弄死这群野狼?” 魏相看了兰帊一眼,道:“狼肉不好吃。” 兰帊呸了一声,道:“狼肉可是人间美味!” 魏相哈哈一笑,拍了拍兰帊的肩膀:“很快就有一场大战等着我们了,你不用在这个地方浪费精力。” 兰帊耸了耸肩膀,问了魏相一句话:“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够在太行山之外拥有一片新的领地呢?” 魏相不假思索的说道:“最快今年。” 走出太行山之后抵达的第一座城池就是黄父。 栾书就在城中,并且十分热情的招待了魏相。 “魏相大夫跟随士伯前往洛邑学法,想必也是学到了不少有用的知识吧?” 魏相耸了耸肩膀,道:“有用没有用不知道,但若是有一天栾大夫想要去洛邑王城看看那九尊大鼎,我倒是可以为大夫做个导游。” 栾书哈哈大笑。 又过一会,栾书神秘兮兮的告诉了魏相一个消息:“魏相大夫,还记得狐氏吗?” 魏相楞了一下,点头道:“当然记得,怎么了?” 栾书笑道:“狐氏分裂了。” “分裂?” “对。狐氏的少宗主狐由不知为何与他的父亲决裂了,两人如今各自掌控狐氏的一部分,正在相互攻伐之中。” 魏相哑然半晌,道:“狐由居然没有干掉他的父亲?” 栾书似乎明白了什么,看向魏相:“难道魏相大夫对此事早已知情?” 魏相笑了起来:“狐由之前不是和我作战过一次吗?就是那一次结交下了一点交情。” 栾书眼珠子转了一下,突然低声道:“不知大夫可有意愿把领地向北方发展?” 魏相看了栾书一眼,道:“大夫的意思是……” 栾书摸着胡须,笑道:“你我领地都位于大晋边陲,想要扩张就只能是向太行山之中的赤狄诸部下手。正好如今狐氏内乱,其他赤狄部落也是纷争不休,你我只要能够联手,绝对能够将吕梁山和上党盆地一举拿下!” 魏相闻言不由看看栾书,这也没喝几杯啊,怎么就开始说醉话了呢? 魏相道:“话虽如此,但恐怕今年是没戏了。” 栾书疑惑道:“为何?” 魏相道:“楚国人恐怕不会给我们这个机会。” 栾书哦了一声,扬眉道:“原来是因为楚国进攻郑国之事?嗨,大夫你也是打败过楚军两次之人了,对楚国何必如此忌惮?” 魏相道:“楚国这种国家是很麻烦的,就和跗骨之蛆一般,只要不彻底弄死它,他总会一次次的出现。但如果你小看他的话,又很容易会吃了大亏。” 栾书不以为然的说道:“我们大晋可是天下霸主,区区楚国还是不足为虑的。但有一点我倒是赞同魏相大夫,就是今年的楚国确实不能小看。” 魏相奇道:“为何?” 栾书道:“因为今年中行伯突然开始攻讦我们栾氏,让整个大晋政坛变得乌烟瘴气。如今六卿之中倒是分了三派,每天为了争权夺利而斗个你死我活,又怎么可能团结一致应对外敌呢?一个团结的大晋是无敌的,但现在这样的大晋可与无敌两个字扯不上一点关系。” 魏相道:“栾大夫有什么办法吗?” 栾书道:“不瞒魏相大夫说,我其实想要请教魏相大夫究竟有没有什么办法。” 魏相微笑不语。 栾书见状立刻笑道:“听说魏相大夫的领地之中如今还是缺乏人口,若是大夫能够解决栾氏的麻烦,栾氏愿意提供五千人口。” 五千人口,在这个年代已然不算太少,尤其对于夏邑而言更是如此。 魏相想了想,道:“一万。” 栾书道:“成交。” 栾书答应得如此痛快,以至于魏相产生了一种自己上当了的感觉。 魏相定了定神,道:“其实问题很简单,整个事情的起源是中行伯,对吧?” 栾书点头。 魏相道:“所以我们想要解决事情的话,只要把中行伯这个事情的起源解决掉不就好了?” 栾书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有些不敢置信的说道:“魏相大夫的意思是……” 魏相笑了起来:“难道栾大夫第一次见到被人赶下台的大晋正卿不成?” 栾书深吸一口气,道:“中行伯可不是当年的狐季。” 魏相道:“但中行伯更不是赵宣子,也不是郤成子。” 说话间,魏相不自觉的夹了一筷子鱼,黄父城之中的鱼也不知道是用什么酱料腌制的,没有任何鱼腥味,异常鲜美。 栾书脸色阴晴不定,直到魏相将一整条鱼吃得干干净净之后才道:“想要扳倒一名正卿,那可不是栾氏能够做到的事情。” 魏相笑道:“没有冒犯的意思,但我确实也是这么觉得的。不过,栾氏难道就没有盟友吗?” 栾书道:“栾氏和赵氏加起来也不可能扳倒中行伯。” 魏相笑道:“如果再加上士氏呢?” 栾书楞了一下,随后眼中露出了热切光芒:“难道士伯也想要对付中行伯?” 魏相将已经只剩下骨头的鱼架子翻了两遍,确定已经没有任何肉了,这才有些惋惜的叹了一口气,放下筷子。 “我曾经听外舅说过一句话。” 栾书忙道:“什么话?” 魏相微笑看着栾书,没有说话。 栾书回过神来,道:“五千移民十天之内立刻出发前往夏邑!” 魏相朝着栾书拱了拱手,道:“多谢大夫。外舅当时说过的话很简单——‘若中行伯的寿命比老夫的更长,那该如何是好?’” 栾书细细的品味着这句话,半晌之后忍不住一拍大腿:“多谢魏相大夫赐教!从今天开始,魏相大夫就是栾氏最亲密的盟友!” 魏相哈哈的笑着,正色道:“栾氏这样的朋友,对我夏氏来说自然是多多益善的!” 第287章 魏相,你疯了? 在栾书的盛情款待之下,魏相继续在黄父城之中呆了三天,然后看着五千名移民拖家带口的出发,朝着东方的夏邑而去。 看着这些移民,魏相的双目之中放着光芒。 没有人口,一切都无从谈起! 对此,兰帊其实有些意见:“夏邑可没有那么多的土地来养这么多的移民!” 魏相呵呵一笑,道:“我有钱,买粮食就行了。” 这句话明显把兰帊给噎了一下,好一会才道:“那你也不可能一直这么用钱买粮食下去吧?” 魏相点头道:“确实不能。所以我已经想好了,等到有了在太行山之外的新封地,华邑和夏邑的规模就不再扩张了。” 兰帊脸色古怪的看着魏相,过了良久之后才道:“虽然我不是晋国人,但我也知道封地可不是路边的野草,想要就能得到的。” 魏相呵呵一笑,道:“别人不能,但我可以。还有,谁说你不是晋国人的?” 离开黄父城之后,魏相继续向西进发,数日后抵达绛都。 这一次,魏相选择了先前往下宫。 这个时候的下宫十分热闹,喊杀声震天,到处都是操练的赵氏之卒,战车来回冲突,箭矢不停激射,声势惊人。 魏相对着身边的夏敬道:“你觉得这下宫之卒怎么样?” 夏敬不假思索的给出了答案:“身体素质良好,但是战法太过老套!” 夏敬现在是魏相新式战法的第一拥趸。 魏相摸了摸胡须,道:“总有一天,这支军队也会是我们的。” 夏敬被魏相的这句话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又想起魏相之前乃是赵氏的家臣,于是便释然。 在得知了魏相到来的消息之后,赵朔很高兴的接见了魏相。 “听说你去了一趟洛邑,居然把周天子的公主都拐带回封地了?” 晋国之中的很多事情对于赵朔来说都并不是什么秘密。 魏相微微一笑,道:“想不到赵孟居然也关心这种事情。” 赵朔哈哈大笑,道:“男人嘛,都懂!” 两人相视而笑。 魏相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那就是赵盾死到现在似乎还没到三年,所以说赵朔现在其实还没有来得及和庄姬圆房? 惨。 赵朔并不知道魏相在同情自己,而是直截了当的说道:“栾伯这两天刚好也来找过我,说了你给栾书出的哪个主意。你真的觉得有希望将中行林父给赶下台?” 魏相道:“就算不能把中行林父赶下台,但只要能够让他声望大跌,同样也等于是为栾氏解围了。” 赵朔道:“你似乎对我选择帮助栾氏并不是很生气。” 魏相道:“说到底,赵氏是否帮助栾氏和我并没有太大的直接关系,如果有一天栾氏触犯到了我夏氏的利益,那我绝对会非常生气的。” 赵朔大笑了起来:“好,来人啊,上酒!” 服丧期间也是不能饮酒的,但赵朔说要有酒,那就必须得有酒。 三杯酒下肚,男人之间的感情就出来了。 赵朔感慨道:“魏相,不瞒你说,这些年我是如履薄冰,就怕一个处置不好,父祖传承下来的偌大赵氏基业在我手中断送啊。” 魏相点头,道:“赵孟为赵氏所做的事情,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赵朔道:“可是你说,为什么赵氏就不能完全团结到我的手里呢?” 魏相这才回过神来:“莫非是原、屏、楼三位大夫又弄出什么事情了?” 赵朔摇了摇头,显然并不想详谈,只是举起了手中的美酒,和酒精置气。 魏相决定还是要老调重弹一下:“赵孟,有些时候真的是需要狠下心来的。” 赵朔沉默良久,举起酒爵:“来,饮胜!” 魏相举爵,两人畅饮直至凌晨。 第二天中午,魏相还在呼呼大睡,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摇晃自己,睁开眼睛之后发现是士燮。 “你干嘛,大清早的,睡觉都不让人好好睡?”魏相对于自家大舅哥的这个鲁莽行为十分不满意。 士燮指了指窗户:“好好看看吧,太阳都到天空顶上了,还大清早呢?听说你昨天和赵孟来了个熬夜喝酒?” 魏相道:“你不懂,只要能够睡到自然醒就不算是熬夜,我本来不用熬夜的,现在被你弄成熬夜了。” 士燮楞了好几秒才理清了魏相这句话里面的逻辑顺序,咳嗽一声道:“我父亲让你马上过去,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一个半时辰之后,绛都,士府书房。 士燮看着面前不停打哈欠的魏相,皱眉道:“昨天又和赵朔那小子一起玩女人了?” 魏相揉了揉眼睛,道:“外舅,赵孟现在还在服丧呢。” 士会呸了一口,道:“他是把天下人都当成了傻子!罢了,说正事,你看看这个。有什么意见就说,过几天就要上交给君候了。” 士会把一本已经装订起来的纸张书放在了魏相的面前。 魏相定睛一眼,发现封面上写着四个字——《新法初版》。 就这?这就是重要的事情? 不过仔细一想,这可是老爷子在洛邑之中认认真真学习了这么长的时间之后所总结出来的,并且会在将来的晋国之中长时间施行的法律,确实也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没错了。 魏相接过新法,阅读了起来。 片刻之后,士会突然怒道:“你一页页翻得如此之快,这也能叫读书?” 显然,老爷子对于心血不受重视这件事情相当不爽。 魏相啪一声合起书本,笑道:“不瞒外舅说,其实小婿只是再找一些具体的法律条款。至于其他的条款,相信以外舅的能力自然是能够拟定得妥妥当当的。” 士会不是很高兴的说道:“你想要找什么具体的法律条款?” 魏相道:“不瞒外舅说,这本新法之中并没有小婿想要看的那一条。” 士会道:“你说的是哪一条?说出来,老夫可以考虑一下,看看是否加入新法之中。” 魏相手指在新法的封面上敲了几下,平静的说道:“就一条——公族大夫的任命从今往后应该由君候来决定。” 魏相话音落下,房间之中顿时安静几秒钟。 士会老爷子倒吸一口凉气,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魏相:“你疯了?” 第288章 攘外必先安内 如果不是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够,士会应该会当场伸手摸摸魏相的脑袋。 魏相道:“我没疯。” 士会道:“你脑子被马车碾了。” 魏相道:“比起我,士燮兄长的脑子才是真正被马车碾了。” 士会下意识的点头,随后回过神来,怒道:“说那些无关紧要的干什么?你和老夫说说,究竟为什么要加这一条?” 公族大夫能够辖制公族、卿族诸子,出征时也属于军队高级将领之列,看似不起眼实则至关重要。 赵盾在夺取大权之后,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对公族大夫职位的控制。 如果真的把公族大夫的任命权还给晋侯姬据的话,那么姬据就真正意义上获得了权力,再也不是之前那个只能当泥塑雕像的国君了。 魏相摸了摸下巴,有些奇怪的看着士会:“外舅,你得不忘初心啊。这一次的立法究竟是为了什么,外舅你应该不会忘记了吧?” 士会怒道:“老夫当然没有忘记,这部新法之中不也已经将一部分的权力还给了君候吗?” 魏相摇头道:“幅度太小了,君候不会满意的。如果君候不满意的话,这部法律有什么通过的必要?如果这部法律不通过的话,那外舅你这几个月不就做了无用功了?” 士会道:“按照你这样改的话,中行伯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魏相笑了起来:“中行伯同意不同意,很重要吗?上卿的权力原本就是从君候的身上窃取得到,君候权力的加强必然会遭到上卿的极力反对,不是吗?” 士会冷冷的说道:“不仅仅是上卿,而是六卿。” 魏相眨了眨眼睛,道:“既然是六卿,那小婿就来好好和外舅分析一下。首先,增加这个条款,外舅同意吗?” 士会想了想,道:“老夫没有什么意见。” 魏相笑道:“外舅觉得赵孟会同意吗?” 士会道:“既然是能够削弱中行伯的事情,想来他也是会同意的。” 魏相道:“那栾伯呢?” 士会道:“栾氏紧随赵氏,这还用说?” 魏相道:“郤伯呢?” 士会道:“郤伯这段时间似乎也和赵孟走得很近,就算不同意,想必也不会反对。” 魏相一拍大腿,笑道:“所以,真正反对的充其量也就是中行伯以及先伯罢了。而支持的却有您、赵孟、栾伯,可能还有一个郤伯,对了还得加上君候,您觉得哪一方的胜算比较大呢?” 士会沉默了。 良久之后,士会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魏相微微的笑着,道:“外舅知道楚国已经在进攻郑国了吗?” 士会道:“当然知道。” 魏相道:“所谓‘攘外必先安内’,现在这个混乱的大晋不可能战胜团结一心携带复仇之志而来的楚国,必须要先统一思想才行。” 士会哑然片刻,道:“你所谓的统一思想,就是把上卿中行伯的力量给打压下去?” 魏相理所当然的说道:“不然呢?难道要小婿想办法让外舅您和赵孟听从中行伯的意见吗?” 魏相被赶出了书房。 士燮就在书房之外等着,一脸幸灾乐祸的看着魏相:“又被老爷子修理了?” 魏相呸了一声,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老爷子喜欢我的程度可比喜欢你的程度强多了!” 士燮嘿嘿一笑,道:“那你屁股上的鞋印又是怎么一回事?” 魏相不动声色的拍了拍袍子上臀部的灰尘,对着士燮道:“中行庚和智罃这两个家伙最近有没有什么动向?” 士燮脸色微微一变,道:“你又要找他们两个的麻烦?” 魏相有些好笑:“你见过区区一名下大夫去主动找大晋第一家族嗣卿的麻烦吗?” 士燮道:“见过啊,我面前这个家伙就是。” 在上马车之前,魏相站住了脚步,对着士燮似笑非笑:“想不想听一下我的忠告?” 士燮眉头一扬:“有屁快放。” 魏相道:“如果确实闲得没事干的话,你可以试试和荀氏两兄弟弄点冲突出来。” 士燮楞了好几秒钟,随后朝着魏相拱了拱手:“不送。” 魏相坐在马车的车厢之中,吹起了口哨。 不得不说,这种幕后黑手的体验其实还挺好的,难怪这么多大反派都沉迷于此。 “不对啊,本大夫可不是什么大反派,本大夫是要引领华夏前进的人,这些都只不过是为了继续前进而应该付出的代价罢了。” 说完之后,魏相摸着下巴,觉得自己好像更反派了。 大反派魏相走下马车,看着面前的府邸牌匾。 “魏府”。 魏府正门大开,魏氏宗主魏绛、家老魏颗、家司马魏锜站在那里,面带微笑的看着魏相。 魏相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故乡是生我养我的地方,但有家人在的地方才是自己的家。 回家了。 老爹的巴掌还是那么的硬朗,拍在魏相的肩膀上让魏相痛得龇牙咧嘴。 老爹眉头一皱,显然很不满意:“怎么搞得,现在这么弱了?等会春蒐岂不是要丢脸?” 生了儿子的魏相胸膛一挺,很有底气的说道:“父亲,我这阵子忙着带和儿呢。” 老爹勃然大怒:“混账东西,带娃是男人该干的事情吗?明天开始和为父一起练剑!” “父亲,我忙着呢。” “忙什么忙?再忙也要修炼武艺,不然的话到时候上了战场你就是死路一条,老夫可不想哪一天听到你战死的消息!” “哎哎?父亲,咱们一年才见一次,你不要说这么晦气的话吧?” “真正决定你晦气不晦气的是你手里的刀剑!别说了,就这么决定了!” …… 一番鸡飞狗跳之后,魏相终于摆脱了老父亲的纠缠,能够好好的和自家的宗主堂哥魏绛聊天。 魏绛笑道:“相弟啊,你也是当父亲的人了,要理解一下仲叔,其实他真的很在意你。” 魏相揉着已经通红的耳朵,笑道:“我知道,老头倔着呢,放不下面子,只好用打骂来体现亲近。好了兄长,今天回来,主要还是和你说正式的。” 魏绛眨了眨眼睛,道:“啥正事?” 魏相脸色渐渐严肃了起来,看着魏绛道:“兄长介意我们魏氏再出一个大夫吗?” 第289章 士伯,你这新法不妥 听到魏相的话,魏绛显然有些吃惊,但随即双眼之中绽放出喜色:“谁能当大夫,是仲叔吗?” 魏相失笑:“哪里有一门两大夫的道理?我说的是三叔。” 魏绛哦了一声,笑道:“无论是谁,只要是从魏氏走出去的,永远都是我们魏氏的亲人。说吧,你有什么计划?” 这一天晚上,两兄弟一直嘀嘀咕咕,聊到了第二天的黎明时分。 又一年的春蒐开始了,诸卿、大夫率领兵马聚集在绛都之外,整个绛都被众多军营所环绕。 随着绛都之中的一声令下,众多卿大夫的兵马开始浩浩荡荡的南下了。 今年的游猎地点选择在了曲沃。 “为什么是曲沃呢?”士燮提出了疑问。 魏相看了一眼堂而皇之站在自己身边的士燮,同样提出了疑问:“你为什么不是在士氏的队伍之中,而是跑来我夏氏的队伍之中?” 士燮面不改色心不跳,十分淡定的说道:“因为我很好奇你究竟训练出了一支什么样的军队。” 魏相哦了一声,道:“明白了。你肯定是因为什么奇怪的事情触怒了外舅,然后被他赶出来了吧?” 士燮大怒,用力的一拍面前的车辕:“哪里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不就是一点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老爷子就拿我出气了。” 魏相大奇,想要追问,但是见士燮一脸犹如吃屎般的表情,想了想还是决定转移话题。 “其实吧,这种地点的选择都是有深意的。比如说今年选择在曲沃,那就是在君候的一力主张下得到通过的。” “哼,公室自从篡位成功之后不是一直都在大力经营绛都,唯恐和曲沃老家扯上一个钱的关系吗?” “那是以前,现在的公室乃落魄的凤凰不如鸡,能借一点老祖宗的势就借一点吧,不然过几年都没有人能借了。” “魏相,你说这一次你的计划能成功吗?” “……请你不要问这种白痴问题好吗?我的计划,难道我会希望它失败不成?” 三天之后,曲沃到了。 虽然绛都才是晋国都城,但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晋国如今真正的宗庙依旧位于曲沃之中。 抵达曲沃之后,晋侯姬据十分隆重的走完了一套告祭先祖的流程,率领包括魏相在内的所有卿大夫一起祭拜了曲沃氏的历代先祖。 魏相看着供奉在上面的一个个牌位,曲沃桓叔、曲沃庄伯、晋武公、晋献公、晋文公、晋襄公…… 不得不说,曲沃氏这一脉的教育还是相当成功的,一路下来这么多国君居然大部分都是明君,也就一个被赵盾圈养起来的晋灵公蠢得和猪头似的,不过那也和灵公他爹晋襄公死得太早无人教育有着很大关系。 谁说教育不重要的? 只可惜就因为晋襄公的早死导致赵盾的横空出世,让整个晋国的历史走向彻底歪掉了。 即便眼前这位历史上颇有贤明的晋侯姬据能够将这艘大船缝缝补补一番,但姬据一死,晋国终究还是被六卿这些蛀虫从内部啃食一空,最终完全沉没在历史长河里。 说来说去,还是体制问题啊。 在祭祀完毕之后,姬据带着众人离开宗庙。 宗庙就位于之前曲沃的旧宫城之中,因此这一次的春蒐君臣议事也就直接在旧宫城的大殿之中举行。 姬据咳嗽一声,淡淡的说道:“中行伯,人都到齐了,开始吧。” 中行林父站了起来,道:“诸位,去年的廷议之中曾经做过决定,让士伯前往洛邑学习天子之法,以宣子之法为基础进行改良并推出新的大晋之法。如今士伯已经从洛邑归来,新法的初版也已经写出,下面将对诸位进行发放,若是有什么意见,尽管提出便是。” 中行林父说话的时候脸色其实并不是很好看,这位晋国上卿内心之中并不愿意新法的出现,但迫于决议不得不为。 魏相有些惊讶的看着中行林父,心道:“他怎么不先提郑国的事情?哦,明白了。他还是不想出兵啊。” 去年中行林父刚刚上任的时候就不想出兵,今年晋国政坛之中的内耗越发严重,无疑更让这位上卿对出兵和楚国相争更加抗拒。 所以中行林父才会将新法先丢出来,好让士会吸引一波火力。 中行林父话音落下,顿时就有宫廷侍卫将一本本新法的抄本分发给诸卿、大夫。 这所有的抄本都是由纸张制成,不少卿大夫之前都没有见过,拿到手里不免啧啧称奇。 “天下竟然还有如此方便之物?” “这比竹简可要强太多了。” “哪来的?” “什么,魏相大夫封地之中弄出来的?” “魏相大夫除了打仗之外,麾下出了欧冶子这般冶炼大匠,如今又出了这纸张,还真是惊人啊。” 对新法的讨论还没有开始,魏相倒是先成为了一波焦点。 对此,魏相自然也是笑眯眯的将所有的称赞照单全收。 如果不是场合问题,魏相甚至都想高声疾呼:“各位卿大夫啊,都来找本大夫买纸吧,一万张以上还可以打九折!” 对纸张的称赞很快就结束了,众人开始将精力集中到了新法的内容上。 新法的内容条款很多,大殿之中一时间变得颇为安静,只有翻书的沙沙声。 已经提前看过新法的魏相左顾右盼,颇有一种回到上辈子学校课堂的感觉。 中行林父也拿到了一本新法,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士会这本新法的内容,因此也是仔细阅读起来。 突然,中行林父身体一震,看着面前的新法条款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中行林父猛然抬头,注视着士会,缓缓开口。 “士伯,你这本新法之中,似乎有些不妥啊。” 士会早有准备,微笑道:“有何不妥?” 两人这一番对话下来,大殿之中其他人顿时纷纷抬头,心中不免好奇。 能够让中行伯当众质疑的新法条款,究竟是什么? 中行林父沉声道:“公族大夫自二十年前便是由六卿商议之下进行任免,如今却要从六卿手中拿走这项权利上交君候,是否值得商榷?” 中行林父话音落下,大殿之中先是一静,随后惊呼声开始响起。 第290章 卿族之权不可夺 许多人看向士会,目光之中满是不可置信。 “士伯竟然要将公族大夫之职位任命交换给君候?” “士伯可是六卿之一啊!” “一旦中行伯故去,士伯便是新任上卿,他怎么会……” “实在令人费解啊。” 一时间,士会成了整个舆论的风暴中心。 面对着中行林父的质疑,士会十分平静的反问了一句:“怎么,身为臣子,难道将权力归还给君候是一件无法接受的事情?若这便是中行伯的臣子之道,老夫也是无话可说。” 中行林父十分淡然的说道:“身为臣子,最重要的并非是讲什么权力,而是帮助君候将大晋给治理好。当年赵宣子之所以将公族大夫之权收归六卿,就是为了更好的帮助君候和大晋,二十多年来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如今士伯修法,心思可嘉,但若是仓促修改一些卓有成效的旧制,老夫觉得实在不妥!” 中行林父极为难得的展现出了强硬的态度。 对于这位上卿来说,任何对权力的削弱都是无法接受的! 魏相静静的坐在那里,听着身边众多大夫的窃窃私语。 “对啊对啊,士伯修法未免太过粗暴鲁莽了。” “没错。其他的小权力自然可以奉还公室,但公族大夫如此关键的职位怎么能够……” “就是,没想到士伯身为卿族,竟然提出了这样的意见!” 一位大夫注意到了魏相,便朝着魏相道:“魏相大夫,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另外一名大夫也道:“魏相大夫,你得劝劝士伯才行啊。” 魏相看了这两名大夫一眼,对于这两名大夫心中的想法一清二楚。 晋国君候这个位置,大夫们别说这辈子,就是下十辈子估计也没戏。 但六卿之位对于大夫们来说却是近在咫尺,只要奋斗的话就有可能当上的。 六卿说白了就是晋国几十家大夫的六个领袖,他们代表的不仅仅是六大卿族的利益,同时和这几十名大夫也属于“自己人”之间的关系。 面对着两名大夫的提问和相劝,魏相十分淡定的说了一句话:“两位大夫,咱们在这里说什么也决定不了等会的事情。” 这句话犹如一盆凉水,顿时就让刚才还义愤填膺的两名大夫说不出话来。 魏相说的一点都没有错,整个议事的权力完全掌控在卿族的手中,大夫们其实就是个旁听看客罢了,在这里哔哔莱莱又有什么用呢? 众人的目光再度投向了中行林父和士会。 士会扬声道:“赵宣子之时,国君乃是灵公这般昏庸之君,若是一切权力集中在灵公身上,对于大晋而言乃是大大的坏事。因此,当初赵宣子将公族大夫任命之权掌控之时,老夫是一句反对的话也没有的。” “但如今时移世易,灵公和赵宣子都已经逝去,现在我们大晋的君候乃是受到天子教导,由先成公所生的优秀国君。反观六卿之中却有人完全无法掌控大晋局势,以至于楚国连连北上对我大晋霸权进行挑衅。” “因此,现在就是将公族大夫之权归还给君候的最佳时机了!” 士会这一番话说完,中行林父脸色顿时一变,其他卿大夫们也若有所思,目光在两位上卿、中卿的身上打转。 很显然,士会这是在针对中行林父啊! 大殿之中的紧张气氛并没有增加,反而开始消退。 大夫们脸上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士伯并不是想要背叛六大卿族和几十家大夫,他只是想要利用这一手来阴一次中行伯! 其他人的心中是放松了,中行林父的表情则是越发的难看。 何至于此啊! 但现在情况其实对中行林父有些不妙,他刚刚蓄意挑起来的“士会乃卿大夫叛徒”形象,已经在语言交锋之中被士会给破掉了。 中行林父看着士会,冷冷的说道:“士伯,不管你怎么说,老夫身为上卿是断然不会让这种法条通过的。这一条必须要做出修改!” 士会哦了一声,不动声色的说道:“既然如此,那便由六卿表决吧。” 中行林父眯着眼睛盯着士会,半晌没有应答。 他和士会也是老朋友了,看士会如此淡定,本能就感觉不太对劲。 难道这老小子有什么算计在里面? 还没等中行林父想一个拒绝的借口,一直被当做泥塑雕像的晋侯姬据却开口了。 “本侯也觉得士伯之言合理。六卿乃是替本侯治理国家,若是卿族内部都意见不一,又如何能够让本侯和大晋众多子民满意呢?” 姬据的屁股肯定是歪向士会的,这一点中行林父不用想都知道,哪个君候会不喜欢权力? 但问题在于姬据毕竟名义上是晋国君候,他这么一开口中行林父还真不好拒绝。 中行林父目光在其他四卿身上缓缓扫过,心道:“公族大夫的职位看似只针对老夫,但实际上也是对其他四卿的隐形损害。而且这个职位任免权当年就是赵朔的父亲赵盾从公室手中夺取,如今归还给公室的话赵朔恐怕也不同意。” 赵朔身上可不是一票而是两票,因此这么一想的话,中行林父觉得自己还是很有胜算的。 于是中行林父便道:“好,那就由六卿表决吧。” 中行林父话音落下,大殿之中顿时就是一片骚动。 坐在魏相身边的那名老大夫忍不住又开口了:“魏相大夫,这一次你外舅士伯的胜算似乎并不是很大啊。” 这老大夫刚刚被魏相浇了一盆冷水,心中多少有些不爽,因此也是故意奚落一番魏相来找回平衡。 魏相看着老大夫,同情的摇了摇头:“您是真的老了,如此清楚的局势您都看不出来了。其实,我外舅已经必胜无疑。” 老大夫一听这话,脾气也上来了。 谁说老夫老的?老夫昨天还和小妾过夜了呢。 得,老夫就等着看看,一会士伯惨败的时候你魏相要怎么收场! 就在这个时候,中行林父也发话了:“老夫和士伯的态度大家想必也都知道了,接下来就请先伯来说说意见。” 先毂眉头一扬,平静的说道:“这种法条,老夫当然是不能同意的。” 第291章 君候之威不可弃 先毂话音落下,魏相身边的老大夫顿时就激动了起来:“魏相大夫,你看你看,先伯反对了!” 魏相有些奇怪的看了这名老大夫一眼:“大夫,您是多久没来参加春蒐了?先毂这两年和中行伯走得很近的,我们都知道。” 老大夫再次哑然。 另外一名大夫突然开口道:“魏相大夫,你之前乃是赵氏家臣,如今这么肯定,莫非是从赵氏那边得到了什么消息?” 魏相朝着这位聪明的大夫呵呵一笑,没有继续说话。 先毂的支持并没有让中行林父的心情放松多少,他继续看向先毂下一位的栾盾,道:“栾伯,你的意见呢?” 栾盾咳嗽一声,道:“老夫觉得士伯所言很有道理。六卿之中确实是有一些人在掌控了权力之后大肆对其他卿进行攻讦,简直有失卿族风度!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缺少君候的教导,若是能够让君候好生教导一下这些人,那便是极好的。” 这几个月来栾盾可是被中行林父和先毂利用水利案弄出来的时间给整得狼狈不堪,如果不是赵朔发动了赵氏的力量全力相护的话现在栾盾恐怕是已经无法坐在这里发表意见了,因此找到机会的栾盾自然也不忘记狠狠的讽刺一番。 栾盾话音落下,魏相身边的老大夫顿时脸色一变,叹道:“完了,没了。” 魏相看着这位老大夫,心中好笑,不由问道:“什么没了?” 老大夫无精打采的说道:“都知道栾氏和赵氏是一边的,如今栾伯都反对了,赵孟自然也是要反对的,那可不就都完了吗?” 魏相奇道:“这位大夫,你为何如此关注这件事情,莫非你和荀氏有什么联系?” 老大夫怒道:“这你就不懂了,中行伯作为上卿,他的威严怎么能够接连受损呢?长此以往,还有人把大晋的上卿当一回事吗?” 魏相这才明白了对方的想法,忍不住笑了起来。 老大夫看着魏相,哼了一声道:“魏相大夫有什么好笑的?若是老夫没有记错的话,就是你们这些人最喜欢损害中行伯的威严!” 魏相摇了摇头,正色道:“威严这种东西,不应该是任何职位所带来的。如果一个人只能够凭借自己的职位而不是能力带来威严的话,您觉得还会有多少人会敬重他呢?才不配位的结果就是咱们现在看到的情形,明白了吗?” 老大夫转过头去,不听魏相说话,只留下一个头发稀疏的后脑壳对着魏相。 魏相耸了耸肩膀,继续看着大殿上方的明争暗斗。 栾盾的话让中行林父的心情有些凝重,但他依旧带着几分希翼的目光看着赵朔:“不知赵孟对于这一条由宣子制定,如今却要被士伯推翻的法条意见如何?” 如今支持士会和反对士会的票数都是两票,赵朔这一票就显得十分重要了。 这也是为何中行林父特地在话里加了点料的原因。 赵朔笑眯眯的环视了一圈在场众人,并没有开口说话。 这位年轻的下军将最近有些享受这种被众人瞩目的感觉。 足足过了好一会,赵朔才不紧不慢的说道:“先父在世的时候就曾经教导过我,大晋之法是需要与时俱进的。如果没有一代代的先君为大晋制定那么多的法律,大晋也不可能从区区偏居一隅的小国变成如今当世诸侯的领袖之国。我们赵氏从来都是忠于君候和公室,忠于大晋的,只要能够对大晋起到好处,我当然没有什么意见。所以这一次我觉得可以改,没有问题。” 赵朔的话让中行林父表情顿时一僵,心中的不妙又多三成。 在姬据不惜亲自拉下脸皮下场支持的情况下,如今六卿之中对士会的赞成已经达到了三票。 即便最后一个没有表态的郤克也支持中行林父,今日想要直接否决掉士会这个条例也是基本不可能做得到的事情。 但若是郤克也不支持中行林父的话…… 中行林父深吸一口气,看向郤克:“郤伯,你的意见呢?” 郤克的脸色明显带着为难和迟疑。 平心而论,在这件事情上,郤克其实更加倾向于同意中行林父的意见,否决掉士会的法条。 但也就是这个时候,郤缺去世之前的声音在郤克的脑海之中响起。 “联合赵朔,跟随赵氏,共抗中行伯!” 郤克深吸一口气,缓缓的说道:“我认为,士伯的法条……是可以通过的。” 郤克的话音落下,大殿之中顿时一片哗然。 四比二。 士会又一次在和中行林父的争执之中取得了胜利! 许多大夫的脸色都发生了明显的变化,目光在中行林父和士会的身上不停来回。 中行林父是上卿、执政,是晋国如今当仁不让的领袖。 可是,士会却能够接连和中行林父作对成功。 这说明什么? 是不是到了应该向士氏示好、甚至开始向士氏靠拢的时候了? 中行林父脸色铁青,半晌说不出话来。 士会愉快的笑了起来,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中行伯,既然君候和诸卿都对老夫的这个法条没有异议,那么这部新法应该也就可以通过了吧?” 中行林父默然良久,道:“可。” 士会点头,然后抬高音量:“从今日起,公族大夫之职再度由君候任命!” 话音落下,大殿之中最为开心的无疑就是晋侯姬据。 年轻的姬据脸上露出了灿烂无比的笑容。 这是他在即位一年多之后,第一次真正的接触到了权力! 姬据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开口了:“既然如此,那么本侯想要立刻任命新的公族大夫,不知诸卿可有什么意见?” 没有任何人开口反对,即便有不少人暗中腹诽。 当然,也有人不是腹诽,而是直接口诽。 魏相身边那名老大夫就忍不住开口了:“君候这还真是性子够急的,他就不能等到议事完毕之后再宣布吗?” 说着话,老大夫的余光却在瞄着魏相,显然是在期待着魏相的答复。 魏相被老大夫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忍不住道:“其实君候的任命肯定是有深意的,不信您听着。” 姬据的声音适时的传来:“本侯打算先任命两位公族大夫。屠岸贾大夫忠心耿耿劳苦功高,其心可嘉。魏相大夫足智多谋妙计连连,亦得本侯之心。从今日起,这两位大夫便出任公族大夫之职!” 第292章 臣的意思是罢免中行伯 姬据话音落下,众人顿时就是一片骚动。 许多人的目光落在魏相身上,带着明显的意外神情。 屠岸贾作为姬据的头号心腹,获得任命是完全可以预料,没有任何意外可言的。 但魏相就完全不同了。 如此关键的职位,魏相居然能够和屠岸贾同时出任,这是否意味着在姬据的心中魏相有着和屠岸贾同等分量? 再考虑到之前魏相所做的诸般事情,看向魏相的目光大多从惊讶慢慢变成了凝重。 魏相这个时候可没空去管别人的眼神,他起身离席,与屠岸贾朝着姬据恭敬行礼:“臣魏相谢过君候,必肝脑涂地以报君候大恩!” 场面话该说还是得说。 姬据看着魏相和屠岸贾,脸上露出微笑,道:“两位都是本侯的肱骨之臣,将来也要多多襄助本侯和大晋才是啊。” 重新落座之后,魏相发现周围人的态度都变了。 刚刚还和魏相几次三番发生争论的那位老大夫十分亲热的凑了过来,轻声道:“魏相大夫,老夫有一嫡亲孙女如今年方二八,不知魏相大夫可有意?” 魏相楞了一下,道:“不瞒大夫,我已经有了正妻。” 老大夫正色道:“正妻之位,老夫又岂敢要求呢?只要能让我那孙女在夏氏府中为一小妾,亦足矣。” 魏相心中对于这样的政治婚姻确实无感,当即推脱道:“这个再说,再说吧。” 老大夫也不敢勉强,只能叹息一声,脸上的表情显得颇为可惜。 就在此时,中行林父突然开口道:“今日天色已晚,议事便到此结束吧。明日清晨演武过后,再行商议。” 魏相转头看了看宫殿之外,回忆了一下时间。 这一次会议是在辰时末尾开始,举行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也就是说现在应该是巳时三刻左右,差不多是早上10点的样子。 这叫天色已晚? 你是上卿,你说啥都对。 众多大臣们纷纷起身离开,魏相则被叫住。 中行林父走过魏相身边的时候,特地停了一下,看了魏相一眼。 魏相微微一笑,朝着中行林父拱了拱手。 中行林父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 片刻之后,大殿之中只剩下姬据、屠岸贾还有魏相三人。 直到这个时候,姬据肆无忌惮的笑声才在大殿之中传扬开来。 片刻之后,笑声止歇,姬据将目光投向魏相:“魏相大夫,这一次你当为首功!” 姬据能够获得公族大夫的任命权,原因在于士会所献的新法。 而士会之所以会制定新法,这又出自于魏相的建议。 魏相道:“君候英明,臣只是做了一个臣子应该做的事情罢了。” 姬据闻言不由笑道:“你不必谦虚,你的功劳本侯是会一直记住的。说起来,若是其他的卿大夫都能如你们二人这般谨守臣子之道,本侯又如何会变得如此艰难呢?” 说着,姬据也不禁唏嘘了起来。 魏相道:“晋侯如今已经迈出了长征的第一步,只需要循序渐进自然能够重掌大权,何必如此忧心呢?” 姬据回过神来,笑道:“确实也是这个道理。对了,关于郑国的事情,你等有什么看法?” 屠岸贾好不容易得到一个说话的机会,忙道:“郑国乃是大晋藩属,这一次被楚国入侵,自然是要救的。” 姬据道:“能打胜吗?” 屠岸贾道:“君候说笑了,大晋过去数年之中几次打败楚国,怎么可能胜不了呢?” 姬据将目光投向魏相。 魏相道:“不能。” 屠岸贾对魏相怒目而视。 姬据有些疑惑:“为何不能?” 在姬据的记忆之中,魏相可是过去几次晋国打败楚国的功臣,这样的功臣现在居然说晋国赢不了? 魏相道:“如今大晋政坛四分五裂,中行伯已经被证明根本没有统领诸卿的能力,一旦率军出征,诸将必然不会听从号令。楚军虽然实力不及大晋,但对付一个号令混乱上下不齐心的大晋,焉能不胜?” 屠岸贾很不服气的进行了反驳:“你在胡说什么?中行伯当年也是统领过大军的人。” 魏相耸了耸肩膀,道:“当年文公的时候中行伯是三行之中的中军将,三行是为了讨伐太行山之中的赤狄而设立,但直到三行军正式解散时大晋也没有能够在太行山之中获得哪怕一寸土地,中行伯的领兵才能不言而喻了吧?” 屠岸贾顿时哑然,但还是不服气的说道:“魏相,你只不过是一个大夫,如此质疑上卿中行伯,显然不妥。” 魏相道:“屠岸贾,你也只不过是一个大夫而已。若不是我对中行伯的一再挑战获得胜利,你真以为你今天能有公族大夫这个位置坐?” 姬据重重咳嗽了一声,适时的打断了两人:“好了,不要再吵了。魏相大夫,既然你觉得中行伯不足以获得胜利,那你的意思是要让士伯继续领兵吗?” 魏相道:“臣的意思是直接把中行伯赶下上卿之位,让士伯取而代之。” 从姬据和屠岸贾的表情来看,这两个人的下巴明显有要落在地上的趋势。 过了好一会之后,屠岸贾才冷笑道:“你这脑子是真敢想啊,上卿都想着要罢免,真是异想天开。” 魏相道:“你这脑子里真没货啊,一天除了抬杠之外啥也不会,我随便去绛都找个人都能做到你的事情,你说你有什么用?” 屠岸贾气得几乎要爆炸开来,有心想要把魏相暴揍一顿,但掂量了一下之后决定大家还是文斗较好。 姬据默然良久,道:“此事容后再议吧。” 魏相道:“君候,如果能够将中行伯一举赶下台,您的威望必然大涨。” 姬据长出一口气,道:“本侯当然知道,可是……算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魏相也不以为意,朝着姬据拱了拱手,然后就走出了大殿。 姬据这个家伙,还是魄力不够啊。 相信本大夫,及早加强中央集权不好吗? 一点点的风险都不肯冒,这可不是明君所为啊。 第293章 魏相很急,荀氏很气 士燮对魏相这个想法做出了很高的评价:“你那不叫冒一点点风险,你那就是要让君候冒着去死的风险。”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魏相已经坐在了自家营地之中,和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在此的士燮一起吃饭。 虽然春蒐是一场十分隆重的练兵大典,但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战争,贵族们大多抱着一种春游的态度前来,因此两人面前各有一桌好酒好菜也就不足为奇了。 魏相很奇怪的看着士燮:“你不会真的以为六卿会心甘情愿的就把权力让渡给君候吧?想争权又怕死,天下哪里来的这种好事。” 士燮不以为然,道:“我和你说,规矩不是这样子的。大家应该是在台面上分胜负,讲一点风度。” 魏相对此嗤之以鼻:“权力的斗争讲风度?你现在说说也就算了,如果将来你出任族长之后还这么觉得,我只能请你离我远一点,不然的话我怕你死的时候牵连太多,会把我也给连累了。” 士燮大怒:“死不也就死个把人吗?我就算死了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 魏相摇头:“时代变了,士燮兄。上一代人都是和文公、襄公一起打江山,一起建立霸权的人,他们相互之间是战友、是有感情的,懂吗?但身为他们的儿子辈、孙子辈,你和中行庚会有什么同生共死的战友情可言吗?赵宣子可以放过中行伯和你父亲,但将来中行庚却只会毫不犹豫的杀死你,甚至杀掉你全家。” 士燮脸色渐渐变得凝重,半晌之后突然道:“为什么你老是用我来举例子?我觉得即便中行庚要杀人,那也应该是先杀掉你的全家才对。” 魏相道:“我全家里面包括你妹妹,你觉得这个说法吉利吗?还是你全家比较好。” 士燮哦了一声,放下手中的刀叉:“所以,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魏相淡淡的说道:“两件事情。第一,及早出兵援救郑国;第二,尽量让你父亲成为主将。” 士燮道:“如果都无法实现呢?” 魏相道:“那我们就尽量让大晋的失败不要太惨。” 士燮长出一口气,用巾帕将嘴巴擦干净,道:“我还是觉得大晋不会输给楚国,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输给过楚国了。” 魏相道:“就是因为你这样想法的人太多,所以一个分裂的大晋才会愚蠢到去和一个团结的楚国做斗争,然后输得连裤子都没有了。” 士燮摸了摸脑袋,道:“裤子是什么?” 魏相楞了一下,道:“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现在必须要尽快出兵,用最快的速度出兵,用和去年一样的阵容出兵,明白吗?回去告诉外舅,如果这一次我们能够做到这一点,那么上卿的位置就已经在向他招手了!” 荀氏营帐。 “该死的士会,又在和老夫作对!” 中行林父大发雷霆,胡须乱颤袍袖挥舞,将面前的桌案拍得砰砰作响。 在中行林父的面前,荀氏其他三位关键人物中行庚、智首智罃父子悉数在列,每一个人的脸色都极为难看。 原本觉得中行林父既然已经登上了上卿之位,那么荀氏就应该苦尽甘来了,却没有想到荀氏却成为了二十多年来第一个遭到如此之多挫败的上卿家族。 足足过了半晌,中行林父才终于控制住了心中的怒火,冷冷的说道:“有什么主意,都说说吧。” 作为弟弟,智首第一个开口:“兄长,我觉得士伯或许并不仅仅是想要通过新法这么简单。” 中行林父眉头一扬,道:“你觉得他还想要做什么?” 智首道:“士伯既然通过这样的方式向君候买好,或许他已经在为日后做打算了。” 中行林父脸色微微一变,随后重重的哼了一声,道:“老夫不死,他士会一日就还是中军佐!再说了,谁说老夫一定死在他面前的?” 智首点头道:“确实如此,但士伯之心还是不可不防啊。” 中行林父摸着胡须,沉吟半晌道:“这一次郑国又被楚国攻伐,以士会的性格是一定会鼓动出兵的,你们觉得呢?” 智首点头,有些忧心的说道:“如今大晋内部以士伯、赵孟为首的这些人摆明了不愿意服从兄长的命令,若是仓促出征的话恐怕难以获胜啊。” 智首脾气虽然火爆,但若以指挥作战而论,水平比中行林父还要高不少。 坐在最下首的智罃早就已经等不及了,当即开口道:“那我们就直接反对出兵援郑!” 智首瞪了儿子一眼,喝道:“胡说八道!去年的事情忘了吗?” 作为霸主,晋国出兵援救小弟郑国是大义所在,即便是上卿中行林父也很难阻止。 中行林父平静的说道:“去年老夫就已经反对过出兵援郑了,结果却是士会凭空得了个主将之位,还逼退了楚王,得了好大的声望!这一次老夫可不会给他这么好的机会了。” 中行庚灵机一动,道:“父亲,其实我们完全没有必要反对,只需要拖延即可。若是能够拖上几个月的时间,郑国必然败给楚国,到那时不就不需要出战了?” 中行林父眉头先是一扬,但随后又皱起:“不妥。郑国败给楚国之后确实是不需要大晋出征,但这样就会让郑国倒向楚国,大晋也不能失去郑国这个屏障。” 郑国属于晋楚之间的一个缓冲地带,一旦郑国被楚国所控制,楚国就能够调动主力轻而易举的通过郑国领土把战火燃烧进晋国疆域之中,这是所有晋国卿大夫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中行庚笑道:“父亲所虑极是,所以大晋完全可以等到明年再出征郑国,把郑国打回来就是了。至于这中间留出来的一年时间,想必已经足够让父亲稳定住大晋内部局势了吧。” 中行林父这才明白了过来,一拍大腿,笑道:“确实是这个道理,那就这么办吧!” 第294章 新时代的铺垫 第一天的议事以新法为主,而第二天的议事则是以郑国的求援为主。 郑国的使者跪在地上大哭求救,看得出来还是比较真诚的。 在场的许多晋国卿大夫看向郑国使者的目光也颇为同情,是那种一群野狼看着一只绵羊哀哀哭泣的同情。 但这一次中行林父利用上卿执政的地位成功拖延了时间。 对于一个大半辈子都在政坛沉浮的人来说,让一件事情办成或许会有些难度,但让一件事情办不成却绝对是得心应手。 在整整三天的争吵过后,极力主张立刻出兵的士会并没有压倒性的支持。 于是,这件事情暂时只能不了了之。 对于晋国的六卿来说,这仅仅是一次混乱的争权夺利,但对于正在等待着晋国援军的郑侯而言,那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消息。 又一次的演武举行了,魏相所率领的五百夏邑之卒依旧做出了和去年一般无二的表现,但这一次表达异议的人却已经少了很多。 楚国第一神射手养由基的人头还是相当有说服力的。 在演武过后,就是盛大的田猎活动。 成千上万的晋国将士们驱使着战车在田埂和丘陵之间穿梭,将麋鹿、野猪、野兔甚至是野狼等所有能够见到的野生动物驱赶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然后再用锋利的箭矢洞穿它们的身体,最后喜滋滋的将这些猎物带回大营之中报喜。 “你怎么不参加游猎?”士燮朝着正悠闲的坐在高台之上喝酒的魏相问道。 魏相懒洋洋的说道:“养由基都已经被我砍了,你觉得我还需要通过这些小孩子之间的游戏来证明自己吗?” 魏相的声音并没有任何的掩饰,周围几名大夫纷纷投来异样的眼神,但在发现说话人是魏相之后大家又都纷纷将头转了回去,当做一切无事发生。 这当然都全部落在了士燮的眼中,让士燮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无论是现在还是可以预见的未来,士燮觉得自己必然都要比魏相尊贵不少,但士燮在政坛之中的名声却似乎总是不如魏相。 士燮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希望得到答案。 魏相有些没好气的翻了一个白眼:“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想到?当然是因为我太有才了。” 士燮有心想说魏相吹牛,但话到嘴边却突然停住。 因为士燮发现自己这个妹夫好像还真是非常的有才。 士燮决定转移话题:“你现在不去下军那边督促训练了?” 魏相打了一个哈欠:“谁说不去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虽然这段时间忙于兵事,但魏相一直在派人坐镇下军大营,督促下军的训练。 夏敬、兰多、兰帊乃至魏睿,来自夏邑的官员不停的前往下军大营坐镇,他们甚至都不需要有太多的军事知识,因为整个训练制度已经完全建立起来,只需要萧规曹随即可。 在这个时代,士兵不需要懂得太多,只需要纪律性和服从性! 当然,如果是夏氏的兵卒,那要求又不同了。 士燮道:“所以,这就是你这半年里和公主在夏邑天天打情骂俏的原因?” 魏相大吃一惊,环视左右,然后轻声道:“你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你疯了?” 士燮撇了撇嘴,道:“你才疯了,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因为你的那位公主,我和父亲帮你背了多少黑锅?一年的时间过去了,公主并不在我们的手里,你觉得有心人会不知道夏邑和华邑那两个山沟沟才是最佳的藏人地点?” 魏相再度环视左右,果然发现周围的几名大夫都朝着自己露出男人都懂的笑容,甚至隐约还带着几分钦佩。 魏相朝着众人拱了拱手,然后一把抓住了士燮:“你跟我来。” 片刻之后,在高台之下的某个角落,士燮施施然的抬起胸膛:“你那么凶干嘛?我可是你大舅子,你难道还敢对我动手不成?” 魏相:“……” 过了好几秒,魏相才道:“如果你是屠岸贾,你的脑袋已经和猪头一样了。” 士燮笑道:“那你就去找屠岸贾吧。” 魏相看着不远处正在疾驰而来的一行人,嘿嘿一笑:“屠岸贾那个家伙学聪明了,这两天都不敢在我面前出现。来,我们过去那边。” 智罃很得意,因为他刚刚射杀了一只老虎! 诚然,他身边的二十辆战车和数百名智氏兵卒确实起到了一些作用,将这只老虎追逐得走投无路甚至连奔跑的力气都差点没了。 但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贯入老虎脖颈的那一支箭矢的确是智罃射出来的,即便智罃原本想要射的是老虎额头的那个“王”字。 所有人都知道老虎是山林之王,而征服了山林之王的男人无疑就是一个王中王! 智罃得意洋洋的将脚踩在虎头之上,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就是王中王! 直到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家伙。 魏相站在了智罃的马车面前,似笑非笑:“看看,一只小小的大猫,就能让一个人得意成这副模样。” 智罃脸色阴沉了下来,盯着魏相,恶狠狠的说道:“我最近可没有惹你。” 魏相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道:“我可以惹你。” 智罃大怒:“你凭什么惹我?” 魏相道:“就凭我是公族大夫,有监督公族和卿族子弟的权力。” 智罃眼珠一转,道:“我乃智氏中人,智氏并非卿族!” 魏相点了点头,朝着周围所有人高声道:“大家都听到了,智氏从今天起正式和中行氏分家,大晋再无荀氏这个家族了!” 智罃脸色大变,忙道:“魏相大夫,有话好好说!” 魏相指着智罃脚下的老虎,道:“本大夫最近正好喜欢虎皮。” 智罃有些为难,道:“我还要去献战利品给君候呢。” 魏相道:“君候又不会要你这张虎皮,如果要了,你就赔我十万钱即可。” 智罃牙齿都要咬碎了,道:“十万钱?那都够买二十只老虎了!” 魏相道:“给不给?” 智罃愤愤的说道:“回来就给你虎皮!” 说完,智罃的马车不再停留,径直从魏相身边经过。 士燮忍不住道:“多个朋友多条路,你一定要得罪死荀氏吗?” 魏相耸了耸肩膀:“我今年才二十二岁,还没有到需要圆滑的时候呢。记住,咱们这是在为了新的时代做铺垫!” 士燮看着魏相,好一会才叹了一口气:“我就佩服你这种强抢别人战利品还能说得大义凛然的家伙。” 第295章 魏相的最后一次努力 已经是黄昏时分,不仅仅是智罃,其他出外田猎的卿大夫子弟们也陆陆续续带着士兵们回营。 士燮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了魏相,两人在夕阳的照耀下并肩而行。 “魏相,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你是说得罪荀氏的问题?” “对啊,虽然中行伯一直以来都想弄死你,但你可是弱势一方,你不应该这么顽固的和他们作对。” “那你就想错了。中行林父不给我活路,我就不能对他有任何退让,明白吗?哪怕是表面上的和平,在其他人看来都是我害怕了荀氏的表现。那样的话,我的死亡危机就会真的到来了。” “……我总感觉你其实就是在故意找茬,真的,你不要再和荀氏作对下去,太危险了。” “危险?你要明白,真正面临危险的不是我,而是荀氏!” 荀氏之主中行林父脸上的表情原本是相当好的,在看到了智罃猎杀了一只老虎回来之后就更加的好了。 由于中行林父和智首之间的亲密关系,智氏将来必然会成为中行氏的强大臂助,因此中行林父对智罃的态度一直都是相当不错的。 在夸奖了智罃几句之后,为了更加激励智罃,中行林父便笑道:“等会把虎皮剥下来制好之后,就送到老夫的书房之中吧。” 没想到,智罃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居然还犯了难,期期艾艾的并没有答应。 这个表现立刻就惹毛了在一旁的老爹智首,只见智首胡子一吹,喝道:“伯父要你一张虎皮那是看得起你,你这个没大没小的东西,还不赶紧跪下谢谢伯父?” 智罃无奈,只好开口道:“回伯父、父亲,不是罃儿舍不得这一张皮,实在是已经答应给了别人了。” 中行林父哦了一声,笑道:“无妨。” 智首可没有这么好说话,冷冷的说道:“给了谁?老夫不管你给谁,这张虎皮你都得送到你伯父的书房之中!” 如果不是中行林父在场,智首绝对立刻动手把这个蠢儿子暴打一顿。 什么样的朋友配和中行林父这样的上卿伯父相提并论? 智罃越发无奈,道:“是魏相。” 空气突然安静。 片刻之后,智首暴喝一声,拿起桌案上的一个青铜酒爵就朝着智罃的脑袋扔了过去。 智罃大吃一惊慌忙闪躲,酒爵擦着他的身子落在地上,叮当作响。 智首冷冷的说道:“你居然送礼给魏相那个混账东西?” 智罃道:“父亲,误会啊!” 智罃彻底没有办法了,只能将刚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道来。 智首听完之后才回过神来,但怒火反而越发的旺盛了:“这个魏相,简直是岂有此理!欺辱别人也就罢了,居然欺辱到我们荀氏的头上来了,老夫这就去会会他!” 智首刚刚站了起来,就听到上首传来了中行林父严厉的声音:“仲弟,停步!” 智首转头过来,有些惊讶的看着中行林父:“伯兄不会是想要劝阻我吧?” 中行林父缓缓点头,道:“仲弟,那魏相如今乃是公族大夫,确实有资格管教罃儿这些卿族子弟。而且他摆明了深得君候信任,就算这件事情闹到君候面前,君候也必然不会为我们说话的。” 智首愤愤不平的说道:“君候?我们荀氏可是上卿!” 虽然没有明说,但智首的意思还是相当明显。 晋国上卿什么时候需要去顾忌晋国君候了? 中行林父目光微微黯然,随后变得越发严厉,道:“不必多说,此事到此为止!罃儿,你让人把虎皮制好之后,就送到魏相那边去吧。” 智首无可奈何,砰的一拳砸在了桌案上,咬牙切齿:“这个魏相,怎么就这么能恶心人呢?” “别恶心我,让开。”魏相对着面前的屠岸贾说道。 这句话让屠岸贾的脸色明显变了一下,下意识的握住了腰间长剑的剑柄。 魏相咦了一声,笑吟吟的说道:“屠岸大夫最近倒是胆气见长啊,居然都敢在我的面前拔剑了?” 屠岸贾脸色由白转青,生硬的说道:“你对我如此无礼,我就是当场杀了你,在君候那边也说得过去!” 魏相指着屠岸贾的额头,道:“在你面前的是士伯最喜爱的女婿,赵孟最亲密的盟友,君候最忠实的臣子,斩杀过楚国第一神射手养由基,俘虏过楚国王子熊负羁,曾经为大晋取得过柳棼、颖水之战的关键人物,为大晋第一次在太行山之中夺下据点的开拓者,勇猛无敌横扫天下的夏邑之卒指挥官魏相大夫。你屠岸贾区区一个只会阿谀奉承连事情都办不好的幸臣,也敢在本大夫面前如此狺狺狂吠?滚开,误了我面见君候的时间,你可承担不起责任!” 屠岸贾手中的长剑都已经抽出两寸,但最终还是无可奈何的停住,然后缩了回去。 屠岸贾一脸铁青的让开了道路。 “没种的东西。”魏相轻蔑的看了屠岸贾一眼,然后大步走进了帐篷之中。 姬据就坐在帐篷之中,魏相恭恭敬敬的朝着姬据行礼:“见过君候。” 姬据道:“你为何对屠岸贾有这么大的敌意,难道你们两个有仇不成?” 魏相道:“眼下君候只有臣和屠岸大夫两名亲信,为了君候的安危和未来考虑,臣和屠岸贾大夫还是当仇人比较好。” 姬据想了想,道:“如果有机会,你会不会杀他?” 魏相道:“臣会亲手斩下屠岸大夫的首级。” 姬据并不生气,反而露出了笑容:“你今天来找本侯,所为何事?” 魏相道:“臣只是想要在这一次春蒐结束之前最后一次陈述臣的观点。” 姬据的目光微微闪动,道:“还是出兵救郑一事?” 魏相点头道:“正是。必须要立刻出兵救郑,而且大晋援军的主将一定要是士伯。” 姬据道:“若是做不到呢?” 魏相道:“若是这两条之中任何一条无法满足的话,那臣建议大晋今年内可以直接先让出霸主之位给楚国了。” 姬据道:“为何?” 魏相道:“因为不满足这两条,大晋必败无疑。” 第296章 出兵是不可能出兵的 空气突然安静。 姬据头上的旒珠突然微微颤动起来,虽然脸上依旧平静,但足以看出这位年轻晋侯内心的惊涛骇浪。 过了好几秒钟,姬据才道:“你这句话,未免过于危言耸听了吧?” 魏相以同样平静的语气说道:“不是臣危言耸听,是事实如此。中行伯自从继承上卿之位,他的表现已经证明了他无法让六卿团结一心。 再拖延几个月,郑国一旦不敌,郑侯唯一的选择就是倒向楚国。 诸侯见郑国附楚,也就必然会产生异心,到时大晋只能单独面对楚国。 以现在的大晋形势而言,若是六卿无法团结一心,那么击败楚国就是空谈。” 作为一名穿越者,魏相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将这番话直接说了出来,一个字都没有停顿。 这番话无疑对姬据造成了很大的冲击,这从姬据脸上明显的表情变化就能看得出来。 姬据道:“魏相大夫,虽然本侯一直很赞同你的意见,但这一次本侯觉得你或许有些危言耸听了。” 魏相默然片刻,道:“臣告退。” 魏相转身就走。 走到帐篷门口,魏相似乎发现了什么,脚步突然停顿。 三秒钟过后,魏相闪现出腿,一脚隔着帐篷的帘门直接踹了出去。 一阵痛呼和惊叫声中,魏相掀开帘子走出去,对着正在地上打滚,身旁几步之外掉着一根木棒的屠岸贾道:“下次再玩这种无聊的把戏,你中的就是本大夫的宝剑了。” 魏相不太高兴的回到了营地之中,见到了士燮。 士燮的脸色同样不是很好:“我父亲说了,在春蒐之上推动出兵的办法恐怕要以失败告终。” 魏相点头道:“我明白,这段时间你记得不要到处乱走,好好回去训练武艺和领兵水平。” 打铁还需自身硬,想要在即将到来的残酷大战之中活下来,出众的武艺就是必须的。 士燮目光一闪,道:“你真的对大晋这么不看好?” 魏相淡淡的说道:“大晋之中的所有人都已经被过去的胜利蒙蔽了,他们以为那位楚王只不过是一只野猫,但实际上那是一只猛虎!” 堂堂春秋五霸之中的楚庄王,谁要是轻视这样的对手,谁就会付出沉重的代价! 楚王看着面前的郑都,脸色淡然。 在楚王的面前,无数楚军抬着梯子,冒着郑国守军的弓箭洗礼,正朝着城墙蜂拥而去。 烟尘漫天,杀声激烈。一名又一名的楚军中箭倒下,然而其他的士兵们对此视若无睹,依旧狂热的呼喊着,继续向前冲锋。 看着这一幕,楚王满意点头。 楚国多年征战,如今的兵员素质是一年比一年更强了。 突然,楚王心中闪过去年颖水之北,养由基被魏相斩杀的情形。 楚王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下意识的握住了面前的车辕。 以兵员素质而言,楚王觉得还是魏相的那支夏邑之卒最强。 可魏相明明就是晋国之中最新分封的一位大夫,他是怎么能够在这短短一两年内把夏邑之卒训练到这般强悍的战斗力呢? 楚王很费解,非常的费解。 大夫伍参匆忙而来,给楚王带来了一个新的消息。 “大王,听说郑侯刚刚命巫祝占卜,说继续抵抗乃是大吉之相!” 听到这句话之后,楚王周围的楚国大臣脸色统统都发生了变化。 在这个时代,巫祝肩负着沟通天人的责任,巫祝所传达的往往就是上天泰一神想要传达的命令。 当郑国的巫祝做出这样的占卜之后,郑国必然是会顽抗到底,不可能和楚国有任何妥协了。 唯一没有脸色变化的是楚王。 楚王平静的说道:“郑国所信奉的乃是泰一神,我大楚所祭祀的则是大楚先祖祝融。泰一神或许能够保佑郑国,但祝融神难道便不会保佑大楚不成?传令下去,寡人明日便要开坛做法,请求祝融神的庇护!” 若是以迷信程度而论,楚国、吴国和越国这些南方国家才是最迷信的人。 但和其他国家不同,楚国虽然也有大巫师,但整个国家在神学方面的最高领袖“巫王”向来是由每一代的楚王所兼任。 既是国君,也是巫王的楚王,自然不会害怕在占卜方面和郑国进行一番较量。 楚王淡淡的说道:“明日之后,可晓谕三军,我大楚有祝融神庇佑,必胜无疑!” 群臣纷纷应诺,脸上露出了激昂的斗志。 晋国的春蒐在两天之后正式宣告结束。 由于晋侯和赵朔所表现出来的迟疑,这一次的春蒐唯一的结果就是通过了士会的新法并正式颁布。 每一位卿大夫都获得一本新法的抄本,以避免在具体的施政之中和新法产生冲突。 和之前的几千年一样,平民们依旧没有任何资格能够得知新法的具体内容或者条款,法律的最终解释权依旧掌控在卿大夫的手中。 魏相是唯一一个在回到领地之后,将整部新法全文张榜贴出,并命官吏派人进行讲解的领主。 虽然有了公族大夫这么一个新的职位,但魏相并没有在绛都之中过多停留,而是直接回到了封地。 至于公族大夫应该做的日常事务,魏相觉得屠岸贾那个家伙应该会很高兴的全部接手。 “这样真的有用吗?”兰帊发出了质疑。 兰帊当年也算是一族之君子,他的视角显然还停留在了统治阶级上。 魏相道:“当然是有用的,只不过几百年以来留在人们内心的思想禁锢并没有那么容易就被打破。” 兰帊不忘提醒了一番魏相:“你上一次也颁布了十三条法律,还设立了所谓法庭,但法庭到现在都还没有受理哪怕一次审判呢。” 魏相道:“我刚刚不是说了吗?等到哪一天法庭真的有案件了,你就明白法律的意义所在了。”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一阵鼓声突然响起。 魏相楞了一下,有些疑惑的说道:“哪里来的鼓声?” 兰帊摸了摸头,道:“不清楚。” 就在这个时候,笃达快步而至,给魏相带来了一个消息:“主人,外面有一个俘虏敲响了鸣冤鼓!” 魏相这才想起来,在第一次颁布成文法的时候,为了让民众有一个鸣冤的去处,魏相特地在自家府邸门口设立了一个鸣冤鼓。 鸣冤鼓自从设立到现在好长时间都没有响过,以至于魏相听到鼓声之后一时都想不起来是怎么回事了。 “走,去看看。” 第297章 隶臣修黒的案件 魏相走出府邸大门的时候,他发现大门口处正跪着一个男子。 男子披头散发,年纪大约在三十来岁,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臭味,身上的伤口很多,许多地方都开始腐烂。 兰帊有些惊讶:“郦戎人?” 夏邑曾经是郦戎部族所在,当郦戎被击败之后,数千名郦戎人以俘虏的方式继续在夏邑存在。 郦戎男子朝着魏相磕头:“大,大夫,做、做主!” 魏相平静点头,道:“来人啊,先把他清洗一下,再叫医者过来治一下,弄点人参汤给他喝。” 郦戎男子很快被抬走,兰帊不解的说道:“你要为了一个隶臣出头?” 魏相摇了摇头,道:“虽然我很想废除这该死的奴隶制度,但眼下夏邑的力量确实不足以支持我做到这一点。” 兰帊道:“那样的话,主人怎么发落奴隶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即便取走奴隶的性命也是如此。” 魏相道:“郦戎人并不是只有奴隶的。” 为了给郦戎奴隶一点希望,魏相早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宣布,将会从所有郦戎奴隶之中选拔出二十名最为勤勉的恢复自由身,正式承认其夏邑庶民身份。 刚刚被抬走的这名郦戎奴隶就是今年二十人的其中一员。 兰帊有些好奇的说道:“你居然能记得住他们的相貌?在我看来,这群郦戎人的长相其实都差不多一个模样。” 魏相默然半晌,道:“我之所以记住他,是因为他是二十个人里唯一一个和妻子一同成为庶民的人。好了,立刻让人敲锣通知整个夏邑,本大夫即将开庭,所有人都可以前来围观。” 夏邑人的生活无疑是枯燥而乏味的,当知道“法庭”这种新鲜的东西之后,前来围观的民众顿时就变得里三层外三层,数量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魏相就坐在法庭的最上首,看着面前已经焕然一新恭敬下跪的郦戎男子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用十分生硬的雅语道:“回大夫,臣唤作修黒。” 修黒,在郦戎语中是“树叶”的意思。 魏相道:“修黒,说说你的冤情。” 修黒就讲了一个故事。 作为郦戎人,修黒在战败之后便以战利品的身份被分配到了一名夏邑吏员家中作为隶臣,他的妻子也被分配到这名吏员家中作为隶妾。 这名吏员来自魏氏,夏邑一开始的条件是很艰苦的,因此吏员并没有将家小从夏邑接来。 男人总是需要女人的,吏员的家中有几名隶妾,而修黒的妻子是这些隶妾之中容貌相对最出色的一名。 因此在很多个晚上,修黒都只能一个人默默的渡过,并在早上才能见到侍奉了一晚上吏员主人的妻子。 由于吏员主人某些奇特的爱好,妻子很多时候都是带着伤口、一瘸一拐的回家。 对于奴隶而言,这是非常常见的生活。 修黒并不想要过上这样的生活。 正好,修黒听说了领主大夫赦免二十名奴隶的命令。 于是,修黒和妻子一起努力的工作着,为了心中的这一线希望。 再后来,年底了,每一家拥有奴隶的人都必须要上报一个隶臣和一个隶妾,作为去年最优秀的奴隶参加评比。 在修黒妻子的恳求和曲意侍奉下,吏员主人将修黒夫妻的名字填了上去。 一个月的评比之后,在夏邑所有人的见证下,领主魏相亲自给了包括修黒夫妻在内的二十名奴隶自由。 修黒原本以为这是新生活的开始,却没想到地狱在此刻向他敞开了大门。 刚刚从获得自由的仪式上回到府中,修黒就被吏员主人命人逮捕,然后是一番暴打。 暴打过后,吏员主人告诉修黒,他一辈子也不可能获得自由。 随后,修黒夫妻就被分开,吏员主人威胁他们,如果任何一个人逃跑,那另外一个人就必死无疑。 更加黑暗的生活开始了,修黒夫妻成为了整个吏员家中地位最低贱的两名奴隶,每天不但要承受最沉重的劳动,还经常遭受毒打。 几个月之后,修黒的妻子怀了孕。 这让吏员主人很不开心,认为这是对他血脉的玷污。 在整整一夜的暴打过后,心急如焚的修黒终于见到了奄奄一息的妻子。 妻子肚腹之中的孩子已经没有了,血流了满地。 半个时辰后,妻子死在了修黒的怀中。 绝望的修黒原本想要自杀,但在自杀之前,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那是在几天之前,他偶然从市场面前的公告栏那里经过,正好听到了宣讲法律的人说的一个条例。 “凡是夏邑的自由人,无论是庶民还是士人,他们的生命权都是平等的。任何人不能剥夺自由人的生命,否则就会受到法律和大夫的制裁。” 修黒不知道法律是什么东西,但他曾经面对面的和这片土地的领主大夫魏相有过接触。 他觉得那位当众宣布自己获得自由的大夫是一个好人。 于是,修黒就出现在了这里。 故事讲完了,整个法庭大堂变得一片沉默。 一种叫做愤怒的情绪正在人群之中悄然蔓延。 魏相可以清楚的看到,站在自己两旁的兰帊和笃达都不由自主的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魏相淡淡的说道:“魏睿,他的主人是谁?” 站在一旁的魏睿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回主君,他的主人是魏正。” 话音落下,一阵惊呼声顿时响起。 魏相眉头也皱了起来。 魏正确实是夏邑之中的一名吏员,他负责的具体事务是对人参的开采。 人参对夏邑的重要性所有人都明白,因此能够参与到其中并对某个方面进行负责的,无一不是夏邑重要的官吏。 魏正,听名字就知道是从魏氏跟过来的官吏,而且是当时跟过来的第一批官吏。 不仅如此,魏正的爷爷魏林是魏相爷爷魏犨的亲弟弟,魏正的父亲魏平和魏相父亲魏锜是从小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堂兄弟、发小。 而在魏相的童年记忆之中,魏正作为哥哥照顾自己的场面也同样出现过很多次。 魏相深吸一口气,淡淡的说道:“兰帊,你去把魏正带来。” 第298章 五罪并罚,当斩 在等待着魏正带来的这片刻时间之中,魏相就这么静静的坐在大堂之上,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 围观人群之中开始了窃窃私语。 “你们觉得这一次结果会如何?” “这还用想的?魏正乃是主君的近亲,又是掌管人参的重要官吏,此次他定然无事。” “这未必吧,主君可是天天都派人在宣讲法条呢,我记得法条上是不允许随意杀害自由人的。” “我看你就是脑子傻了,法这种东西,从主君的嘴里说出来的才是法,懂吗?” 在人们的窃窃私语声之中,魏正到了。 “臣魏正参见主君。” 魏相看着面前的魏正。 这是一个今年正好三十岁的男子,留着极为考究的胡须,身上穿着符合身份的袍袖,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的整齐利落,甚至给人一种精致男人的感觉。 在魏相的记忆之中,小时候大家在一起玩闹后总是灰头土脸的回家,只有这位堂哥会在回家之前先在河边将手脚和脸清洗一遍,然后干干净净的回家。 多么光鲜的一个男人啊。 魏相平静的开口说道:“魏正,今日召你前来,乃是因为修黒状告你一案。” 魏正楞了一下,这才注意到了跪在一旁的修黒。 下一刻,魏正脸上顿时露出了愤怒的表情,整个人的双眼目光突然变得阴冷无比:“好你个贱奴,我说怎么今天一天都没有看到你干活呢,没想到居然给我跑到这里添乱来了?” 魏正一脚踹在了修黒的身上,直接将修黒踹倒在地。 围观群众顿时一片哗然。 魏相皱了皱眉,用力的拍了一下惊堂木:“都给我噤声!” 领主大夫的威严摆在这里,所有人顿时都变得安静了下来。 魏相冷冷的说道:“魏正,有事说事,不要在本大夫的面前放肆!” 魏正楞了一下,脸上顿时露出谄媚笑容:“主君,是臣放肆了。不瞒主君,这名贱奴做事的时候一直都喜欢偷懒,我曾经因此惩罚过他。没想到他居然狗胆包天跑来惊扰主君,还请主君见谅,我回去一定狠狠的责罚他!” 修黒闻言,身躯顿时一缩,下意识的露出惶恐的表情,争辩道:“是你逼死了我的妻子,我才……” “胡说八道!”魏正打断了修黒的话,冷笑道:“什么叫我逼死了你的妻子?你和你的妻子都是我的奴隶,我作为主人想要处置奴隶乃是我的权力,懂吗?” 魏正双目之中的寒光越发明显,让修黒不由后退两步,脚下一个踉跄再度跌倒在地。 围观群众看着这种情形,不由开始叹息。 “这种修黒当真是傻了,怎么能想着违逆主人呢?” “是啊是啊,一日为奴终身为奴,我看他今日即便是能够有大夫庇护,将来也不免要被折磨致死。” “哼,真是个蠢货,死了也白死!” 众人的议论声似乎更加让魏正获得了自信,他挺胸凹肚的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修黒,眼神之中的藐视展露无疑。 就在此时,大堂之上魏相的话音传来:“所以,修黒的妻子确实是死于你手了?” 听到魏相的话之后,魏正脸上的骄傲瞬间消失了,转过头来之时取而代之的已经是一脸的谄媚,挺直的腰腹也不觉弯了下来。 “回主君,那名隶妾就和这名隶臣一样不听管束,所以臣确实惩罚了她一下,然后她就死了。” “我再问一次,她是不是因你的命令而死?” “……是的。” “她死的时候,腹中是否有了你的孩子?” 魏正脸色一变,十分愤怒的瞪了修黒一眼:“你这贱奴,竟然什么话都敢往外面说?” 魏相砰的一声再拍了一下惊堂木:“本大夫在问你的话!” 魏正被这一声惊堂木吓了一跳,犹豫了好几秒还是咬牙道:“不瞒主君,确实如此。可是她区区一个郦戎蛮女,怎么有资格怀上我们魏氏的尊贵血脉?所以臣……自然是不能留她性命的。” 当魏正承认了事实之后,大堂之外的围观民众们也是一阵唏嘘。 “原来这狄奴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又如何?狄奴就是狄奴,难道也配怀上我们华夏人的血脉?” “……” 大堂之外的围观群众,虽然大部分心生感慨,但谴责魏正的声音却极少,几乎可以说是没有。 魏相站了起来。 “魏正,本大夫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魏正忙道:“主君请说。” 魏相冷冷的说道:“为何本大夫明明已经当众释放了他们两人,也让府库交付给你两百钱作为他们的赎身费用,他们却依旧没有获得自由?” 魏正楞住:“这、这……” 魏相叹了一口气,道:“你不必再说了。” 魏相按住剑柄,缓缓的环视了一圈在场众人,然后目光从依旧坐在地上惶恐不安的修黒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魏正这位陪伴着自己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发小身上。 “魏正,你明知本大夫已然赦修黒夫妻为自由人,却依旧私自囚禁这两名夏邑之民,此为罪一; 在囚禁之后,你逼迫这两名夏邑之民为你无偿劳动,此为罪二; 你还擅自动用私刑折磨修黒夫妻,此为罪三; 你还玷污了修黒之妻的清白,此为罪四; 你最后还杀害了修黒之妻,此为罪五。 魏睿,你来告诉本大夫,这五罪并罚,该如何?” 就坐在魏相身边的夏邑家老魏睿脸色微微一变,但还是咬牙道:“五罪并罚,当……斩!” 魏睿话音落下,魏正的脸色顿时大变,几乎是立刻开口求饶道:“主君……” 魏正的话没有说完,不是因为他不想说,而是因为魏相已经拔剑。 魏相的剑很快,快到魏正仅仅说了两个字,魏相的宝剑就已经从魏正脖颈划过。 在锋利的剑锋作用下,魏正的脑袋凌空而起,随后落在了地上,咕噜噜的转了好几个圈才停了下来。 魏正无头的尸体先是在原地僵了几秒,随后雾状的鲜血瞬间从脖颈处喷洒开来,紧接着这具尸体摇晃了一下,砰的一声重重倒在了地上。 第299章 大夫犯法与庶民同罪 魏相的出手如此果决而迅速,让在场的其他人完全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 直到魏正无头的尸体落在地上的那一刻,犹如潮水一般的惊呼声才猛然爆发开来。 “主君竟然……” “真的杀了魏正!” “那可是魏氏跟随着主君前来夏邑的肱骨之臣啊。” “竟然为了一个狄奴……” 所有人的脸色都是无比的复杂,心中充满了震惊。 魏相在魏正的尸体旁边蹲了下来。 魏正原本是一个十分讲究的人,但当他变成一具喷血的尸体躺在地上之后,这个讲究自然也就无从说起了。 魏相仔细的用魏正的袍袖擦干了自己剑锋上的血,然后将长剑归鞘,站了起来,环视众人一眼。 所有人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魏相淡淡的说道:“本大夫在颁布法令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法律就是要来遵守的。 很多人觉得自己是魏氏中人,是老臣,是华夏人,是廧咎如人,就有了一种优越感。 仿佛他只要比别人强,哪怕是强上那么一点点,他都能够肆意的去伤害别人。 诚然,这确实是大晋之前很多年的规矩。 但我说,这种规矩不对。 人,生而平等。 无论是魏氏人,还是黄父人,又或者是廧咎如、是郦戎,我都无所谓。 重要的是,你们——全都是夏邑人。 夏邑人和夏邑人之间,我不讲什么官职,不讲什么爵位。 我只讲法。 不遵纪守法的人,就是魏正这般下场。 我可以告诉你们所有人,不仅仅是魏正,如果将来有一天我的妻子、我的孩子犯了法,我一样会依法处置他。 你们可能听不懂,可能不理解,但那无所谓。 我希望你们记住一句话——大夫犯法,与庶民同罪!” 魏相的这番话说完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堂之中依旧是一片寂静。 这些古代的人们静静的看着面前这一幕,许多人的脸上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们或许不理解什么是真正的法治社会,但当魏正血淋淋的尸体摆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无论是被动还是主动,都会想办法去好好思考一下这个问题。 想要在夏邑继续生存下去,就必须要遵守夏邑的规矩。 在其他许多领地之中,规矩就是领主和官员们的心情以及舌头。 但在夏邑,规矩就是法律! 魏相已经用实际行动向所有人证明了,不守法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下场! 魏相转过身来,看向魏睿:“还等什么?把魏正的首级悬挂出去,在山谷门口示众,以儆效尤!” 随后,魏相将目光落在了修黒的身上。 想了想,魏相从腰间的另外一侧拿出了一把匕首,放在了修黒的手上。 “修黒,从今天起,你就是真正的夏邑中人了。作为对之前工作疏忽的抱歉,魏正的宅邸从今天起归你所有。 另外,这把匕首我送给你。 如果有一天,还有另外一个人敢对你做出任何违法的事情,那么你就用这把匕首——杀了他。 记住,站在你身后的不是这把匕首,也不是我,而是——法律!” 修黒的身体不停的颤抖着,突然,他跪在地上,诚心诚意的朝着魏相磕了一个头:“修黒,多谢主君主持公道!” 夏邑之中的第一次庭审就这么结束了,但其带来的后果在接下来的日子之中才渐渐的展现了出来。 因为对魏正违法行为的查究不够,包括魏睿在内的众多夏邑官员都受到了责罚,由于此事并无先例,因此责罚以罚俸为主。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市场门口的新法布告栏和讲解员处围拢的人明显增多,几乎每一天都是里三层外三层。 更多的子民开始相信法律,鸣冤鼓一次又一次的被敲响。 一个月之后,整整一十八颗首级被挂在了夏邑山谷的门口处。 “一十八个混蛋啊……”魏相发出了感慨:“夏邑才区区一万多人,竟然就已经出现了一十八个混蛋?” 直觉告诉魏相,还有更多的、没有被主动检举和状告的混蛋存在。 于是魏相找来了兰帊:“我要你去做一件事情。” 兰帊摸了摸脑袋,道:“什么事?” 魏相道:“我要组建一个部门,一个能让我在悄无声息间掌控所有人动向的部门。” 在魏相解释明白之后,兰帊提出了一个问题:“这个部门应该叫什么名字呢?” 锦衣卫?皇城司?血滴子? 在诸多名字不停划过脑海之后,魏相做出了决定:“就叫——‘夜莺’吧。” 大名鼎鼎的特务间谍组织“夜莺”就在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白天成立了,而兰帊这位魏相的“二舅子”也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夜莺的第一任领导人。 为什么是兰帊来执掌夜莺?答案很简单,因为兰帊足够忠心。 以聪明而论,魏睿、甚至夏敬都在兰帊之上,但聪明并不是执掌夜莺必须的素质。 因为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夜莺的整个制度、细节、人选、训练等等都将会出自魏相之手,兰帊所需要做的仅仅是传达和执行罢了。 魏相整整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才将夜莺组织的架构彻底建设完毕,并且初步的将夜莺们训练成功。 刚刚训练成功的夜莺立刻就做出了让魏相满意的答案,在第四个月里,一共有三十二颗人头新增悬挂在了夏邑的城门处。 正当魏相磨刀霍霍准备第五个月的诛杀不法分子,并打算初步将夜莺的势力朝着附近的其他领地谨慎扩张的时候,一个新的消息打乱了他的节奏。 “郑都被破,郑侯降楚!” 看着手上这份紧急从绛都士府送来的急信,魏相默然良久,召来了夏敬。 “立刻召集五百甲士,随我前往绛都!” 几年来,魏相虽然已经尽可能的改变了很多事情和很多人,但事实证明——他做得还不够多。 邲之战这场史书闻名的大战依然在一个对晋国极为不妙的情况下,以历史滚滚洪流的无情态势,骤然迫近到了魏相的面前。 第300章 战前准备 郑国人的内心是愤怒的。 他们曾经相信晋国人会前来支持自己,因此在郑侯的暗示下,巫祝告诫所有人——我们只要坚持下去就能得到好的结果。 然而并没有。 郑国人整整守了四个多月的时间,直到城破也没有等到晋军的到来。 甚至,晋国压根就没有集结过军队! 于是,但楚国人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终于攻破郑都之后,郑侯第一时间就去衣露体,牵着一只羊以最卑微的姿势跪在了楚王的面前,祈求楚王对郑国的怜悯。 有了陈国的教训在前,楚王没有犯任何错误。 楚王当场赦免了郑侯的死罪,将兵马退出城外,并派人和郑国正式签订盟约。 郑国位于中原,它的南边是楚国,北边是晋国,西边是洛邑,是真正的中原要津。 自从城濮之战晋国击败楚国获得霸业以来,这是郑国第一次在天下人面前以盟约的最高契约形式归顺楚国。 “耻辱,这是大晋的耻辱!所有先辈的努力今日都被我辈抛住脑后,实在可笑!” 正在大殿之中咆哮的这个人并不是晋侯姬据,也不是上卿中行林父或者中卿士会,而是六卿之中排名第三的上军将先毂。 当年城濮之战中指挥三军作战的晋国上卿出自先氏,正是先毂的曾祖父先轸。 当先毂都因此而咆哮起来的时候,中行林父在晋国政坛之中就面临着失去最后一个盟友的危险。 于是,这位晋国上卿立刻朝着上首的姬据开口道:“君候,以老臣之见,必须要出兵讨伐楚人,将郑国再度纳入晋国麾下!” 魏相看着一脸正气凛然的中行林父,心中满满的都是槽点。 若不是你这老家伙一直以来阻挠,至于到现在这个情况吗? 姬据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开口道:“那就请中行伯率军出征,让天下都知晓大晋的威严吧!” “大晋再也没有什么狗屁的威严了。”散会之后,魏相这么对着面前的士燮说道。 士燮就坐在士会的身边,所以士会理所当然也听到了这句话。 士会的眉头明显跳动了一下,然后淡淡的说道:“中行伯毕竟是上卿,他来领兵也是理所当然的。” 魏相摇头道:“上卿领兵确实理所当然,但中行伯根本就无法聚拢人心,一名统帅甚至连三军都无法如臂使指的调动,又怎么能够取得胜利呢?” 士会深深的看了魏相一眼,道:“不要因为仇恨蒙蔽了双眼!” 看着飘然远去的士会,魏相耸了耸肩膀,对着士燮道:“我看起来这么气急败坏吗?” 士燮道:“有一点。” 魏相哦了一声,道:“那大晋完蛋了。对了,这一次你应该是要跟着外舅在中军吧?” 士燮点头:“其实我有点想去上军的。” 魏相脸色大变,一把抓住士燮的肩膀:“如果你想活下来,记住我的两句话。” 士燮道:“哪两句?” 魏相道:“第一,离先毂有多远就多远。第二,任何时候都要保持你身处于你父亲的视线之中,把该死的贵族荣耀扔到爪哇国去,明白吗?” 魏相有些疲惫的回到了魏氏府邸之中,见到了在这里的父兄三人组。 魏氏一片热闹,这种热闹对于魏相来说十分常见,每当有战争发生的时候,魏氏总是如此的热闹。 刚走两步就碰到了魏绛,于是魏相就被拉到了魏氏的大堂之中,参与到了接下来的会议。 魏相敲了敲桌案,当仁不让的开口:“诸位,这一场战争我们从全局的角度来看的话,中行伯率领心不齐的三军出兵,败像已露。 但中行伯的倒霉和大晋的失败未必就是我们魏氏的末日,恰恰相反,我们魏氏完全有能力逆势而上,杀出一条新的道路,为魏氏再开一新宗!” 虽然魏相是夏氏大夫,但若是论及信任程度,反而是面前这魏氏的三位当家人更加的信任他一些。 这种信任并不仅仅来自于魏相的神龙之说,更来自于魏相这些年给魏氏陆续更新的钢制、铁制兵器甲胄、魏氏弩、魏氏方阵。 没有这些东西,魏氏已然是晋国之中不可多得的猛虎家族,当猛虎装备上了钢牙铁爪之后效果又会是如何?魏相十分期待。 魏绛道:“我已经打听过了,这一次我们魏氏有极大可能会在下军。” 魏相闻言,眉头顿时一松,道:“我也会在下军。” 当今六卿之中,下军将正是赵氏宗主赵朔。 魏绛点了点头,道:“那到时候魏氏八百劲卒都由你来调遣。” 如果是在平时,魏相或许还会避嫌一番,但如今情况特殊,魏相只是郑重点头:“多谢兄长信任,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魏绛爽朗的笑了起来:“这一战,不单单为了魏氏,也为了我们所有人更好的明天!” 一次极为痛快的酒宴之后,魏相一个人回到房间,却并没有入睡,而是坐在房间外面看着天上的星空。 一阵极为熟悉的脚步声传来,魏相心中微微一动,立刻抬起头来:“父亲?” 老爹在魏相的身边坐了下来,道:“夏邑如何了?” 魏相笑道:“还不错,基本上都已经走上正轨了。” 老爹道:“等到你叔能够自立门户之后,老夫也是时候离开魏氏去夏邑了。” 魏相楞了一下,虽然笑道:“那再好不过了。” 老爹道:“听说你在夏邑之中做了许多事情,外界传言不少。” 魏相不以为然的说道:“如果想要用最快的速度崛起,按部就班是最愚蠢的选择。” 老爹道:“为何要用最快的速度崛起?” 魏相道:“因为,大晋和这个世界都应该由我们的来引领!” 魏相稍微等了一下,发现并没有任何暴栗落在自己脑袋上,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 老爹默然半晌,道:“你妹妹也该找个人家了,你有什么意见?” 魏相吃了一惊,过了好一会才道:“她还小呢。” 老爹第一次勃然大怒:“马上就要二十岁了,再嫁不出去,就真要成了笑话!你身为大夫,若是连一个夫婿都安排不好,老夫就唯你是问!” 看着老爹愤愤而去的身影,魏相哑然良久,随后突然觉得无比头疼。 这个任务可比什么在邲之战之中打败楚军要难太多了,因为魏相觉得这个世界上压根就没有能够配得上自己妹妹的男人! 第301章 先毂渡河 十天之后,晋国大军正式出征。 晋国尚红,因此一路望去,红旗招展。 为了夺回郑国,晋国包括公族、卿、大夫在内,一共集结了整整三万兵马,浩浩荡荡的朝着南方开进。 “看到了吗?这赫赫兵威如此惊人,你现在还觉得大晋难以获胜?”士燮不无自得的朝着魏相说道。 魏相有些奇怪的看着士燮:“你为什么不在外舅身边?” 士燮道:“我把你的话告诉父亲,然后他说,在你身边可能还会更加安全一点。” 魏相有些好笑:“不可能的,你在想什么?对了,有件事情我要问你。” 士燮打了一个哈欠,似乎知道魏相想要说些什么:“中行伯和栾伯已经说和了,是我父亲前不久做的中人。” 魏相呆滞,过了片刻之后才十分恼火的说道:“荀氏和栾氏说和也就罢了,你们士氏明明是荀氏最大的敌人之一,为什么外舅还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士燮双手一摊:“我父亲说了,他和中行伯几十年的情谊,不能因为权力而完全抛弃!” 魏相仰天长叹:“半截身子都入了土,还这么天真!” 士燮认真的纠正着魏相:“这是卿大夫应有的风度。” 魏相重重的呸了一声:“让风度见鬼去吧!当什么伪君子,把好处牢牢的拿在手里不好吗?” 话不投机半句多,魏相看着身前身后精神抖擞正井然有序前进的夏邑之卒们,下意识的微微握紧了车辕。 讲究风度是好事,但如果过度的讲究这种所谓的该死风度,那就只能像是西欧那些同行一样,被人当做玩偶操纵整整一千年。 人是要成长的,要面对这残酷的世界,长大了,过家家的那一套就不应该拿出来玩耍了! 黄河到了。 当抵达黄河之时,一个新的消息到来。 中行林父召集诸卿、大夫,召集了一次紧急会议。 “诸位,老夫刚刚得到的消息,郑军已然跟随楚军北上,准备和我大晋展开决战。另外,原本应该有十七家诸侯抵达此地和我军会合,但因为惧怕楚国,眼下并没有任何一家诸侯领兵前来。” 这个消息直接砸在了大帐之中所有人的脸上,让众人纷纷变色。 郑国看起来似乎已经铁了心跟着楚国,而大晋国体系之内的其他诸侯却在这种关键时刻选择了观望,这对于晋国来说是两个极为糟糕的坏消息。 魏相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这就是晋国因为内斗而忽视了出兵援救郑国的下场。 郑国的失败,寒的不仅仅是郑国的心,更是大晋国体系之中所有附庸诸侯的心。 如果连大晋国体系之中的二号国家郑国都会被如此轻易的抛弃,那诸侯们怎么能相信晋国会在楚国来袭的时候能够护住他们周全呢? 半晌的沉默之后,先毂突然开口道:“那又如何?我大晋三万精兵,楚人原先是两万八千兵马,在攻破郑都之后如今能战斗的最多不过两万五千左右,甚至更少。难道我大晋精兵竟然连激战数月师老兵疲的楚军都无法战胜不成?” 中行林父脸色微微一变,但还是开口道:“话虽如此,但楚国如今兵锋正盛,大晋气势上已然落了下风。不如先避其锋芒,明年再行征伐。” 中行林父的这番话,在大帐之中引发了一番低声的哗然。 魏相眉头一皱,不禁暗暗摇头。 这就是中行林父的软弱性,都已经到了黄河边上却还怕这怕那,有这样的统帅,晋国兵卒就算再勇猛,将军就算再英明又有什么用呢? 士会深吸一口气,道:“若是明年再来,那恐怕我等就要在大晋的领土之中和楚国交战了。” 中行林父淡淡的说道:“只要能赢,便是在大晋的领土上作战又如何?” 先毂脸色阴沉,开口道:“如今三万精兵在此尚且瞻前顾后,明年若是楚国挟裹其他国家联军而来,谁说大晋能够必胜?” 中行林父脸色同样有些阴沉,道:“先伯,这一次诸侯未至,说明出了很大的问题,我们应当先回师绛都,好好的解决这个问题,然后才能继续和楚国争霸。” “不行!”先毂猛然提高了音调:“若是回师绛都,岂不是将霸权拱手相让于楚国?大晋霸权四十年,自我等先辈起,若今由我失霸,将来如何面对先辈于九泉之下?” 说完这句话之后,先毂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大帐之外。 大帐之中一片安静。 中行林父气得脸色通红,道:“这个先伯,简直、简直……” 坏消息并没有结束。 仅仅过了片刻之后,大帐之中传来了一个越发让人惊讶的消息。 “先伯率领上军公族军和先氏之卒拔营而起,已经开始渡河了!” 这个消息好像一颗核弹,顿时将大帐中的所有人炸得七荤八素。 中行林父霍然而起,大怒道:“先毂他是疯了,他没有老夫的命令,他怎么敢……” 不仅仅是中行林父,士会、栾盾、赵朔、郤克等其他四卿脸上都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栾盾楞了好一会之后,幽幽的说道:“先伯走得如此之早,难道是不想要老夫这个上军佐了不成?” 不单单是上军佐在这里,上军的好几个大夫都还在这里呢。 看着大帐之中一片混乱场景,一直默然无声的韩氏宗主、军司马韩厥皱了皱眉,正打算开口说话,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站了起来。 魏相平静的声音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脑海之中:“中行伯还在楞什么?应该做出决断了。” 中行林父心情大坏,冷冷的对着魏相说道:“今日老夫不想和你争论,退下!” 魏相笑了笑,道:“中行伯。如今先伯孤军深入,若是他的公族上军和先氏之兵失陷,你作为主将却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发生,你可知道是什么样的罪名吗? 事到如今,不如全军渡河南下和楚人分个胜负,若是得胜自然万事大吉,若失败也是先伯的责任,难道不比你在这里进退两难要更强?” 中行林父吃惊的看着魏相,他完全没有想到魏相有朝一日竟然会提出一个对他有利的建议。 在一番考虑之后,中行林父不得不承认——魏相说得很对。 不渡河,先毂死,中行林父作为主将要背上最大的责任。 渡河,一切都还在两说。 中行林父一咬牙,沉声道:“诸位,既然情况如此,便都回转大营,立刻准备渡河吧!” 当天,晋国三万兵马拔营渡河南下,正式踏上了郑国土地之中。 “战争马上开始了。”站在黄河南岸的土地上,魏相这么对着身边的士燮说道。 第302章 晋楚相遇 郑国,郔地。 楚军正在浩浩荡荡的北上,车轮滚滚,旗帜鲜明,士兵们雄纠纠气昂昂,脚下生风。 楚军这一次的目标非常简单——饮马大河(黄河)! 众多周知,楚国发家之地乃是长江流域的江汉平原,多年以来楚国历代国君孜孜不怠的向北进取,就是为了饮马大河,称霸中原。 如今在威服了郑国之后,楚军经郑国国界北上,即将第二次达成饮马大河的伟业。 这对于每一个楚国人来说都是真正的荣耀! 楚王立于战车之上,心潮澎湃。 上一次饮马黄河,年轻的楚王回师之时驻兵洛邑,问鼎周王,让天下为之震动。 这一次,寡人要不要也弄出一点让中原诸侯震惊的故事呢? 一匹快马飞驰而至,打断了楚王的思考。 “大王,刚刚得到的消息,晋军已然全军渡河南下,正朝我军所在方向而来!” 楚王大吃一惊,脸色为之大变:“晋国人渡河了,这怎么可能?” 在围攻郑都数月而破之后,楚王自觉已经看透了晋国和中行林父的懦弱,这一次的饮马黄河就是为了向晋国示威。 在楚王意想之中,中行林父是断然没有那个胆子南下的,这样一来楚军在黄河南岸耀武扬威一番凯旋南归,就是一个无比完美的局面。 但现在……晋国人居然真的全军南下了? 这一点也不中行林父! 楚王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传令下去,全军立刻停步!还有,把令尹、沈尹、子重、子反、伍参大夫等人全部叫来!” 两刻钟之内,几名楚国重臣纷纷赶到,楚王也不挑剔,直接就在路旁的一座林子之中召开了这一次的紧急会议。 “晋军全军南下了?” 听到这个情报之后,楚军诸将也是大吃一惊。 令尹孙叔敖第一个开口道:“大王,此战打不得啊。” 楚王不动声色,道:“为何?” 孙叔敖道:“晋军有战车千乘兵卒三万,我军如今只有战车七百兵卒两万三千;晋军乃是刚刚出征的新锐之士,而我军已经是久战数月的兵疲之师。加之晋国还有士会那般用兵老辣之人,有魏相那种百人难当的勇将,大楚在这一场战争之中实在毫无胜算啊。” 孙叔敖的话音落下,顿时得到了其他几名楚国大臣的认同。 “大王,此战确实需要谨慎啊。” “如今郑国已经威服,饮马大河与否也只不过是个形式罢了,举行不举行都无关紧要。” “不如就此撤兵,明年再战吧。” 一片退兵声之中,楚王也明显动摇。 晋国人的反应出乎了楚王的意料之外,而过去多年来从未能够战胜晋国的事实更是让楚王信心不足。 就在楚王准备宣布退兵之时,一个声音响起:“大王,如今正是千载难逢之良机,怎能就此退兵?” 众人闻声看去,发现原来是大夫伍参。 楚王微微皱眉,道:“此话怎讲?” 伍参沉声道:“大王乃是君,而中行林父只不过是臣子罢了,自古以来只有臣子避让君王,哪有君王避让臣子的道理? 如今中行林父乃晋国上卿,此人暗弱素来被诸侯所知,如野兔率群狼,根本就无法发挥出晋军的真正实力。 除中行林父外的晋国诸卿,士会对上卿之位早有觊觎,先毂性情暴烈,栾盾赵朔自成一派,郤克摇摆不定,晋国六卿虽强却完全无法团结,兵马虽多又有何妨? 至于魏相这般匹夫之勇,若是在数百人的战场自然驰骋来去难以抵挡,但是到了千军万马之中也算不得什么,凭他一个人是根本不可能改变整个战局的。” 伍参侃侃而谈,一时间楚国君臣为之侧目。 孙叔敖皱眉道:“伍参大夫,你说的这些确实是有利因素不假,但即便全数为真,大楚充其量也不过就和晋军在五五之数。如今大楚已经征服郑国获得了胜利,又何必再冒如此大险呢?” 伍参大笑起来,道:“令尹此言,老夫就不敢苟同了。试问大楚过去那么多年,哪一年能够拥有和晋国五五分的胜算?如今能有五五已经是天命所眷,若是我等面对这般机会反而瞻前顾后,怕是这辈子也胜不得晋国了!” 砰的一声,却是楚王拍了车辕。 “伍参大夫所言,寡人颇以为然。晋国乃天下第一强国,寡人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到这种挑战晋国的机会,若是就此放弃的话寡人实在无法说服自己。传令下去,全军继续北上,至管地扎营等候晋军!再召郑侯立刻率军北上,支援寡人对晋国作战!” 楚王一声令下,原先已经停顿下来的楚国大军再度北上,朝着北方的黄河而去。 这一战,楚国人是打定了! 渡过黄河之后,便是两座大山出现在晋军面前。 魏相立于战车之上,四处打量着地形,突然手指前方朝身旁士燮问道:“我们面前这两座山是什么山?” 士燮答道:“右边这是敖山,左边这座是鄗山。” 果然是这两个史书记载的名字。 魏相继续问道:“所以,我们眼下身处之地就是邲地了?” 士燮点头道:“是啊,你忘记了吗?之前颖水之战后我们就是从这里归国的呀。” 魏相叹了一口气,下意识握紧了腰间剑柄。 既然是邲地,那么在这里爆发的战争理所当然就叫做邲之战了。 渡河之后,晋军主力再度和先毂所部会合。 当天晚上,晋军在邲地扎营。 第二天,晋军帅帐之中,中行林父再度召集所有大夫以上的将领,举行了第二次军事会议。 中行林父咳嗽一声,淡淡说道:“根据刚刚得到的情报,楚军已然驻扎在了二十里之外的管地。郑军也已经北上,但郑军和楚军并未会师一处。在场的诸位都是大晋将军,对战局有什么建议,尽可畅所欲言。” 中行林父话音刚刚落下,大帐之中就是一声禀报。 “楚国使者至,声称要与大晋议和!” “议和?”这个消息直接让晋国在座诸将面面相觑,一个个的脸上都带着明显无比的问号。 这都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了,楚人居然要议和? 第303章 魏相的老熟人使者 中行林父明显也没有想到这一出,过了好一会才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句话让大帐之中冷了片刻,不少人心中暗生不满。 既然是意外事件,那就正是你中军将站出来做决定的时候,怎么你还一副疑惑无知的表情呢? 智首沉吟半晌,有些不确定的说道:“莫非是楚王见我军兵威正盛,所以选择了退让?” 智首的意见立刻就得到了不少人的赞同。 这还真不是晋国人过于骄傲。 从逻辑上来说,晋国乃是天下第一强国,楚军害怕晋军不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吗? 魏相重重的咳嗽了一声,道:“智伯此言,在下不敢苟同。” 智首双颊明显跳动了一下,很不爽的看着魏相,冷声道:“不知魏相大夫有何见教?” 魏相十分平静的说道:“因为楚王此举不合常理。如果他真的想要撤兵的话,在听到我们大晋大军渡河的消息之时就应该撤兵了。 楚王既然没有选择在那个时候撤军,反而继续率军北上,那就说明楚王心中是存了想要和我们大晋一较高下的念头。 既然如此,那么楚王之所以遣使前来,目的也就很明显了——他希望通过此举来麻痹我们大晋将士的心理,好让我们大晋将士变得骄纵轻狂,从而增添楚军的胜算!” 魏相这一番话说完,大帐之中众人顿时陷入沉思。 让人意外的是,第一个开口赞同魏相的居然是先毂:“老夫觉得魏相大夫说的对,不能中了楚人的奸计!” 士会和赵朔随后纷纷开口附和。 智首狠狠的瞪了魏相一眼,心中虽然颇为不爽,但也不得不承认魏相的判断是很有道理的,也就没有继续开口和魏相争辩。 晋军内部初步达成了共识,中行林父见状也就不再拖延,道:“那就请楚国使者进来吧。” 片刻之后,楚国使者走了进来。 魏相定睛一看,哦豁,居然还是老熟人。 曾经在柳棼战前出使过晋军大营,被魏相在路上一箭差点射尿了的楚国王子子反。 子反朝着中行林父拱手道:“见过中行伯。” 中行林父还了一礼,道:“王子请坐。不知王子此次前来,可是带了什么楚王之谕令?” 子反在一旁早已留好的座位坐下,微笑道:“是这样的。贵国军队不知为何无故入侵郑国之地,郑国乃大楚附庸,郑侯求至吾王面前,吾王因此命我出使,敢问中行伯和贵国究竟是何居心?” 在场的晋国众将一听这话,纷纷色变。 前不久郑国还是大晋国体系之中的二号国家呢,现在就变成了楚国使者口中的“大楚附庸”,这特么不就是明摆着恶心人么? 先毂闻言顿时一声冷笑:“既然是大晋和郑国的事情,郑侯不跑来与我等解决却反而去求助楚国,还真是有趣得很啊。” 子反笑道:“先伯说笑了,之前大楚和某些国家的事情,不也往往要劳动晋国大军奔波千里么?以此来看,今日之事倒也不算意外呢。” 魏相有些意外的看着侃侃而谈的子反,心道之前只觉得这货是个怂人,没想到还挺能说的。 看来确实验证了一个道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啊。 先毂毕竟是中行林父麾下将领,看着先毂被驳得哑口无言,中行林父心中自然也高兴不起来,淡淡的说道:“贵使不是前来和谈的吗?老夫可不知道和谈使者竟然是这样的态度。” 子反目光在大帐众将之中巡视,面带微笑,看上去信心满满。 突然,子反和魏相的目光接触。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固。 魏相笑着举起手,朝着子反做了一个割喉的手势。 下一刻,子反脸上笑容顿时消失,眼底闪过一丝惊惧。 没办法,当初魏相那一箭可是贴着子反的脸颊而过,让子反真真切切的领会到了什么叫和死亡擦肩而过的滋味。 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子反好像触电般立刻收回目光,正色对着中行林父道:“中行伯,吾王的意思也很简单,念在晋楚多年友谊的份上,只要晋国立刻撤兵离开郑国境内,大楚就既往不咎,大家也无需再动刀兵。不知中行伯觉得这个提议如何?” 中行林父想都没有想就直接拒绝:“此事断无可能!” 子反哦了一声,道:“既然中行伯一意孤行,那子反就只能回返大楚军营,将此事如实告知吾王了。” 中行林父拱了拱手,道:“使者慢走,还请向贵国大王表达我等敬意。” 在子反离开之后,士会终于开口了:“看来楚人果然如同魏相方才所说那般,根本就没有任何和谈的诚意啊。” 先毂冷冷的说道:“反正我大晋三万精兵到此,也不是为了和楚蛮子和谈而来!” 中行林父微微点头,脸色严肃的说道:“话虽如此,但我军初至此地,还是先观察数日,看看楚军动向再做定夺吧。” 散会之后,魏相被士会叫到了士氏的营地之中,在场的还有士燮。 士会道:“今日之事,你等有什么看法?” 魏相摸了摸鼻子,不紧不慢的说道:“中行伯还是那个中行伯,他并不希望立刻和楚军开战,他甚至更希望能够像上次外舅您率领的颖水之战那样直接把楚国人惊走。” 士燮在一旁不禁有些好笑:“楚国人怕是没有第二个养由基来给你杀了吧?” 士会瞪了士燮一眼,对着魏相道:“那你觉得现在应该怎么办?” 魏相敲了敲桌案,道:“我觉得,晚打不如早打。楚军已经攻了几个月的城,又一路出发北上,正好是最为疲惫的时候,这个时候开打我们还是有一些胜算的。 如果让楚军休息上十天半个月再开打,那个时候的我们就真的没有太大胜算了。” 士会思索片刻,算是认同了魏相的看法,又道:“若中行伯一直不出战,如之奈何?” 魏相打了一个响指,笑道:“那我们就打破他的幻想,让他认清现实不就好了?” 第304章 我,魏相的意思是,明日开战 魏相觉得自己可以、也必须要来统领这个时代的华夏。 一统天下是他的任务,当上皇帝是他的最终宿命。 以眼下魏相的身份而言,先成为晋国六卿,然后篡权,接着统一,然后再踏上对外征服的道路,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若是一名帝王,哪怕是把魏相脑海之中最出色的帝王放在这里,恐怕也无法在短短的一生之中做到这些事情。 但魏相不同,因为魏相是一名穿越者。 对于魏相来说,邲之战之所以重要,之所以如此值得魏相大费心思,并不是因为魏相如何的忠于晋侯或者晋国公室。 谁会忠于一个终将被自己取代的人? 魏相只是希望晋国不要败得太惨,至少不要像历史上那样整整被楚国压制十五年之后才再度复兴。 魏相可没有十五年来等待。 “两个目标。第一,我们尽量帮助大晋取胜,或者不让大晋败得太惨。 第二,我们尽可能的在这场战争之中取得更多的战功,让三叔能够另开新宗,成为魏氏又一分支。” 虽然坐在最上首的是魏氏宗主魏绛,但魏绛此刻和其他所有人一样,都在认真的听着魏相的话。 魏相说完之后,第一个提问的是老爹:“莫非神龙给了你预示,知道三弟必然能建立战功?” 魏相想了几秒,道:“神龙的预示十分模糊,其中并无对三叔在这一战中的表现。” 老爹有些恼怒的说道:“那你凭什么说三弟能够获封大夫?” 魏相笑了起来,十分耐心的朝着自己的父亲说话,但感觉却好像在拿着棒棒糖哄一名正在哭泣的小孩。 “因为巫臣会把连尹襄老的情报告诉我们,而连尹襄老是楚王极为器重的臣子之一,只要三叔能够杀死连尹襄老,那就足够了。” 老爹先是一惊,随后大喜过望。 片刻之后,两名长辈离开,大帐之中只剩下魏绛、魏相兄弟两人。 魏绛的脸色变得严肃,道:“相弟,你刚才没有说实话。” 魏相目光微微闪动一下,笑道:“什么实话?” “连尹襄老虽得器重,但只是大夫。即便杀死他,也不足以让三叔成为大夫。” “是。” “那你……” “其实我刚刚已经和兄长说过了,这一战……大晋败像已露。” “所以……” “所以,当一场让大晋失去了霸权的败仗之中出现了难得的闪光点,比如说三叔杀死了连尹襄老,那么君候会不会重赏三叔呢?” “……有道理,但若是中行伯等人打压和反对怎么办?” “那就更简单了,我们只需要多杀一些人,多获得一些战功,多到比册封一名大夫还要超出很多很多,就行了。” 两兄弟对视片刻,突然同时大笑出声。 魏氏男儿,终究更喜欢的还是手中的长剑! 中行林父没有笑。 坐在中行林父面前的其他五名卿也没有笑。 中行林父冷冷的说道:“魏相私自挑衅,这是违反军令之事。” 士会的语气同样冰冷:“魏相之前就被养由基挑战过,这一次挑战回去,完全合乎情理。” 中行林父砰一声,拍了桌子:“老夫才是主将,他连主将的军令都不听,还谈何情理?” 这一次接腔的是先毂:“我并不记得中行伯下达过禁止诸将去挑战楚人的军令。” 栾盾咳嗽一声,道:“两军对垒,自然是要以士气为重。魏相这一次击败巫臣,大涨我军士气,有功。” 赵朔笑了起来,道:“当然,我们都知道中行伯和魏相之间的关系,所以这一次也不要求你重赏他了。” 郤克有些迟疑,但还是说道:“魏相无罪。” 中行林父看着面前五名同时出声反对自己的卿,脸色越发冰冷,良久之后才道:“你们或许忘了,老夫才是大晋中军将!老夫的命令,才是三万大晋兵卒在这一场战争之中需要服从的最高命令!” 士会看着中行林父,眼中露出一丝怜悯:“中行伯,你也不要忘了,六卿之所以强大,是因为六卿始终一体。” 赵朔叹息一声,道:“中行伯,你真的想要让中行氏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吗?想想中行嗣卿,想想中行氏的将来吧。” 这句话击中了中行林父的死穴,让他的脸色完全变得苍白。 良久之后,中行林父才幽幽的说道:“若是出战,战败之后谁来负责?” 士会脸上浮现一丝喜色,道:“六卿共同负责,若是君候想要单独归罪于任何人,那其他人都必须开口。” 中行林父看向赵朔。 赵朔笑道:“我比较操心的是胜利之后的战功如何分配,不过未虑胜先虑败倒也不是不行,我的意见和士伯相同。” “好。”中行林父道:“让人明天去送战书,就说三日之后开战。” 士会道:“谁去?” 中行林父冷冷的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赵朔看了看两人,再次笑了起来:“那就让邯郸大夫去吧。” 邯郸大夫当然指的就是邯郸氏宗主邯郸旃。 邯郸旃得到命令之后,当天晚上就去拜访了魏相。 邯郸旃看上去成熟了不少,目光之中越发凌厉,看上去就好像是一柄刚刚出鞘的百炼钢剑,气势逼人。 但对于魏相这个恩人,邯郸旃说话的时候当然不可能凌厉得起来,反而十分诚恳,甚至有了几分讨教的味道。 “魏相大夫,我打算求见赵孟,让他将邯郸大夫的爵位提升一级,你觉得如何?” 魏相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半晌之后才道:“赵孟问题不大,但中行伯必然是会反对的。” 邯郸旃道:“我邯郸氏八百甲士如今尽数装备了冶炼工坊之中的铁制兵器铠甲,我会用战绩证明一切的。” 魏相看着邯郸旃眼中毫不掩饰的火热目光,知道这位邯郸氏大夫心中的野心所在。 爵位的晋升并不仅仅是一种虚无的荣耀,同时还象征着可以扩张领地的增加,这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魏相突然开口道:“邯郸大夫想要北上讨伐赤狄?” 邯郸旃身体微微一震,迟疑片刻之后点头。 魏相伸手,打了一个响指:“若是如此,那我有一个建议给邯郸大夫。” 邯郸旃道:“什么建议?” 魏相笑道:“明日送战书的时候,请邯郸大夫务必要挑衅一个人。” “谁?” “楚国大夫潘党。” “为何要挑衅他?” “因为那样可以开战。” “开战?不是三日后开战吗?” “那是中行伯的主意。我,魏相的意思,明日开战。” 弄了个大乌龙!! 我刚刚才发现,昨天的更新,我在码字软件上写好了,但是没有发布到后台!!! 所以,今天早上看到的304章,其实是306章! 我的锅,对不住大家。 已经重新修改304章了,大家如果在看到这篇感言之前就看过304章的,可以看一下新的304章,内容是不同的,现在修改过的才是正确的。 如果是2020年6月11号16点之后看到这一章的,就说明没问题,不需要回看。 我的锅,晚上多更新一章,算是给大家的赔罪!! 第305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魏相话音落下,在场的绝大部分楚国将领都松了一口气,甚至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唯一一个脸色无比难看的人,不用说自然就是被魏相所挑战的那位巫臣了。 巫臣觉得自己太特么倒霉了。 去年灭掉陈国的时候,巫臣见到夏姬是一见钟情,使劲浑身解数才劝说楚王打消了娶夏姬的念头,结果却被连尹襄老那个憨货捡了便宜。 偏偏巫臣和连尹襄老还是邻居,三不五时就能够看到连尹襄老和夏姬在那秀恩爱。 不仅如此,楚王后来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对巫臣明显不满,各种打压。 爱情没了,事业被上司打压,还有比这更惨的事情吗? 有,那就是晋国、哦不,可能是天下第一勇将魏相的指名挑战。 巫臣下意识的想要开口拒绝这个挑战。 虽然这样很丢脸,但命比脸面肯定还是要重要太多。 然而没等巫臣开口,楚王倒是先开口了:“好,巫臣确实是大楚难得的猛将之一,算你魏相有几分见识。巫臣,去吧,和魏相战上一场,让晋人也好好知晓一番大楚猛士的厉害!” 巫臣:“……” 数秒的等待之后,没有得到回应的楚王转过身来,双目之中一道厉芒闪过:“巫臣,寡人让你出战!” 巫臣深吸一口气,朝着楚王行礼:“臣,领命!” 巫臣的战车很快来到了魏相战车的面前,用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对着魏相道:“魏相,你想要怎么打?”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魏相直接跳下了马车,对着巫臣笑道:“我箭术天下第一,若是和你车战,未免过于欺负人了。所以,我们两人就比一比这近身的剑术,如何?” 这个提议显然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让楚国阵中激起一阵小小的惊呼。 楚国大臣沈尹有些吃惊的说道:“这个魏相,竟然如此猖狂?” 早和魏相有过宿怨的王子子反冷冷的说道:“魏相的猖狂可从来不止这么一点点,不过这一次他的猖狂倒是让巫臣大夫有了一丁点机会了。” 伍参抚须笑道:“若巫臣大夫今日能够在此格杀晋国第一勇士魏相,为养由基大夫复仇,那也是一段佳话啊。” 楚王看着面前的魏相,双眼露出狐疑表情。 楚王注意到了一个细节,那就是魏相今天手中拿着的居然是一把……晋国制式青铜剑? 魏相的身后,老爹脸色同样也是一变,正准备抬手说话,突然一旁伸来一只手将他按住。 三叔魏颗露出笑容,道:“仲兄,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难道你还不相信相儿的能力吗?” 巫臣的脸上闪过被羞辱的一丝红晕,但他也知道这确实是最能够战胜魏相的机会,因此便也拿着手中长剑跳下了马车,道:“来就来!” 众人纷纷退开,让出了足足一个操场的距离给两人对战。 “魏相大夫,得罪了!” “巫臣大夫,请!” 巫臣一声大喝,挥剑直接朝着魏相砍来,剑势如同楚国这些年的国势一般,野蛮而暴烈。 然而在魏相眼中,巫臣的动作实在太慢! 双方之间的年龄差距将近二十岁,是真正的两代人,身体素质之间的差距堪称一个天一个地。 魏相轻而易举的举起长剑,架住了巫臣的这一剑。 当的一声金铁交鸣,巫臣只感觉持剑的虎口一阵剧痛,险些脱手飞出,心中不由大骇。 这魏相的实力竟然如此恐怖?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魏相的话飘进了巫臣的耳中。 “我给你一个机会。” 巫臣身体一震,狐疑的看着魏相,却发现魏相已经冲了上来,于是只能再度举剑相迎。 又是一声当的大响,巫臣再度后退,然后听到了魏相的话。 这句话险些让巫臣手中的剑直接掉落。 “我能帮你娶夏姬。” 巫臣不敢置信的看着魏相,不知道面前这个家伙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魏相再度持剑冲上,双方长剑再相交。 “做出选择,或者死。” 再度后退的巫臣呼哧呼哧的喘着气,虽然仅仅拼了三剑,但魏相一剑比一剑威力更强,巫臣有一种预感——自己绝对撑不了十个回合。 巫臣一咬牙,这一次主动发起了进攻。 又是一声剑刃相交,这一次是巫臣开口。 “你究竟想要什么?” 魏相哈哈一笑,反手一剑劈来:“我可以帮你杀死连尹襄老!” 巫臣心中震惊,但却又生出希望。 连尹襄老那个混账霸占了夏姬,若是魏相能杀死连尹襄老,那巫臣确实就再度有了机会。 连尹襄老的武力和巫臣也就伯仲之间,魏相杀连尹襄老不要太容易! 一想到这里,巫臣再度挥剑,同时开口:“你想要我怎么做?”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巫臣清清楚楚。 魏相也是一剑劈来,但这一剑看似猛烈,实则力度小了许多:“我要你知道的所有情报!” 巫臣大惊失色,心中突然明白了魏相所图。 魏相想要接下来这场战争的胜利! “我不能背叛大楚!” “那就和夏姬说再见吧!” “……” “你也要死在这里!”魏相手中长剑再度加力。 当的一声巨响,巫臣手中长剑被魏相一剑震飞,远远的落在了几丈之外。 魏相的剑刃直指巫臣胸口:“如何?” 巫臣胸膛剧烈起伏,终于一咬牙,轻声道:“今夜七点,派人来大楚最左侧营帐外有旗杆的地方!” 魏相哈哈一笑,将长剑回鞘,伸手拍了拍巫臣的肩膀,扬声道:“楚国勇将,不过如此!” 魏相在巫臣耳边轻声道:“好好想想吧,错过这一次,你永远也不可能得到夏姬了!” 巫臣一脸铁青的看着魏相一步步的远去。 转过头来,楚王的战车已经在众人的簇拥下回头,浩浩荡荡的驶回了楚军大营。 巫臣脸色黯然,拾起自己掉落的长剑,呆立良久,一声长叹。 战车之上,老爹开口道:“你磨磨蹭蹭不杀那个家伙,是不是和他说了些什么?” 正所谓知子莫若父,旁人或许看不出魏相的小动作,但老爹自然可以。 魏相嘿嘿一笑,道:“这一次或许大晋不能得胜,但咱们魏氏的发迹应该是板上钉钉了!” 第306章 魏相的建议 (因为之前的愚蠢,本章免费)。 魏相觉得自己可以、也必须要来统领这个时代的华夏。 一统天下是他的任务,当上皇帝是他的最终宿命。 以眼下魏相的身份而言,先成为晋国六卿,然后篡权,接着统一,然后再踏上对外征服的道路,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若是对于一名帝王,哪怕是把魏相脑海之中最出色的帝王放在这里,恐怕也无法在短短的一生之中做到这些事情。 但魏相不同,因为魏相是一名穿越者。 对于魏相来说,邲之战之所以重要,并不是因为他如何的忠于晋侯或者晋国公室。 谁会忠于一个终将被自己取代的人? 魏相只是希望晋国不要败得太惨,至少不要像历史上那样整整被楚国压制十五年之后才再度复兴。 魏相可没有十五年来等待。 “两个目标。第一,我们尽量帮助大晋取胜,或者不让大晋败得太惨。 第二,我们尽可能的在这场战争之中取得更多的战功,让三叔能够另开新宗,成为魏氏又一分支。” 虽然坐在最上首的是魏氏宗主魏绛,但魏绛此刻和其他所有人一样,都在认真的听着魏相的话。 魏相说完之后,第一个提问的是老爹:“莫非神龙给了你预示,知道三弟必然能建立战功?” 魏相想了几秒,道:“神龙的预示十分模糊,其中并无对三叔在这一战中的表现。” 老爹有些恼怒的说道:“那你凭什么说三弟能够获封大夫?” 魏相笑了起来,十分耐心的朝着自己的父亲说话,但感觉却好像在拿着棒棒糖哄一名正在哭泣的小孩。 “因为巫臣会把连尹襄老的情报告诉我们,而连尹襄老是楚王极为器重的臣子之一,只要三叔能够杀死连尹襄老,那就足够了。” 老爹先是一惊,随后大喜过望。 片刻之后,两名长辈离开,大帐之中只剩下魏绛、魏相兄弟两人。 魏绛的脸色变得严肃,道:“相弟,你刚才没有说实话。” 魏相目光微微闪动一下,笑道:“什么实话?” “连尹襄老虽得器重,但只是大夫。即便杀死他,也不足以让三叔成为大夫。” “是。” “那你……” “其实我刚刚已经和兄长说过了,这一战……大晋败像已露。” “所以……” “所以,当一场让大晋失去了霸权的败仗之中出现了难得的闪光点,比如说三叔杀死了连尹襄老,那么君候会不会重赏三叔呢?” “……有道理,但若是中行伯等人打压和反对怎么办?” “那就更简单了,我们只需要多杀一些人,多获得一些战功,多到比册封一名大夫还要超出很多很多,就行了。” 两兄弟对视片刻,突然同时大笑出声。 魏氏男儿,终究更喜欢的还是手中的长剑! 中行林父没有笑。 坐在中行林父面前的其他五名卿也没有笑。 中行林父冷冷的说道:“魏相私自挑衅,这是违反军令之事。” 士会的语气同样冰冷:“魏相之前就被养由基挑战过,这一次挑战回去,完全合乎情理。” 中行林父砰一声,拍了桌子:“老夫才是主将,他连主将的军令都不听,还谈何情理?” 这一次接腔的是先毂:“我并不记得中行伯下达过禁止诸将去挑战楚人的军令。” 栾盾咳嗽一声,道:“两军对垒,自然是要以士气为重。魏相这一次击败巫臣,大涨我军士气,有功。” 赵朔笑了起来,道:“当然,我们都知道中行伯和魏相之间的关系,所以这一次也不要求你重赏他了。” 郤克有些迟疑,但还是说道:“魏相无罪。” 中行林父看着面前五名同时出声反对自己的卿,脸色越发冰冷,良久之后才道:“你们或许忘了,老夫才是大晋中军将!老夫的命令,才是三万大晋兵卒在这一场战争之中需要服从的最高命令!” 士会看着中行林父,眼中露出一丝怜悯:“中行伯,你也不要忘了,六卿之所以强大,是因为六卿始终一体。” 赵朔叹息一声,道:“中行伯,你真的想要让中行氏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吗?想想中行嗣卿,想想中行氏的将来吧。” 这句话击中了中行林父的死穴,让他的脸色完全变得苍白。 良久之后,中行林父才幽幽的说道:“若是出战,战败之后谁来负责?” 士会脸上浮现一丝喜色,道:“六卿共同负责,若是君候想要单独归罪于任何人,那其他人都必须开口。” 中行林父看向赵朔。 赵朔笑道:“我比较操心的是胜利之后的战功如何分配,不过未虑胜先虑败倒也不是不行,我的意见和士伯相同。” “好。”中行林父道:“让人明天去送战书,就说三日之后开战。” 士会道:“谁去?” 中行林父冷冷的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赵朔看了看两人,再次笑了起来:“那就让邯郸大夫去吧。” 邯郸大夫当然指的就是邯郸氏宗主邯郸旃。 邯郸旃得到命令之后,当天晚上就去拜访了魏相。 邯郸旃看上去成熟了不少,目光之中越发凌厉,看上去就好像是一柄刚刚出鞘的百炼钢剑,气势逼人。 但对于魏相这个恩人,邯郸旃说话的时候当然不可能凌厉得起来,反而十分诚恳,甚至有了几分讨教的味道。 “魏相大夫,我打算求见赵孟,让他将邯郸大夫的爵位提升一级,你觉得如何?” 魏相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半晌之后才道:“赵孟问题不大,但中行伯必然是会反对的。” 邯郸旃道:“我邯郸氏八百甲士如今尽数装备了冶炼工坊之中的铁制兵器铠甲,我会用战绩证明一切的。” 魏相看着邯郸旃眼中毫不掩饰的火热目光,知道这位邯郸氏大夫心中的野心所在。 爵位的晋升并不仅仅是一种虚无的荣耀,同时还象征着可以扩张领地的增加,这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魏相突然开口道:“邯郸大夫想要北上讨伐赤狄?” 邯郸旃身体微微一震,迟疑片刻之后点头。 魏相伸手,打了一个响指:“若是如此,那我有一个建议给邯郸大夫。” 邯郸旃道:“什么建议?” 魏相笑道:“明日送战书的时候,请邯郸大夫务必要挑衅一个人。” “谁?” “楚国大夫潘党。” “为何要挑衅他?” “因为那样可以开战。” “开战?不是三日后开战吗?” “那是中行伯的主意。我,魏相的意思,明日开战。” 第307章 杀潘党,开战事 邯郸旃刚走,一脸疲惫的兰帊就走了进来,坐在了魏相的面前:“搞情报太累人了,记得给我加薪!” 魏相有些好笑:“你先说说,你和夜莺们打探到了什么。” 兰帊一张口,一连串的情报接连而出。 “你的外舅士会,已经悄悄让他麾下的巩朔、韩穿带着七队兵马在敖山面前埋伏。” “赵氏三大夫之一楼婴暗中搜集了三百条船在大河南岸渡口,看上去已经做好了战事不利随时撤退的准备。” “中行庚已经有两天不见人影,根据一些传闻,此刻中行庚或许已经回到了大河北岸的晋国领土之中。” …… 魏相听完,叹了一口气:“明明是背水一战的局势,却……果然,军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啊。” 翌日,清晨。 看着邯郸旃的马车车轮在马路上压出飞扬的尘土朝着南方而去,魏相就开口对着身边的兰帊道:“去通知我们这边的所有人,就说战争即将开始。” 一个时辰之后,邯郸旃进入了楚国大营之中,向楚王递交战书。 早就已经做好了思想建设的楚王对于晋人开战的要求没有任何迟疑,直接就答应了下来。 递交完战书之后,邯郸旃即将离开,但却并没有立刻离开。 邯郸旃环视一圈在场楚国诸将,道:“不知哪位是潘党大夫?” 一名年纪在三十来岁,五官端正身材普通的楚国大夫站了起来,沉声道:“某便是潘党,不知使者有何赐教?” 邯郸旃上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潘党一会,口中啧啧作响,然后叹了一口气。 这副作态让潘党心中大为不喜,冷冷的说道:“使者有话为何不说?” 邯郸旃道:“不瞒大夫说,邯郸之中有一潘氏分支后裔名为潘安,其人容貌雄伟堪称邯郸无双。某本想看看潘氏主支该当是如何出色的人物,却不想……哈哈哈,抱歉,打扰了,告辞!” 看着大笑出营的邯郸旃,听着周围楚国同僚们传来的窃笑声,潘党的脸色渐渐变得一片铁青。 突然,潘党沉声对着楚王道:“大王,邯郸旃辱臣过分,臣请诛杀此獠!” 士可杀,不可辱! 楚王脸色微微一变,道:“邯郸旃乃使者,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潘党怒道:“邯郸旃失礼在先,臣讨回公道,何错之有?” 一直静默不语的楚国令尹孙叔敖突然道:“邯郸旃既然已经交了战书并且离开大军军营,就等于是完成了出使的任务,不再是使者了。潘党大夫想要讨回公道,自然也无不可。” 孙叔敖之所以开口,是因为他曾经欠过潘党一个人情。 楚王看了孙叔敖一眼,不假思索的说道:“好,那就让他去。” 正如同楚王可以改变孙叔敖退兵的主意一样,孙叔敖同样也可以改变楚王的主意,这并不是因为权势或者忌惮,仅仅因为他们两个分别是楚国建立至今最为出色的国君和大臣。 至于潘党杀死邯郸旃会引发的冲突……两天之后就是晋楚之间的决战,这个时候谁还会在意这些? 潘党用最快的速度点齐了自己的兵马,然后带着一千潘氏甲士和三十乘战车追了出去。 在追了整整半个时辰之后,潘党终于追上了邯郸旃。 邯郸旃立于战车之上,面对着潘党,身边是八百名邯郸氏甲士。 潘党眉头一皱,道:“你知道我要来?” 邯郸旃微微一笑:“有人知道你要来。” 潘党一声冷笑,举起手中长弓:“那就来吧。” 两支兵马一南一北,展开了暴烈的对冲。 战车飞驰,杀声激烈。 箭矢在空中飞射,长枪大戈同时相交,发出让人耳膜震动的声音。 在战车之后,双方的步卒也激烈的厮杀在了一起。 魏相静静的看着这一幕,片刻之后露出了笑容:“邯郸氏能赢。” 在魏相的身边,三叔魏颗平静的说道:“潘氏乃是楚国之中类似我魏氏一般的勇武家族,以兵员素质而言,潘氏其实更胜一筹。” 魏相笑道:“但邯郸氏有一个优势,便是他们的兵器甲胄都是铁制的。” 魏颗道:“双方之间的兵员素质虽有差距,但却已经被兵器甲胄之间的差距弥补。” 魏相点头道:“所以,三叔你准备好了吗?” 魏相心中很清楚,无论是邯郸氏还是魏氏兵马,原本都不可能是潘氏的对手。 在历史上,潘党追得魏锜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追得邯郸旃险死还生。 魏相的存在就是为了改变这一切。 激战之中,潘党的心渐渐变冷。 邯郸旃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强,邯郸氏的兵卒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强。 但邯郸氏兵卒手中的武器和盔甲,却远远比潘氏的要更强! 潘党知道自己不可能很快杀死邯郸旃,所以他的心中已经有了惧意。 潘党有点想要后退。 又一次的对冲结束之后,潘党终于深吸一口气,对着自己的车右怒吼:“鸣金,后撤!” 叮叮叮的鸣金声瞬间响起,潘氏兵卒们在短暂的混乱之后,开始迅速的后撤。 后撤的马路旁边有一片树林。 这个时代马路旁边到处都是树林,所以没有任何人会把这片树林当一回事。 当潘党经过这片树林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回身看了一眼邯郸旃,发现邯郸旃并未追赶而来,不由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 此刻的潘党经历了一场大战又刚刚脱离战场重获安全,正是身体最为疲惫、精神最为松懈的时候。 一支强劲的弩矢就在这个时候从路旁的树林之中射了出来,准确无误的穿过潘党的喉咙,直接炸出一个血洞。 潘党甚至连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就直接当场气绝身亡。 树林之中,三叔魏颗平静的放下了手中的劲弩。 魏氏大夫魏犨一共生了三个儿子,已经死去的长子最为沉稳,次子魏锜性情最为暴烈,而幼子魏颗则是最聪明的那个人。 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杀人最为省力,也最有把握。 潘党的死让潘氏兵卒直接大乱,就在他们准备朝着树林发动进攻时,树林先动了手。 魏氏八百兵卒,夏氏五百兵卒同时从左右两侧的树林杀出。 邯郸氏兵卒随后而至,三路夹击之下,这里迅速的成为了修罗场。 战争突然再度爆发,又很快结束。 看着面前横七竖八躺着的潘氏兵卒尸体,邯郸旃皱起眉头,道:“这有失风度。” 魏相哈哈的笑了起来:“这一战之后天下所有人都会知道,战争从来没有什么风度可言。” 邯郸旃道:“接下来怎么办?” 魏相道:“我们这里有两千兵马,楚军有两万,你觉得如果我们去进攻楚营会怎么样?” 邯郸旃吃了一惊,道:“你真要去?” 魏相道:“你觉得呢?” 邯郸旃道:“我需要一个理由。” 魏相道:“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今日开战。” 邯郸旃突然笑了起来,道:“好,算我一个。” 片刻之后,魏氏、夏氏和邯郸氏三支兵马合兵一处,朝着南方的楚军大营迅猛的扑了过去。 第308章 逐楚王入林中 楚军大营。 楚王正在等待潘党胜利而归的消息。 在对阵晋国上,楚王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好消息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楚王眼睛一亮。 大帐的帘门被掀开,走进来的是脸色难看的伍参:“大王,刚刚得到的消息,潘党被邯郸旃联合魏氏暗算身亡!邯郸氏兵马已然前进抵达我军大营之外!” 楚王的脑袋轰一下,整个人顿时呆滞。 几秒钟之后,楚王突然站了起来,大步朝着帐外走去。 伍参楞了一下,道:“大王去哪?” 楚王掀开大帐,怒吼道:“寡人的左右广勇士们何在?” 片刻之后,在伍参目瞪口呆的视线中,楚王率领着楚国三千禁卫军和一百辆战车,从营地大门之中冲了出去。 一股烟尘扑面而来,让伍参不由自主的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同时回过神来,气急败坏的叫道:“快,快去通知令尹!” “什么?”楚国令尹孙叔敖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也同样是大吃一惊,胡须都要揪下来了:“大王因为潘党之死而出战?你怎么不阻止他?” 伍参苦笑一声:“令尹,这大楚之中除了您之外,还有谁能阻止大王?” 孙叔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立刻传令诸将,全部出营列阵,你立刻率伍氏本部出发接应大王!” 楚军大营之外。 早在一刻钟之前,邯郸氏、魏氏、夏氏三家组成的联军就已经进抵到楚军大营之外,但作为联军的话事人,魏相却迟迟没有发动攻击的命令。 邯郸旃有些不安的问道:“我们还在等待什么?” 魏相平静的说道:“等楚王带着他的左右广出来和我们交战。” 楚王亲兵编制单位为“广”,分别有“左广”和“右广”两支。 “楚王?”这个答案让旁边的所有人都为之愕然。 老爹魏锜忍不住怒道:“楚王何等尊贵之躯,他怎么可能率领亲兵出营?” 话音刚落,一阵惊呼声便传进老爹耳中。 楚国大营营门打开,一支军队直接从大营之中杀了出来,一面黄色王旗迎风烈烈飘扬,王旗之下一名男子威严无比浑身着甲手中持剑,不是楚王更是何人? 老爹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捏了一下自己大腿,然后龇牙咧嘴的喃喃说道:“真的来了?” “真的来了。”魏相笑道:“听说楚王左右广乃是难得的精锐,今日诸位也让这些精锐好好看看,大晋的新式精锐究竟是怎么样一个模样!” 魏绛大笑出声,拔出手中长剑:“魏氏男儿,随我上!” 邯郸旃脸色冷峻,手中长弓已然举起:“今日便是建功立业之时!” 战车滚滚而动,魏氏、邯郸氏两支军队从两翼朝着楚王亲兵包抄而来。 在正面,魏相率领五百夏邑之卒缓缓推进。 楚王眯起眼睛,神色冷峻:“左右广各分一千人去拦住其他两支兵马,其他随寡人进取魏相夏氏中军!” 晋军大营。 中行林父脸色无比难看,对着面前的晋国五卿冷冷说道:“刚刚得到的消息,邯郸旃伙同魏相设伏杀了楚国大夫潘党,如今楚王已经率左右广出战了!” 一片安静,几秒钟之后,突然有笑声响起。 先毂一拍大腿,笑道:“有意思,想不到魏相这个蠢货今天竟然意外的顺眼了。” 中行林父重重的哼了一声,道:“若是他自己蠢死也就罢了,但他还带着魏氏和邯郸氏的兵马,总计两千人!” 三家大夫,两千兵卒,即便对于拥有三万强兵的晋国而言也并非是一个能够无视的力量。 郤克突然开口:“楚王既然已经率军出战,那么孙叔敖为了保护楚王周全,必然会集结大军出战。” 赵朔淡淡的说道:“现在他们的战场更加靠近楚军大营,也就是说如果我们不立刻集结兵马的话,魏相等人很快就要以两千兵马面对两万楚军。” 士会冷冷的说道:“魏相不能死。” 赵朔道:“邯郸旃不能死。” 砰的一声,中行林父拍了桌子。 “少给老夫说这些废话,既然要战,那就战!” 晋军大营之中,无数命令纷纷发布了下去,晋国三军、数十家卿、大夫的兵马源源不断的从不同的营地之中奔出,犹如一道道小溪,汇聚成滔滔大河。 楚军攻势同样如同一条汹涌大河,无数波涛重重叠叠而来,似乎要将魏相所部淹没。 三十辆战车、一千甲士对十五辆战车、五百甲士,这无疑是一场并不公平的战斗。 既然魏相没有给潘党一个公平的死,那么楚王当然也不会给魏相一个公平的死。 楚王觉得很公平。 魏相也觉得很公平,战场上本就不该有什么公平可言。 所以,魏相麾下的夏邑之卒手中劲弩爆射,一辆辆楚国战车倾覆。 然而,楚王的决心和领兵能力远比魏相所预想的要更加惊人。 在数百弩箭的齐射之下,这位楚国王者依然驾驭着战车,飞奔而至魏相面前。 这简直就好像是一个人穿越枪林弹雨却毫发无伤一般令人惊讶。 这一刻,魏相都有些怀疑——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天命? “杀了他!”楚王沉声道。 作为王者,楚王武艺并不算出众。 好在一辆战车之上并不只有一名甲首。 楚王的御手是彭名,车右是屈荡。 在听到楚王的命令之后,屈荡挥舞着手中大戈,狠狠的朝着魏相的脑袋斩下。 魏相哈哈大笑,手中方天画戟迎面而上,和屈荡在空中相交。 “当!”一点火星从双方锋刃之中爆发开来。 屈荡只感觉身体一震,一股大力从手臂传来,险些震裂虎口,不由大惊:“这魏相能击败王子负羁,果然不凡!” 双方战车擦肩而过,随后在五十步的距离上不约而同的停下。 魏相对着楚王笑道:“大王,我认为熊负羁更合适作为您的车右!” 这个明显的藐视让屈荡的脸色越发阴沉。 两车再度相交。 屈荡双手紧握大戈,使劲全身力量斩下,下定决心一定要让魏相知道自己的能力。 然而双方兵刃刚一接触,屈荡脸色顿时大变。 魏相的方天画戟之上,竟似乎有一股粘稠的力道,将屈荡的力量一引,却是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屈荡一声大叫,整个人被自己的力量拖出了战车,重重摔在了地上。 楚王脸色大变,对着身边的彭名叫道:“快撤!” 彭名此刻正位于临近夏邑之卒一方,想要直接往后撤退必然要再度和魏相撞面,于是这位楚国最为出色的御手一拉马缰,直接朝着一旁的树林冲了过去。 魏相哈哈大笑:“大王何必如此急切离开?稍候外臣片刻!” 在夏敬的御驶下,魏相的战车也犹如利箭一般,紧随楚王战车冲入林中! 第309章 林中乱战 树林永远都不是适合战车的战场。 狭窄而毫无规律的道路,崎岖无比而又遍布无数障碍物的地形,全都是让战车完全无法发挥的地方。 仅仅冲进树林不过几十步,魏相的战车就轰隆一声,左侧的车轮直接脱落,战车瞬间散架。 一阵烟尘之中,魏相缓缓站了起来。 他的身上多了几道伤口,但都是小伤。 一声呻吟声响起,魏相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御手夏敬倒在地上,下半身被战车的车辕给压住了。 魏相脸色一变,用力想要抬起战车,然而四匹战马所拉的战车何等沉重?就连魏相一人都无法抬起。 脸色煞白的夏敬吐出一口血沫,吃力的对着魏相说道:“先去追楚王,他走不远!” 魏相一边奋力抬起战车,一边怒道:“放你妈的屁!” “主人,我来助你!”车右笃达及时出现,两人合力之下,终于勉力将战车抬起,使夏敬得以脱困。 “如何?”魏相道。 “还死不了。”小腿处一片血肉模糊的夏敬嘿嘿一笑,眼中似乎闪着某种光芒。 魏相这才松了一口气,对着笃达道:“你在这里守着他,等到其他人进来之后你再跟上来。” 说完这句话,魏相拿起地上的方天画戟,疾步消失在了森林之中。 正如夏敬所说,楚王确实没有走远。 刚刚奔出去不到一百步,魏相就已经见到了同样倒在林中的楚王战车。 地上有血迹,灌木丛和青草上有着明显的脚印。 魏相深吸一口气,沿着脚印快步向前,心中的警惕提升到了最大。 楚王并非一人脱逃,他的身边还有御手彭名。 御手的武力值当然不可能比得过车右,但能够出任楚王戎车御手的一定不是凡人。 晋文公姬重耳当年的御手是中行林父,车右则是魏相的爷爷魏犨! 又过了大约两三分钟的时间,魏相越过一从灌木,终于看到了楚王的身影。 让魏相吃惊的是,楚王竟然不是受伤的那个人,而是搀扶之人。 楚王在搀扶彭名逃命? 就是这短短的一秒钟震惊,让魏相忽略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一个人影突然从魏相刚刚经过的那一处灌木丛之中扑了出来,重重一脚踢在了魏相毫无防备的后背上。 魏相身不由己的飞在空中,手中的方天画戟脱手,然后重重落地。 刚刚落地,那个人影就已经再度扑上,骑在了魏相的身上。 直到这一刻,魏相终于看清楚了偷袭者的真面目。 楚王车右,刚刚被魏相用巧劲诱下马车的屈荡! 就在魏相看清楚屈荡的瞬间,屈荡的拳头已经毫不留情的落在了魏相的脸上。 感受着火辣辣的痛楚,魏相心中的战意猛然爆发。 一声虎吼,魏相的膝盖猛然顶在了屈荡的背上,直接将屈荡打得向前滚了出去。 魏相翻身跃起,看着犹如饿虎一般的屈荡,微微一笑:“有趣。” 屈荡冷冷的说道:“无聊。” 下一刻,两道身影再度相交。 没有兵器,两个人都是赤手空拳。 “砰,砰砰砰!” 拳脚相交,激起劲风阵阵,两人的手段都极其阴毒,不是朝着胯下招呼,就是直指喉头、胸口等要害部位。 终于,魏相觅得一个机会,重重一拳打在了屈荡的腹部。 屈荡虽然已经尽可能的让身体做好了抗击打的准备,但魏相拳头之上的力道过于霸道,让他依旧不由自主的弓下了腰。 下一刻,魏相的膝盖就已经重重的顶在了屈荡的胸膛。 砰的一声,屈荡倒飞而出,在空中洒落一片血雾,重重的撞在了不远处的一棵树上,缓缓倒地。 魏相长出一口气,拿起几丈之外的方天画戟,看了屈荡一眼,略微犹豫。 他知道屈荡没死。 屈荡的武艺虽然依旧逊色于养由基和熊负羁,但已经和这两人相差不远。 若是今日将屈荡杀死,那么楚国未来必然会少一大将。 就在此时,一阵脚步声响起,笃达带着一队夏邑之卒冲了进来:“主人!” 魏相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来两个人把屈荡带回去,看押住!其他人跟我上,继续追逐楚王!” 又继续追了一阵,魏相脚步突然一顿。 一具尸体出现在了魏相的面前。 虽然双方从未说过哪怕一句话,但魏相还是一眼就看出来这是楚王的御手彭名。 彭名是自杀的,一把锋利的匕首被彭名紧紧握着,刺破了他自己的心口。 魏相默然的看着这具尸体,叹了一口气,朝着彭名行礼。 “大夫,真臣子也!” 楚王没有放弃彭名,而彭名也用死亡来对楚王尽忠。 既然彭名已经自尽于此,那么想要追上没有负累的楚王就已经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了。 果然,片刻之后,当魏相追出树林之外,正好看到就在二十步之外的楚王登上了一辆新的战车。 魏相并不认识战车的御手,但正在朝魏相挥手的新车右魏相却十分熟悉。 楚国王子,熊负羁。 熊负羁挥舞着手中大戈,眼神炽热的笑道:“魏相大夫,来战否?” 在熊负羁的身后,众多楚国大军正在黑压压的朝着魏相所在的地方前进。 这一刻,魏相的心中带着十分的遗憾。 仅仅二十步的距离! 如果屈荡和彭名两名臣子之中哪怕有一个人稍微贪生怕死那么一点点,魏相就能够生擒楚王。 就差一点点。 魏相深吸一口气,瞬间将心中的负面情绪一扫而空。 这一战虽然并没有抓住楚王,但魏相依然击溃了楚王的左右两广亲兵,让楚王的御手彭名战死并生擒楚王车右屈荡,这已经是极为惊人的成绩。 这成绩甚至足以让一个从未立过军功的人直接受封大夫! 魏相脑海之中的念头犹如闪电般掠过,然后他笑了笑,朝着熊负羁拱了拱手。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告辞!” 看着迅速消失在树林之中的魏相,熊负羁的脸上并没有任何的意外。 只有蠢材才会在面对着大楚两万兵马的情况下还带着一百步卒杀上来。 一阵车轮的滚滚声,上气不接下气的楚国令尹孙叔敖赶了过来。 没有任何的埋怨,孙叔敖直接了当的开口:“大王,现在怎么办?” 经过一番逃亡的楚王身上沾染了无数尘土,这让他看上去颇为狼狈。 然而当楚王抬起头来的时候,一股威严顿时就从他的身上爆发开来,夺目而耀眼。 “先派人去林中请回屈荡、彭名两位大夫的尸体,然后全军出击,和晋军决战!” 楚王并不知道屈荡未死,他只是觉得既然魏相出现,那么屈荡就已经不可能再活下来。 在楚王战车的周围,众多楚国大夫齐声领命:“喏!” 第310章 重整旗鼓 当魏相从树林之中钻出之时,也不过是短短五分钟之后。 就是这五分钟,战局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地面上横七竖八的倒着许多尸体,大部分都是楚军的尸体。 但随着楚军主力的赶到,地上的晋军尸体正在飞速增多。 即便这两千兵马都拥有着当世最为锋利的武器,最为坚固的兵甲,但双方之间的战斗毕竟还是冷兵器之间的战斗,并不是热兵器对冷兵器那种跨时代的碾压。 当十倍于己的楚军主力压过来的时候,这两千兵马依旧还是不能抵挡得住。 他们之所以还在这里抵挡,仅仅是因为他们在等待着魏相的归来。 一辆战车迅速的停在了魏相的面前,老爹的声音传来:“快上车!” 魏相不假思索,直接跳上了老爹的这辆战车,站在了甲首的位置上。 邯郸旃的大叫声从不远处传来:“现在怎么办?” 魏相毫不犹豫,用力敲响了战车之上的金锣。 鸣金收兵! 魏相一声令下,邯郸、魏、夏氏三家队伍不约而同的开始后撤。 已经重新恢复了正常的楚王看着这一幕,冷冷的说道:“给寡人追上去,一定要杀死魏相!” 虽然十分欣赏魏相,但此刻楚王心中对于魏相的杀机同样到达了巅峰。 魏相不死,对不起屈荡和彭名两位忠臣的性命! 黄色的大旗飘扬,无数传令官策马狂奔,如雷的鼓声响彻天际。 “我们要完了!”邯郸旃在和魏相并肩而驰的另外一辆战车之上大叫:“楚国人追得太紧,我们没有重整阵型的机会!” 魏相举起手中的魏氏弩,用力按下悬刀,嗖一声击发,弩矢在空中划出一道近乎平直的弧线,没入不远处一名紧紧相追的楚国百将喉头。 在做完这一切之后,魏相才开口回答邯郸旃的问题:“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你的眼睛只盯着身后的追兵和我,连你面前的情况都没有注意到!” 邯郸旃楞了一下,转过头来。 无数红旗漫卷而来。 红旗之下,九百多辆战车同时奔驰,激起无数烟尘。 战车之后,更有无数兵卒的身影若隐若现。 邯郸旃这才长出一口气,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杀了潘党,我杀了潘党!” 邯郸旃极为得意。 魏相耸了耸肩膀,道:“我还差点抓了楚王呢!” “你没有抓到!” “我抓到了屈荡,杀了彭名!” 就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执之中,身后的楚军追兵也已经看到了晋军主力的到来,渐渐慢了下来。 终于得到喘息机会的魏相、邯郸旃和魏绛对视一眼,极有默契的发令让剩余的部下们绕过大军主力正面,随后各自乘着战车来到了中军阵。 中军阵之中,中行林父在,其他五卿也在。 中行林父冷冷的说道:“魏相,魏绛,邯郸旃,你可知道你们三人肆意妄为,为大晋带来了多少麻烦?” 魏相抬头,对着中行林父说道:“就差二十步我就能抓住楚王,中行伯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中行林父猛然一顿。 过了几秒钟之后,中行林父说出了一句让魏相意料之外的话:“你做得很不错,但若是没有功劳傍身,老夫战后还是要治你的罪。” 邯郸旃正想说话,却被中行林父粗暴的打断:“现在不是追究尔等责任的时候,尔等若是想要戴罪立功的话,尽管再度上阵厮杀便是。若无他事,就给老夫滚吧!” 中行林父毕竟是晋国上卿、执政、中军将,或许他性格优柔寡断,或许他威望不足以服众,但这一刻他所表现出来的威严依旧凛然不可冒犯。 邯郸旃闭上了嘴巴,无比顺从的驾车离开。 走出大约一百步之后,邯郸旃对着身边的魏相道:“你打算怎么办?” 魏相笑了笑,道:“继续打。” 邯郸旃眼睛一亮,道:“赵氏?” 魏相轻轻摇头:“下军。” 邯郸旃吃惊的看着魏相:“下军?我本以为你至少也要去士氏。” 魏相默然数秒,道:“去士氏是最安全的路。” “那你为何不去?” “因为那也是最无用的路。” 一阵震天战鼓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对话,魏相抬起头来,注视着远方。 楚国大军已至。 中行林父看着远远压来的楚国大军,苍老的脸颊上这一刻多了几分血色。 “诸卿,我等究竟是大晋的功臣还是罪人,就看接下来的这一战。击鼓!” 晋军也在击鼓。 所有卿、大夫的战车飞速散开,他们只有三通鼓的时间回到自己的阵地。 一通鼓的时间是三百三十三下,三通鼓就是九百九十九下,以每秒一下计算,三通鼓总计十六分钟三十九秒。 没等三通鼓走完,魏相已经带着魏绛、魏锜、魏颗、魏睿、兰帊、笃达等人来到了下军之中,见到了下军将赵朔和下军佐郤克。 赵朔看了一眼只有三辆战车的魏相,道:“你要哪支部队?” 魏相道:“我要五百公族下军。” 赵朔楞了一下,随后大笑出声:“魏相,你莫非是被楚王追怕了?两千五百下军都归你!” 魏相吃了一惊,然后朝着赵朔郑重拱手:“多谢赵孟信任。” 一旁的下军佐郤克十分好奇的打量着魏相。 郤克非常清楚一点,政治上的盟友只能算是利益之交,只有战场上的信任才是真正的信任。 赵朔的这种表现,无疑就是将对魏相的信任表现到了极致。 堂堂赵氏宗主,为何会如此信任一个魏氏分支子弟? 魏相察觉到了郤克的目光,但是却没有任何举动,因为此刻已然时不我待。 楚军马上就要杀到了。 黄旗迎风挥舞,楚军数百辆战车在宽达十余里的战场正面一字排开,杀奔而至。 正在此时,晋军三通鼓毕。 下一刻,震天的喊杀声爆发开来。 “杀!” 无数晋军将士们蜂拥而出,在平原之上朝着楚军冲了过去。 这一场即将决定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华夏霸权的大决战,正式拉开了序幕! 第311章 击杀连尹襄老 战争是要死人的。 两边加起来将近六万人的大战,在这个时代已经是难得的规模。 战车之上,众多甲士奋勇挥舞着矛戈枪戟,朝着擦肩而过的对手砍杀刺击。 在战车之旁,众多徒兵也犹如激烈的潮水一般相撞在一起,无数鲜血绽放。 “传令下去,主力先攻晋国中军!”楚王双目之中闪烁着光芒,在一开始就下定了决心。 一旁的伍参有些吃惊的说道:“大王,晋国中军可是他们最强兵力所在!” 楚王冷冷一笑,道:“若在平时确实是如此,但中行林父乃是懦弱之将,只要寡人猛攻之下他必然退却,倒是晋军还如何能够抵挡?” 令尹孙叔敖点头,沉声道:“臣这就调集兵力进攻晋国中军!” “杀!”又是一百辆楚军战车奔驰而来,带着三千士卒加入了中军战场之中。 “楚军主力在猛攻我军中军?”中行林父听着这一幕,不由面沉似水。 士会就站在中行林父的身边,当即开口道:“中行伯,这是好机会!只要我军中军能够牢牢的吸引住楚军主力,那么我军上军、下军就可以击溃楚国左军和右军。楚国左右军一旦溃败,那楚人就必败无疑了!” 中行林父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智首大夫何在?” 智首昂然道:“智首在此!” 中行林父看着智首,沉声道:“你立刻率领智氏之卒投入战场,无论如何也要挡住楚人的进攻!” 智首高声道:“智首得令!” 片刻之后,智氏的战车和士卒迅速开拔,加入了烟尘滚滚的战场之中。 智首的离去并没有让中行林父紧皱的眉头松开多少,这位晋国中军将很清楚楚国人的战斗力,他并不认为楚国人的疯狂进攻会因为智首的加入而遭到挫败。 正如士会所说,晋军想要取胜的话,关键点还是在于晋国上军和下军。 一个名字就在此刻跳入了中行林父的脑海之中。 “魏相……你不是长长吹嘘自己是天下第一勇将吗?就让老夫看看你的本事吧!” 魏相正在挥舞着手中的方天画戟,沉重的戟尖准确无误的刺入一名楚军战车甲首的喉头,瞬间终结了对方的性命。 在魏相身后的下军士卒们顿时发出一阵欢呼之声,而楚军方面则士气明显跌落,开始有了溃退的迹象。 在这个时代,车战很多时候就可以直接决定一场战争的结局,步战更多的仅仅是陪太子读书的角色。 这已经是魏相杀掉的第七名楚军甲首,换言之,已经有七辆楚国战车被魏相废掉。 但魏相脸上并无任何欢喜之情,而是朝着正在驾车的兰帊叫道:“看到人了没有?” 兰帊双手紧紧的抓住四根缰绳,竭尽全力的和四匹拉车的战马做着斗争,闻言同样叫道:“忙着开车,没空看,而且我也不认识楚国文字!” 魏相怒道:“没文化真可怕!” 魏相心中有些焦急,因为他在寻找着连尹襄老。 连尹襄老是楚国左军副将,如果能够击杀此人,必然能够让晋军在这一侧的战局上占据优势。 根据巫臣提供的情报,连尹襄老和楚国左军主将子重都应该就在这附近才对。 可是……人呢? 战机稍纵即逝,如果不能尽快杀掉连尹襄老和子重,或许就来不及了! 突然,魏相面前的这支楚军溃退,新的一支楚军从斜刺里杀了出来,拦在了魏相面前。 两辆战车越众而出,挡在魏相面前。 魏相不动声色,朝着对方拱了拱手:“在下晋国大夫魏相,敢问两位大名?” 右侧战车之上的甲首笑了笑,道:“某乃子重,这位则是大夫连尹襄老。” 魏相先是愕然,随后笑了起来:“这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连尹襄老是一位非常粗犷而高大的男子,这代表着他的性情其实也是相当暴躁,听到这句话之后顿时就皱起眉头,冷冷的说道:“怎么,难道魏相大夫自觉能胜?” 魏相挥舞了一下手中的方天画戟,道:“大夫何不上来试试?当然,我知道你武艺其实一般,所以你若是怕了不敢应战,我也不会在意的。” 这句话把连尹襄老逼到了死角,他的脸色直接涨红,怒道:“有什么好怕的,来就来!” 双方战车各自发动,瞬间快速逼近。 连尹襄老手中的武器乃是一把长矛,这其实颇为少见。 就在双方接近的瞬间,连尹襄老手中的长矛就直接朝着魏相的胸膛捅了过来。 魏相哈哈大笑,手中的方天画戟同样毫不留情的朝着连尹襄老的胸膛刺去。 不远处的子重看到这一幕,脸色顿时一变:“这两个人疯了?一上来就用如此同归于尽的打法!” 没等子重的话说完,连尹襄老已经率先变招。 这位楚国大夫看似鲁莽实则心思缜密,之前就多次已经观察过魏相的战斗方式,知道魏相身上的钢铁盔甲难以攻破,如今魏相的打法更加证实了他的判断。 当的一声,矛尖和画戟相交。 魏相身体摇晃了一下,随后迅速站稳,连尹襄老则是身体一震,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在车斗之中旁移半步。 这让连尹襄老心中不由大骇:“都说魏相武勇,想不到竟恐怖如斯!” 双方战车擦肩而过,随后在五十步外停步,开始转身,再次相对。 魏相目中光芒闪动,笑道:“大夫想好遗言了吗?” 虽然仅仅是一次碰撞,但已经让魏相完全确定了连尹襄老的真实武力值。 连尹襄老冷笑一声,道:“大夫如此自信,就不怕明年今日成为你的祭日?” 两辆战车同时加速,再度逼近。 连尹襄老依旧率先出矛,这一次他手中长矛依旧指向魏相胸口。 魏相也同样出戟,依旧也刺向连尹襄老的胸口。 眼看双方就要相交,连尹襄老再度抬矛。 一切似乎都是之前的翻版,然而就在此刻连尹襄老目光精光一闪,抬到一半的矛尖并没有继续抬升,而是狠狠的朝着魏相没有防护的喉尖刺去! 这一刻,连尹襄老觉得自己已经赢了! 但下一秒,一股无以伦比的剧痛传入连尹襄老的脑海之中。 他的身体瞬间就失去了所有力气,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矛尖和近在咫尺的魏相喉尖就这么错过。 连尹襄老吃力的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胸膛不知何时已经被洞穿,魏相的画戟戟尖正在飞速脱离,空中洒出几点晶莹血珠。 “他怎么怎么快?”这是连尹襄老脑海之中划过的最后一个念头。 然后,这位楚国大夫就直接从战车之上栽倒下来,落在了滚滚的烟尘之中。 第312章 逆流 连尹襄老的阵亡给了楚国左军主将子重很大的震撼,让他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还没等魏相开口,子重就急声道:“撤,撤退!” 子重之所以这么快撤退,是因为害怕魏相再度向他提出挑战。 在这个年代,士大夫之间堂堂正正的挑战是不应该被拒绝的,尤其是在战场上! 魏相见状,顿时大笑出声:“子重卿何必如此着急离开?来与我一战可否!” 子重一脸凝重的立于战车之上,连声催促车夫,只当没有听到魏相的话。 仅仅不到一分钟,子重的战车就消失在了烟雾之中。 子重这一走,对于楚军士兵的士气打击无疑是非常严重的。 在魏相的命令下,连尹襄老的尸体被放在了战车之上。 当赵氏的兵马在原氏、屏氏、楼氏三大家族的帮助下冲上来之后,这一侧的楚国左军顿时就开始变得摇摇欲坠了起来。 魏相连战连捷,手中方天画戟挥舞,完全变身为一个冷酷无情的杀人机器,毫不犹豫的收割着一名名楚国战车甲士和步卒的性命。 终于,魏相面前的楚军士兵开始崩溃了。 魏相大喜过望,正率领公族下军和其他晋国之军追逐着楚军溃兵往前,突然身后传来了一阵鸣金之声。 在这片战场上,能够鸣金的只有一人,那就是晋国下军将赵朔。 鸣金之声一出,包括魏相在内的所有战车速度不约而同的放缓。 驾车的兰帊看着魏相,叫道:“怎么办?” 魏相深吸一口气,看着面前正在拉开距离的楚国左军溃兵,眼底闪过一丝惋惜。 如果将这些楚国左军溃兵驱赶到楚国中军去,那么一场胜利或许就到手了。 魏相沉声道:“撤兵,回主阵!” 看着魏相的战车回身,周围的晋军战车无论是否魏相统属,纷纷转身跟随魏相而回。 战场之上只认强者,魏相所表现出来的强大无疑征服了所有人。 几分钟之后,魏相就见到了脸色难看的赵朔。 “怎么回事?”魏相问道。 赵朔冷冷的说道:“上军已经败了!” “什么!?”魏相吃了一惊,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下天色。 从开战到现在也就一个时辰多点的时间,换算起来就是两个小时多。 这么短的时间,先毂居然就败了? 但坏消息并没有就此结束,就在赵朔身旁的郤克叹了一口气,补充了一个更加恶劣的消息:“中行伯认为事不可为,已经带着公族中军和荀氏兵马开始撤退!” 魏相彻底无言。 上军败北,中军撤退,晋国大势已去。 即便魏相所在的下军已经击溃了楚国左军,但也改变不了整个战局。 赵朔冷冷的说道:“我们也撤,现在就撤!” 魏相看了一眼身边,发现魏氏宗主魏绛在场,老爹和三叔也在不远处,但邯郸氏宗主邯郸旃却不知所踪。 魏相道:“邯郸大夫不在,怎么办?” 赵朔面沉似水,道:“这个时候等不了他,不然一旦楚国中军右军席卷而至,我们下军只会比其他两军更惨,走!” 鸣金声不停响起,赵朔和郤克的战车已经纷纷撤退。 晋国公族下军也跟随赵朔离去,魏相身边只剩下了三百夏邑之卒。 魏氏宗主魏绛看着这一幕,对魏相道:“怎么办,我们现在走不走?” 魏相目光闪动,道:“我们……等一会。” 老爹有些急了:“事已至此,还等什么?我们的战功想来也足够了。” 魏相笑了笑,淡淡的说道:“够确实是够了,但前提是有人不作梗才行。” 突然,烟尘之中杀出了一支晋国兵马,径直朝着魏相所在的地方而来。 “智氏兵马?”有人发出一声惊呼。 智氏宗主智首的战车出现在众人面前,脸色难看:“赵孟和郤伯呢?” 魏相拱了拱手,道:“不瞒智大夫,赵孟和郤伯在听到上军和中军消息之后,已经在几分钟前率军撤退了。” 智首脸色大变,看上去好像被人捅了一刀,随后脸色又变得颇为踌躇。 魏相微笑着看着智首,道:“智大夫好像碰到了麻烦,需要帮忙吗?” 这句话终于让智首下定决心,对着魏相、魏绛拱手道:“不瞒两位大夫,我儿智罃在撤退之时陷入楚国中军之手,老夫欲前往营救但无奈中军已然败退,所以只好来下军寻找帮手,两位可愿助我?” 智首话音落下,在场气氛顿时变得古怪。 不少人目光落在魏相身上,大家都知道魏相和荀氏之间的恩怨,智氏作为荀氏分支多次针对魏相,可以说双方之间的仇怨很深。 出乎意料的是,魏相居然十分痛快的做出了回答:“我可以帮你,但有一件事情想要请智伯做到。我三叔魏颗战功足以封赏大夫,若是战后论功行赏,中行伯那边……” 智首沉声道:“老夫在此当众承诺,只要夏氏、魏氏助我,我们荀氏定然不会对魏颗家老的晋升提出任何异议。若有违背,此生定被烈火焚身而死!” 魏相长出一口气,朝着老爹挤了挤眼睛。 看吧,这不就不作梗了? 魏相手中方天画戟一挥,正色道:“智大夫,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出发!” 智首用力点头,道:“诸位,随老夫来!” 夏氏、智氏、魏氏三个大夫家族临时组成了一支数量不到两千的联军,智氏在前其他两家分居两翼,朝着楚国中军所在的方向反冲而去。 无数的晋军战车仓皇的从这支联军的身边跑过,路上到处都是晋楚双方士兵的尸体。 三三两两的晋军步卒面无人色好像受惊的兔子一般大喊大叫,然而并没有获得任何的理会。 这是整个邲之战的战场上,晋军唯一的一股逆流! 突然,一辆战车从路旁仓皇而出,智首先是警惕的握住手中长弓,随后惊咦一声:“是逢大夫!” 魏相想起了什么,下意识的看向逢大夫的身旁,果然在那里看到了邯郸旃的身影。 魏相不假思索,手中方天画戟一挥:“站住!” 第313章 大结局 随后,魏相跟随着智首一起进攻,然后路上救下了逢大夫的两名儿子,但是一路冲杀并没有能够看到智罃。 楚王发现了魏相等人的意图,开始率领大军包抄过来,智罃心知事不可为,在魏相的建议下撤退。 晋军被击溃之后大规模的从黄河逃跑,然而到了黄河岸边的时候由于缺乏船只,在楚军的追赶下只能被迫泅渡和投降。 在赵朔的要求下,楼婴派出船只接到了魏相等人,帮助魏相等人撤回黄河北岸。 虽然楚国左军被击溃,但楚军依旧取得了胜利,楚王在黄河南岸饮马祭天,并随即向天下诸侯发布命令要在郑都会盟,楚国正式夺取了天下霸权。 晋军收拾残兵之后退回绛都,中行林父当面请罪,其他诸卿沉默,此时士会站了出来帮助中行林父说话,让责任得以如之前所说那般分摊到六卿身上,于是中行林父便没有被罢免。 正如魏相之前所料,作为此战唯一亮点的夏氏和魏氏成为了晋侯姬据的表扬对象,三叔魏颗正式因功晋升大夫,封地在令狐,是为令狐颗。 魏相回到了封地之后厉兵秣马,正式将目光投向了北上党盆地。 就在此时,狐氏宗主狐由再度派出使者前来和魏相接触,于是魏相联手栾书北上,直接灭掉了令狐氏宗主和北上党诸多赤狄部落,将北上党分为长治、长子、屯留三城,夏氏获得了长治城。 春去冬来,秦国趁着晋国失败趁机发动了对晋国的反攻,魏邑和令狐邑都位于晋国西南部,是秦国进攻首当其冲的目标。 魏相率领夏邑兵卒驰援,在辅氏和秦军展开大战,杀死了秦国大将杜回,大破秦军,让观战的秦侯为之震惊。 辅氏之战后秦国臣服,中行林父也在此时去世,中行庚成为了新的下军佐,士会正式继承了中军将之位,开始带着晋国走上复兴之路。 由于南方的楚国正值强大,于是晋国将目光放在了北方,开始开拓北方。一番激战之后魏相出力甚巨,在士会的偏袒下获得了一片封地,建立了晋阳城。 紧接着,魏相继续从上党向东进攻,灭掉了肥国等诸多赤狄小国。 这个时候的夏氏势力开始庞大起来,被众人视为下一个很有可能挑战六卿的家族。 六卿之中最后一位的中行庚对此忧心忡忡,找到了对魏相同样颇有敌意的先毂打算一起打压魏相。 晋侯姬据的权力也开始增长,有了想要干预朝政的打算。 魏相在得知中行氏和先氏打算对付自己之后,十分果断的说服了姬据、士会和赵朔,三人联手之下反而将先毂中行庚逼得狼狈不堪。 先毂暴怒之下终于动了杀机,在春蒐之上突然率领先氏兵马进攻魏相,同时在大殿之上发难。 然而魏相早有准备,反手灭掉了先氏家族,让先氏家族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 先毂死亡之后,魏相正式进入六卿之中,成为了六卿中的下军佐。 这年冬天士会和栾盾先后去世,赵朔得以连升两级成为晋国上卿,士燮和栾书则分别进入六卿之中。 新六卿的排名次序为赵朔、郤克、中行庚、魏相、士燮、栾书。 赵朔成为上卿之后权力欲望大炽,和晋侯姬据开始爆发冲突,由于六卿之中大部分都是赵朔中人,因此姬据被牢牢压制住了。 齐国这个时候也开始强大了起来,于是郤克作为晋国使者出使齐国,却反而遭到了齐国太后、君候正夫人的耻笑。 郤克大怒回国,在一番政治利益交换之后说服了赵朔发动晋齐之战的战争。 由于担心姬据发动夺权,赵朔带着栾书坐镇绛都,郤克、中行庚、魏相三人率领晋军出战。 在这场战争中,魏相一举擒获了齐候,让齐国、鲁国、卫国、宋国不得不再度承认了晋国的霸权。 在击败了齐候回师之时,魏相得知了一个无比意外的消息——赵朔突然病重。 就在魏相回到绛都的前一天,赵朔暴病身亡。 心中觉得蹊跷的魏相还没有来得及应对,突然发现自己的局面变得十分恶劣。 由于赵朔的儿子赵武还在襁褓之中,于是郤克突然翻脸,否认掉赵武的继承权,并提出要将六卿扩张为八卿。 于是赵氏直接落选卿族,随后韩厥、郤至和智首加入,凑齐了八大卿族。 局面突然产生了巨大的变化,魏相身边只有士燮和韩厥两名盟友,却要面对郤克和中行庚为首的五名卿族。 此时晋阳城突然遭遇林胡部落的入侵,于是魏相急忙率领兵马北上解围。 因为落选卿族赵氏内部也产生了冲突,赵庄姬为了拉拢楼婴不惜和楼婴有了私情,希望楼婴能够帮助赵朔襁褓中的儿子赵武。 然而原同、屏括并不允许赵武上位,于是便直接利用这个借口将楼婴逐出赵氏,同时否定了赵武对赵氏宗主的继承权。 在栾书的提议下,姬据和郤克、中行林父一方达成了协议,让屠岸贾突然出兵包围下宫,将原同、屏括和赵氏宗族屠杀殆尽。 魏相闻讯之后匆忙赶回,正好看到了在程英保护下的赵武,从屠岸贾的手中将赵武救了下来。 随后,魏相和韩厥进宫直陈,终于说动了姬据的恻隐之心,命魏相收养赵武,等赵武成年之后再将赵氏封地归还。 接下来,魏相和郤克等人的矛盾越发猛烈,于是郤克再度和屠岸贾策划,想要趁着又一年的春蒐调集兵马围攻并杀死魏相。 但魏相的夜莺早已经探明了情报,于是在第二年的春蒐实现了对郤氏一族的反杀,直接将郤氏一族抹去。 消灭郤氏之后,魏相正式出任上卿,同时将八卿恢复为六卿。 姬据这个时候感觉到了魏相的强大,暗中和中行庚、智首联手想要杀死魏相。 在一次廷议之后魏相突然遭受袭击,好在他凭借着自身武艺杀出重围,回到魏氏府邸之中。 随后在绛都内部展开了一场大战,最终魏相凭借着更胜一筹的军事水平一举消灭了中行氏和智氏,杀死了屠岸贾并幽禁了姬据。 这一战之后,六卿被魏相改组为四卿,分别是魏相、士燮、韩厥、栾书。 此时,楚国认为有机可趁,便再度北上挑衅晋国。 然而魏相率领着刚刚在血战之中打出了士气和威风的晋军南下,却一举击败了楚王,重新夺回了霸权。 魏氏宗主魏绛重病,死前当着魏氏所有人的面将宗主之位传给了魏相,魏氏和夏氏再度归一成为了新的魏氏,魏相出任新魏氏宗主。 随后的数年里,晋国在魏相的统治下迅速的变得强大,而魏氏的封地也很快占据到了晋国土地的四分之一。 这一幕引起了栾书的担忧,他再度联合其他卿大夫想要除去魏相,然而却被魏相识破并杀死。 栾书死后,晋国四卿又变为魏相、士燮、韩厥三卿。 在魏相的主持下,晋国北上消灭了林胡、楼烦,将边境扩张到了漠南草原,开始和匈奴接壤。 此时韩厥也已经死去,在死前韩厥十分聪明的让儿子韩起选择向魏相效忠,韩氏正式成为魏相家臣,韩氏的领地也并入魏氏。 士燮在和魏相一番长谈之后,同样也选择将士氏尽数并入魏氏,向魏氏俯首称臣。 彻底掌控了晋国的魏相开始继续东征西讨,先是消灭了秦国、翟国和义渠,然后又南下征服了巴蜀。 在这之后,魏相继续选择北上,消灭了中山国、燕国、征服了辽东。 紧接着魏相率领晋国大军南下,先攻破了齐国临淄并将齐国灭亡。 齐国的灭亡让天下震动,楚王率领中原诸多小国组成联军,和魏相在卫国帝丘展开大战。 魏相一举击败了诸侯联军,杀死了当时在位的楚共王,一举扫灭中原二十五个诸侯国。 第二年,魏相正式逼迫姬据禅位,魏国取代晋国。 再过一年,基本平定了中原局势的魏相再度南下,直接灭掉了周天子,然后灭掉郑国。 至此,天下除了魏国之外只剩下了楚国、吴国和越国。 再休养生息一年之后,魏相举倾国之兵进攻楚国,在房邑大破楚军,随后攻克郢都,正式灭掉了楚国。 灭掉楚国之后魏相立刻转兵东向,灭掉吴国和越国。 至此,整个华夏彻底一统于魏国。 魏相迁都洛邑,正式称帝,建立了魏王朝。 再接下来,魏相又调兵遣将,征服了岭南和西南地区,在北方打败了东胡和匈奴,在东方将朝鲜半岛纳入了版图之中。 完成这一切之后,魏相又继续西进,先占领了青海地区和河西走廊,并以此为出发点一步步占领了青藏高原和西域。 魏氏兵马继续西进,进入了中亚,在北边则一路打到了大兴安岭和库页岛,彻底的达成了历史上清王朝时的极盛版图。 于此同时,魏国的远洋舰队也在不停探索,先是发现了东南亚,随后又发现了美洲大陆,并建立了新的殖民地。 当魏国两路大军分别进入东欧平原和印度南亚次大陆时,已经八十九岁高龄的魏相寿终正寝。 全书终。 完本感言 嗯,估计大伙看到这个完本感言,第一个是懵逼,第二个是想骂人。 为啥突然完本,其实也不是因为什么卡文之类的原因。 大家看我上一章大结局就知道,我的大纲都写完了,接下来就是挖坑填坑而已。 问题是,这本书不赚钱啊。 这本书上个月的稿费,两千不到。 原本还打算写到一百万字完本,但老婆对这个稿费显然不太满意,吵了一架。 所以,就写不下去了。 当然,不赚钱肯定是因为书写得不好,这个也没什么好推脱的。 只能说,对不起每一位一直跟读下来的读者,真的很抱歉。 下一本书应该不会马上发,从17年到现在一直不间断的写了三年多,一千多天的时间,每天不停,真的是身心俱疲,整个人都被掏空。 接下来会潜心研究一段时间,好好的研究一下其他的火书,重新打磨一下自己的技巧,然后再发书。 如果有缘,大家将来再见。 最后,还是鞠躬,道歉。 对不起各位。 真的很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