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浑道章》 第一章 大玄历二月初二 大福号客船在雾岛上停泊了一天,载上了最后一批乘客,在强劲西风的推送下扬帆驶离了港口,向着目的地东廷都护府首府瑞光破浪前行。 船只中层一间单人羁押室内,盘膝坐着一个身穿斗篷,戴着遮帽的人,从阴影下方露出的脸庞上可以看出这是个年轻人。 羁押室下方狭窄的翻门一开,几张报纸从外面塞了进来。 张御听着脚步声走远,伸手拿起眼前的报纸,多年呼吸法的锻炼,使得他体魄远胜常人,哪怕这里光线昏暗,也不妨碍他阅读。 他首先扫了一眼日期。 “大玄历二月初二。” 目光在这上面停顿片刻,他这才往下看。 和三天前的香岛报相比,这份报纸只是在一些货物的价格行情上有些变化,其它地方几乎是一样的,都是十天半月前的消息了。 这也可以理解。腾海海域各岛虽然往来频繁,可受限于相对落后的交通交流方式,到底不能和他前世笼罩一切的天网相比。 可比起前世那个人人依靠营养舱来维持生命,只有意识还能活动的死寂世界,眼前的一切至少还是鲜活的。 他把报纸整齐叠好,放在一边,继续原来的吐纳呼吸。 被限制活动的这几天,由于保持着长时间的入静,他却是有了一个意外收获。 他能感觉到,在船上某个地方,一个物体正散发着奇异的能量,并随着他的呼吸牵引,一丝丝的被摄取过来。 而在此之前,这样的事他还需要通过直接触摸才能做到。 他心情愉快的想着:“难怪老师常言‘存神在中,虚空即来’,果然是有道理的,看来在达到首府之前,我就能把这些源能吸收干净了。” 他并不是持续不断的做着这件事,而是每过一段时间就稍作停顿。这是他在这段时间里摸索出来的诀窍,因为只有这样才更有效率。 就在他又一次停下后,外面隐隐传来了许多孩童的响亮声音,应该是来自某个下层舱室。他仔细一辨,却是在念诵一首诗歌。 声音虽然稚嫩,可胜在整齐划一,清亮而有气势,内容也恰是他所熟悉的。 这是一首《夏风》。 此世身为天夏人,他已经听过无数遍了。 “大道玄浑乾坤载,天城百万裂云来。” “赫赫神光耀汉霄,煌煌夏彩筑华台!” “骄阳欲赤蒸青海,晨启东方晓太白。” “今承人道运苍黄,万世颂传称盛哉!” 这个世界曾经历了数个纪元的更迭,有外来者的入侵,也有古老力量的复苏。每一次,新生的文明都会从废墟中崛起,再从兴盛走向毁灭,以至于大地上遍布着诸纪元的古代遗迹,到处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怪物和神明。 而这一切,在三百七十三年前的某一天发生了改变。 天夏降临了! 据说天夏到来之初,遮天蔽日的浮空天城悬于高穹之巅,以至于当时已知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能望见。 而这首诗歌,就是用来称颂当时景象的。 天夏入世之后,为了在破碎混乱的世界上重新建立起新的秩序,无可避免的与那些神怪和土著爆发了剧烈冲突。 拥有众多修炼者的天夏在最开始并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对手,然而随着战事的拖延和统治疆域的扩大,也有越来越多的问题冒了出来。 为了顺应形势的变化,天夏上层对原来的修炼方法进行了改良,可分歧和矛盾也是随之出现。 自此之后,天夏修炼者划分成了两个群体。 崇奉新法的修炼者被称为“玄修”,仍然沿用原有修炼方式的,则被称为“旧修”。 而他曾经的老师,就是一位旧修! 五年前,也就是他十二岁时,他的养父替他请来了一位老师,负责教授他旧法的修行。 可是世事难料,因为一些原因,他并没有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之后反而走上了新法的道路。 不过他现在只是堪堪入了门,这次去往都护府首府,就是想要在那里学到更高层次的新法法门。 就在他沉浸于自己回忆中的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阵的火枪轰鸣声,紧接着,一声悠长沉闷的回响伴随着冲破海浪的声音一起飘荡过来,并且是在急骤挨近之中。 只是短暂的沉寂后,就感觉身下的船只一阵剧烈晃动,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烈撞击了一下,幸好他提前稳住了重心,并没有因此摔倒。 零星的哀嚎声和喊叫声在外面响了起来。 他想了想,伸出手搭住了门板,轻轻一发力,咔吧一声,门栓就被顶断,伸出一手搭住门框,自羁押室里走了出来。 他站在门口,把手上戴着的朱红色手套紧了紧,这才快步走过长长的间舱,踩着层梯来到外面。 甲板上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呼痛惨叫的人,残破的怪物尸身凌乱抛洒着,满地是流淌着的腥臭血液,船卫队的人正在匆匆奔跑着,时不时还会响起一声零散的火枪声。 他看向那些怪物的尸体,认出这东西名叫水婴,民间的叫法是“水猴子”,是大海上和内河中最常见的水怪。 他几步走到船舷边上,往远处看去,就在那里,一抹巨大的脊背暴露在海面上,上方还覆盖的一层彩色流光。 这就是使得大福号险些为之颠覆的罪魁祸首,一头具备超常力量和庞大体型的海怪。 一头灵性生物。 他思考片刻,就朝着大福号最上层的楼台走了过去,护卫队正在一名队长的指挥下救助伤员,一时也没人顾得上他。 来到上方,他一眼望见船长石栋梁正在一个衣着剪裁合体的中年男子说话,看去在争吵着什么,旁边还有五六个妆容精致的女眷,此时正发出低低的抽泣声。 “石船首,船上有火炮,为什么不开火?” “赫连先生,这是一头夭螈,是少见的灵性怪物,它的表面有一层灵性外衣,枪炮根本没用,只会将它激怒,我们现在需要做的不是对付它,而是找出它攻击我们的原因!” 张御听到这里,出声道:“石船首,或许我知道原因。” 中年男子一扭头,诧异道:“你是谁?” 一名护卫看了张御几眼,神情一紧,指着他道:“他,他好像是那个被关在羁押室的人!” “羁押室的人?”中年男子神色一慌,大喊道:“卫队,卫队!” 底下的护卫队长听到呼喊,反应很快,立刻带着一队人冲了上来,把张御团团包围住,一把把火铳也是指向了他。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张御平静的站着。 石栋梁拍了拍身前护卫队长的肩膀,示意后者让开。他看向张御,道:“你是那个因为与异神教徒交易禁物而被看押起来的张少郎?” 张御道:“是的。” 中年男子还是十分紧张,道:“禁物?什么禁物?不会是都护府的要犯吧?你,你把遮帽摘下来。” 张御看他一眼,双手拿住帽沿,向后掀开。 “嚯……” 在场所有人,无论男女,在见到他面庞的那一刻,都是从心底发出一声惊叹。 他们很难想象出来,世界上竟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人,一个个都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直看。 张御面对众人的注视,神情自然,没有任何局促不安。 他老师对他的评价是“气清神秀,谪仙之表”,这里面既有天生相貌的原因,还有就是五年吐纳术修炼下来,气质上发生了较大的转变。 石栋梁也是忍不住打量了他好几眼,但他很快收敛了情绪,肃然道:“张少郎,你说你知道这头怪物找上我们的原因?” 张御点了点头,道:“刚才我走过来时,看到船上有不少水婴的尸体……” 他话还没有说完,那个中年男子就叫了起来:“对,是水婴!肯定是为了这些水婴!”他冲着那些护卫队员喊道:“你们为什么不赶走它们?是你们引来了这头怪物!” 护卫队长压抑着胸膛中的怒气,道:“赫连先生,水婴是一种食人怪物,而所有对乘客造成生命威胁的事物,我们船卫队都有责任清除!” 石栋梁打出一个手势,阻止了两人的争论,沉声道:“先听张少郎把话说完。” 张御道:“我的专学是古代博物学,了解不少怪物的习性。夭螈这种怪物在得了灵性后,会有意识的锻炼自己的幼崽,它们会把受到自己驱使的水婴赶到一个地方,让自己的幼崽去捕食,在这个过程中,水婴既充当了幼崽的护卫,同时也是它陷入困境后的食物。” 石栋梁猛地抬头,看向张御,道:“张少郎是说,这头怪物这次可能是把幼崽的捕食地点放在了大福号上?” 张御点头道:“这是最有可能的,夭螈本身并不以人为食物,这怪物应该听到了火铳声,担心自己幼崽的安危,这才有了后面的撞击大福号的举动。假如我们能把幼崽及时找出来,再妥善送回海中,就有机会避免和这怪物直接冲突了。” “赶快去找!” 石栋梁立刻下达了命令。 护卫队长道:“父亲,我去!”话音才落,人已经疾步往楼下冲去了。 夭螈在冲撞了一次大福号后,没有再进行类似的动作,但也没有离去,而是一直在船身四周游弋,不过能看得出来,它似乎越来越焦躁了。 众人提心吊胆的等待着,生怕那怪物再度暴起,不知道大福号那时是不是还顶得住。 大约过去半刻,随着急切的脚步声,护卫队长带着一名船员赶了回来,后者手中抱着一个包布裹着的东西。 中年男子抢了上去,两人火急火燎地问道:“怎么样?找到了么?是不是你手里的这个?” 那船员紧张不安的将手中的裹布打开,里面露出了一头长着蜥尾,浑身光溜溜没有鳞片,颜色深紫的小东西,此刻正在那里奋力挣扎着。 护卫队长道:“我们在杂物室找到了这小东西。” 中年男子大喜,他挥舞双手,催促道:“太好了,快,快把它扔到海里去!” 可就在这时,那幼崽突然抽搐了几下,甩动来去的长尾陡然绷紧,短短几个呼吸后,就一下松弛了下来,头部朝下方耷拉着,一动不动了。 船员身体一僵,他咽了口唾沫,颤声道:“它,它好像死了。” …… …… 第二章 大道之章 “死了?怎么可能?刚才还好好的,一定是装死!” 中年男子似乎不相信这个结论,他推开石栋梁跨步上前,拨弄了一下那幼崽的脑袋,又使劲来回拍打了几下,可这小东西没有任何反应。 石栋梁也是上去检查了一会儿,沉声道:“不是装死。” 这无疑是一个最坏的消息,所有人刚刚升起的希望又被打落下去。 女眷群里一名淑女当场晕了过去,顿时引发了一阵慌乱的惊呼,不过这时候已经没人顾得上她们了。 张御走到那船员面前,伸手将他怀里的幼崽接了过来,他拎着尾巴检查了一下,这小东西身体上没有伤害,看不出具体的死亡原因。 “你一定还有办法的是不是?” 中年男子头发凌乱,两眼通红的冲到张御身边,“有什么办法你就快说啊,你要什么?只要我能拿出来的,都可以给你!全都给你!我不能死,我不想死!” 张御考虑了片刻,抬起头迎上众人期冀和惶恐的目光,道:“我尽量一试。” 他将幼崽捧着,来到栏杆边上,面对着那巨大怪物的方向,自口中发出了一种悠远高亢的声音,但又带着几许欢快调皮的意味。 没有多久,海里也是传来了一股声音,比起他的声音,厚重沉闷,好像是从幽深的海底传递上来的。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这看起来,就像是他在与这头怪物对话。 而就在他发出那种声音后,那围绕船只游动的巨大的身影忽然下沉,再出现时,已是游到了较远的地方,在那里时隐时现的徘徊着。 石栋梁吃惊中带着欣喜,“张少郎,你能与这怪物交流?” 张御摇头道:“我只是模仿了夭螈幼崽的声音,让这头母螈以为幼崽还安然待在船上,这样它暂时就不会攻击大福号了。” 他看着石栋梁,道:“石船首,这里应该距离首府不远了,我会尽最大努力安抚住这头怪物,如果能一直拖延到大福号进入旦港,那就安全了。” 石栋梁低头想了想,道:“张少郎,你有十成把握么?” 张御道:“我只能尽力而为。” 石栋梁沉默了下去。片刻后,他抬起头来看着张御,沉声道:“张少郎,你要是有能力吸引住这头巨夭螈的话,我们或许可以用另一种办法……” 他露出歉疚的神色,“我可以给你一艘船,或者把你安置在附近的岛屿上,这样大福号就能平安去往首府,我们到了那里后,会设法找到人回来救援你。” 那中年男子眼前一亮,道:“好好,这个主意好,不如……就这样?” 护卫队长嘴巴张了张,看向张御,再看向石栋梁,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石栋梁对着张御郑重一揖,道:“抱歉了,我知道这么做有些不近人情,可身为大福号船长,我必须为全船的乘客负责,如果我能自己做到这件事,我一定毫不犹豫站出来,可是现在。只能拜托张少郎你了,你放心,到了首府,我绝不会弃你不顾。” 他指了指护卫队长,道:“我会让我的儿子陪你一同留下的。” 张御看得出来,石栋梁做出这样的选择,是为了防止他万一失手,或者没有坚持到船只入港就出事了。 作为船长,这个考虑没有问题,可是如此一来,危机就转嫁到了他个人头上。 当然,石栋梁让自己的儿子跟随他,那就是表示愿意和他一起承担危机,哪怕是最坏的结果。 这短短片刻间,他考虑了许多。 当目光再次扫向那头夭螈的时候,他心中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开口道:“不必了,如果是我一个人,夭螈会将我认作幼崽俘获的猎物或是玩具,要是多了另外一个人,已然超出了幼崽的捕猎能力,那就增大了暴露的风险,只是石船首,我希望你们能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他顿了顿,“包括那个‘禁物’。” “没有问题。” 石栋梁毫不犹豫答应下来,他吩咐一声,立刻有船员下去取东西。 兴许是为了弥补心中的歉疚,他又郑重承诺道:“张少郎,我向你保证,你交易禁物的事情不会记录在你的路贴上。” 张御看了看他,道:“那就多谢了。” 没有多久,船员就将张御之前带上船的行礼和物品都拿了过来。 张御检查了一下,所有东西都在,没有遗失损坏,他先从行囊中抽出一柄连鞘夏剑,拔开看了看,重又归鞘,将之握在手里。 随后,他看向了一尊巴掌大的木刻神像。 神像头带鸟羽冠,唇厚鼻大,占据了整个雕像的二分之一,看着十分丑陋怪异。 这就那个“禁物”。 这东西是他登船后从一个乘客手里买来的。 可没想到,这家伙实际是一个信仰土著神明的教徒,雕像恰恰就是那个神明的形象。东西还没到手,船上的护卫队就闯了进来,他也是被一同看押了起来。 此刻他站在这里,就觉有一股微弱热流自上面传来。 或许他现在并没有进行呼吸吐纳的缘故,所以感觉上反而没有之前在羁押室里那般强烈了。 就在他检查自身物品的时候,大福号在石栋梁亲自掌舵之下,向着偏南一点的方向行驶过去。 不到半个夏时,众人视界里浮现了出一片漆黑色的礁石群。 护卫队长走过来,道:“张少郎,前面暗礁遍布,大福号无法再靠近了,你只能在这里下船了。” 张御观察了一下周围环境,道:“好。”他把遮帽戴了起来,遮住了脸容,道:“我能坚持到明天早上。这是最乐观的估计了,希望你们能及时赶到。” 护卫队长一抱拳,无比郑重道:“我们会尽最大努力。” 他微微犹豫了一下,道:“张少郎,我知道这么说或许有些不近人情,万一……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谁么?” 张御看了眼远处的礁石,考虑片刻,才道:“我会在这片岛礁上留下一些东西,希望到时用不到。” 护卫队长神情认真道:“我记下了。” 张御在大福号船副的安排下,登上了一艘大福号放下的舢板,带上那夭螈幼崽和所有属于自己的东西,摇动船桨,在众人目注下往礁群所在靠了过去。 这里距离岸礁并不远,没用多久他便成功登岸。 在一块礁石上站住后,他托着夭螈幼崽,朝着大海方向,口中又发出了一阵与方才类似的声响,夭螈的立刻被吸引过来,并开始围着岛礁打转。 大福号上诸人见夭螈果然被吸引走了注意力,大喜不已,他们没敢多作停留,赶忙满帆驶离了这片海域,继续向东而去。 张御看着大福号的身影逐渐消失了在海平面上,他实际并不担心没有回援,因为腾海海域的贸易十分重要,都护府是不会允许这么大的威胁存在海上的,接到上报后,一定会赶来剿灭这头怪物。 唯一可虑的是,他最多只能拖延到明天早晨。 而都护府从得知消息再到派出人手,当中很难说会耽搁多少时间,所以他不能把全部的希望放在这里。 他凝视着海上那个巨大的脊背,紧握住了剑柄,“要是等不及救援,那我就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 他曾亲眼见过自己的老师一剑刺死过夭螈,在此过程中没有动用任何属于修炼者的力量,只是将人本身就具备的能力运用到了极致。 所以他未必不能重现这一过程。 只是他的老师是一位修炼者,就算这样的做法不成功,也能用别的方法杀死这头怪物。 可他哪怕修炼几年,本质上还只是一个凡人,并没有失败重来的机会。 所以,他还需要一样东西的帮助,用以增加胜算。 他于心中呼唤了一声,身边三尺之内,一圈只有他自己才能望见的光幕浮现出来,里面有数个形如篆刻章印的图形。 这些章印并非方圆齐整,而是以异形印居多,呈现出阴刻白文之象,笔划边缘之中还带着些许齿痕残缺。 这里每一枚章印,都对应着他在修炼过程中所掌握的技巧能为。 而承载这一切的,被称为“大道之章”。 新法修炼者,也即是“玄修”,就是依靠阅读此物来进行修持,从而有别于旧时的修炼者。 他此时心意内感,就在自己身躯之中找到了一团光明。 这是“神元”,可以看作是一个人精气神的聚合,也是通过一定的方式积蓄出来的。 假如说“神元”是池水,那么人体就是一个大池。 现在他只要将神元填入到其中某一个章印之中,那么就能提升其所对应的能为技巧。 他首先看向了那枚写着“剑驭”两字的章印。 要想杀死一个强大的对手,武力似乎是第一选择。 只是他考虑了一下,自己所得授的新法并不完整,而剑技是一种既需凭借力量速度,又要依靠技巧经验的东西,那是身体素质及精神上的整体进步。 现在就算渡入神元,最多只能增加自身对剑的适应和运用能力,总体的提升十分有限。 鉴于他和夭螈之间巨大差距,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他目光很快从这上面掠过,看向了另一枚章印。 …… …… 第三章 剑上雷音 这枚章印上刻着“雷音”二字。 张御会好几种灵性生物的发声,这主要是跟随老师历练修行时,为了应付各种危险自行摸索出来的。 他老师见他在这方面十分有天赋,就传授给了他这门“雷音”之术。 这只是一门用呼吸来模仿雷声的法门,本身不具备什么威力,只能用来震慑对手的心神。 而灵性生物很多是十分惧怕雷声的,夭螈更是依靠声音来辨别目标的,这门能为正好有所针对。 只是以他担心以自己目前的造诣,并不能对这头夭螈造成太大影响,所以有必要对这方面加以提升。 他呼吸几次,待心神安定下来,这才以意念引动神元,往雷音章印之中填入进去。 那章印瞬间亮了起来。 恍惚之间,他感觉自己正在经历一场蜕变。 原先对这一法门理解不透彻的地方,随着神元的投入,竟是陆续变得清晰起来。 与此同时,伴随着他的一呼一吸,有一股力量在身体内部逐渐酝酿着,可偏偏又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感,这就好似乌云聚来,等待着无边巨响迸发出来的前一刻。 只是这样的成长也是有代价的,随着这个技巧的提升,他几年来积蓄的神元减少到了只剩浅浅一层。 不过…… 他摘下手套,将那尊神像从行囊中拿了出来,这样的直接接触,使得原先感受到得那股暖流顿时变得强烈了数倍,化作滚滚热浪,顺着他的手掌冲涌入了身躯之内。 此时此刻,他那原本已经几近干涸的神元竟又是奇迹般生出,并在源源不断增加着。 若是仔细看,能发现他的眼眸深处有闪电般的光亮在微微泛动着。 早在学会新法之后,他就发现,自己可以从一些独特的物品上获取某种能量,用以补充神元。 这种能量,和他前世遇到的一种被称为“源能”的东西十分相像,他也是因为偶然接触到了这种东西,才有了这一世的生命。 只是蕴含“源能”的物品很难遇到,迄今为止也只找到过三个,这里面就包括了眼前这座异神雕像。 随着逐渐吸取,那神像之上传来的热量越来越少,最后整个雕像好似当中经历了千百年的岁月,他只是轻轻一捏,就化为无数碎屑洒落下来。 此刻再观,经过这次补充,神元大概恢复了一半,并没能够补充完满。 可他并不觉得失望,加上之前陆陆续续从神像上摄取到的,这次收获比以往两次加起来还要多。 这次留下来孤身吸引夭螈虽然较为危险,可现在看来完全是值得的。 雷音之术的提升,使得他多了几分底气,可要是真的与夭螈对上,那还需要选择一处对自身有利的地形。 他脚下迈步,在这片礁石群中来回走动着,差不多有一个夏时后,寻到了一处比较符合心意的位置。 这里的礁石群排列很不规整,先是由高到低,再是由低到高,中间一段正好形成一个内陷的凹坑。 他站在靠内一端的高点,可以将海上的情形一览无余,而从海中望过来,视线里是望不到当中这一段的。 “就是这里了。” 这时海面上忽然传来了一声高亢浑厚的声音,将海水涌动的声音完全压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又要发出回应了。于是托着幼崽走前两步,对着海上发出一声长音,或许是因为雷音技巧的提高,声音也是显然格外充沛有力,与一头健康活泼的夭螈幼崽几乎没有分别。 对面再没有动静传来,显然夭螈又一次被安抚了下去。 他看了眼天色,这应该是母螈入夜前最后一次发声。明天破晓之时,可能就是见分晓的时候了, 他看着愈加昏暗的天穹,拉了拉斗篷,盘膝坐下。 尽管这个时候夭螈通常是不会上岸的,可他没有因此放松,仍然随时准备着应付突发状况。 伴随着浓重的夜色到来,天与地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他手持夏剑,在沉默中静静等待着天明。 一夜很快过去。 伴随着天边晓光出现,张御睁开了眼睛。 他的面前是波涌不息的海面,一道红霞自海天的间隙中溢出,顽强的冲入了那浑成一片苍青色中,似是在努力的将它们分开。 在这黎明到来的时分,夭螈在浪潮中发出了阵阵声响, 他也是及时模仿出了幼崽的声调,可是这一次,却并不像前面几回那样顺利,对面的声音却是迟迟不停,似是一直在催促着。 他知道,相隔一天,单纯的声调已经不可能让对面这头怪物满意了,如果幼崽不能及时回到母螈的身边,那么它一定会上岸来找寻的。 可是直到此刻,救援的船只还没有赶到。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须现在就采取行动。 他果断将那幼崽抛在了一边,把夏剑横搁在膝上。 片刻之后,伴随着他的呼吸,剑身也是发出了轻微的震颤,人与剑之间好似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共鸣。 这把剑是他的老师赠给他用以防身的,作为旧修,这位还保持自己祭炼剑器的传统。 而作为一柄剑器,它有着斩开普通灵性生物灵性表层的能力,这也是他敢于对夭螈下手的真正凭恃。 不过,他只有一击的机会。 在接连几次呼唤都是没有得到回应后,夭螈那浑厚的声响变得越来越急躁,越来越沉闷,不停震动着海水,礁石上到处都是晃荡的回音,预示着一场风暴即将到来。 张御神情冷峻,缓缓持剑站起。 在他的注视中,那沉在海面下的庞大阴影逐渐接近了礁石群,而后缓缓抬升向上。 这一头庞大的怪物终于露出了真容。 先是扁平的被坚硬骨膜包裹的头部离开了水面,它眼睑上翻,露出了凶冷的黄色眼瞳,而后是狭长厚实,充满力量感的躯干。 随着它的上浮,大片大片的海水从光滑的身体表面流泄下来,砸在附近的礁石和海面上,一圈七彩的虹光萦绕在它四周。 怪物粗壮的前肢上移,发出一声震响,强劲的足趾稳稳攀住岩石,带动着身体向上挪动,随着那巨大的体型逐渐显露,也带来了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张御一动不动,任由身上的斗篷和遮帽被海上吹来的劲风鼓动着,朝阳洒下的晨光披在了他半边身躯上,手中虚虚握着的夏剑仿佛被融入了进去。 此时夭螈除了长长尾部还埋在海水中,大半个身子此刻已经来到了陆地上。它的下颌底部紧紧挨着礁石,平平向前移动着,这是为了方便感觉外部的震动。 可是在翻过第一块高起如梁的礁石后,后方的石块却是忽然低矮下陷,这使得它不得不垂下脑袋向前爬行,这个时候,它不可避免的将自己一部分背脊和完整的头颅上部暴露了出来。 张御眼神一凝,他久候的机会终于来了! 他于此时忽然发出一声大喝。一股力量从胸腔里,从身躯的每一个角落中释放出来,并伴随着滚动的气息,在岛礁上空爆发出了一声雷霆般的巨响! 夭螈身躯一顿,有一丝不知所措。 就是现在! 张御身体微微前倾,面部埋入了遮帽的阴影之中,重心压上的同时,脚下猛然一个发力,骤然从极静转到极动。 刷的一声,他整个已是飞射出去! 那件斗篷却被留在了原地,在保持着了片刻的滞空后,才被自然力量牵引着落向地面。 这个时候,一道海浪过来,狠狠拍在了两者之间的礁石上,轰隆一声,高涌的浪头一时隔绝了双方的视线。 在浪潮还未彻底落下之时,张御前冲的身影一下从里撞了出来,带着冰冷四溅的水珠,擎剑在手,跃身而起。 在旭日的照耀下,他高举的利刃如从光芒之中诞生,带着一道充满力量与美感的弧线,骤然撕开那层泛着七彩的灵性外衣,斩入了这头怪物的颅脑之中! …… …… 第四章 神尉军 张御一剑得手,双脚同时踏上夭螈的头颅,借着冲势双手握柄向前一推,就将剑刃深深送入了进去! 他能够感觉身下这头怪物的全身肌肉正在猛烈抽搐着,于是紧紧握着剑柄不放手。 在经过一阵长久的颤动后,这头怪物终于安静了下来。 等了一会儿,再没有什么动静生出,似乎事情已经结束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股巨大的力量自下方猝然袭来,却是这头怪物的背脊猛地拱起,庞大的身躯也是往天上蹦跳起来! 张御应变极快,立刻身躯一俯,把重心压低,握剑之手更是紧了几分。 这头夭螈往上足足窜升有了三四丈高后,似终于释放出了全部的生命力,浑身一松,从半空中无力的坠落下来,轰的一声,重重砸落海浪与礁石之间。 张御有着夭螈的身躯为缓冲,在掉落下来时并没有受到什么冲击。他这次又等了许久,确认这怪物的确已经死了,绷紧的精神这才松懈了下来,周围的海浪声随之一下涌入了耳中。 他自夭螈的头颅上站立起来,徐徐呼出一口长气。 这时夭螈身上原本闪烁夺目的七彩霞光已经黯淡下去,生命的流逝,也使得灵性外衣为之褪去。 他想了一想,伸手按在那厚实的背脊之上,仔细的感受着,看是否能在这头怪物身上找到源能的存在。 可结果是否定的。 他也不觉得失望,这次成功渡过了生死危机,以普通人类之身斩杀灵性生物,对他来说已然是一个极大收获了。 他伸手拔出夏剑,抬头看了看已然升起的朝阳,心中思忖:“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稍候到来的一定是都护府治下神尉军。” 他听老师详细说过神尉军的来历,在天夏到来的第一个百年之内,为了应付各个地界上层出不穷的神怪,旧修将捕获的土著神明的力量剥离下来,用秘法祭炼成了一件件“神袍”。哪怕是普通人披在身上,只要经过一定的训练和调教,就能拥有部分土著神明的能力。 这些人最早是作为天夏中下层力量的补充,但后来随着作用越来越大,也就分离出来,成为了单独一支尉军。 可是据他所知,东庭都护府神尉军在百年前的确堪称精锐,每一个尉卒都是经过了严格的挑选,从出身到来历都十分清白。 可自从六十年前那一场大战后,情况却是大不一样了。尉卒来源复杂,纪律比起以前已是大大不如了,他不知道面对这样的神尉军会有什么情况发生,所以要做好一手准备。 他先去将甩落的斗篷捡回,重新披上。随后回到了之前小舟登陆的地方,稍作寻觅,就在附近一块礁石上刻下一行字: “大玄历二月初三晨,御斩夭螈于此!” 这不是为了炫耀武力,而是为了留下一个证据。 他来到存放食水的地方,简单洗漱了一下,再饮用了一点清水,里面的干粮则分毫未动,只是从斗篷中取出一只小瓷瓶,倒出数枚丹丸吞服下了去。 待回复了一些精力,他找寻了一处视角合适的高点,从斗篷的内夹中取出一本小册和炭笔,将四周的景物和夭螈都是仔细描摹下来。 直到一本小册画满,他才停手,收拾好了东西,找了一处堪堪避风的位置,便又开始了呼吸法的训练。 到了临近日中的时候,他忽有所觉,几步来到夭螈头顶之上,向东眺望海面。 远方的海面之上,出现三艘战船,呈品字形排列,向着礁群方向驶来,高耸的桅杆上挂着两种旗帜,东廷都护府神尉军的烈光旗还有腾海安巡会的八角海星旗。 救援终于来了。 行驶在最前方威角号上,一名负责瞭望的船员一指前方,惊呼道:“看那边!” 由于视线问题,很多人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么,直到船只逐渐靠近,才不自觉的露出了一脸震撼。 一头巨大的怪物伏卧在岛礁之上,尾部则有一半陷在海水中,可以直观的看到那令人恐惧的体型。 而在怪物的头颅之上,有一个年轻人正持剑而立,斗篷随风飘拂着,在天阳照耀之下,沐浴在一片金光之中,似若仙真,神采摄人。 这样的景象给人的视觉冲击无疑是极大的。 右船船首上,站着一个身着圆领宽袖便服,头戴幞头,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他不觉上前几步,指着前方,向身边人问道:“你来看,那位莫非就是张少郎么?” 身旁的人眼力甚好,看了片刻,道:“回主事,就是他。” 中年男子道:“我记得大福号路贴上,写明他是一个天夏人?” 身旁人老实道:“石栋梁是这么记的。” 中年男子凝视着夭螈上方的人影,道:“稍候你记着多盯着点,别让神尉军的人乱来。” 身旁人道:“主事放心。” 张御看着这三艘船缓缓接近,来到礁岛附近后,就有一个人从船头一跃而下,朝着他这边渡海飞来。 他眼力胜过常人,能够看得出来,这人脚下实际是有水浪承托着的,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凌空飞遁。 再观察了一下这个人的穿着,胜疆衣、且良飞翅冠、尘香袋、踏山靴,这些都是神尉军的标志性服饰。 来人很快来到了近处,先是绕着夭螈庞大的体躯转了一圈,这才足尖虚点水浪,缓缓升至高处,飘悬在那里,负手看着张御,道:“我是东庭都护府治下,神尉军队率乔盏,这头夭螈怎么死的?” 张御平视过去,道:“是我所杀。” 乔盏盯着他看了许久,目光挪到他手边的夏剑上,道:“你的剑,拿给我看一下。” 张御不卑不亢道:“乔队率见谅,师长教诲,剑乃性命交托之物,须臾不能离身。” 乔盏深深看了他一眼,身躯一转,就往战船上回返。 没多久,就见一艘小舟从战船被放了下来,划桨行驶到了礁岸边,一个役从打扮的健硕中年人走了上来,他朝着张御作揖道:“是张少郎么?在下明乙,石船长特意关照我来接应少郎。” 张御合手一礼,道:“有劳费心了。” 明乙赶忙道:“哪里,哪里,少郎言重了,还请先上舟来吧,船上有一位贵人想要见你呢。” 乔盏踏浪回到了主船上,正要回到舱房,一个身形矫健的英俊年轻人挡在了面前,他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道:“队率,这一头夭螈可是一个大功劳,只要杀掉碍事的人……” 乔盏皱了皱眉,警告他道:“苏匡,别多事,现在可是都护府士议期间,不知多少双眼睛看着我们,我不准你乱来。” 苏匡无所谓道:“可他只有一个人,这里又是海上,杀掉了谁又能知道?“ 乔盏冷冷道:“船上可不止一个人。” “那就都杀掉好了。”苏匡像说着一件无比普通的事,同时往外走去,“队率要是觉得麻烦,那就由我来做。” 乔盏伸手一把将他推了回去,沉喝道:“你给我冷静些,普通人可干不掉灵性生物,而且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没有背景?” “那又怎么样?”苏匡双臂张开,脸上带着一丝扭曲的狂态,道:“在东廷都护府,谁又会为了一个死人来和我们神尉军作对?” 乔盏沉声道:“这次赵相乘也跟来了,他身边不会没人保护,你想让他抓到我们的把柄么?到时我饶得了你,几位军候也饶不了你!” 苏匡目光闪烁了几次,最后像是放弃了,道:“好吧,这次就听你的。”转身走了几步后,他忽然像想起什么,回头咧嘴一笑,道:“队率,我看得出来,你也想这么做,何必忍得那么辛苦,顺从自己的心意多好?” 乔盏看着他离去,一直沉默着。 他承认,苏匡提议的时候,他最初也有些蠢蠢欲动,但是又被克制了下去。他毕竟是正经考入到神尉军中的,有着自己的操守,与苏匡这类人是不同的。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间舱自语道:“你不明白,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坚持,屈从于力量,只会被力量所驾驭。”说完这句话后,他就离开了这里。 在他走后,间舱里阴影蠕动了一下,苏匡从中走了出来,他双手环抱倚在舱壁上,摸着下巴,像在琢磨着什么。 …… …… 第五章 安巡会 张御乘坐明乙的小舟离开了礁群,又在他的引领之下,登上了其中一艘名唤棘心号的战船。早就有一名中年男子带着几个随从等候在这里。 他观察了一下这位明乙口中的贵人。其人大约四十上下,宝蓝色襕衫,头梳发髻,插着一根乌木簪,髭须修饰的干净齐整,精神饱满,潇洒而有气度。 明乙介绍道:“张少郎,这位是安巡会的赵相乘赵主事。“ 张御合手一揖,道:“赵主事。” 赵相乘此刻方才看清楚张御的相貌,心中也是不由得惊叹。这时他留意到了张御手边的夏剑,忍不住道:“那头夭螈莫非是少郎所杀?” 张御道:“侥幸而已。” 赵相乘得到了肯定回答,心中翻腾不已,安巡会的主要职责就是清理各岛航线上的海盗和异怪,他可是非常清楚灵性生物的厉害的,他刚才已经从身边护卫那里得到确定,张御就是一个普通人。 很难想象,一个不具备超常力量的年轻人能做到这种事。 他正色道:“张少郎,大福号是我名下产业,船沉了可以再造,人命丟了却难以挽回,在此我却要谢你救了全船的人性命。” 说着,他郑重一揖。 张御回了一个谦礼,道:“我也只是自救罢了。” 赵相乘笑道:“张少郎谦言了,行从心,心从性,一个人的真正品性往往连自己都是不清楚,只有危难关头才看得出来,你之作为,足称君子。”他这时似想起了什么,顿了顿,道:“冒昧问一句,张少郎,你可是夏子么?” 张御道:“在户档记录上,我父母都是夏人。” 都护府成立后,有不少土著归附了天夏,他们与夏人结合后所生下子孙后代都护府自然也都是入了夏籍。不过只有父母都是夏人的,才可被称呼为“夏子”。而本土那处更为严苛,要往上数三代才能算。 “果然是夏子。”赵相乘神情更见和悦,他双目注视着张御,缓缓问了一句:“张少郎,你觉得……天夏还在么?” 明乙自上船后,一直站在一边,听到这句话,他也是抬头看向张御,似想知道他是怎么回答的。 张御一转念,六十年前,浊潮的到来使得东庭都护府与本土断绝了联系,虽然都护府几次试图传递消息,可都是石沉大海。 现在很多人怀疑,天夏已经不存在了,就像之前数个纪元中崛起的文明一样,被淹没在了这场浩劫之中。 他也是看向两人,十分肯定的回答道:“当然在。” 赵相乘讶异道:“哦?你为何如此认为?” 他见过不少人对天夏的存在抱有希望,同样有见过不少人持着悲观态度,可很少见到这么肯定坚决的答复。 张御语声平静道:“因为有天夏人在的地方,就是天夏。” 赵相乘一怔,好一会儿,他双目放光,用力点头,道:“说得好!说得好啊,有天夏人在的地方,就是天夏!”他侧身一请,道:“张少郎,来,我此前已命人备了一个宴席,还请务必赏光!” 张御欣然应下,就就跟着他往客舱行去。 就在这时,两人忽然看到海上有一艘艘小船向着礁群那里驶去,显然是冲着那具夭螈尸体去的。 赵相乘脚下微顿,转头道:“张少郎,这头怪物是你斩杀的,你准备怎么处置?” 灵性生物价值不菲,筋骨皮膜可以拿来制作兵械,内脏脂肪大多能来制药熬油。而且都护府上下有许多人深信,食用灵性生物的肉就能从中获取力量,往往一出现在市面上就被人抢购一空,可以卖出很高的价钱。 张御先前就过考虑这个问题,他道:“我记得都护府对灵性生物的缴获有明确法令?” 赵相乘道:“是有这个法令,只要能证明是灵性生物是你自己斩获的,三成归缴获人,五成归公库,剩下两成归则地方耗用。不过这片礁群不再任何一个岛屿的辖界之下,也就不用算地方耗用了。” 张御拱手道:“按照都护府六十年前定下的文约,只要是腾海海域,都应该算在诸岛辖界之下,请赵主事将两成代我转交给诸岛君长。” 赵相乘略略思索,道:“我知道张少郎的顾虑,也好,那我就代各位君长受领了,如果张少郎不方便,你那三成我也可以给你代为处理,到时具体如何结算我们再作商议,你看怎么样?” 张御也不客气:“那就一并有劳了。”他现在并没有渠道处理这头夭螈,还会平白引来觊觎,交给赵相乘是最为稳妥的。 两人交流完这件事,就来到了棘心号采光最为充足的上层楼舱内。 张御在外隔间解下斗蓬,就有侍女端上一只铜盆,再有一人拿着长嘴壶过来给他注水净手,用手帕擦拭干净后,才转过屏风,到了里间。 这里主客之席已是摆好,餐案上铺着红绸,上面摆放着光泽润润的白玉盘盏,洗净的牙箸、匕勺、小碟;席后各有一个青色的竹木架,挂着擦拭用的汗巾布帕,案脚位置还有一个高腰瓷盂。 这时有随从上来一揖,头压的很低:“客人,宴不见兵,还请解剑。” 赵相乘就一挥手,“今天是我宴请张少郎,又在船上,就用不着那些俗套的礼数了。”他转回身来作势一请,道:“张少郎,还请入座,出来匆忙,置备简陋,莫要见怪。” 张御客套一句,就随他入了席。 这个时候,岛礁之上。一群人正围着夭螈的尸体指指点点,这里距离首府只有一天路程,他们也就省却了分割的步骤,准备挂上钩索,将这头巨怪直接拖回去。 乔盏来到这里的时候,一堆人正在忙碌,他对着一个青衣老者道:“王检敛,怎么样了?查出这头怪物的死因了么?” 王检敛瘦小精悍,双眼有神,他现在显得异常亢奋,拉住乔盏道:“队率,来,你来看这里。” 他用手对着夭螈的头部比划了一下,“剑是从这里斜刺进去的,从中间精准无比的将大脑剖成了两半,除此外并无别的伤口,可以说是一剑毙命,出手的人肯定十分了解夭螈的身躯构造,而且那把剑一定很特别,不然切不开那层灵性表层。” 乔盏暗暗心惊,这夭螈体长至少超过十丈,面对这么大灵性生物,就算是他拿着这种利器,在没有辅助的情况下,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做到这一点。 他很肯定张御没有超过常人的极限,以人类之身斩杀灵性生物,而且还没有动用枪炮,这算是开了先例了吧? 这一刻,他不禁起了爱才之心。 随即他想到,自己要是能把张御拉入神尉军,那功劳不也能算是神尉军的了? 这念头一起,他心中大动,只是操作上有些困难,也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 他摸着下巴的胡茬琢磨了一下,心中就有了一个主意。 棘心号楼台客舱内,役从先是端上了一道点心,待摆上案后,低着头,躬着身退了下去。 张御目光落去,见面前的黑釉碗底之中,一只只白面小团在汤水里轻轻滚动着,看着分外玉雪可人。他用匕勺舀起,尝了一口,霎时清香满颊,那软糯之中还带有一丝微甜。 赵相乘笑道:“这是香玉丸,香岛上有名的点心,可合张少郎的口味么?” 张御放下匕勺,道:“甚好。” 待两人把点心吃完,漱口过后,侍从上来撤下,这才把一道道正菜奉上。 赵相乘道了一声请,两人才各自举箸用食,席间无语。 待到进食完毕,主客两人各自去隔间梳洗,再度回到席中后,案上已是端上了一碟碟小巧蔬果,还有一杯芳香沁鼻的消食茶。 赵相乘捧茶小抿一口,随后放下,坐正身躯道:“张少郎,不知你对我们安巡会了解多少?” 张御道:“有过些许听闻。” 他跟随老师游历的时候,曾见过安巡会的成员,这是海上诸岛的私立武装。这个组织尽管不是都护府治下的衙署,背后却涉及到了一个庞大的利益结合体,里面还涉及到了外岛与都护府的博弈。 赵相乘试着道:“不知张少郎可有兴趣加入安巡会?我可做你的引荐人。” 张御婉拒道:“多谢赵主事,我到首府只为进学,暂无其他想法。” 赵相乘略觉惋惜,道:“既然张少郎不愿,我也不勉强你。只是少郎你可知道,你单独杀掉了一头夭螈,这不是什么小事,要是有人帮你运作,送入功名册录里,那么你就能评功为‘士’。” 张御对东廷都护府的律法和爵禄是十分清楚的。 “士”是民爵的第一级,成为了士,就不再是单纯的民了,而是有了参议谏言,入府为吏的权利。 可实际上这并不容易做到。 民爵的评功,一般由都护府核实之后授予。但要是被评之人自身没有足够的资源和背景,那几乎是不可能的。相反要是由地位较高的人来举荐,那就有较大概率通过。 他道:“此事不易为。” “是不易为。”赵相乘承认这一点,他露出几分诚挚之色,“张少郎,你之前所为我很是钦佩,试问你这样的君子不为‘士’,又有谁人可为‘士’呢?我为会你运作这件事,只是你需耐心等待。要举一个‘士’并不是简单的事,今年的士议,我们并没有做好准备。” 张御这次没有回绝,点头道:“那就多谢主事了。” 要是有士的身份,很多事来做起来方便,包括许多平民不能去的地方他都能去了,还能查阅到很多不公开的典籍文档。 这一场宴席过后,宾主尽欢。 张御借口疲累,就先去了客舱休息。 赵相乘感叹一声,道:“可惜了,他要是能入我安巡会该多好。” 明乙道:“主事好像很看重这位张少郎?” 赵相乘眼望窗外辽阔碧海,道:“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帮他么?不是因为他救了大福号全船人的性命,也不是因为他杀死了那头夭螈,而是像他这样英才,才是天夏的基石,天夏正是由无数这样的年轻人支撑起来的。“ 明乙道:“可现在只有都护府啊。” 赵相乘坚定言道:“是的,现在只有都护府,可是浊潮将退,等着吧,用不了多久,天夏的光芒又会再度照耀到安山之巅的。” …… …… 第六章 日月转则瑞光出 棘心号的客舱中,张御发现自己落在大福号上的行李都被摆在了这里,外面还套了一层布罩,保管的很是妥帖。 他检查了一下,并未缺少什么,也没有被人翻动的迹象。其实这里面除了几本他以前描摹下来的异怪图本,也没有什么特别有价值的东西。 待重新收拾好后,他不由想起了宴席上赵相乘方才对自己的招揽。 平心而论,进入安巡会也有不少好处,可过早的打上一方标签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到首府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学习新法,同时寻找到更多补充神元的物品,暂时还并不想卷入腾海诸岛与首府之间的权利斗争中。 当然他也清楚有些事情实际是避不开的,可唯有拥有了足够强的力量,才能保证自己不被人轻易摆弄。 来到案后坐下,他把夏剑从剑鞘中拔出,看着泛着荧荧玉色的剑身,从行礼中翻出一块细绒,仔细擦拭起来。 这把剑是法器,在杀敌之后,不沾血,不染尘,通常情况下没有必要进行专门的清理,他这种举动其实是一种与剑器沟通的方式。 与夭螈一战后,他感觉自己的精神有所升华,人与剑之间也有了一种微妙的牵连。此刻尝试着呼吸几次,就感觉这把剑仿若有生命一般,伴随着他的气息一同保持着一种奇妙的律动,似乎由着他的意念推动,就会脱手飞去。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不过按照他老师的说法,等到人与剑完全契合的时候,就会有种种神妙出现,譬如剑身之上浮现剑名,剑刃变得更为锐利,甚至飞腾纵空等等。 只是他觉得未必会有这么一天,因为这把剑毕竟不是自己亲手祭炼的,在心理上终究是存在那么一点隔阂的,不过现阶段还不需要考虑这些。 而此刻外间,直到过了日中,这回来援之人才处理好了夭螈的尸体,便就准备启程返航了。只在这时,明乙却来客舱中找到张御,道:“张少郎,神尉军方才有人来此,说想要见你一面,不过被赵主事挡回去了,主事让与张少郎说一声,莫要怪他自作主张。” 张御能看出赵主事是一番好意,道:“替我谢谢赵主事。” 明乙露出笑容,道:“在下会把话带到的。” 下来航程一路无事,到入夜后,有一名随从过来敲响了张御的舱门,说是赵相乘请他共进晚宴,他却是婉拒了,依旧是以随身携带的丹丸代替,而后则是以吐纳呼吸取代睡眠,安心在此休歇了一晚。 到了天将破晓,张御忽然感觉到周围温度变得十分舒适,知道船只快要到首府瑞光了,于是起身洗漱,在间舱里用过精致的早点,就来到了楼台甲板上,眺望远方。 站在船头,他已能清楚望到陆地的轮廓和那地平线上向着南北两端绵延出去的安山山脉。东廷都护府首府瑞光就坐落在安山之西,旦河中游。 据说天夏当年建立八百多个都护府,东廷都护府只是其中之一。 而东廷也自有其特殊之处,这里是天夏疆土东域的最远端,是唯一一个驻扎这片未知大陆上的天夏都护府。 随着棘心号向陆地方向靠近,笼罩在晨光中的瑞光城在他眼里也是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这是一座规模宏大的坚城,面朝腾海,背后依托启山而建,最显眼的内城位于一片高耸的台地上,望夏台、都护衙署、泰阳学宫、贤哲祠等等规制较高的建筑都在那里。 而台地下方的建筑群则沿着高低起伏的地形铺开,最外沿扩张到海面上的是旦港,由于整个城址被夹在启山和海岸中间,所以大体呈现出一个南北走向的较为狭长的分布。 东廷都护府约有人口三百多万,瑞光城就占据了三分之一。 这里的天夏人大概有二十余万,剩下大多是安人、安人和天夏人的混血后裔,还有一些则是是土著邦国的归化蛮人。 在启山背后,远处的安山山脉上,有一座高冷雪峰屹立在天穹之下,恍似天地之中嵌入的一个剪影,只看那孤高峻拔之姿,就让人为之屏息。 在当地的土著语里,这座雪峰叫作“乞格里斯”,意即“孤独的天女神”。 当年都护府的大军还没有踏上这片土地时,副都护杨恭在海上远远看见壮阔山势中挺立的这座孤拔高峰,就脱口说出了“与天同寿谁为友,横推万里第一峰”这句话。 这是天夏人到来后,唯一没有改名的山峰,至今仍叫神女峰。在那里建有一处天夏烽火台,传闻在那里点起烽火后,连天夏本土都能望见。 张御正在观望的时候,身后脚步声起,赵相乘走了过来,与他并肩而立,看着眼前的景物,他感慨道:“当年关征大都护到了这里后曾说‘日月经天,瑞光出焉’,首府瑞光也是由此得名。” 张御道:“都护府偏远地界的民众都说这里福瑞之城,居此处者,贫者能得温饱,富者能享善终。” 赵相乘叹了一声,道:“但愿如此吧,对了,张少郎,你到了首府后,可有下榻的地方么?” 张御道:“我之前从未来过首府,并没有熟悉的地方。” 赵相乘从袖口里拿出一张名帖,递给了他,道:“城南有一处安庐居,是我安巡会的产业,别的不说,安全当是无虞。你持我的名帖到那里,会有人好生招待你的。” 张御接了过来,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赵相乘笑道:“小事。” 三艘战船都是顺风满帆而行,速度极快,在看到瑞光城没多久,就进入了城外的旦港水域。 港口里此刻停泊了百十艘大小船只,白帆成林,远远近近的人声与鸥鸟声不绝于耳。 在内河航道没有开通之前,这里最早是都护府的军港,拥有七个码头,可容纳四十艘战船同时停泊,而现在从腾海诸岛和内陆河道运来的货物,如今大多数在这里汇聚。 在挥动旗语后,棘心号被引向了其中一个码头。 船员纷纷抛下钩索,由小船带上岸,上面自有人将之挂在绞盘上,然后在转动之下将战船缓缓拖入泊位之中。 张御这时留意到,负责转动绞盘的人多是一些老者,个个两鬓斑白,光着粗壮的臂膀,有着与年龄不匹配的强壮身体,每个人的胡须都刮得很干净,目光也是格外有神。 赵相乘注意到他的目光,解释道:“这些老人家都是六十年前参加洪河隘口战斗的老卒了,现在还剩下一百五十三人,因为某些缘故,他们自愿到港口来做工,别看他们年纪大,可要是上了战场,列阵而战,年轻军卒也未必敌得过他们。” 张御缓缓点头,六十年前的洪河隘口之战极为惨烈,可以说完全改变都护府之后的走向,这些老卒至少也有七十多岁了,不过天夏人的平均寿命在一百岁左右,要是年轻时打下的底子好,食物摄取又跟得上的话,这个年纪保持强壮的筋骨倒也不难。 这时码头传来一阵阵喧哗声,却是那头拖进海港的巨大夭螈在这里引发了轰动。 赵相乘看了一眼这艘紧接着棘心号入港的战船,想了一想,提醒道:“张少郎,你要小心神尉军,他们在海上不敢多事,但是在首府内,却是他们的辖界。如果遇到什么事,找安庐居的岳先生,他会帮你的。” 张御表示了然,一头夭螈的利益有多大他很清楚,这也是为什么他一开始就在防备在神尉军的人。 在钩索牵引之下,棘心号稳稳靠岸了。他再次谢过赵相乘后,就与其别过。 他将斗篷的遮帽戴上,手持夏剑,提着行李箱,沿着跨搭的扶手梁梯下了船。 只是他才刚刚在码头上落下脚,还未来得及走出去,就感觉地面微微震动了一下,心下不觉一凛,这是……地震? 可他当看向别处时,却发现周围的人并无异样,似是对此毫无所觉。 他压下心中疑问,又观察了一下四周,见正对道路的方向,有一座古旧的玉辕门高高矗立着,立时认出这是有名的“得胜门”,当初都护府就是一个大军营,这辕门也是随之一同立起来的,后来也一直没有拆除,被保存到了现在。 只是那本来堪称对称精美华丽的玉飞檐上却缺了明显的一角,破坏了原来的美感,这让他这种有着强迫症的人看得格外不舒服。 他努力移开目光,正好看见附近有几名报贩,走上前给了几个铜板,将三天内的各类报纸都是买了一份,就头也不回往外行去。 而此时另一边,被拖上岸的夭螈尸体惹得港口上的人都是涌过来围观,可人群中有一个人,周围路过的人却会在不自觉中远离他,在他的身周围空出了一个圈子,可偏偏还没有一个人发现异样。 这个人面容俊挺,身姿高拔,头上并不着冠,而是梳着少见的道髻,他看着堆场上夭螈的尸体,目光在那道剑伤上转了一圈,手指在腰间悬挂的佩剑上轻轻敲了两敲,玩味一笑,道:“师弟,找到你了。” …… …… 第七章 文院取册 张御出了码头后,就沿着候船厅廊往港口外去。 大厅廊内人来人往,他注意到上方那空间仿佛无限拔高的拱形琉璃顶,光线可以从那里直接透照进来。 这座建立于都护府初立时期的木石建筑,尽管经历了一百年的风雨,可依然完好无损,充分显示出了天夏工匠高超精湛的技艺。 只是这个时候,他忽然听见了一种奇异的声调,转头一看,便见一个脸上涂抹着油彩的蛮人男子跪在地上,大张着手臂,站在光芒之下,嘴里在反复念叨着一句话。 一声尖锐的铜哨声忽然响起,一群拿着赤头漆棍,脖子里挂着铜哨的港口管卫冲了上来,将这个人按倒在地,捆缚起来,并将他的嘴堵住,很快就带走了。 张御转了转念,他对安山附近的土著部落的语言非常熟悉,刚才那个蛮人男子说的那句话,翻译过来就是“尹玛察的子嗣在阴暗和腐树中诞生,它就在光的背后!” “尹玛察”在不同的语境中有不同的喻义,放在这里,就是瘟疫之神的意思。 他记得很清楚,那个与做他交易的异神教徒,信奉的就是所谓的瘟疫之神。现在看来,这样的异神教徒应该不少,也难怪都护府会下令严查。 只是他也在想,既然那个“瘟疫之神”神像上存在“源能”,那么相类似的神像上是否也有呢? 他觉得自己找到落脚处后,有必要去设法了解一下这个异神教派。 从高大的拱形廊门里走出来后,外面就是更为宽阔的大道。 他脚步一顿,由他现在所站的角度看过去,内城台地上的诸多建筑被紫藤花树和十几道的瀑布所簇拥,笼罩在一片迷蒙的彩虹中,望去犹如天上之城,任何一个第一次望到这副美景的人,恐怕都会对那里生出无限向往。 在不远处的地方,有几个等候在这里讨生活的蛮人,他们见张御站着不动,互相使了个眼色,就堆起笑脸走了过来,同时纷纷伸出手来,做出要帮他搬行李的样子,还有人嘴里咕哝着问他是不是需要雇佣马车,更有几个衣着艳丽、画着浓妆的女子试图靠上来。 张御没有理会他们,目光一扫,对着立在不远处的管卫一招手,后者立刻大步走了过来,拥上来的蛮人见状,顿时一哄而散。 张御取出一枚夏金元交给守卫,后者收下后,对外吹了一声哨,片刻后,就有一辆带着车厢的四轮马车在轻快的马蹄声中行驶了过来,平稳的停在他面前。 张御看了一眼,这是两匹棕色马,皮毛顺滑,肢体矫健,马尾高翘,应该是旦河下游敞原上的迁卢马,的确是港口的官雇车马。 他点了点头,让马夫把行李搬了上去,然后抓住扶辕坐进了车厢。 车夫问道:“少郎去哪里?” 张御道:“先去兑贴处。” 在东廷都护府内行走,每去到一个地方就要在当地兑换路贴,并交纳路税。 帖子里面除了写明了贴主的身份,年龄、出身地,有无犯事记录外,还要按下红泥指模印,再配上简略的相貌描述。 先前石栋梁所说得路贴,就是这东西。 假如他坚持记下张御有交易禁物的经历,并且在达到首府后报上去,那么这个记录就会一直存在于他的路贴上,今后可能会成为一个污点。 当然兑换路贴这事也并非强制性的,你可以不去兑换。可是没有这张东西,住宿出行就要交更多的税,不管走到哪里都不方便,还格外引人注目。都护府治下司寇平时查纠问案,首先要找的就是这类人。 车夫显然对这种事很熟悉,很自然道:“就在前面,少郎坐稳了。” 兑贴处位于港口大道的尽头,与海税衙门紧挨在一起,整个建筑由通体白色的方石砌成,上方是穹形屋顶,高挂着都护府的蝉翼旗,十分好辨认。 马车到时,这里门前的广场上已是停满了各类车马,往来出入的人络绎不绝。 这里拥有三十六个负责兑贴的廊厅,以穹顶为中心呈圆形环绕。里面的身着蓝布紧袖衫的安人吏员办事效率很高,寻档、对照,询问、签勾、盖章、收钱、换贴一气呵成,尽管往来之人较多,张御还是很快就拿到了路贴。 等回到马车上,他若有所思,从下船到现在,他所见到的事员、吏员,绝大多数都是黄瞳细眉的安人。 这些安人是天夏在此建立都护府后第一批融入进来的土著。可谁能想到,只是一百年前,安人还是活跃在荒野中,只会采集和捕猎野蛮人。 那时的安人满身寄生虫,畸形丑陋,由于近亲婚配的习俗,多数人都患有严重的遗传病。而现在多是身材高大,满面红光,知礼识文,与一般的天夏人看起来也没什么分别了。 事实上,现在他们就是有着安人血统的天夏人。 不过他也知道,安人能有现在这个地位,那也是因为他们在六十年前那一战中出了大力的。 这时他听到车夫在询问下一站去哪里,他道:“去学政衙门下的文修院。” 新法在泰阳学宫那里才有传授,而进入学宫就是第一步,只是这地方并不是人人都有资格进去的。 首先你必须是天夏人,其次要在十六岁之前通过都护府的地方选试,最后还要有名望的人作保,然后会有地方拟成一份文册,上面会有你的具体记录,在都护府确认加印后分作两份,一份由你自己保管,一份存放在文修院中。 至于泰阳学宫那里,则是不插手此事。因为在以前,都护府会将自己需要的人才先行抽走,剩下的才会交给学宫,据说这是为了防止所有官吏出身都是相同。 张御因为带着成熟的记忆来到这个世界上,所以对于学习有着自己的一套办法。他在十二岁那年先通过了传统的君子试,同年又过了选试。 本来他已是准备奔赴泰阳学宫了,可这个时候,他的养父觉得他年纪尚小,没有自保的能力,就给他请来了那位旧修老师。 在下来的五年里,头两年他跟随这位学习呼吸吐纳术,而下来的三年,他就一直在外游历修行之中,所以一直未能真正成行。 好在学子只要过了选试,年岁又未曾超过十八,那么文册就一直会给你封存保留着。现在他只需将之取出来,就可以去泰阳学宫进学了。 马车在马鞭催促中重新上路,他则翻开一张张报纸浏览起来。 到底是首府的报纸,内容比起地方报丰富不少,看了一会儿,他就收获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通过这些报纸他也是注意到,最近都堂上的人事变动似乎变得有些频繁,这些事偏偏还是在士议期前,稍微对都护府局势有些了解的人,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这时他翻到了一份小报,上面竟然说近来都护府的职位变动,是因为有不少官吏在瑞光城内遭受到了刺杀。他心下一动,又翻了翻,发现这份报纸只有一份,看去是顺手被夹进来的。 他想了想,将这份报纸折叠几下,放入到斗篷的夹囊中藏好,这才拿起余下的报纸翻看起来。 “咦?” 没看多久,他就在偏僻角落里看到了一个消息,心中忖道:“看来这个部族真的是往都护府这边来了……” 正待细看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车夫的声音,道:“少郎,到了。” 这么快? 张御有些意外,据他了解,文修院应该是在城廓之内,距离内城不远的地方,此刻看来却在港口附近。 不过那是五年前的事了,应该是这五年中又有了变动。 他从马车上下来,移目四顾,发现这里环境比较偏僻,或者说清幽也可以,几株柏树的树荫下面是一座有着明显天夏风格的院落,几进屋舍都是硬山式的屋顶,朱漆柱梁,两侧封火山墙,只是看着有些破旧。 他摘下遮帽,走过大门,进入前庭,发现这里冷清异常,也没人来招呼自己,踏着长满青苔的石阶步入了正堂。 长案之后,有一个留着长须的中年文吏坐在酸枝木靠椅上,正捧着书卷看着,听到有人进来,也不抬头,随意问道:“什么事?” 张御合手一揖,道:“撰文,学生来取拿封存在这里的文册。” “哦?” 文吏抬起头来,等看到了张御,不觉微微失神片刻,他咳了一声,站了起来,言语客气了几分,“还请少郎将名帖、副册都交予我过目。” 张御从斗篷夹兜中将这两样东西拿出,递了过去,文吏接过后,道一声“稍等”,就不紧不慢踱向后堂。 过了许久,文吏神情有些古怪的从里转了出来,他将副册和名帖放在平案上,道:“张少郎,你把这些拿回去吧,你的文册不在这里。” 张御看了看他,道:“不在这里?” 文吏叹了口气,道:“不在了,你懂吧?” 张御这时见到文吏看着自己的眼神之中带有一丝怜悯,心念一转,当即就反应了过来,他的文册……被人挪用了! …… …… 第八章 时移事变 张御很清楚,任何地方都有污秽,哪怕光辉笼罩下的瑞光首府也不例外。 泰阳学宫是百年前天夏礼部设立在都护府中的学府,所以只要从这里学成出来的学生,不止是在都护府,就算天夏本土也是承认的。 虽然现在都护府已与本土失去了联系,可是泰阳学宫的学生仍然受到极大的追捧和重视,如今在都护府各处衙署内担任要职的官吏,很多都在泰阳学宫进过学。 由此可以想见,为什么有人会盯上他的这份文册了。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此刻他心里竟然没有半点愤怒不平,反而异常冷静,这连他自己也很诧异。 自我审视下来,他发现这或许因为自己如今也算是走上了修行之路,已然具备了一定的力量,所以可以用较为超脱世俗的目光来看待一些事物。再说单纯的发泄情绪也无益于解决问题。 他想了想,问:“撰文,学生有副册在手,是否可以查出,正文册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文吏刚才一直在观察着张御,还特意稍稍站远了一些。但此刻见他非但没有愤怒暴跳,也没有指责谩骂,反而心平气和的与自己说话,这样的修养气度让他很是赞叹,可同时又不觉暗暗叹息。 他道:“文修院搬来这里有三年了,期间没有新的文册进来,既然你的文册不在这里,那么应该至少在三年前就已经不在了。” 张御回忆了一下,三年前的话,他还在外游历之中。 不过后来他才知道,就在那个时候,他出生的小镇上遭受了极其严重的农业灾害,人口大量流失,后来干脆就被撤治了,剩下的人也被迁徙到别的地方安置了。 只会因为他当时不在镇上,所以也就没有在新的户籍上落实,有可能被当成了失踪人口,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才有人打起了他文册的主意。 转念到这里,他看了看四周,又问:“敢问撰文,文修院为什么搬到这里来?学生记得,本来这处应该是在内城学政衙门附近的。” 文吏他摸着长须,道:“嗯,文修院本来是在那里,可是三年前,忽然起了一场大火,把原来的文修院整个都给烧没了。” 他指着周围,“后来也就搬到这里来了,同僚们都怕事,各自找门路出去了,也就我这老实人被打发过来了。说来好笑,我这里四面不靠,门外只有一洼菜地,可偏要给我再起两堵封火山墙,说是怕再失火,也不知道是要把什么捂在里面。” 张御道:“所以现在这里所有的文档都是后来补录的?” 文吏坦承道:“对,都是补录的,不过你也清楚,这一把火下来,散失点什么也很平常,一些地方难免就与先前对不上了。” 张御点点头,他已经听明白了。现在该打听的也打听到了,这里也找不到什么线索了,于是合手一揖,道:“多谢撰文,学生告辞了。” 文吏抬手相送,他看着张御离去的身影,仿佛是自言自语道:“人还是糊涂一点好,不要太较真,否则丟掉的东西怕就更多。” 张御脚步没有半分停顿,直接回到了车上,道:“去安庐居。” 车轮滚动,马车重新上路。 张御坐在车厢内沉思着。没有文册,就意味着他进不了泰阳学宫,而进不了泰阳学宫,也就没法继续新法的修业。 都护府以往不是没有发生过文册被窃之事,他要想找回,是有向上申诉的渠道的。 可是这件事就算能够查证下来,那也要一年半载之后了,这还只是最乐观的估计。 而取挪学籍的事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三年前的文修院的失火,也使得这件事的内情更是复杂。阴谋论一些,甚至有可能是某些人为了掩盖一些更为重要的东西。 所以他现在去追究,恐怕非但得不到什么好结果,反还会陷入难知的漩涡中。 “今天是大玄历二月初四,初十之后,泰阳学宫就不会再招录学子了,我要是在此之前进不了学宫,那就要等下一年了。” 他可等不了这么长久。 要另寻对策了! 他思索着一条条可行的对策,随即又被他接连否定。 正当他想看看风景,转换下思路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旁边报纸,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探手将刚才看到的一张报纸拿了过来,寻到了一则消息,从头到尾看了几遍,闭上眼睛细思了很久。 当他再度睁眼时,眸中已是熠熠有光。 “或许可以从这方面着手。” 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显然已经到了地头了,车夫是个心窍玲珑的,似乎是知道他在考虑事情,所以一直识趣的没有出声。 张御透过车窗往去,见驻马棚之外,是一座石拱桥,两边载柳,下面有潺潺溪水流淌而过。 而在桥后,是他入了首府后所见到的第二座天夏风格的建筑,倚靠内城台地而建,层层而上,有高不可攀之势。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一座六丈阔的飞檐开门,上面挂着的横匾写有“安庐居”三字,门前出入往来的人颇多,大多都穿着传统的天夏衣冠。 他从马车上下来,抛给车夫一枚金元,后者接过后连连称谢,帮他把行李搬了下来,并称他如果还需要叫马车,可以找城西车马行的老商。 打发走了车夫,张御走过拱桥,在门前出示了赵相乘给的名帖,立刻有一名老掌堂出来相迎,把他恭敬请了进去。 此刻旦港的外郭长墙上,一名剑眉英气,穿着圆领青袍的三旬文士登上了一座墩台。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头被托上码头的夭螈尸体,那巨大的体型也是让他吃了一惊,道:“这么大的灵性异怪?” 他眉头微笼,暗暗思忖:“近段时候姚老公府病重不能理事,人心散乱,士议行将举行,神尉军忽然得了这么大一个功劳,难保他们不会提出更多条件……” 就在这时,一个仆役打扮的人沿着城墙马道一路小跑上来,顾不上擦拭面上汗水,躬身道:“衙君,赵主事的递书。” 文士拆开书信,见到里面的内容后,既是惊讶又是振奋。 “这头夭螈居然不是神尉军猎杀的?而是一个年不足二十的少郎?” 他念头一转,立刻从腰间解下一支硬炭笔,直接在书信上写了几句话,交给仆役,叮嘱道:“小武,你拿着这封信找瀚墨报馆的陈文修,让他抓紧时间把这件事刊发出去,记住,要快!我料定神尉军肯定要往自己身上揽功,所以要抢在他们前面!” 仆役认真道:“衙君放心吧,我一定把话和东西带到。” 张御进入了安庐居后,赵相乘的名帖起了作用,掌堂将他的安排在了最高处的升楼上,这里内外三进,宽敞明亮,器物皆备。 他沐浴之后,换了一件轻舒衣裳,来到了升楼外的瞰台之上。 此时正值傍晚,微风徐来,落日余晖将城下建筑和旦港外的辽阔碧海一起笼罩在内,景色瑰丽壮阔。 只是他知道,在过去的二十年来,都护府多处地域灾害频发,民众流散,远不是眼前所看到的那般平安祥和。 眼前的美景又能维持多久? 他抬起自己的双手,白皙如玉,在光芒照射下没有任何瑕疵。 这个身躯此刻正处在生命的巅峰时期,可人一出生,就在向着死亡前进,在时间浪潮的冲刷下,也终归会有衰败的一日。 要留住这一切,那就需要超越尘俗的力量,足以改变一切的力量。 关于这次如何进入泰阳学宫,他已经有了通盘的考虑,而为了确保成功,可以用到的力量都要用上。 他于心中一个呼唤,大道之章伴随着光芒再度出现面前,几个章印在他面前漂浮不定,曾经投入过神元的章印在对比下显得格外明亮。 随着他的心意,其余章印都是往后退去,只有一个章印还留在面前。 这个章印内刻着“语韵”二字。 “语韵”能够通过特定的气息和发声,让自己的语声产生独特的韵律,可以在交流沟通中使人产生共鸣,从而更具说服力。 这不但可作用于人,也同样对非人生物有用,他能够模仿夭螈发声,并骗过这个灵性生物,这个技巧也是起了作用的。 在下来行动中,这个技巧更是不可或缺。 他看了眼自己现在可以动用的神元,在心意引动之下,就慢慢填入了这枚章印之中。 只是恍惚之间,他就感觉到自己的身躯产生了微妙的变化,气息更加顺畅,思维也变得更为活跃。 他随意念了一首文意浅白的诗词,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刻意去调整,可在读出来时,却是抑扬顿挫,节奏分明,声音中自有一股令人和悦的韵律。 以往他不是做不到这样,可需要意识专注在上面,而现在却像呼吸一样,几乎就成为了自身的本能。 他感觉这次提升不小,只是原本已然补回了一半的神元又是下降了许多,心中不由思忖道:“看来等入学这件事解决之后,就要去找更多补充神元的物品了。” …… …… 第九章 泰阳学宫 泰阳学宫位于瑞光首府的内城北端,有人工开凿水渠从学宫中间穿过,一根根石柱撑起了宏伟的殿顶,外壁并没有太多装饰,简洁平整。 与内城台地的大多数建筑一样,学宫是在原来古代神庙的基础上修筑扩建起来,许多地方还保持着原来的格局,所以看起来恢宏高大,占地广阔。 此刻停留在学宫广场上的都是今年前来进学的学子,个个身着天夏衣冠,精神焕发。 能进入泰阳学宫进学之人,不管是治学还是出仕,将来一定是能跻身都护府上流的,而且从过往的传统看,这两个身份是可以随时转换的。 只是这些学子现在还无法进去,只能待在外面。 按照泰阳学宫的规矩,入学者平旦时分就要到来,一直要在此静候到隅中,届时才会放开宫门,验明文册。 据说这是第一任祭酒定下的规矩,说是为了磨练学子的性情毅力,要让他们对学问有敬畏之心。 只是早年瑞光首府气候恶劣,干旱少雨,这么做或许还有点用,可现在气候温润,四季如春,作用也就十分有限了。 可规矩就是规矩,一百年来都是这样,即便只是走个过场,也不能因此破例。 郑瑜站在一根廊柱底下,他不过十五岁,长相秀气,身量又不高,看着有些病弱,好似稍大一点的风过来就能把他吹倒。 老管家拿出一个水壶,双手捧着递上来,“少郎,来,喝口水吧。” 郑瑜有些不好意思看了下四周,道:“顾伯,别把我当小孩了,你看大家都不喝……” 顾伯坚持道:“少郎从来身体虚弱,出来时夫人就交代了,要老仆好好照顾你。” 郑瑜拗不过,只得接过来只喝一口,就马上交还给了老管家,随后他认真道:“顾伯,首府有明文法令,人无尊卑,一视等同,顾伯以后可不能在人前称仆了。” 顾伯笑眯眯道:“少郎,就听你的。” 郑瑜见他被自己说服,很是高兴,他瞧见离自己不远站着两个学子,小声道:“顾伯,还有干净的水么,给那两位学兄送点过去吧。” “用老朽的就是,未曾饮过。” 顾伯拿出两个瓷杯,擦拭干净,各自倒了杯水给那两个学子端去,两人开始还欲推辞,但顾伯老练世故,几句话就说得他们不得不饮下了水,而后就都来郑瑜这里道谢。 郑瑜和他们互叙了名姓籍贯,这两人一个叫王薄、一个叫余名扬,都是头回来进学的学子,因为彼此都是天夏人,年龄出身又是相仿,所以一会儿就聊到了一处。 但凡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自然都不喜欢谈那些沉闷的学业,话题很快就转到了近来的新奇趣闻上。 “两位学兄,昨天可去看港口那头灵性异怪么?” 王薄性子有些浮夸,他眉飞色舞的比划着,“听闻那大夭螈连头带尾有三十丈长,连码头都差点摆不下来。” 余名扬撇撇嘴,道:“我也去看了,那异怪身体就十丈左右,其中还有一部分是尾巴,不过也算大了。” 王薄不服气道:“哪止!” 余名扬却懒得与他争辩。 郑瑜露出一副好奇之色,道:“王学兄,这异怪这么大,又是谁捕获的?神尉军么?” 王薄本来还想跟余扬名继续讨论一下,一听这话马上被转移了注意力,得意洋洋道:“这话你可猜错了,听说杀死夭螈的那位,和我们年岁差不多,而且也是一位前来进学的学子!” 余名扬意外道:“真的?” 王薄不满道:“我还骗你不成?我与瀚墨报馆一位妙笔是知交好友,他私下告诉我的,这定然是没错的。” 余名扬现在熟悉王薄的说话风格了,知道他多半夸大了自己与瀚墨报馆那位妙笔的关系,可这件事本身兴许是真的。 郑瑜惊叹道:“真厉害。” 王薄看了看四周,神秘兮兮道:“有传言说就是这位可能不是寻常人,而是像神尉军一样身具奇力……两位学兄,其实我们今次只要入了学宫,只要去某个地界,说不定也能有这等本事…… 郑瑜想了想,道:“王学兄不会说得是那里吧……“说到这里,他用手隔空写了两个字。 王薄连连点头,道:“对对,就是那里,我和你说,我有一个知交好友,便在……咦!” 他话没说完,忽然扭头看去,两人也是诧异,顺着他目光一望,就见一个身穿斗篷的人走了上来,面容被遮帽的阴影盖住,无法看清,可从行走的步伐来看,明显是受过天夏礼仪教育的,应该和他们一样也是位年轻学子。 王薄一乐,随即故作可惜道:“啊呀呀,已近隅中,这位现在才来,怕是今年进不了学宫喽。” 郑瑜道:“说不定是这位学兄有什么难处,被什么事耽搁了。” 余名扬没说话。 广场上的学子也是纷纷停下交谈,一个个看了过来,目光中有怜悯,有不屑,也有幸灾乐祸。 他们为了能顺利进学,都是早早到来,一直等候到了现在,尽管并没有感受到苦累,可总算是态度到了。 这位居然敢把学宫的规矩不放在心上,现在才到,今年怕是没什么入学机会了。 随后他们就见这位脚下不停,径直穿过广场,往学宫门前行去,所有人都是露出了一副看好戏的神色。 王薄一手遮住上面的阳光,踮着脚望着,兴奋道:“看样子去找学令,可学令哪里会通融哦。” 张御沿着一级级长阶往上走,到达平台上后,一抬头,就见一个身着黑色深衣,头戴卫梁冠的中年学令正肃然看着自己,而其背后,是两扇紧闭的学宫大门。 他在此停下,伸手将遮帽拿下,身躯挺直,合手一揖,“这位学令有礼。” 那个学令在见到他面容的一瞬,几疑画中仙人到此,不觉怔了一怔,随后他努力板起脸道:“这位少郎,你若是学子,那便来得过晚了,今年已不可能入学,求学道上,没有侥幸可言,你明年再来吧!” 张御从袖中取出了一封名帖,用双手拇指扣住两边,在学令诧异的目光中,以一个无可挑剔端正姿势送递上去,正声道:“学生张御,今慕泰阳之学,特来自荐。”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清亮高亢,整个广场都是清晰有闻,底下顿时一片哗然。 “自荐,居然是自荐!”王薄神情激动无比,一边兴奋的叫着,一边是用力的锤着余名扬,后者皱着眉直揉肩。 郑瑜看着张御的背影,却是露出了羡慕和佩服之色,感觉这位实在太有勇气了。 是的,学子要在泰阳学宫进学,正常渠道需要考入进去,可除此之外,还有一途。 那就是自荐! 你要是觉得自己有足够的学问,那么就可以直接找上学宫,用或以文辩,或以论述,或以宣讲的方式与学宫师教交流,总之你只要得到学宫方面的考校,那可以成为学宫一员。 而一旦成功,那就不会是普通的学宫字子了,而极可能是身份更高的师教。 可这种行为很少有人用,因为走正途比这容易方便的多,而上门论述,就有着切磋学问的意思,若是让你就这么进来了,岂不是说负责考校的师教变相承认学问不如你么? 这里不但涉及私人名誉,甚至还上升到了学宫的声誉。所以这条路极其难走,百年中能成功的人过去不是没有,可也是寥寥可数。 最关键的是,决定权是在学宫手中,就算你真的有学问,学宫为了维持名誉,也不见得会让你过关,所以难度可想而知。 学令此时神色严厉看着张御,他可不认为看起来年纪轻轻张御能有什么学问,可是对方的语声之中有一股强烈无比的自信心,连他也受到了感染,心中不禁有了些动摇。 仿佛要给自己一个缓冲,他没有去接名帖,而是吸了口气,走到台阶前,对着下面严厉呵斥道:“肃静,学宫治文之地,敢有喧哗,除文册,革学籍!” 这句话像是在沸釜中浇了一瓢冷水,场中声音顿时歇止下来。所有人瞪大着眼看着上面,似想看清楚这件事到底会朝哪一个方向发展。 学令身躯转回时,感觉自己的判断力又回来了。他对张御冷冷言道:“年轻人,你回去吧,泰阳学宫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也不要妄图走捷径。” 张御好整以暇道:“学令若不肯接荐书,那学生可在此等到学宫大门打开,若是学宫还不让进,那学生就转去都护府治署衙门,持玉槌,敲洪鼓,问一问泰阳学宫自己定下的规矩到底作不作数?” 学令一听这话,神情变了几变,意识到张御绝对是有备而来,而且后者此刻的语声虽然不高不低,可自有一股不做成决不罢休的气势,让他不敢不信。 他沉默许久,最后一声不发将自荐名帖拿来,并冲着门前的高阙挥了挥手,在隆隆声响中,那两扇刻着对称蝉翼纹的沉重石门便缓缓开启。 张御看着敞开在自己面前的学宫大道,对着学令合手一揖,而后在广场上众多学子的目注之下,迈开脚步,昂然入内。 …… …… 第十章 甄礼献策 “又是一个投机取巧的!” 朱安世看到学宫助役递来的自荐名帖,像是遇到了格外厌恶的东西,根本不伸手去接。 年近四旬的他,资历,学识都是不差,他是靠着自己的才学走正途上来的,所以张御这种走自荐道路的人格外排斥。 柳光笑了笑,拿过名帖,将有些尴尬的助役打发了下去。他把荐书端在手里认真看了一遍,道:“这上面倒是看不出来历。” 朱安世一副早有所料的样子,道:“来路不正的人,都是这般。” 自荐名帖上面理应罗列自己的师传,过往就学于何地,有在专学上有什么成就。可这份荐书上除了最基本的名字,籍贯、年岁、专学这四项外,就什么都没有了。这说明来者很可能读的只是私学,或许就是一个野路子。 柳光道:“我倒是觉得,这次来人可能不那么简单。” 他又把名帖递给了旁处的辛瑶,这位仪姿出众,容貌姣好的女师教接过来看了看,推了下架在秀气琼鼻上的眼镜,淡淡道:“他是什么来历不重要,我们只管论辨就行了。” 柳光看着朱安世,道:“说得是啊,既然学宫安排我们三个来负责此事,那么我们只管学问上的事,其余的东西不用去多管了。” 朱安世神情严肃道:“我是不会让这种人过关的。”他看了看名帖,“就先让他等着吧。” 张御进入泰阳学宫后,在一位学宫助役的引领下,来到了一间迎客堂内坐下,学宫在这方面倒是没有为难他,还给他上了一杯热茶。 在等候之时,他也在考虑,自己学得是古代博物学,不出意外的话,学宫应该会安排专学相同的师教和他来进行论辩。 只是这门学问需要长时间的积累,有所成就的人大多都上了年纪,并在学宫里有着崇高的地位。这样的人自恃身份,是不会来与他论辩的,一个不好还有打压后辈之嫌,所以他这次所需面对的,有很大可能是年轻一辈的师教。 这就对他比较有利了。 因为“语韵”本身只是技巧,并不是什么超常能为,对于那些年岁较大,有着丰富阅历的学者来说,作用是有限的。 他们通常知识完备,对人和世界有着深刻的认知和见解,内心不易动摇,就像刚才门外那位黑衣学令,就算一开始受到影响,可自我一调解,就立刻回复了过来。 反而大多数年轻师教还有感性的一面,他们有上进心,较能接受新的观念和理论,可同样也容易被外界的影响所左右,一旦自身情绪占了上风,就会失去理智的判断。 只是他在这里等着,学宫方面却迟迟不来人,茶水凉了也没人来换,似乎把他给遗忘了。 张御不以为意,这是一种常见手段,就是想磨一磨他的锐气,这种做法本身就恰恰表明了一种对立的情绪,反而有利于他把握对面的心理。 他坐在那里吐纳调息着,随身又带着丹丸,就算接连几天几夜耗在这里也没关系,实际上是不会的,因为学宫还是要脸的。而且就这么把他逼走的话,那到外面一宣扬,岂不是表明学宫方面怕了他? 果然,仅仅只是半天之后,就有助役过来相请,并且说了一些他应该注意的相关事宜。 他用心记下,小节也不能忽略,有可能的话,要尽量避免犯错。 跟着助役行走,沿着一侧的弧形廊道进入了一个规模不小的环形建筑。 来时他做过功课,这里应该是就是专门给予年轻学子论辩宣讲的“甄礼堂”,这里分作前后两堂,前低后高。当中是一条由地平开始,逐渐向上延伸的坡道,来人可以由此直接行进到内部的环形厅中。 助役到了堂前站定,道:“先生往里走就是了。” 张御谢过之后,就沿着这条坡道往里走,可他很快发现了不对。 这里的空间布局很独特,任何一个人从外面走进去的人,都要面对着大厅内部的人从高处投来的目光,并在周围庄重肃穆的气氛下产生极大的压力。 这样一来,无论主动还是不主动,站在内部大厅内部的人都不自觉的拥有高高在上的感觉。 这种自上而下的对话不是他想要的。 对方将自己的位置摆的过高后,不容易听取他人的意见不说,也不利于他下来的计划,所以必须设法打破对方此刻的心理优势! 他心中转了转念,在又走了几步后,就停了下来。 甄礼堂中,朱安世此刻坐在中间最高处,他面部严肃,发髻梳理的一丝不苟。柳光和辛瑶则分别坐在左右两侧的位置上,他们表情相对而言就很自然平静。 只是张御在走上坡道的时候,他们也是隔远处看到了他那近乎完美的容貌,心中也是震了一下,不由都是想起那些挂在学宫中的仙人画像来。 就在这个时候,三人见到张御忽然站在那里不动了,心中诧异,起初还以为是他怯场了,可随即发现不对,就见张御双掌相合,左覆右上,对着甄礼堂门庭的方向深深一揖。 朱安世三个能被成为学宫师教,本身的学识自然是做不得假的,他们从张御所站的位置和动作上,就看出这是“问礼”,是一个天夏古礼。 古时贤者互拜,来访之人立于门下,躬礼以示敬慕,待主人回礼,方才入内,后来就成了访学之礼。 这礼仪虽说现在已经很少人用了,甚至连听说过的人都很少了。可是张御既然做了出来,他们就不得不应了。身为古代博物学师教,要是被人讥笑连天夏古礼都不懂,那还有什么资格再坐在这里? 所以三人赶忙站起,回以敬礼。 然而,张御的动作并没有到此结束,问礼之后,把身躯挺直,跨步继续往前走,到了门庭近前,又是一揖,而后再往前走,直接来到了礼堂正中,大袖分开,合手,再揖! 这几个揖礼下来,庄重端肃,有威有敬,再加上他行走过来时,一步一顿,佩玉声动,三人顿感一股煌煌天夏之风迎面而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感觉对面来人并不是上门自荐的学子,而是一位前来访学的名士。 他们看得出来,这又是一个古夏之礼,无奈之下,只得从自己的位置上来,到了与张御平视的地方,肃容回礼相敬。 这礼数一行,双方之间的关系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本来三人属于考校的一方,现在看起来却像是彼此对等了。 朱安世此时意识到张御不简单,收敛起小觑的心思,同时也在反思,是否是自己先入为主了? 他回到了原先位置上,想了想,问道:“张君子,不知你师承何人?” 张御坦然道:“老师自称陶生。”这的确是教导他学问的老师,教会了他最基本的知识文礼,没有这一位,后来他的学习定然坎坷许多。 三人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过既然对方知晓天夏古礼,那极有可能是最早跟着都护府大军到来的那批罪官之后,所以用了化名。 朱安世见这里问不出什么,就又道:“张君子今天以古时贤者之礼与我们相见,莫非要想宣讲古夏经学么?” 张御抬起头来,知道关键的时候到了。 古代博物学这门学问涵盖极广,每个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面前这三位固然有胜过他的地方,但也肯定有不如他的地方。 可是学问这东西,有时候是讲话语权的。 要是学宫为了维护名誉,一心不让他过关,那么根本不用驳倒他,只要设法证明他所学的东西一无是处,于都护府没有任何实际价值就行了。 譬如朱安世所说的古夏经学,早就是尘封旧室,蛛网蔽结了,很少有人再去钻研了。就算他能提出一些高论,也不过是赢来两声喝彩,并不可能让学宫为他破例。 可有些时候,他却未必需要按照别人安排的路子走。 他看向上方三人,道:“非是,学生来此,不是为了在诸位面前讲述学问,而是有一道事关都护府安危的告策奉上!” 朱安世听到这句话,一下眉头皱起。心中刚刚对张御升上来的些许敬意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就连柳光和辛瑶两人也有些意外。 什么是告策?简单来说,就是对都堂之上的政务提出有益的见解。 可这些东西哪里是读了几篇学问就能懂的? 就算泰阳学宫出去的学子和师教,若无经验,也不可能在都护府治署里直接任职,需先去地方镇城做几年事务官,有过一番历练,才会被放到合适的位置上。 未曾出过仕的年轻人,谈什么告策?又用什么谈? 柳光感受到张御语声之中自有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便对朱安世和辛瑶两人说道:“张君子声亮气宏,说不定真有什么有益于都护府的高策,我欲一闻。” 辛瑶目不转睛的看着张御,推了推眼镜,道:“同意。” 朱安世尽管不认为张御这个年轻人有指点江山的能力,可那气势十足的语声也令他感觉不妨听上一听,于是他一拱手,道:“张君子,却要请教,这告策为何?” …… …… 第十一章 名德兼具 张御站在大堂中间,袖子自然放落两旁,举止仪容无可挑剔。他十分从容的说道:“学生在说告策之前,需要一份都护府地域图。” 柳光笑道:“这容易。” 他吩咐了一声,就有助役走了出去,少顷,就听见锁链的声响,而后上方露出一方琉璃顶,随着光影投下,就在大堂的地面上呈现出一副地图。 张御接过助役递过来的教杆,在旦河上游某处一点,道:“这里是洪河隘口,自六十年前一战后,就有六万都护府正军常年驻守在这里,防备那些陆地深处的好战的土著部族和隐藏在阴暗处的神明。” 他又往旁边移了几步,教杆顺着旦河的走势往下一段距离,最后在某处看去一大片的空白地方上点了点。 “这是敞原,这处大平原一望无际,无险可守,而东面却是安山山脉的平缓处,那里沟谷纵横,地形破碎,本来荒无人烟,可是因为都护府改造了气候,那里有些地方渐渐变得适宜放牧和耕种,所以过去六十年来,不断有安山东面的土著部落以借口朝拜祖神的名义迁徙到此。” 朱安世三人听到这里,心中猜想他的告策应该是和这些土著有关了。 张御继续道:“由于敞原面积太过广大,都护府的人口根本不足以消化那里,而那些土著又相对安分,所以早年为了避免两线开战,对这些土著采取的是安抚策略,并一直延续到了如今,可学生想说的是,最迟明年,又会有一支新的土著部落会迁徙到这里。” 柳光露出了关注的神色,道:“张君子,这支部族会有什么问题么?” 张御抬头看着三人,道:“这支部落名为‘查克扎努’,意即‘坚硬的利爪’,是一支至少拥有两万土著战士的大部落。”他强调了一句,“也是一支都护府之前从来未曾接触过的土著部落。” “什么?” 朱安世三人都是一惊,单单那些部落战士倒不算什么,石矛骨箭毕竟是对抗不了火铳火炮和钢铁利器的。 可是这个部族战士的数量,已经可以催生出至少百名以上拥有超常能力的部落祭祀了,或许还可能存在一两个土著神明,这三者结合到一起,力量就非常非常可观了,这会将对都护府南部疆域的统治造成极大威胁。 朱安世忍不住走前一步,问道:“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张御道:“三年前,我出门游历,曾在安山山脉与旦河下游的交界处生活过一段时间,对于那片地域里居住的绝大多数土著部落的都称得上了解。” “事实上,这个坚爪部落早在许多年前就陆陆续续往西迁移了,并在这过程中与当地的部落发生了不少冲突,只是当时还不确定他们是否会向西越过安山,直到我翻看了这些天来的报纸,见上面有面涂蓝纹、头戴羽冠,并且画有利爪标志的土著蛮人出现在都护府疆域上,才能确定这件事。” 朱安世立刻叫过一个助役,面目凝重道:“去把这半月来都护府的所有的报纸都拿来,多拿几份。” 柳光这时道:“张君子,看你的自荐名帖,三年前,你应该只有十四岁吧?” 张御道:“是的。” 实际上他出门游历的时候是十二岁,不过前两年他和那位老师在一起,这位要他不要在人前提及自己,所以他也就略过了这一段。 辛瑶扶了扶眼镜,道:“了不起。” 柳光好奇问道:“张君子,你当时是怎么想到去那里的?” 张御稍稍沉默,似乎陷入了过去某段回忆之中,随后他就开口讲述起来。 “学生在进行古代博物学学习的时候,发现这都护府到达这片陆地的一百年来,对于这里土著文明的了解依然十分有限,而大多土著部落的传说和源头都在安山另一侧,所以就萌发出去那里考察一番的念头……” 他接下来大略讲述了一些在那片地域之中所遇到的各种困难和危险,由于“语韵”的作用,他的声音极富感染力,对事物的观察又很独到细致,哪怕只是听他的叙述,也给人予一种身临其境之感。 三人对张御谈不上了解,可此刻自然而然脑补出一个拥有无畏精神,并勇于探索的年轻士子的形象来。 就在这时,助役捧着一大叠报纸走了进来,三个人立刻分头查证,很快就找到了张御说的那些消息。 因为这些蛮人并没有被人当作一回事,所以关于他们的记载只是出现在边缘角落里,事实上能出现在报纸上也是因为这些蛮人猎杀了几头灵性生物,要不是特别留意,或者在这方面十分敏感的人,那确实很容易忽略过去。 三人立刻意识到,张御今天其实是以告策为借口,送来了一个重要无比的情报。 而如果运用的好,那么就能够在下一次都堂议事上抢占先机! 朱安世和柳光、辛瑶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后,就对张御道:“张少郎,请你等候片刻。” 张御合手一揖,道:“学生等着。” 朱安世三人于是一起来到了旁边一间议事堂内。 柳光兴致很高,不待坐下,就道:“朱师教,辛师教,张少郎带来的这个消息十分有用,只凭这个,他就可以通过这次自荐,我提议,这一次就由我们三人联名,合力荐他为学宫师教。” 朱安世这时忽然道:“我不同意。” 柳光露出了诧异之色,他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莫非朱师教是怕有损自己的名声么?其实大可不必,我以为在这件事上,连学宫方面都会让步,何况是我们这区区一点名声?” “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朱安世表情认真起来,道:“柳师教、辛师教,这个张少郎可以留下来,我们也可以在其他地方给他补偿,但是绝对不能把学职授予他!” 柳光很是不解,道:“朱师教,为什么?你能说下理由么?” 辛瑶静静的看着朱安世,似乎也在等待答案。 朱安世沉声道:“两位,其实我们并不了解这个人,我们只是听了他一席真假难辨的话而已,他的学识到底如何我们不清楚,他的品性优劣我们也一无所知,只是因为带来了一个消息,就让他成为学宫师教?我不能答应!” 说到这里,他又加重语气,道:“要知道,学宫师教可是要为人师表的,怎么能轻易授予一个底细来路不明的人?” 泰阳学宫作为天夏礼部下辖的学宫,还带着一些古旧风气,在道德上面较为偏重,认为这是一个人的立身之本,学问倒反而是其次了。 刚才他受到了张御的话语感染,想法也一度和柳光一样,也忍不住想要同意了,可此刻他静下心来,却又感觉这事大为不妥。 说到底,张御并没有用学识让他信服,而是用了一种在他看来较为取巧的办法。 他现在特别担心张御是一个品行不端的小人。 假如是这样,他们这些负责考校的师教受牵累是小,可要是由此损害了泰阳学宫的名誉,甚至造成更坏的后果,那就是大过了。 柳光与他争辩道:“可这个消息有多重要朱师教你不是不清楚,都护府一向采用北剿南抚的策略,现在只有这位张少郎懂得那个坚爪部落的语言,我们要与这个部落沟通,下来是离不开他的,不给一个学职,没有名分,他凭什么为我泰阳学宫出力?” 朱安世神情坚定道:“假如他是一个深明大义,知道以大局为重的人,那我们只要讲清楚这里面的利害,那他自然会为我们出力。如果他不愿这么做,那正好说明他只是一个投机取巧的小人,那我们绝对不能纵容这种行止!而且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我却不信,学宫那么智士,面对一个土著部落,想不出一个可行的办法来。” 柳光气笑了,都护府一场危机可能近在眼前,你这个时候跟别人谈道德,你不是读书读糊涂了? 明明可以用成本最低的方式解决问题,却偏偏把事情搞复杂化,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只是这件事需要他们三人全都点头同意不可,若有一个人反对,那就过不了关。他一时也没有什么办法,压下涌到胸口的烦躁,重重坐了下来,拿起案上的茶水咕嘟嘟灌了几口。 朱安世看着两人,认真道:“我也知道这张少郎是一个人才,可越是这样的人,走到高位时的危害也就越大,我不希望将来的都堂上再出现一个姚弘义了。” 柳光也是沉默下去,就在他想开口说什么时候,之前那个助役又匆匆走来,手里还捧着几份报纸。他看过去道:“哪来的报纸?是方才漏掉了么?” 助役一躬身,道:“柳师教,这是今天才出的报纸,下役觉得三位师教可能需要,所以自作主张给带来了。” 柳光点点头,打发走了助役,被这么一打岔,他刚才想说什么也忘了,拿过报纸扫了眼,可动作却是一顿,随即拿近之后再仔细看了看,脸上神情变得微妙起来,他抬头看向朱安世,道:“朱师教,我记得,这位张君子就叫张御吧?而且路贴上记载,他来到首府时候乘坐的是大福号客船。” 朱安世疑惑道:“是的,怎么了?” “我想朱师教应该看看这个。”柳光把报纸递了过去。 朱安世纳闷接过,翻开报纸,入目所见是一副巨大怪物的写实图,一个年轻人站在孤岛上,还有一条船正在向远方开走。 “夭螈?” 身为古代博物学师教,他不难认出这种怪物,可当他再往下看时,却是一下怔住了。 报纸详细报导了大福号遇险,一个人年轻人站出来模仿夭螈幼崽的发声,独自留下来吸引这头怪物的注意,并掩护全船退走的全部经过。 通篇文章并没有任何艺术加工或掺杂私人感情,只是单纯在记录整件事。 可偏偏就是这样简单到近乎冷酷的语句,再配合上那副只有黑白两色的图画,却让人深深为之震动。 柳光看着久久没有回神的朱安世,语气郑重道:“朱师教,我相信一个在危难时刻愿意站出来牺牲自身,挽救他人的人,品行是无可指摘的,至少我做不到像他那样。” “不要说了……”朱安世拿着报纸的手轻轻颤抖着,他红着眼抬起头来,道:“这是一位真正的君子,我险些犯了一个大错!我愿和两位师教一起,合力保荐他为学宫师教!” …… …… 第十二章 拜学玄府 泰阳学宫的一间精致茶室内,张御穿着一身宽松的天青色道袍,坐在敞开的竹木门廊里,遥望着远处的那孤独峻拔的神女峰。 距离自荐那日已经过去三天了。 泰阳学宫方面要他暂且先住在学宫之中,并承诺会给他一个答复。 他知道泰阳学宫上层不会单凭报纸上的消息就妄下断论,一定会想办法去那里核实印证。 算来时间应该也不差多了。 他伸手拿起竹矮几上的紫砂茶壶,倒了一杯茶。而后在袅袅茶香中拿起一卷异物图鉴翻看了起来。 这是一本手绘图鉴,是他从学宫馆藏中借来的,也不知是谁人做著,里面记录了不少这片陆地上古怪的动植物,描绘的也十分详实。 这里有些东西是他接触过的,有些则是他闻所未闻的。这样的图卷也就是在泰阳学宫才能看到,也是学宫的底蕴所在,外面根本没有流传的可能。 正看得入神时,飞檐下的系着红结的碎玉片子忽然一阵摇晃,发出一连串的清脆响声。 他心中一动,暗道:“来了。” 他撒开宽袖,自蒲团上站了起来,来到茶室的前庭,就见役从用竹竿挑开帘子,柳光笑吟吟自外走了进来,对他一拱手,道:“张君子,冒昧相扰了。” “柳师教。”张御抬手一回礼,道:“还请里面坐。” 柳光欣然应下。 两人到了茶室里面坐定,自有役从过来为两人斟茶。 张御待役从退下,问道:“柳师教,可是因为敞原那里有消息了?” 柳光是个洒脱不拘礼的人,丝毫也不拿捏,直接点头道:“学宫已确定了你所言无虚,也认可了你的判断。”他顿了顿,“学宫对你的任职已定,暂时先做学宫里的辅教。” 张御若有所思:“辅教么?” 泰阳学宫的师教分为学正、辅教两种,通常所说的师教其实就是指学正,而辅教则是差了一级。 柳光惭愧道:“本来以张君子的学问人品,一个学正是当得的,可是有人明确表示了反对,更拿你的年岁说事,我们三人虽然据理力争,奈何上面的决定的事,我们也无力反对,只能请你担待一二了。” 张御心里对此早就有所准备,他算是自荐上来的,还稍微取了一点巧,那必然会被一些走正途上来的人所排斥,说不定其中就有人来自学宫的权力上层。顺手压了他一下也是很可能的。 不过对这个他其实并不怎么在乎。 他进入泰阳学宫只是为了学习新法,并拥有了一个在学宫里方便行走的身份,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了,且远远超出最初的目标了。 只是这里可能有些后遗症,他之前的高调行为可能会给自身带来一些副作用,可那是不可避免的,也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再说,事物从来都具有两面性,只要操作的好,好与坏也是可以相互转化的。 柳光道:“张君子若无什么异议,稍候学宫就会来人把辅教衣冠和玉佩玉印送来,并顺带问你一些问题,不过事情已定,你若不愿回答那就不必理会。” 张御放下茶杯,在座上合手一礼,道:“劳烦柳师教来这一趟了。” 柳光也是一合手,笑道:“无需客气,只是有一言,从下月开始,张辅教就要开始负责教授那异族部落言语。” 他神色稍稍认真了几分,道:“这件事要千万上心,届时上面会派一些学子来跟你学习,张君子你要格外留神,勿要出什么差错。”较为隐晦的点了一句后,他又拿出一本册子放在案上,道:“我留一册学宫制规在此,闲时不妨多翻翻,若有什么不明,尽管来问我。” 张御点了点头,道:“多谢柳师教提醒,我心中有数。” 现在只有他一个人掌握坚爪部族的语言,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学宫方面肯定是不放心的,所以一定会派人来跟他学习,尽快弄明白如何与这个部落交流沟通。 不过听柳光之言,可能这些学子有些来历,身份并不简单。 柳光事情交代过后,也不多待,借口尚有他事就离开了茶室。 张御拿起他临走时放下的册子,一边品着茶,一边慢慢翻看,这里面都是学宫师教及学子应当遵守的规例,还有各种处罚方式。 他认为册子里面的内容很是重要,熟记之后,按照条例办事,就能尽量减少犯错,遇到事情,也能有理有据的争取自己的利益。 除了这个,上面能看出学宫执教的宽严程度,学宫上层的总体偏向,其实最好能找来过去的旧规,两下一比较,那就更清楚了。 学宫那里动作并不慢,柳光离去不过一个夏时,就有一名师教将他的辅教衣冠和印信带了过来,并例行问了他几个问题。 或许是暂时不想让他离开学宫,学宫方面还特意给他安排了一个居所。 这倒挺符合他心意的。 现在夭螈的事正闹得沸沸扬扬,虽然不知道上次神尉军的人找他干什么,可或许此刻还未放弃,而住在学宫里,正好回避掉这些事。 那师教知道自己就是来走个过场,结果上面早就定下来了,所以也没多问,几句话之后就草草收场。 只是在临走时,他告诉张御,按照规矩,辅教身边可以配一个助役,酬劳由他自己负责一半,学宫承担另一半,若是他没有合适人选,也可以从学宫的役从当中挑选。 张御送了其人离去后,回到茶室内,坐在那里静静思考问题,在又一杯茶品完之后,他才从这里出来,移步往学宫给他安排的居所走去。 这一处居所位于学宫偏南方向的一片小台地之上,住在附近的也多是学宫的辅教,周围林荫遍布,清泉潺潺,到处是缤纷花树,气温也十分适宜。 他见这里不错,当即吩咐人手去把自己的行李都搬过来。 在把一应杂事都是处理好后,他来到居所最上方搭着花架的天台上,拿出纸笔,描摹勾勒着入目所见的景物。 瑞光四季如春,晨光中的泰阳学宫被色彩绚烂的树木鲜花所拥簇,无疑是极美的,他心中真心希望这份安宁美好能够一直持续下去。 待收起炭笔时,已经临近日中了。 他没有去进午食,而是服用几枚丹丸,到静室中呼吸吐纳一会儿,顿感觉神思清明了许多,心下转念道:“现下既然我已在学宫里站住了脚,前面已无阻碍,当是时候去往玄府修习新法了。 “玄府”是传授新法的所在,这处地界就位于泰阳学宫之内。 在外界看来,此地很是神秘,可在学宫内部,却并不是如此。 这里其实就相当于学宫内的一个学习专学的地方,只是地位有些特殊罢了。 理论上凡是在泰阳学宫的人,无论你是学子还是师教,都是可以去到那里学习新法。可到底能不能入门,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缘法了。 张御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纸笔,认真写下了一份向玄府申求学习新法的拜学贴。 接下来他又誊抄了两份,仔细检查过后,见没有什么问题了,便就推门而出,往专门负责此事治学堂而去。 拜学贴只能在每年的二月十五之前递上,如果错过,那就要等到明年了,不过现在时间还算充裕。 学宫内负责处理内外事务的阁堂大多都在学宫东南角上,治学堂同样也落在此地,距离他的居所并不远。 因为事先看过学宫的布局图,加之又亲手画过一遍,他对学宫建筑的分布已算得上了解,所以很快找到了治学堂的所在。 进入大堂后,他道明来意,就将拜学帖递了上去。 收下拜贴的是一位年轻的宋姓辅教,他笑道:“张辅教请耐心等候,所有拜学贴都需先呈送给各专学的学令过目,待有了消息后,我会及时通传你的,若是顺利,大概这几日间就有结果了。” 张御合手一揖,道:“那就拜托宋辅教了。” 宋辅教连道客气,按照礼仪,他亲自将张御送到门口,而后再返回堂中,重又坐了下来。正在他要在处理那封贴子时,忽感有异,抬头一看,却见一个面容方正的中年师教站在那里望着自己,连忙站起一揖,道:“汪主事。” 汪主事面无表情道:“把方才那封拜学贴拿给我看。” 宋辅教忙道一声是,双手将贴子捧着递上来。 汪师教拿入手中撇了眼,面上忽然露出厌恶之色,道:“此等走捷径入学之人,就不配在学宫里修业!”说着,他把这封拜学贴往袖子里一塞,就转身走出去了。 宋辅教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他先是一阵心慌,随后就陷入了矛盾之中。 怎么办? 看汪主事那模样,分明就是要将这事搅和了,那自己要不要把这件事告知张御一声呢? 可是这样做,会不会得罪汪主事? 他知道张御是通过自荐进入学宫的,本身在这里并没有什么背景,而汪主事,不但是治学堂的主事,听说还和一些大人物走动频繁。 所以这个决定并不怎么难下。 “算了,张辅教若来问,我便说已把贴子送上去了,且今年错过,他明年也是一样可以投递拜学贴的,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 …… 第十三章 礼从道缘 张御在从治学堂出来后,就往居所回返。 他此时并不知道放到治学堂的拜学贴半途就被截走了。 不过他从来不会把成败寄托在别人身上,尤其遇到重要的事,他从来都是要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两天后他会再去一次治学堂,如果那时候没有等到回复,那么他绝不会坐等,而会再拿一封拜学贴,亲自送到玄府去。 事后就算有人说起来,他也能找到充足的理由。毕竟一开始他就是按照学宫的章程办事的,只是后来迟迟得不到结果,眼前期限将近,才不得不做出如此选择。 这回来的一路之上,行人渐多,他免不了会碰到一些路过的学宫的同僚。 这些人见他丰姿神秀,卓尔不凡,惊叹之余都会停下来与他见礼,不管对方身份如何,他都会不卑不亢的回礼。 就在他将要回到居所的时候,却见前方一个凉亭底下,站着一个身着白色深衣,仪姿端庄的女子。 “辛师教?” 张御一讶,认出对方这那天论辩台上的女师教辛瑶,看这模样,倒像是专门等在此处的, 辛瑶今天没有戴眼镜,眸子格外清亮,她淡淡道:“张辅教,那天你入门三揖,此是古夏旧礼,自有其所指,就是不知道你拜的是‘君、长、师’、还是‘道、德、知’?” 张御心下一动,正声回道:“自然是道、德、知!” 辛瑶平静道:“明白了,多谢张辅教如实告知。”她万福一礼,就转过身,沿着花径小道离去了。 张御若有所思,他从辛瑶身上看到了一种既是熟悉又是陌生的感觉,再加上所提的这个问题,所以他能够确定,这位一定与玄府有着什么关系。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太过出乎意料的事,因为他之前以凡人之身斩杀了夭螈,现在这件事又正在发酵,玄府那边一定是会对他有所关注的。 不过不管他人如何,他只需按部就班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回到居所后,稍作洗漱,在案后坐下,思考片刻,拿了一叠纸过来,在上面开始写各种药材名。 他那丹瓶中的丹丸已经剩不了几粒了,现在需要重新调配。 这丹药这是他原来那位老师所赠,名为“元元丹”,两三枚下去就能充壮根本,十分有利于他聚炼神元,一直以来,他就用这个代替日常进食。 当然,他并不会苛待自己,若是遇上美食,他也是不介意品尝一番的。 只是一会儿,他就写了数页纸下来,这里面并不全是丹丸的配置药材,还有一些是故意混在里面的,免得让人看出原来的配方。 他并不担心瑞光城中买不到这些东西,这里水路海路都是发达,汇聚了都护府大多数货物,况且而且玄府一定也有类似的丹药,肯定也经常会派人出去采买,所以应该很快就能凑齐。 这时听到外面有声音,道:“主人在家中么?” 张御心思一转,将桌案上放着的两封拜学贴收好,走出去开了门,见一个二十多岁,同样身着辅教衣袍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外。 其人对他拱手一揖,道:“在下钱昌,就住在右去三十步外那座陋舍中。这里院落久无人居,今日忽见有了主人,故此特来拜访。” 张御合手回揖,道:“既是邻居,那请进来一坐吧。” 钱昌客气几句,就随他到了屋内,他目光迅速在四下转了一圈,咳了一声,从袖中取了一罐茶叶出来摆在案上,“这是家乡自种的茶叶,不值几个钱,张兄不妨一品。” 张御请了他坐下,因为方才住进来,也无物招待,就把钱昌带来的茶叶泡上待客,闲聊了起来。 待一杯茶喝完,钱昌眼珠一转,道:“今日与张兄聊得高兴,心中有了几分诗兴,只怕回头没了心境,想问张兄借纸笔一用!” 张御若有深意的看他一眼,就将他带入书房之中。 钱昌眼一拐,就看到了桌案上的几张纸,他咦了一声,抢上前去拿起看了看,惊叹道:“好字啊!好字!”旋又露出疑惑之色,“这是药方吧?张辅教可是有什么不适么?” 张御道:“只是一味提神醒脑的药罢了。” 钱昌道:“这么多药材,张辅教还没有助役吧?不如我让我的助役替你跑一趟如何?” 张御道:“既然钱兄愿意帮忙,那御在这里谢过了。” 钱昌连称不用,下来他拿过纸笔,装模作样写了一首诗,再又聊了一会儿,就告辞离开了。 张御私下猜测,这人应该是学宫方面派来的,可能是有些人对他不放心,或许是想看看他在做什么,也或许是想抓他一些把柄,好更好控制他,只是这个人的演技略有些浮夸了,自我修养还不够。 不过他也是在想,自己是否要找一个助役了,这样许多杂事就可以交给其人去办,自己可以从中抽身出来。 可再一转念,决定还是先放一放,学宫之中的人很难真正信任,可以待进入玄府后,获得一定自保能力之后再说。 泰阳学宫,东廷玄府。 这里位于学宫的正北面,是一处有着城台外郭围绕,内里拥有三座殿阁的庄严宫殿群。 其所在的位置,可以说处于天夏礼制的首位,事实上,整座泰阳学宫就是围绕着这处扩建出来的。 事务堂上,玄府主事项淳此刻正在审阅今年送来的拜学帖。他看得十分仔细,每一张翻过,都会亲笔在上面写下一行评语。 待把最后一张拜帖批过,他看了看帖匣,那里叠起大概有十指厚,不由颌首道:“今年欲来我玄府修业的学子比往年多了不少啊。” 坐在对面的许英却是不屑一顾,道:“就算来得再多又有什么用?能够潜心修行,坚持到最后的人又有多少?大多数人连大道之章都无法感应,更用不去说阅读章法了。如今的学宫学子,内心真正看重的只是自己的仕途,便有英才,也不会在此辈之中出现。” 项淳摇头道:“师弟,你太过武断了,你我难道不是这么过来的么?” 许英反驳道:“可我们师兄弟从小就跟在老师身边,耳濡目染,这才没有偏离正道。” 项淳抬眼看了看他,道:“你又要拿那个季家儿郎来说话了?” 许英理直气壮道:“项师兄,我和你说过的,季师侄从小经由陈师弟教导,他自身也的确是一个杰出俊才,若说谁能撑起玄府下一个甲子,扛住神尉军的压力,那你我之后,就只有他了,陈师弟被那个叛徒害死了,现在我们有责任教导他,我已经决定了,过几天我就会亲自去把他接到玄府来。” 项淳沉思片刻,道:“也好。” 许英欣喜道:“师兄,你同意了? 项淳道:“我也想看看被你夸得这么好的年轻人到底是个什么样,但是你千万注意自身安危,陈师弟不在了,我不希望你也步上后尘。” 许英一挥手,道:“师兄放心,那个叛徒恐怕还看不上我。”他精神振奋道:“而且能把季师侄接来府中,没了我许英也算不得什么。” 项淳看着他激昂模样,语重心长道:“许师弟,不要把某个人看得太重,人才固然越多越好,可未来的事,谁又能说得明白呢?浊潮正在退去,都护府若重归天夏,那神尉军又算得了什么?” 许英却毫不客气道:“可万一天夏不在了呢?自从陈师弟故去,我就知道,我们靠不了别人,只能靠自己!” 项淳没有与他争辩,微叹道:“就算如此……”他指了指那贴匣里的名帖,“这些学生中也未必没有良才美质啊。” 许英一脸的不以为然。 项淳一看就知道他对自己的话根本没听进去,心里也是颇为无奈。 此时一个助役走了进来,躬身把手中贴书往上一递,道:“学令,又有一封拜学贴送来。” 项淳有些奇怪,拜学贴大多是一起到的,单独送来的,那就是没有走学宫的途径,而是由玄府中的某一位推荐来的,这说明帖子的主人可能有什么独特之处。 他也是重视起来,把名帖拿来,仔细过目。 “哦,还是一个辅教?嗯,还是通过自荐进入学宫的,倒是少见。” 许英得了自己想要的,本来已经准备离开了,一听这话,却又转回来了,道:“师兄,你说的这个人我知道,听说前段日子那头夭螈就是他杀死的。”他嗤了一声,道:“区区一个凡人就,能杀死灵性异怪?也就是骗骗寻常愚夫罢了,说不定这是神尉军有意安排的,玄府不能收下这种人。” 项淳皱眉道:“师弟,你太偏激了,只要不是异神教徒,哪怕他真与神尉军有关系,愿意入我玄道的,玄府都可以接纳,你也知道,但凡心思不纯的人,在我们这条路上是走不了多远的。” 许英坚持己见,道:“总之这个人来历不明,绝对是有问题的,师兄便是选择接纳,那我也会盯着他的。”说完之后,他就甩袖出去了。 项淳摇摇头,又把手中的拜学帖认真看了一遍,当他看到张御精通古代博物学,还懂许多土著部落的语言时,身躯不由坐直,神情也是认真了几分。 “这个人必须招进我们玄府!” 他想了想,提笔在上面写了一条批语,再用过印后,就交给助役,叮嘱道:“尽快送到那位张辅教的手里,不要耽误了。” …… …… 第十四章 宣文查档 两天之后,从玄府出来的回贴就由专人送到了张御手上。 他本以为这件事情恐怕会有些波折,可没想这么快就有结果了。 他翻到回贴印鉴处,见上面的盖印是“项淳”二字。 玄府如今的格局他在进入学宫后就设法打听过了。玄府真正的执掌很少露面,也并不怎么管事,主持日常事务的,是他的几名学生。 项淳就是其中最为年长的一个,也是现如今玄府的实际上的主事者。 而在那盖印之下,还有几行批言,他看了看,上面先是说了几句勉励之语,随后言及玄府开府之日是在月中十五,届时可来一试道缘,若不至,则可明年再投拜书。 上面的用语并没有什么华丽辞藻,而是平直浅白,字也是写得端端正正,可以看出对方是个做事认真,又较为务实的人。 他把回帖收好,思考片刻,就于心下一唤,顿时光芒映耀,大道之章就随之浮现了出来。 现在道章上面漂浮有四个章印,分别是“雷音”、“语韵”、“真息”以及“剑驭”。 那“真息”章印,其实就是他一直在修持的呼吸吐纳术。 在这一门技巧上面,他没有投入过任何神元,章印一出现在道章之上就是光芒烁烁。这说明以他现在的身体,只能将这个技巧修炼到这个地步,再下去也就是维持而已,不可能再有什么长进了。 要想再往上走,除非他能突破自我,打开身体的极限。 可矛盾的地方在于,这门呼吸法的本身,就是用来打破这个束缚的。 当初他练了两年没有成功,他的老师就断言他没有这个天赋,无法接受自己这一脉的传承,旧法一路也就走不通了,所以后来又传给了他新法的入门窍诀。 他的老师曾告诫过他,不要试图用大道之章来提升呼吸法,因为那很可能导致不可预测的后果。 他牢牢记住了这一点,没有随便去尝试。 只是现在这四个章印中,有三个都是焕发出了灼灼亮芒,唯独那剑驭之术还是黯淡无光,一眼望去,感觉实在太不协调了! 他查验了一下,这几天静养精气神后,自己的神元多出了一点,不过只是这是他自身凝炼出来的,要想恢复,至少要数月甚至半年时间。 这里也不是没有办法,就是去找更多补充的神元的物品。 自从见过那瘟疫之神的神像后,他结合以前所获得的相类物品,心中有了一个想法,不过这里还有待验证。 他心神一转,身周围的光芒便就敛去,探手从案上拿起图鉴看了起来。一直到了人定时分,就入静室打坐去了。 到了第二天清晨,他从定坐中醒来时,发现外面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他起身洗漱,照例服用了几枚丹丸,拿了一把油纸伞,便就准备出门,可就在这时,外面有敲门声响起。 张御将雨伞搁在门边,把开一门,就见一名带着斗笠,穿着雨蓑的助役站在庭前,手中捧着一个精美信匣,道:“张辅教?这是学宫外来寄来的书信。” 张御接了过来,又在助役递来的漆牌上签了自己的名姓,道一声谢,关上舍门,重又回到静室中坐下。 他将信匣打开一看,发现是寄信人的名字是赵相乘。信中语句不多,只说是有事与他相商,希望他这两日出来一趟,在庐安居碰个面。 “不定是夭螈的事有结果了。” 他寻思着这两天正好有暇,假如学宫方面允许,那就抽个空去见次面。 他一抬手,正准备将信放回信匣中时,忽然间,却是动作一顿,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想了想,又将拿书信至面前。 在反复盯着看了几遍后,他终于发现刚才的违和感出现在哪里了。 问题出在纸张和笔墨上! 赵相乘这个人的行事作风较为传统,吃穿用物全都是遵循着天夏的旧时风俗。 给朋友或者相熟的人写信,有一定讲究的,用什么样的纸就需搭配什么样的墨,有时还需搭配相应的笔体,这封信的纸墨一看就是只挑贵重的,而不讲究其余。这放在同样遵循天夏旧礼的人眼里,就有些不尊重了,赵相乘是绝不会犯这种错的。 便不提这个,面前这只信匣也着实太华美了,赵相乘所用之物虽也精致,但绝对称不上奢华,这东西看去却像是要迫不及待证明自己的价值。 而且信中就寥寥几句话,内容看似简练,可细细品读,更像是怕写多了漏底。 随着疑点的逐渐出现,他发现的破绽也越来越多。 此时他已能断定,这封信不是赵相乘送来的,只是有人托名而为。 那又会是谁呢? 能知道他与赵相乘相交,还能查到他之前住在安庐居的,又能伪造书信,直接送到学宫来,答案已是呼之欲出了。 神尉军! 他心下暗想:“虽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有什么目的,可最近如无必要,看来还是待在学宫为好,等风头过去再说。” 他朝外看了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外间天青如洗,已经方便出行。 想了想,他还是带着雨伞出了门。 雨后的石板路湿漉漉的,路两旁是一株株金梧桐,此刻空气清新,鸟鸣阵阵,澄澈静幽,带着一种超脱尘俗的意境。 沿着这几能洗涤心灵的道路行走,他来到了宣文堂的门前,这是学宫归纳文档、收藏书籍的地方。 泰阳学宫拥有整个都护府最多的文册典籍,关于许多旧时的记载只能到这里来查找,他之前翻阅的那本异怪图鉴,也是从这里拿到的。 他走入大堂的时候,一个四十多岁,颇有魅力的中年男子上来与他客气打招呼。 这个人名唤屈功,是宣文堂的管事,他之前来这里借阅图鉴时,曾与其交流过。他发现这个人为人风趣,知识渊博,思维敏捷,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做个师教也是绰绰有余,可不知道为什么,却只是在此负责看理文籍。 他问屈功要了一间单独的静室,然而就在助役帮忙下取来了一大堆文档。 让助役离开后,他便在案后坐下,一册册的仔细翻看起来。 他并没有忘记自己的文册被人挪用一事,就算他现在已经成了学宫的辅教,可这件事并不是不打算追究了。 文册被盗取的时间最有可能是发生三年前,要是按照这个推断,那么对方现在说不定还在泰阳学宫内进学,所以他大可以从大玄历三百七十年的学子的进学记录上查起。 他翻下来,见这一年之中,共有三百二十七人入学,如果一个个去查证,既浪费时间,又缺少线索,所以他决定先从籍贯着手。 他所出生的小镇过去的二十年中只有他一个人过了选试,所以不可能再有另一个相同籍贯的人出现在文籍记录上。假若有,那极有可能就是盗用他文册的那个人了。 可是这一遍查了下来,却没有任何发现,于是他又把查找范围扩大到了五年,可同样没有任何结果。 他心下转了转念,这里有两个可能,其一是这个人已经不是学子了,而是成了学宫中的师教。 因为学宫里辅教、学正乃至学令的文籍履历是不公开的,以他现在的身份,是查阅不了的。 不过他想了下来,却是将此排除了。 因为除了他这样通过自荐上来的,要想升任辅教乃至师教,那首先要有足够的学识,对方既然要靠盗用文册来进学,那就说明其自身并无多少真材实料,否则根本没必要这样做。 所以这里还有另一个可能,就是文修院大火之后,对方顺便将籍贯给改了。 而既然可以改籍贯,自然也可以改别的地方,假如是这样,那用正常手段是无法查证下去了。 他放下文档,看来线索是到此中断了。好在他也没想过一次就能得到结果,既然现阶段无法查证,那就等到自己掌握足够的力量之后才来理会了。 从静室里走出来时,他发现外面又下起了大雨。 这时他目光一撇,见大门附近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身材纤细瘦小,衣着寒酸。她应该很冷,紧抱着双臂,轻轻颤抖着,还时不时跺下脚,但又似乎怕惊扰到其他人,不敢太用力,只是发出细微的哒哒声。 此刻她用焦急的目光望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好似有什么急事,而周围的助役只是自顾自做着事,没有人去理会她。 张御注意到她的眼瞳带着些许的金色,应该有安人混血,泰阳学宫中有些人对安人较为歧视,也难怪没人理睬。 不过这个少女的皮肤下有一层不正常的嫣红,这是明显是受了风寒了,假如这个时候再冲出去淋雨,那是连命都不要了。 他喊来过来一名助役,关照道:“给她拿把伞。” 助役为难道:“辅教,雨下了好一会儿,伞都被借走了。” 张御一思,道:“那把我放在楼下的伞拿去给她。”交代过后,他也没有去看结果,就朝走廊的另一端走去,准备再去翻看些自己感兴趣的书籍。 而在楼下,那个少女越来越焦急,她咬着嘴唇,看着外面阴沉的天空,正要不顾一切冲去时,那个助役已经取了张御的伞喘着气跑过来了,一把塞到她手里,“喏,张辅教让我给你的。” 少女有些不知所措,等回过神来,急急朝四下一张望,却只看到了一个走远的侧影,她冲着那里一个鞠躬,就撑着伞冲入了雨帘中。 …… …… 第十五章 大道玄浑 二月十五,天方破晓。 张御自居处走了出来,看了看四下,精神一振。 前几天连日大雨,到了昨夜才有停,此刻空气格外清爽,映入眼中的花树枝叶皆是色彩鲜亮,很是清润。 今日是玄府开府之日。只是此处位于学宫北端,与他居处相隔较远,而学宫内又不许用车马等代步之物,所以他独自一人步行前往。 连续行走了半个多夏时后,他才到了地界。 玄府宫阁背靠启山,因为礼制规格较高,所以向外三面不存在任何建筑,周围显然空旷无比,只有一条笔直的石板大道通向外郭城台下的拱形大门。 这条大道上的石板看得出很久没有修葺了,破碎残缺,杂草蔓延,两边矗立着一根根古旧残破的石柱,每一根柱头上都有一座狰狞的土著神明的雕像。 此刻朝阳升起,但却被北面的启山所遮挡,玄府那宏伟的殿阁和城台继续埋藏在阴影中,只是那金光仍旧坚定不移突破阻碍,落向地面,并在经过那些雕像时投出一道道狭长的影子。 张御看了几眼,他不知道学宫或者玄府为什么将这些古代遗迹留在这里,就像首府的一些建筑,只是在旧神庙上进行改建,而不是推倒重来,不过仔细想来,这么做肯定也是有其原因的。 因为时间还早,现在这里只有他一个人,想了想,就从夹兜中取出了一本小册和炭笔,对着那些雕像描摹起来,不知不觉就沉浸其中。 随着时间过去,空地上的来人逐渐多了起来,俱是一些学宫中的学子,不过多数人只是向往憧憬超越凡尘的力量,对于修道本身其实并没有什么了解。 张御眼见朝阳越升越高,且是正对着他而来,感觉略微有些刺目了,便就准备找一个避光的地方。 可他只是走了两步,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脚步一顿,转头往斜上方看去,那上面蹲着一个鸟身人脸的雕像,双翅收敛,爪扣柱头,面部正咧嘴而笑,看去邪恶诡谲。 重点不是在这里,而是这座雕像上,正有着一丝丝热流在散发出来。 这上面,分明有着源能的存在! 他不由驻足而观。 “据说这是雕像是一个非常受邪神宠爱的侍妾,这里其余雕像,都不及这座精美生动。”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 张御转首看去,说话的人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与他一样穿着辅教衣冠,身旁跟着一个十五六岁,个子矮小的少年。 他抬手一揖,道:“张御,还未请教?” 那个青年一笑回礼,道:“张兄,我名郑高,这是我侄儿郑瑜。”那个少年人马上向张御认真行礼, 张御目光落在郑瑜身上,对其点了点头。 郑高好奇问道:“我方才见张兄在这里作画,不敢上来贸然打扰,张兄莫非是画师么?” 张御道:“我的专学是古代博物学,见到这些古代遗存物,便忍不住就想研究一下。” “难怪了。”郑高恍然,他兴致勃勃道:“我对这片陆地上传说中的古代帝国也是十分有兴趣,怎奈平时只是一个人乱琢磨,不想今日遇见张兄……” 这个人似乎十分健谈,一开口就不见停下,而且根本不用别人接话,他的侄儿郑瑜站在旁边一脸无奈。 张御见此刻时间还早,玄府还未到开府的时候,自己站在这里正好吸摄源能,所以乐得与他奉陪。 不过他很快发现,郑高也当真是懂一些东西的,并非全是胡言乱语,还每每能发出一些独到的见解,故他也是出言肯定了几句。 只是这样一来,郑高获得了肯定,情绪也是更加高涨了。 在郑高滔滔不绝说了快一个夏时后,玄府那边忽然响起一阵钟声,郑瑜赶紧一拉他的袖子,提醒道:“叔父,钟声响了,要进玄府了。” 郑高砸吧了一下嘴,似乎有些意犹未尽。平时可是很少人愿意听他这般长篇大论的,今天总算过瘾了。他遗憾言道:“张兄,钟响三遍,玄府就只能进不能出,今日我们谈话只能到此为止了。” 他拉过郑瑜,对张御拱拱手,道:“我这侄儿年纪还小,见识也少,今次也是准备入玄府修行,张兄若是方便,还望能稍加照拂,高感激不尽。” 张御此身也只有十七岁,按道理比郑瑜大不了多少,可他两世为人,气质沉静内敛,本身又丰姿神秀,再加上他身上还穿着辅教的衣冠,所以没人会把当成这个年纪的人来看。 他点了点头,问道:“郑兄不与我们一起么?” 郑高哈哈一笑,连连摆手道:“我便不去了,我可受不了那枯燥修持,还是研究古代遗物更有意思。” 张御看他一眼,这位虽然是这个话痨,但却很懂得自身想要的是什么,是一个看准目标就会坚定走下去的人。 他再察看了一下神元,毕竟站得比较远,从方才到现在只是吸取了些许,看来只能下次找机会再来了,于是拱手道:“郑兄,那我们就先在这里分别了。” 郑高也是一拱手,端容道:“张兄,祝好运。”随后他看向自己的侄儿。 郑瑜仰起脸,期待看着自己的叔叔,也希望得到一句相似的鼓励祝福,一只大手盖了下来,摸在他的头上,郑高露出温暖的笑容,“小瑜,别勉强,就算不行,你还有叔父我呢。” 你就知道我不行了? 你是我亲叔叔么?我不要你了! 郑瑜一脸委屈。 双方别过后,张御带着郑瑜往玄府大门方向走去,那些等候在外的人也是一个个带着期待和兴奋之色往那里涌入,看样子至少有百多人。 与众人一起穿过高大的城台门洞,就见一座重檐歇山顶的大殿矗立在前方,此刻三座宫门都是大开,但是内面情形如何,却因为光线问题无法看清。 张御走到殿前,仰头观望了一眼那高大重檐,就踩着石阶而上。 而在即将要走入进去的时候,他若有所觉,回首看了一眼,见那投下来的光线正好照落在殿阶之前,仿佛那是一条清晰的界限,将大殿内外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他收回目光,一甩袖,头也不回的踏入了门庭。 方才步入殿,他就生出一种异样感觉,周围事物似乎皆尽消去,空空茫茫,唯独自己一人站在此间。 这时他隐有所觉,一抬眼,便见前方高起的殿台之上,有一名大袖道人站在那里,只是隐于一片柔和的光芒之中,正待仔细时,那道人也是看了过来,目光与他一触。 轰! 他只觉意识之中轰然一震,随后仿佛无尽黑暗之中有一道光亮炸开,而后便发现自己站在一圈宏大璀璨的光幕之下。 他仰首看去,就见那光幕上嵌有一排排章印,好若银星点点,只是印内的字迹都是模糊异常,看不清楚。 这是……大道之章? 他心中疑惑方生,便感一股莫测意念就传递了过来,并直接映入了他的心海之中,莫名其妙的就理解了其中的意思。 要修行玄法,那首先要只有在道章之中认识自我。 我是一切的根本,是起始的所在。唯有明了自我,方能在大道之中将我与万事万物区分开来,才可由此向上攀登,去到那无限高渺之处。 他两世为人,对我的认知极其深刻,对自我的存在更是无比在意,这执念异常之炽烈,几乎就在理解那莫测意念的一瞬间,那光幕之上的诸多章印骤然消隐,唯独一枚依旧光辉灿灿,存于眼前。 这就是代表自我存在的那枚章印! 只是要读取这枚章印,此刻还需要一件东西。 念头方才转到这里,他感觉身躯之中有一丝丝神元在那意念影响之下被逐渐催生了出来,只是数量并不十分多。 他心下一转念,顺势就将这些多出来的神元推向了那枚章印。 与此同时,那章印之名也是变得清晰起来: “存我”! 这个章印一立,便见又有六个章印以其为起点衍生了出来,在外形成了一个大圆,相互衔接,排列规整有序,呈现出朱文阳刻之貌,看起来赏心悦目,与他之前所见满是残缺齿痕的白文阴刻章印可谓完全不同。 这六枚章印上面各有一字,分别是眼、耳、口、鼻、身、意,只是远不及“存我”之印明亮。 他正要仔细看时,那光幕倏尔一散,就此敛去,眼前景物也是随之一变。 他发现自己依旧站在那空旷大殿之中,而不远处站着郑瑜及另外还有稀稀落落十来个学子,他们此刻脸上都是带着惊异与迷茫。 “诸位君子。”一个醇厚声音自前方传来。 张御抬起头,往声音所在之处看过去,就见一个年约四旬,身体宽胖的高大道人站在那里,不过与他方才所见的并非是同一个人。 那道人笑容温和,道:“诸位君子能成功感应玄府给予你们观读的大道之章,并且成功种下了‘存我’之印,从今以后,便是我玄修一脉门下了。” 张御微微低头,心中忖道:“果然是大道之章么?” 可是疑问不禁来了,如果方才见到的才是大道之章,那老师之前教给自己的那个,又是什么呢? 道人看着众人恍惚不定的神情,笑了一笑,道:“我名项淳,玄首嘱托我主理玄府内外诸事,诸位君子若有什么疑问,现下可以问我。” 郑瑜小郎看了看周围,迟疑了一下,壮着胆子站出来,他对着前方认真一礼,道:“学生郑瑜,敢问项主事,除了我等,不知余下之人又去了哪里?” 项淳笑道:“郑小郎且放心,这些学子感应不到大道之章,那自是与我玄府无缘,现在都已是平安离开了。” 郑瑜吁了一口气,露出开心之色,再是一拜,道:“谢谢主事解惑。” 项淳看向众人,目光缓移,道:“诸位君子还有什么要问么?” 张御思考了一下,他十分想知道自己此前所学到底是什么,与方才所见到的大道之章又有什么区别,可他本能觉的,这件事绝不能对外透露,即便提问,也不能让人看出他的本来意愿。 他想了一想,心中已是有了主意,对着上方合手一揖,道:“学生张御,有一疑问,想要请教项主事。” 项淳神情和善道:“张君子知有何话要问?” 张御把头微微仰起,朗声出言道:“学生方才想起了一句话,乃是《夏风》中的一句,想来我辈天夏人皆有听闻。”他目注看着上方,道:“大道玄浑乾坤载,天城百万裂云来,其中‘大道玄浑乾坤载’一句,何解?” 在场诸学子也多是面露思索。夏风中的词句他们可谓耳熟能详,可其中的解释却是多种多样,无有统一之论。尤其是这第一句,无疑是涉及到了大道变化,恐怕除了玄府,无人能做出正确的解释了吧? 项淳却是神情微变,他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陷入了沉默去,看上去倒好像是在听谁说话,半晌,他叹道:“本来这些不该在今日与你们说及,不过这位张君子既然问起,那就索性一并道与诸位君子知晓了。” 诸学子一听,无不是露出了关注之色。 项淳深沉目光看向底下所有人,沉声道:“大道之章乃是道之载器,我辈修炼者修持道法,就是通过观读此物,领悟其中的大道之理,不过万物分阴阳,造化演乾坤,此物也并非唯一……“ “大道之章分作玄章和浑章两部,你们所学习的,乃是大道玄章,亦是大道之正章!至于大道浑章……” 他顿了一下,神情无比严肃的说道:“你们要听清楚了,大道浑章有悖于正道,乃是恶章!而用浑章进行修持之人,那便是吾辈之大敌!” …… …… 第十六章 玄府玄章 张御心中一震,项淳这番话,让他差不多已经能够确定,当初自己那位老师所教授给他的,应该就是大道浑章了。 长期以来的气息修行让他内心只是稍稍波动了一下,就很快平复了下去,面上神情则适时多出了一丝惊讶,道:“既有大道浑章,那都护府中……是否也有修炼浑章之人?” 听他问出这个问题,在座不少学子露出了好奇探究之色。大道浑章之说,让他们无形中有一种与闻秘辛的兴奋感和刺激感。 项淳沉声道:“修炼浑章之人,早年被我玄府正统所打压,已不剩多少,大略还有这么一二人在外,并视我玄府我仇敌,不过这些自我等来应付,诸位君子方才入门,现还不必去忧虑这些。” 张御一转念,若是这样,莫非自己那位老师其实是大道浑章的修炼者?只是假托了旧修的名义? 不对! 自己那位老师可不是只有他一个学生,其余人所用的修炼方式一直与新法无关,修炼得完全是旧时的功法。玄章、浑章应该只是新法内部的争斗,而他老师身为一个旧修,可能根本不在乎这种事。 尽管他此刻仍有许多疑问,可是也知道自己不能再问下去了,不然可能就会引来怀疑,于是拱手一揖,道:“多谢先生解惑。” 项淳神情缓下,温和言道:“不用叫我先生,玄府只有一位师长,那便是戚玄首,入玄府修道的所有人,都可算作是玄首的弟子,论关系,我与诸位君子之间只是同门,故你们称呼我为项师兄,或者项主事都是可以。” 张御再是一礼,道:“项师兄。” 项淳呵呵一笑,也是抬手回有一礼,“张师弟有礼。”待张御坐下后,他对着众人道:“诸位君子还要有什么要问么?” 话音才是落下,一名身材颀长的俊雅学子站起一揖,宏声道:“学生白擎青,方才见得道章之时,只觉冥冥之中,似觉有人传道于我,得悟了不少道理,只是仍有些许不解之处,敢问项主事,既然阅读那大道之章需用神元,可那神元又是何物呢?又自何处而来呢?” 项淳道:“这一问问得好,我辈玄修,修行之时有两个根本,一是大道之章,此乃载道之器,二便是这神元了。” 他双手微抬,手掌作一个对合之势,道:“神元乃是精气神之聚合,需我辈平时用心提聚,而神元越足,在大道之章上所能观读到的章印也便越多,只是你等需记住,一个人一生的神元是有数的,这在你一出身是便已注定,所以在阅读大道之章时,每一个章印的选择都要慎之又慎。” 张御听到这句话时,眼眸深处有微光泛动了一下。 白擎青似是懂些玄理,闻言一阵惊讶,不解道:“据在下所知,大道应是无边无限,无处不在,可神元却是有限,那以有限窥无限,我辈岂不是永无见悟真道之可能?” 项淳颌首道:“你说的半分不差,以有限窥无限,确实无可能得见真道,但是大道玄妙,总有一丝缺漏,一线生机,一缕变化。” 说到这里,他神情略显肃穆,道:“你们方才虽是见到了大道之章,也算入了修行门径,可你们现在所看到的,只不过是大道之章的第一章罢了。” “第一章?” 座下学子都是露出了讶色。 项淳缓缓言道:“不错,你等若能从这第一章中寻到自身玄机之所在,则身躯必会经历一次蜕变。等到旧垢除尽,浑身焕然一新时,自然先天自返,神元再生,那时便有资格去翻读第二章了,而此时又是另一个起始了,直至你到下一个蜕变为止,如此周而复始,层层而上,直至得见大道。” 座下有些学子听明白了,有些则似懂非懂。 白擎青低头一思,忽地抬头道:“项师兄的意思是,大道之章需得由浅入深,一章接着一章观览,而在翻阅每一篇章书时,我辈所能取用的神元都是有定数的?” 项淳十分赞许的看了他一眼,道:“正是如此,故而神元既为有限,又可为无限。”他转而望向众人,声音稍稍提高了几分,道:“你们如今虽是入我玄府,可若是不能从大道第一章中悟得那缕玄机,那就依旧是肉体凡胎,与外间凡人也无甚区别。” 众学子方才接触了另一个世界,不少人此刻正处在亢奋之中,有一种从此我不再做人的错觉,然而项淳这番话,却是给他们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白擎青深深一揖,道:“请教项师兄,我辈该如何去此凡身?” 众学子一下反应过来,都是站起一揖,言道:“还请项师兄传法。” 项淳语声放缓,道:“如何观读大道之章,自有一定规矩在内,需有师长指引,不可任性胡为。你们现下所需做的,就是先下去休歇,稍候自有人会来指点你等具体修行事宜。” 张御看的出来,项淳今天说的只是比较浅显的东西,具体的东西恐怕需要在后面修行中再慢慢接触了解了。对殿上一礼之后,他就与诸学子一起,在一名助役的带领之下沿着殿阁一侧的回廊往外走去。 项淳则站在殿台上方不动。 片刻后,一名目光锐利,面色阴沉,同样身着道袍的男子迈着有力步伐走了过来。 项淳道:“王恭师弟,你觉得新入门的这些同门如何?” 王恭沉思片刻,道“我观此中,或许只二三人可能有所成就。” “不妨说说。” 王恭道:“一个是那位张君子。‘大道玄浑乾坤载……’他感慨了一声,“只看他上来就便问此一句,就知他胸中气魄格局了。” 项淳点了点头,道:“王恭师弟还是看得那么准。” 王恭又道:“这里另一人,当数那位郑小郎君了,他是第一个站出来发问之人,却不去提及自身,反是先是关心他人安危,却也是个有大胸怀的人,我们玄府正需要这等人。” 项淳不置可否,道:“还有么?” 王恭一想,道:“还有么,就当属那位白君子,他天资不差,可惜太急太傲,什么时候他能做到正视自身,那又是一个修道种子。” 项淳笑道:“但凡是人,皆有缺点,我等向道而行,才可将此等缺漏秽恶一一剔除。” “可是他们还来得及么?” 王恭转过身来看着项淳,神情略显沉重道:“我们……还撑得住么?” 项淳神色不变,道:“王师弟多虑了,有老师还坐镇玄府,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几十年都这么过来了,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王恭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方才在玄府转了一圈,似未见到许师弟?” 项淳语气自然道:“你也知道他的脾气,是个闲不住的人,说不定又去哪里散心,或许过两天也就回来了。” 王恭道:“是么?恰好我这几天我这里有点事情,亦要出去一趟。” 项淳呵呵一笑,道:“那王恭师弟可要早去早回,如今外面可是不太安生。” 王恭冲他拱了拱手,就大步离开了。 项淳直至其人身影消失不见,这才从殿台上慢慢踱步下来,朝着事务堂方向走去。 诸学子从大殿之中出来时,不少人还是有些神情恍惚,有一种格外不真实的感觉,可是等回过神后,他们很快就变得欣喜激动起来。 虽然项淳说过,若是修炼者止步于第一章,那么就只能是一个凡人,可是现在他们正处于意气风发的时候,没人会认为自己会是其中的那一个。 忽然一阵大风吹来,将众学子衣冠卷动,顿感到一阵微凉。 他们透过城台大门看过去,外面是空旷的大地和天上漫动的乌云,偶尔撕开的隙缝中,却有白茫茫的天光洒下。 要下大雨了。 “奇怪,近来好像雨水变多了?” “是啊,也是好多年未见了,听闻洪河水势这两天也是大了许多。” 诸学子在嘀咕议论之中,一路跟着那名在前引路的助役,一直来到了殿阁东南角一片林苑之内,这里有着连排精舍,周围遍栽松柏花木,环境清幽怡人。 助役告诉诸人,可先在此选择一间精舍宿下,晚些时候自会有人过来传授法门,不过有谁若是此刻要想离去,玄府自也不会阻拦。 诸学子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当然不会中途放弃,在相互谦让了一番后,就各自选定了居所。 因为这里以后都算同门了,所以在安顿下来后,相互之间都是试着熟悉。而大多数人都是过来先与这次相对露脸的张御、白擎青二人攀交情。 至于郑瑜,因为人看起来很弱小,年纪好像又不大,所以被他们主动忽略了。 张御现在虽然与众人算是同门,可因为他的原本身份非是学子,而是辅教,再加上他神采慑人,所以这些学子对他心存敬畏,怕在他面前说多了失礼,只是上来与他打个招呼就走开了。 白擎青那里却是不同了,他很是擅长与人打交道,本人又知晓不少玄理,很快与诸人热络起来。 张御没心思在外多谈,正准备回转精舍中时,却见郑瑜了走了过来,后者对他一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道:“张辅教,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张御点头道:“自然可以。” 郑瑜抬起头,双目闪亮的看着他,道:“那天在学宫之外,递上自荐拜书的那位,是不是就是辅教?” 张御本以为他会问一些修行上的疑问,没想到关心却是这件事,不过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承认道:“是我。” “真是的辅教么?” 郑瑜眼中满是崇拜的光芒,他想了想,认真道:“辅教,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他又是规规矩矩一揖,就欢快的跑开了。 张御看了看那离开的身影,思索了一下,就过转头来,几步上前推开门户,进入了精舍,合上门后,坐到榻上,就开始了今日的呼吸调息。 …… …… 第十七章 六正六持 张御在林苑精舍之内打坐了一晚,到了第二天日出时分,就有助役前来叫门,说是请众人前去殿上,玄府有人前来讲法。 他与兴奋的诸学子一同出了精舍,来到正殿东面的一间阁堂内,见这里开敞明亮,地板上早已洒扫干净,摆放了不少素洁的蒲团,铜炉之中,青烟袅袅。 诸学子心中无不是满怀期待,相互谦让了一番后,各自选了一个蒲团,精神抖擞的坐下。 等有一会儿,听得磬音一响,诸学子知是传法之人将至,都是站起相迎。 随着脚步声传至,殿外走入进来一名温文尔雅的年轻男子。其人身着大袖道袍,脸上带着和煦微笑,缓步走到了殿台之上,面向诸学子,抬手一揖,道:“各位同门,我名范澜,受主事之托前来指点各位修行。” 诸学子也是合手还礼。 行礼过后,双方在相请声中,各自坐下。 范澜上来先不说道传,而是问及诸人昨晚休息的可好,用食可还合口味?顺带还说了个当年他入玄府之时的趣闻,不知不觉间,诸学子本来略显浮躁激动的心情也是渐渐被抚平了下来。 范澜虽然面上笑语吟吟,可暗里却始终留意着诸人的情绪,见气氛调和的差不多了,便就转入正题,道:“诸位师弟既见得大道之章,算是已入我玄修之门……” 诸学子不觉精神一振,只听他继续说道:“按照常理,在种落‘存我’之印后,当有六印现出,分别为眼、耳、口、鼻、身、意;此即为六正,又名六持!往后所有观读的章印,都自六印而出,是谓诸印之根脉,只是因各人缘法根基不同,初次种落存我之印时,多数人并不能齐见六印,不知诸位师弟,昨日又是见得其中几枚呢?” 诸学子相互看了看,却没人出来答话。 范澜笑了一笑,直接点上郑瑜,道:“郑瑜师弟,昨天你一个站出来发问,今日不妨也先由你来说。” 郑瑜赶紧站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道:“范师兄,我昨天在种落存我之印后,只看见了一枚章‘口印’。” 范澜笑道:“甚好,郑师弟,不必拘束,你我分属同门,我非是你师长,坐着说话便可。” 他目光一移,又往张御这里投来。 张御心念转动,昨天他是见齐了六枚章印,若是大道浑章的话,按照他老师的说法,只有他自己能够看到,可他不确定是否玄章是否也同样如此,故是决定试探一下。 他道:“御见到了三枚章印,分别为口印、意印,以及身印。” 范澜眼前一亮,赞道:“不错,不错。” 白青擎一见,不待范澜来问,就主动大声发言道:“我亦是见三枚章印,乃是目印、耳印和鼻印。” 范澜不断点头道:“好,好。” 余下学子见状,也是一一报出自己所见,不过除了有三人感得两枚章印外,大多数看到的只是一个章印,甚至还有三个人连一枚章印都没见到。 范澜见那三人惶惶不安,出言安慰道:“三位师弟不必慌张,你们只是观读存我之印时投入的神元不够多而已,下来小心积蓄神元,必然就能够看见了。” 其中有一学子惶惑道:“我等神元少弱,是否无望修道?” 范澜笑道:“岂会如此?人一生中神元是有数的,该多少就是多少,虽然首回引导出的神元有多寡各有不同,可大体还是相差不大的,只要神元蓄足,再观存我之印,那六枚章印都是可以逐一见得,其余人不过较你们先走一步而已,并非不能追上。” 那三名学子听了,这才放下心来。 而那些只观得一枚章印的学子,本来也是有些忐忑不安的,听了这话却是松了口气,重拾了一些信心。 范澜其实并没有说实话。 实际上人与人之间差距还是有的,有时甚至相差无法想象的地步。 有的人天生神元充壮,甚至超出常人数倍之多,这就意味着可以比他人阅读到更多大道章印,这样的奇才,他也是曾经亲眼目睹过的。 他看了张御和白青擎一眼,暗自点头道:“这两人种落存我之印后便能见到三枚章印,当是今年入门弟子之中根基最为厚实的了。” 心念转过,他又开口道:“诸位师弟,为使你等能顺利观读道章,现下我将传授你等一套呼吸法门,此可用来积蓄神元,望你们用心牢记。” 诸学子一听,当即坐正身躯,表情也端肃起来。 范澜笑了一笑,当即以晦涩深奥的天夏古言说了一段呼吸调息之法。 这倒不是他有意卖弄,而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更好的表达呼吸法的原意。 这也是为什么坐在这里的人都是泰阳学宫的学子,因为他们每个人都受过天夏的正统教育,个个识礼懂文,能够理解古言之中所传递的意境和更深层次的表述。 否则就算你识字,也不见得能听懂这里面到底在讲什么。 张御仔细听了下来,发现这套呼吸法相对浅显,正好适合从未接触过这些的人入门,不过要说能积蓄多少神元,却也未必见得。 根据他的经验,这里还需要丹药的配合补充,即所谓“内壮外补”。 不过他虽然不认为这种呼吸法对自己有用,可必要的样子还是需要做的。 有意等了片刻后,他试着吐纳几次,就差不多掌握了这里面的诀窍。 范澜暗暗留意着诸学子的表现,特别是张御和白擎青这两人更是重点关注。 他发现两人做法各有不同。 张御是先进行了一番长考,而当他的正式开始的时候,却是很快就将这门呼吸法掌握了。 白擎青则是显得信心十足,一上来就按照自己的理解进行了大胆的尝试,只是稍有磕绊之后,很快就进入了正确的节奏中。 范澜暗思道:“这两人一个先谋后动,重思重考,一个纯靠自身天赋,重意重心,要说修道,可能还是后一种走得更远啊,不过却也说不定,嗯,这需记下来,稍候一并交给项师兄览阅。” 在座之人毕竟都是人中俊秀,在尝试了差不多有半个夏时后,哪怕最为迟钝的那个,也都初步掌握了这套呼吸法。 范澜满意点头道:“神元乃是阅读道章之根本,还望诸位师弟能勤加修习。” 诸学子都是大声应诺。他们方才入了道法之门,现在正是热情最为高涨的时候,不用人去催促,自会把全部精力投注在这上面。 范澜交代过后,看向张御和白擎青二人,道:“白师弟、张师弟、唔……还有你们几位,”他又点了几个学子,站起身来,道:“你们随我来。”说完之后,他就起身往阁堂后方转去了。 诸学子也是纷纷起身,跟上他的脚步。 一出后堂,众人就发现这里是一个游园,内里有一个苑廊亭,两旁假山池塘,周围则种满了各色茶花,芯嫩花娇,雨后稣润,弥漫着淡淡清香。 范澜在亭中的石桌后挑了一个位置坐下,伸手按了按,招呼道:“不必拘礼,都坐。” 待得诸人坐下,他以闲谈的语气说道:“几位师弟,你们都是见到了至少两个六正之印的人,这说明你们神元充沛,进途必然是会比他人来得快的,故而我不会用教授平常人的法子对待你等。” 那三个见得两枚章印的学子听了这番话,心里不由得一阵振奋,顿时感觉自己好像也是不差,虽然好像比不过张御、白擎青这两人,但至少也属于顶尖的那一批了。 范澜感叹道:“我辈修道,靠得就是大道之章,可这里面蕴含无数道理,哪怕只是大道第一章,修炼者要想将之读尽读通也是无有可能的。” 说到这里,他指了指自己,“所以唯有利用有限神元,找到与那自身相合的一缕玄机,并借此跳脱出来,进而心身蜕变,方能算是圆满,到那时候,才有资格叩问下一章书。” “范师兄,那么玄机哪里去寻呢?” 出声的人是白擎青,他一瞬不瞬看着范澜,看去非常渴望得到答案。 范澜笑道:“那自是从最为契合你等自身的章印寻起,而你们昨日最先见到的那枚,便就是了。” 诸学子怔了怔,不由有些犯难。那些只有一个章印的人倒是好找,可是在座之人,最少也是见到了两个章印的,且当时还是一起浮现出来的,似乎也没有什么先后,但到底哪一个是最为契合自己的呢? 有人忍不住道:“范师兄,我等见得两枚章印,不知该取其中哪一枚?” 范澜笑着一指周围,道:“你等进入此间,先是有何感受?” 那学子想了想,道:“颇感温润舒适。” 范澜指了指另一人,道:“你呢?” 被指的学子略微有些扭捏,道:“我只看见满园春色。” 范澜笑了一声,道:“那你们可是知道自家该选什么了么?” 众人不由恍然。 张御虽然有别的途径补充神元,可他并没有把范澜的话不当作一回事。他细想了一下方才进来之时的感受,忖道:“看来我第一个该要观读的章印,该当是此印了。” …… …… 第十八章 修元传印 范澜看着众人神情的变化,道:“想来诸位师弟已是有所得,不过六正章印虽可为诸位指明玄机大略之去处,但要想真正将之找寻出来,还需继续观读章印,你们几位在同辈之中算是出色,按照玄府的惯例,我会先传授一道章印于你们。” 这句话一出,坐在这里的学子无不是露出了欣喜之色。 张御则是想得更多,思忖道:“这么看来,玄府传授法门,至少表面上都是遵循一定规例的,只是这里具体是怎样的还无法知晓。” 他习惯每到一处地方,就设法弄清楚当地的风俗习惯还有成规定例。 这里面既有前世带来的习惯,也有出于保护自己的目的,可以使自身更好的融入群体之中。但是玄府似乎并不准备对他们讲明白这些,那自己只能在以后一步步观察摸索了。 范澜这时神容一正,道:“诸位师弟先莫急着高兴,观读任何章印,都需神元,昨日项师兄当就与你们交代清楚了,在未曾触到那缕玄机之前,翻阅每一篇道章时的神元是有数的,用一点便少去一点,所以章印赐下后,用与不用,你们自家需慎重考虑。” 得他这一提醒,几名学子不觉稍稍冷静了一点,心下也是踌躇起来。 范澜唤来一名助役,吩咐了几声,后者下去不久,就端上来一个玉盘,里面摆放着笔墨纸砚和一根根两指宽的扁竹签。 他道:“几位师弟,可将你们自家已是认定的印名写于其上,玄府会据此授下相应章印。” 白擎青看了一眼张御,先是起身,抢出一步走了上去,然而背着对着众人,提笔来在竹签之上写下一个字。 他这样子,就是不欲让人看出自己首先感得的章印是哪一枚。 不过在场之人都擅书法,要是有意观察,还是能从他的细微动作中看出他所写为何的,所以这是防君子不防小人。 白擎青写完后,掷下笔,朝着范澜一拱手,就走了下来。 剩下三名学子这时都是看向张御。众人之中,唯有他与白擎青能上来就观看到三印,所以他不上前,别人也不敢先上去。 张御心念略转,站起来走了上去,接过纸笔后,端正写下一字,搁下笔后,对着范澜合手一揖,回了原来的坐处。 那三名学子这才一个个上前,将自己所感印名写下。 范澜拿过来看过一遍,也是拿过笔来,在每一根竹签上都是写上了自家名讳,再亲自动手,将所有竹签都拿绸套套好,封存入了不同的木匣之中,最后再用封条封上,并吩咐助役打上了蜡印。 他笑道:“诸位师弟可回去等候了,过午之前我就会将封匣呈送上去,最迟明日当就会有结果了。” 诸弟子听了,便就一齐起身,揖礼告辞。 范澜这时似想起什么,道:“对了,张师弟,你且留步,我有几句话对你说。” 几名学子不由投来羡慕神色,白擎青则是脚下微微一顿,但却没有回头,而是又加快脚步出去了。 范澜待人都走了之后,笑着对张御招呼道:“张师弟,来,到我这边来坐。” 张御来至亭中,在他对面坐下,道:“范师兄有什么话要和我交代么?” 范澜笑道:“也没什么,张师弟翌日出府后,若是见得辛瑶师妹,替我带一声好。” “辛师教?” 张御听了这话,暗忖道:“看来辛师教的确是玄府的人。“ 不过他发现,范澜似是误会了什么,于是道:“范师兄,我与辛师教并不熟悉,不过我若是能见到她,定会把话带到。” 范澜一讶,看了他两眼,见他十分平静坦然,便笑了笑,道:“张师弟的拜学贴是辛瑶师妹呈上来的,我原以为你们该是熟识,现在看来却是我多想了。辛瑶师妹这次是向玄府荐举了一位英才啊。” 张御微觉意外,原来自己的拜学贴是辛瑶送至玄府的?难怪递上去没两天就拿到了。他一拱手,道:“我倒不知此事,多谢范师兄告知。” 范澜摆了摆手,道:“哎,不用谢我,这件事你迟早也会知道的。”他以拳掩口,咳了一声,“见到辛瑶师妹,不要说是我说的,她这个人啊,不喜欢别人替她拿主意。” 张御心思一转,顿时了然,点头道:“明白了。”他站了起来,拱手道:“范师兄若无他事,那御便告退了。” “好,师弟慢走。” 范澜也是站起身,回礼相送。 待张御走后,他侧过身,看着旁边一株娇艳茶花,嘴角噙笑,轻轻哼着曲子,似乎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这时一名助役走了过来,小声道:“范师,白擎青求见。” 范澜丝毫一点也不意外,道:“让他过来。” 助役下去招呼了一声,片刻之后,白擎青自外走了进来,到了亭子前方,合手一揖,道:“范师兄。” 范澜负手站在亭中,笑道:“白师弟,还有什么事寻我么?” 白擎青道:“我回去细思之,感觉方才所写章印似有不妥,所以回来求问范师兄,不知能否更改?” 范澜大有深意看了他一眼,道:“当然可以。在我未曾将签书交上去之前,都是可以更改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今日在场都是君子,无人窥看你的运笔走势,而你若是要章印之名,这件事我会一并记下呈送上去,如此,你还坚持要改么?” 白擎青毫不犹豫道:“要!” 范澜也是爽快,立刻让助役拿来笔墨竹签,让其更改。 白擎青接过笔来,手腕一抖,瞬息落墨于上,待得墨迹一干,就双手端起,递了上去。 范澜也不去细看,依旧按照方才顺序,落名封存起来,至于之前那封存竹签的木匣也没有交还给白擎青,仍是留在那里。 白擎青拱手一礼后,就大步退下了。 范澜心中琢磨道:“这个白擎青不轻信人,懂得从既有规矩之中找寻疏漏,有了决定后就绝不更改,确然是个人才。” 虽然白擎青心思深,有些急功近利的小毛病,可在他看来这不是什么坏事,修道路上,正是因为存在执念,才会更为专注。而且据他所知,这样的人,其实更受他那几位师兄的欣赏。 他又等了一会儿,见再无人到此,就对助役言道:“把东西带上,随我入殿一趟。” 张御回去之后,见诸学子个个大门紧闭,显然是都在那里争取多积蓄一些神元,他也是径直走入自家精舍之中。合上门后,他稍加洗漱,服下几枚元元丹,坐至榻上,吐纳呼吸起来。 只是他所用的,就不是范澜传授的呼吸法了,而是自己原来那套吐纳术。 此法不但能提振精神,代替睡眠,也一样能聚炼神元。关键是几年不间断的修持,这几乎就成了身体的本能,要是再用别的呼吸法,却未必能够适应。 这一日白天就在众人悄无声息的修持之中渡过,而到了日入时分,才有人过来叩动张御等人的舍门,言及范澜相请。 张御稍作整理,推而出来,行至阁堂之外,正好瞧见白擎青手中端着一个玉匣从里走了出来,其人对他点了下头,就迈开大步走开了。 助役在堂阶下作势一请,道:“张君子,范师请你入内。” 张御步入堂中,见范澜站在堂上相候,就上来与他见礼。 范澜回礼过后,笑着道:“张师弟,你所填写的竹签上,言明最与自身的合契的章印乃是‘身印’,故玄府赐此章印于你。” 他挥了挥手,就有助役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摆着一只细长木匣,还有一封册书。 “张师弟,木匣之内就是那枚章印,你看过文册后,若无异议,便请在上面留下名印,这些是要存入玄府册录之中,以备查证的。” 张御拿起册书翻了翻,见上面写着玄府所赐章印之名,下面是赐印的具体日期,以及传印之人的名讳及盖印。 他看过之后,从助役手中接来一支笔,刷刷写上自己名姓,拿出私章盖了。做完此事,他这才将木匣拿过,放入了自己的袖兜中。 范澜笑道:“张师弟,你若无有什么事,那今日便可以出府了。” 张御抬头看去,道:“哦?已是可以出府了么?” 范澜点头道:“如今该教给你的已经教了,我辈只要神元足够,便能修持,不用整日枯坐打磨,也不用去琢磨高深道理,当然,你若将授于你的章印观读通了,可随时再来府中,玄府会视你的具体精进,再决定是否传你新的章印。” 张御考虑一下,道:“也即是说,我若需要观读新的章印,每回都需向玄府求取?这当中可有什么讲究么?” 范澜笑道:“自是如此,没有玄府传授,又哪里去获取章印观读呢?”他顿了顿,“玄府有时候会让你们去做一些事,若是做得好,也不吝授下章印,只是你们方才入门,现在就算赐给你,你没有足够的神元去观读,所以也没必要去想太多,先巩固好根基便好。” 张御点了下头,合手一揖,道:“多谢范师兄提点,御以后说不得还有向师兄请益的地方,今日便先告辞了。” 范澜道:“好说,好说。”他合手还礼,“那为兄就不送了。” 张御转身走出殿阁,这时他回头看了眼,只见金乌西坠,赤霞漫天,半没于飞檐之上,显得分外壮丽,可却又逐渐在被泛起的夜幕吞没。 他收回目光,先回了精舍一趟,与郑瑜打了声招呼后便就离了玄府。只是在经过那座古代雕像的时候停留了一会儿,在下面吸纳了少许源能,这才步行返回,于入夜之前回到了原来的居处。 他沐浴洗漱了一番,换上了一件宽舒道袍,在蒲团之上坐定,呼吸片刻,待心神静下,就将玄府赐下的那只木匣拿起,打了开来。 …… …… 第十九章 秀林之策 木匣被掀开后,下方是杏黄色的绸缎底衬,上置一枚隐含云纹的玉简,旁侧还叠着一方帛书。 张御先将帛书拿起,拎着一角抖开,以一手托着,展于面前。从字迹上可以看出,这是玄府主事项淳所留。 上面言及,过往的玄府弟子若由“身印”一道往上观读,但凡是有所成就的人,大多数是先以固本为要,所以特意挑选了这一枚“养元”章印授予他,帮助他夯实根基,巩固本来。 再往下,则就是玉简的观读方式。 上面话的虽然不多,可透露出来的信息却不少。 他思忖道:“看来玄府在对门下弟子培养时,过往的经验也是十分重要的参鉴。” 这与他曾经经历的旧法修行完全不同。 他的那位老师一直强调,在修炼过程中,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无可替代的,而前人的经验并不适用于所有人,所以要尽量抛弃前人认知。 而具体到传授法门时,就是丟给你一套口诀让你自己去悟,悟得出来就过关,悟不出来就是没有天资缘法,期间根本不会来多理会你。 按照他老师的说法,这些只是最为粗浅的法门,要是连这些都无法修成,那后面的高深功法也没必要去多看了。 这般看来,新法取代旧法也的确不是没有理由的,至少入门门槛降低了许多,对待弟子的态度也没有那么随性。 不过事物都有两面性,新法肯定也是有自己的弊端的,不可能是十全十美的。 他伸手将那一枚玉简从木匣中拿了出来,触手顿感一阵凉意,在上面轻轻拂过,那里面的云纹似如活动起来一般,产生了些微的波荡。 他看了这东西片刻,就于心下一唤,身周围顿有一片金灿灿的光幕升起,在那上面,以“存我”之印为中心,六正章印在外环成了齐整的一圈,朱文红印,篆字方正,看着十分赏心悦目。 他目光一移,看向了“身印”。 在还未进入到游园时,他便感受到自身似乎进入了一团温水之中,在这之后,其余感觉才纷至沓来。 所以这是他在找寻那缕玄机的道路上,最挨近自身的章印。此时随着他目注其上,神元在减少了一缕后,此印便就焕发出了光亮。 但他此刻没有感受到到什么变化,这是因为六正印是根本之印,只是为了使他在大道之章找准方向,并不能直接给他带来什么好处。 因为相对大道之章,人身委实太过渺小,好似面对无边无限的浩瀚虚空,如果说存我之印只是在其中落下了一个点,那么此刻的“身印”就是向外开辟了第一条道路。若想继续向外开拓,这两步就是不得不为,且又无法省略的。 此时他将那枚玉简按于眉心之上。这刹那间,顿觉一股意念自里涌来,心中无端明白了一些道理,而与此同时,在“身印”外沿,就有一个章印随之衍生出来,上面有着“养元”二字。 一阵细微的碎裂声响传来,玉简之上生出一丝丝细密裂纹,再碎成了无数有若沙粒一般的均匀小块,洒落在了桌案之上。 他没有去管这个,直接引动神元,往那养元之印中填入进去,少顷,便觉有一股较为温和的力量凭空生出,将他包裹起来,并逐渐渗透入他的身躯骨骼和五脏六腑之中,进行着温养调和,他则根据那意念传给自身的法门,引导这股力量流遍全身。 这股力量很快就消失了,不过这好像只是一个种子,从而引导出他自身身躯中本就存在的某种气息力量,现在他哪怕不去催动,这股力量也依旧存在于那里,并随着他的呼吸一直运转着。 等到他神思归正,顿时体会到了这枚章印带来的好处。 他日常活动中一些些微的创损本来需用打坐来修复,现在却是自然弥合了,不仅如此,若是他不主动中断这样的气息运转,久而久之,身躯生长也会被延缓,这也意味着他未来的衰老也一样被推迟了。 但若想由此长生不老显然是不可能的,这毕竟只是大道第一章上的道印。 其实本来他的体魄也应该随之一起增强,可是因为长久的旧法呼吸法锻炼,使得他的身体大大超越了常人,早已达到了极限,在没有打破之前,再也无法往上提升了。 他想了想,从这枚章印可以看出,玄府现在的重点是夯筑他们的根基,在达到一定程度之前,并不准备向他们传授用于斗战的能为和技巧。 站在玄府的角度,这点并没有做错,也是非常合理的做法。而对于那些方才入门的弟子,这个节奏也是刚刚好,可对他来说,却就有些不够了。 可以预见,这种按部就班的修行,当中有很长一段时间只能被动等待,这是他所不能容忍,他也不想这么慢慢等着玄府来安排。 他想了想,既然玄章这里暂时不能有所指望,那么自己不妨将注意力放到浑章上来。 主意一定,身周围原本金灿灿的光芒霎时一收,大道代之而起的是又一道灰蒙蒙的光华,却是将那大道浑章唤了出来。 张御看了一眼,与玄章相比,浑章在卖相上确实大大不如,残缺斑驳的章印漂浮不定,若隐若现的光芒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尽管卖相不好,可现阶段在技巧和能为上,无疑给他带来的帮助更大。 浑章之上,而今只剩下了一个“剑驭”章印未曾观读。他判断短时间内玄府那边应该不会再给他赐下新的章印了,所以与其将余下的神元留着,那还不如将之转化为自身的战斗力。 有了决定后,他立就把意念集中到了此枚章印之上。 本来他以为与前几回一般,很快就能有所收获,可这一次,情况却是出现了某种意外的变化。 玄府主殿的事务堂内,尽管外面夜幕深沉,可内里仍是灯火通明。 项淳独自坐在案后批阅文书,偌大一个玄府,各种事务千头万绪,现在几乎全靠他一个人在处理,每天都要忙到极晚。 在把琐碎事宜安排好后,他拿起白天范澜送来的文册翻了起来。这里面有着新近入府学子的详细记录,以及范澜对这些学子的具体评价。 文册中对于白擎青、张御等人的分析尤其多,余下人等则寥寥几笔就带过了。 项淳仔细看着,时不时还点下头。 就在此时,厚实的大门被人推开,许英带着风自外大步闯了进来,他脸上带有一股深深的疲惫,可是精神却是异常亢奋。 项淳诧异抬头,道:“师弟,你回来了?这么快?” 许英直接走到了案前,在项淳对面的座椅上瘫坐了下来,好似失去了全身力气,他仰面朝天道:“师兄,人我已经接来了,这回为了避开有心人的主意,路上我一刻没有停过。” 项淳颌首道:“师弟辛苦了。” “不辛苦!” 许英大喊了一声,并呼地一下直起身来,双目闪着兴奋的光芒,那模样好似找到了人生存在的意义,他口中道:“师兄,你该去亲眼看看他,那个年轻人出乎意料的优秀。” “那个季家儿郎?” 项淳呵呵一笑,把目光重新投向着手中的名册,并翻动起来,道:“既然人已经来了,也不急这么一时半刻,就先让他好好调养一下精神,你也去休息吧,我这里还有事,改日我会我去见他的。” “师兄! 许英一下将他手中的册子抽走,丢在了一边,语声中带难以抑制的激动,道:“你不明白,这个少年比你想的要好,在天资上,他甚至可能超过那个叛徒!” 项淳皱了皱眉,脸上带着一丝不悦,可闻言却是动作一顿,抬起头来,“你凭什么这么说?” 许英看着他道:“师兄,季师侄在种落存我之印后,可是六印俱见啊!六印俱见!” “六印俱见?”项淳也微微有些动容,但他神情很快恢复了平静,道:“那又怎么样呢?修道这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况且那初那个叛贼也是六印俱见,这个季家儿郎又能胜过他多少?师弟,你太急了,这很不好。” 许英却是依旧一副满怀信心的模样,他盯着项淳,道:“若只是这样,我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惊扰师兄,师兄,你知道么,季师侄除了六印俱见,还是天生神元盈满!” 项淳这次真正吃惊了,心头震动不已,他忍不住道:“你说什么?你能确定?” 一个人的神元天生是有数的,在经引导过后,会慢慢积蓄出来。而天生神元盈满,就是这个人一生的神元无需引导,就天生已经处于积蓄好的状态了。 这等情况极其少见,若再加上六印俱见,那更是世上罕有,或许就是独一无二! 许英十分肯定道:“我能肯定!”他顿了下,“如果你不相信,我马上把他带过来见你!” 项淳神情严肃起来。 修道人六印俱全,那就意味着其用更少的神元都可能比别人先一步寻到玄机,进而获得翻阅第二章的资格。 而神元盈满,那更是了得,其人根本不需要像其他人一样经年累月的积蓄神元,只需要按照玄府的指引观读那些章印便就可以了,这样找到玄机的几率无疑更大,除却当中必要的缓冲,或许只要几个月,甚至半年时间,其人就可以跨到那个门槛。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而是这样的人,在阅读第二章的时候会不会还有这样的表现? 委实不可想象! 项淳不由暗想:“莫非我们东廷玄府之中,真要出现一个惊世之才了么?” 许英一脸坚决道:“师兄,我想过了,这样的俊才,我们一定要设法保住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那个叛徒察觉到。” 项淳神情略沉,道:“你想说什么? 许英道:“自陈师兄那件事后,我一直怀疑我们玄府中有这个叛徒的眼线,师兄,你别说你没察觉。” 项淳没有说话。 许英身躯前俯,双手撑住桌案,眼睛看着项淳,道:“所以我们必须想办法为季师侄做一个掩护。” 项淳抬头看着他,道:“你想怎么做?” 许英站直身体,向外走了几步,起手朝上指了指,道:“我来时已经想过了,有一个办法,我称之为‘秀林之策’!” “秀林之策?”项淳想了想,道:“是取‘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之意?” “正是!” 许英道:“我的意思是,既然那个叛徒在盯着我们,那么我们就给他一个目标,我们可以从玄府中挑选出几个较为出色的弟子,全力扶持他们,他们要什么就给他们什么,把他们推到前台去,用他们来吸引那个叛徒的目光,这样好让季师侄隐藏在后台积蓄力量!” “我们要让一整片林,来护住他这一根秀木!” 项淳眉头大皱,否决道:“我不同意,你这样的做法,对那些学子来说太不公平了!你这是把他们当成了棋子!” 许英坚持道:“可这样的牺牲是值得的!” 项淳还是摇头。 许英顿时有些烦躁起来,他道:“师兄,你在犹豫什么?那些学子有什么用?这么多年了,里面当真出过一个真正有用的人么?” 项淳道:“今年便有不少英才……” 他将案上的文册再度拿起,“你可以拿去看看,范澜师弟已是看过了,今次入府的学子中,颇有几个好种子,比如这个白擎青,既懂玄理,禀赋也好,是近二十年来少有的俊才,还有上回言及的那个张御,也是不差多少,我相信他们一旦成长起来,当能胜过我们这一辈人。” 许英一把将文册抓了过来,哗啦啦翻了几翻,待看完后,他仰天发出一声畅快大笑,欣喜道:“这是天助我玄府,”他甩了甩文册,“师兄,这的确是两个难得人才,有这两个人挡在前面的话,季师侄当就安稳了。” 项淳怒道:“我刚才说得你没听到么?你这样的做法就是在胡来!” “可是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许英忽然平静下来,道:“师兄,你应该知道,神尉四大军候的实力现在越来越强,而我们根本就帮不上老师,你想再等多少年?十年?还是二十年?我们等得了么?我知道你想说浊潮消退的事,天夏?可是如果天夏早就覆灭了呢?”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沉默不言的项淳,坚定道:“你不同意也行,我会去找老师,让他老人家来决定这件事。” 言毕,他转身往外走去。 “等等。” 许英站住脚步,身上隐隐有光芒泛出,头也不回道:“师兄,你想拦我么?” 项淳沉声道:“我和你一起去。” 许英一下转过身来,那光芒也是收敛了下去,欣喜道:“师兄?” 项淳叹道:“我不同意又能怎么样,拦得住你么?你下定决心的事又几时更改过?”他自案后走了出来,向外行去,“跟我一起来吧,老师将事交给我们是信任我们,就不要让老人家再看我们师兄弟之间的笑话了。” …… …… 第二十章 剑驭双印 张御方才把意念集中到“剑驭”章印之上,就见其上一阵光芒隐动,化变出来两个稍小一些的章印,内中分别是“剑”、“驭”二字。 这样的情况他也是第一次遇见,心中有些意外,好在浑章里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他自身的技巧和能为之上的,故是他念头一转,立时就明白了这里面的缘由。 在剑驭这门技巧之上,实则有着两种变化。 “剑印”是着力于剑器本身。 他手中的这柄夏剑是一件法器,在经过上一次斩杀夭螈之后已,与他已有了一定层面上的沟通,这同样也算是一种技巧,故他只要愿意继续往这方面努力,并付出神元,那么就可以进一步增进人与剑之间的联系。 而“驭印”则相对简单多了,就是加强他对剑理的掌握以及对剑器的适应力。 这是意料之外的变化,以他现在剩下的神元,只能观读其中一个。 该是选择哪一个呢? 他想了一想,单就大道浑章而言,无论是之前的“语韵”还是“雷音”,在投入神元后,都是在原有的基础上提升,把原本有些粗糙的技巧打磨得更加圆润纯熟,但前提是他自己已经大致熟悉了里面的关键和窍诀,这就不像玄章了,还有意念引导,那些本来并不属于他的知识,是不会凭空多出来的。 还有一个,因为他的身躯体魄已然达到了极限,就算加强了对剑技的运用,也仍旧是属于凡人的范畴,战力的提高并不见得理想。 “剑印”则就不同了。 按照他老师的说法,人一旦与剑器的沟通加深,就可以生出种种神妙来,尽管这并不是属于他本身的能力,只是仰赖于法器,可是现阶段他需要的只是能够自保的力量,在神元还有外来补充的前提下,选择此印其实更好。 心意定下后,他果断目视那剑印,意念倾注,转瞬之间,就有微微光华在上映现出来,并反照到了的他身上。 初时没有什么特别感觉,可是过了一会儿,他的心神之中就浮现出一种奇异感觉,好似这屋内有另一个气息存在着,并且与自身的呼吸保持着一致的节奏。 他站起身来,来到西墙边上,看向了那悬挂在上的夏剑。 那气息正是从剑身之上散发出来的。 他伸手出去,将之拿住,只一接触,就感觉此剑好像就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且那剑身竟是轻盈无比,几如一根羽毛般毫无分量。 原本此剑在他手中时,每当呼吸相合的时候,就隐隐觉其好像随时会脱手飞去,现在这种感觉则更是浓烈。 他想了想,就来至居所的后院之中,这里栽种着不少青竹,在微风拂动之下,竹叶发出沙沙声响。 他把手轻轻搭在了剑柄之上,这个时候,剑鞘似乎轻轻颤动了一下,抬头再观,只见三尺之外,有半截青竹滑落了下来,断开的地方切口光滑无比。 他眼中泛起一丝光亮,刚才他根本没有去主动挥剑劈斩,只是心念有所起,这夏剑就自行斩出,继而归鞘了。 他感觉了一下,刚才虽然他没有动用气力,但这里也不是没有付出,损耗主要是在心神之上。 但这没也什么关系,只要稍作调息,就不难恢复,对此他还是较为满意的。 而且那“剑印”之上的光芒还未有达到顶点,这说明以他现在的体魄,后面还有一定的提升余地,那么再观读下去,说不定当真可以做到呼剑腾空,斩人于动念之间。 可此刻是无法继续了,因为原本积蓄的神元差不多已是耗尽。所以下来他需要做的,就是去找寻更多带有源能的物品。 他思索了一下,最近的目标,无疑就是位于玄府门前的那座雕像了,那上面所具备的源能似乎不少,可隔着一段距离的话,就算他一直待在下面,也至少需要两三天甚至更长时间才能将之吸摄干净。 除非能直接接触。 但这样做很可能会导致这座雕像的崩毁,那样动静就太大了,毕竟雕像距离玄府委实太近,会否引发什么后果实在不好说。 当然,这里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他的专学是古代博物学,必要的时候,大可用考证的名义的前往,嗯,顺便还可以把郑高一起叫上,做一个掩护,这样就能加快收取速度。 好在这件事并不是十分迫切,他还有时间慢慢思考。 回了内堂中后,他将夏剑重新挂到了墙上,而后拿出纸笔,凭着记忆中的印象,将自己所见玄府正门和局部画了下来。 在他的笔下,玄府门庭开阔,殿阁高耸,呈现出一种肃穆庄严之态,依旧不失其高上之地位,然而那布满灰尘的檐角、门前碎裂的砖石、还有蔓延的杂草,却无意中显露出一股颓败和老态。 画好之后,他看了几眼,将之收起。再服下两枚元元丹,就入静室打坐去了。 第二日天明,光线自窗外照入进来,将室内的阴暗强势驱散。 张御从定中醒来,睁眼之际,眸中有光华隐动。 养元之印比他想象中更好,玄府传授他这个章印的确是有道理的,这一夜的呼吸调息的效用超过了平日不少。所以即便是看起来不算太突出的章印,若是能积累起来的,也是相当可观的。 只是可惜,身体的极限处在那里,不将之打破,也只能在以往所不能及的细微处填填补补了。 他站起身来,到院中洗漱一番,穿上了用作替换的辅教衣冠,就自居处走了出来。 今天有一件事他需去解决。 按照范澜所言,这次他能够进入玄府,主要是因为辛瑶替他送去了拜学贴,可那封交给治学堂的拜学贴又在哪里?是否也是递上去了?还是至今依旧留在堂内? 假若还在,那除了向治学堂要一个解释外,此物也一定要设法拿回来。 在出了文册被盗用那件事后,他不希望这类与自己相关的东西再流落在外。 此刻有一个助役模样的人自对面走了过来,见到他时,不由一怔,面露惊叹,随即他似想什么,脸上一喜,急急上前几步,对他一揖,道:“可是张辅教么?” 张御停下脚步,抬手回礼,道:“是我,尊驾是哪一位?” 那人忙道:“在下任义,是学宫的采买助役,之前来过辅教这里两回,辅教却似不在宅中?” 张御道:“原来是任助役,我这两天出门了,你寻有什么事寻我么?” 任义恭敬道:“辅教可还记得之前拜托了钱辅教去采买一些药材么?如今已经置备齐全了,钱师教前日出门前特意吩咐过,要在下记得将东西交给张辅教,不想今日运气好,恰好遇见辅教回来。” 张御道:“原来是此事,倒是劳烦钱辅教了,他出门了?” 任义道:“在下也不太清楚,钱辅教说是自己收到地方上友人书信,邀他前去作客,故要离开学宫一段时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可又怕耽搁了答应张辅教的事,因此嘱咐在下代为转交。” 张御点头道:“钱辅教却是有心了,不知东西何在?” 任义道:“就放在学宫的杂库之中,张辅教若是现在需要点检,在下吩咐一声,这就叫人送来。” 张御心中一动,道:“今天我尚有事,任助役告诉我东西在何处,稍候我会亲自去取。” 任义道了声好,他将药材存放的位置一说,又道:“在下这几日都在杂库,张辅教随时可来寻我。” 张御谢了一声,与他客气别过后,就继续往治学堂走去。 没用多久,他就来到地头,步入大堂之中,上次招呼他的那位宋辅教依旧坐在那里,只是脸上泛着愁苦之色,这刻一见他走了过来,神情不由一变,有些不自然的站了起来,揖礼道:“张辅教,你来了。” 张御抬手一礼,直接免去了不必要的客套,开口就问道:“宋辅教,我今次来这里,是想问一句,前次我送至治学堂的拜学贴可还在么?” 宋辅教脸部有些僵硬,勉强笑道:“这个……我听说张辅教拜入了玄府,还未恭喜……拜学贴么……想来也应该送上去了吧……” 张御淡淡道:“哦?宋辅教身为治学堂从事,连拜学贴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么?”他点了点头,“没有关系,宋辅教这里如果问不到,我稍候可去别处查证一下,别处不行,那就去找各位学令,想来总有能问清楚事机的地方。” 宋辅教额头上有汗水泌出,他之前万万没想到张御真的拜入玄府,并成为其中的弟子,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他就知道要糟,这意味着张御再不是之前那个毫无根脚的人,其执意追究的事也不可能这么轻易糊弄过去。 要是放在往常,拜学贴这件事他还可以推给汪主事,因为这本来也不是他做的,可是现在…… 他苦笑道:“我也不瞒张辅教了,当日你的拜学贴送来的时候,就被汪主事拿走了,后来落去了哪里,我也不知晓啊。” 张御听了,继续追问道:“那么汪主事在哪里?” 宋辅教脸色更苦,道:“汪主事他……昨日死了。” …… …… 第二十一章 重幕之下 张御从治学堂中走出来时,一阵大风吹来,拂动他的衣衫袖袍,门外的树木枝叶和底下的树影也是一齐晃动了起来。 汪主事在昨日,也就是他出玄府那一天,死在了自己位于学宫外的精美宅院中。 其人似是服食了大量用灵性异怪血肉制成的秘药,和自己的一名宠妾死在了一起。据说发现尸体的时候浑身通红,就像刚才从蒸笼里抬出来一样。 他总觉得汪主事的死和自己拜学贴被其人拿走这两件事,似乎有什么联系。 根据宋辅教的说法,汪主事当日拿走帖子时,对他唾骂不已,似是因为不忿他以自荐入的学宫,认为他是投机取巧的人,没有资格在学宫里学习,故才如此做。 可其人要真是想阻止他,那只需把拜学贴暗中处理了就好,如此既能耽误时间,事后查证起来也能推脱,而若只是想表达自身的态度,那当场撕了贴子也是可以,又何必非要将之带走呢? 其人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用意? 他转了转念,从宋辅教嘴里得知,汪主事这个人比较喜欢读书,有事没事的时候就去宣文堂喝茶,于是他想到了一个人,或许能从其人那里得到一些较为正确的判断。 思定之后,他迈步行去。 半刻之后,他来到了宣文堂中,在三楼上找到了这里的管事屈功,他与这位虽只见过几次面,可是互相间比较谈得来,客套几句后,就向其打听起汪主事的事来。 屈功撇了眼大堂下方走动人群,道:“张兄,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他将张御请到了一间光线充足的茶室内,叫助役沏上了两杯香茶后,挥手让其下去,他半靠在座下藤椅上,笑道:“汪兴通这个人喜欢读书的消息还真是有不少人知道,今天已经有两三拨人来这里打听他了,张兄想问什么尽管问,我知无不言。” 张御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略略一思,就把当日自己的拜学帖被汪主事拿走的事情复述了一遍,最后道:“我觉得这件事中有许多古怪,只我与汪兴通之前从无有过接触,在屈兄看来,其人之所为,当真是因为看不惯我这自荐进学之人么?” 屈功直起身,用手转动了一下杯中的茶匙,随后抬起头,道:“学宫里的确有不少人死抱着老规矩不放,他们对那些非是‘正途’进学的人自然是瞧不起的,可汪兴通这个人,却从来不是什么古板正直的君子。早年他为了赚润笔费,报馆里不少贬损时局的文章就出自他手,主家让他说什么他便鼓吹什么,今天倒向这家,明天倒向另一家,毫无立场可言,他也从来不拿道德君子来标榜自己。” 他玩味一笑,“而这样的人,突然却站在道德君子这一边了,那肯定不是看多了书的缘故。” 张御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 屈功端起茶盏,对着上面漂浮的茶叶轻轻吹了吹,又道:“其实要扣下张兄的拜贴很简单,汪兴通在治学堂主事十年,深谙文书关窍,他要真的想拦你,随便找一个贴书格式上的不妥,就能把拜学贴打回去,还叫你说不出理来,然而他明明可以用这种手段,可却偏偏选择了这样一种看起来最为粗暴笨拙的,却又毫不讲理的方式,这并不像是一个老于事务多年的熟手所为。” 张御看向屈功,道:“这么看来,汪主事当日申讨我的那些话,是否可以理解为是他有意传递出来的,为的就是掩盖自己的真实意图?” 屈功饮了一口茶,放下之后,双手交叉放在腹上,又换了一较为舒适的姿势往后靠去,他仰头看了看上方,再看向张御,认真道:“汪兴通肯定是言不由衷,我不知道他为何如此做,但毫无疑问是冲着张兄的那封拜学帖来的。” 张御不禁点头,屈功的判断与他的分析一致,那其人的目的基本可以肯定了。 可汪兴通得了这东西又有什么用?莫非想拿此做文章?可他本人还在学宫,又不是像先前那本文册一样…… 嗯? 想到这里,他脑际灵光一闪。 这东西对汪兴通本人未必有用,可对某些人来说却是很有用的! 他站起身来,对着屈功合手一揖,道:“多谢屈兄解惑了,御先告辞了。” 屈功也是自藤椅上起身,正容回礼道:“张兄客气了,若有什么疑问,可再来问我。”将张御送出茶室的时候,他好似不经意的说了一句,“张兄可知道‘士议’么?听闻这几天就快至尾声了,我想两边要是有什么牌的话,可能都会尽量往外打了。” 张御若有所思。 出了宣文堂,他行步在被金梧桐枝叶遮挡的石板路上,在阳光丝毫无法透进的树荫下边走边是思考着。 方才他想到了一件事,当初挪用他名册的人,肯定是知道他名字的,而当他的斩杀夭螈的名声传出去后,被对方听到的话,那多半是会有些怀疑的,但同名同姓的人不少,所以未必能肯定,那么最为稳妥的,就是设法查看他的籍贯、年龄、以及过往经历,看看是不是同一个人。 那还有什么比拜学帖更方便的呢?在那上面,一切该有的记述都有。 假如是这样,那么对方即便背景很大,也多半不是学宫的上层,不然很快可以查到他的具体信息,也就没有必要多此一举了。 所以,他在查对方的同时,对方同样也在查他! 而且他发现之前有个地方被自己忽略了。 那就是盗挪他文册的人,未必就一定要进入泰阳学宫。 现在的泰阳学宫可不是没有对手,这六十年来,由于军政民生的需要,都护府又先后扶持起了一大二小三座学宫,甚至为了减弱泰阳学宫的影响力,还从学宫里抽调出去了不少人手分给了这几家学宫。 这些学宫对能考入泰阳学宫的弟子一向敞开大门的,甚至会不遗余力的培养,要是说那个人去了那里,也是有几分可能的,只是因为这样的选择,付出和所得却有些不成正比,假如对方背景足够大,肯定是不甘心如此的。 而除此之外,实际还有一个去处。 那就是神尉军! 神尉军之前所有的军卒全都是考入进去的,即便是现在情势不同以往了,可若有人以学子身份进入其中,无论是拔擢还是晋升,往往都是更快人一步,甚至承继的神袍都可能更为强大。 而若对方本来就是欲进神尉军的人,只是为了在神尉军内获得更高地位,才设法弄了这么一个身份的话,那也是很合情合理的。 尤其到了那里面,根本没人会来考校你的学问,这也完美避过了自身才学不足的缺点。 他心里转着念,假如一切都如他所推断的那样,那么现在对方应该已经确定了他的真实身份了,而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推,汪主事的死,怕也没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了。 还有先前冒充赵相乘寄过来的那封书信,会不会也与这件事有关? “看来近段时日还是要尽量待在学宫之中,设法搜集补充神元的物品,观读大道之章,等到有了足够自保之力后言其余。” 想到这里,他心中也是警惕起来。 学宫里是很安全,但是关乎到自己的性命,那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于是他当即回返了居所,将那朱色手套取出,戴了起来,又将悬挂墙上的夏剑拿下,准备下来就随身携带。 之前他只是一个辅教,还是走自荐的途径进来的,若是佩剑在学宫之中走动,很容易招惹事端,而现在不同了,他另一个身份乃是玄府弟子,有些事就不用太在乎了。 此时因已是正午,他便服下丹丸,打坐调息,日跌时分才出了定坐,并从居所出来,这次是往杂库去。 这处地界位于西南角,实际上是学宫单独划分出来的一块货殖场,虽说也是在学宫之内,可与由于外来之人较多,所以在通向学宫内部的道路上还有着一道石墙做为阻隔。 他经过这里时,还有专人在此查验往来之人的身份,不过对方见他身着辅教衣冠,又神采出众,非但无人上来盘问,且还对他恭敬一揖。 顺利从隔墙走出来后,他就见到一大片平整开阔的地面,上面堆满了各色杂物,而东南方向上有着高低错落的连排屋宇,到处都是推着小车,人来人往的力工,其中有几个还是身躯粗壮的归化蛮人。 这里声音嘈杂,尘土漫扬,混乱肮脏,很难想象,一墙之隔外就是清幽干净的学宫内府。 他目光扫了一遍,此处也是学宫中除了正经库房之外东西最杂最多的所在,之前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借口到此,所以想趁着采买药材的机会来此走动一下,看看这里是否可以找到存在源能的物品。 可是转了一圈下来,用去了一个多夏时,却并没有什么特别发现。 他思及之前接触到的几种存有源能的物品,心下暗想:“这种东西难道真的只有在那些遗迹之中才能寻到么?” 现在已是日头偏西,既然没有收获,他也就不再浪费时间了,直接来到了任义所说的地方,朝着其中一处最高的门楼走了进去。 任义此刻正在这里指使着下面人搬东西,他也是眼尖,一撇之间就看到了张御,忙上吩咐了旁边人一声,自己乐呵呵迎了上来,拱手道:“张辅教,你来了。” 张御点头回礼,道:“任助役,我来取那些药材。” “好好,张辅教这边请,”任义脸上堆着笑,在前面引路,在经过一个矮瘦憨实的中年汉子身边的时候,他拍了一下其人肩膀,“老杨,去倒杯好茶来。” 那汉子憨厚一笑,看了眼张御,拢了拢自己的右手,就低头走出去了。 张御侧过首,目光在其人背影上停留了一会儿。 “来来,张辅教里面坐。”任义把张御请到一处敞开的大间内,虽然这里人仍然不少,可看得出时常有人清理,相对比较干净。 “辅教稍坐,我让人把药材都拿过来。” 任义招呼了一下,很快,就有底下人将张御购置的药材都是小心搬进来,并摆在了靠近窗口的敞台上,看去差不多有三十来包左右,在敞台上占据了好大一片。 任义笑道:“张辅教可查验一遍,若有什么问题,小人可再去调换。” 张御检查了一下,发现数量上比自己要采买的药材还多了许多,就是质量上有些参差不齐,不过考虑到寻常用药和他炼制丹药要求有所不同,外人也不可能知道这里的关窍,这一点也是可以接受的。 嗯? 就在检查某一种药材的时候,他忽感有异,两指一捏,拿起看了看,这是一枚指甲盖大的骨片,令他的惊喜的是,上面竟然有极为微弱的源能存在,只是弱到他不注意几乎就察觉不到。 他看向任义问道:“这些骨片是在哪里购买的?” 任义探头看了眼,再拿过一破旧的本子翻了翻,道:“是从一处叫福通的小商行,莫非张辅教不满意?那可以再换。” 张御将骨片放了下来,这上面的源能实在太少,哪怕隔着手套,呼吸之间就吸摄干净了,道:“劳烦任助役替我再跑一趟,这类药材尽量多采买一些,我有用,价钱方面你不用担心。” 任义笑道:“哪里话,张辅教肯照顾我们生意,我欢喜还来不及呢,我明日就亲自往那处跑一回。” 就在这时,沉重的脚步声自外传来,那个被叫作老杨的憨实汉子一只手端着茶走了进来。 任义不满道:“老杨,你怎么这么慢?” 老杨低下头不说话。 任义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上前接过茶盏,挥手作驱赶状,道:“算了算了,你下去吧。” 老杨正要下去的时候,后面却传来一个声音: “等一下。” 老杨的身躯一顿。 张御看着他,语气很是随意自然道:“你的右手是怎么了?可否给我一观?” …… …… 第二十二章 杂库异变 老杨听到问话,却是站在那里,木木的没有任何动静。 任义一见,哈哈一笑,过来打圆场,道:“张辅教恕罪,老杨他是一个干力气活的,不懂礼仪规矩,他那只右手以前受过伤,不好见人,是对辅教不敬了。” 他走上去一扳老杨的肩头,道:“老杨,还不过给辅教道个歉。” 只是令他的诧异的是,连扳了两下,居然没把老杨板动半分,心下也是有些恼火,低声道:“老杨,别犟,辅教不是不讲理的人,道个歉就算过去了。” 老杨总算动了,他缓缓转过身来,只是面上没有丝毫表情,眼睛没有任何焦点,过了一会儿,缓缓抬起手臂,看起来是要将遮盖右手的袖子掀起。 众人愣愣看着,也没有任何人出声,不知为什么,这个平日里总是一副憨实老好人样子的老杨,现在看起来十分的古怪。 张御这个时候走上前去,一把将老杨的手腕抓住。而在他的感觉中,手里握着的根本不是血肉,而好像是一截硬木。 他沉喝道:“所有人都出去。” 老杨被抓住手臂,依旧是没有什么反应,表情木然的站着。 任义也是察觉出来不对,立刻双手挥舞,把众人往后驱赶,大声道:“听辅教的,出去,出去,都出去。” 张御等人都出去后,一把扯开老杨袖口,见那里有一根细细的藤绳扎着,深深嵌入了皮肉中,他不由眼神一凝。 方才第一眼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他就感觉这个人的气息有些不对劲,起初还以为这个人有着呼吸上的毛病,可是此刻近距离接触,就知道那不是自己的错觉。 要知道但凡是人,气息节奏大致是相同的,可这个人却是颠倒无序,纷乱嘈杂,就好像是许多人的呼吸被强行揉在了一起,再塞入了其躯体之内。 不止如此,那些气息全部集中在了右手附近,若是一个单纯的人类,是绝无可能出现这等情况的。 这等时候,似乎一剑斩下去最好,但他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好选择,因为在安山之东游历时,他就曾见过这种类似的情况。 老杨在被他拿住的那一刻,似乎也感觉到了危机,尽管人还是僵立在那里,可内里那些气息却开始变得躁动不安起来。 张御神情平静,紧紧拿住住老杨的右手,拽动着他,一步步慢慢往外移动着。 可是他的举动,好似激怒了那股气息,这个人的身躯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怒吼,在咆哮,想要向外发泄,只是这股力量唯一的宣泄途径却被他紧紧扣住,无法冲到外面来,只能在内部激荡。 此时大部人都从这座四层砖楼中退了出来,但通过宽敞的大门,他们仍是能够看到里面的情况。 不少人都是惊恐发现,老杨整个人就如同一块石头,在移动过程中,其脚下被拖出了深深的一道犁痕,并传出沉重的摩擦声。 张御感觉到手里的分量越来越重,可他并没有显出任何吃力的样子,脚下依旧保持着原来的节奏。 此时此刻,老杨的脸部开始产生了变化,若充气一般被逐渐张开,此刻可以清楚看到,其人的五官之下有一层白色的内膜,将七窍全都是堵住了,不止如此,包括暴露在外的汗毛孔下也一样是如此。 只是一会儿,其人的粗布衣服就在崩裂声中被撑开了,此刻可以看到,他的躯体皮肤惨白无比,没有任何血色,整个身体就像是一个被扎起来麻袋,而右手腕处就是那个扎口所在。 张御的手此刻代替了那根藤绳,死死扣住了那里,不让里面的东西出来。 随着时间推移,“老杨”的体表之下有东西蠕动起来,好像是一个个小虫在里面爬动着,翻滚着,看起来极为惊悚。 张御没有被这副场景吓到,他很清楚,知道自己保持着移动,那么暂时就不会有事,所以依旧冷静镇定的拖着其人一步步往外去。 与此同时,就在泰阳学宫之外,距离杂库入口数里外的地方,苏匡站在一个倒塌的石柱上,目不转睛看着暮色笼罩下的学宫。 他外面罩着大氅,将里面神尉军胜疆衣遮掩了,而他身后不远处,或坐或站着十几个身着司寇服饰,手拿短棍,腰间的牛皮袋里插着火铳的壮年男子,从打扮上可以看出,他们是司寇衙门的巡卒。 为首的司寇队长朝着手下训话道:“你们听好了,等等里面一有动静,我们就冲进去,不用太急,让苏头在前面,到了里面后,其余都别管,只要把那东西拿到手,就算大功告成。” 说完这些,他回头道:“苏头,可还有什么不对的?” 苏匡没有回答,只是饶有兴趣的盯着泰阳学宫看。 司寇队长得不到回音,有些尴尬,心里则嘀咕着:“苏头入了神尉军后,这脾气是越来越古怪了。” 他想了想,又凑上前,小声道:“苏头,这是泰阳学宫,等下如果玄府来人呢?该怎么应付?” 苏匡脑袋不动,只是眼珠向后一滑,那为首的司寇顿时感觉背后一阵发凉,忙是退后两步,慌张道:“苏头,是我多问了。” 苏匡看着启山前方那一片模糊的殿阁群,咧嘴道:“要是没有玄府的人,又要我来干什么?我会应付的,你们只管把那东西拿到就好。” 杂库之内,张御迈着坚定脚步,拽着“老杨”到了外面的空地上。 众人睁大眼睛,不断吞咽着唾沫,此刻任何一个看到老杨的人,都不会认为他还会是人了。 其就好像一个发酵的馒头,手脚变得粗壮无比,与身体连接的地方几乎看不到了,五官全都向外鼓起,白色的内膜已经代替了原本的窍孔,使人怀疑他是不是下一刻就要爆开了。 杂库这里的本来负责安全的卫队,看到这样一幕,也不忍不住把火铳端了起来。 张御目光一撇,吩咐道:“不要动手,让我来处理。老任,你们都躲远点,看住下面的人,自己先不要乱。” 任义心里一凛,顿时明白了张御意思,大喊道:“听辅教的,所有人都退开,把火铳收起来,谁敢偷偷放铳,我老任回头去抄了他的家。” 说话的时候,他自己已是先一步躲到了一处杂物堆后面。 张御此时站住脚,问道:“老任,人都撤出来了么?” 任义伸着脖子道:“都出来了,里面没人了。” 张御点点头,他看向“老杨”,其人的身体已经完全鼓胀了起来,本来矮小的人已经比他高出了一个头,而他拿住其人手腕的手已经深深埋入了进去,根本看不见了。 里面的气息已经变得缓慢起来,这并不是说放弃向外突破了,而是被压抑到了极点,即将要爆发的前兆。 他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于是以一足为中心,侧身半转,猛然发力,忽的一下,竟然把老杨整人带起,并向着屋内甩去! 那庞大的躯体沿着两人出来时的通道倒飞了回去,并顺势撞榻了一堵简易的木墙,而就在其落地的一瞬间,轰的一声,他整个人爆开了! 无数黄赤相间的粘稠液体飞溅开来,巨大的冲击力瞬间摧毁了这一栋屋宇下层,整个建筑也是跨塌了下来。 外面众人被巨大的声浪震的一阵胸闷气短,他们张大嘴巴愣愣看着这副场景,随后就是一阵后怕。 谁能想到,平时看着憨厚的老杨居然是这么一个怪物? 任义从藏身地抖抖索索的出来,他忍着屋里面散发出来的刺鼻气味跑到张御身边,惊疑道:“张辅教,这是这个什么东西?”他露出感激之色,“今天要不是你,我们就全完了。” 张御却没有回应他,而是转身看向了另杂库大门外,并持住了夏剑。 轰隆一声,杂库大门方向的墙壁被破开了一大洞,无数破散的木片石块飞溅了出去,顿时惹来一片惨叫,随后一道人影以一种肆无忌惮的姿态闯了进来。 受到突如其来的打击,杂库的人都是惊惶的退后。 苏匡站定身躯后,朝四下一张望,感觉这里的情况和他想的有些不一样,不觉有些疑惑,然而这时,他忽然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张御,目中瞳孔不由放大,随即整个人变得惊喜兴奋起来,那是一种久寻不得的猎物突然间又出现在眼前的感觉。 “啪啪……” 发现这回是外来的敌人,杂库的护卫队终于忍不住端起火铳开火了。 苏匡身上有光芒一闪,这一瞬间,好似有个朦胧的神祇影子出现在了他身上,几枚变形的铅子噼里啪啦掉落下来。 他只是不在意的朝那旁边撇了一眼,很快就又转向了正前方,而那开枪的几个人忽然感觉呼吸一阵困难,而后痛苦的跪了下来,扼住喉咙剧烈的喘息着。 张御静静站在原地看着苏匡,单手虚握住了剑柄,他并不认识这个人,可是不难感受对方身上传来的那股毫不掩饰的恶意。 苏匡见他似欲抵抗,神情反而变得愈加兴奋了,撇了一眼他手中夏剑,咧嘴一笑,随后重心朝前倾斜着,缓缓矮下身来,当手指几乎触摸到地面的一瞬间,忽的一下,整个人就以一种肉眼难辨的速度,向着张御站立之地冲了过来! …… …… 第二十三章 意动剑气生 苏匡此刻已是把自己到泰阳学宫来的目的忘掉了,只是一心一意捕杀眼前这个被自己看上的猎物。 他似也知道张御手中那把夏剑的厉害,不敢去以身试剑,在前冲的时候,犹有余力的瞄了一眼,就大致判断出了这把剑出鞘后可能的走势。 这并不难,人的骨骼关节的弯曲是有一定限度的,而从张御所站的姿势来看,就不难判断出其在发力之后剑势所能达到的最大范围。 实则他不懂得这里面的知识,但是身上所披神袍却赋予了观察这些东西的本能。 他更为自信的是,以他的速度,张御就算意识敏锐,提前发现了不对,也无可能半途去做调整,因为普通人的反应力和他这样披上神袍的人是无法放在一起比较的。 一个是人。 一个……是神! 张御看着对方冲来,他保持平缓的呼吸,手中的夏剑微微颤动着,跃跃欲出,泛着莹莹玉色的剑身从剑鞘中移出了一隙。 在这种极端危险的刺激下,他感觉周围一切都静了下来,清澈的心湖将外部诸多气息照入进去,然而在这其中,却有一个残忍暴虐,并与整个世界都是格格不入的气息自外闯了进来。 他没有去多做思考,只是在那心意的牵动之下,顺着那气息所在,一剑斩了出去! 苏匡眼中倒映出了一道清晰的剑光,他咧嘴一笑,一手往外撑开,把头一侧歪去,身躯也是向那里倾斜,但却依旧保持着前冲的速度。 以往的经验告诉他,这样一来,剑势至多只会从他脸颊旁边滑过,而再下来,就是他绕到背后,捕杀猎物的时刻了。 他喜欢这种游走在刀锋上的快感,特别每次锋刃从皮肤表面擦过去的时候,那股冰冷的刺激感总是让他恨不得用舌头去舔。 可是这一次,他显然失算了。 那道剑光却并没有因此远离他,而带着一道玄妙的弧度追摄而来,锋利的剑刃前端无视了他身上浮现的那一层光影,直接从他的右侧脸颊切入,劈开坚硬的牙齿、骨骼,再从另一边爽利的滑出来。 随着夜色中飘起的那一道雪亮光华,他的部分下颚包括半根舌头都被一剑斩了下来,连带十几颗碎牙飞出,掉落的满地都是。 一声变调的惨嚎从苏匡的喉咙里爆发出来,吃痛之下,他再也无法控制身体的平衡,侧倒在地,强劲的惯性推着他向前弹动着,翻滚着,接连撞散数个货架,最后轰入了一堵砖墙之中。 张御一剑建功,剑尖向外斜指,大袖飘动不已。 他缓缓转过身来,面朝苏匡所在之地。 可就是这么片刻间,那里居然就什么都不存在了。 就算心湖之中,也是失去了对方的气息。 他看向地面,掉落下颚的地方没有半滴血留下,只是残留有几块衣物的残片。 他眸中有光泛动了一下。 这种衣物的质地和式样非常容易辨认。 神尉军的胜疆衣! 目光移向远处,那几个杂库护卫此刻躺在地上,脸色煞白,好似溺水一般,喉咙已有一部分被自己抓烂了,幸好此刻被人死死按住,但仍在那里拼命挣扎着。 他心下转念,都护府的神尉军,力量来自于神袍,而东庭都护府所有神袍,都是得自于这片大陆上的异神。 他的专学是古代博物学,从对方所展现出来的能为,还有方才模糊显现出来的神祇影子上,他大致推断出了对方身上神袍的来历。 赛尔梅尔,这是一被土著称呼之为“阴影狩猎之神”的雨林神祇,在传说中,其身穿圣豹皮毛,可以在阴影中穿行,曾多次窥探他人的隐私和弱点,并利用这一点暗算很多强大的敌手。 而披上神袍的人,其所具备的能为如果达到巅峰,那几乎和异界神明是等同的,可一般情况下,却是远远不如的。 张御看向四周,对方刚才虽是被他斩了一剑,可其生命力并不弱,现在迟迟不出现,说不定在找寻机会逃跑或是反击。 不过他并不急,这里是泰阳学宫,方才这里的动静一定会引起玄府的注意,相信很快就有人到来,等下去是对他有利的。 苏匡此刻正如如游鱼一般在阴影之中移动着,他移动的速度极为快速,且是无声无息。哪怕有人站在近处,也无发发现他的存在。 他的心中充满了惊惧,愤怒还有屈辱,他怎么都想不明白,那一剑是如何斩到自己的。 严重伤势已经使他失去了反击的能力,即便拥有着非凡的体质,他现在也仅能勉强维持清醒而已。 现在他要做得就是离开这里,然后找个机会报复回来。 但是今天来到这里,是为了一件神尉军上面交代给他的事,有个东西他必须要设法拿回去,这样此次行动也不算是完全失败。 他远远的避开张御,从一个个人身边经过,但却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任何异样。 他整个人仿佛与阴影融为了一体, 不一会儿,他进入了“老杨”炸开的屋宇中,在乱石堆的影子里来回窜走,那些阴暗的缝隙角落在他眼里却是纤毫毕现。 只是几圈之后,他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根不长不短的藤绳,那根系在“老杨”手腕上的藤绳。 东西到手,他就不想停留在这里了,从阴影中窜了出来,跑动两步,猛地一跃,又没入了另一个阴影中,而后再重复这一过程,整个人忽隐忽闪,以一种毫无规律的运动轨迹,速度极快的往杂库之外移去。 张御的心湖之中再次感受到了那股残恶的气机,可这一次,却是出现在他的背后,并在飞速远离着,似乎今天这一战只能到底为止了。 可这个时候,那心中那一丝斩杀敌手的意愿却是催动手中之剑嗡鸣颤动不已。 他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目,抬起手中的夏剑,随后,旋身一掷! 刷! 一道剑光如激电般飞射而出! 苏匡此刻已是远离了张御,突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危险感从身后传来,而此刻恰好是他跃身在半空的时候,神袍赋予他的本能使他作出了正确的判断,全力扭转身躯,堪堪避开了剑势。 他眼中不由露出了凶戾和惊喜之色。 对方朝他掷剑无疑是一个昏招,其人没有了这把剑,又拿什么与他抗衡?稍候自己是不是要杀回去? 可就在那剑身经过他身侧,但还未曾完全过去的时候,那本来沿着直线飞行的夏剑忽然轻轻一颤,嗡鸣一声,剑身似被什么力量引动了一下,凭空一转,竟由刺击变成了旋斩! 他眼瞳一缩,拼命扭身,可就算如此,他的半截脖子仍是被剑光带了进去。 半空之中,一个人影以扭曲的姿势掉落下来,躺了一会儿,手足动了几动,又勉强爬了起来,捂着一边脖子,踉踉跄跄向外奔逃着。 苏匡身上本来应有的光芒已是完全不见,有鲜血不断从伤口里溢出来,并且越来越多。 他剧烈的喘息着,心中充斥着恐惧,前方就是一片阴影,只要躲入进去,那么就安全了。 可就他半个身体已经快要没入进去的时候,一只闪着光芒的芊芊玉手从背后伸来,一把捏住他的颈脖,将他从里拽了出来,并狠狠掼在了地上,使其当场失去了知觉,随后一只纤足毫不留情的踩下来,咔嚓一声将他的髋骨踏碎,来人弯下腰,将那根藤绳从他手取走。 张御这时已是从一侧的石墙上取回了自己夏剑,他正准备看下苏匡的去向时,却见一个身着白色深衣,腰悬竹剑,戴着眼镜的窈窕女子从夜色中步出,苏匡被她拽着一只脚,像死狗一样拖了出来,再被甩在了前方的地面上。 他收剑入鞘,点头致意道:“辛师教。“ 辛瑶推了推眼镜,看着他道:“张师弟,漂亮的一剑。” “司寇衙门巡查!闲人退让!” 一声大吼传来,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十几个司寇巡卒端着火铳气势汹汹的冲入了进来,然而眼前场景令他们呼吸一滞,表情也是随之僵硬起来。 苏匡像死狗一样躺在地上,下半张脸消失不见,几乎认不出来了。 张御和辛瑶两个人虽说穿着师教衣袍,可皆是手持剑器,他也是有眼力劲的,看那样子就猜到多半是玄府的人,而更往后面,是逐渐聚集过来的端着火铳的学宫护卫。 司寇队长一阵口干舌燥,掌心冒汗,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辛瑶淡淡道:“司寇衙门来得挺快,不会和这个破坏学宫的人是一伙的吧?” “当然不是!” 司寇队长急忙否认,可是话一出口,他就感觉要糟。 果然,只听辛瑶道:“那正好,这位司寇请过来一步。”她抽出腰间竹剑,挑开苏匡身上已然破烂的大氅,露出了里面神尉军的胜疆衣。 她嗯了一声,一推眼镜,“原来是神尉军的人来此生事,”转头看向司寇队长,“还请司寇衙门的各位做个见证。” …… …… 第二十四章 堂下之议 瑞光城东南,某一处大宅院内。 这里灯火通明,已是亮了一整晚。 大堂之中坐着不少年轻事务官和士子,此刻正在窃窃私语着,并时不时望向门口,似是在等着什么。 主座上是一名剑眉飞扬,英气勃发,三旬左右的年轻文士,他身着圆领青衫袍,姿容端正,面色严肃,看着极具威仪。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众人一齐看去,就见有一名士子带着兴奋之色自外快步了进来,在经过门槛时他绊了一下,不由一个踉跄。 可其人没怎么在乎,推开试图前来搀扶他的人,举起手中的帖子,扬了扬,道:“衙君,诸位,玄府那边的消息,已经确认了,这次闯入泰阳学宫的人,的确是神尉军的人。” 此言一出,两旁在坐之人无不是精神一振。 那士子兴奋走上前,把贴子递给主座上的年轻文士,后者接过,打开一看,“苏匡?”他目光移向旁边站立的役从,道:“小武,你知道这个人么?” 役从躬身回道:“衙君,这人是神尉军里的后起之秀,极擅长窥探隐私和隐匿藏身,很受庞军候的器重。” 座中有人冷笑道:“神尉军的人居然在士议期间公然闯入泰阳学宫,大肆破坏,还意图伤人性命,他们想要做什么?此事我们明日必须在都堂上问个清楚!” 此议立刻得到了不少人赞同。 又有人道:“好在这次玄府应对得力,非但没叫神尉军得逞了去,还抓住了罪魁祸首,我们绝不能放过这个难得机会!” 众人皆是点头,今年的士议,比较往年他们稍稍占据了上风,本来以为到最后能守住这个优势就不错了,可没想到到了最后,神尉军居然露出了这么大一个纰漏。 年轻文士放下帖子,道:“那我们就议一议,该如何利用好此事。” 众人忙是振作精神,纷纷各抒己见。 待得意见统一之后,又商量着拟了一个章程出来,细审了几遍,见再无有什么疏漏后,就定了下来。 年轻文士见事情拿定,站起来身道:“那诸位君子便请回去吧,明日士议,就照此行事!” 众士子都是站起,肃容朝他一揖。 将人都是送走后,年轻文士从会客堂出来,回到了书房内,尽管此时已是平旦时分了,可他仍然精神奕奕。 坐下之后,他喝了一口清茶,定了定心绪,向跟在身边的役从问道:“我方才观帖子,抓捕苏匡的那二位,其中有一个张君子,莫不就是此前斩杀夭螈的那位么?” 役从道:“对,就是他。” 年轻文士微微点头,道:“好在有这两位。” 他很清楚,这次泰阳学宫若是真的遭到破坏,哪怕只是不重要的杂库,可事情一旦传扬出去,势必回动摇都护府上下对玄府的信心。 试问你连近在咫尺的泰阳学宫都护持不了,那又怎么维护都护府的安稳? 这会给他们也造成极大的被动,说不定连之前在士议上取得的优势要交出去。 役从这时道:“衙君,还有一件事,也是关于那位张君子的。”他走了上来,在年轻文士身旁耳语了几句。 “哦?还有这等事?” 年轻文士听到这个消息,面上也是动容,感叹道:“看来这位张君子给我们带来的,不止一个惊喜啊。” 他想了想,道:“小武,你安排一下,什么时候我和这位张君子见上一面。”他端起茶杯,道:“这样的人才,埋没在玄府中,实在太过可惜了。” 役从道:“衙君是想让他转到都堂治政上来?可是张君子身在玄府,能修法,能延寿,超然物外,未必肯来吧?” 年轻文士失笑道:“没有人不让他修行,只是我以为在都堂上更易发挥他的才华,我天夏礼乐,礼为权制,乐为力张。权与力,两者从来都是不分的,而践行礼乐,也正是我天夏人该为之事。” 役从拱手道:“是,衙君,我会安排的。” 年轻文士再是一思,道:“嗯,还是要尊重下项主事的意见,如果他十分看重那位张君子,那便算了。” “等等。” 役从正要下去时,年轻文士又喊住了他,道:“过了这月,墨儿就七岁了,下月你把他送到学宫的幼学里,最好能由这位张君子来授业。” 役从认真道:“衙君放心,我会办妥的。” 与此同时,玄府事务堂中,也在进行着另一场对话。 范澜道:“师兄,已是查清楚了,那个叫杨大的力役,当就是神尉军安排的棋子了,其人为得就是在士议期间坏我玄府声望,好在这回有张师弟在那处,及时控制住了事端。” 项淳缓缓点头,前后整件事充斥着粗暴与蛮横,直来直往,毫不掩饰,可这就是神尉军一贯的风格,因为他们早是不讲理惯了。 他问道:“张师弟是怎么发现这件事的?” 范澜道:“张师弟说自己在安山之东游历那几年,见过类似的东西,土著语称为‘纳普扎察’,意思是‘散播疾病的人’,主要是通过自身的爆炸,将身体中储藏的体液扩散出去,只要活人沾到,就会成为疫病的传播源头,神尉军这次的用心,极为险恶啊。” 项淳又问:“张师弟有说他为什么会去杂库么?” 范澜回道:“我问过了,张师弟说是去采买药材,我也查过了,这件事是真的,早在张师弟入玄府之前就拜托人去做这件事了,应该只是碰巧。” 项淳点点头,道:“好,辛苦范师弟了。” 范澜笑道:“我辛苦什么,这次阻止神尉军阴谋的张师弟和辛师妹,与我可没有什么关系。对了师兄,那个苏匡该怎么处理?” 项淳沉声道:“好好看着,别让他死了,这个人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 范澜道:“我明白了。”他一拱手,“若无什么事,那我便先告辞了。” 项淳起身相送,待转回来后,许英已是从偏厅里走了出来,道:“那个张御,他的剑不一般,很可能是件法器。” 项淳摆手道:“那也没什么,张师弟是夏子,祖上说不定和哪位旧修有交情,此前他应该就是依靠这柄剑器斩杀了夭螈,怕就怕他过于倚仗于此,日后影响修持。” 他不在乎这件事,旧修或许十分看重这些法器,可在新法修炼者看来,这东西需要时时祭炼,太过牵扯精力,还不如专注大道之章。 况且那些法器虽然眼下可作为倚仗,可等到修为一上去,就变为鸡肋了,若是长久依赖,反而对自身不利。 许英道:“师兄怕他影响自身修持么?我以为这样正好,不必要去纠正。” 项淳默然片刻,叹息着点了下头。 现在“秀林之策”已得了玄首的允准,白擎青和张御正是他们所选定的,要被推到前台来的两个人。 那么二人若是拥有一定的战斗力,反而更能保证自己的存身下去,更易吸引外部势力和敌对者的目光。 在这等情况下,他们所能做的,就是如同拔苗助长一般,尽量推高两个人的战斗力,至于根基之类的东西,那根本就不用去多想了。玄府也不指望他们能修炼到高深境地,只要能为真正的俊才做好掩护便可。 许英见项淳还在叹息,劝道:“师兄,不用惋惜,他们身为玄府弟子,又得了玄府的传授,也该当为此付出,等季师侄成长起来,一切都会好转的。” 项淳摇头道:“我不是惋惜,既然已是决定了,那多思无益,只是我觉得,张师弟他是懂得安山以东不少土著部族语言的,还知晓那里的各种秘辛,这等人才,要是就这么推出去,实在有些可惜啊。” 许英似想到了什么,惊讶道:“看师兄的意思,莫非也是想找那个东西么?” 项淳透过事务堂的窗户看到外面,沉声道:“那东西虽然对我们来说没什么用处,可若是能先一步找到,那将对我们大为有利!” 许英低头想了想,道:“我也看过范澜师弟对这两个人的评价,从进取心和资质来看,那个白擎青应该更高一筹,既然这样,那不妨先把这个白擎青推在前面,那张御就先缓上一步,不过也不能放弃,该教会的东西还是要教会,白擎青若是出了问题,还需由他顶上去,继续为季师侄做好遮掩!” …… …… 第二十五章 须人庶务 清晨的瑞光城,又下起大雨。雨势却连绵如帘,哗哗之声不绝,石板路上的积水沿着两侧的排水沟渠流淌着,往下游冲泄而去。 张御一身道袍,坐在天台的遮棚之下,看着眼前的雨景,无论是脚下壮伟的学宫,还是远处那孤寂的神女峰,此刻都笼在了一片烟雨朦胧之中。 他身前漆案的盘盏上,摆放任义等人送来的各色水果。 这些都是那些杂库力役的心意,为的是感谢他昨日救了诸人的性命。 力役们都是卖力气活的,平常挣些微薄的口钱养活家里人,只有自家栽种的这些果蔬还算拿得出手。 他也没有推辞,当场就收了下来。 他知道,因为“老杨”的事,使得这些力役在担心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只有自己收了,他们才会感到安心。 昨天他与辛瑶谈了不少话,这次的事端其实是都堂上两派势力斗争的延续。 玄府和神尉军作为都护府两个掌握超常力量的存在,实际在权责上一直是有所冲突的。 本来按照天夏的礼制,玄府占据绝对上游,并不参与具体俗务,连都护府在一定程度上也要听取其意见,而神尉军更是作为玄府的附庸而存在。 可是随着浊潮的到来,一切都不同了。 六十年前洪河隘口那一战,玄府损失极其惨重,虽然成功遏制了这片大陆上古老力量的复苏,使得东廷都护府成功坚守了下来,可也丧失了绝大部分的高层力量,甚至连底层弟子也是十不存一。 所不同的是,神尉军虽然也一样损伤不小,可因为其特性,在力量恢复上却是远远超过了玄府,所以到了如今,已是反过来将之压制了。 而在与天夏本土的联系断绝后,都护府上层也一样经历了一场不小变动,后来的态度也一直是在两家之间摇摆不定。这一方面是不想让玄府再度兴盛起来,另一方面又害怕神尉军不受控制。 所以这些年来,两派力量一直在相互争斗的。 据辛瑶所言,在这一次士议上,玄府及泰阳学宫因为准备充分,令神尉军吃了一点亏,其等应该是为了找回损失,故才弄出了这等手段。 张御虽然在无意中阻止了神尉军的行为,但他明白,自己现在所具备的力量还不足以参与到这两家的博弈中。 他还需要更多的神元来观读大道之章,以提升自己的修为。 昨天的事导致他先前采买的药材都是被毁,任义已是答应为他重新购置,而这里的损失会由学宫来补偿。 他对这些倒不在意,只是关心能否再采买到那些隐含源能的骨片。 他认为这东西绝对不会只是一枚,在那家小商行里应该还有,本来这等事他应该亲自去走一趟,那一次便可处理好了,不过辛瑶告诉他,这里被捉起来的苏匡是神尉军的伍长,按照神尉军的阶层,分为士卒、伍长、队率及军候,以及名义上总领神尉军的尉主。 据说苏匡深得下军候庞巩的信任,而且神尉军做事有些时候根本不会顾及后果,所以为自身安全计,劝他这段时日最好待在学宫内。 他回想起昨天与苏匡的一战,此人的战力其实并不弱,要不是其过于轻敌,一上来就被他重创,而是正确利用好自身的速度和隐匿能为,那绝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只他当时虽仅出了两剑,但消耗的心神却是不少,尤其是最后那一剑,遥空挥刃,呼吸牵意,即便是他,当时也是感到了些微的疲累。 不过当时稍作调息后,便就消除了这些负面影响,现在更已是完全恢复了过来。 他暗暗提醒自己,这种做法以后不得万不得已,还是要少用。消耗心神是其次,主要是剑器脱手后,要是不成功,那么接下来就有危险了。 当然,这只是他此刻的反思总结。 在激烈的生死搏杀之时,每一剑出去都必需要有必胜的信念,稍有犹豫怀疑,或者退缩保留,那败亡的就是自己,容不得任何留手。 他伸出手,掀开了身旁的木匣盖子,从里将夏剑拿了出来,将剑身从鞘中拔出,就用一块棉布开始擦拭起来。 而他能感觉到,此刻大道浑章之中,“剑印”比之前还要稍微明亮一些,这说明经历了昨日那一战后,他与此剑的沟通已是更进一步了。 只是“剑”、“驭”二印虽各有侧重,可两印本为一体,光有剑,而无驭,仍是缺了一环,不够完满。 他思忖着,下来若是得了神元后,无论如何也要把驭印也一起补上,不然看着实在太不舒服了。 待擦拭完夏剑后,他就在这遮棚之下打坐。 到了临近日中的时候,他将居处整理扫洒了一下,颇用了一些时间。 他这时想及下月自己还要教授学子坚爪部族的语言,定然事情还要多出不少,若是内外全由自己一个人来处理,虽然也是可以,但太过耽误时候了,现在倒的确是需要找一个助役了。 思定之后,他换上辅教衣冠,就撑着一把油纸伞出了门,不多时,就来到了距离治学堂不远的庶务堂,此间便是给师教安排助役的地方。 他踏入堂中后,负责事宜的从事立刻堆笑迎上来。 因助役之事被视为下职,所以这里不同于学宫其他堂属,理事之人在学宫中并不担任学职,只是负责跑腿和处理杂事,所以在地位上天然低上一等。 这位从事在问明张御来意后,立刻恭敬端上五卷文册,道:“这里记下的是学宫中可供挑选的助役,身家都是清白,按性别、年龄、所长排序,辅教可慢慢挑选。” 张御翻看了一下,这上面的确分列详细,具体到每一人时,还有的貌相和性格描述,就在翻动之时,他目光一顿,留意到了一个人。 他端起来仔细看了看,其人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是一个较为容易塑造的年龄,虽然看记述读过的书不多,只是堪堪认字,可有些东西却是再学的,最重要的是,这是一个须人。 自从都护府踏上这片土地后,若说哪个土著部族值得信赖,那就是须人了。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其整个族群都视天夏人为地上神子,以做天夏人的仆人为荣。 根据宣文堂里文档的记载,在天夏人达到这片陆地后的这一百年来,从来没有一个有名有姓的须人背叛过主家,若不是须人不愿意从事任何一样高过天夏人地位的职役,那后来也轮不到安人出头了。 他拿笔过来,在上面的选录框中打了一个勾,对从事道:“就这个少年人吧。” 从事探头一看,提醒道:“辅教,这是须人,按照须人的规矩,即便他自己愿意,还需得族中长老同意不可,不然也勉强不来,他们这个规矩,也是学宫所允许的。” 张御道:“无事,你去问一声好了,我等庶务堂的消息。” 从事迟疑了一下,躬身道:“那还请辅教宽限几日。” 张御站了起来,拿过役从递来的雨伞,就走了出去。方至门外,就见一个曾经见过的玄府助役正朝自己走来,他不由站定脚步,对方来至他跟前,恭敬一揖,道:“张辅教,主事有请。” …… …… 第二十六章 御力心光 张御心里意识到,玄府今次请他再去,多半是昨晚之事的延续。他与那位助役交谈了几句,便与其一同冒雨往玄府行去。 才至半途,大雨终是停了下来,天宇明媚,青空万里,如诗如画。微风徐来,两旁繁茂花木一阵摇晃,送来阵阵枝叶清香。 路上他与这助役攀谈几句,才知这位姓王,十二岁就在玄府了,这一待就是三十年,虽然没有学的什么道法,可背靠玄府,也是身体康健,如今儿女双全,去年孙子又是出生了,提到此处,其人脸上笑容不断,自言这辈子只盼一家安好,玄府能够长存下去。 张御微微点头,王助役对生活的期盼朴实而又简单,这也是都护府大多数人心中所想。 两人脚程较快,半个夏时后,就来到了玄府,方至城台拱门之中,就又有助役上来请他移步事务堂。他与王助役别过后,就随之而往,沿着边廊走过两座大殿,来至最后一座殿阁之前,助役入内禀告,稍候就又出来请他入内。 张御迈步入殿,来至二层台阁上,一抬头,就见项淳正站在那里等着他,脸上带着温煦笑容。他上前几步,挺直身躯,合手一揖,道:“项师兄有礼。” 项淳也是抬手回礼,语声温和道:“张师弟来了,来,我们里面说话。” 他把张御请到堂中,待请了他坐下后,叹道:“昨天之事,多亏师弟了,否则玄府必然名声受损,后果也是不堪设想。” 张御道:“这是御应为之事。” 项淳连连点头,又露出关切之色,问他这次是否有在斗战中是受伤,言他若是感到不适,那千万不要讳言,玄府之中自有药物可以帮助调理。随后他又提起昨晚之事,不过问的更多的是细节。 张御俱是一一作答。 项淳待问话过后,两人身前的茶水已经换了一遍了,他看了看时辰,道:“我这还有不少文书要批,就不留师弟了,你可先在玄府内宿下,过后还有事宜交代。” 张御自无异议,从事务堂告辞出来,就沿着来时的边廊回到之前居宿的花苑之内。 那些一同入府的学子不少现在还在这里住着,郑瑜小郎君此刻正在苑中做着一套导引术,见到他踏入进来,眼前一亮,急急上来一礼,道:“张辅教。” 张御看他一眼,几天不见,这位郑小郎君原本矮小的个子居然稍稍长高了一点,脸色也红润了许多,已不复之前羸弱的样子了,看来玄府打固根基的做法还是起了作用的。 他道:“郑小郎君,近来在此可好?” 郑瑜脸色一苦,摸了摸肚子,道:“其他还好,就是天天喝苦粥,还不准放糖,感觉舌上都是苦味,再怎么漱口也无用。” 张御道:“这应该是药粥了,是玄府给你们调理身体用的,神元是精气神之聚合,若是根本不固,那也无法积蓄出来,现在是苦,可过后却是甜。” 郑瑜想了想,很是信服的对他一揖,认真道:“学生记下了。” 张御与他说了两句话后,又对几名凑过来打招呼的学子点了下头,便就回了自家庐舍。 他扫了一眼屋内,这里看来天天有助役打扫擦拭,颇是干净,榻上还有摆放着两套衣物,却是玄府下配的道袍,他将之收入了一旁的竹箱中,稍作洗漱,服下一枚元元丹,便在榻上坐定,入静打坐起来。 这次并没有入定太久,仅是半个夏时后,他就出了定坐,稍作检视,见神元倒是又积蓄了不少,可这般还是太慢了,照这么下去,或许数月时间的积累,才堪堪够观读一个章印。 他思忖一下,就自榻上下来,换上了一件玄府道袍,出了庐舍,并一路行至玄府城台之外的空地上。 他先是看了看日头,选定了一个位置,随后拿出小册和炭笔,开始描摹起那些雕像和周围的景物来。 当然这只是一个掩饰罢了,他真正的目的只是为了吸摄那座鸟身人脸雕像上的源能。所以这回他的落笔更为细腻,几乎每一个雕痕和破败之处都没有漏过。 感受着一缕缕的热量从那雕像之上传来,看着原本若浅水一滩的神元在逐渐积蓄起来,他心中不禁有种满足感。 玄府门外也不是无人走动,但见他画得入神,自也没人不识趣上来打扰。 他一直在这里停留到了晡时,因为玄府大门将闭,无可能继续下去了,这才遗憾收起册子和炭笔,转了回去。 回到庐舍后,他服下一枚元元丸,拿起夏剑,来到后院练了一会儿剑,待得血脉调和开了,这才回了榻上调息。 到了黄昏时分,有人前来叩门,道:“张君子,范师有请,烦请稍候到前方偏殿叙话。” 张御起身稍作收拾,就出了庐舍,行到偏殿时,见白擎青也是自不远处来,两人在殿前相互点了下头,就在助役引路下入了大堂。 才一入内,就见范澜一身道装,正坐在席榻之上,正在闭目冥思之中,而身前香炉却是烟气飘渺。 两人到了前方,都是合手一揖。 范澜睁开眼来,在座上抬手还了一礼,随后做一个相请手势,道:“两位师弟,坐下说话吧。” 两人称谢一声,就在他前方留着的两个蒲团上各自坐下。 范澜道:“两位师弟,玄府上次授下的章印你们可是观读的了么?” 张御道:“已有观读。” 白擎青也道:“我亦是如此。” 范澜满意点头,不过似张御和白擎青这种一上来就能看到三个六正之印的人,再观读一二个章印当是毫无难度,甚至还有可能再继续观读第三个。 他先看了一眼张御,目光再移到白擎青身上,道:“昨天的事情,白师弟想必也是听说了?” 白擎青道:“略有耳闻,听说是神尉军意图生事……”他看向张御,“后来被张辅教及时阻止了。” 范澜拍了拍膝盖,道:“听说了就好,神尉军做事粗暴无比,这次吃了亏,那一定是会想法报复的,但这也绝不会是张师弟一个人的事,而是我们所有玄府之人都需要面对的。” 他看着二人,露出几分认真之色,道:“而你们两个,是玄府这数年来所遇到的较为出色的弟子,折损一个,都是玄府的损失,故是主事决定,舍过前面那些不必要的考验,由我提前传授你们斗战之法,好令你们有能力保全自身。” 白擎青一听,面上顿时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激动之色。 他之前得到的章印虽然也有用,但是并不具备正面和人交手的能力。 实际上据他了解,其他入府之人只要神元足够,一样也会被授下章印。所以他之前充其量只是快人一步罢了,实际并没有得到什么特殊对待。 而在得知张御重创了苏匡后,他怀疑后者所得章印却是可以用于斗战的,因此心中有一种急迫感,十分渴望得到更多章印,现在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了。 虽然这看去也是因为张御的缘故,可他自信等到自己的才能展示出来,当会比其人得到更多的重视。 张御则有些意外,他先前曾有过判断,玄府对每一枚章印的传授都是慎之又慎的,这里面除了有一套较为死板的规矩约束外,同时也应该出于稳固弟子根基的目的,而现在却是一反常态,莫非真的是因为他昨夜重创那神尉军的士卒才导致如此么? 他总觉得好像没这么简单,不过既然玄府愿意传授,那他就自身而言,也没有什么不乐意的。 范澜等了一会儿,见两人把这个消息消化的差不多了,这才道:“我东廷玄府自百年前来至这片未知地陆上后,就肩负着对抗灵性异怪及土著神明的重责,当然,现在的敌手可能还包括神尉军。可无论对手是何人,唯有先保全好自身,才有资格去顾及其他。” 他伸手指了指,道:“你们两个人,一个亲手斩杀过灵性异怪,一个精研玄理,应该知道,灵性异怪体表都有一层灵性外衣。大略来说,这都是生灵自身精神意识以及内心力量向外的投射。而我辈玄修,同样也具备这样的能为。” 说话之间,就有一层浅浅的白色光芒也是他的身上浮现了出来。 他摊开手掌,显示着上面的氤氲气光,“我辈将此称之为‘心光’,里间蕴有多种变化,只要掌握得当,不说寻常刀剑,便算火铳火炮也难以伤你分毫。” 他看向二人,“所以你们首先要做的,就是通过观读大道之章,催发出自身之心光,如此才具备最起码的自保能力。” …… …… 第二十七章 寻玄章法 张御看着那一层光芒,他曾亲身接触过灵性异怪的灵性表层,无不是绚烂夺目,耀眼生辉,而相比较而言,而范澜这层“心光”就柔和内敛许多了。 但是直视其上,给他的感觉却更具变化和底蕴,且还有着一种人类才具备的独特理性。甚至直接可以由此联想到心光的主人,难怪说这是一个人内心力量的映照。 正他在思索之际,只听白擎青在旁出声道:“范师兄,下来可是就要传授我等‘心光’之印么?” 范澜摇头道:“心光之印我是传授不了你们的,因为此印本就在大道之章中,其就如那存我之印一般,需要你们自己去寻的。我所能做得,就是设法引导你等。” 白擎青反应很快,道:“也即是说,这心光之印也有可能寻不到?” 范澜点头道:“是如此,不过即便寻不到此印,也并不就是无法修持了,只是日后就只能求个延寿长生,而不能与外敌斗战了。” 白擎青面色微变,他好胜心极强,要是这种结果,他是绝对不肯接受的,于是一拱手,大胆提问道:“那敢问范师兄,在我玄府之中,是否有什么找寻心光之印的秘传?” 范澜笑了一笑,道:“这倒被你说中了,找寻‘心光’的确是有秘传的,在我玄修之中,将此称之为‘章法’。” 白擎青琢磨了下这两个字,“章法?” 范澜道:“在大道之章中,章印不知有多少,想要全数观读是不可能的,而在这么多章印之中,如何行走正确的途径,若靠修炼者一个人,除非身具天大的机缘,否则几乎没有机会凭自己去寻到这些。” “而章法就是前人摸索出来的,可以指引你正确观读大道之章,并以最少神元找寻到玄机的秘传,玄府之中有许多秘传章法,但每个修炼之人因所感的第一个六正之印不同,那么所该循就的章法也自不同。” 张御听到这里,心下一动,一瞬间转过了许多念头。 范澜道:“接下来,我会各自传授给你们一套章法,若是顺利,那么只要观读三至五个章印,你们就有可能找寻到‘心光’章印了。” 他先是看向张御,道:“张师弟,你且到我近前来。” 张御起身离了蒲团,来至其人面前站定。 范澜从袖中取出一个木匣,双手递给张御,语声郑重道:“这里有三个章印,章法亦是藏于其中,待观读过后,不管有无找寻到心光,都需来我这处言明。” 张御接过木匣,点头应下,在助役递过的贴书上落名盖印后,他就移步后撤,重又到了自己蒲团之上坐好。 范澜这时又对白擎青道:“白师弟,你过来。” 白擎青当即起身,几步就走上前。 范澜亦是拿出一个木匣交给他,同样也嘱咐了一句,待得其人落名盖印,退回自己座上,范澜又肃容道:“你们记着,这章法乃是玄府秘授,不经玄府同意,绝然不可外泄,否则玄府必将问罪。” 张御心下一思,自觉这事情若是光靠弟子自发遵守,只凭签名落印可是远远不够的,玄府一定是还有其他办法防止外泄。 范澜这时拍了拍手,就有两个助役各自端着一只漆盘上来,里面用绸布托着两只丹瓶。 他指着言道:“这是‘采秀丹’,是我玄府秘制,服之可助你等加快提炼神元,并巩固本元,但是……” 他语气严肃了几分,“你们需记着,此丹丸每日至多只能服用一至二粒,不可再多了,否则必会烧灼内腑,枯竭血髓,这样非但不能增进神元的积蓄速度,反而会拖累损害你们的身躯,那就得不偿失了。” 其实他对玄府的这么早就给出丹丸的决定是略微有些不满的。 因为这些采真丹固然可以给弟子带来好处,加快神元的积蓄。可同样也会造成修炼者对其的依赖,这当只是用在修炼者聚敛神元的瓶颈之时,可无论是张御还是白擎青都是天生神元充沛的,现在根本不需要这东西。 他暗叹了一声,玄府还是太急了,希望这两人得了他提醒,能够不能一味不贪图求快,而是懂得适可而止。 白擎青在看见那丹瓶的时候,眼睛微微睁大,这一瞬间,他神情中有许多疑惑和惊讶,可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反应可能会落人眼中,于是立刻低下头去,待那木盘递到了自己面前,这才伸手将那丹瓶拿过,塞入了袖子中。 只是他暗暗用手指摩挲了几下,发现这里有一种熟悉之感,随即有一个让他感到异常振奋的念头浮现出来,并且怎么也无法遏制下去。 他努力呼吸了几下,尽量平复自己的心绪,可是身上微微的颤抖还是出卖了他。 范澜察觉到了他的异状态,不过只以为他这是突然得到了秘法传授后,有些难以抑制自身的激动,所以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此刻他该交代的都已交代了,就道:“那你们都下去吧,回去好生修持,如有疑问,可随时来寻我。” 白擎青这时一抬头,道:“范师兄,我家中有事,能否出得学宫一回?” 范澜看了看他,道:“不能请人代劳么?” 白擎青道:“此事只能由我来处置。” 范澜思考了一下,同意道:“好吧,不过你需小心,我此前说过,神尉军那里,一定是会拿我玄府弟子报复的。记着,交给你们的东西不可遗失了。” 白擎青拱手道:“擎青定当谨慎。” 其实他考虑过了,泰阳学宫方才遭受神尉军的暗算,警惕心正是最高的时候,神尉军就算要动手,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所以现在出得学宫,反而是最安全的。 两人对着座上一礼之后,就出了偏殿。 张御到了殿门外,就与白擎青执礼别过,只是他发现其人似是有急事,匆匆一拱手后,就突然脚步加快离开了。 他看了一眼,没去多管,就拿着木匣往花苑回返。 此刻夜色已是降下,殿阁廊道的檐角之下,处处都是亮起了明灯,若星点点,连成一片,整个玄府似在浓重的夜幕下独立撑住了一片天空。 不多时,张御回到了庐舍内,将门合上,在榻上坐定下来,就将木匣打开。 里面依旧是杏黄色的底衬,上面端端正正摆放着一枚玉简,看来三个章印和那章法都是落在其中。 他将玉简拿到手中,心下一起意,就将大道玄章唤了出来,而后如同上次一般,将那玉简贴至眉心之上,霎时就有一股意念涌入了心中,许多道理也是随之明悟,与此同时,“身印”之外,“养元”之印的旁侧,又是生出了一个章印,里间有着“壮生”二字。 不过另外两枚照理也应该出现的章印,此刻却是不见影踪。 他没有觉得意外,通过那股意念,得知另外两枚章印分别是从“意印”、“口印”之上衍生的,所以在此之前,需先把去向这两印的道路确认了。 于是他挪动神元,分别朝着这两印之中投入进去。随着“意”、“口“二印绽放出光芒,很快,又有两个章印各在其外沿浮现出来。 …… …… 第二十八章 祖传秘方 白擎青匆匆回到自己的庐舍,看了下左右,闪身进门,紧紧栓上了门,洗漱了一下,用软布擦拭干净后,来到案后坐下。 他将那瓶采秀丹拿了出来,而后去了瓶塞,小心翼翼把丹丸倒了出来一粒,看到一瞬间,眼中露出莫名光芒。 “莫非真是一样的?” 他一下站了起来,在室内来回走动着,神情变化不停。 许久之后,他将丹瓶收拾好,塞入袖中,来至榻上仰躺了下来,他强迫自己睡下,可心里却是怎么也安定不下来,于是又竖了起来打坐。 这一坐就是一夜,可他始终未能真正入定,就这么一直熬到了清晨时分。 毕竟是修炼之人,现在又二十岁都不到,精力旺盛,生机无限,尽管他一夜未睡,也仍是精神十足,看不出半分疲惫之色。 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脚,将自己身上的玄府袍服脱下,换上一件自己入学宫之前穿的文士袍,然后带上东西就出了门。 在离了玄府后,他脚下不停,直接出了泰阳学宫,在路口叫了一辆马车,由旋山坡道下了内城台地,沿中路大道而行,直接来至旦港码头附近的商铺聚集地,在一家名为“福通”的药材商行前停了下来。 他从马车上下来,结了车钱,一脚踏进了大门,有人看到他,顿时惊喜道:“少郎回来了?” 伙计掌行纷纷放下手中事,向他作揖行礼。 白擎青挥了挥手,道:“诸位各忙各的,不必顾我。”他径直往后堂内院里走,有一个满脸红光,大约五十多岁的老者听到动静,自里屋走出来,见到他后满脸笑容道:“少郎,一去大半月,在学宫待得可好么?” 对待这位老者,白擎青态度立刻变好了不少,正容拱手道:“二叔,小侄很好。近来似生意好了许多?” 老者笑道:“还不是托了少郎你的福。” 白擎青问了一下,才知因为他入了泰阳学宫,所以商行借了他的名头,将一些药材卖到了学宫中,而那些衙署的人也很少有人再来为难了。 不过他知道,光一个学子名头是没有用的,或许这里还由自己入了玄府的缘故。 再与老者攀谈了几句,大致了商行近来情况后,他道:“我回来有些事,稍候还要回去,若不在时,还请二叔帮我多多看顾。” 老者呵呵笑道:“咱们白家自家的生意,少郎不说,我也会看好的,少郎放心读书就是了。” 白擎青与老者分开后,就走进了内院,他正准备转回自己的书房时,却见一个美貌端丽,身段引人无限遐想的女子走了过来,即便脸上不施任何粉黛,也掩不住那一股容光颜色,只是她的眼瞳略带浅黄,看得出是安人混血。 她低着头对着白擎青万福一礼,怯怯叫了一声:“夫君。” 白擎青嗯了一声,没怎么理会她,径直就入屋去了,只留下那女子站在原地一脸黯然。 白擎青的书房极大,十几排排的书柜放满了书籍,每一座都是通到了顶上,几与二楼齐平。他进入这里后,直接来到二楼之上,搬了把竹梯过来,去了书柜高处摸索出一只匣子。 他再回到下方的桌案前,将之打开,自里取出一只瓶子,同时又把之前采秀丹的丹瓶拿出放桌上后,此刻可以看出,两个丹瓶却是一模一样的,不过他拿出来的那个,稍微显得有些旧罢了。 他按捺住心中激动,从丹瓶中各自倒了一粒丹丸出来,连丹丸也都是一模一样的。 他兴奋无比道:“果然是这种!”他坐了下来,喃喃自语道:“如此说来,阿爷的方子或许真有用。” 他的祖父曾经也拜入过玄府,而且早年因为修炼进度较快,算来也是一个英才,可惜后来死在了洪河隘口那一战中。 或许是因为新法修炼者依靠的是观读大道之章来修行,所以他这位祖父没有向后人提及任何法门或修炼方法,只是留下了这个丹瓶和一个秘方。 白擎青记得范澜说过,这采秀丹只能少服,会烧灼内腑,枯竭血髓,可他家就做药材生意的,也是懂一些医理的,这里缘由无非身体不够坚韧健壮罢了,若是你根基足够厚,只要一次不是用太多,那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而这个秘方,光只看用药,就知道是用来护持内腑,调理元气的,而这两件东西放在一起,也不会是没有理由的。 他眼中露出灼灼光芒,如果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那么这药方和采秀丹就是互相配合着使用的! 假如是这样,那就意味在这个秘法的调和下,他可以服用更多的采秀丹,从而提聚出更多神元,那在观读大道之章时,进度也可以远远胜过别人。 他心中暗暗思忖:“或许祖父他老人家当年,就是用了这个秘法,才展现出后来那般才华的,他人老家不愧是医药能手,连这样的方子都能想出来。” 可是当他目光再落在那方子上后,却是不禁皱了皱眉,这上面所涉及的药材虽然不是特别多,但却不乏稀缺贵重的。 若是调配一次两次还好说,次数一多,他也是负担不起。 那该用什么办法呢? 正在思考中时,外面有声音道:“少郎可是在么?” 白擎青被打断思路,心下很是不悦,但来人一听声音,就知道是管外务的商行管事,他在玄府修持,还需要对方在这里照料生意,于是道:“族兄啊,进来说话吧。” 门被推开,进来一个相貌端正,大约二十多岁年轻人,他身上穿着干净体面,相貌看着很和善,他冲着白擎青拱了拱手,堆笑道:“少郎在看书啊。” 白擎青问道:“什么事? 年轻管事走到楼下,抬着头道:“昨日泰阳学宫那里有人来我行里采买,对一种药材要量颇多,少郎说过,有什么异状,就来与你禀告,所以来问一问。” 白擎青露出了注意之色,道:“什么药材?” “是一种异怪的骨骸碎片,老家那几个坑洞里的,也就是这个,”年轻管事套上手套,拿出一个牛皮纸包,打开之后,取出一片细小的骨片晃了晃。 白擎青此刻站在二层上,与其人所站的位置相隔一段距离,可他目光落上去的时候,眸中陡然生出了某处变化,仿佛一下将远处的物体拉到了近处,上面每一个细节都是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看了下来,其与普通的异怪骨片也没什么两样,至多年份久一些,可这样的东西,大陆上多了去了,要多少有多少,只是开挖的成本不同而已。 他问道:“采买的人说过有什么用么?” 年轻管事摇头道:“这没说,我也没敢多打听。倒是来采买的那位说只要东西大致一样,那价钱情愿出得高一些,也愿意一直收购下去,我想着,咱们或许可以主动把价钱降下去点,也能来个细水长流。” 白擎青想了想,道:“这东西我们还有多么?” 年轻管家笑道:“多,就算老家不够了,附近几个岛上也有的是,周围水土变化也不大,要是学宫都能买下来,那我福通行光靠这个生意,就能大赚一笔了。” 白擎青一听这话,也就不再去多想了,道:“那你就看着做吧,这事就不必再问我了,对了,账上还有钱么?提一笔给我。” 年轻管事一怔,为难道:“最近生意不错,账上倒是有一笔钱,我本打算先把欠着宁家的帐先平了……” 白擎青一皱眉,道:“宁家那边可以先缓上一缓,这笔钱先提出来,我有用。” 年轻管事小心问道:“可夫人那边……” 白擎青不耐道:“夫人那里有我去说。” 年轻管事迟疑了一下,道:“好,我稍候给少郎安排。” “那边快点吧,我等着用。”白擎青一挥手,年轻管事打个躬,就下去了,在出门前欲言又止,摇了摇头,小心把门合上了。 白擎青等他离开,便在楼道上来回走动着,他心中很是振奋,等到把这秘方上的药材配出来,他想来就能和自己祖父当年一样了,到那时候,玄府就当会知道,他和张御之间,哪一个才是真正值得培养的! …… …… 第二十九章 学宫传贴 张御看着光幕之上新浮现出来两枚章印,口印之上的那枚名为“吒声”,而意印上的那枚则名为“敏思”。 他因为之前得了那股意念的传法,即便还未曾观读这三枚章印,也是提前知道了其所能发挥的作用,心下忖道:“看来玄府果然是要我等往斗战方向努力了。” 包括前面那“壮生”章印在内,这三个章印乍一看名字,好像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实际上此三印都可在与敌交手中起到重要作用。 比如身印上衍生出的那枚“壮生”章印,修炼之人在观读之后,只需意念灌注,就可以激发自身的生机,加速受损部位的恢复。 不过这枚印章明显是和养元之印配合起来一同用的,不然只会搜刮自身生机,减少自身寿命,而现在却是相互有所平衡了。 而“吒声”之印,与他的雷音有几分相似,不过并不是用来震慑敌方,而是用来规正自身心神的,在旧修说法中,“吒”为天地初开后的第一声,可驱逐一切邪祟恶物,更能消杀心中畏恐惧怯这四乱。 修炼者在与人交手时,难免会受多种多样的情绪所影响,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对手所趁,而有此音,就可扶正己身,始终在斗战中保持冷静。 至于“敏思”之印,作为意印之上的延续,可以在一段时间内加快自身的思维运转。 不过这三个章印即便掌握了,每次运使的时候,也仍是需有相应的诀窍和呼吸相配合,而每一次,也必定要消耗身体的元气。 从那意念传递给他的所得来看,常人的话,在一天内,至多只能运使其中一到两个章印,再多不是不可以,而是会损伤身体,且过后还需要进行充分的休养,才能恢复过来。 但每一个人的根本不同,情况自也有不同,他估算了一下,要是自己运用的话,同时运使三个章印当无问题。至于具体次数,未曾观读前,暂还难以推断。 他认为在大道之章上一定有着更能养护元气的章印,只是玄府目前还没有传授给他们。 不过此时考虑这个还太远,他现在面临的是另一个问题。章印是有了,可他却没有足够的神元了。 加上浑章之中“驭印”,现在有四个章印等他去观读。而在此之后,若是找到了那心光之印,也仍是需要一定神元去激发的。 这个缺口着实不小。 他也没想到,先前自己还唯恐玄府对章印的传授约束太严,可没想到,现在却需为章印太多而费思量。 按照他的推断,假若那座雕像上所积攒的源能不少,当能填补两个章印的缺损,剩下的还需再想办法。 他心下一转念,不知道任义那边会不会给自己一个惊喜,但那到底是撞运气的事,也不能太过指望。 不过,这里倒是给了他一个思路。 以往的得到的蕴含源能的物品,都有几个特性,古老、异神、灵性这三个条件至少具备其一。 按照这个范围来看,都护府内应该有很多东西符合要求,但是一来数目多,二来还不见得一定具备源能。且他一个人去寻的话,既是浪费时间,又牵扯精力,还不见得能有收获,既然这样,那是不是可以想一个办法,让这些东西主动送上门来呢? 深思许久后,他心中渐渐有了一个主意,只是这里还缺少几个必要的条件,现在还无法做到,需要再耐心等待一段时间。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索性便在玄府宿下,每日除了打坐练剑,都会抽出一段时间到那雕像附近吸收源能。 如此断断续续数天后,到了二月二十五日这一天,他正在雕像之下描摹时,忽然感觉到,本来泊泊而来的,绵延不绝的热流陡然变得稀疏了许多,当即反应过来,应该此上所蕴藏的源能快要被自己吸摄干净了。 果然,没过多久,就再也感觉不到任何热流到来了。此时再观那雕像,好像比以往残损破败了许多,但终究没有真的崩毁。 他查看了下自身神元,后面吸纳的,再加上之前自身所提聚的,已然积蓄到最多时候的六分之五左右,这差不多能观读两至三个章印。 不过按照玉简中那股意念所指示的“章法”,这三枚章印的观读其实是有先后顺序的,且每次投入神元的多少也有讲究,并且需得在三枚章印来回观读数次,才有一定的可能引出心光。 所以他最好把神元再积蓄的更多一点,等到可以满足观读四个章印所需,而后再来一次做成此事。 他心下一思,源能既然已经得手,那么自己也就继续不必再待在这里,大可以回去修持了。于是转回庐舍收拾了一下东西,与郑瑜等人别过,就离了玄府。 半个多夏时后,他就回到了学宫中的居所。 可方才走进,就见一个精瘦短发少年背着一个包裹站在门前,发色略微偏浅,眼瞳偏灰,身上穿着一件单衫。在看到他过来时,马上将包裹放下,对着他躬身一拜。 张御看了看他,这是一个十分健康的须人少年,浑身上下有一种止不住的生命活力,目光清澈,面容之中还带着几分稚嫩。 “是庶务堂让你来的?” 少年恭敬道:“是的,族老让我来当主人的助役。” 张御道:“不用叫我主人,都护府自有规矩,想必你族里的长老也曾教过你。” 都护府名义上不允许任何人当他人的奴仆,所以须人就算视自己为仆,称呼上也需注意,不过也有些人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就喜欢底下人这么称呼自己。 少年立刻改口,道:“是的,先生。” 张御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三天前,每天白天都来此等候先生。” 张御淡声道:“既然的是三天前的事,那么从那时算起,你已经是我的助役了,我或许会夜晚回来,难道你不应该晚上也在此等候么?” 少年认真道:“先生,若是先生有要求,离禾可以不眠不休等候下去,可若先生不在,离禾认为,只有晚上休息好,才能在先生需要的时候更好为先生效力。” 张御微微点头,这个少年虽然是须人,可并不是一味附和于他,也有着自己坚持,这很不错,他并不想要一个只会听他吩咐,而自身没有任何判断力的助役,他道:“你叫离禾?” 少年道:“是的,先生,这是族老给我取的名字。” 张御思索了一下,须人多是以粮食作物和家禽牲畜为名,这位族老给其取这个名字是希望禾苗繁盛,他道:“‘离’字有离别、分隔之意,放在我这里不妥,我给你改个名字吧。” 少年很高兴,主家给自己取名,这说明自己通过了,他一个躬身,道:“请先生赐名。” 张御道:“‘离’可改为‘李’,我看你朝气勃发,年少英健,就在‘禾’字前再加个‘青’字吧,就叫‘李青禾‘。“ 李青禾一听,一躬到底,喜道:“谢先生赐名。” 张御一点头,他上去推开门,往居所里走了进去,见李青禾站在门庭边上,没有冒失入内,便道:“青禾,进来收拾一下。” “是,先生。” 李青禾进来后,没有马上动,而是先观察了一下,这才开始收拾打扫,他动作敏捷,做事很是有条理,一会儿就拾掇的井井有条。 张御看在眼里,不禁点头,对这个少年助役还是较为满意的,尤其李青禾是一个须人,以后有些事就可以放心交给其去办。 须人一旦认定了一个主家,那就不会再换人,就算你穷困潦倒,走投无路,他们也是一样不离不弃,过去实在不乏在主家亡故之后选择自我殉身的须人仆从。 他又对李青禾交代了几句,告诉后者哪些需要注意的,便就准备去静室打坐,可这时忽然听外面有碰门之声,李青禾就用请示的目光看向他。 张御道:“去开门。” 他也是迈步来至门庭前,等李青禾开了门,却见来者是两个陌生师教,二人并没有走进来,目光却是很不客气投进来,可二人见他立在那里,俊采神貌,不类凡人,都是不自觉收敛了一下原先态度,其中一个一拱手,道:“可是张辅教么?” 张御抬手回了一礼,道:“是我,两位师教有什么事么?” 方才说话那人自袖中拿出一封贴子,起双手递上,道:“学宫传贴,裘学令请你后日往甄礼堂一行。” 张御一转念,示意李青禾接过。 另一名师教见他收了帖子,便开口道:“裘学令德高望重,还请张辅教勿要失期,否则后果自负。”说罢,再是一拱手,两人就离开了。 …… …… 第三十章 责师申问 张御看着这两人离去,就从李青禾手里接过了帖子,见署名上面写着裘尚二字,后面缀着的学职则是学令,应该就是那两人口中的裘学令了。 贴子内容也与那两人说得一般,请他明日去往甄礼堂一行,但具体为何事却没有说。而且措辞用语却并不怎么客气,有一股居高临下之感。 他心下思忖,甄礼堂是文辩宣讲的场所,他之前的自荐,就是在那里进行着。 而再过几日,按照与学宫的约定,他就要开始向一些学生教授坚爪部落的语言文俗了,所以这件事来极有可能与此有关。 他把帖子翻了翻,落印处用得是学宫的盖印,也就是说这次唤他前去是通过学宫下达的,身为学宫辅教,他是必须要去的。 “这是学宫想在我正式教授那门土著语言之前再确认一次,还是学宫中的有些人想要从中得到些什么?” 他想了下,觉得恐怕这两方面都是有可能的,因为这件事里所涉及的利益着实不小。 拥有几万人战士的强大土著部落出现在都护府空虚的南域,很可能会导致整个战略走向的变化,甚至危害到都护府的安稳,而这里面所会引发的都堂博弈和争端更是可想而知。在这等时候,难免有些人会蠢蠢欲动。 可不管如何,现在这门掌握与这个部落沟通方式的人是他,所以无论那些人想做什么,总归是无法把他绕过的。 他收回思绪,转目看了看李青禾,这个须人少年很懂事,方才他在思考时,一直站在旁边没有出声,他道:“青禾,你方才接贴,礼数举动有模有样,是谁教你的?” 李青禾回道:“先生,是族里的长老教的,不但教天夏文字,也教天夏礼仪规矩。” 张御摇头道:“你族老教的很好,只是你这礼仪只在于‘形外’,而不是‘内用’,练得再好也没用,空闲时候,我会教你一套导引术,你要好好练习。” 李青禾不懂这里的区分,但是他很机灵,听出张御要教他一些东西,心里很激动,道:“是,先生。青禾一定认真做好。”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门外有声进来:“张辅教,可在否?柳光前来拜访。” 张御闻声,站了起来,亲自到了前方打开大门,拱手道:“柳师教怎么来了?” 柳光还了一礼,神情微凝道:“张辅教,方才可是有学宫中的人来过了?” 张御心中一动,侧让一步,道:“柳师教,请里面说话。” 柳光一拱手,踏步进来。 张御将他请到了书房之内,两人落座后,青禾就已是把茶水端了上来。 柳光看了看,讶道:“须人?”他有些羡慕,“张辅教倒是挑到了一个好助役啊。” 须人助役可不是你想有就能有的。每个须人在认一个主家前,还需其族内长老认可。 这是因为须人也怕自己的族人跟错了主人,这样就害了族人的一生,所以在挑选跟随对象的时候还要用天夏人的方式问卜,要是卦象显示无碍,这才会同意。 柳光之前也想挑个须人助役,可惜没能成功。而一次不成,也就不会再有机会了。因为所有的须人部落都会认可这个结果。 张御将那封帖子拿了过来,道:“方才学宫的确来人了,还送来了这个。” 柳光拿来一看,皱眉道:“果然……” 张御问道:“柳师教可知学宫这回为何寻我?” 柳光嗤了一声,道:“还不是有些人看到这事有利可图,所想在这里面插一手,因为张辅教你是此事关结之所在,所以这些人无不是想从你这里打开缺口。” 张御点了点头,果然是这么一回事,他问道:“那柳师教可知,这帖上留名这位裘学令又是什么来历?” 柳光道:“这个裘学令,本是泰阳学宫中最擅长安山土著语言的译者,这些年里据说也在走访一些都护府中的归化土著,抄书整理,想要弄出一套可以对照所有部族的语典出来。只是这几年来没什么消息传出,我本以为他已经退下来养老了。” 他抬头道:“我与这位裘学令有过几次接触,这位前辈学问的确很好,特别是在各部族的文化语言上,他过去的成就非常多,翻译了大量安山附近土著部落的古代树皮书,着实充实了学宫的文库。对了,他还和上任学宫祭酒詹公的交情不错,如今的弟子詹治同,就是詹公的儿子。” 张御心下一思,从柳光的话中看来,这个裘学应该本是个边缘人物,其当被是某个势力推出来的,不过值得注意的是,这个人看来对土著语言十分了解和精通。 柳光将之帖子放下,肃容道:“据我方才听到的消息,这一次,很可能打算对你进行申问。” 张御一听,眼眸微动,心中飞快思量着,“申问么……” 所谓申问,放在泰阳学宫中,就是对宫中师教进行学问上的考校,若是发现谁人学问不足,难再胜任其位,那么学宫就可以将之罢退。 这其实是一条早年的规矩,在都护府又举立了三座学宫,泰阳学宫就很少再做此事了。 柳光抬头看向他,神色认真,问道:“张辅教,照你的判断,你说那个坚爪部落的语言,除了你,可能还有其他人会么?” 他十分关心此事,因为张御在他与朱安世、辛瑶三人面前通过自荐进入学宫的,现在连一个月都没过去,要是张御在此次申问中出了问题,他们三个人也是一样脱不了干系的。 张御道:“这位裘学令去过安山以东的丛林深处么?” 柳光摇头道:“裘学令九十多岁了,也算是年纪不小了,他一辈子都在学宫中埋首经卷,之前也从未听说过远游的经历。” 张御略觉意外,道:“九十多了么?这么说来,这位裘学令也经历过当年那一战了?” 六十年前那一战,几乎都护府大部分的天夏成年男丁都上了战场,而能活着回来的也并没有多少。要不然现在都护府中也不会有那么多安人和夏安混血的官吏。 算来那个时候,这位裘学令差不多是三十多岁,正是最身强力壮的时候。 柳光却是面露讥嘲,道:“这位裘学令可没上过战场,听闻当年大战前夕,他恰好摔断了一条腿,过后又昏迷了多日,所以就没能去成。” 只是说到这里,他又强调道:“不过不去问人品,这位的学问却是做不了假的,我当初也曾听过他的讲学,很有几分门道。” 张御听到这里,可以确定对方不会坚爪部落的语言。这个部落是两三年前才从内陆迁徙过来的,就算这位裘学令之前也去过内陆深处,也根本接触不到。 他道:“柳师教不必担心这件事,我只是觉得,这位裘学令或许并不是为了考校我,而是另有打算。” 柳光一听,怔了一怔,猛然醒悟过来,不由用手虚握拳头,敲了敲额头,自己也是关心则乱了。 裘学令要是懂得坚爪部落的语言,那直接用自己代替张御不就可以了?还要大张旗鼓弄出这么一出干什么?这岂不是多此一举? 所以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别的想法。 他问道:“那张辅教打算明日怎么应对?” 张御语气自然道:“到时见招拆招就是了。” 他现在可不止是一个辅教,而且已经进入了玄府,只要不是明着违反规矩,学宫并不能把他怎么样。但若是可以,这个学宫辅教他还想继续保持下去,因为在他下来搜集源能物品的计划中,这个身份也是很重要的一环。 柳光也是被张御的镇定所感染,心定了不少。 不过想想也是,只要张御还掌握着那个部落语言,那么就是最大的倚仗,学宫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他道:“小心无大错,张辅教,我先回去了,明天我与一同前往甄礼堂。” 张御与他约定了一个时间,随后动身相送,将其送出门后,就又折返书房,再拿起那封帖子看了看,结合柳光说的那些话,他倒是想到了一个可能。 是与不是,等明日就见分晓了。 …… …… 第三十一章 污名之问 二十六日这天,雨雾消散,瑞光的上空见到了久违的晴朗,站在学宫任意一处往外眺望,都能清晰看见远处蔚蓝的腾海,和煦温暖的微风过来,感觉整个首府似被青天碧海揽在了怀中。 如此惬意舒适的天气,除了天顶上偶尔飘过一两朵灰色云团稍微碍眼,也就没什么可挑剔了。 张御一早便就起身,服过丹丸后,先去后院练剑,回来洗漱一番后,便坐在天台之上,一边饮茶,一边观望海上日出。到了食时,他方才动身出门,行至与柳光约定所在,两人汇合之后,就一同往甄礼堂而来。 走在路上,柳光提醒道:“我昨日回去之后又打听了一下,学宫的确准备对你进行申问,今天这一关恐怕没那么简单过去,裘学令除了关于土著语言之事,当还会问你其他问题,千万要小心应对。” 张御道:“多谢柳师教提醒,不该回答的我不会回答。” 申问不是审问,那被考校的一方也并不是什么卑下之人,而是在学宫任职的师长,自也是有其尊严的,有些问题太过,或者偏离了他的专学,那他大可选择不回答。 柳光道:“你心中有数就好。” 行不多时,两人就来至甄礼堂前。 这里已然站有二十余人,皆是学宫中的师教,显然都是听到了今天要进行一场申问,故是前来一观的,毕竟这等事有几十年没出现了。 柳光一见,直皱眉头。 坚爪部落这件事学宫一脉若是能利用好,当可在都堂之上拿取到不少利益,可今天这么多人过来,难道学宫上层将此事泄露出去么? 还是说事情起了什么变化,学宫已经不打算隐瞒了? 众人看到他们到来,也是纷纷看来,只是在见到张御的时候,不少人神情中都是现出惊叹之色。 门前一名助役主动迎上来,躬身一礼,侧身一引,道:“两位请这边走。” 张御前次是沿着中路坡道走入大堂的,这次却是从边门廊道而行,可走了没有几步,却有一个身着师教衣冠的四旬男子走了过来,拦在两人面前。 其人对张御一拱手,故意大声道:“这位就是张君子了吧,听闻你懂得不少安山附近土著部落语言,恰好我也是精研蛮语的,我有一个疑问,想向你请教一二。” 站在门口的众人顿时精神一振,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 柳光一皱眉,现在这个场合,所有人都当以学宫中的学职来称呼对方,“君子”这个称呼明显是表达出并不认可张御的学问。 张御撇了其人一眼,淡声道:“今日请我到此的是裘学令,尊驾若要向我请教学问,还请先递名帖,按照学宫的规矩来,否则恕不奉陪。”说完,他一甩袖袍,就往里走去。 那个人被他言语气势所夺,一时说不出话来,等他过去后,终于回神过来,随后猛然涨红了脸,被气得留在原地直打哆嗦。 张御没有再去理会此人,他与柳光两人行到里间,正要进入大堂之时,有助役将柳光拦阻住,道:“柳师教,止步,若要旁观申问,还请到观台之上。” 柳光停下脚步,对张御道:“张辅教,来者不善,小心应变。” 张御对他一拱手。 柳光由侧廊往环形观台上走去,到了上面后,发现站在这里的人,有不少在语言方面有所建树的,只是其中有一人,他认出一位学宫高层身边的亲信。看来这次申问当真是颇受关注。 张御此刻已是来至环形大殿之下站定,他身形笔直,大袖垂落两侧,而此刻天光明亮,自穹顶琉璃透过,落在他衣冠之上,分外耀目,看去神秀飘逸,出尘若仙。 学宫中的确有不少人对张御这个依靠自荐进入学宫中的人不满,认为他肯定取了巧了,要不然年纪轻轻又何必用这个方法,而不是通过走正途考入进来呢? 不过大部分人平时既遇不到他,也并不与他打交道,所以也就是鄙夷腹诽几句,过后就不再多去多关心了。 可等到此刻当真正见到他时,却又感觉事实未必如此,说不定人是有苦衷的呢。 大堂朱台之上,这时有两个人走了过来,都穿着学令衣冠。走在外侧的是一个老者,里侧则是一个面目严肃的中年男子。 张御抬首看了看,那个老者当就是裘学令了,此人保养得当,皱纹不多,头发略微花白,看去也就五六十岁,根本看不出已经九十之龄了。 当然,天夏人平均寿命就是一百二十岁,其人若是懂得养生,活到一百五十岁都是有可能的。 裘学令到了前方,先抬手与台上诸人见礼,随后道:“老朽听闻学宫新来了一名俊秀,是靠自荐入得学宫的,当时老朽十分惊讶,因为学宫有数十载未曾见得这等英才了吧?” 说到此处,他笑了笑,道:“后来又听说这位俊秀懂得不少安山土著的语言,老朽得知后,也是颇为高兴,老朽在此道上精研多载,自问也算有些说得过去的成就,颇想与这位后辈切磋一二,看看这位在学问之上,与老朽年轻时候又有哪些不同。” 此时,他才双眼一眯,缓缓看了下来,道:“这位就是自荐入得学宫的张辅教了吧?” 张御合手一揖,淡声道:“裘学令有礼。” 裘学令点点头,道:“张辅教,你或许已是知晓,学宫今次要老朽来对你进行申问,只在此之前,老朽有几句话问你,不介意吧?” 张御道:“不知什么话?” 裘学令慢悠悠道:“张辅教不必紧张,也就是一些前辈关心后辈的话,你如果有真才实学,那老朽也是替学宫感到高兴啊。” 柳光在旁听了这话,冷笑几声,这个裘学令,倚老卖老倒是真有一套。 张御看得出来,这位裘学令十分喜欢拿前辈的身份来压他,可其人越是这样,越是说明其底气不足,否则根本不必要如此做。 裘学令缓缓道:“我看过张辅教的口述经历,上面写你曾一个人去安山之东游历,途中着实遇到了不少危险,那时你好似只有十四岁吧?当真了不起,少年英雄,能人所不能。” 说到这里,他一阵感叹,“老朽年纪大了,看到你们这些年轻人,也不觉想起自家子女,嗯,对了,不知张辅教你当时出游时,家中有几个兄弟姐妹啊?” 柳光听到他问这看似不相干的话,先是一怔,随后暗骂一声老匹夫。 在学宫行走,名声还是很重要的。裘学令此刻这么问,分明就是暗指张御年纪轻轻,却不顾父母担心出外冒险,而且一去就是几年杳无音讯。这不管是不是奉行旧时传统的人,都会觉得他的行为不妥当,那无形中就会被人鄙夷排斥。 张御眸中有光泛动了一下,裘学令此举,是想先从道德上入手,对他进行一定的打压了。 既然对方有这个目的,那么他可以想象出来,不管下来他怎么回答,其人一定会果断结束这个话题,过后再设法对周围的人进行某种舆论误导。 他抬起头,直视上方,道:“此一问,不知学令是以什么身份问我?” 学令虽然比辅教、学正的学职来的高,可并没有上下级的关系,只有各堂主事对底下从事有管束权。像他这样的辅教,只需对学宫祭酒和学宫的规矩负责就好。 所以如果不是正经申问,他不想答,那大可不答。 我与你一样都是学宫的师长,我为什么远游,家中有什么人,与你何干?轮得到你来问我么? 裘学令眯眼看了看他,呵呵一笑,道:“看来张辅教是嫌我这老家伙啰嗦了,也罢,既然张辅教不愿回答,那就免了吧。”他对站在旁处的那一位中年学令道:“徐学令,不妨就开始申问吧。” …… …… 第三十二章 潜谋重重 徐姓学令一点头,自后方站了出来,环视一圈,肃声道:“今日申问,所有人不得笔录,不得见诸报端,若有违者,开职除籍。” 众人都是抬手,肃然一礼,表示遵从。 中年学令就是来此做个见证的,所以说完后,就将位置重又让给了裘学令,自己退了下去。 裘学令走上前台,看着张御,嘴里便发出一阵了古怪的音节,在这环形大堂之下,显得很嘹亮,也很宏大。 很难想象他这瘦弱的身体里内能蹦出这么响的声音来,倒是令在场不少人刮目相看,看来其人并不像自己所描述的那般老朽。 柳光知道,在裘学令话出口的一瞬间,就已发出考校了。他看到有个站得近的师教互相交谈着,似在分析说得是裘学令说得到底哪种语言。 他心中不由一紧,若是连这些学识渊博的师教都不知道这是什么语言的话,那张御能回答得上来么? 毕竟张御的年龄并不大,就算擅长某一部落的语言,却并不等于什么地方的语言都精通。 张御听到这句话,立时判断出来这是安山北面的一个偏僻小部落的语言。 他之所以知道,也是恰好与这个部落的土著接触过,但也仅限于能说两句罢了。 他看得很明白,裘学令在这些语言上钻研了几十年,积累非常深厚,自己是不可能比得上的。就算现在回答上来,其人也大可以再换了一种语言,总有可以让他接不上的时候,所以他干脆不应。 裘学令见他不说话,捋了捋胡须,又换了一个语言。 这次在场有人立刻分辨出来这是安山中游一个土著部落的语言,和安人勉强算得上是近亲,现在仍有几支生存在山岭深处,靠狩猎和皮毛贸易为生,因为与都护府交流频繁,如今懂得这个部落语言的人着实不少。 张御则是一脸平静站在那里,仍是没有开口。 接下来,裘学令又换了数种语言,每一种都不重复,不仅如此,他吐字清晰,说话时又富有节奏,明显能让人听出不同语言之间的变换。 在场之人不禁心生感慨,感觉他果然学识渊博,不愧土著语的大家,这在都护府中应该算是独一份了。 因为无论说什么,张御始终保持着沉默,裘学令终于停了下来。他慢条斯理道:“张辅教,方才我问你这许多,你为什么不答?这这里面总该有一门语言你是懂得的吧?” 张御淡声道:“裘学令虽然问了这许多话,但与我所要教授的语言又有什么关系呢?” “申问”是考校学宫师教或辅教原本所具备的学识,可你问的东西和我所掌握的东西根本不是一个东西,那我根本没必要来理你。 或许其他年轻辅教或师教站在这里时,会被裘学令所营造出来气氛所压倒,可他根本没这个心理负担,且相当理直气壮。 裘学令哦了一声,似是略带疑惑,随即露出一丝歉然之色,自嘲道:“这是老朽我考虑不周了,老了老了,张辅教,既然你懂得那坚爪部落的语言,那就回答我一个简单的问题吧,”他仿佛很随意的问道:“在此部落中,他们天地人之间是如何沟通的呢?” 张御听到这句话,微微抬头,看了裘学令一眼,可对方神情看着很是自然,他思考了一下,而后对远处的助役示意自己需要纸笔。 待助役送来后,他提笔写了几行字,而后让人送了上去,并对台上道:“我的回答都在这里了。” 裘学令从助役手中拿过纸张,拿至面前看了看,当看到那上面一行文字的时候,他的眼瞳微不可察一缩,沉吟一下,动作利索的把纸条塞到袖子里,随后赞叹道:“张辅教果然学识不俗。”他看向那徐姓学令,道:“我看,今天的申问就到此为止吧。” 那位徐姓学令有些奇怪,道:“可以了么?” 裘学令很肯定道:“不必再问了,张辅教足可以胜任此职。” “这样……”徐姓学令沉吟一下,他只是学宫派来做见证的,不管具体过程,既然裘学令这么说,再有什么事自然有其负责,与自己无关。 于是他走上前方,对着大堂下方道:“申问结束,张辅教,你通过了,可以回去了。” 环形堂上的众人都是一阵莫名其妙,弄不清楚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像都还没怎么开始吧?怎么已经结束了? 很多人不禁心下失望,感觉这次申问着实有些虎头蛇尾。 张御却似一点也不意外,合手一揖,袍袖摆动之间,就已是迈步走了出去。 裘学令这个时候则是微微抬眼,深深看了他一眼。 张御方才到了大堂门外,柳光就已是从里追了出来,他对方才发生的事也很是不解,道:“张辅教,刚才那是什么意思?” 张御道:“我们换个地方谈。” 两人离了甄礼堂,走到学宫东侧一处僻静庭院内,这里有一大片草坪,几个古代残破的石墩零零落落的点缀在四周。 不过此间明显也是有人打理的,有些地方还稍微修缮了一下,使得有本该是荒败的景象反而有种残破的美感。 柳光这时忍不住问道:“张辅教,你那纸上写的是什么,为什么裘学令一看就让你过了?” 张御道:“其实很简单,我就是写了一段坚爪部落的文字而已。” “就这样?”柳光感觉有些不可以思议,道:“他就这样让你过了?为什么?” 张御淡声道:“因为他看不懂。下来无论他问什么,我都会说已经写在那纸上了,他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不再问下去了。” “是这样么?” 柳光感觉这里面的事恐怕没这么简单,不过这既然张御这么说,申问又过去了,那他也不必再去追究了,他揉了揉眉心,道:“不管怎么样,总算甩掉这个麻烦了。” 张御摇头道:“恐怕还甩不掉。” 柳光一怔,道:“什么意思?” 张御看了看远处,转目望来,道:“柳师教,方才在堂上时,你觉得我与他之间,在土著部落语言上,谁更懂得多一些?” 柳光迟疑一下,道:“我觉得他好像更懂得更多一些。” 张御点头道:“这就是了,连你也这么觉得,那么那些前来观看申问的人应当也是这般想法了,假如裘学令向学宫提出,想要参与到这次与坚爪部落的交流事宜中,你觉得学宫上层会怎么想?” 柳光这时忽然想起来,今天有一位学宫上层的心腹也在堂上。 张御很确定的说道:“所以裘学令今天的目的,并非是为了申问,而是想通过这场申问为自己造势,让学宫上层感觉到他才是这方面的权威,我敢断言,下来他一定会插手到这件事情中来的。” 柳光语带讥嘲道:“这么大年纪了,不想着颐养天年,却来争权夺利,何苦来哉?张辅教,你能应付么?” 张御道:“虽然麻烦是少不了的,可至少在我传授坚爪部落的语言时,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至于以后的事,那要等等再看了。” 柳光想了想,无论怎么说,眼前的事是应付过去了,他拱手道:“张辅教,我那里还有些事,便先告辞了,你下来要是遇到有什么麻烦,可再来寻我。” 张御也是一拱手,客气道:“今天多谢柳师教了。” 等柳光离去后,他在这个庭院缓缓走着,其实他有一个怀疑,方才并没有对柳光说。 他之前听说裘学令在编写那些土著部落语言的对照语典,这非常了不起,说明其人已经总结出了一套可以在各个部族之内通行的语言规律。 而他知道,有些人在语言上有着非常独特的天赋,只需要知道两种语言之间一些关键信息的对照,就能粗浅掌握双方交流的方式。 若是裘学令就是这样的人,那么其人今天真正目的,恐怕就是想从这里进行偷师。但我可以教,你却不能偷!所以他一上来就用文字来回答,直接将之堵回去。而裘学令应该看出他的提防来,知道无法从他得到什么了,所以很干脆的退场了。 这个时候,甄礼堂内。 裘学令走入了一间偏厅,一个英俊年轻人站在那里,恭敬道:“老师,可有收获么?” 裘学令眯着眼道:“这个年轻人不简单呐,可能看出我的用意了,这个坚爪部落的文字并非我之前见过的任何一种,恐怕与我之前所接触的安山部落不是同一个源起。” 年轻人却一点也不着急,笑问道:“那我们下来如何?” 裘学令悠然道:“没关系,今日至少我也试出了我想知道的,而且我造势已成,等你父亲在后面再推一把,学宫当会同意我督听他授课,过后你与我一同前去就是了。” 年轻人微微一笑,道:“老师,我明白了。” …… …… 第三十三章 心湖照剑 两天之后,二月二十八。 张御一身青色深衣,正坐于木案之后,手中落笔不停,不一会儿,下方的白纸就被一行行端正的字迹占满了。而在旁边,类似的纸已是叠起了十多张。 他笔把搁下,等了一会儿,将所些的纸都是收入到一只早已准备好的漆匣中,并贴上封条,打上蜡戳。 “青禾。” 他唤了一声,李青禾就从书房外走进来,躬身道:“先生,有什么吩咐?” 张御自袖中拿出一张名帖,与那漆盒一同推到他面前,道:“你拿这张名帖还有这匣子,替我去一趟安庐居,请那里的掌柜帮把我这些送到合适的报馆去,顺便再带几份这几日的报纸回来。” 现在他已经在开始着手准备心中那个计划了。虽然出于安全考虑,他现在还不能出学宫,但李青禾却是可以的。 每天往来泰阳学宫的人如此之多,也没人会对一个助役感兴趣。 李青禾应了一声,将东西拿过,在出去前,他想了想,又问道:“先生,有什么需要我特别注意的么?” 张御道:“自己小心点就好了,碰上什么事也别自作主张,先回来再说。” 李青禾认真道:“是,先生。” 张御等到李青禾出门,就来到后院中,自石凳上拿起一根早已削好的竹剑。 在与苏匡一战中,他曾陷入到身心极静的状态中,心湖倒影了外界的诸多气息。 这其实是夏剑这把剑器所带来的能为。 只是他后来一直在尝试,如果不借助这把剑器,自己能否进入这样的状态之中,而这两天来,他已经隐隐有一些头绪了。 要是能够摸准窍诀,并将之运用纯熟,说不定还能投照入大道浑章之中。 不过这恐怕是很久之后的事了。倒是这几天的安心修炼,他觉得自己的剑法隐隐有所提升。 这并非错觉,剑印上面的光亮又增加了一点,这大道浑章最大的好处,就是你落在上面的能为技巧只要稍微有一些进步,那就可以直观的显现出来。 想到这里,他的思绪也是不禁发散开来。按照玄府的说法,玄章只要找到了那一缕玄机,那么就可突破第一道章,同时身躯就将会经历一次蜕变。 那么浑章是否也是如此呢? 至今为止,浑章上的所有能为都是他本身就先具备的,都是从外界学习修持得来的,那么浑章的玄机难道也是在外寻得的么? 其实那寻玄之法,他觉得倒是与旧法之中用呼吸吐打破身躯极限的方式有相似之处,唯有突破了这层束缚,才能修炼更为高深的功法。 这么看来,旧法和新法虽然修炼方式不同,可有些道理却是也相通的。 他摇了摇头,既然已是走上了新法之路,那旧法的东西,暂且就不要去多想了。 收拾好飘散的念头,他屏息凝神片刻,便展开剑式,认真练了起来。 李青禾办事很利索,到了中午,他就转了回来。 “先生,东西已经交给那里一位姓卢的掌堂了,他说请先生放心,他会将东西送去瀚墨报馆,说那里也是安巡会的产业,不会耽误先生的事情。” 张御道:“很好,你做得不错。” 李青禾得了夸奖,非常高兴,道:“这是青禾该做的。对了,先生,那些带回了报纸已经放在书房的报架上了。” 张御一点头,就让他先下去了,自己在静室吐纳了一会儿,这才来到书房里,拿起报纸看了起来,接连几份看下来,他发现最近异神教徒作乱的消息越来越多了,还有就是各地频频出现的瘟疫蝗虫。 而与这些比较起来,瑞光城却还是一片祥和。 下午的时候,任义兴冲冲找上门来,并说他所需要的药材都采买到了。 张御觉的他来得正是时候,他身边的元元丹已经剩不了多少了,所以现在每天只是服用一至二粒。 至于学宫给的那采秀丹,他之前想要吞服的时候,那气味让他感到一丝不适,这是身体本能在抗拒,所以干脆决定不再服用了。 他换了一身衣服,唤上李青禾,就与任义一道来至杂库。 与上回一般,所有药材都是分门别类摆放在那里,他检查了一遍,从药材质量上看,明显比上一次更为用心了,就是上回那发现源能的骨片却不在其中。 他问起时,任义笑道:“这是辅教看重的药材,我怕又出什么意外,所以特意让人单独安置了,这就拿来。”他吩咐一声,少顷,就有人捧来一大包药材,在敞台上打开,自里面哗啦啦倒出来一大堆骨片来。 张御在这包东西方才拿过来的时候,就感觉有源能存在其中。他伸手抓了一把骨片起来,只这一把之中,就感觉其中至少有三四片骨片中蕴藏着微弱热流。 不过与上次不同的是,还这一堆之内还有很多,真正令他感到欣喜的是,既然上一批和这一批都有源能存在,那说明还可以通过这个找到渠道找到更多。 他道:“这还是从原来那个药行里采买的么?” 任义回道:“是的,我特意和那药行说了,就上回那种,辅教可是满意么?” 张御点头道:“很不错,你继续找这个药行,这种药材尽量收,不过……”他将那有源能的骨片都是挑了出来,并道:“你来看,这些骨片能看得出是出自同一处地方,而这些就不是,所以若有可能,”他点了点有源能蕴藏的那一堆,“你要尽量挑我说得这种。” 任义并不是专做药材生意的,怎么也看不出什么来。马上吩咐了一声,着人找来了一个行步沉稳,留着胡须的中年汉子。 “老陈,这堆药材,你能分辨出不同么?” 中年汉子过来看了看,指着张御面前的那一摊骨片,道:“任头,这里的骨片全都是来自同一头异兽。” 说着,他又指了指另一摊,“而这就是另一种了。不过两头异兽应该也是来自同一个地方,周围水土也是相差不大,所以单从外观上看,一般人是很难分辨出来的。” 任义一翘大拇指,道:“老陈,你果然好眼力,下次再买这些药材的时候,你随我一同去,怎么样?” 中年汉子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看了看张御,正容拱手道:“这位是不是就是上次救了库里诸多兄弟性命的张辅教?” 任义道:“对,这位就是张辅教,采买这药材,也是张辅教吩咐的事。” 中年汉子脸上露出感激之色,道:“那天多亏了辅教,我那兄弟才逃的一条活路,既然是辅教的事,那没得说,陈广我一定用心。” 张御点首道:“那就拜托几位了,这次药材的不错,我便带回去了,青禾,你与任助役去结账。” 任义急道:“辅教,救了我们大多数人的性命,这笔钱哪还用得着辅教出!” 张御淡声道:“这是两回事,若是任助役觉得亏欠,那下来的事就请多多上心。” 任义见他坚持,也只能作罢,下去与李青禾结账,随后又命几个力役,帮着把这些药材一起送到学宫里。 张御回到居处后,稍加洗漱,随后第一件事,就是将所有骨片上的源能全部吸摄入体,顿时又补充了不少神元。 此刻他再查看一下,观读三个章印已是绰绰有余,但四个章印的话稍稍有些勉强。 他想了一想,下一次运来的骨片只要在数目上与这回不是差的太多,那差不多就应该够了,既然如此,那不妨再等上一等。 …… …… 第三十四章 传文授学 时间很快就到了三月初五。 余名扬穿着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学子衣袍,提着竹书箱,沿着一条平坦蜿蜒的山道往泰阳学宫的高处东台走去。 东台是学宫中仅次于正殿的一处高地,上方修建了三座门庭宽广的木结构学堂,这里也是学宫传授一些独特学问的地方。 余名扬的专学是安山土著语,这是有数几门在学成后需要听从都堂调用的专学,因为他的所有学费都是由都护府代付的。 如果不出意外,在学宫进学几年之后,他就会被都护府派遣到安山山脉附近的土著部落之中去做驻节使,负责管理贸易和维护某个部落和都护府之间的关系。 他为此也是做好了准备,可万万没有想到,方才入学没几日,居然会被调来这里学习另一门闻所未闻的土著语言。 因为关系到他的未来的,所以他心里也是颇为忐忑,不知道这件事对自己是好是坏。 走上东台后,他沿着鲜花簇拥的石板道来到了学堂之外,这里站着两排学宫护卫,每个人都是佩枪携矛。 见他过来,立刻有人上来检验文书名帖,又经过了一番严格问询,这才放了他进去。 余名扬踏上台阶,见面前是一座五柱间隔的开阔大门,他先在外面助役的示意下换了鞋,这才走入进去。 一到里间,发现这座建筑架构独特,堂中并无立柱,宽敞明亮,视野广阔,直接可以看到外面雄峻的安山雪峰。 行走在那几可鉴人的光滑地板上,他有一种凌驾云顶,与之平齐的感觉,连心境也随之舒畅不了不少。 学堂上摆着横竖六排矮案,相互之间间隔恰好容一人走过,案几旁边还有香炉暖手和置物竹架。 这时他见到这里已经坐着一名身形纤细少女,尽管现在师长未到,可坐在那里时,小身板依旧挺得笔直。 他不敢失礼,到了正面,拱手一揖,道:“淑女有礼,学子余名扬。” 那少女见了,也是站起来,对他一个万福,道:“少郎有礼,学子安初儿。” 余名扬这时才注意到眼瞳带着些许金色,不难看出其人有着安人血统。 不过他脸上没有什么异色,因为学习土著语言的人,大多都是混血,像他这样的天夏人,反而并不多见。 他看了看四下,选了一个稍稍靠后的座位坐下,将自己的东西都是摆放好,静静等着先生到来。 不多时,外面喧闹声渐起,学堂之中陆陆续续进来了一些少男少女,一个个都是很有礼貌,互相见礼打招呼。 原本空荡荡的学堂,由于这些学子的到来,也是注入了不少生气。 一个矮墩墩的小胖子在余名扬旁边坐下,他面色红润,皮肤白皙,粉嫩嫩的像个面团子,他看到余名扬时,咧嘴一笑,拱手道:“段能。” 余名扬也是一拱手,道:“余名扬。” 段能道:“余兄,你来这里之前,是什么专学?“ 余名扬回道:“安人语。” 段能瞪大眼,道:“厉害啊,余兄。” 余名扬一怔,倒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夸他,他谦虚道:“只是小道。” “不不不,”段能凑过来,拍了拍他肩膀,冲他挤了挤眼,道:“余兄,下来小弟就要靠你啰。” 余名扬忙道:“段兄言重了。” 就在这时,众人忽听得噔噔噔的脚步声传至,随后就闯进来一名面容精致,眼瞳略带金色的少女。 她个子娇小,然而走起路来却是气势汹汹,身上穿着传统的天夏淑女服,前额挂着额饰,手上则戴着丝质手套,这时她突然被人喊住,于是不耐烦的将腰间的短刀解下,扔给了外面的人,这才往课案处走过来。 她没有理会周围的人,直接走到最前面坐了下来。 余名扬小心看了一眼学室外,却发现有十来个高大侍从出现在了那里,这分明就是那个少女带来的。 他心下一思,这个少女明显有着安人血统,但却能带着侍卫在泰阳学宫里走动,这样的人,好像都护府内只有一家…… 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禁一跳,马上移开目光,不敢再去多看。 段能看到这少女出现,却是一咧嘴,掏出手帕擦了擦汗,嘀咕道:“怎么她也来了。” 外间忽然一声碎玉碰撞之音传来,立时有助役道:“噤声,先生来了。” 所有学子都是停止交谈,自座上站起,肃然恭立,敬候师长到来。 张御迈着缓而有力的脚步,由外间的师道走入了学堂之内,并至师位上站定。他一眼扫去,见下方一共是十九个学生,人数不多,不过从气质和姿态上,能看得出来来历各不相同,身份也高下有别。 他早就清楚,来学习这名语言的,不是本身天资杰出,就是拥有极大背景,想在这里面占据一定利益。 众学子这时看见张御,不觉神情愣愣,他们本以为今天教他们土著语言的,应该是一位年纪颇大的老学究,可这位老师和他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其貌有若画上仙人,神气高渺于云端之上,凛凛然不可直视,目光到处,立时让他们心头直跳,不自觉的低下头。 “嗯?” 张御这时忽然发现,此间除了这些学生和外面那些侍从外,在附近还有另一个人的气息, 他心思一转,便已了然,却没有多说什么,目注堂下,道:“我名张御,此次来此教授‘坚爪语’,各位君子淑女可以安坐了。” 诸学子此刻都是一揖,道:“谢先生。”随后一齐落座下来。 张御把大袖一展,也是在师位之上正坐下来。 他挪开教尺,把压在下面的名册拿在手里,这上面有在座学子的相貌和姓名,只是看了下来,却只有十八个人,少了一个。 他对照了一下,立刻就知道,所少之人就是坐在最前面的那个少女,外面的侍从应该就是她带来的,虽然事先没有人明说,可从其装扮和排场上,他已能猜到其身份。 不过既然到他的学堂上,就要讲他的规矩,这也是学宫给予他的权力。 他目光移至那名少女身上,后者正在打量他,见他目光一下扫过来,吓了一跳,急急低头,可是感觉自己好像太过示弱了,马上又是挺胸抬头,不服气地瞪回去。 张御不去理会她的小心思,淡声道:“这位淑女,你名姓为何?” “我凭什么告诉你?”这句话只是在少女心里过了一圈,嘴上还是老老实实道:“杨璎。” 张御微一点头,对照名册,对余下学子一一唤名,被点到的学子立时应声。 不过这里面也是发现了一个“熟人”,上次那个在文宣堂遇到的少女也在这里面,名册上的名字写着“安初儿”三个字。 待把所有人的名字点过,他也是从各人的回答之中大致了解了每一人的性格。 他把名册放下,他先是宣读了一下学堂规序,还有他在教授时各人必须遵守的规矩。 把这些都是交代过后,他才正式开始讲课。 “在学坚爪语之前,你们需要先了解坚爪部落的神明,在接下来的三天内,我会从这个部落的神话传说说起。” 他先讲这个并不是刻意放缓进度,而是土著神明的出现,往往是与先民的生活环境息息相关的,了解神话传说同样也是了解其历史的变迁。 在之前的申问上,裘学令为什么先问坚爪部落的天地人是如何沟通的,而不是问其他? 因为他就是在问源起,只有这样,才知道坚爪部落的文化根基是什么。 甚至在样本足够多的情况下,他由此可以大略推知这些土著最早生存的地域环境,大概的生产生活方式,又经过了哪些演变。 杨璎自豪道:“我们天夏人从不靠神,靠得是自己!” “没错,神算什么,皮扒了做神袍!” “对,凭什么我们学他们的语言,要让他们学我们的!” 底下马上就有人跟着嚷起来。 张御颌首道:“说得不错,有志气。” 杨璎脸上顿时得意洋洋,可张御接下来一句让她为之愕然。 “杨璎无故插话,搅扰学堂秩序,记过一次。” “我不服!” 杨璎气愤无比,她很想把这句话喊出来,可刚吃了一次亏,她还是有记性的,只能在心里愤愤嘀咕: “凭什么就我一个人?” 张御没有在意她的小情绪,开始缓缓讲述坚爪部落的起源神话。 其实安山山脉附近的部落神话传说,在场的学子不知听过多少了,无非就是创世、灾难,冲突、繁衍、拯救这些东西,而后就是一系列半人半神的英雄经受考验和历练,除了一些细节,大致都是相差不大的。 可是这些东西,具体还要看由谁来说。 张御拥有“语韵”的技巧,说话语声让人听了十分享受,让那些复杂拗口的神明名字也不那么排斥了。 不止如此,他把一段本来看着很是平平的创世神话说得壮烈激荡,热血澎湃,众学子不自不觉就代入了情境之中,不止是这些他们,就连外面的侍从受此影响,也是听入了神。 等到外面的碎玉声响起,方才恍然醒觉,这堂讲学已经结束了。 所有人都是感觉一阵意犹未尽。 张御道:“今次的讲课就到此吧,我今日所讲的东西,你们所有人都要回去默写,看看你们记住了多少,明天一一交给我看。” 既然教了学生,当然要留作业了,这也是对学生的负责。 “什么?还有作业?” 杨璎一拍桌子,横眉竖目的站起来。 张御瞥她一眼,淡声道:“坐下。” 杨璎脸一下涨红了,她瞪大眼,捏紧了拳头,气哼哼两声,然后……还是坐下了。 几个侍从站在外面,可却目视前方,只当没有听见。 张御道:“课已结束,就不记你的过了,记得规矩,下次不要再犯。”说完之后,他舒开袍袖,站了起来,迈步走了出去。 他方才走出学堂,却听得后面有急切的脚步声追来,还有气咻咻的声音,于是站住回头一看,道:“安初儿,有什么事么?” 安初儿跑到他面前,先是对他郑重一个鞠躬,随后将手中攥着的一把伞递上,感激道:“先生,你还记得么,那天你借给了学生一把伞,学生一直想找机会还给先生。” 张御看了那把伞一眼,道:“这几天不下雨,难道你一直把伞带在身边?” 安初儿认真点头道:“是的,学生不知道先生住在哪里,就想着哪天碰到先生,可以把伞还了。” 张御把伞拿了过来,道:“我方才注意到,在学堂上,你是最为用心的一个学生。 安初儿被夸赞,心下喜悦,认真道:“先生,我会继续努力的。” “嗯,不错,作业记得做。” 张御丟下这一句话后,就沿着坡道往台地下方走去了。 而此时与学堂一墙之隔的间堂内,却有一个相貌英俊的年轻人自里走了出来,他看了看张御远去的身影,微微一笑,从另一处方向走下了台地。 他一直来到了学宫西南方的一处僻静宅院内,与门前的助役打过招呼后,就毫无阻拦的走到了一处满是馥郁芳香的花园内。 裘学令此刻正在这里浇花,听到他的脚步声过来,头也不回地问道:“怎么样?” 年轻人在他背后站定,合手一揖,道:“回禀老师,这位张辅教讲课很是出色,说语言的同时,更是将背后的文化来源剖析的透彻,很容易就能听懂。” 裘学令道:“很好。” 年轻人这时问道:“老师,需不需要学生把今天的东西复述出来?” 裘学令摆了摆手,道:“不必要了。我本的来打算,是从他这里设法套取到坚爪部落的语言,然后先与那个部落沟通一下,这样我们就可以撇开他了。可既然现在他已占了先机,谁都知道这门语言是从他这里开始传授的,那再继续也没什么意义了,你只需好好听,等与坚爪部落正式交通的时候,再设法取而代之就好。 年轻人微笑道:“是,老师,学生会努力的。” …… …… 第三十五章 壶黎神像 杨璎气呼呼出了学宫后,就来到了毗邻大都督府一处庄园内,她走进来时,两旁护卫纷纷抱拳行礼。 她一脚踹开边门,进入内院,却见大厅之内空荡荡的,拉过一个役从,奇怪问道:“我弟弟呢?去哪里了?” 役从赶忙回道:“姚先生来了,好像在教授都护什么学问。” “姚先生?” 杨璎吓了一跳,不自觉放低了声音。 就在这时,从内堂中缓步走出来一位七旬年纪老者,他神容沉静,双眼之中仿佛浸透了世事。 杨璎见到他,规规矩矩一礼,道:“姚先生。” 姚先生抬手还礼,道:“杨卫尉。” 杨璎急急道:“姚先生出来这么早,是不是我弟弟哪里做的不对?先生告诉我,我来教训他。”说着,挥了挥小拳头。 姚先生道:“非是,都护很好,我是来向都护告个假的,近来家父身体不适,需我服侍榻前,下来恐怕不能再给都护授课了。” 杨璎一怔,眼眸中担忧之色,道:“姚老公府的身体又不好了么?” 姚先生平静道:“自开春以来就一直咳嗽,后来恢复了一些,勉强过了士议,而今病情又有转重的迹象。” 杨璎踌躇了一下,道:“可,可是,我舅舅那里,舅舅他……” 姚先生平静道:“都尉同意了。” 杨璎顿时一阵失落。 姚先生看她一眼,道:“听说卫尉今天去上课了?” 杨璎马上抬头,道:“是,舅舅安排我去的,学一门外邦语言,先生也很好,就是有些严厉。” 姚先生道:“那就好好学,先生严厉点,对你们是好事。” 他顿了下,叮嘱道:“照顾好都护。” 杨璎重重嗯了一声。 她转过身,目注着姚先生走出去,看着那有些萧瑟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她鼻子有些发酸,心中总感觉有些空落落的。 半晌,她哼了一声,恼道:“一定是小弟把先生气的,不然先生怎么会走!” 她拧转身,迈着大步往里走,旁边的侍从都看她这样子,都是不敢阻拦。 冲到内堂,见一个十岁左右的清秀小童坐在上面,单眼皮,眼眸略带金色,身穿彰显威仪的大都督服,头上戴着垂着璎珞的辟域冠,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小童见到时她,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身来一礼,道:“阿姐。” 杨璎几步冲上前去,一把抓住自己胞弟的领子,狠狠道:“说!是不是你干了什么坏事,把姚先生气走了!” 小童惊愕睁大眼,随即急道:“阿姐,先生是自己要走的,我也拦不住啊。” 杨璎狐疑的看了他几眼,道:“是么?” 小童使劲点头。 “唉!” 杨璎把自己弟弟放开,沮丧的到了一边的铺着厚厚锦垫的靠榻上坐下,她莫名的有些心烦意乱,眼中也多了几分迷茫。 小童走到她身边,小心翼翼问道:“阿姐,你没事吧?” 杨璎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小童又看了她几眼,好奇问道:“听闻阿姐今天去了学堂,不知那里是什么样子?先生教的学问和姚先生是一样的么?” “该什么样子就什么样子。” 杨璎不耐烦的回了一句,可随即想到自己还有作业要做,顿时感觉头到要炸了。 她看了看自家胞弟,眼珠一转,道:“想知道我今天学了什么么?拿纸笔来,我说你写。” 小童哦哦两声,爬到案前,将纸笔都是拿来,然后眼巴巴看着她。 杨璎咳了一声,开始口述起来。 以往她学什么东西都是左耳进去,右耳出来,不像自己的胞弟那么聪明,教什么都一遍就会,所以本是准备自己想起来多少就写多少,记不起来的让自己弟弟随便发挥,蒙混一下也就过去了。 只是她惊奇发现,今天学堂上所教的东西自己居然全都记住了,不假思索的就说了出来。 说完之后,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在梦里,一把夺过小童手中笔杆,戳了戳自己的腮帮,嗯,有些疼,她暗自怀疑,“难道我本来就很聪明?只是以前一直没有认真学?” 小童看着自己写下的字,小脸上全是佩服:“这位先生和姚先生一样厉害。” 杨璎没好气道:“你又没去上课,你知道什么?” 小童这次却是反驳道:“可是姚先生讲的东西,阿姐有时还记不住,但这位先生讲的阿姐都能背下来啊。” 杨璎怔住了,随后沉默下来。 小童有些不知所措,拉了拉她,道:“阿姐你怎么了?” 杨璎摇头道:“没什么。”她站起来,上前一把抱住自己的弟弟,道:“姚先生让我好好学,好好照顾你,我会做到的。” 张御此刻也已是回到了居处内,今天他从这些学生身份背景上,不难看出都护府对这件事的重视。 原本他身为辅教,还有教授幼学的义务,不现在学宫为了让他专注于此,让他暂时不必对此负责。 不过等到他把坚爪语教授完毕,想必也是需履行辅教责任的。 来到书房,他从桌案上拿起来这几天的报纸,一份份翻看着。 这里并不是只看一份报纸,而有十几份之多。 如今的报馆不是随意一人就能开的,其必然拥有深厚的背景,且谁要是敢私下刊登其他报纸消息,那司寇衙署第二天就会找上门来。 这样一来,同样一件事,在不同的报馆里,所发表出来的消息可能就并不一致。而他将之互相参照对比,从多个角度进行观察分析,就有利于对一些关键消息做出更准确的判断。 他留意到,最近大部分报纸上都出现了都护府捕杀异神信徒的消息,且密集度非常高。 正在翻动时,他发现里面夹着一张小报,看着有些眼熟,回忆了一下,这与他当日达到瑞光时,在码头上看到的某张报纸很是相似。 而上面的内容却是非常惹人眼目,说是瑞光城外某处上百口人的村庄连人牲畜一夜消失,疑似是被一些异神信徒诱走了。但是具体的日期、地点、村庄名字一概没有,让人很难相信这里面的真实性。 他想了想,就把李青禾叫了进来,问道:“这张报纸是在哪里买的?” 李青禾回道:“先生,是夹在某一份报纸中的,青禾想着也是一份报纸,所以也就未曾拿走。” 张御道:“下次要是再看到,别扔了,也一样带回来。” 李青禾道:“先生,我记住了。” 张御这时又一翻,正好翻到了翰墨报馆印发的报纸,他找了一找,在右下角看到了一篇文章,正是之前让李青禾交给安庐居的,想来现在应该有很多人看到了。 瑞光东城,一座占地十余亩的豪宅大院内,宏整华丽的主楼之中,段摩带着眼镜,正翻看着今天的报纸。 只是他发现,原本介绍衣物美食的地方却被一篇陌生文章替换了,感觉有些奇怪,同时也有些遗憾。正想看看这文章有些什么门道,听得一阵清铃声传来,门外有侍从提醒道:“衙君,少郎回来了。” 段摩来到窗边,就见一辆马车从宅子外驶入进来,从上面下来一个圆滚滚的小胖子,不过没有朝主楼来,而是直奔厨房而去。 等了好一会儿,一名三十多的役从走上来,有些尴尬道:“衙君恕罪,少郎他也是饿坏了,一路上吃了不少东西,还是嚷着饿。” 段摩笑道:“没事,知道饿,这就是动脑了!唔,今天的先生有点门道啊。”他对那役从道:“让他吃完后来我这里一回,我有些话问他。” 役从躬声一揖,退了下去。 段摩回到躺椅上,把报纸拿起,翻回到方才那篇文章上。 这里面写到,许多土著部落喜欢祭拜洁净之神“翁努”,并把翁努的神像摆在家里。就算都护府治下的一些村庄也有专门的祭坛。 不止如此,现在许多天夏人也有这个习惯,虽然都护府屡下禁令,可是效果不大,究其原因,是这个神像具备驱逐鼠蛇毒虫的作用。 可写到这里,下面笔锋一转,说到许多人以为这是神力所带来的恩赐,但实际上这是一个延续了数千年的“骗局”。 段摩看了前面,本来以为这又是都堂上某位发表的禁止异神祭拜的斥文,可读到这里,一下来了些兴趣。身躯坐正了一些,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展了展报纸,继续看下去。 下面写到,“翁努”神之所有这样的本事,实际上是用了一种名为“壶黎木”的木材。 “壶黎木”是一种长在安山附近的木材,通常用来制作家具,几乎人人家里都有。但很少有人知道,但凡两百年以上的壶黎木,其树芯因为年岁长久会诞生一种微弱的草木灵性,从而就具备了驱逐鼠蛇毒虫的本事。 文章说到,或许是古代的土著先民们发现了壶黎木树芯的作用,把它雕刻成了神像,后来以为是神保佑了自己,但实际上,保佑民众其实是他们自己,而不是什么其他东西。 而在最后一段,文章还教人如何分辨壶黎木的具体年份和真假,以及没有这种木芯时,驱逐虫蚁的各种巧妙方法。 段摩看完后,也是心中恍然。 他觉得很有意思,以往报纸上刊登的东西,大多义正辞严,就算他之前喜欢的美食介绍,用语用词也很刻板,一般很少见到这种既富有趣味性,无形中又能破除神异的文章。 且整篇文章逻辑清晰,语句到位,又不失风趣,里面涉及的知识面也非常多,这绝非寻常人能写得出来的。 他目光不由移到最下面,见那里的署名是“陶生”。 他想了想,这个名字之前从没听说过,心里猜测对方应该是泰阳学宫的师教或者学令,不然也不可能登载在瀚墨报馆的报纸上。 正在思索时,房门被敲了敲,然后匆匆走进来一个管事模样的人。 他抬头道:“什么事?” 那管事一揖,道:“衙君,司寇衙门请求武库调拨一百支火铳。” 段摩拿下眼镜,皱眉道:“上个月方才给了他们一百支,怎么这个月又要了?” 管事叹道:“也不怪他们,听闻前几天司寇巡卒发现一处异神教徒的祭祀地点,双方发生了交战,据说死伤了五十多人,还有三十多支火铳被抢走了。” 段摩皱眉道:“这么严重?” 管家无奈道:“司寇衙署那里也是怨声载道,因为这等事本应是由神尉军处置的,可是衙君也知,这次士议过后,神尉军言称整训,把所有人手都调回去了……” 段摩叹道:“这是在给都堂施加压力啊,看来都堂上又有哪位要站出来去职以安抚神尉军了。”他思索了一下,道:“给他们拨,再给他们加拨一百支!” 管事吃了一惊,道:“衙君,是不是太多了?” 段摩沉声道:“不多,武器坏了可在再打造,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我天夏子民的性命,要比那些所谓的异神教徒贵重得多!” …… …… 第三十六章 药骨又至 自东台学堂开始教授坚爪语后,一晃过去了十天,时间已是到了月中。 张御每日往来于学堂和居所之间,除是授课传文,就是练剑修行,间中也偶尔去一次宣文堂,查找一些自己所需的文载记述。 现在他的学生已经由原来十九个变成了三十一个,这倒并非是来争夺利益的,而是因为学堂上这些学子的身份背景,引得许多人挣破头皮把自己的子女后辈塞进来。 除了这个,这里面其实也有他讲学很受欢迎的缘故。虽然他现在还未开始教授幼学,可在他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名下的学堂名额早已是被一群学生占满了。 十六日是学宫的休沐日。故是十五日这天,他在授完课后,趁着时间尚早,就带了一本小册到了上次到过的东侧庭院描摹风景。 在回来之后,学宫助役送来了一封落款赵相乘的书信。 他仔细检查了一下,这回却不是他人假冒的,的确是那位安巡会主事寄送来的,而且还是通过安庐居之前一位打过交道的掌堂转呈的。 信中言及,上次自夭螈身上的获利,已是存放在了都护府里银署里,只要他什么时候方便,来柜上落名签印,这笔金元就能随意取用了。 至于具体数目是多少,或许是因为考虑到安全,也或许是秉承天夏传统的君子不言利的作风,所以并没有提及。不过他想来,这笔钱应该不少。 只是他现在还不能出去。 苏匡那件事过去还没到多久,神尉军现在一定还再盯着他。唯有等到拥有足够的自保能力后,那再出去不迟。 考虑过后,他写了一封书信,交给李青禾,让其送去安庐居,说近日被琐事羁绊,无暇出得学宫,所以需过段日子再来处理此事。 随后他看了一会儿报纸,便走入静室,服下一枚新近炼成的元元丹,吐纳调息起来。 过了日中,他结束了定坐,洗漱了一下,便出了居所,往宣文堂而来。 自从上次那篇讲述壶黎木神像的文章发出后,瀚墨报馆就有回书,邀他再写一篇类似的文稿,并愿意支付他一笔润笔费。且还开玩笑说,因为这一篇文字,使得都护府中壶黎木的价格都被抬高了许多。甚至有一些木材商来信,愿意出重金请他再吹一波其他木材。 这是一个好的开局。 正如裘学令通过申问造势,把自己在学宫上层的形象塑造成语言方面的大家,他写这些东西,也是想通过类似的手段,竖立起一个博物学家及古物鉴定家的形象。 而在写这些东西时,他也是顺带着破除对土著异神的愚昧崇信。 不过他的专学虽然是古代博物学,可也不可能做到真的无事不晓,无事不通,而这个时候,泰阳学宫的文宣堂,就是他最大的倚仗了。 他所想知道的东西,这里几乎都能查到。 但也不是随便来一个人都能做到像他这样。 要写这种文章,前提是必须拥有广博的见识,对古代世界的遗存和神明的来历有着足够的了解,有从纷繁复杂的事物中抽离出根本的能力,还有自身独到的见解以及将之准确阐述出来的文笔。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条件,那就是他有门路把文章登在报纸上。 下来他会设法发表更多文章,以扩大影响力。 入了文宣堂后,他直接走上三楼,对慢慢翻找着自己所需要的书籍和文档。 只是来了没多久,就有一名助役过来,说是屈功相请。 他跟随这个助役来到一间茶室内,屈功正在这里相候。两人见礼之后,其人便请了他坐下,并指着案上的东西道:“张兄,你要找寻的东西,我已找到了,都在这里面了。” 张御目光落在台案上,那是只一裹厚厚的文册袋,扣头用线紧紧系着,他一拱手,道:“多谢屈兄了,这回麻烦你了。” 屈功笑道:“不麻烦,我也对这件事很感兴趣,而且里面的东西也的确很有意思,我在此不多说,我们先品茶,张兄拿回去之后,再慢慢仔细看好了。” 张御在此与屈功喝了一个多夏时的茶,又出来翻找资料,到了傍晚时分,才离开了宣文堂。 回到居处,来至书房内,他打开文册袋,打开之后,先是从里面拿出了一叠旧报纸,所有值得注意的地方都被屈功用可擦拭的赤笔在下面画了一道横杠。 他略微浏览了一下,接着又自里面取出一份医馆记录,看上去有年头了。而再往下,则是一份司寇衙署案卷文档,这东西也不知屈功是哪里找来的。 文册袋里剩下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最后倒出来的是一块沾着血迹的玉佩,上面刻着一个复杂篆字,不过他一眼看出这是天夏古字的变体,并能认出这是一个“裘”字。 在把这些东西全都仔细看了一遍,他脑海之中逐渐浮现出一个清晰的脉络来。 他深思了长久,就把所有东西重新装回了文册袋,并小心收放了起来,现在还用不着这些,要到关键时刻才能发挥作用。 第二天起身,他在后院里练了一会儿剑,感觉十多天来的努力又有了些许进步,浑章上的剑印又明亮了一些,他生出一种感觉,或许自己不用神元,也能将之提升上去。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在他脑海转了一圈就被舍弃了,因为这个时间可能是以年为记,那还不如直接用神元来提升。 练剑结束后,因为今天休沐,不必去讲课,而之前所要查找的东西差不多已是齐了,所以他回到书房,本来打算再写一篇文章。 只是方才写了几个字,李青禾就来禀告道:“先生,杂库那边又有消息了,说是第二批药材到了,是先生特意交代要的那种药材。” “哦?” 张御动作一顿,眸中有光泛动下,随后把笔搁了下来。 他等这个已经等了很久了。 “青禾,收拾一下,随我出去一次。” “是,先生。” 张御稍作收拾,就持上夏剑,带着李青禾出了门。 到了杂库后,任义早已等在门前,并恭敬将他迎了进去,这一次药材不涉及其他,就只有那一种异怪骨片。 张御检查了一下,此次骨片数目着实不少,几是比上次多了一倍,且大多数都蕴藏有源能的。 任义解释了一下,说是那家药行得知买家对上次的货物有不满意的地方,所以这次主动多补充了一些,只是这东西深埋地下,开挖不易,一次取不了多少,所以请他这里多多包涵。 张御依据这些骨骸大略估算了一下,这一头异兽生前体型应该非常庞大,现在落在他手里的,最多只有十分之一。 不过并不是所有的骨片都蕴藏有源能,就如眼前他所看到的这些,虽然源头一致,但其中一大半与寻常骨片无甚区别,可就算如此,若是剩下还未挖出的骨骸有一小半藏有源能,那也是一个极大惊喜了。 让李青禾与任义结清账目后,他就带着这些骨片返回了居处,并关照了李青禾一声,说自己需要闭门修持,什么人上门都是不见。 他来到静室之内,将骨片之中所具备的源能全数吸收。 此刻他所具备的神元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多,已足够他观读四枚章印,当是可以按照玄府所授的章法进行修持了。 于是他服下了两枚元元丹,入定静坐片刻,待感觉自身精神足满后,这才于心中一起意,将大道玄章唤了出来。 …… …… 第三十七章 三印连观 大道玄章的光幕之中,存我之印上环绕着六正之印,而其中“身”、“意”、“口”三印都已现出了光亮,其余而今仍还处于一片黯淡之中。 而在这正印之外,就是映入大道之章后,还未曾观读的“壮生”、“敏思”、“吒声”这三印了。 张御看了看,现在自己神元足够,观读三印当没有问题,可若要设法找寻心光的话,那么就不能由得自身的意愿,需按照玄府所传的章法规束而来。 首先,当要从归属于“身印”的“壮生”之印开始。 于是他目注其上,少顷,便见此印之上微微绽放了一点亮光。到了这里,并不要他一气观读完毕,反而需要停下来,依次去观读“敏思”和“吒声”这两个章印。 先前那股传递到脑海的意念只是指引他如此做,但却并没有告诉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心下猜测,这或许是因为自己所感到的第一个正印是身印的缘故,所以便以此为根基,纳两印为枝干,使得彼此之间不再分属与不同正印,而是建立起一种联系。 好在这并不是什么太过复杂的事,只要在观读之时尽量把握好分寸就好,不随意自作主张就好。 这里他是不会去随意质疑的,哪怕是旧修的修持,入门时也必须遵循严格的步骤,何况大道玄章这样一看就是不能偏差半分的修持方式。 可能是处于修炼初期的缘故,章法并不复杂,循着那指引做下来,很快就到了最后一步,这里稍稍有些难度,需得三个章印需得同时观读。 这里主要是需要降伏自己的内心,不让思绪随意飘飞,可是有时候,你越是用力,越是要压制,心神就越不听你的拘束。 这对他而言反倒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因为旧修修行的第一步,就是压服心猿意马。所以他十分顺利的将三印同时观读下来。 这一步做完,三个章印于同一时刻绽放出了光芒,并照落在了他的身上,他也于一瞬间理解并掌握了这三印的运用方法。 然而,尽管他这次观读的非常顺利,当中也没有任何差错,可那“心光”之印却并没有出现。 按照范澜的说法,一次寻到固然是好,如果不成,那意味着还需观读更多章印,但在一定数目之中,无法见得心光的话,那就永远寻不到了。 想到这里,他好像隐隐把握到了什么,但是一缕活泼灵思却如游鱼一般,一时并无法完全抓住。 在久思无果后,他果断放下,转而回到眼前来。 现在需试看一下,自己在拥有了这几个章印之后,究竟能帮助自身提高多少斗战能力。 他走出静室,来至后院。从石凳上拿过一柄日常练手的竹剑,只是往旁处一挥,就将一根高处的竹枝顺手斩了下来, 与此同时,他起心意发动了“敏思”之印,就在这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思维变得无比敏捷,千百个念头只于刹那间就转了过去。 在那一节竹枝掉落下来的时候,他尚还有闲心去思考上面的长短、色泽、切口、乃至生长周期等等诸多问题。 而外间的世界,似乎也在这种思维的加快下变得慢了下来。 他目光一凝,再度挥剑,准确无比的落在了这一节竹枝上,并将之斩成两截。 此时他发现,在自己的出剑的时候,犹有余力去思考该如何发力,如何出剑更为准确,唯一不协调的地方,就是身体的运动略微慢于思维。 不过出色的身体素质使他很快调整了过来,并不断用手中的竹剑击打着那两截竹枝,使它们始终维持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他的动作舒缓而潇洒,每一击似乎都是从容而有力。 差不多在延续了十余个呼吸后,他突然感觉一阵心神疲惫,这才收回意念,从这个状态中退了出来。 两截竹枝终于落在了地上。 此时他并没有休息,而是再一次触动了敏思之印,并在感到又一次疲累后继续。 在接连几次之后,他已是试了出来,自己大约可以连续进入这种状态三至四次,用他前世的算法,合计起来差不多是二到三分钟左右。 再继续下去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心神的消耗非常大,不但会影响他正常的发挥,降低战斗力,还会给精神和身体带来较大损伤。 但是毫无疑问,这个章印在斗战之中非常有用,他的斗战之能可以由此大大提升一截。要是在与苏匡战斗时就有这个技巧,那么或许不用借助夏剑的心湖观照,他就能准确判断出对方大致的进击路线。 当然,由于苏匡的速度极快,就算思维跟得上,也不等于身体就能够及时做出反应。 不过每一个人都是有其长处和短处的,战斗远不是简单的强弱对比,谁能够更好的发挥自己的长处,避开自己的短处,谁才能把握到更多的胜机。所以不经过的战斗,什么结果都不好说。 他稍微调息了一下,又试起了“吒声”之印。随着口中发出一阵低吟,一股奇异的共鸣在耳鼓之中响起,他顿感心中一片昂然奋发,整个人在精神之上变得异常积极进取,好似一切负面状态都无法影响到自己,也没有东西可以阻挡住自己。 这个状态的持续就比较长了,他在试了下来后,若以自己的体魄,延续一刻两刻当没有任何问题,甚至还可以更长。 可他认为这是不必要的,因为战斗之中保持冷静才是最好的,过于受情绪的影响,反而会受情绪本身的支配。 修炼者本身当是情绪的主宰,而不是情绪的奴隶。 不过要是遇到的敌人有影响心神能力或者碰到压抑情绪的环境,那这就章印就变得十分有用了。 接下来,他又试着引动了“壮生”之印,看能否补足自己方才的消耗。 随着此印激发出来,他顿觉一股勃勃生机蔓延到自己身体的各个角落之中,整个人变得精神旺盛起来,好像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力气。 这也并非是什么错觉,他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比平时稍稍大了一些,似乎整个人就在燃烧。显然在没有伤口和缺损的情况下,这个章印一旦引动,就会补足自身的精力。 可同时他也发现,这个章印并不能直接对消耗的心神进行补益,只是有助于他的恢复,可这一举动,也略略却加快了他身体生长乃至衰老的速度。 章印的使用,不是没有代价的,全是以他自身的身躯为根本。 此时他心中不禁想到,既然要突破第一道章是打破身体的极限,那么在这个阶段以积蓄元气的做法无疑是正确的,可玄府现在就教给他们这些东西,难道不怕他们过度消耗元气,造成身体的亏损,无法再往前走么? 或许玄府认为他们的资质更胜其他弟子,所以才这么安排? 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 他想了一会儿后,就抛开了这些,不管什么原因,只要随时注意观察自身的状态,那就没有问题。而现在既然三个章印都已是观读完毕,那么待得下月月初,可以再往玄府去再一趟了,看下一步又该如何走了。 福通药行的内宅静室之中,白擎青坐在榻上,手上托着一包黑色的药散,这就费劲心思,用了极大代价按照那张秘法熬炼出来的秘药了。 而到底有没有用,究竟是他的臆想,还真的是辅助修持的秘药,还要试上一试才知道。 只是事到临头,他也是感觉有些紧张。 他接连深呼吸几次,让心神静下,而后将“采秀丹”拿出,吞服了一枚下去,稍稍默坐一会儿,就开始用玄府传授的呼吸法吐纳起来。 很快,他就感觉神元在被逐渐提聚出来,这比自己平时单纯打坐积蓄不知快了多少,明显是丹丸发挥了作用。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这个效用却是在慢慢减弱的,并回到了他的正常状态,同时他感觉有些头晕目眩,并伴随着一阵阵的虚弱感传上来。 他知道这是身体受到了损耗,于是将那包药散倒在温水中,而后小口小口慢慢饮了下去,不过片刻之后,他就感觉舒服了许多。且在那逐渐发散开的药力的作用下,一股温和暖意包裹全身,那种虚弱感觉顿时消去。 此时他咬咬牙,又拿起第二枚采秀丹服了下去,并继续提聚神元。 不过这一次,直到采秀丹的药力发挥结束,他也再没有出现任何虚弱的感觉,仍然精神十足。出于小心,他检查了自身几遍,却并发现并没有任何问题。 “果然有用!” 他的神情顿时变得亢奋无比,这意味着两种药物若都是不缺,自己可以一直提炼神元,提前观读到更多章印,并将所有人远远甩在身后。 此时他心中不禁涌起万丈豪情,有了这个秘法,玄府的那些学子算什么,过去的那些英才又算什么,我白擎青必然能臂擎青天,凌驾于此辈之上! …… …… 第三十八章 盛阳烈烈 东台学堂之内,詹治同坐在学堂的另一侧间室内,学堂中响起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坚爪部落的人每时每刻都在赞美他们的神,所以他们日常用语中都带有神明的名字。与他们交流,必须弄懂什么时候用哪种神明,弄错了就会造成异常严重的后果。” 他听到这里,翻了翻面前的一本文册。 这是他这些天来记录下来的笔记,从授课开始,张御几乎每一天都会说一至两个神明的传说,因为故事极为吸引人,所以哪怕到现在他都是记忆犹新。 他微微一笑,“倒是要多谢你的讲授了,不过这种与强盛土邦沟通,以安抚都护府侧翼的大事并不是你能做的,理应由更能胜任的人来完成,你就好好在学宫授课吧。” 这时他听得学堂内的声音渐渐轻了下来,知道是下面是留给诸学子发问的时间。 他在语言方面也与裘学令一样拥有着特殊的长才,许多土著语言,他只需稍加学习,就能掌握与之交流的方法,且能举一反三。 比如现在,他自觉仅凭目前听到的东西,就能和坚爪部落的人交流了。而这些学子的问题在他听来都是蠢笨无比,多听一会儿都是对自己的摧残,故是不想在这里多待了。 他站了起来,直接就从间室中走了出去,并沿着下山的坡道离开了东台。 张御虽在授课,可随着心湖愈发凝练,他对周围的一举一动都很清楚,立刻察觉到了其人的离去。他没有去理会,继续仔细回答底下学子的提问。 明天就是四月初一了,将近一月过去,各个学子之间也是渐渐出现了差距。 这其中以安初儿的进步最快,接下来是两个林姓学子,不过大多数在这门语言上学得好的学子,或多或少带着安人血脉。 这不是说天夏学子学不好,而是他们下意识的在排斥土著部落的语言文化。只是他们从小接受过天夏传统的严苛规训和教育,明白有些东西哪怕自己不喜欢,该学的也必须去学,且要强迫自己去学,可是由于心理上的隔阂,终究是缺乏了一点主动性。 待诸学子发问结束后,他照例布置了一份作业,就放他们回去了。 诸学子出了学堂,有几个被火辣辣的阳光一照,不禁以手遮额,抱怨这几日的阳光太刺眼。 瑞光城整个二月间不断接受倾盆大雨的冲刷,可现在又是整整一月滴水未落,这样异样的天气已经几十年没有遇到过了。 好在都护府在洪河上下游都修筑大量的水利设施,灌溉用水都是不缺,而瑞光城中更是一年四季如春,所以城中并没有显现出什么缺水的迹象。 段能出来后,拿出手帕来擦了擦汗,又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对着身边的余名扬说道:“老余,城中有一家新开的食馆,听说那里的鱼炙特别好,还有秘制的佐料,不如我们去品鉴一番怎么样?” 余名扬想了想,道:“我有一个好友今天从玄府出来,我们有些日子没见了,不如带上他如何?” 段能大喜道:“好啊,人多才热闹,我老爹常说,出门在外,一人吃饭只是吃饭,两个人吃就是交情,老余,你的朋友的就是我的朋友了,嘿,真没想到,你还有玄府的朋友,够厉害的。” 余名扬道:“也是偶尔认识的,后来也觉颇为投契。” 段能咧嘴一笑,道:“按我老爹的话,这就是缘分呗,哦,对了,”他一拍脑袋,从衣兜里拿出一个东西,一把塞了余名扬的手里,“拿着。” 余名扬拎起来看了看,这是木制的小挂件,底部用细细的铜链条串着,看着像是一条吐水的鲤鱼,诧异道:“这是什么?” 段能看了看左右,又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挂架,在手里晃了晃,神秘兮兮道:“你知道么,上个月有一个治署的官吏被一只毒蜘蛛咬死了。我爹特意给我找来了这个东西,知道么,”他用厚实的手掌正反比划了一下,“五百年的壶黎木树芯雕刻的,带在身上能够驱赶蛇虫,还能保平安。” 余名扬本来不愿拿,一听这话,似是想到什么,想了想,郑重收入了衣袋里,道:“好,我收下了,不过也说好了,改天我要送段兄你东西,你可不能不收。” 段能嘿嘿一笑,道:“走,接余兄的朋友去,然而我们再去吃炙鱼!” 张御此刻则还在学堂之内,他将诸学子呈上来的作业批改过后,这才稍作收拾,往居处回返。 这十多天来,又有一批骨片送到,可能是数量没变多少,与上一回比较,里间所蕴藏的源能相差并不是太大,这样大概再来一批,他又能凑足一个章印所需了。 他也是通过旁侧敲击,大致解到这些骨片可能是来自一群古代异兽的尸坑,那么既然这里有,其他地方是不是可能也有呢? 所以他这些天也是在查询文档,看这种情况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同时也在积极找寻类似的地点。 因为明天正好是月初,这两天是与范澜约定的会面之日,所以他准备抽空去一趟玄府,在调息了一番后,换了一件道袍,带上夏剑,就自居所出来,往玄府走去。 行在路上,由于这些天阳光充沛,再加上天天专人洒水,路旁的鲜花开的特别娇艳,不时有阵阵馥郁芳香传来。负责修剪花枝的助役见他一身玄府道衣,持剑而来,都是避道行礼。 过午之后,他到了玄府之中,先回自己庐舍,不过见这里颇为冷清,只有寥寥两三人还在练习导引术,问了下来才知原来在这里修习的学子只要观读到了章印的,大多数都已回去了。 他找了一个助役过来,把早已写好的帖子交给其人,随后就入了庐舍,在里调息打坐。 到了傍晚,忽有助役来叫,说是范澜有请。 张御来到偏殿的时候,见白擎青同样也是到了,两人见了一礼,不过他似乎感觉到,后者身上似是没了以往那种什么都要争一个争的劲头,身上反而多出了一种莫名的自信心。 范澜待两人坐下后,与他们相互寒暄了几句,便笑着道:“两位师弟,你们观读了几枚章印了?可曾寻到心光之印了么?” 白擎青身躯不动,斜目看向张御。 张御则是合手一揖,如实回道:“范师兄,三枚章印我都是观读了,但是并没有寻到心光,故是还要向范师兄请教。” 范澜笑了笑,没有做出什么置评,转头看向白擎青,“白师弟你呢?” 白擎青道:“我也观读了三枚章印,但是亦未曾找到心光之印。”顿了一下,他又道:“不过我有信心寻到。” 范澜笑着道:“两位师弟的神元之充沛,果然胜过其余诸人,至于心光之事,你们根基比常人来的深厚,也不必太过担心,唔,我问一句,现在一个多月过去,六正之印余下的三枚章印,两位师弟应该都能看到了吧?” 白擎青此时抢先言道:“不错,我十日前便就见到了。” 张御也是点头。 范澜轻轻拍了两下掌,道:“既是如此,那就好办了,你们先不必再在原来三个正印上继续,可从新观得的六正之印为起始,再寻一次心光。” 张御这时一拱手,问道:“敢问范师兄,找寻心光,为何要如此做?” 范澜笑道:“因为找寻心光之印的章法就是如此啊。” 他看向二人,语气诚恳道:“我知道你们心中肯定有疑问,此疑我亦有过,但我需告诉两位师弟,所有章法都是玄府前贤摸索出来的,这里面的道理不是你们现在可以弄明白的,也无须去弄明白,你们只需要按照章法一步步走,那便是最为稳妥的修持了。” 白擎青看了一眼张御,向上座上问道:“范师兄,如果这次还是找寻不到呢?” 范澜沉吟了一下,道:“这也是有可能的,你们的底蕴到底比他人来得深,还是有机会的,不过……” 说到这里,他神情中多了几分严肃,“有件事要告诉你等,玄府近日事多,需要更多人手来出力,你们安稳修行的时日可能不长了,届时无论你们能否寻到心光,都要做好应付恶劣情况的准备。” …… …… 第三十九章 天平两端 玄府正殿的事务堂内,项淳与许英二人正在和一位三旬左右的年轻文士说话,只是此刻堂上的气氛有些严肃。 年轻文士肃容道:“两位玄师想必也是知道的,神尉军此次士议上损失了不少东西,所以现下借口整训,干脆抽回了所有人手,这就是要给都堂诸公的难堪,可既然神尉军让了出来,那么玄府就一定要设法维护住,不能让他们再有借口拿回去了。” 许英道:“郭衙君,近来我玄府几乎把所有可以用到的人手都派出去了,只是神尉军留下的空白实是不小,我们一时也兼顾不过来。” 郭衙君看了看他,又看向项淳,沉声道:“两位玄师这么做是为了维护都护府子民的利益,这无疑是极对的,可却无法对都堂交代啊。恕郭某多言,玄府眼前要做得不是处处兼顾,而是要抓住重点,做出一个显著功绩来,这比做一百件事都有用。” 许英一听这话,冷笑几声,道:“我们玄府做事岂是为了功绩?现在都护府的子民的性命正遭受威胁,难道我们不去维护他们,却反而要去乎都堂上某些人看法么?笑话!” 郭衙君肃然道:“我知道这件事让玄府为难了,可是形势使然,现在不是六十年前了,玄府必须有能交代的过去的东西,这才可让都堂上下相信诸位玄师可比神尉军做得更好,更能维护住都护府的安稳,如果都堂对你们不再信任,那么在下一次士议中,他们会倾向于谁,不用我说,两位也是知道的。” 许英却是一阵不服气,他还想说什么,项淳一伸手,将他按住了,并冲他摇了摇头。 郭衙君抬头看着二人,他诚恳言道:“两位玄师,郭某也知凭我的身份不够对玄府指手画脚,只是神尉军以往固然骄横跋扈,可却也挡住了诸多异神异怪,这些功绩也是做不了假的,所以都护府上下才会对他们诸般忍让。” 项淳这时缓缓道:“可是他们要的东西太多了,而且伸手的地方也越来越多。” 郭衙君看他一眼,点了点头,显然项淳明白他的意思了,他知道不必再多说下去了,便站起身,道:“两位,这是一次难得机会,希望玄府能把握住,这样才会让长久以来支持玄府的人更有信心。”他一拱手,道:“今天打搅两位了,郭某就先告辞了。” 项淳道:“许师弟,代我送送郭衙君。” “不必了。两位请留步。” 郭衙君婉谢了两人相送,从大堂里走了出来,他的役从一直等候在石玉阶之下,这时一见他身影,就迎了上来,道:“衙君,事情顺利么?” 郭衙君看着眼前宏伟的殿宇,道:“拭目以待吧。” 役从没有再多问什么,只道:“衙君,听闻那位张君子此刻就在玄府中,是不是要去见一面?” 郭衙君想了想,道:“不必了,而今玄府事多,就不用给他们添麻烦了,往后还有机会。” 事务堂中,许英气冲冲的走来走去,他看着项淳坐在那里思考,道:“师兄,你在想什么,难不成你想照郭尚说得做么?” 项淳道:“师弟,稍安勿躁,我觉得郭彦君说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此刻的情形下,这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许英不可思议的看着他,道:“师兄,玄府若被都护府所左右,那还是玄府么?”他愤然道:“若是如此,是不是以后都护府下什么命令,我们就要遵从什么?” 项淳冲他摇了摇手,道:“你别着急,事情没你想的那么严重,都堂是什么想法,我一清二楚,之前只是我们略微错估了情势,没想到神尉军这次退的这么彻底……” 毕竟这六十年来,玄府的权柄一直在被神尉军侵夺,在此次士议之前,他们也仅仅能维护住瑞光城周围的安稳,现在神尉军这一收缩,地方上处处需要他们出力,所以一下有些应付不过来。 顿了下,他又言:“可这也不失为一桩好事,我们玄府一家填不了,那就稍稍退一步,让别家一起进来填个窟窿,等到新的格局一成,”他笑了笑,“神尉军再想回来也没那么容易了。” 许英情绪格外激动,道:“我是一定不会退……”他忽然顿下,看了看项淳,“师兄,你的意思是……” 项淳撇了他一眼,道:“愿意听我说话了?” 许英吸了口气,坐下道:“师兄,你说,我听。” 项淳抚须道:“我想过了,其实一些地方上的事,大可以让司寇衙署去处理,因为一些寻常的异怪和异神教徒,他们足够应付了,而海上诸岛,安巡会也是足以应付,只需要在必要时候给些支援便好。这样我们可以把原来分散的人手集中起来,既可减少伤亡,也能方便管束,最好我们还能破杀一两个作乱的土著异神,如此不但能迅速稳住人心,我天夏子民所需面对的威胁也是大大减少了。” 许英看着他道:“师兄,你是不是早就有这个打算了?” 项淳道:“我之前与范师兄和王师弟他们商量过,只是还未定下,” 许英道:“也好,”他神情一动,“对了,借这次机会,我们可以顺道把白擎青和张御这两个人推到前面去。” 项淳道:“可以给他们一个机会,只是他们现在并没有多少斗战之能,如果有比较的稳妥目标,就找个可靠的人带着他们,让他们先稍作适应,以后才好为玄府出力。” 许英站起道:“这件事我来安排吧,师兄你就别管了。” 项淳郑重提醒道:“你要留神,特别是张御,他或许可以帮助我们找到那东西,现在还不能有损伤。” 许英道:“师兄你放心,季师侄还未功成之前,我比你更在意这两个人。” 张御此刻已是从偏殿走了出来,在回来路上,看到有一队身着道袍的玄修匆匆出了玄府,他不由想起方才范澜那番话,玄府极有可能在下来某个时候令他出去处置各种事端和敌人。 虽然玄府说过,弟子若是不情愿,那么不会强迫他们去做事,可是他也很明白,你若拒绝,那么之后自然也休想再得到玄府的传法了。 这么看来,这件事是无法避免了。他想到外面虎视眈眈的神尉军,虽然玄府不太可能让他去送死,一定会有人出面保护的,可是依靠他人维护,总不如自己掌握实力来得好。 他思忖道:“看来下来一段时间里,又要设法在斗战之能下点功夫了,若是能寻到心光之印,那是最好。” 他看着台上的一只木匣,这是范澜在殿上又一次交给他们的三个章印。 想了想,伸手打开木匣,于心中唤出大道玄章,随后将那根玉简往眉心之上一贴,由得那一股意念传递了进来。 这一次,新浮现的三枚章印是自“眼、鼻、耳”这三印上衍生出来的,其与先前四枚章印一同,在六正印之外又形成了一个圆环。 只是可惜,这三枚章印也需要按照一定章法来阅读,现在的神元又是不够了。 这时他心下也是不由思索起来,这些章印到底与心光之间有什么关系呢? 玄府不给出解释,其实仔细想想,这也很正常。新法抛弃了旧法领悟参法那一套,所有的道理都在大道之章和大道之章的每一个章印之中。 所以玄府根本不需要去告知你这里面具体为何,只要你掌握了章印,那自然而然就能懂了。 只是这样一来,当修炼者想主动想要找寻某个章印或者道理之时,就会变得无所适从了。 他想了一想,新法终究不是旧法,现在自己接触大道玄章时间毕竟还较短,许多里面深藏的隐秘可能还无从得知,想来唯有随着深入观读,才能看到了。 而在眼下,设法找寻到更多神元才是他该努力的方向。 …… …… 第四十章 夺名夺义 眨眼间,又是过去一月,时间已是到了四月下旬。瑞光城的上空依旧是没有任何下雨的征兆,近来可以看到学宫中经常有背着水桶的助役四处浇灌花木。 这些天来,张御一直积极做着各种准备,他命李青禾去各个药材市场上搜集各种古物和异怪骨片,只是目前所找回来的东西中,还没有遇到蕴藏有源能的。 他也很清楚,这种事是急不来的,需要的是保持耐心,那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有所收获。 倒是这个月杂库那边又接连送来了两批异怪骨片,那里所吸纳的神元再加上原来所有,差不多又够他观读两个多章印了。 如今他就在等月末这一批骨片,等这批到了,当就能凑足观读三印的神元了。 只这里若算上那心光之印、还有那始终未能填补上的剑印,缺口还是不小。不过从好的一方面来看,这总比有了神元却无章印观读来的强。 这一日,他结束了学堂授课,正准备批改诸学子留下的作业时,忽然心中一动,抬头看去,就见一个身着都护府官吏衣冠的人走了进来,其人对他拱手道:“打扰了,可是张辅教么?” 张御站起身,还有一礼,道:“是我,不知尊驾是……” 那人看了看四下,道:“张辅教,可方便说几句话么?” 张御侧身做一个手势,道:“这边请。” 两人来到了学堂后方的间室内,待都是坐下之后,那人自我介绍道:“张辅教,我名齐嵩,乃是都护府典宾司从事,这次是受主官嘱托而来,想要请教你一句,如今你学堂中的这些学生里,有谁现在就能与坚爪部落的土著进行交流的?” 张御道:“这些学生都很聪慧,可毕竟学习时短,且没有与坚爪部落的人当真接触过。坚爪部落的人异常好斗,若是说错了话,其感觉受到了侮辱,那就会诉诸于武力,如果现在贸然派这些学子前往,那可能会引发谁都不想看到的后果。” 齐嵩道:“从我得到的消息看,张辅教对坚爪部落较为熟悉,如果让你与这个部落沟通,你有多少把握呢?” 张御平静道:“那要看都护府希望我做到哪一步了。” 齐嵩想了想,点头道:“我知道了。”他自座上起身,一拱手,“多谢张辅教如实相告。” 张御起身还了一礼,便目送其人离去。 他心下转念,看来都护府已是准备与坚爪部落正式接触了。 他最近一直在关注报纸,上个月还好,但这个月以来,关于坚爪部落的消息就开始多起来了,该是如今进入敞原的坚爪部落土著达到了一个相当的数目。 他猜测这或许与最近的雨水变化也有关系。都护府全境两个月未曾下雨,或许旦河上中游还没有问题,可下游的水势必然受到影响,这难免会造成这些坚爪部落的人往上游活动,让都护府无法再忽视下去了。 回到学堂之中,他发现一名身形纤细的少女捂着布制的文册包站在那里,便道:“安初儿,你怎么又回来了,有什么事么?” 安初儿对他一个鞠躬,有些紧张道:“先生,刚才有族里的人过来找我,问我若是先生不在,能不能单独与坚爪部落的人进行交流,我觉得这件事要告知先生一声。” 张御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安初儿,谢谢你来告诉老师这件事,你好好学习,其他的事不要去太操心。” 安初儿重重嗯了一声,道:“先生,那我先走了。” “等等,”张御将从袖子里拿出一本小册子,递给她道:“拿着这个,近来我可能要出学宫一趟,若是无暇来学堂,你可以先照着这个学。” 安初儿用双手接过,认真道:“先生,我会用心学的。” 同一时刻,都护府治署内堂之中,泰阳学宫的学监迟朝站在堂下,正在遭受新上任的署公柳奉全的严厉问询。 柳奉全语气严肃道:“迟学监,泰阳学宫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对不对?你们为什么不上及时报都护府?” 迟学监不慌不忙回答道:“二月士议期间,学宫还未能来得及确认此事,三月姚公府去职,柳公府你还未曾履任,都堂上无人主持,贸然提及,怕引发太多混乱,不过学宫此前早已经禀告过都护了,想来也不算没有上报。” 柳奉全盯了他一会儿,道:“姚公府也是知道这件事的吧?” 迟学监站在那里,没有回答。 柳奉全也没有再问下去,坐在椅子上,挥手做驱赶状,道:“迟学监,你回去吧,希望这次你们的安排的人不会误事。” 迟学监拱了拱手,转身出去了。 柳奉全站了起来,负手看着下方偌大的瑞光城,神情严峻深沉。 这时一名从事自外走进来,躬身道:“公府,詹公到了。” 柳奉全并不回头,道:“让他进来。” 过了一会儿,一名拄拐老者慢腾腾走了进来,他满脸皱纹,发须稀疏,不过精神算健旺,两目也很是有神,他半提拐杖,对着前方一揖,道:“公府。” 柳奉全回过身来,道:“詹公坐下说话吧。” 詹公微微拱手,道:“公府面前,哪有老朽的座位。” 柳奉全也未再劝,回到了自己的座椅上,翻了翻方才一封未曾看完的公文,过了一会儿,才抬头道:“你说得事情,能成么?” 詹公拄着拐杖,身躯却是挺得笔直,悠悠言道:“老朽虽然现在不是泰阳学宫的祭酒了,但还有不少人愿意卖老朽这份薄面的。” 柳奉全看着他,道:“我不问你怎么做,我只问你,能不能做好?” 詹公浑浊的眼睛中似有精芒浮现,他道:“老朽活了一百多岁了,还从未过说过大言,能不能做好,呵呵,公府等着看就是了。” 柳奉全看他几眼,点头道:“好,我等着。” 张御从学堂离开后,回到了居处,他本是打算过午之后就往杂库走一回,去取今日可能会送到的异怪骨片。 可是他还未等到他成行,就有一名师教找上门来,言称迟学监有请。 学宫的最高学职乃是祭酒,不过这只是名义上的职位,是授给有名望的人的尊位,负责具体事务的乃是学监,所以担任此职的才是实质意义上的学宫执掌。 既然这位有请,那其他事自然只能先放一边。 他跟随着这位师教,一路来到了泰阳学宫的正殿奎文堂中。 迈步一入此间,便见大堂之上,学监迟朝坐于正中位置,两旁是地位最高的四堂学令,再下方是三十几名属堂主事及从事,柳光、朱安世、辛瑶三人此刻也是坐于此间,不过只能敬陪末座。 迟学监之前并没有见过张御,只是屡屡听说过他的名字,此刻一见他面,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清仪神表,秀拔玉立”这八个字来。 不止是他,在座其余第一次见到张御的人,也是不觉暗自惊叹。 张御来到堂下,合手一揖,“学监有礼,诸位师君有礼。” 迟学监点头回礼,道:“张辅教,请坐吧。” 张御再是一揖,就在众人前方的席座前落座下来,并没有半分拘束不自然。 迟学监观他面上神情,见他在这副阵仗下依旧从容不迫,神色自若,不觉暗暗点头。 他道:“张辅教,今天请你来此的用意,想必你也是知道了。” 张御回道:“上午有一位典宾司的林从事来寻过我,问的是与坚爪部落沟通的事,学宫现在找我此,想必也是为了这件事。” 迟学监正色道:“既然你已清楚,那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都护府的策略向来是北剿南抚,敞原之上现如今已经有超过了五千名的坚爪部落族众,且已可确认有异神的存在,敞原以南的土著零零散散大约有数万,若是这些人被聚集起来,那将会造成极大恶果,目前看来,只有张辅教你能与他们交流沟通,所以你所要肩负的责任着实不小。” 坐在迟学监左手旁的一位学令出声道:“既然要做这件事,你现在辅教的身份就未免有些低了,我们商量了一下,准备提你为……” “慢着!”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却又不失洪亮的声音自外传来,打断了他的话,而后就见一个拄拐老者步入了大堂,旁边还有一个英俊年轻人搀扶着。 有人惊呼道:“詹公?” 在座诸人大多数都是站了起来,纷纷对他作揖,随着老者一路往前走来,口呼“詹公”之声也是不绝于耳。 詹公直接走到了前方,在距离迟学监的位置仅有几步之遥的地方才停下,他转过身,环视一圈下来,用拐杖杵了杵地,道:“老朽认为,在这件事上,由小儿詹治同出面,更为合适!” …… …… 第四十一章 尘声俗扰 玄音自在 詹公语声一出,那位坐在迟学监左手旁的学令就站了起来,道:“詹公,今日是学宫议事,你老既然早不管事了,又何必来掺和呢?” 詹公看了看他,道:“原来洪贤侄,你已是学令了啊。” 他看向众人,感慨言道:“我已是百岁之龄,早已无心名业,本不想管太多事,可在这等关乎学宫声誉和都护府安危的大事,却是不得不站出来说上一句话,这件事唯有交给小儿,才是最稳妥的。” 此刻有人出声质疑道:“詹公凭何这般认为?目前懂得坚爪部落之语的,只有张辅教一个人啊。” 詹公摇头道:“不对,不止一个人,小儿詹治同,亦是精通坚爪部落语言的。” 此言一出,堂中顿时一静,这件事是他们之前从来不曾听闻过的。 座中一名学令站起发问道:“敢问詹公,令郎的这门语言,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 詹公道:“诸位也是知道的,我这小儿因为有语言方面的长才,所以自小跟随语言大家裘学令学习土著语,只是他自觉学问不足,所以也是雇请了不少有力人手去往安山深处探访,就是在那里偶尔碰到了坚爪部落的族人,这才学会了他们的语言,他也是前段日子,方才从那里归来的。” “还有这等事?” 众人可一想,这好像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裘学令的名声,他们也是听说过的,他的弟子去外游学,一点也不奇怪,而且詹公毕竟曾做过祭酒的,是有名望的人,他也不可能拿这等事出来开玩笑。 有人忍不住问道:“詹公,这件事之前为何不早说呢?” 詹公道:“小儿当时也是察觉到了坚爪部落对都护府的威胁,于是匆匆往回赶,可是回来后,听闻有人已经把这个消息报上去了,并且那人也是懂得坚爪部落语言的,还为此被引荐入了学宫,小儿也就不愿去声张了,生怕有人误会他争名夺利。” 这时有人义正辞严道:“詹公,这就是令郎的不是了,在都护府大局之前,我等区区个人名声,又算得上什么呢?” 詹公叹息道:“说得是啊,我也对他说过,事关都护府大事,非是一人之私利,该争便争,不必去计较一己之名。或许两人之间相互交流一下,还可能取长补短,一同更好的为都护府出力呢?” 詹治同这时出声道:“我听了我父亲的言语,也觉得就有道理,后来在裘师的要求下,去旁听了几次张辅教的授课,发现张辅教的确如他自称的一般,是精通坚爪部落的语言的,但是,也有许多地方可能并不十分准确,这或许是张辅教在坚爪部落停留的时间,并不入他所说的那般长久。” 有不少人往张御所在之处看去,只是他却是一脸平静,似并没有站出来为此分辨的意思。 那位洪姓学令一皱眉,神情严肃道:“詹少郎,你凭何敢这么说?” 现在言称懂得坚爪的人就张御和詹治同两个人,要是他们互相指责,旁人根本没有分辨对错的能力。这只会搅扰众人的判断,于整件事并无任何补益。 詹治同微微一笑,道:“口说无凭,我今天带来了一个人,一位坚爪部落的小酋首,相信能为诸位解惑,这人此刻就等在门外等候。” “什么?坚爪部落的人?” 在座众人一听此言,无不是大吃了一惊。 此时立刻有人出声道:“既然是坚爪部落的人,那就唤上堂来一见。” 又有人斥道:“胡言乱语,罗师教我看你是糊涂了,奎文堂上,皆为天夏衣冠,岂容外邦土蛮落足?” “这个时候岂是讲究这些的时候?” “学宫的规矩还是要讲的。” 两人顿时争辨了起来,众人也是你一言,我一语,有加入进去的征兆,最后还是迟学监出声结束了争论: “就让他立于间堂,不踏入奎文堂就是了。” 这就无有异议了。 当即就有人吩咐助役下去把人带进来。 众人皆是看向堂外,过了一会儿,就见自外进来一个穿着硕大罩衣的人,其人来到台阶上后,詹治同主动迎了上去,并对其说了一句拗口的土著语。 那人听到后,便将罩衣解了下来,露出了自己外貌,只见其隆鼻高额,面上涂着蓝色油彩,发辫上用羽毛缀着,耳朵上串着耳环,眼珠偏向浅黄,皮肤沟壑纵横,他手指关节粗大,整个人看起来健壮有力,有着一股从蛮荒带来的悍勇残暴的气息。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其人在看到堂内诸人,突然双手一合,笨拙的用着天夏的礼仪对着众人一礼,嘴里还说“拜见”、“有礼”这等生硬的天夏语。 詹治同笑道:“他叫‘扎努伊察’,是坚爪部落的一位小酋首,麾下大约有七八百人的族民,诸位师长若想了解坚爪部落,都可以问他。” 堂上众人相互看了看,就有一人站出来出声问话。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詹治同口中就是冒出了一连串土著语,那土著听到,当即也是用同样的语言回答。 在他的出色翻译下,两人对答之间几乎就没有任何停顿,看起来根本就不像两个语言不通的人。 众人见他们交谈无碍,也是来了兴趣,相继出声发问。 詹治同则是一直在旁充当一个译者,看得出他应付如裕,开口说话的人,没有一人有滞涩阻碍之感。 堂上不少人都是频频点头,看向詹治同的目光也是满是欣赏。 他们看重的并不是詹治同的语言能力,而是其人竟然能够在短短时间让这个土著蛮夷接受天夏礼仪,那土著若不是身上这身打扮,几疑就是一名归附了都护府多年的开化蛮人了,这手段就不简单了。 迟学监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是冷眼旁观,这时看了那洪学令一眼,后者一点头,站起出声道:“詹少郎,这位是果真是来自于坚爪部落么?” 詹治同微笑道:“如果诸位师长有疑,那可以让扎努带人去他的族民中走一圈,便就一清二楚了。” 洪学令深深看他一眼,又看了看一旁老神在在的詹公,没再说什么,又坐了回去。 堂上众人这时都是若有所思。本来为求稳妥,他们还是属意张御的,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这一比较下来,似乎用詹治同更是合适? 然而到此一步,詹氏父子似还没打算就此打住。 詹公又是开口道:“听闻那位张辅教不是教了不少学生么,我这小儿也是抽空教了一些学生,不妨叫几个张辅教教出来的学生来,相互和比一比,高下也就一目了然了。” 有人是知道那些学子背景的,怕惹出什么麻烦,反对道:“这就不必了吧?” 亦有人赞同道:“我觉得还是比上一比好,这等事再严谨也不为过,再说,就说上句话又能如何?” 座上一名看去地位也是颇高的老者此时开口道:“比就不必了,几名学子能有多大气候,这里也不是城中的卖艺场所,只我想说一句,我等还在学宫中争论的时候,詹贤侄已是与坚爪部落主动沟通了,孰高孰低,可谓一目了然,我以为这事交给他也是合适的。” 可他话音才落,一个响亮来的声音冒了出来:“学生以为不妥!” 老者看过去,见是自己的学生朱安世,皱眉道:“安世,你别又意气用事。” 朱安世却是脖子一梗,道:“老师,学生没有意气用事,学生只想讲理!”他看向所有人,“学生想说得是,真正的言语交流,绝不是我辈在此一问一答可以看得出来的,更何况与一整个部落交流沟通,那情形更是复杂多变,张辅教他在土著部落中居住数年,也不是只单单懂得言语那般简单。” 他这一番话,也是令座中一些人仔细思考起来。 詹公这时微抬眼皮,对座中某个人使了个隐晦颜色,其人立时会意,道:“朱师教这话,恕我不敢苟同,诸位,张辅教是通过自荐进入学宫的,在那部落中数年之久也是他自己说的,真假我们无从查证,我并非是怀疑张辅教的品性,可是这等大事,我们不该更谨慎一些吗?“ 他又一指詹治同,道:“詹少郎乃是詹公之子,也曾在学宫之内进过学,我对他很熟悉,尊师重道,过去也从无任何劣迹,如今他又拿出了足以让人信服的东西来,莫非这样还不够么?” 迟学监一皱眉,他能看出这是其人在引导众人的心理偏向,相比张御这个半道加入学宫的“外人”,詹治同感觉就完全是泰阳学宫的自己人。 他虽然更认同朱安世的看法,但要是众人都认为詹治同才是合适那一个,他也不能不考虑众人的意见。 朱安世却没有退缩,反而据理反驳道:“学问就是学问,道理就是道理,这岂是能情面和出身替代的?” 那人忽然一叹,道:“朱师教,我们知道张辅教是通过你引荐入宫的,我们也承认他的本事,但也请你不要像你老师瞿学令所言那般意气用事。世上有能耐的人多得是,并不是离了谁人就办不成事了。” 朱安世还想说什么,那位瞿学令这时沉声道:“安世,坐下。” 朱安世脸上顿时一阵血气上涌,可是在自己老师的严厉目光下,他只能慢慢坐了下来。 洪学令这时与迟学监对了一下目光,再一次站起,道:“诸位,其实我们也不必要非此即彼,既然张辅教和詹少郎在与坚爪部落的沟通上都是具备一定才干,那不妨让他们两人同去,依我看,这其中就詹少郎为主,张辅教为辅,诸位以为如何?” 詹公眼皮动了动,但他没有再说什么。 堂上相互议论了一下,这个提议大多数人都能够接受,两个人总比一个人稳妥些,至于谁为主,谁为副,倒是次要之事了。 迟学监见众人差不多意见一致了,就看向张御,道:“张辅教,你以为呢?” 张御淡声道:“既然认为詹少郎更合适,那就让他去好了,我就不参与此事了。” 迟学监微皱眉头,因为形势使然,他也不好违反众意,本来他还想给张御找一个机会,可看去其人并不领情,反而有些感情用事了。 可他再一想,这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人啊,做出这等赌气之事似也不奇怪,这般看来,詹治同似乎更成熟稳妥一些。 洪学令这时肃声道:“张辅教,你可需考虑清楚了。” 张御没有再说话,不过从他的平静淡然的态度中,可以看出他的心意已定。 众人都是摇头,叹气者有之、惋惜者有之,还有不少幸灾乐祸的,本来张御一个自荐进入学府的,想要上升就很是困难,这个与坚爪部落交流沟通的机会无疑是一个登上上层舞台的捷径,即便只是一个副手,可也不是就无有作为了,其人一时负气,也不知道放弃了一个多好的机会。 迟学监沉吟一下,正准备开口宣布结论,可就在这时,有一个人助役匆匆走了进来,却是打断了他,“学监,外面有人找寻张辅教。“ 有人呵斥道:“堂上诸公议事,谁人这般不懂规矩,这个时候过来?” 那助役低头道:“是,是玄府来人。” “玄府?“ 那人不禁一噎。 众人有些奇怪,“玄府的人找张辅教做什么?” 还未等他们想明白,就见两个人身着玄府道袍的人自堂前的平台处走了过来,而在路过那个坚爪土著的时候,有一个人忽然转过头,打量了其人一眼,那土著忽然一阵紧张,头上冷汗直冒,随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那人笑一声,直接走到学堂之中,对在座诸人谁也没有理会,直接看向张御,合手一揖,客气言道:“张君,府中有事,主事请你入府一行。” 张御自席上站了起来,先对着两人一礼,再对堂上合手一揖,随即转身朝外走了出去,两名玄府道人站在两边,等他出去之后,这才跟随而上,自始自终,他们都没有向堂上众人看过哪怕一眼。 周围无人说话,在一片沉默中看着他走出去。 过了一会儿,有人小声道:“这位张辅教,莫非还是玄府弟子么?看起来好像地位还不低?难怪他看去似不在意此事,原来已是走在了超脱之路上啊。” 詹治同脸上此刻已没了笑容,只是袖中的拳头捏得极紧。 迟学监这时起身,移步来到堂上的观窗前,他看着张御大袖飘飘,在两名身着道袍的玄府道人相伴下远离此间,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 …… 第四十二章 行道出府 张御离了奎文堂,就与两位前来接他的玄府弟子一同行往玄府,在路上通过一番交流,他也是知道了这两位的名姓。 这两人一个名叫闻过,一个名叫闻德,是一对堂兄弟。不过两人虽是在玄府修行,但都不是通过泰阳学宫的途径进入此处的。 玄府每年都会收养一大批孤儿,自他们幼时便开始教授天夏的语言文字,这些人从小在玄府或者玄府一些驻地中生活成长,所以一般比较从学宫进来的弟子,更是易得玄府上层的信任。 在成年后,若是他们能感应到大道之章,那么就会被选入府中,成为某一个人的弟子,而没能感应的,则通常都会安排到玄府或者瑞光周围各个玄府的驻地去当助役。 而像是闻氏兄弟,他们可以算作是许英的弟子。而在名义上,张御与许英乃是师兄弟的关系,所以尽管他们观读大道之章也有二十余年了,可要是从辈分上论,他们只能算是张御的晚辈,所以二人对他很是恭敬客气。 不过有一点,这些弟子虽然从小受到玄府培养,但就修道上限而言,却是远远不及通过泰阳学宫申学进来的学子的。 因为能入泰阳学宫修学的,本身就已经是百里挑一了,无论是思维能力还是学习能力,都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个个都可算是人中英杰。 六十年前,玄府的顶层战力,除了从天夏本土过来的,其余大多人的出身,都是早先拜入泰阳学宫的学子。 许英常常抱怨学宫不出人才,可实际上,这几十年,也不是没有足够左右大局的人物出现,可其中有不少,最后并没有留在玄府,反而站到了玄府的对立面。 张御之前因为在玄府认识的人不多,所以也从未听闻过这些秘辛。本来他还想继续深入问下去,可惜的是,闻氏兄弟知道的也有限,除了方才讲到的这些,也就说不出来什么了。 行到半路的时候,他见这里距离自己居处不远,想到玄府这一次唤他,极可能会往府外一行,便道:“两位,我回居处一趟,换身衣物,顺便拿些东西。” 闻过客气道:“张君请便,不过请稍稍快些,莫要耽搁太久,主事还在等我们。” 张御也是点头,他转道回至居处,便推门而入,闻氏兄弟则在门口相候。 他因是早就做好了出府的准备,所以他动作很快,先是换上了一件玄府道袍,再将连帽斗篷罩在外面,双手则是戴上了那一副朱色手套,最后把夏剑持拿在手。 他对李青禾稍微关照了几句,就从里走了出来,与闻氏兄弟再次上路,三人加快脚程,半个夏时不到,就已是行至玄府。 他先入事务堂拜见项淳,后者言及玄府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派遣一些弟子出外做事,而这次恰好派遣一名蔡姓玄修出外维护地方安稳,便让他一同跟随前往,也好积累一些经验。 项淳还特意关照了,要他自己多加小心,遇到事情尽量以保全自身为上,末了再勉励了几句,就让他出来了。 闻氏两兄弟一直等在下面,见他出来,闻过上来一拱手,道:“张君,蔡师叔已经在竹苑等着了,我们这就过去吧。” 张御一点头,便随二人而行,这次未往正殿阁去,而是沿着边廊进入一片竹林,来到一座精致的两层竹楼前。 一名身着深蓝色道袍的清瘦男子早已等候在这里。 他四十上下,唇上留着两撇胡须,观人时神情和善,他见三人过来,抬手先对张御一礼,道:“张师弟,我名蔡蕹,你称呼我蔡师兄就好,其实我之前就见过你,只是那时你正在玄府门前作画,所以未曾上来打搅。” 张御合手一揖,道:“原来是蔡师兄,那是御失礼了。” “哪里哪里。” 蔡蕹与他见过礼后,又与闻氏兄弟打了个招呼,就把他们一同唤入竹楼内,屋内正中的木案上铺着一张都护府的简略地图,上面有几个用红标标示出的地点。 蔡蕹把他们招呼到木案旁,指着一处最远端的红色标点,道:“由于时间较紧,我也就长话短说了,这一次我们要去往毗邻旦河中游的‘凌宣镇’,那里一直面临各种异怪和土著蛮人的袭扰,自神尉军撤走后,仅凭当地的司寇已是有些难以应付了,我们这次就是要去帮助稳定那里的局面。” 他又用手指从瑞光开始,沿着内陆划了一个半弧,道:“张师弟,这便是我们这次的路线,需要从这片平原及古木林中穿过,最后去到那里。” 张御有些奇怪,问道:“蔡师兄,既然事情紧急,为什么不从内河河道乘船走?而要绕这么一个大圈子?” 蔡蕹叹道:“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一路上还有几个都护府的驻屯点,那里常常受到异怪和森林土蛮的侵袭,最近玄府人手紧张,所以那里同样也是我们的任务,而且我还受到消息,很可能有一伙从瑞光附近出逃的异神教徒躲藏在那里,这一次我们从那里走,若是遇见它们,也要一并清理了。“ 他抬头看向张御,笑道:“张师弟还未入府之前就曾斩杀过夭螈,听闻还在安山之东游历过,,这一次看来要多多倚仗你的帮助了。” 张御知道他说的是客气话,道:“蔡师兄言重了,我当尽力。” “对了,”蔡师兄笑了笑,道:“我知道张师弟可能比较担心神尉军,毕竟你重创了他们的人,不过你放心,近段时日以来,神尉军将所有的人手都收了回去,虽然也有少数在外面,可只要不是队率这等层次的,对我们就没有什么威胁。” 闻德疑惑道:“蔡师叔,你怎么敢确定,那神尉军的做法万一只是掩人耳目呢?” 蔡蕹笃定道:“今次士议后,都护府收回了神尉军调令权,也就是说,现在神尉军只要调动队率以上的人,就必须要向都护府报备,所以他们一有动向,那就别想瞒过我们。” 闻德怀疑道:“神尉军会这么听话?” 毕竟神尉军之前骄横霸道,谁都不放在眼里,这回真会按规矩来?他对此表示不信。 蔡蕹一笑,道:“这次你们就放心好了。” 张御心下一转念,他觉得这里一定还有别的什么原因,才敢让蔡蕹如此肯定,只是对方现在看来还不想告诉他们。 蔡蕹看了看三人,道:“时间不早了,若是张师弟和两位师侄都准备的差不多了,那我们这就动身启程。” 张御早已是有了准备,表示无碍,闻氏兄弟也自无异议。蔡蕹见此,也就不再耽搁,带着三人出了竹屋,并往外竹林茂密的地方去。 只是行了一段路后,张御注意到,他们并不是往玄府南面出口去,而是在往北面走。 闻德悄悄言道:“张君,我玄府背靠启山,听说在启山那里还有一座通道,从那里穿行,可以直出了瑞光城,我们之前也没走过。” 张御心下点头,之前他就隐约听说这件事,而且从玄府的位置上来看,启山本身就处在瑞光城的北面边缘,无论是为了方便出入,还是出于防备意外的考虑,玄府都有必要在这里开辟一条通路。 四人走过一段被林荫遮蔽的道路,就进入了一处从山壁上开凿出来的山洞内,随后走上一条修筑的平缓齐整的石板道路。 这条位于洞**的道路很长,但是光线并不黯淡,空气也很是流通,走了大概半刻左右,就隐隐有隆隆的声响传来。 不久,四人出现了一条长索道,那声音也清晰起来,原来那是从岩石缝隙中渗透出来的水流汇成了一道宽长的瀑布,此处再加上周围悬空垂挂的青色藤蔓,就形成了一个位于山体内部的独特奇景。 蔡蕹这时道:“快了,走过这里,前面就是出口。” 过了索道,面前是一个石砌大门,蔡蕹上前一伸手,便在隆隆声中将之轻松推开,并示意三人先走。 张御几步出了这石门后,视线顿时一敞,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片壮伟的大平原,而在远端,则是地平线上高高耸起,蔓延向视线尽头的安山山脉。 他不由心境一阔,口中不觉出声念道:“万壑至此平,天地一色清,穹隆寄声远,旷古谁人听!” 蔡蕹也是出来后,就带着他们沿着山道下走,此刻他也是注意到,山脚处早有七八名助役牵着马在这里等候,马匹都是上好的迁卢马,共计三十匹,六匹驮马,其余都是乘马。 到了山下,蔡蕹第一个翻身上马,道:“我们第一个去处是晓山镇驻地,最好加紧赶路,今晚就到那里。” 众人也是上前纷纷挑选马匹,随后翻上了鞍座。 张御眸光一扫,挑了一匹皮毛如水色光亮的黑马,从容拿住缰绳,骑乘了上去,这时他心中忽有所觉,往某处看了一眼,但是并没有看到什么。 耳畔忽听得蔡蕹远远一声招呼,他心思一转,也就回过头来,策马而行,随着马蹄声起,一行人就在壮阔的平原上奔驰起来。 距离启山不远处一座隆起的土丘上,有一个身姿高拔的持剑道人站在那里,正看着他们一行人的身影逐渐远去。 只是下一瞬间,似有风声吹过,这里就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座土丘,其人已是不见了影踪。 …… …… 第四十三章 定使持节 就在张御与蔡蕹等人向着前方驻屯镇赶去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在自己离开后,泰阳学宫却也并没有因此平静下来。 由于此时再没有比詹治同更为合适的人选了,所以学宫上层一致同意由他担任节使,出使坚爪部落,负责双方的沟通交流,随后就向治署递交了呈书。 这月方才上任的治署署公柳奉全没有任何拖延,立刻就将准许批了下来。 可是这样一来,却让东台学堂里的那些学子大为不满。 在将近两个月的相处中,他们对张御这位严厉的老师已是相当信服了,并且都是认为,只有自己的老师才是出使坚爪部落的最好人选,可现在此事却被一个谁都不认识的人抢去了,试问他们又怎么会服气? 更关键的是,作为张御的学生,两者某种意义上是一体的,老师被排挤出去了,那他们身为学生,还有脸坐在这里吗? 随后更不好的消息传来,说是张御今后不会再管学堂之事了,反而有可能让那个詹治同来教他们,这让他们感到更加难以接受。 “我们要让先生回来!” 这个提议一出,立刻引发了大部分学子的应和。 能坐在这里的学子,许多人的背景来头相当大,这些人立时聚成一堆,商量着怎么回去鼓动家里人给都堂施压,赶走詹治同,让自己的老师重新回来。 杨璎因为身份极为特殊,她忍住没有参与进去,不过还是一把拉过安初儿,道:“初儿,你是怎么想的?” 安初儿想到张御之前的嘱咐,似乎早就对此有所预见了,她道:“我想,先生不是那么软弱的人,他这次不争,很可能有自己的理由。” “理由?”杨璎想了想,却是一阵头疼,她感觉自己的脑袋承受不了那么复杂的东西,她哼哼两声,道:“我不管,先生不能走。” 安初儿道:“那阿姐准备怎么办?”她虽然出身卑微,可与杨璎其实也有一点淡薄的血缘关系,要不然也不会被安排进来。 杨璎得意洋洋道:“你等着看好了。” 她当即迈着大步出了学堂,带领侍卫离了学宫,转回了自己的庄园之内,她带着一如既往的气势回到庭院里,非常熟练的用脚踹开大门。 她浑然忘了自己之前说的要好好保护弟弟的话,冲上堂去,一把拽住自己亲生弟弟的领子,道:“小弟,你下令把先生请回来,那什么詹治同,又凭什么和先生比?“ 座上的小童有些懵,好一会儿才理顺思绪,问道:“阿姐,你想换人?“ 杨璎一挥手,“对,那个该死的詹治同,听都没听说过,还想做你阿姐我的老师?想都别想!你让张先生回来,让他滚远点!“ 小童想了想,道:“阿姐,你要我做事,也要告诉我这事是谁定下的啊?” 杨璎一愣,随即鄙夷道:“连这个事情都搞不清楚,真笨!” 小童一脸无奈,他想了想,道:“阿姐,如果是治署下的令,那就是新来的徐先生决定的,我就算都护,也没办法夺回先生的制令。” 杨璎不满道:“你是都护,下个命令都不行么?” 小童为难道:“阿姐,不行的。” 杨璎鄙夷道:“早知道你这么没用,我就不来找你,我找舅舅去。” “你要找我做什么?” 一个浑厚深沉声音从她身后不远处传来。 杨璎浑身一抖,像被吓了一大跳。她慢慢回过头去,就见一个头戴鹖冠,身着黑红武尉衣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了大堂门口,此人形貌英武,仪态威严,不苟言笑,而此时大门边所有侍从都是半跪在地。 她声音有些发颤,“舅,舅舅……” 英武男子走了进来,面无表情道:“都堂上的事,自有都堂诸公去管,不是我们武人该过问的,我们只管治军卫民。” 他看着杨璎,目光严厉,道:“杨卫尉,你手下掌握五千都护府亲卫军,危机时刻,需要你随时站出来卫护都护的安危,可你又去过军营几次?你手下的营管你认识几个?你卫中的军械兵器齐全与否,是否按时操练,军心士气又如何,这些最简单的事你都问过么?连这些都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格过问其他事?轮得到你去干涉都堂决议了?” 英武男子语气越来越是严厉,杨璎被训斥的头越来越低,最后都抬不起来了。 小童也是脸色发白,但他还是能保持勉强镇定,努力出声道:“都尉,卫尉知错了。” 英武男子看了看他,拱手道:“是属下无礼,惊扰都护了。”他看向杨璎,“但这件事不能不罚,杨卫尉,现在我罚你禁闭十日,没我准许,不准出来,听到了么?” 杨璎一脸垂头丧气,低声道:“听到了。”她心里不由得一片沮丧,想着自己这回是帮不了先生了。 瑞光城詹府书房内,詹治同看着都护府送来的使节衣冠,此刻却根本就没有胜利的感觉。 他之前一直视张御为自己迈向仕途的障碍,可是没想到,自己苦心去谋求的东西,对方轻而易举就放手了,特别是他记得张御离去之时那毫不在意的样子,就像随手扔了一根肉骨头给路边的乞丐,让他深深感觉到了一阵刺痛。感觉自己所做的一切好像都变得没有意义起来。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没事做了么?”詹公出现在了书房门口,看了看他,道:“还在想白天的事?” 詹治同半转身过来,道:“父亲,儿子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是玄府的人,这样小儿真的算是赢了他么?” 詹公厉声道:“你是为了赢谁么?你是为了你自己!” 他用拐杖一杵地,发出一声响,道:“今次我豁出这张老脸,几乎用尽了人情才促成了此事,可是为了这件事,你知道我们父子会得罪多少人么?你觉得你没有赢张御?不错,你是没法和张御比,那是因为他就算输了,也还是玄府的弟子,可以继续走另一条道,可你输了,就没有退路了,你不抓紧这个机会往上爬,在这里憋气,你只是在延误自己的前程!” 詹治同微微低着头慢慢抬了起来,缓缓道:“父亲,我知道了。” 詹公看他渐渐恢复常态,语气也是缓和了下来,安抚他道:“其实玄府不算什么,他们哪里懂得权力的好处?说是超脱世外,可是东廷都护府建立这一百年来,玄府还没有一个真正能长生超脱的,还不是都死在战场上了。也只有坐在高堂上的人,才有资格去谈以后。” 詹治同知道没有这么简单,几十年前那一战,都护府高层也都一样上战场了,就算他的父亲,也一样去过,只是当时是负责处理的是后勤,后又受了重伤昏迷,这才侥幸活着回来,可不管如何,这番话也是给了他一点安慰。 詹公能看出自己儿子的心思想法,语重心长道:“现在和以前不同了,浊潮将退,大变即将到来,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人,那将毫无自保之能,所以你要想法设法往上爬,等你在都堂里占据了一席之地,你就有资格去决定他人的命运,而不是让人来决定你的,除此之外,所有东西都不应该成为你的干扰!” 詹治同用力点头,道:“是,父亲。” 詹公坐了下来,道:“治同,来说说与坚爪部落沟通这件事。都护府需要的只是安抚,要的是都护府南域不乱起来,以免两头难顾,但是你要做得事更多,你要设法让坚爪部落为我所用,至少也要设法拉拢一部分人,让他们按照我们的意愿行事,这样都堂才会更为重视你的意见。” 说到这件事,詹治同信心渐回,他道:“父亲放心,这件事儿子会办妥的。” 詹公道:“现在的机会正好,张御不在,没人来碍事,他的学生也就懂一点皮毛,都护府只能依靠你,所以你无论想做什么,他们也只能选择相信,对了……” 他看着自己儿子,“那个什么伊察安排好了么?不要出什么乱子。白天他为什么突然跪下?幸好白天堂上没人在乎这件事。” 这个人是詹治同暗中去往南域时试图与坚爪部落沟通时遇上的,给点好处就愿意来了,他也确实是一个酋首,但是手下只有七八十人,远没有自己说的那么多。詹治同父子也是心中有数,并没有去拆穿他。 詹治同道:“我后来问过他,他说是在那两个玄府道人身上感受到了类似族里神明的力量。” 詹公想了想,涉及这些超常力量的,他也弄不明白,道:“你尽早出发,我收到消息,张御的那些学生有些不安分,你越早办成事,我们父子的地位也就越安稳。“ …… …… 第四十四章 暮渡晓山 晓山镇,在瑞光城外西南方三百里处,是都护府设立在荒原上的一个驻屯所,整个镇大约有三千人口,其中三分之一是轮戍民兵,其余则是常住在这里负责屯垦的镇民。 张御一行人都是一人双马,在傍晚之前来到了这里,他们最少需要在此间停留两天,清查这是否有异神教徒,并顺带清剿可能存在的灵性异怪。 镇上的人非常热情,见了他们策马进来,都是上来招呼帮忙,还有不少小孩欢呼雀跃的跑出来,爬到围栏和高处好奇的看着他们。 众人在屯垦事务官安排下将行李放到了玄府在此修筑的宅院内,随后就不断有人前来拜访,其中大多数是这晓山镇这里的屯吏和当地镇务。 被拜访最多的自然就是张御他们四个,因为玄府弟子出门在外,都是以道人的身份行走,所以这些人在过来时都会顺带求神问卜。 都护府民间是不禁信仰的,但只能供奉天夏人的祖先,异神之流绝对属于被禁逐之列。 张御也并没有认为他们此举就是愚昧,因为这里远离都护府的文明中心,可以说是身处蛮荒地带了,附近时常有异怪和蛮人游荡,对镇民的生命造成威胁,所以向祖先和超凡力量祈求自身平安,既是让自己安心,也是给家人的一个安慰。 镇上的督学陈正是从泰阳学宫走出来的,其人在这里担任事务官已经有六年之久了。其人在得知张御也是从泰阳学宫走出来的,且还是一位辅教时,也是欣喜异常。 他知道从学宫里出来的人,很多都不喜欢应酬,所以趁着天还未曾完全黑下来,干脆就自己做向导,带着张御出来熟悉周围的环境。 两人驱马出了晓山镇,并往北面的一片稀疏林地中来。不远处可以看到有大片的绿色农田,只是随着逐渐接近,张御注意到这里的草丛中藏着一些断垣残壁,便问道:“陈兄,这里也有古代遗迹么?” 陈正道:“有,规模还不小,学宫之前派人来考察过周围的地理环境,推测这里在远古时代应该存在着一大片湖泊,而那些遗迹就是建于湖泊旁边的古代城市。” 晓山镇设立在这里,当然不是没有原因,尽管那座面积颇大的古代湖泊已经没有了,可在地底之下,依旧存在着一条水量颇大的暗河。 张御听他这么说,心中一动,之前因为异怪骨片的身上存有源能,所以他在宣文堂中查找文档时,特别注意那些曾有古代异怪栖居繁衍的地方。 而这些所在,大多是存在于湖泊和山壑之中,既然自己到了这里,那自然也有必要去探看一下。 他与陈正在转了一圈后,找到了这个遗迹原本一处入口,两人就从马上下来,徒步走入了进中。 夕阳的余晖落在这些荒败的杂草和乱石上,在这个世界上,在无数岁月之中,数个纪历的文明或许只是灿烂的一瞬间,而这样的破败场景反是占据了更为长远的时间。 两人大概走了百多步后,张御注意到旁边有一块半倒塌的石碑,他上去就近观察了一下,用戴着手套的手抚开那些污浊,再试着辨认了一下。 看了一会儿下来,他道:“果然是奥梅佐时期的建筑。” “奥梅佐时期?”陈正想了想,道:“是古代专学上的定义么?” 张御点了点头,他用脚踏了踏下方,道:“我们脚下大陆这片远离天夏本土,据说在之前数个纪历中也从无人探访过,直到我们天夏人来到这里。” “可实际上,我们并不是第一个踏上这片土地的‘外来人’,据前贤考证,在这片陆地之外,曾经还有一个较大的岛陆,在那上面曾诞生了一个文明,其创造者自称‘伊地人’,其最辉煌的时代就是奥梅佐时期,伊地人先所有人一步,来到了这片陆地上,并在此建造了大量的城市。” “只是伊地人的扩张,却侵害了大陆深处土著的利益,从安山土著保留的结绳记事来看,双方的神明展开了长达三百多年的神战。” 陈正听得入神,道:“后来呢?” 张御道:“具体过程难以知道,这场战争最后是伊地人输了,他们所居处的整个岛陆也是沉入了海底,而现在腾海上的那些岛屿就是曾那片经大陆未曾沉没的残损部分。不过本地的土著也没好过,传说曾一度统治半个大陆的国度在不久之后也是分崩离析了,而他们的后代,就是我们都护府所要面对的各个土著部落。” 陈正想了想,坚定道:“我们天夏人并不是伊地人,我们是不会输的。” 张御微微点头,他问道:“陈兄在镇上这么多久,可曾见过异神么?” 陈正道:“异神没见到,异神教徒倒是见过不少,每次都被镇里的驻兵驱赶走了。”他看了看张御,见他没什么反应,“我还以为张兄你会问为什么不把他们抓起来或者干脆杀了。” 张御道:“我想镇里一定是根据最切实的情况,才作出这等决定的。” 陈正叹道:“是啊,镇里大多数人只是想好好生活,轮戍的民兵只是想平安渡过几年后调回去,要是真的惹来异神,镇里肯定是挡不住的。” 这片遗迹颇大,因为此刻天色渐渐黯下,两人并没有走得太深入,就从里退了出来。 当夜晓山镇的镇长在自己家中办了一场饮宴,除了蔡蕹、张御他们这些客人,镇中大部分的事务官和民兵头目也都来了,不少镇民也是一样来凑热闹,不过他们只是在外点起了一堆堆篝火,围着火堆弹奏乐器,饮酒欢歌。 这一晚,镇上所有人都是尽兴而归。 第二天一早,张御出门之后,就被陈正请到镇上唯一一座学府中。 这座晓山学府是整个镇修筑的最好,也是最用心的一处建筑,攒尖重檐殿顶有着典型的天夏风格,外间是围成四方的校舍廊屋,大约可容纳四五百人在这里一起读书。 因为张御是辅教,陈正还竭力邀他在这里上一堂课。他也没有推辞,讲述了一些若是偶然撞上土蛮,如何避免与之冲突的办法,还有就是各种虫豸和野菜的吃法。 没想到,后面说的内容因为新奇有趣,格外受这里的学生欢迎。课后还有不少人过来打听,问张御能否留下一些关于这方面知识的述录。 张御欣然同意,并言自己回到瑞光后,会专门写一些这方面的文章,并且寄过来。 因为这件事,陈正对张御大为感激,连连拜谢不止。 过后陈正又请张御到学府楼上饮茶,他透过窗户,看着那些活泼好动的孩童在空地上玩耍嬉戏,感慨道:“我来晓山之前,只是想着早点离开这里,可是来久了,心里对这里反而有了感情,感觉把某些东西寄托在了这里,上次要走的时候,那些孩子一挽留,我也就留下了,现在六年过去了,又是一迁……唉,我看着那一双双纯澈目光,我当真不忍心走。” 张御道:“陈兄家里人呢?” 陈正叹道:“我是孤儿,天夏学宫开了幼学才有书读,学宫出来后,我就想着,也要让更多像我这样出身的孩子有书读,那时我在朋友撮合下,娶了一个好人家的女子,可是我在这里一待就是数载,不好再耽误她了,就寄了合离书给她,去年她来信,说是把书信烧了,叫我安心在这里教学,家里孩子有她抚养,叫我不用操心。” 他摇了摇头,两眼微微泛红,“她是一好妻子,我不是一个好丈夫。” 张御道:“我方才见学堂里的小孩,天夏人有,混血亦有,但很多还是蛮人小孩,可现在他们都在写同一个文字,说同一种语言,此是礼仪教化之功德,陈君于小家有亏,但于东廷,于天夏,却是功莫大焉。此当受我一礼。” 说着,他站起身来,双手一合,对着陈正一揖。 陈正慌忙站起,有些手足无措的还礼道:“此怎敢当,此怎敢当……” 张御一礼之后,道:“但御也要说一句,这里并不是没有了陈君,就无人来此授学了,你也该给他人一个机会,何况践行天夏礼乐,也未必非要囿于一隅,以都护府之大,陈君大可去往瑞光,去往他处施展才华。” 顿了一下,他又言:“陈君就算舍不得这里,这里距离瑞光也就半天路程,也是可以抽暇回来看看的。” 陈正怔了怔,良久之后,他似乎放下了什么,正容对着张御一揖,道:“多谢张兄开导,正感恩于心。”他感叹了一声,“这么多年了,我想我也该回去弥补下过去的亏欠了。” 张御来此处主要是为清查异怪和异神教徒,所以也不能在学府滞留太久,与陈正别过后,他就带着两个助役出镇,去往北面探查。 按照昨夜与蔡蕹和闻氏兄弟商量好的办法,他们四个人各自负责一个方向,到了晚上再碰面交流。 他很快又来到了那片遗迹附近。 望着这里,他总有种感觉,如果晓山镇周围有问题,那么一定与这里有关联。 这么想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这些古老建筑的遗存,给荒原中的野兽还有蛮人提供了天然的庇护,而且水源也在这附近,无论异怪还是异神教徒,都有可能来这里。 而昨日过来的时候,他并没有什么特别发现,可这一次,他才方靠近,心中就陡然浮现出了一股异样! …… …… 第四十五章 上阳真炁 张御这些天来坚持习练竹剑,哪怕不用夏剑,也能稍稍运用心湖感应了,何况现在这把法器还在身旁,感官更是异常敏锐。 在察觉异常后,他并没有贸然进入,而是思考了一下,才对两个助役道:“你们可先回镇中等我。” 两个助役显然都会分辨形势,听了他吩咐,没有半分磨蹭,一抱拳,就调转马头,往晓山镇返回。 张御则是从衣兜中取出一枚带着细绳的骨哨,将之缠绕在了左手手腕上。 这是他和蔡蕹等人之间用来传讯的物品,是用一种鹤类异怪的腿骨制作而成的,一旦激响,可以将声音传出极遥远的距离,使彼此都能听到。 他翻身下鞍,将马匹驱赶开了一些,随后双手伸出,缓缓将遮帽戴上,手持夏剑,便往废墟中走入进去。 他方才感觉到有一个异常冰冷暴虐的气息出现在废墟之内,并且充满了野性。在与苏匡交手后他就知道,心湖之中映照出来的气息情绪,能够直观的反应出对手的某种特质。 所以他心下判断,对方许有可能是一头强大的野兽,或者干脆就是一个灵性生物。 只是这里奇怪的是,那气息只是爆发了短短的一瞬就消失了。不过他已是记住了其所在的方位,所以迈步时没有丝毫犹疑,直接就往那里走了过去。 他行动极快,没多久就到了方才那气息出现的位置。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座半倒塌的建筑,看得出原本的规模很是宏大,尽管过去了漫长的岁月,可仍有许多大理石柱顽强的矗立在原地,墙壁上精美的壁画至今依稀可辨。 只是除此之外,视界内并没有什么其他东西了。 莫非已是离开这里了么? 他踩着破碎的石阶往里走去,就在方才迈过去一堵高墙的时候,忽有所觉,脚下一顿,霍然回头看去,就见一条粗大巨蟒攀在那里,其头颅正搭在墙粱之上,两只竖瞳正死死盯着他。 他只是静静看着,没有做出什么激烈反应,因为这头大蟒已经是死了,身上没有半分生命迹象,唯有一缕缕七彩霞光缓缓飘散,这足以说明这是一头灵性生物。 他看得出来这头大蟒死亡不久,而且是在一瞬间被击毙的,不止如此,其身体机能也是在同一时间被摧毁的,是以犹自保存着身前的模样,并没有任何挣扎扭动的迹象。 只是…… 那个出手杀死这头异怪的人又在哪里呢? 就在他转念到这里的时候,心湖之中突然升起一股危险感应,且是从对面墙壁的另一面传来的。 他当机立断向后退开,就见一道圆弧状的光芒一闪,其如切豆腐一般,从坚硬的石墙上划过。随后整面高大的石墙就向他所在的位置倒了下来。 他快步急撤,并挥手拍散从顶端落下的碎石。 轰隆! 石墙倒在了地上,此刻可以看到,那被断开的切口光润平滑。 咻咻声响传出,灰尘之中忽有数枚异物朝他射了过来。 张御目光一凝,于心下瞬间引动了“敏思”之印,瞬息间,外界的所有一切都变得好像缓慢了下来。 他能看见,那只是一枚枚细小的石块,但是其上此刻所携带的力量却是强劲无比。 他并没有拔剑,而起举起剑鞘,在身前从容几个摆臂,就将其一个个磕飞了出去。 轰! 这一次响动是右侧方向传来,一大截断裂的石柱撞破满是缝隙的石墙,并势头不减的朝他飞来。 他依旧没有闪身躲避,身上“壮生”之印一激,浑身力量生生拔高了几分,他伸手上前,轻轻按住那飞来的偌大石柱,一引一拨,就将其往旁侧挪去了。 他知道这并不是结束,于是身躯微微压低,保持着重心,而另一手握住剑柄,眼神则凝视前方。 倏尔,一点亮光在弥漫的灰尘之中闪出,直向他所在之处奔来! 他一吸气,随后拔剑出鞘,一抹剑光精准无比的斩在了那袭来银芒之上,只听得一声清脆交鸣,那飞来之物便在这股碰撞力量下被弹飞上了天空。 随着上方的光芒透下,清晰的将其真容映照出来。 这是一把长剑! 他一抬头,透过那倒塌的巨墙,背后矗了有一根相对完整的石柱,一名身姿高拔,长眉入鬓的清俊道人此刻正立于上端。 其人看着那被弹飞的长剑朝着自己落来,撇了一眼,从容伸手拿住,而后再是潇洒一抛,任其“铮”的一声归入背后的剑鞘之中。 他对着张御微微一笑,道:“张师弟,身手不错,几年不见,看来你在玄修那里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张御站直身躯,收剑入鞘,对于对方的出现似也并不如何意外,道:“桃师兄,果然是你,你不是跟随在老师身边么,怎么到这里来了?” 对方是在他旧修老师那里学习时的师兄,名唤桃定符,两个人以前的关系还算不错。 其实他方才就有所猜测了,因为对方的剑势之中并无任何杀机,只是纯粹的试探,且分别试了他的反应、速度、力量以及眼力,这种风格他也算是非常熟悉了。 桃定符从上方一跃而下,衣袂飘飘,落地时足尖轻点,没有发出半点声息,整个人好似轻如一片鸿羽。 他走上前来,道:“老师已经离开这里了。” 张御讶道:“离开这里?” 桃定符道:“别问我,我也不知道老师去了哪里,可惜啊,老师他并没有把下一步修行的方式传给我,只是让我自己去找。” 张御也不觉有多少意外,旧法的修行就是这样的,全靠自己去悟去找,不会给你解释理由,能找到就找到,找不到是你机缘不足。 桃定符这时一挥袖,一股炙热气息蔓延开来,两人中间的砖石忽然熊熊焚烧起来,火光腾起一人多高,只那火势却局限在三尺之内。 张御一见此景,眸中微泛异色,道:“真火炼炉?”他抬头看去,“桃师兄,你练成老师传你的‘上阳真炁’了?” 桃定符目视火光,道:“虽是练成了,可是没有下一步的功法,我也就止步于此了,所以我思来想去,只有来找你帮忙了。” 张御道:“师兄想我怎么帮忙?” 桃定符道:“师弟你当是知道六十年前那一战吧?那一战玄修可是死伤惨重,但是你可能不知,我真修有几位前辈也是死在了那里,其中一位道号‘素阳’的前辈,就擅长我这‘上阳真炁’,他的遗骸当就落在那无边丛林之中。” 张御顿时了然,道:“所以师兄是想我助你寻到这位素阳前辈的遗骸?“ 桃定符道:“我们真修讲究缘法,我修炼的功法恰好与这位前辈相同,所以我想去找一找,看能不能在那里找到机缘。” 他看向张御,道:“师弟,我知道你学的是‘古代博物学’,还懂得许多土蛮的语言文字,这次师兄我拜托你一次,不管最后能不能找到机缘,为兄都可以答应为你做三件事。” 张御正要开口说话,耳畔忽有马蹄声遥遥传来。 桃定符道:“有人来了,这东西给你,遇到难处就找我。”说着,把袖一挥,就朝他扔过来一个东西。 张御一把接住,发现亦是一枚骨哨,等再看去时,眼前已经没有桃定符的身影了。 他站在原地,却是若有所思。 他很了解这位桃师兄,其人跟随自己那位老师二十余年,却也是沾染了老师话只说一半,另一半自己去悟的风格。 其言可以帮助他三件事,这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应该是在暗示他此行之中或者干脆就是身边存在某种危险。 这么说来,在接下来的一路之上,该当加倍小心了。 念头转过,他就将那枚骨哨收好,持剑朝外走去。 …… …… 第四十六章 古文金板 张御从这座残破建筑中走了出来,还未行出多远,就见蔡蕹自外快步而来,其身影在移动时居然呈现出一种飘忽之状,好似未曾着地一般,但又不显匆忙急促,反而有种飘逸潇洒之感。 蔡蕹这时也是见到了他,其身形若无实质一般,倏尔顿住。他脸上露出惊喜之色,问道:“张师弟,你没事吧?你把助役赶回去,可是发现了什么么?” 张御合手一揖,道:“多谢蔡师兄挂念,我无事,只是遇到一头灵性生物,我已经处理了。” 蔡蕹神色一紧,道:“在哪里?” 张御一侧身,道:“蔡师兄跟我来。” 他带着蔡蕹回到了先前位置,后者仰头一看,便瞧见了趴在墙上的那一条大蟒。 蔡蕹看去也未怎么发力,身体就凭空往上一拔,来了墙头之上。他检查了一下那大蟒,发现这果然是一头灵性生物,上面的灵性光华还有一点残留,死因也是一目了然,是被一剑洞穿脑颅而亡的。 他不禁赞叹道:“听闻当初张师弟斩杀那头夭螈时,创口也是在头颅之上,可惜方才未看到这等精妙剑术。” 张御道:“蔡师兄过誉了,以后有机会的。” 蔡蕹又观察了一下四周,不由留意到了那面倒塌的石墙,他在看到那明显是被利器斩开的光滑断面时,不由露出了惊异之色,再看了看张御手中始终握持的那柄夏剑,眼底露出了一丝了然。 他道:“张师弟,这么大一头灵性生物,折算下来也值不少金元,你准备怎么处理?” 张御道:“玄府可有成例么?” 玄府的规矩不像都护府和学宫摆在明面上的,他到现在都还是在逐步摸索之中。 蔡蕹笑道:“平常时候,玄府的规例与都护府的规矩相同,不过我等是被玄府派遣出来办事的,故而所有在外收获都可由我等自行处理,只需用笔录记述下来,相互印证,回去有个交代就行。” 张御一思,道:“这次是我们四人一同出来,收获当也算作是我们四人的,不过我那一份就留给晓山镇的学府吧,他们也是不易。” 蔡蕹赞了一声,道:“师弟说得好,嗯,这异怪是张师弟一人杀的,我本不该贪图这一份,不过张师弟既然这么说了,我也就厚颜收下,就把我这一份也一齐赠给晓山镇吧。” 说到此处,他想了想,又道:“这事就不要跟闻过、闻德两兄弟说了,他们也不容易,平日就靠出替玄府外出做事攒些积蓄,若是知道我们这般做,他们恐怕也不好意思拿,我稍候再另做一些安排吧。” 张御道:“蔡师兄思虑周到,就照蔡师兄的意思办。” 蔡蕹笑了笑,踩了踩那蟒蛇头颅,道:“这么大一条巨蟒,我需得去镇上找人来搬,师弟和我一同回去么?” 张御道:“不了,我在周围再转几圈,以免有什么隐患留下。” 蔡蕹点头道:“也好,那师弟自便就是,我自去叫人。”他抬手一拱,就从高处下来,一会儿步履加快,就如来时一般远去了。 张御则是走到了大蟒所在之地。他与陈正攀谈时,曾特意向其打听过周围有无灵性生物的踪迹,但陈正表示这几年来都没有,而且此前并没有听说镇中有镇民被吃的事情,周围也并不存在可被大蟒视作食物的大型野兽,就算有,也大多被镇民杀干净了,所以这条大蟒就像是突然蹦出来的。 他四处转了转,很快就找到了大蟒留下来的移动痕迹,循此而去,用了不少时间,就来到了一处倒塌的神庙之前,那痕迹则通向下方的坑洞。 从里面残留的石阶上看,之前这里就有一条向下的通道,曾经被掩埋过,只是从里向外又被重新挤开了,这毫无疑问就是那大蟒巢穴所在了。 他闭上双目微感片刻,心湖之中并没有发现什么异状,于是往里走入进去,出乎意料的是,这里并不十分深,很快就走到了底部。 他环顾一圈,这里本来应该是一个存放祭祀用物的地窖,还有残破的陶罐和一些精美的金银器物,墙上则绘有灰旧的彩色壁画,倒是并没有想象中的动物骨骸。 从这个地窟的面积来看,也仅是勉强够这个巨蟒容身,但是作为巢穴似乎还是太狭窄了一些,且从那些留下的痕迹上,也能看出大蟒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应该并不长。 莫非这巨蟒真的是从别的地方游荡过来的,还是……地下? 他不由想起了那干涸的远古湖泊,还有那条地下暗河。 正在思索的时候,他却是不自觉被墙上的图画所吸引,画上的人物穿着伊地人的服饰,但是手势却指向了脚下某一个方向。 可这就有些不对了。 伊地人是信奉海上神灵的种族,非常忌讳来自深渊和地下的力量,所以但凡伊地人所绘制的壁画,就从来没有向下的姿势的,所有的人物都是一幅向前平视或者仰首向天的模样,哪怕跪拜,也是头颅朝上,双手高举。 一旦出现这种情况,要么就是伪作,要么就是有着什么特殊的用意。 他走到近前,沿着那人物手势所指的地方看去,发现了一个突起的部分,大体呈现出菱形。于是起手擦拭了一下,上面掉落下来几块皱皮,里间露出了一小片金色。 待把上面的遮掩全部拂去后,这东西终于露出了真貌,却是一块巴掌大的小金板,上面还刻有一串古怪文字。 之所以用串,是因为那文字犹如枝条缠绕,似乎是一个,又似乎是许多个。 他有种感觉,那巨蟒的出现许与这东西有关。 若是如此,此物就不宜留在这里了。 他想了想,就将之自墙上小心剥下,用布包好放入了袖中,准备抽空再去宣文堂查下文档,看看这种文字到底出自于哪里。 因为这里再没什么发现,他就自里走了出来,等回到原来的地方时,那些前来搬运大蟒的人已经到了,索性就和众人一同返回晓山镇。 镇上镇民听说新来的几位玄府道长斩杀了一头灵性大蟒,顿时引发了轰动,都是纷纷赶来看热闹,待看到这条大蟒如此巨大时,不由得对张御一行人感谢不已。 他们根本不知道距离自己这么近有这么一头灵性异怪,要是什么时候出来吃人,靠着镇里的那些铳炮刀枪,那根本拿其毫无办法。 为了此事,镇长又举办了一场欢宴,并一直延续到了晚上。 待饮宴结束后,蔡蕹把张御和闻氏兄弟找来交流了一下,除了今天遗迹中的那条巨蟒外,在其他三个方向上并没有什么特殊发现。 闻德兴奋道:“张君当真了得,以前出来时,那些君子可没张君这般厉害。” 当他听说这头大蟒还有自己的份时,可是高兴坏了,自方才到现在,不停的把好话送上,连他堂兄闻过都有些看不过去了。 可他却满不在乎,在他看来,自己好处都拿了,那多说几句好话不是应该的吗?要是吹几句就能拿好处,那他愿意天天吹。 蔡蕹呵呵一笑,提议道:“张师弟,两位师侄,明天我们可再停留半天,若是无有其他发现什么,那就离开这里,尽快去往下一个驻屯镇,你们以为如何?” 三人自无意见。 蔡蕹见此,也就不再多说,分开之后,就各自回去休息了。 次日各人早早起身,依旧去往各个方向查探,同样未曾发现任何异状,于是过了午后,一行人就与晓山镇众人辞别,并在众人不舍相送之下离开了此间。 张御在出去一段路后,回头看了一眼,见还有很多镇民还在那里挥手相送。 他心中清楚,晓山镇的人对他们热情,那是因为他们带来了文明世界的联系。 这些镇民尽管能够吃饱穿暖,可身处此间,却被孤独和荒寂包围着,生命也时时遭受着威胁。 但无论都护府还是玄府,都必须将此处维系下去,因为文明的足迹一旦退缩,那么这里就会又一次退回到蛮荒。 不止这里,前面要去的所有驻屯镇,都是这般。他们就像一个个钉子,一根根火炬,牢牢楔入了荒原,使得来自天夏的文明之光能够继续在这片土地上维系下去。 而东廷都护府本身,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在晓山镇于视线中逐渐消失之后,一行人继续往东南方向行去。 经过一个下午的奔波,前方出现了一条东西走向的宽阔河流。这是济河,与瑞光城北面的洪河一般,同属于旦河的支流。 一行人沿河而行,很快就见到了一座横跨两岸的飞虹状木拱桥,只是此刻那桥上似有人把守,还未等靠近,就有几声充满警告意味的火铳声响起。 …… …… 第四十七章 济河之外 晓山镇外,在惊声鼓的敲打声中,一列列民兵在队长的催促下都是持铳拿枪上了城头,几门火炮也是掀去了炮衣,对准了镇外。 在他们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列长长的队伍,数目大概有千余人。 “这些人哪里来的?” 镇上的人都是惊疑不定。 驻屯镇周围存在的攻击性特别强的蛮人部落早就被他们打散了,剩下一些较为温和的,也都是依附镇子而生存,经济民生都被镇子所掌握,且还在被不断融合进来,现在附近两百里内已经不存在两百人以上的蛮人部落了。 等这些人走近后,镇上的人才注意到,此辈乍一看去有些类似蛮人,但仔细分辨,却又有着明显的不同。 蛮人大多以兽皮树叶蔽体,文明程度不高,而这些人绝大部分身着布料衣物,有少数甚至穿着华丽的衣物,披着蓝黄相间的挂装,戴着彩羽和金丝编织的头冠。 看得出来其等不但有着明确的阶级划分,还拥有一定的组织和纪律,这绝非他们之前接触到的任何蛮族可比。 这些人到底从哪里来的?简直就像从地下钻出来的一样。 有民兵头目询问镇长是否要主动出击,却被否定了。镇上的第一要务是保存镇民的生命安全,只要这些来历不明的人没有在此停留,破坏农田及进攻晓山镇的举动,那么镇子是不会主动进攻的。 陈正则是带着几个学生,专门负责将这些人的样貌、衣着、装饰、交流方式等等都一一记录下来,准备随后将这些交给信使呈送给首府。 荒原上出现这么一群来历不明的人,是绝对不能忽视的。 很快他发现这些人并没有往镇子的方向过来,而是进入到了那片废墟之中,随后很快就被那些残留的高墙和柱子遮挡住了身影。 废墟之内,几个蛮人从那个巨蟒洞窟内钻了出来,对着一个手持金银杖,祭祀模样的老者诚惶诚恐的说了几句话。 老者脸上出现怒容,用手一指,立刻有人上来鞭打这些蛮人。 他移步来到空地上,拿出一根蜡烛点燃,嘴中喃喃念叨着什么,少时,上面有白烟冒起,形成了一个柳条模样的长枝,微微抬起,向着某一个方向指出。 他招呼了一声,立刻有十来个身躯强壮,穿着皮甲,带着短刀长矛的男子站了出来。在他上去说了一大串话后,这些人对他一低头,就翻上一头头似獴似猫的东西,随着这些生物发出一声声短促的叫声,就朝着东南方向飞速驰去,很快就从视线里消失了。 人群中有一个带着白色面具的男子走出来,用天夏语道:“这么少的人?能找到么?” 那个老者回过头,也一样用天夏语自信回答道:“厄兰是我的部族里最出色的战士,他有神明的血统,拥有和你们天夏神明一样的力量。” 男子用玩味的声音说道:“希望吧,你们这次的对手可不一般啊。” 此刻济河的拱桥之前,蔡蕹听到了前方火铳声,抬手示意了一下,一行人立时减缓了马速,他勒马倾身往前看了看,转回头对着闻过道:“闻师侄,你去前面问一下,他们是什么人。” 闻过一点头,将身上的大氅解开,就驰马而去,见他只是一个人过来,身上还穿着道袍,守桥的人没再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闻过在桥下与那些人交涉了很长一会儿,这才赶了回来,道:“蔡师叔,我问过了,那些人都是观山镇的戍兵,说是前几天发现有异神教徒试图毁坏桥梁,所以派人在这里值守。” 闻德问道:“我们可以过去了么?” 闻过摇头道:“他们说队长的命令是在解决异神教徒前任何人不许通过,我们也不例外。” 闻德奇道:“我们有玄府的过书路贴也不行么?” 闻过无奈道:“问题就在此处,这些人里面没有会辨识玄府路贴的,生怕我们是伪造的,所以无论如何不肯放我们过去,也不肯送信去告知镇里。” 闻德一时也是无言。 蔡蕹沉吟一下,道:“我们不可能在这里耽搁,况且这些异神教徒很可能就是我们要追剿的那一伙人,那就更不能等了,绕路吧。“ 要说他们这一行人,凭着实力怎么也是能闯过去的,就算这一队民兵有火铳也拦不住他们,不过这些举动难免会造成一定的伤亡。可他们又不是强盗,行事都是要遵从规矩法令的,更不会去做杀伤都护府治下兵卒的事,且这样很可能会引发很大的混乱。 倒是他们在事后可以追究这些人耽误玄府行事的罪责,可他们哪里会和几个忠于职守的民兵计较,所以眼下避免冲突的最好办法就是从别处过去了。 闻德道:“蔡师叔,有别的地方可以渡过此河么?” 蔡蕹身下的马突然扭动了两下,他拍了拍马脖,安抚了一下,道:“我上次来时,这济河的水势比现在汹涌的多。而现在却是浅了不少,水势也没那么急了,应该是这两个月没有下雨的缘故,在中下游的狭窄处当有地方可以过去。实在不成,就暂把马匹和助役留在这里,我们四人伐木为舟,先行渡河,待到了观晨镇,回头再来接应好了。” 闻氏兄弟都觉有理。 张御也自无异议。 于是一行人转而往济河下游驰去。只是这一回似乎运气不好,一直到天色逐渐陷入昏暗中,也并没有能找到合适渡河地点。 蔡蕹这时停下,他驻马河畔,望着滔滔流水,道:“今天已是晚了,不如明日再寻吧,若是明早还不能找到合适的所在,我们四人就设法先过去。” 张御其实觉得,天色昏暗与否对他们四人并无什么影响,蔡蕹刚才一直在强调抢时间,那大可以让助役先休息,他们继续找寻。 不过这次主事的毕竟是蔡蕹,既然其人改了主意,不是遇到极为特别的情况,他也不会出言反对。 一行人在附近转了转,寻到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助役纷纷下马,从驮马上将帐篷等物卸了下来,并砍伐树木,很快支起了数个大帐。 四个单人帐篷处在四角之上,两个大帐处在中间位置。 随后其等又用铲子在驻地之外挖出了一道深沟,外面还摆了一圈简易的鹿角,空隙地方更是拉了一圈系着铃铛的绳索出来,完全是一副军伍的作派。 因为附近可能存在异神教徒,所以他们此刻也不能生火烤煮食物,好在此行每个人身边都有都护府提供的丹丸,随身携带的淡水也是足够,并不会因此受到多少影响。 张御与蔡蕹等人说了一会儿话后,一人走了出来,他身披斗篷,站在高处眺望远方那一座在沉暮中犹显壮美峻拔的山峰。 这几天赶路,倒是距离这座神女峰越来越近了。 那号称点亮时能让天夏本土看到的烽火台就在那里,若是日后有空闲,倒是可去瞻仰一二。 静静看了一会儿,他才转回驻地,来到了自己单人帐篷之内,用打来的水简单洗漱了一下,而后服下一枚元元丹,便就盘膝坐下。 在打坐了有一个夏时后,他从定中出来,此刻周围已是完全安静下了来,便于心下一唤,随着一阵光亮在身周围升起,那大道浑章随之浮现出来。 自那日得到桃定符的暗示后,他一直在加强着戒备,白天的事让他感觉危险正在接近中,说不定那些异神教徒就在附近,那么加强下自己的实力是十分有必要的。 现在他所具备的神元只能观读两枚章印,而玄章那里,新收获的三枚章印需按照玄府章法一同观读,这才有可能找出心光之印,所以暂时不能用,这样他只能往浑章上想办法。 浑章之上只剩下“驭印”未曾观读,其实提升这一枚章印是最为实际的。因为“剑”、“驭”二印本就为一体,“剑印”目前已是观读过了,而驭印却是一直空缺在那里,他已经忍了好久了。 若是也将之一样观读了,那么此印就相对圆满了。 心下有了决定,他当即看向“驭印”,随着神元逐渐减少,那章印上光芒同时亮起,并将他整个人照入进去。 刹那间,他就感觉自己的身上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这并非真正实质上的变动,而是身心对剑器的亲和和掌握达到了一种更高的层次之中。 原本他与剑之间还存在着一层隔膜,可这一刻,却似乎被完全抹去了,彼此之间在没有半分阻碍。 心意一动,随着一道雪亮光华照亮斗篷,他已是将夏剑抽出,横搁在了膝上。 他能感觉,这一次出剑可谓顺畅无比,是真真正正的心到剑到,意动剑动,而并非倚仗了夏剑之能。 此刻他甚至有一种出外演练剑式的冲动,不过他只是心意一转,就轻易将这情绪按下,重新恢复到了此前不起一丝涟漪的平静之中。 他正想将浑章收起,可这个时候,却是目光一顿,他发现自己观读了驭印后,剑驭两印并没有因此再度重合,而是在此之上,居然又衍生出一个新的章印来! “这是……” 他眸光泛动了一下,却是毫不犹豫就将神元往里投入进去,随着那章印也是亮了起来,他身躯再度被一阵光芒所笼罩了进去。 光芒收敛下去后,他抬起夏剑,凝视其上,待准备有所举动时,心湖之中忽然传来一丝波荡。 嗯? 他微微侧首,却是察觉到蔡蕹从自身的帐篷中出来,并且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离开了驻地。 “蔡师兄这是去哪里?” 他想了一想,并没有跟上去窥看的意思,蔡蕹想来当有自己的想法,况且其人之前虽然没展现出什么能为,可修为无疑比他高的多,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可是蔡蕹这一去,却是迟迟没有回来。 而在差不多到了下半夜的时候,本在入定的他忽然睁开了眼睛。 外面有不少脚步声响起,并在朝着他们这里不断接近之中! …… …… 第四十八章 玄府之影 张御快速戴上遮帽,拿着夏剑出了帐篷,就见里许之外有人正在往他们这里快步靠过来,总数大约有百余人,队伍拉的很分散,隐隐包含了各个方向,看去像要把他们包围起来。 以他过人的目力,便在夜中,也一样把来人的装扮看得很清楚。 这些人很多披着缀着羽毛和藤条的衣物,脸上则画着油彩,但是手上拿着锤、矛、剑等金属武器,背上背着弓箭,有少数人甚至还披着古旧的石甲,脚步极为沉重,很可能就是所谓的异神教徒。 没想到他们还没找过去,对方就已经主动找上门来了。 可是对方是怎么准确找到这里来的? 他心思一转,极有可能是白天的那些民兵中有这些人眼线,看到了他们往下游来。 闻氏兄弟这时也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出了帐篷,同样看到了这一群人。 可这个时候,他们却发现蔡蕹不在。 不过此时也顾不上这些了,应付眼前的敌人才是正经。由于不知道对方的底细如何,贸然出击可能不利己方,两人与张御三言两语交换了一下意见,就决定各自守一个方向,还有一边则交给那八名助役。 那些助役看得出训练有素,都是和衣而卧,反应也是极快,方才有响动时,就一个个出了帐篷。此刻得了命令,立将随身携带的武器拿了出来,其中三人持拿盾牌顶在最前面,四个人端起火铳站于后面,一个人则拿着弓箭站在最后方,屏息凝神以待。 张御则是来到南面的那个位置上,看得出这一路的来人最少,只有十二个人,这伙人应该是从北面过来的,或许是打着将他们一网打尽的主意,所以这路人应该是打算绕过来堵他们后路的。 可是对方恐怕没有想到,方一接近,就被他们察觉到了,这说明对方至多知道他们人数,但对于他们的战斗力却并没有一个准确的估计。 这些人发现驻地里面的动静后,知道自己已经是暴露了,他们也是悍勇,立刻发动了攻击,五六个人拉开手中的弓箭,刷刷朝着驻地里射来。 张御剑不出鞘,只是轻轻挥臂,就将之拨开,不过他很快见到其中有几人手中抬起了什么东西,便立刻向旁侧一个挪步。 对面闪过了几个火光,紧接着响起了火铳的声音,一侧的鹿角被崩碎了一大片,无数碎片飞溅出来。 他信手拍开了碎片,这个时候,耳畔也是听到其他几个地方分别传来了火铳的声响,显然也是遇到了一样的情况。 助役那边正朝北方,有四五十人气势汹汹朝他们冲过来,他们的盾牌上此时也挨了几发铳子,可这东西显然是经过玄府秘制的,火铳打上去也未能将其穿透,但两个持盾的助役却是仿佛是被正面抡了一锤,吐血半瘫在了地上。 不过后面四个持铳的助役抓到了这个机会,一轮火铳打出去,对面立时倒下了几个人,随后他们立刻弃铳拿弓,接连平射,短短几个呼吸内,就射倒了十几个人。 助役中那个站在最后的人此时忽然一箭射去,正中一个像是头目模样的人的面部,那人头颅一仰,就向后栽倒。 这人一死,这群人顿时愣了下,脚步也缓了下来,似有些不知所措,有人忙不迭就往后逃跑,这动作立刻引得所有人都是跟着一起跑,可是随即被跟上来的弓箭不断射倒在路上,眨眼就死了一大半。 这里看着进攻的人数最多,但却反而是战斗力最弱的一处。几乎是一上来就被打崩了。 而进攻闻氏兄弟这两边的人倒是十分凶猛,先是底近放了一排火铳,随后又是一波长矛飞斧,下来直接就嚎叫着直接冲了上来。 可是才冲了没多久,大多数人就都是变得跌跌撞撞。 那些助役在出入口和下坡的路上倒满了石块,还挖了一些浅坑,显得崎岖不平,使得他们的冲势也受到了影响,速度自然也就快不起来了。 闻氏兄弟却是不慌不忙,手中各抓起几个石块,轻易一捏,就成一把碎石,随后身躯稍稍后仰,使力往下一洒,那强劲无比的力量根本不亚于铳子多少,在噼啪乱响的和惨叫之中,两面来犯的人顿时倒下了一大片。 张御这一边,他发现自己所对面的人虽然人数最少,但却最为沉得住气,其等并不冲上来,一直是在用火铳和弓箭远远射击。 他心思一转,现在没有心光护持,自己还挡不住火铳的攒击,虽然对面想打中他也不容易,可是站在这里挨打却绝不是一个好选择。 看来唯有主动出击了。 他也知道,对方敢来堵后路,一定是有些本事的,而从开始到现在,这群人就表现的异常镇定,所以他也提了百分百的小心,“敏思”、“吒声”、“壮生”三印一齐引动,同时脚下一发力,已是自高坡之上冲下! “笃笃笃……” 几支弓箭从天而降,却只落在了他原先站立的位置上。 对面显然没料到他会选择一个人冲下来,有几人把火铳再度端了起来,可发现他的移动的速度极快,根本无法对准,于是干脆一把扔在了地上,纷纷拔出身边的短刀迈步迎上。 张御此刻已然冲至了近前,随着他人到来,一道夺目剑光也是随之斩入了敌众之中,霎时碎肢断体飞舞起来,一同响起的还有几声短促的惨哼。 几乎是眨眼之间,十二人之中就有四人倒下。 一照面间就丧失了三分一人手,若是寻常人恐怕当场就失去斗志了,可这些人却并没有因此被吓到,反而快速移步向外散开,隐隐对张御呈现出一个包围的态势。 其中一个翻滚出去躲避剑光的时候,顺势捡起了地上的火铳,在站起同时还对着他吐出了一古怪音节。 张御忽觉有一股力量似要自己头脑里钻入进来,知道这一定是对方在试图影响他的心神,但在“吒声”护持之下,他没有受到半分撼动,他向前一个跨步,锋利的剑光一闪而过,旋即冲向下一个目标,而那个举铳之人僵了片刻,须臾,身上出现了一条血线,半截身躯连带着被剖开的火铳一起斜斜滑落了下来。 夜色之下,剑光如电,接连闪烁跃动不止。 张御大袖飘摆,一剑了结一人,只是几个呼吸间,这里敌人就被全数斩杀,场中就唯有他一人持剑站立。 他把剑刃一振,再往上望去,那里的战斗差不多也是接近了尾声,三面敌人都被打得崩溃,只是奇怪的是,大部分退下来的异神教徒并没有向着来路逃窜,而是撤到了东面没有退路的河水边,并在河滩上整顿起来,但看去不是要和他们继续战斗,而是频频回望,似在等待什么。 他意识到可能事情还没有结束,许还有敌人未曾到来。 就在此刻,他的心湖之中忽然出现了数个气息,这些气机混乱无比,扭曲成了一团,根本不像是一个人所具备的,或者说,已经脱离了人的范畴。 而河面之上一阵水雾升起,不知何时出现了五个人,并自水面上一步步走过来,不过令人惊讶的是,这几人都是身着玄府道袍,此刻在周围雾气衬托之下,信步而来,飘然若仙。 闻过、闻德两兄弟可没有因为对方身着玄府衣袍就认为这是自己人,不过他们也认识到来人不简单,立刻吩咐助役收拾下,再做好迎敌准备。 那个持弓助役估算了一下双方距离,似乎想要试上一箭试探下,可还未等到动手,后面却传来了一个声音,“不要动手!” 众人回头,蔡蕹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后方。 闻德喜道:“蔡师叔,你回来了?你去哪里了?” 张御看了看其人,没有作声。 蔡蕹没有回答,他神情凝重的来到了众人前方,看着河水方向。 闻过问道:“师叔,对面那是什么人?怎么感觉有点像我们玄府的同道?” 蔡蕹眼神中多了一些莫名的意味,他重重一叹,语声沉重的说道:“他们……你们可以将他们看成是另一个玄府的人。” …… …… 第四十九章 浑章玄修 “另一个玄府,什么意思?” 闻德言一怔,玄府不是只有一个么?还能有另一个不成? 蔡蕹吸了口气,看着前方,眼神十分复杂,语声有些飘忽道:“他们大多数是从玄府叛逃出去的人,他们修炼的是……大道浑章!” “大道浑章?” 闻过、闻德两兄弟对视一眼,望向来人目光也不自觉变得异常戒备起来。 大道浑章他们自然是知道,也明白修习这种章法的人是修炼大道玄章之人的对头,也即是玄府的敌人。但也仅此而已,玄府上层对浑章的消息向来讳莫如深,并不会去主动提及。 张御的脸庞此刻掩盖在遮帽之下,显得很是模糊。他眸光微动,自高处目视来人,除了自己之外,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修炼大道浑章的人。 项淳说此等人都护府疆域只能已经不剩下了几个了,似乎根本用不着去在意了,可此刻看来,显然事实并不是如他所说的那般。 这五人悠然踏着水波,被水雾簇拥着来到了岸上,但当踩在实地上时,脚下却丝毫没有湿痕留下。而那些退到河边的异神教徒则是纷纷躬身让道。 五人中间有一个俊美年轻人走了出来,他看向上方驻地,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前面的蔡蕹,道:“蔡蕹?蔡师兄。”他面上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又见面了。” 而后他目光一移,越过蔡蕹看向闻氏兄弟和张御,道:“你们也是玄府的弟子吧?玄府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故步自封,只会死板传授前人章法,不如来我们这里如何?” 他向前伸出一只手,做邀请状,“来我们这里,你们想要什么秘法我们都可以给你,更有办法让你避开玄机之束,直接阅读下一道章。” 闻过、闻德两人听到这话,却是不禁有些心动。 他们因为资质所限,辛辛苦苦积蓄神元也顶多在第一道章上做文章,尽管战斗力是在提高,可与阅读到第二道章的人相比却是远远不如的,而若是能得到这种秘法…… “不要听他说话!” 蔡蕹猛然高喊了一声。 闻过、闻德二人不由身躯一震,猛地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方才险些就被对方言语蛊惑了,望向那英俊年轻人的目光里顿时满是忌惮, 张御方才也是一样听到了其人说话,不过他并有什么反应。这是因为他尽管已是收敛了“敏思”、“壮生”二印,可鉴于他防备那无孔不入的意识侵略,所以“吒声”之印仍是继续维持着,反正此印他能延续极长时间,也是如此,才没有被对方言语所趁。 那俊美年轻人撇了眼蔡蕹,又看向三人,意味深长道:“不愿意?没关系,你们很快会改变主意的。”就在他说话之间,五人背后那飘起的雾气变得越来越浓,甚至连一段河水变得看不太清了。 蔡蕹凝视着下方,他上前一步,头也不回道:“这场战斗你们无法掺和进来,你们走,分头走!我来挡住他们!” 张御看了他一眼,当即一转身,往马匹停放的地方疾步而去。 闻氏兄弟也是毫不犹豫往后撤退。 两人心中都很清楚,这五个人看来是有备而来,蔡蕹以一敌五当是没有什么胜算的,若是自己留下来,蔡蕹还要分心照看,那是更无幸理,反而他们不在,其人或许还有机会离开。 蔡蕹大步向着那五人走去,与此同时,他的身体表面顿有一层浑厚的亮光闪烁起来。 轰!轰! 那些异神教徒此刻似是为了表现自己,就端起一排火铳对着他打了过来,然而铳子轰在他身上,却是一枚枚变形的铅子往下掉落,丝毫不能阻挡他前进的脚步。 那年轻人嘴里轻轻吐出两字:“多事。” 那些异神教徒先是身躯一僵,随后仿若中了邪术一般,纷纷重新装好火铳,然后塞到自己嘴巴里,随着一连串轰鸣,就一个个倒了下来。而一些手持利刃的人十分果断的互相戳刺劈砍,期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不一会儿,就没有一个站立着的了。 俊美年轻人却是站着没动,而五人身后那淡淡的气雾已是涌上岸来,在经过那些尸体时,其等血肉连带同衣物一起融成了一滩烂泥,唯有那些火铳和金属小件还留在原地。 此刻忽有隆隆马蹄声响起,并往着三个不同的方向而去,俊美年轻人抬起头,示意身边几人道:“你们分几个人去追。” 背后四人商量了一下,就三人走了出来,可还没走几步,驻地上方忽然有火铳声响起,同时还有弓箭朝着他们落下。却是那些助役在阻碍他们的前进。 他们是玄府的助役,对玄府忠心不二,此行第一要务就是保护玄府弟子,只要还有一个人没走,就绝然不会离开哪怕一步的。 那三人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忽如疾电般射去,片刻之后,高地之上就恢复了一片平静。而后三道人影倏尔分开,朝着马匹奔逃的方向各自追了下去。 蔡蕹微微叹息了一声,他继续向前走去,到了距离那年轻人只有不到两丈远的位置上停下。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相互对视着。 过了一会儿,蔡蕹道:“好了,样子做做就可以了,嬴阒,你可以把人叫回来了。” “做做样子?”嬴阒嗤笑一声,道:“蔡师兄好像搞错了什么?” 蔡蕹皱眉道:“他们只是跟随我一同出来的人,与你们从来没有冲突,也没有可能暴露我投奔你们的事,难道就不能放过他们么?” “你们?” 嬴阒撇了他一眼,道:“蔡师兄现在要叫我们了,我们这次虽然是出来接应你的,可也没打算把玄府的人放过了。” 蔡蕹脸色微变,沉声道:“你们不能这么做!” 嬴阒笑了起来,道:“蔡师兄,你说这话难道不觉好笑么?” 蔡蕹肃容道:“我没说笑,那闻氏兄弟也是玄府的老人了,他们现在都拜在了许英师兄的门下,很受许英师兄的器重,而那个张师弟,更是连项主事都看重的人,这次特意是叫我带出来历练的,你们如果杀了他,玄府绝对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想来这也不是你们想看到的。” “哦?原来如此。” 嬴阒点了点头,面上浮现出一丝了然之色,道:“蔡师兄你一开始从驻地里出来,其实就是想早点碰上我们,然后就不必连累这些带出来的人了,对吧?” 蔡蕹哼了一声,沉声道:“这件事本来就与他们无关。” 嬴阒笑道:“蔡师兄越是这样,越说明这几人人才,那就更不能放过了,你放心,只要他们愿意跟随我们修道,我们是不会为难他们的。” 他说了这句话才没多久,那个追剿闻过的人忽如疾电般闪了过来,其人手中似是抓着什么东西,他将之扔在了地上,并道:“我这边的解决了。” 蔡蕹却是闭上眼睛,不忍去看。 嬴阒皱眉道:“全师弟,解决了便解决了,这东西就不必带回来了。” 全师弟一怔,略觉委屈道:“我这不是没法证明么?” 嬴阒还想说什么时候,忽觉有异,他自袖中取出一根竹签,只一拿出来就断了一半,他瞥了眼,道:“原来是折师弟死了,真是没用啊,看来的确像蔡师兄你说的那样,玄府很重视你们。” 蔡蕹一看,此人应该是刚才去追闻德的那个。他有些诧异,倒是不知道闻德还有这等实力。 嬴阒侧过头,看了看一直跟随在自己身边的一名蒙面女子,道:“你去看看折师弟有没有把这个人解决,假如解决了,把尸体都处理了,再往臧师弟那里去一次,他老毛病一犯容易耽误时间。” 那女子对他无声一揖,转身疾走,随着她身上冒出缕缕薄烟,速度越来越快,很快就似如飘空一般离去了。 …… …… 第五十章 观人观己 张御策马离开了驻地后,很快感觉到身后有人追了上来,尽管来人只是徒步,可疾跑之下却是丝毫不逊他座下奔马,甚至还在一点点与他接近之中。 他大致估算了一下,假如照这么继续下去,情势又没有什么太大变化的话,那么差不多在一个夏时后,自己就会被其人赶上。 届时双方的冲突是避免不了的,所以他想安稳撤退,就必须设法解决这个人。 只是在此之前,要尽量先远离济河,免得其人还有帮手。 方才在分头跑动时,他有意识的选择了往东走,这并不是回瑞光的路,而是去往安山山脉的方向。 他一开始撤退时,见到对方那从容不迫的样子,就猜测在北面归途上很可能还埋伏有人手,而往这里走,因为前方是一片旷野,自然就可以避开拦截。 他调节了一下呼吸,开始缓缓调整自己,这一战是必须要打的,他有夏剑在手,再加上一手剑术,就算对方具备心光护持,只要把握住机会,也一样可以斩破。 不过这仅是他自身所具备的优势,斗战之前,不但需要做到知己,也需要设法做到知彼。 他现在并不知道对方的底细,又拥有哪些手段,所以有必要试探下。 他一伸手,将马匹的后袋拿到了前面来,并自里取出了一把弩机,还有一个捆扎起来的皮箭鞘,里面插着五支做工精致,泛着黝黑色泽的锐利弩箭。 这东西是那些助役放在里面的,属于每匹马上的标配,本是方便他们猎杀荒原上游荡的野兽的,不过对人也一样有用,某些情况下甚至比火铳更好用。 他观察了一下四周,现在还没有到相对平坦的旷野里,这里的地形还是有一定的起伏的,有少许的遮掩的作用,正好方便自己出手。 于是他持弩上弦,静静等待着机会,可就在他转过一个土丘,准备下一刻试上一箭的时候,却忽然发现,追在后面的人并没有跟上来,而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他略觉诧异,可心下一转念,隐隐猜到了这是什么原因,便将弩弦归位,重新放入到袋子中,抓紧这个时机策马往前奔走。 一夜奔驰,一直到了天明时分,才在一条溪流旁边停了下来,再从马料袋里取出一把秘制的豆子喂马,这东西可以让马尽快恢复精力,补足消耗。 喂过之后,他任由马去喝水,自己则来到一片空地上,拿出那个桃定符给他的骨哨,屈指往天中一弹,此物立刻发出一声锐利的尖啸,待那东西迟迟掉落下来,他又一把接住。 等了一会儿,背后似有风声飘过。 他若有所觉,回过身来,见桃定符已是持剑站在那里,道:“师弟寻我,可是要拜托我做什么事么?” 张御问道:“方才是桃师兄引开那人的?” 桃定符笑道:“不过是一些小伎俩罢了,能欺骗他一会儿,至多中午前,他又会追上来的。” 张御合手一揖,道:“多谢师兄了。” 桃定符摆了摆手,道:“我还要靠你找修炼功法,可不希望你现在就被那人杀了,不过……”他神容转肃,“我也就出手这么一次了,师弟你该是知道的,我们真修通常都会避免掺和玄修之间的事,方才那么做已经是破例了。” 张御的确心里有点数。 在那位旧修老师门下修持时,他曾听一位同门提起过一句,似乎是真修、玄修之间有过一个什么约定,所以真修一般不会出现在玄修所在的地方,也不会在没有受到冒犯的情况下与他们起冲突,所以就算他要求桃定符兑现承诺,去对付这些修习浑章的修士,这位也是一定会拒绝的。 不过方式是多种多样的,不能直接出手,却不等于不能在别的地方给他提供帮助,他略略一思,道:“师兄可能看出,追摄我的那名玄修有些什么手段么?” 桃定符用开玩笑的语气道:“师弟如果想知道,这就不如算是为兄答应你的一件事如何?” 张御点头道:“如果师兄认为这样较为合适,那也并无不可。” “还是不用了。”桃定符却是抬起持剑的手一摆,果断否定了自己这个建议,道:“我只是说笑罢了,我就把我知道的告诉师弟你好了。” 张御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微带郑重,心思一转,也是猜到了几分其人的想法。 旧修既讲机缘也讲历练,桃定符为找寻自己功法的过程,其实就是一场对自身的磨砺。许下的诺言越重,付出的代价越多,则越有可能寻到那一份机缘。 要是许下的诺言轻轻松松就完成了,那既是对己心的不诚,也是对修行的不诚。 当然这只是旧修的看法,新法修炼者并没有这种认识,也从来不信这个。就算是旧修,具体到每个人,对待不同的事,看法也是截然不同,是不能一概而论的。 不过他知道,因为这等作为不但有旧修所坚持的缘法因果,更多还涉及到老师屡屡提及的道心,可以看作是一种自我肯定,自我修炼的过程,所以在某些方面还有一定道理的。 桃定符此时想了想,道:“我与那个人也没接触过,具体了解的也是不多,但可以给师弟你几个建议,无论是玄修还是真修,与敌手对战,最重要的就是‘观人’,这一点你一定要记住。“ 张御若有所思,“观人么……” “‘观人’不止是用在接战之前,在斗战中也是一样需要用到的,假如你学会了‘观人’,并且合理运用,那么也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桃定符笑了笑,“世上人千千万万,各有所长,各有所短,有时候你并不需要知道对手有多强,只需要知道他有多弱就可以了。” 说到这里,他就收住了口,不再多言了。 张御思索了一下,要是换一个人在此,听到这番言论,很可能会觉得莫名其妙,感觉这里面好像什么都没说。 可是旧修说话,就这个风格。 他不可能去给你阐述明白一切,任何东西都要你自己去悟,能悟多少那是你自己的事。 对此他早是习惯了。不过桃定符的这几句话在他看来其实已经表达的足够清楚了,并且还暗示了一些很是重要的信息。于是合手一揖,道:“多谢师兄了。” 桃定符很随意的一摆手。 张御这时又想了想,问道:“师兄,你可知道我那几位逃开的那玄府同门如何了么?” 桃定符道:“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是你那个蔡师兄,也就是那个蔡蕹,很可能与那些追杀你的人是一伙的。” 张御面上没见任何意外,语气平静道:“猜到了,蔡师兄叫我们离去,自己上前阻挡的时候,虽然表面上看来慷慨激烈,可是他的情绪很稳,心里并没有决死一战的信念。” 桃定符看了看他,忽然一笑。 张御见他发笑,抬起头,投以问询的一眼。 “没什么。”桃定符再是笑了笑,道:“师弟你还是这么有冷静有智,我记得你才拜入老师门下的时候,那时候才十二岁吧?就是现在这副样子。” 张御淡声道:“师兄你说错了,我并没能拜在老师门下。老师也不会承认我是他的弟子,最多只是一个学生罢了。” 桃定符仰起头,目视上空,感叹道:“我也一样啊,老师到现在还没找到一个真正的弟子,本来我以为会是师弟你,可是没想到你最后也没能通过老师的传法考验。” 张御这时走马匹边上,轻轻拍了拍,随后翻身上鞍。 桃定符望向他,正色道:“师弟,真的不需要帮忙么?其实我可以用法术助你一把,使你尽量远离此处,等那人追上来的时候,或许你就能跑到较为安全的地方了。” 张御道:“不必了,谢谢师兄了,这件事还是我自己来解决。”他在马背上合手一揖,就重新纵马向东,出去一段路后,侧首看了一眼,身后只有一片旷野,桃定符的身影已是消失无踪了。 …… …… 第五十一章 拔刃道非同 两日之后,张御逐渐靠近了安山,他这一回一直是朝着“乞格里斯”峰,也即是神女峰的方向而去的。 离开了平坦的旷原,这里地势又逐渐高隆起来,而且随着越发远离瑞光,温度也是降低了许多,这里山雄峰高,天远地阔,澄澈的碧蓝穹宇之下,可以看到不少螺角白牛在此甩着尾巴四处游逛着。 好在作为修炼者,他的体魄远远胜过常人,倒是并不觉的有多少寒冷。 他在一个高坡附近勒马顿住,座下的黑马打了一个响鼻,喷出了一股白气。 他安抚的拍了拍,又掏了一把马料喂食。 这时他若有所觉,回头一望,远远见到山坡之下,有一个身着玄府道袍的人站在那里,也是在同时望过来。毫无疑问,正是前几天追摄他的那个人,其人果然没有放弃,还是跟上来了。 那天在撤离的时候,他只是瞥了其人几眼,并没有仔细去看,此刻倒是可以好好观察一下这个对手了。 拥有一定修为的人,其真实年龄通常无从揣测,这个人外在貌相大约二十岁的样子,脸色苍白,身形很高,但看着有点瘦弱,在大风吹拂之下,使得那道袍好像就是裹在身上似的,腰间还悬着一把佩剑,刃部偏阔,但是看着也比一般的剑要长出些许。 那夜的心湖映现之中,几个修炼浑章的人都是气息紊乱,不类生人,这可能是他们共有的特性,但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他们各自之间又是有不同之处的。 现在在看到这个人时,他将其人身影与那些气息对照起来,发现其气乱中有静,自有着一种规律,这说明此人尽管很可能会有些情绪不稳的毛病,但在大部分情况下却是懂得约束自己的,不止如此,随着深入观察,这个人还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要知道,同一个族群的个体,都是具备共性的,而性格相近的人,在某些行为上也是有着相似之处的,这种相似之处可以表现在相貌、表情、行走姿势乃至于喜好上。 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就与之前认识的某个人很相似,不过现在下结论还太早,还需要多一些判断。 他认为现在需选择一个更适合自己斗战的场地,于是牵着马,慢慢往山地更高处移动,但是速度并不快。 那人一见,便就跟了上来,似乎是见到他并没有急着跑开,所以脚下同样不疾不缓。 张御慢慢走着,不久来到了一处地势略陡,四周有着不少大块岩石的山坡上,他将马远远驱开,便持拿夏剑,来到一块高隆岩石上方,并在此静静等待着。 那人看到他的模样,立刻几个纵跃,仿若疾影晃过,不过一会儿就来到了近前,最后又是一跃,同样也是站到了一块高石上。 张御对他合手一揖,道:“张御,敢问尊驾称呼?” 那人也是抬手还有一礼,道:“原来是张君子,在下臧殊,有礼了。”此时他面上泛起好奇之色,道:“张君子,你为何不继续走呢?” 他指了指张御身后的安山,“你只要是入了山,我恐怕就很难找到你了,莫非你是想通了,想要投靠过来么?如果你是这样想的,那就是一个十分正确的选择了。” 张御看了看他,其人这一开口,他就更加肯定自己心中的判断了,他觉得这位与郑高一定很谈得来。 嗯,可以这么说,这种人天生就具备十分强烈的倾诉欲望。 臧殊自顾自说了好一会儿,才对着张御道:“张君子,你的意思呢?” 张御道:“我想请教尊驾几个问题。” 臧殊欣然道:“可以,你有什么问题,尽管来问我好了。” 张御道:“那夜诸位来时,尊驾那位同道曾言,浑章可避开玄机之束缚,直接让人观读到下一道章,不知这是如何一回事?” 他本来以为这个话题涉及到一定的隐秘,对方可能并不会如实告诉他,可没想到,臧殊却是非常爽快的回答道:“原来是这件事,很简单,因为玄章的绝大多数章印都是前贤所立,后人再一步步补充上去的,这是一个集合众修之力而逐渐完善的道章,里面有些章印固然不错,数目也是千千万万,可是……” 他说到这里时,脸上浮现出冷笑,“许多上乘章印把持在某些人手中,未必会传授给你,就如玄府,张君以为,他会把真正的秘传章印传授于你们么?他们只会死死藏住,只传授给自己信任的人或是那些亲近弟子。” “而浑章就不同了,所有的章印你都可向浑章中去求取,不必去求人,若你自身具备足够的索求之欲,那么就可以越过第一道章,直接去观读到第二道章,甚至观望到第三道章都是有可能的。” 张御心下一思,当初他曾问那位老师,大道之章何处去寻?他老师告诉他,往心中去寻,他也是深信这一点,所以没多久就找到了。 可现在结合臧殊的话来看,这很可能就是大道浑章的特性了。 但是他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如果浑章能解决一切问题,那前人还费尽心思在玄章上做文章干什么?故他断言道:“这里一定是有代价的!” “没错!” 臧殊也没有否认这一点,很坦然的承认了。他道:“张兄,你知道‘大混沌’么?” 张御点首道:“自是知道的,有前贤认为,就是这个东西引发了浊潮,甚至在我天夏到来之前,每一个纪历的破灭,都与这大混沌有关。” 臧殊笑一声,道:“这些说法不用去管,离我等太远,有一位前辈曾经告诉我,‘大混沌’无处不在,甚至渗透到了大道之章中,当然,也或许是大道之章主动接纳了它,所以浑章之中也就有拥有了‘大混沌’的力量。“ 说话之间,他的笑容变得古怪了几分,“所以若是向浑章索求过甚,有时候只是一个不小心,那么修炼者就会失去生而为人的那一面,转而成为另一种存在,或者干脆就会化变为生灵所难以理解的混沌怪物,不过你放心,我们自然有办法防止你变成那种东西。” 张御听到这里,眸光微凝,难怪他感觉这些人的气息如此之古怪,说不定就是因为长久接触了浑章的缘故,他深思了一会儿,忽而抬头道:“那敢问尊驾,假若修炼了浑章,还能再修玄章么?” 臧殊唔了一声,道:“张君,其实我也有过和你一样的想法,很可惜,我辈可以由玄章转修浑章,但是修了浑章之后,就再也无法修持玄章了,这也是玄章修士坚持认为自己是正统的缘由之一。” 他呵了一声,“但是我觉得无所谓,只要能助我完成心中之所愿,谁先谁后,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是我们所仰赖的‘新法’,还不是一样曾被那些旧修唾弃排斥过。” 张御心中一动,别人他不知道,但他是先接触了浑章,而后才接触玄章的,这里要么是他自身独特,要么就是还有什么连臧殊也不知道的原因。 臧殊此时似乎来了兴头,继续说道:“恐怕张君你不知道吧,在六十年前那一战后,玄府缺失了许多传承,而今所拥有的章印,大部分只止于第二章,或许第三章还有一部分,但是绝然不多,你们跟着玄府,那是绝然没有前途可言的。” 张御道:“那也未必,浊潮现在正在退去,若是都护府与天夏本土恢复了联系,那么身为玄府的弟子,想来就能去学到更多章印了。” 臧殊玩味一笑,道:“可惜的是,张君子的想法恐怕未必能实现了。”他伸手朝张御身后一指,“张君子,你看那是什么?” 张御侧首看去,映入眼中的是一座峻拔孤峙的山峰,他道:“神女峰。” “对,神女峰。”臧殊目光转回来,看着他道:“你知道么,都护府中有人一直在试图推倒神女峰上的天夏烽火台,当年天夏找到这片大陆也是运气,而这烽火台一倒,天夏就算还在,未曾在浊潮之中消亡,也是再也不可能找到都护府了。” “张君子,你们玄府不过是靠了那位戚玄首在那里支撑着,靠着他一个人力量震慑所有势力,可现在神尉军的四大军候自从没了束缚后,实力一日强过一日,早年被镇压的异神也在逐渐复苏,且与都护府一些高层勾勾搭搭,你认为这样的情势下,玄府还能存在多久呢?” 他此时露出十分真挚的神色,道:“来我们这边吧,我辈之中有位英才,压过你们那位玄首只是时间问题,等到他修为一成,自会出来收拾一切的,到时我们可再在这片地陆重新开创属于我等自身的道统。” 张御抬目凝视着他,缓缓道:“尊驾方才说了许多,说到了玄府、说到了都护府、说到了你们浑章修行者,更是说到了那些异神,只是我想问一句,对于都护府治下的子民,对于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千千万万的生民,你们又是如何考虑的呢?” 臧殊奇怪道:“需要考虑他们么?” 张御默然片刻,他伸手握上剑柄,将夏剑从剑鞘之中缓缓拔出,最后随着一声剑鸣,已是抽刃于外,他的衣袍在一股忽然卷来的大风中飘摆不已,口中道:“道不同,不相谋!拔剑吧!” …… …… 第五十二章 芒出剑封喉 臧殊一怔,可他对于张御的举动却是一点也不恼,反而很是高兴,道:“正合我意!” 他伸手一抓剑柄,手腕往外一抖,长剑便从半开的剑鞘中横滑而出,同时口中兴奋言道:“就算你不这么做,我也是要找机会和你比一比的,我就是喜欢练剑、比剑,那天看到你也是用剑,我就追上来了。” 张御一言不发,向前一跃,本是作劈斩状,可身在半空时,手中之剑忽向着臧殊掷去。 桃定符曾说他可在斗战之中观人,那其实就是在暗示他,以他的实力足可与来人斗战一番。而他通过方才对话之时的观察,还有心湖之中气息映照,也是确定了这个看法。 臧殊见他跃身而起,认为张御出了昏招,正要挥剑斩去,可却没想到张御居然会掷出自己手中之剑,一时倒不曾防备,忙不迭举剑一格,就将夏剑挑开。 张御此刻已是落至臧殊所在的大石,他一伸手,那原本应该飞去的夏剑却是微微转向,剑柄重又回到了他手中,在足点向石面的同时,趁势一剑斜斩! 臧殊一见此景,忽然变得异常亢奋,苍白的脸上一片红色,大声道,“好剑!”而手中之剑一下横摆,一手握住剑柄,一手抓住上半段剑身,两臂同时发力,向外一掀! “锵!” 两剑交鸣,传出金玉交击之声! 张御借力往后退了一步,去到势尽后,忽又往前一踏,又是一剑斩来。他这个动作整个人如开弓放箭,一张一放,快而有力,节奏感极强,且是一气呵成,完美的展现了他眼下所具备的剑技。 臧殊手中之剑较长,此刻又被他欺到近前,根本来不及回转防御,仓促间只来得及一个侧身,所以被这一剑一下就斩在了肩头之上。 可是这个时候,张御却发现自己如同砍在了一个无匹坚韧的甲胄上。 而在那被剑刃斩中的地方,可以看到,上面衣物虽已是破损开来,可里面却显露出了一层薄薄的荧光。 心光! 只是这个心光与他所见过的心光又有些不同,无论是范澜还是蔡蕹,其等心光无不是将整个人笼罩在内,可臧殊的心光,却只出现在被他剑刃所触及的地方。 而且……难以斩破! 这一剑无功,臧殊终于抓到了机会,持剑之手收肘转腕,先是向内一藏锋,随后再向外一撩! 然而张御脚下微微一个错步,在其还未能完全展开剑势之前,剑刃先一步贴上其人剑锋,随后双手握柄,滑剑而入,身躯前倾的同时又是一剑上去,这次直接戳中了臧殊的前胸。 臧殊不自觉后退了两步,胸前破碎的道袍内又有光芒泛出,手中本欲用出的剑招顿时只剩下了空架子,还未等到他重新整顿,眼前一花,剑光再至,这回却是重重劈斩在了他的颈脖上,让他身躯不自觉向侧旁一个趔趄。 他接连被斩中,心中也有些恼怒,张御的剑式看着平平无奇,出剑收剑就是随着简单的脚步进退,可偏偏就是这样朴素的进攻,却总能寻隙而入,而他脑海中那些意图展现的华丽精妙的剑式,从一开始就没有能使全过,只一出手就被杀得支离破碎。 所以他索性不要脸面了,不再试图招架,也不去管张御进攻,直接对着他挥剑劈斩。 这个做法无疑是正确的,张御可没有他的心光相护,面对他的攻势多数情况下只能举剑格挡。 张御接了几剑后发现,臧殊看去尽管非常瘦弱,可是力量居然奇大无比,就算自己激发了“壮生”之印,也一样难以比过,只是其人刚才没能发挥出来罢了。 不过剑术这东西,力量并非唯一,尤其他这种剑、驭二印已是贯通之人,可以说是达到了这个身躯所能运用的巅峰了,除了在经验上还略有欠缺,几乎就没有什么缺点了。 臧殊由于臂长剑长,这一挥舞起剑式来,几乎笼罩了整个大石,张御此刻应付起来并不容易,他若是跃至平地上,自能轻易避开,但他心中自有打算,故一直在此周旋着。 这时他举剑一格,便感到一股巨力压下,不过力量不足,却可用剑技弥补,手中夏剑仿若蜻蜓点水,一沾就走,同时退步后撤,通过肢体关节的转动,将传递来的力量层层卸去。 臧殊此时似乎找到了感觉,在频频挥剑的时候,便在那里开口说话道:“你知道么,天资好的人,难免就会有自己的想法,许多人都接受不了玄府的那种僵化死板的传授,所以愿意投到浑章中来。就像我们原来那位首领,原本也是玄府的人,与你们那位玄首还算得上是同门……“ “我原本也是泰阳学宫出身,可是拜入玄府后,在那里却学不到我想要的,后来有一个人找上了我,和我说了很多有趣的事,我就决定叛出玄府……” “对了,蔡蕹也是叛投到我们这里的人,你没想到吧,哈哈哈……” 他在这里喋喋不休的说着,张御则是保持着冷静,在石上不停移动着,尽管他不能一气斩杀其人,但每当他劈斩到对方身上时,却也可以令其失去平衡,破坏其进攻。 而且心光这东西,也并不是无穷无尽的,夏剑毕竟是一件法器,他能感觉到,随着自己的每一次命中,能都消耗对方的一部分心光。 臧殊仍是在那里自顾自说着,他根本不需要张御接话,似乎只要启个头,自己一人就能说到天荒地老。 “我在那人安排下顺利出了玄府,果然,他没有骗我,浑章的确能如我所愿,我以前对剑法可是一窍不通,可是在我强烈愿求之下,却从浑章之中观读到了新的章法,他赋予了我许多精妙的剑技,现在你也是看到了吧……” 张御没有去理会他,他能感觉到,对方所谓的精妙剑法并不如其自身吹嘘的那样厉害,不过是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罢了。 或者说,其人所想得到的,所理解的剑术,就是这些东西,但是这些东西与真正斗战剑招实际上是存在一定差距的。 念至此间,他也是隐有所悟。只是此刻在斗战之中,他没有去多想,秉正心神,仍是专注于眼前。 臧殊自完全放开自我后,开始打得很是酣畅淋漓,可是随着张御对他的剑式越来越熟悉,他感觉自己又一次感受到了最开始的压力。 张御的动作好像变得越来越快,速度也在不断提升中。 其实这是他的错觉,真实情况是因为张御逐渐习惯了他的力量和出招,所以没了最开始的被动,变得游刃有余起来。 令臧殊感到不妙的是,自己的心光在张御的屡屡劈斩之下,也是在被持续消磨着,要是再这么下去,心光一旦耗尽的,那又拿什么去抵挡? 意识到这一点后,心中也是不由升起一股恐惧。 于是他决定尽快结束战斗! 手中又是一剑挥去,十足的力量使得张御接剑往后撤步,他则第一次主动上前,挥剑劈空,又是一剑斩来。 张御虽是在退,可实际上是退中有进,此刻见他主动上来,倏地往上一欺,这次动作极快,剑光一闪,还未等其剑势落下,就抢先一步刺到面前。 臧殊眼中大亮,他突然丢弃了手中长剑,起两只手往上一捉,居然一下死死抓住了夏剑,而手掌与剑刃接触的部位同样泛着荧荧光亮。 他看着那近在咫尺,却被自己的力量扣住,再也动不了半分的夏剑,露出一丝笑容,“到此为……” 然而话还未说完,却突然一滞,感觉眼底似多了一道光辉。 他目光下移,却见那夏剑的尖端之上吐出了一道灿灿剑芒,从自己的嘴巴里直直戳了进去,并好像又从后脑那边探了出来。 张御淡声道:“你的话太多了。” 他单手拿住剑柄,脚下往前一步步迈动着,臧殊则不停往后退,在退到大石边缘的时候,脚下一空,终于失去了阻挡的力量,往后一仰,向大石之外落去。 张御此刻猛然把剑一抽,随即双手握持,旋身一斩! 剑光似如霹雳一闪。 臧殊在半空中被一斩两段! 片刻之后,两截尸身掉落的声音从底下传来。 张御一剑杀了臧殊,只感觉天地间仿佛安静了许多,他站立片刻,往前走到到大石边缘,看着那掉落下去的两截尸身。 等了一会儿,就见其人尸上飘起一道神魂灵光。 他把夏剑剑刃对其一侧,借阳光一照之下,那灵光就如烈阳融雪,瞬息湮灭了。 他呼出了一口长气,手腕一转,随着一声击玉般的清脆响声,夏剑已是落剑归鞘。 尽管已是将此人斩杀了,可他却并没有彻底放下心来,其人那些同道可未必会就此放过他,所以现在还不能往回走。 他转过身来,看向了神女峰,此前之所以往这里走,除了躲避敌人,还有一个原因,那就这里有一个地方,曾经是一个古老的祭祀之地。 根据他的查证和推断,那里极可能有着源能的存在! …… …… 第五十三章 神墟之前 安山山脉不是张御第一次来,不过那时候是老师带着他从北部的河道隘口进入,五年之后,他又从旦河的下游回转都护府,基本是都是在安山以东游历,安山西麓反而不曾来过。 这里情况与东面大不相同,无论是气候和地理状况都是相差极大。 不过安山之西毕竟算是在都护府的疆域内,尽管仍是有着层出不穷的野兽和异怪,还有不知来历的土著蛮人四处游荡着,可比起东面那一侧终归安全的多。 随着他逐渐往山原高处而去,呼吸也是略略感到了些许滞涩,在略略调整了一下后,这种感觉很快就消退下去了,之后也就未再出现任何不适。 倒是坐下马匹似是变得萎靡了一些,他特意喂了一些捏碎的丹药,放开缰绳任其自行,这才缓缓恢复了过来。 又是两日跋涉后,他牵着马,沿着一处山脊行走着,远处的神女峰依旧矗立在那里,似乎并没有缩近分毫。 看着那壮伟孤拔的身影,他心中不禁思考起来,神女峰上的天夏烽火台,相信见过的人极少,可在某种意义上,这已算得上是都护府的精神象征了。 但是臧殊说有人想将之推倒,从而断绝都护府与天夏本土的联系,这恐怕的确代表着一部分人的想法。 六十年前一战,都护府上层的变化较大,权力也进行了重新分配,然而这并不符合天夏的礼制,天夏归来,他们肯定会担心自己受到清算。 而神尉军也是一定不愿意看到天夏归来的,因为那意味着他们又将再一次沦为玄府的奴仆。 那些异神教徒自然也是不愿意的,天夏若至,管你什么神明,都又将会被重新镇压下去。 很明显,现在苦苦维持着都护府名义和旧有规矩的,应该就是以玄府及泰阳学宫为首的正统派。 张御虽然对学宫和玄府某些作为并不怎么认同,可事实上玄府本身的存在,的确维护住了都护府的安稳。 比起那些修炼浑章的修士,异神教徒来说,玄府的所作所为,至少是站在了万千生民这一边,无论是开幼学,还是四处维护都护府疆域内子民的安危,都是如此。 可以说,那些修炼浑章的修士连神尉军都不如,神尉军纵然骄横,可在都护府目前的约束下,至少还为维护都护府的秩序出过力。 假若都护府脱离了天夏,不论是异神教徒得势,还是那些修炼浑章的修士得势,玄府都会是它们铲除的对象,那时生民受难不说,他也失去了学习更为高层的道章的途径。 故无论如何,他都要设法阻止此辈。 只是要做到这一点,他需要更强的实力和更高的地位。 此时他又翻过一座山脊,看着那远处连绵起伏的山体,青灰色的山表上落下一层暗色的厚云照影,金黄色草的茸给原本褐色的土坡铺上了一层薄薄地衣,而澄净碧蓝的天壁之上,则有雄鹰盘旋不止。 他正在观望时,那马匹忽的走了几步,往他这里挨近过来,他想了想,就从料袋掏出了一把秘制豆料喂马。 待喂完后,正要迈步的时候,心中忽感有异,转头望去,可是后面却是什么都没有,目光一转,见对面的峭壁上,有一只尖角山羊正在上面跳跃着,时不时还回过头看着他这边。 他心下微动,转了转念,如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继续牵马前行。 而在他离开之后不久,一块石头后面,一个小小的身影探出头看了看他,随后很敏捷的一窜,便又不见了。 张御走走停停,时不时还会四处走动观察,他发现在逐渐深入这片山原之后,就时不时能捡到一些明显经过人工打磨过的石块,心下忖道:“看来这条路没有错。” 又缓慢行走了半天后,再次翻过一个高坡,他的前方出现了一片湖水,只是湖水浑浊,里面的岩石坑洞中,泊泊冒着沸腾的水泡,腾腾的热气不断从湖面上飘过。 他眼前一亮,四处观察了一下后,就朝湖水较为狭窄的上端走去,很快就见到了一些破碎的阶台,被半掩埋的石碑,以及看去像是贡物的陶器碎片。 他走到石碑之前,伸手轻轻摩挲了一下,本来坚硬的石块看去腐蚀很严重,不过仍旧残留有不少了深深刻画的字迹。在试着解读了一下后,他精神为之一振,抬头看向四面,道:“没错了,这里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怒泉’了。” “怒泉”在他看来其实就是地热泉,古代土著则认为这是神灵愤怒所导致的,当然,在这片地陆上满布神灵的时代里,这或许就是真实的。 在他翻看的文档里有着这样的记载,在去往祭坛祭拜的路上,若是有在怒泉里洗浴而不死不伤的人,那便是真正的虔信的人,他们可以成为神灵的卫士,并被允许将自己的血脉流传下去。 虽然这引得无数勇士前来尝试,但幸运儿总是少数,这怒泉底下不知堆积了多少妄图成为英雄之人的尸骨。 而找到了这里,也就是走在了去往祭坛的正确道路上。 他抬头望了望,前面有一座冰雪覆盖的高峰,假若没有错的话,自己的目标应该就在山峰之下。 由于这里较为温暖,既有水源,地势也非常平坦,兼之这几天只顾着赶路,没有调息理气,所以他决定在这里停留一晚,恢复一下状态,明天再往那里去。 他在四周找了找,寻到了一处高地,幸运的是,这里还有一座还算完整的石台,视野也非常广阔,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山下的一切动静。 于是他选择在此端坐下来,将夏剑横搁膝上,取出元元丹服下一枚,伴着深长的呼吸吐纳,很快入了定静。 一夜顺利调息下来,他感觉精神和体力都已恢复到了完满的状态,或许是前几日经历了一场斗战,就连神元也隐隐有所增长。 他站起身来,洗漱收拾了一下,便又重新上路。 只是接下来,在这片山原里一连转了二天,却没有任何收获。 到了第三天,他走上一座高峰,正在观望的时候,眼里似有一个光亮的东西闪过,他意识到这是某个金属物品的反光。当即循此望了过去,果然,视线中出现了一片破败的遗迹,只是大多数都被掩埋在了泥土和乱石堆中,有些难以分辨。 他呼出了一口气。 找到了! 记下位置后,他下了高峰,半天之后,就来到了那片废墟所在。只是到了这里,马匹无论如何也不肯在前进了。 于是他将之放开,自己一人往里步入。 而方才踏上了这片遗迹,鼻端就隐隐闻到了一股血腥气。 他并未觉得奇怪,反而更显振奋,因为这是灵性异怪大量死亡后的残留,这恰恰说明他所找的地方是正确的。 他一人走在这里面,周围到处是坍塌建筑,风格全是伊地人奥梅佐时期的。 其实在伊地人未有到来之前,这里一直是这片大陆上的土著祭祀诸多神明的所在,并且建起了恢宏的神庙。每年这里的祭坛上,都要杀掉大量的灵性生物用于献祭神灵。 直到伊地人来后,将这里的神庙推倒掩埋,杀死了祭祀,囚禁镇压了异神,并在上面建立起了属于伊地人的神庙,这一举动也是引发了后面神战的重要原因。 而在伊地人覆灭后,他们的神庙也在那一场覆灭岛陆的地震中倒塌了,此后除了一些口头传说外,就再没有关于这里的记载了。 张御也是在安山以东的部族中看到了一些古老的树皮书,得以知晓了这个所在,只是具体位置,也是再翻阅了宣文堂大量的文档记载后才大致确定的。 越往这里废墟深处走,所能闻到的血腥味越重,不过这却也变相提供给了他明确的位置。只他此时似乎有种感觉,这些建筑背后,似乎有一个个身影躲藏在那里,正不怀好意的窥视着自己。 他一转“吒声”之印,规正心神,将这些负面压了下去,随着继续往里走,在行到了一个高大土坡之前时,一股熟悉的热流迎面涌了过来! …… …… 第五十四章 寻章觅法 这股热流是如此汹涌,比张御之前所见到的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的多。 他一直走到了土堆之上,站在此间,那涌来的热流更显强盛,他就如同站在了一处蒸炉之上。 他此刻甚至能感到自己的神元正在缓慢增长着。 他往周围望去,从周围的砖石形制来看,这应该是属于伊地人的祭坛。 不过他心下推断,伊地人在占据了此处后,恐怕也一样在用异怪来祭祀自己的神明,而属于原来土著那些祭坛,现在很可能在更深的地下。毕竟直接推到填埋可比移除原先的东西来得更方便,且更具宗教意义。 这样一来,双方献祭的异怪骨骸很可能就被堆叠到了一起。 他并没有急着吸摄,而是从土丘下来,准备先把整个遗迹大致走了一遍。 这种地方虽然一般的野兽不会来,但难保不会诞生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旧有的神庙所涵盖的区域是非常广大的,毕竟根据记载,巅峰时期可以容纳数万人在此居住祭祀,几天都未必能转下来,可现在只看那些暴露在地面上的遗迹,范围就相对较少了。 同时他也想看看,除了那个祭坛土丘,是否还有别的地方藏有源能。 但是很可惜,这一次走下来,其余地方都没有什么发现。 他重新回到了那个大土丘上,再一次感受着下方涌来的热流。他认为这底下掩埋的,或许不止是灵性生物的骨骸,说不定还有那些被砸烂推倒的神像,甚至更可能存在古代土著的祭祀用物。 他猜测所有属于土著的古旧的一切,都被伊地人集中到了这里,这才能解释为何其他地方没有源能的存在。 但要真正确认这个推断,那除非挖开这个大土丘了。 可这并不是什么简单之事,至少不是他一个人能完成的。 好在他也不需要去做这种事,就算隔得远一些,无非就是他多耗用一些时间慢慢吸摄罢了。 这里附近有不少山间河流,水源充足,他携带的丹丸也是足够,停留个十天半月都没问题。 况且他也不认为需要这么久。 他自衣兜中取出一枚丹丸服下,而后就此端坐了下来。 与此同时,就在通向安山山原的一处缓坡上,距离臧殊败亡的地方不远处,一个身着玄府道袍,蒙着白纱的女子身影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这里。 她默默观望一会儿后,身影一闪,直接出现在了一块微微隆起的土堆附近。 她弯腰伸手,插入土堆之中,随后一抓一提,就有半截尸身被她从里明面拎了出来。她冷漠的看了眼那还未腐朽的尸身,身上冒出了一阵薄雾,瞬息之间,就将之飞快的化融了, 此时她似又发现了什么,弯腰一拾,又从土里抓出来一柄长剑。 想了想,她又将之扔了回去,随后闭起了双目,似在感应什么,过去了一会儿,她看向了那远处山影,而后身上薄雾微起,顿时身化疾影,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朝着那里追了下去。 张御在接连静坐一夜后,才从定中醒来,他看着周围那些破败的废墟,还有山谷顶上笼罩的阴云。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了自己前世躺在营养舱中的那一幕。 那个世界死寂、呆板,僵化、没有未来,他本来以为自己也会如此,直到接触到了源能…… 他舒了口气,收回思绪,调整了一下心神,而后审视己身,发现这一次打坐,自己的神元已够观读两个章印,不过因为原来的神元还有积蓄,所以真正吸收的数量差不多能抵一个半章印。 那些涌来的热量依旧维持着,并没有减少多少的迹象。 他根据以往的经验估算了一下,土丘下面的所蕴藏的源能,大概能给自己提供观读五到六个章印左右的神元。 若是这样,那便是极大的丰收了。 在玄府他曾问过范澜,了解到通常提聚神元较快的人,一个月大概可以提聚出观读两个章印所需的神元,差一点则是一至两个月观读一枚章印,再差则是三月至半载左右一枚。 不过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也是极大的,这里也不排除有提聚神元更快甚至更慢的人,只是一般的情况就是如此。 所以若以稍高的标准的来比较,他这一次的收获,大概就是比那些人抢先争取到了数个月乃至一年的时间。 就在他思索的时候,忽感心湖之中出现了些许动静,那是一股略显虚弱的气息,而在来此之前,在某在山坡上似也曾见到过。 他转目看去,发现在一处碎裂岩石的缝隙中,有一个小脑袋伸出来,此刻正探头探脑的看着他。 这是……豹猫? 他对于安山周围的生物非常熟悉,立刻认出了这是一只安山豹猫,是一种很少见的动物,因为其天生就是灵性生物,所以有时候会被土著当作神明来膜拜。 这种生物数目非常稀少,没想到这里却能看到一头,看去还是在幼年时期。 他心下一转念,这头小豹猫应该是与自己的父母走失了,或者干脆就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因为这种生物幼年期几乎没有什么战斗力,需由父母提供足够的食物,然后通过整日整夜的睡眠,才可能快速生长。 若是这个时期出来走动,那就意味着其已经失去了固定的食物来源。 这个小东西尽管有着一身淡金色的泛着光泽的皮毛,可是看去却有些瘦弱,这更加印证了他的判断。 他一转念,那天这小东西出现的时候,恰好自己在喂马,其应该是饿了。 想了想,他拿出几枚秘制丹丸捏碎,将一只手套拿下,把将碎开的药散洒在上面,而后站了起来,走到一边,将至放在了一块表面还算平整的石台基上。 这些丹丸本来是用来配合喂马的,他手边也只有这东西,至于小东西能不能吃,相信它自己应该能判断。 他回到原地,盘膝坐下。 那只小豹猫开始见他站起的时候,便往后一缩,躲在石头缝里看着他,见他坐回去,好半天才又探出头来。 它看了看那些药丸碎渣,忽然一窜,从石缝中出来,跃到了台上,先前用鼻子闻了闻,随后便舔了起来,并发出细微而急促的舔舐声。 一会儿在吃完后,它看了张御一眼,尾巴微微竖起,轻轻摇晃着,一低头,叼起手套,一个蹦跳,从高处轻盈的跃下,几步来到他面前,仰着头看了看,并把手套放在了地上,再看了他一眼,就飞快跑开了。 张御这回在此一连坐了两天两夜,大部分可以被自身吸摄的源能都被收纳入体了,不过仍能感觉到,有一股热流仍然顽强存在着,且就在身前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睁开双目,伸出手拨开前面的浮土,从里捡起了一枚精致的金色小环,下面缀着一条较长的细链,末端和前端分别是一个蛇尾,一个蛇头,金环上则雕刻着华美而精细的纹路。 尽管此刻与这东西有了直接接触,可那源能仍旧顽强在存于其上,并没有被他所吸收。 他并不知晓这是什么缘故,想了想,将之放入了衣兜之中,准备等回去之后再慢慢找原因。 此时内视己身,这一次定坐,所积蓄的神元已是足够他观读六枚章印。 既是如此,他也不再犹豫,决定现就按照玄府所传的章法来观读那新近得来的三枚章印。 这三枚章印分别是位于眼印之上“辨机”,位于鼻印之上“缘觉”,位于耳印之上“动静”。 “辨机”之印,能够加深一个人的察物之能,用了此印之后,可以助人观察到易被自己忽视的东西。 “缘觉”之印,可以使一个人闻到更多的气味,从而做出更多判断,但你若不愿意,却也能蔽绝所有自己不想闻到的气味。 而“动静”之印亦是如此,运用之后,会大幅度增长一个人听力,甚至听到许多寻常人听不到的声音。 这三印无不是用来加强自身感官的,但前提是有一个强健的体魄为支持,每一个人就算学到的章印一样,由于身体根基的不同,所能表现出来的能力也自是各有高低。 他稍作调整,就按照玄府所传授的章法开始观读这三枚章印。 神元的充沛使他做起此事来很是放松。 不过一会儿,他就依序完成了所有步骤。 只是前一回,他在观读完三枚章印后,并没有能够见到什么。可这一次,就在他按章法做完最后一步时,心神微微一震,一股玄妙莫测的感觉似被从身躯之中引动,而后一个从未见过的章印就那么凭空浮现了出来! …… …… 第五十五章 物存灵心 灵心照物 大道玄章之上,以“存我”之印为中心,外间六正之印整齐排列为一圆环,而在六正之印外,现又多了自其上衍生出来的六枚章印。 但是此刻浮出的那一枚章印却并没有落在外圈,而是直接出现在了“存我”章印之中,只不过印上并无以往一直见到的章印名。 张御在看到此枚章印的时候,心中却是隐有所悟。 他当即摆正心神,目光凝注其上,随着神元一点点的抽离,那章印旋即亮了起来,与此同时,其上也是渐渐浮现了朱文阳刻模样的“心光”二字。 他吸了一口气,起意一转,心神不由一震,一股如跳动火焰一般的光亮便在身躯之上浮现出来,而后又一下收敛,如流水一般流淌在了他的身体表面,灿灿荧荧,有若温阳玉光。 随着这“心光”之印为他引动,现在他已是明白,此印为何出现在“存我”之印中了。 因为在大道之章中种下“存我”之印,就是要有一个以我为主的起点,而“心光”则便是一种排斥,这种排斥是“我”对世界的排斥。 修炼之人求的是超脱,超脱本身就是对固有规则和约束的挣脱,让自身再无拘束,从而达至自在逍遥的境地。 但是人与天地的联系是不可能一下斩断的,天地生人,人存于天地之间,双方的联系可谓密不可分。 人身时时刻刻在借用天地维持,而天地时时刻刻都在侵夺人身,令其回转天地。修炼者求道,实际就是一个与之对抗的过程。 而心光愈强,则对外界的排斥越大,那么天地对人的侵夺损害也就越少。 这里的“损害”,自然也是包括所有那些来自外部的侵害,譬如刀剑铳炮之流。 “心光”的性质并不是定而唯一的,对心光认识不同,心光之主所要达成的目的不同,那所表现出来方式也就不同。 这其实就是一个取舍筛选,决定了你首先要绝对排斥的是什么,需要持续对抗的是什么,暂时不去阻挡的又是什么。 “心光”在被引动之后,也并不是无穷无尽的,总的来说,消耗的是心力,所谓“心力”,在他这个阶段,其实也就是“灵性”。 “心光”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将属于人自身的灵性给激发了出来。 假如说“存我”代表的是“物”一面,那么心光灵性代表就是“心”的那一面。 由此他还看到,“心光”并不是单一存在的,与“存我“之印实际是一体两面。 若是将之养炼的足够强大,那么就可以将心光之力导引至六正之印,甚至那些向外衍生出来的章印之上,使物我与心灵相合,从而达成更为玄异的效用,到那时,或许便可称之为“法术”或者“神通”了。 只他现在还不知道具体如何养炼心光,毫无疑问玄府一定是有秘法的,那只有回到玄府之后才能知晓了。 他心念一动,就将心光收敛了起来。 可这个时候,他并没有就此收手,而是思考起了另一件事。 他之前在臧殊身上所见到的心光和眼下自己所激发的心光是有些许不同的,这究竟是每个人的心光不同还是因为所观读到的大道之章不同呢? 假设两种心光是不同的,自己玄、浑二章都可观读,此刻既然在玄章之上找到了心光,那么是否也能在浑章之上找到心光呢? 这能否做到先不去说,但却不碍他大胆设想,最多以后再慢慢求证就是了。 当然,就算能够成功,心力的消耗肯定也是在原先的基础上增加了,可若是两种心光都能引动出来,那么他大可以将两种心光替换着使用。 他听了臧殊的一番话后,判断浑章上的一切,其所建立的基础应该就是来源于自身的认知。 其实他的理解,就是向自己内心去求,正如他当时找到大道浑章一样。 这种认知是一次成就的么? 恐怕未必,随着一个人成长和不断的接受知识,认知过程也是在一直在变化中的。 不过浑章毕竟牵涉到那莫测难明的“大混沌”,所以向浑章求取,还是需谨慎一点的好。现在的他,自认还没必要这么激进。 既然眼下已经有了心光护持,那么这件事大可以放上一放,等有了充分的准备,还有更多的玄理积累后再去尝试也是不迟的。 他于心下一唤,把玄浑两章都是唤了出来看了看,而今上面可以观读的章印都已被神元填满,再无一丝一毫的不协调,他心头也是舒畅无比。 现在的他,比之前强大了何止一倍。 收起道章后,他再感受了一下,发现大土丘底下还有丝丝缕缕的源能传来,不过太过微弱,如果不是就剩下了这么点,那就是源头距离自己太远。 若是后一种情况,那暂时就没有办法了。倒是可以考虑利用玄府和学宫的力量组织人手到这里挖掘,或者干脆以考证的名义自己雇佣人手到此。 不管怎样,眼下先把能吸摄都是吸摄了,过后再考虑其他。 他取出了一枚元元丹,正要服下的时候,忽然动作一顿,想了想,摘下手套,又取出一枚秘制丹丸捏碎,放在了手套上,起身走到了那个石台附近,将之摆在了上面,这才走了回来,坐下入了定静。 又是一夜过去,他睁开眼目时,发现那手套再一次回到了自己面前,并将之拿起重新带上。 同一时刻,一名女子身影出现在了废墟外面,她速度很快,几个闪动下就到了最外层的入口处,她没有立刻进入,而是跃到了一处高处往里观望。 碎石堆中,有轻微的窸窣声响起,一个小小的身影看到了这女子,尖尖的耳朵不由动了动。 女子似有所觉,冰冷的眼眸一下望了过来,但是目光所及之处,却是什么都没有。 张御此刻正在收拾整理,他已是确定,地下的确还有蕴藏有源能的物品,不过应该还埋藏在较深的地方,他决定下次组织人手再来,而现在再待下去也得不到什么东西了,当是可以离开了。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窜进来一个小身影,却是那头金色的小豹猫,在距离他还有丈许的地方停下,并冲着他喵的叫了一声。 叫声幼细,相当稚嫩。 张御虽然听不懂它想表达什么,但是其所透露出来的情绪和气息却是清晰的映照在了他的心湖之上。 他眼眸微动,这小东西是在向他传递外面有敌人到来的消息。这种天生的灵性生物,智慧通常很高,除了不会说话外,并不亚于人类小孩多少。 他冲着小豹猫点了点头,起双手将遮帽戴上,拿起了夏剑,就向外走去。 小豹猫蹲在那里看着他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它一个蹦跳,也是跟着跑了出来。 张御走了没有多远,就注意到外间不知何时冒出了一团团薄薄的迷雾,散布在废墟不少地方,他立时运转“辨机”之印。 旋即便就看到,那些薄雾形似灵性生物身上彩光,只是看去异常扭曲,再仔细一看,那却是无数只细小虫子,而此刻一个蒙面女子正如幽鬼一般站在里面。 随着他往前走去,心湖之中就有一个既是死寂又是混乱的气息出现了,那就像是无数纷乱的线团纠缠在一起,使人再也无法分开。 臧殊尽管气息混乱,甚至有些情绪不稳定,可大部分都偏向于人,而这个女子,属于人的一面却是十分偏弱了,更多的是把自己交给了那混乱的一面。 他把剑鞘平举,缓缓将夏剑抽出。 速战速决了。 轰! 他身上有一层光芒腾升了起来。 同时一时刻,那六印也是一齐引动。 下一刻,伴随着清脆的出鞘之声,一道雪亮的剑光已是越过长长距离,朝着迷雾之中斩了过去! …… …… 第五十六章 心明斩恶邪 那女子在见到张御走出来的时候,本想立刻动手,可随即就看到他身上升腾起来的那一层心光,这不由令她出现了一瞬间的犹疑。 可就在这时,她眼前忽的眼前一花,而后就发现一道雪亮的剑光仿若自虚空跃来,一下刺到了自己面前。 她本是隐藏在迷雾之中,根本未曾想到行迹已然暴露,急往旁处躲闪,可那剑光似若受到牵引一般,于在半道微微一折,倏又斜斩而下,这一击更是出乎意料,于是她侧身再避,堪堪去到剑光范围之外。 张御在甩出夏剑的时候,人就已经跟上,此刻伸手一抄,握住剑柄,而后横剑一抹! 女子这次终是无法再退,顿被一道呈现半弧型的剑光切开小半个腰部。 张御注意到,剑刃所及之处,却并不像劈到了血肉,而似是斩入一层虚荡的薄雾之中,对方伤口虽有,可剑是那里却没有任何鲜血冒出。 女子退后几步,用手一抹,那伤口立时消失不见。 张御见到这一幕,也不觉意外,从刚才他就发现,这女子的气息格外混乱,绝然不能把其当作人来看了。 而且他发现,这一剑也并不是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其人在恢复的时候气息有略微的下降,这说明其身体的本元消耗了一些。 其实他认为,既然对方不再是单纯的人身了,只要对活动不造成影响,那么这种举动在斗战中实在是多余的,这应该说是这女子属于人性的那一面在下意识对自身进行维护。 此时他已是进入那团白雾之中,可以清晰看到,有无数虫子正围上来拼命啃噬自己,若不是有那一层心光的保护,那说不定身体一会儿就被吞吃干净了。 他也能感觉到,心光在这些虫子的围攻下正在逐渐消耗,所以这场战斗必须尽快结束。 那女子显然并不擅长近战,在恢复伤口的同时身形就往后疾退,意图与张御拉开距离,可他既然找到了对手,又怎么可能放其轻易离去?他猛然提起一口气,忽然发出一声大喝! 轰! 废墟之中爆出了一声轰雷般的巨响! 那女子猝不及防,脚步一乱,与此同时,那无数小虫同样也是乱成了一团。 张御此刻欺身上前,他进步时行如流水,动作舒展,带着一股韵律和美感,手腕转动之间,长剑自然而然一摆,倏向前斩,尽管杀机凛冽,可那一抹光华却是耀耀生辉,夺人眼目。 面对再度杀至的剑光,女子仓促后撤,可已然是迟了,光华闪过,一道剑痕自她眉心开始,一直延续到了锁骨之上,几乎将她前半个脑袋劈开,可即便如此,仍然没有对她的动作造成什么过分影响。 张御这两剑之后,已是可以判断出,这女子气息如此混乱,身体也似无有正常的生理构造,但却还能大致维持身躯乃至思维的存在,那一定有一个东西寄托或是维系着这一切。 那气息虽是像一团混乱的线团,可实际上一定是存在一个“线结”的,而这个线结若能被他斩中,那么一定可以摧毁其人赖以维持的根基。 现在的六印之中,有不少可以加强他的感官,但这些消耗的都是他身体本身为基础的,可以说是单纯属于物的一面。 而只凭借外在的观察,是无法看到对方那真正的“症结”所在的。 但是,他还有夏剑! 他当即摒弃了外在的感官,借助夏剑之利,自心湖之中去寻找答案。 恍惚中,他似看到了一条团成一团的虫子,他没有去多想,任凭意识的带动朝其挥剑一斩! 一声凄厉的惨叫于前方爆发了出来,这不像是一个女子能发出来的,而像是几十个人一起嘶叫。随即有一道惨白的亮光绽放开来,只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一闪即没。 张御睁开眼睛时,那女子原本站立的地方只剩下了一缕白烟,下面是一小滩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残渣灰烬,里面还有一点点闪烁不定的散碎火星。 他看有片刻,便收剑入鞘。 从双方交战到现在,不过过去了三四个呼吸。 他相信这个女子还有不少手段没有用出来,可直到被杀死,其人都没有发挥的机会,完全就被他限制住了,而后又迅速找到破绽,一击致命。 桃定符先前说过,与敌斗战时,不需要知道敌人多强,只需要知道敌人有多弱,就是这个道理了。 现在差不多该是离开这里了。 只是…… 他抬头看向东南面那巍峨孤寂的神女雪峰,这片废墟距离此峰已然十分接近了,他此刻已能够清晰的看到那陡峭的山体和皑皑白雪。 那传说中的天夏烽火台应该就在峰顶之上。 可其上并无可供人攀爬的地方,那里也没有任何人工开凿的痕迹,这恐怕是都护府有意为之,看来要上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心下一转念,还是下次来时再说吧。 不过就这么离去,似乎有些可惜,于是他迈步出去,凭着记忆找到了一处高点,就自衣兜中拿出小册和画笔,便对着眼前的景物描摹起来。 他画的很是入神,似乎要将眼前这些壮丽伟大一同纳于画笔之下。 不知什么时候,那头小豹猫来到附近,蹲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竖起的尾巴微微晃动着。 许久之后,他才收起笔册。 这时他若有所觉,转过头去,也是看到了那只小豹猫,他想了想,就将剩下的秘制的药丸倒出一半在巾帕上,并包叠起来,放在了一旁的石阶上。而后就手持夏剑,往外走去。 小豹猫从高处跃下,看了看那个小帕包,趴下晃了晃尾巴,又抬起身,看着他离去,随后它叼起巾帕,一窜不见了。 张御走到了废墟外面,拿出一枚哨子吹了一声,过了一会儿,那匹黑马得得跑了过来,他从料袋中拿出一把秘制马料给其喂食,待马吃完后,便就翻身上鞍,往来路回转。 这次由于不用慢慢找寻,行程较快,不过半天,就来到了一处之前停留过的山坡上,只是这个时候,马匹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 他往前一看。 却见一个小小身影蹲坐在那里,正是那只小豹猫,其嘴里还叼着那个他留下来的帕包,见他到来,才放了下来,而后那对灵活闪亮的眼睛就一直在看着他。 张御从心湖之中能察觉到,这只小豹猫对他有着一股亲近的情绪,这无疑是想跟着他了。 他想了想,养一头豹猫倒也没什么,而且这毕竟是灵性生物,潜力也是有的,就算没什么作用,就当养一头宠物好了。 他冲着这小东西一点头,道:“过来吧。” 小豹猫听不懂人言,但是能明白到他的意思和情绪,喵的叫了一声,几个蹦跳,就直接来到了马背上。 黑马不安的踢踏了一下地面,张御拍了拍它颈脖,稍作安抚,顺手又揉了下小豹猫的脑袋,这小东西的皮毛异常柔顺,泛着微微的灵性金光,上面没有任何灰尘杂质。 他一拉缰绳,又重新纵马上路,只是一天之后,顺利出了山原。 可就在他准备往旷野上去的时候,那小豹猫猛然支起上身,警惕的看着前面那一堆堆乱石,随后回头对他叫了两声。 张御一下感受到了它紧张戒备的情绪,立刻知道前面一定有问题,他心下一思,并没有急着避开,而是勒马缓缓往后退。 似是察觉到自己暴露了,那些大石一下跃出来十几个人,看其模样长相,都是偏向土著,但身躯却是异常高大强健,迥异于一般土著矮小精干的模样,所佩戴的武器也是完全不同。 这些人出来之后,位于前面的几人一跃而出,向着他跑来,而后面则许多人拉开弓箭,对着他这里一阵抛射,看去不是为了伤人,而只是为了阻止他离开。 冲在最前面的那个蛮人穿着皮甲,手持两把飞斧,看去最为强壮,且是随着其人的跑动,身上暴露在外的皮肤变得通红无比,好似有热气冒出,身上的肌肉似乎也是鼓胀了一圈。 张御此时的心湖之中,倒映出一股异常灼热且又强悍的气息,他锵的一声抽出剑刃,催马上前,马匹速度极快,这一跑起来,那些射来箭支都是落在了他的后方。 那蛮人见他冲来,却也不停,反而加快了脚步,就在双方即将要接触的时候,其人咆哮一声,将两把斧头接连抛出,而后又从背后抽出一柄长锤,继续冲了上来。 张御举剑轻轻一格,就将两柄飞斧接连挑飞。 那蛮人眼中露出了一丝狡猾之色,他此刻并没有直愣愣的冲上来,而是微微一侧身,横锤一摆,就往马头之上敲来。 张御抽剑之后,夏剑一直置于身后,此时借着马速,由下往上一个斜撩,本来以剑刃的长度是绝对够不到对方,可是这个时候,那剑端之上忽然冒出一道尺许长的剑芒,倏地一下,就将长锤斩断,同时在与那蛮人擦马而过的时候,甩臂回剑后劈,嗤的一声,一个头颅带着半边肩膀就飞起空中! …… …… 第五十七章 敞原之变 那些蛮人显然没想到自己的首领一个照面就被杀了,可他们居然没有一个转身逃跑,原本已是冲在路上的人更是加快了脚步,嘴里发出了嚎叫之声。 而站在后面的人则是不停的射着箭,向张御倾泻着怒火。 张御轻轻挥剑,剑势笼罩之下,飞来箭矢皆被划开。 他此时留意到,那些蛮人如同其首领一样,都是先抛出手中的投掷武器,而后才冲上来砍杀。 这种套路虽很常见,可却令他想起之前在济河岸畔时遇到的那些异神教徒,总觉得两者间有种莫名相似之处。 接下来的战斗几乎没有什么悬念,这些蛮人都是普通人,自然不可能是他的对手,或许这些人的首领拥有超常的力量,可还没等用出来就已经被他斩杀了。 值得一提是,就算战斗到最后,明知道必死也没有一个人逃跑,仍是坚持上来与他拼杀。 这无疑说明,这些蛮人要么就是拥有信仰的信徒,要么就是其背后的势力拥有较高的组织力。 在战斗结束后,张御检查了一下这些人的尸身,发现此辈事先就拿掉了所有容易暴露自身来历的东西,不过从其武器和上面的纹样来看,居然带着一点伊地人的风格。 这就有些意思了。 他不由联想到了在晓山镇外废墟里捡到的那块金板。 不过不管这些人为何袭击他,现在先返回瑞光,把此次发生的事情报知给玄府才是正经。 此时的瑞光城,在将近三个月后,终于又一次迎来了雨水,给久旱的地表注入了一股甘霖。 余名扬离开学宫后,披着雨蓑回到了自己位于外城城西边缘的一座屋舍内。 由于这里距离学宫较远,所以他一般住宿在学宫安排的居舍内,通常只有轮到月末的休沐才会回来一趟,不过今天的情况有些特殊。 屋内的陈设简单,除了必备的生活物品外,几乎就没有什么东西了。 他只是普通人家出身,从小由兄长带大,连学费都是学宫出的,平时生活都是能省则省。 回来之后,他先去灶头上生火,而后煮饭烧水。 做好一切后,他回到了屋子前院,在一只老旧的木案前坐下,由于下着大雨,天光昏暗,他不得不点起一盏油灯,然而从裹得严严实实皮制包里拿出一卷书来,认认真真的读着。 入神看了许久后,听着吱嘎一声响,一个披着雨蓑的人推开了门,并在门外的廊檐下摘了斗笠和蓑衣,这是一普普通通的中年汉子。 他在外面挂好衣笠,抖干净了雨水,这才走了进来。 余名扬把一块手巾递了上去,道:“大兄,给。” 中年汉子接了过来,擦了擦脸,问道:“今天怎么回来了?” 余名扬道:“大兄,我给你热了一碗热汤,待会儿再和你细说。”说着,他就去了厨房里端了一碗汤出来。 中年男子喝了一口,道:“姜放多了。” 余名扬摸摸脑袋,道:“小弟是想给大兄去些寒气。” 中年男子道:“我这个粗实身子,还用得着去什么寒气?”他一口喝干净,半点水渍也没留下,又拿过巾帕擦了擦手。 “说吧,什么事,是不是学宫里有人欺负你了?”说这话时,他表情很平常,但是眼眸中却在不经意间泛着冷光。 余名扬摇头道:“没有,哪有的事,同学待我很好,就是明日可能要出发前往敞原。” “敞原?”中年汉子皱眉道:“那里除了蛮子只有蛮子,你去那个地方干什么?” 余名扬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好像是前一任学宫祭酒的儿子去了那里安抚土著,中间出了一点问题,人在那里一直没有回答,所以学宫让我们这些也懂部落语的学生随宫中师教一同前往,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中年汉子眉头更紧,道:“蛮子可不讲道理。学宫里那么多人,为什么非要你去?那些高官显贵这个时候又干什么去了?” 余名扬道:“大兄放心,有几个同学和我一同去,想也不会有什么事。”说着,他面上露出诚恳而认真之色,道:“兄长,小弟学的就是土著语,迟早是要经历这一回的。” 中年男子沉默片刻,从手腕上解下了一个饰物,递给余名扬,道:“这是上次你给我的壶黎木挂坠,很有用,敞原上蛇蚁毒虫较多,这次你去带上。”他见余名扬迟迟不动,把手又抬了抬,“拿着。” 余名扬接过,道:“谢谢大兄了。” 中年汉子这时忽然道:“你上次说的,那个不错的先生,又去了哪里?” “兄长是说张先生?” 余名扬露出愤愤之色,道:“如果张先生在就好了,我们的土著语就是张先生教的,这次与那个土著部落交流本来也该张先生去,可是听说先生被学宫里的一些人排挤了,所以没能去成。” 中年汉子哼了一声,道:“都护府这些高高坐在上面的人,没一个是好东西,好人都被他们陷害了!” 他站起身,“你好好读书,我出去一回。” 余名扬也没有多问,只道:“兄长刚回,不吃过点东西再出去么?” “我在外面吃,我去去就回,你自己饿了就先吃吧。” 中年汉子推开门,重新戴上披上蓑衣斗笠,就走入了雨幕之中。 他来到街角一个小杂货铺的后门,里面正有一个矮小老头在补鞋,看见他过来,左右看了看,立刻把他一把拉进来,把门合上,低声道:“老余,这个时候干什么?最近司寇衙门查得紧,不是叫你没事别找我么?” 中年汉子道:“把这个月的月酬先给我。” 矮小老头马上摇头,道:“这不合规矩。” 中年汉子道:“急用,你就说给不给吧。” 矮小老头抬头看了看他,道:“等着。”他转到里屋,过了一会儿,拿了一包裹出来,双手递给他道:“记着,钱拿走,把剩下的东西烧了。” 中年汉子一语未发接过包裹,拎在手里,推门转身就走,很快又回到了家里。 他先回里屋,自里数出十五枚金元,把包裹放好后,来至余名扬处,把钱放在案上,道:“把这些带在路上,用得着。” 余名扬看了看,道:“兄长,土蛮那里恐怕用不着这些,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其实他觉得与其带这东西,还不如买些盐砖和茶叶带去。 中年汉子坚持道:“叫你拿着就拿着,土蛮用不着,你的上官和老师用得着,别替我省,该花就花。” 余名扬拿过金元,道:“谢兄长。” “自家兄弟,说什么谢不谢的。”中年汉子伸出手,似想抚下他的头,但是伸到一半,却又捏紧放下了,道:“既然明天要上路,记着早点休息。”说着,便往外出去了。 余名扬应了一声,并站起道:“兄长安心,小弟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同一时间,安初儿也是在自己学宫中的居处准备着。 这一次不止是她,还有几个学习坚爪部落语言比较好的学子也会一起前往敞原,但是她可以看出,这次所有派出的学子,都没有什么出身背景,这明显是学宫方面担心此行有危险。 她尽管言语学的不错,可至今还没有与坚爪部落对话的经验,心中也是感到有些紧张。 “要是先生在就好了。” 只是她听杨璎说,先生有事出门远行,恐怕近段时间不会回来了。 她拿出张御交给自己的那本小册,在灯下慢慢读着,尽管已经看过很多遍了,已经能够背下了,可她仍想在出行前再看看,似乎这能给她带来更多信心。 而此时在詹府中,詹公面无表情的坐在椅子上,向着来人问道:“到底怎么样了?还没有确切的说法么?”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五旬左右的学宫学令,他道:“詹公放心,人是在的,那些坚爪部落的土蛮也不禁止人探望,就是言语交流困难,所以不知道到底为了什么把人扣下了。” 詹公漠然道:“不是让那些学子去负责沟通么?让他们快些上路。” 那学令言道:“已经安排妥当了,不过这件事,学生也只能帮到詹公这里了,那些人毕竟是张辅教的学生,也就是他不在的时候,我们才能抽个空子。” 詹公冷声道:“学宫的规矩我懂,区区几个没背景的学子,没那么难办,现在只需搞清楚事情到底如何了,我儿也绝对不能出事。”说话间,他拿拐杖顿了顿地。 可就在这时候,一个仆役匆匆跑了进来,道:“詹公,万俟先生,不好了,方才有消息说,那些蛮人的部族正沿河而上,往北移动,我们派去探望少郎的人也没了音讯。” “什么?”詹公一下站了起来,可起身过急,却是一个眩晕。 那学令连忙上前将他扶住,道:“詹公莫急,詹世兄诸言通达,气度高华,想来定是无事的。” 詹公一把推开他,喘了几口气,一手扶住拐杖,一手指着外面,道:“这些无用的话就不用说了,柳公府这个人从来只认结果,那些蛮人一定要安抚下去,别等了,你现在就安排那些学子上路,尽快赶去那里!” …… …… 第五十八章 万法皆付一 张御从山原中出来后,往下一路之上再没有碰到任何阻拦,不过他们并没有借助都护府开凿的人工运河乘船返回瑞光,而是又去了晓山镇。 到了镇上,他找到陈正,并委托其往学宫之中寄送书信,上面大致交代了此行的遭遇。 之所以不是由他自己来执笔,那是因为他不确定现在的情况到底如何了。 闻氏两兄弟怎么样了?会不会也像蔡蕹一样叛变?有没有人先回到玄府?玄府现在对他的态度又是什么? 这些都不确定。 而由陈正送去书信,由于两者之间本无关联,且其又是在转迁之际,便是有人看见了,也至多以为他想谋求高位,这样就可以避过绝大多数的意外,并把最真实的情况反映到玄府之内。 不过也是凑巧,正因为到了这里,他才从陈正那里了解到,那些袭击自己的人与半月前出现在在晓山镇前的蛮人有着很多的相似之处。 而且这些人的出现,也就在他们离开晓山镇不久,只是此辈来的突然,消失的也突然。 张御心中推断下来,那些人或许真的可能是为那块金板而来,不然在时间上不会那么巧合。 他感觉自从瑞光城出来后,这一路上似乎就总是危险不断。可他知道,这一系列的事,其实并不是什么意外突发的状况,源头几乎都可以寻到神尉军身上。 这几十年来,神尉军一直在侵夺玄府的权责,以至于都护府大部分地界都充斥着神尉军的影响力,可其近段日子以来的快速收缩,导致之前被压伏下去的各种势力又开始有所抬头了,或许这里面有不少还是神尉军刻意纵容和推动的。 现在玄府既然走到了最前面,那么遇上这些事几乎必然的。 只是玄府的力量现在还无法涵盖神尉军退让出来的空白,可以想见,神尉军现在正在冷眼旁观,准备等着玄府焦头烂额的时候再重新出来收拾局面。 在晓山镇住了一晚后,他抽空往镇北面的那处废墟中又去了一回。那只小豹猫则一直跟随在他身边,他去到哪里就跟到哪里。 在进入废墟后,张御很快找到了线索。尽管时间已是过去了大半个月,可是上千人的行动留下的痕迹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消去的。 他发现这些人的行动是很有目的性的,绝大多数的痕迹都是集中在那疑似蟒蛇巢穴的洞窟附近,并且里面也有被四处翻找的迹象。 这一番查证下来,他已是能够断定,这些人的目的就是那块金板。 他已是看过,金板本身没有什么特殊之处,那么问题应该就是落在那些文字上了,可他也无法辨认其来历,只希望在宣文堂里能找到相关的文献记载了。 下来他又在这里附近仔细转了几圈,可古怪的是,关于这行人离去的痕迹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此辈就像突兀的消失在了这片废墟之中。 他对此不禁有了一个猜测,这件事只有回去后上报玄府,再派人手过来查证了。 等他回到晓山镇后,已经是中午时分了,还未走到居处,却见陈正匆匆过来,见他身影,面上一喜,上来一拱手,低声道:“张君,玄府来人了,此刻正在你居处等候。” 张御一转念,他是昨天早上托陈正寄送的书信,今天人就到了,这说明玄府在收到他的书信就派人赶来了,当中没有半分耽搁。 等他回到居处后,才讶然发现,等在这里的居然是范澜和辛瑶二人,他在门前合手一揖,道:“范师兄,辛师教,没想到是你二位到此。” 范澜笑着抬手还了一礼,道:“张师弟,项主事昨天接到你的书信后,就派我二人连夜前来接应了。” 张御道:“劳烦两位了。” 范澜笑道:“谈不上。” 辛瑶扶了下眼镜,看着他道:“不麻烦。” 三人在见礼之后,就各自坐下。 范澜看了一眼趴在张御脚下的小豹猫,笑道:“有灵性的小猫?有意思。” 辛瑶淡声道:“是豹猫。” 范澜咳了一声,道:“张师弟,你的书信主事虽是收到,可具体情况,我们还需要向你再问询一二。” 张御微微点头,信上的内容也就是个大概,有许多东西不是纸上能交代的清楚的。 范澜坐正身躯,下来他便把事情从头到尾又详细问了一遍。辛瑶则拿出纸笔,在旁记录,每一句话都没有漏过。 张御对于大多数事都是如实回答,包括在山中与臧殊和蒙面女子的交战也未曾隐瞒,只是涉及到具体细节时,他才没有多说。 他也没提蔡蕹可能叛变的事,这件事他并没有能够亲眼目睹,也没有任何证据,不过他相信玄府自有判断,这个也用不着他来关心。 辛瑶在记下两人所有问答后,又拿出张纸誊抄了一遍,而后在上面落下自己名姓印章,推到张御面前,“张师弟,你看可有不对的地方。” 张御拿起看过,也是一样执笔落名,盖上私印,重又递给了她。 这时他想起一事,道:“我与闻氏昆仲分开撤退后,便一直在深山中躲避追敌,他们不知道是否回返玄府了?” 范澜摇头道:“你们失去联系后,我们后来派人去寻找过,闻过可以确认已经死亡,闻德则不知所踪,也不知道究竟是被捉住了,还是同样也被杀害了。” 张御问道:“关于那些人,主事下来可有什么打算么?” 范澜摇头一叹,道:“长久以来,这些浑章修士一直是个麻烦,只是现在……我们恐怕还抽调不出人手来对付他们,只能先放上一放了。” 张御一思,点了点头。 对此他也是理解的,玄府要是能解决这些人,那早就解决了,也不用等到现在,而这个时候玄府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此事只能暂时往后靠了。 范澜想了想,道:“对了,张师弟,你最好先留在这里,不必急着回去,恐怕有另一件事还需劳烦你去做,这里还涉及到都护府安危。” 张御反应很快,脑海里一过,已是大略猜出情况出在何处,他看向辛瑶,道:“坚爪部落?” 辛瑶轻轻点头,她道:“张师弟你那日走后,玄府决定把事情交给詹治同,他去了坚爪部落后,开始据说还交谈顺利,可不知为什么,这几天却又没消息传出了,而且整个坚爪部落正往北移动之中,看去还没有停下的迹象,这时候需要一个人去与坚爪部落交流。” 张御看着二人,道:“这是玄府的意思,还是学宫的意思?” 范澜认真道:“张师弟,你是知道,玄府不会插手都堂事务的,这事是学宫迟学监找了项主事,询问你的消息,问你是否可以出面做这件事。而这次出来前,项主事让我们把这件事转告给你,只是具体如何做,可由你自己判断。” 张御淡声道:“名不正,则言不顺。如果学宫或者都堂要让我去做这件事,那么我以什么身份前往呢?坚爪部落又怎么相信我说的话就代表都护府呢?” 范澜点了点头,道:“张师弟,我明白了,我会把你的话转告给项主事的。” 张御见他似准备回去复命了,便道:“对了,范师兄,还要向你请教一件事。” “你说。” 张御缓缓道:“御想请教,心光之印,是如修行的?” 范澜道:“心光么……唔?”他忽然看向张御,目中露出异色,上下打量了下他,问道:“张师弟,你凝练出心光了?” 辛瑶听到此言,也是看了过来。 张御没有说话,可是下一刻,随着室内轰然一震,他身上就升腾了一阵光芒,然后如流水一般在他身体表面流淌着。 “心光!” 范澜欣喜站起,他传授章法时,对张御和白擎青两个人也是满含期待的,白擎青现在出外做事还没有回来,不知道如何,可张御这里倒是先一步寻找到心光了。 要知道,凝练出心光的玄修,在玄府之中就再不能当寻常的弟子来看待了,而是具备另一种地位了。 他按下心中喜悦,再次坐下,笑道:“张师弟,你问我如何修行心光,其实你自己也能猜出答案,修炼心光,只需要一东西,”他顿了一顿,“那就是神元!” 张御微微点头,“果然是神元么。” 范澜笑道:“我们玄修之所以胜过旧修,就是不必去修行那些各种各样高深的功法,也不必去打坐参悟,而只要专注于积蓄神元就可以了。所谓‘万千玄理,尽付妙机,诸般道法,皆聚唯一’,这就是我们最大的优势所在啊。” 张御点了下头,合手一揖,道:“多谢范师兄解惑。” 范澜看着他,道:“我会把这个消息告诉项主事的。”差不多的一句话,可这次,他更显慎重。 …… …… 第五十九章 顾全大局 两日之后,瑞光城的詹府之中来了一位访客,不过主客之间的交谈似乎并不愉快。 “詹公,接连几日,坚爪部落都在沿着旦河往上游方向走,再这么下去,很快就会接近最南端的广遥镇了。” 来客三十余岁,身形微胖,下巴蓄着胡须,尽管一袭便装,可从举止气度上,还是能看出其人身份不简单。 詹公不慌不忙一搭茶盏,道:“叶从事,这是宁山新出的凤遇茶,不妨品上一品。” 叶从事却是坐着没动,神情严肃道:“詹公,我不是来喝茶的,柳公府听到这个消息后很生气,公府入都堂只有月余,还有抱负未曾施展,他不希望看到都护府南域开启战端。这事你今天无论如何要给一个明确交代。” 詹公看去很是笃定,在叶从事质问般的目光下慢悠悠喝了一口茶,随后放下道:“叶从事,要相信小儿,治同他一定是可以安抚住那个部落的, 叶从事道:“现在的情况,又让我如何信你呢?” 詹公呵呵一笑,抚须道:“我活了百多岁,什么样的场面没有见过?六十年前那一战还不是一样挺过来了?你放心,再容我一日,当会给公府一个交代。” 叶从事看了看他,站起身,道:“好,那我照实回复柳公府,希望能等到詹公的好消息。”拱了拱手,便往外出去了。 詹公立刻吩咐管家送客。 只是等叶从事一走,詹公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立刻从脸上消失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浓浓的忧虑和焦躁。 “那群学子怎么回事?不是叫他们一到坚爪部落就搞清楚状况,怎么到现在都没回音!” 就在此时,一个亲信役从自外走进来,一直来到他身边小声说了几句,詹公一惊,立刻吩咐更衣,离了宅院,乘马车匆匆赶到泰阳学宫赶来, 泰阳学宫奎文堂中,一如上回,迟学监召聚了四堂学令和各属堂主事从事议事,等了许久,人差不多已是到齐。 洪学令方才说了几句话,就见大门推开,詹公微微喘着气,拄着拐杖走入进来,立时有人站起打招呼,道:“詹公来了。”随后堂中又响起了零零落落的招呼之声。 詹公很明显的感觉到,这些人对待自己,远不如上回那般热情了。 迟学监坐在主位之上并不起身,他抬头看了看,道:“詹公来了啊,嗯,这件事与詹公也有关,既然来了,也一起坐下来听一听吧。” 他对洪学令点了下令,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洪学令清了清嗓子,道:“这几日来坚爪部落的突然北上,根据之前传递上来的消息,我们怀疑此事或与詹节使处事操切有关……” 詹公此刻还未坐下,听到此言,动作一顿,忍不住抬起头,发声道:“洪学令,此言何来根据?” 洪学令道:“詹公,詹节使去到坚爪部落后,前后共是发回三封书信,其中每回都是提及,因难以见到坚爪部落大酋首,故他欲寻机相见。” 他在身前的文档中翻了翻,举出一封书信来,“尤其这第三封书信上说到,坚爪大酋首出外捕猎,他欲冒险一见,可算算时间,当就在这封书信发出未久,坚爪部落便就将之扣下了,而后整个部落就开始沿河北上,所以就算不是他直接导致此事,也定然与此事有着间接关联。” 詹公看向座上诸人,道:“诸位,就在上月,坚爪部落异动频频,我儿在此危急关头赶到了坚爪部落之中,而后近月这部落就再无动静,是何缘由,不问可知。坚爪部落不过一个土蛮,不识礼仪,不问道德,而今之变,许是其内部生乱,那我们应该设法查知其症结所在,而不是不问情由,先去怀疑己方功员!” 座上有人道:“詹公莫急,我等只是推断,并非定论。” 洪学令道:“詹公,詹节使现在被困,而我们了解到的情形来看,你派去接触的人也是生死不明,就算我们想要弄清楚发生了何事,也指望不了詹节使了,所以我们需要派遣一个同样精通坚爪部落语言的人前去……” “不需要!” 詹公突然一挥袖,喊了一声,让周围的人吓了一跳,没想到他这么大年纪的人嗓门也是不小。 詹公喘了两口气,看着座上诸人,又放缓语气道:“诸位,莫要把这件事看得太重了,我以为不过这是一件小事罢了,而且很快就可以得以解决。” 洪学令看着他道:“詹公,你何以有如此信心?” 这个时候,外面忽有一名助役走了进来,手上托着一封书信。 众人纷纷看去。 那书信一直被送到迟学监座前,他伸手接过,打开看有片刻,抬头道:“坚爪部落停止北上了。” “停下了么?” 众人议论纷纷,许多人露出欣喜之色。 詹公松了一口气,略显激动道:“我说过,我儿定然可以解决此事的。” 迟学监没有理他,沉声道:“这封书信是学宫里的几位学子联名从坚爪部落里寄来的。” “学子,坚爪部落?” 众人有些莫名其妙,什么时候又有学宫学子跑到坚爪部落去了? 迟学监板着脸,道:“有人趁张辅教不在,把他教授的学子私自调去与坚爪部落的土著交通。”他目光往左右一扫,眼神严厉,“此事谁做的?” 学宫历来的规矩,谁带的学生,就由谁负责,他人若要调用的话,那至少要经过师长的同意,以分清权责。 当然,这个事情虽然不合规矩,但也可大可小,可是未经学宫的商议和允许,居然主动向坚爪部落派遣学子交流,这要是弄出了什么事情,都堂完全可以将责任推在学宫头上。 迟学监转头看向万俟学令,做这件事一般的人可做不成,必然是学令才有可能,而这里只有其人与詹公关系最深。 万俟学令有些心虚,不自觉避开了迟学监的目光。 詹公这时道:“不用去看万俟学令,是我让他如此做的,我这也是为了搞清楚具体情势,是为了学宫,为了都护府!” 洪学令冷声道:“这不合规矩吧。” 詹公大义凛然道:“在都护府利益面前,这又算得了什么呢?况且那些学子不是带回来书信了么?坚爪部落也停下了,这说明这件事是做对了。” 迟学监冷然道:“停下?” 他晃了晃手中那封书信,“信里面说的很清楚,坚爪部落之所以停下,是因为这几天都护府的雨势波及到了旦河下游,那边遭受到了大雨,使得那些土蛮无法冒雨前行罢了,这与詹使节没有任何关系。” 他看着詹公,“信中还有内容,说这回是詹使节触怒了坚爪部落的大酋首,才致后来的事发生,这就与我们之前的推断相符了。” 詹公脸上一变,急着否定道:“这是绝无可能之事!” 迟学监不理他,将书信递给洪学令,道:“传下去给诸位览阅。” 洪学令大致翻了翻之后,就递给下一个人,在座之人在轮着看下来后,看向詹公的眼神都是意味不明。 詹公越来越觉不妙,书信最后传到了他这里,他伸手去抓,可或许太急,没有抓稳,反是掉落在地,于是弯腰拾捡,但几次都没能捡起来,还是候在一旁助役过来,才将之摆在了案上。 詹公抖抖索索拿出一副眼镜,戴上之后,这才拿起书信细看,过了一会儿,他的手不停颤动起来,愤怒道:“此事伪造,一定是伪造!几个学子的话怎能相信!” 他嚓嚓几下,就把书信撕得粉碎,随后撑着桌案直喘气。 迟学监冷冷看着他,呈送到堂上来的书信都是留有抄写复件的,就算撕碎了也没什么,他道:“事情已经清楚明白了,洪学令……” 洪学令一点头,站起道:“玄府传来的消息,张辅教已在回转瑞光的路上,此刻正好与敞原相距不远,我等当提请都堂,移卸詹治同节使之位,改由张辅教接任,并全权负责安抚坚爪部落的事宜。” 顿了下,他又言:“鉴于张辅教本身学职较低,故我在此提议,提他为学宫学正。” 座下之人稍稍交换了一下意见,便有一人先出声道:“在下附议。” “附议。” “附议。” “附议。” 底下一片附议之声。 “诸位!”詹公用拐杖使劲的顿着地面,发出急促而沉重的声响,他声嘶力竭道:“这对小儿不公平!” 洪学令义正辞严道:“詹公,涉及都护府生民的大事,从来都不是儿戏,令郎是去安抚部落,可如今我们看到的,却是有负学宫期望,有负都堂所托!詹公,注意下脸面吧,不要太难看了。” 詹公仍在挣扎着,“可是,我儿……” 在座许多人都是暗暗摇头,暗道詹公老糊涂了,看来他也是关心则乱,看不出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挽回的可能了。 詹公这时一转头,看向迟学监,双目发红道:“迟昭,我为都护府效力八十载,曾经陷阵杀敌,险死还生,更为学宫教化万民,兴礼布乐,岂能受此不公?我要去都堂,去找柳公府面呈此事……” “詹公!” 洪学令猛然打断他。 詹公惊讶看去。 洪学令表情严肃无比,大声道:“詹公,你要顾全大局!” 詹公一下睁大眼,这句话有些莫名的熟悉,似乎是以前他经常对别人说的。 眼前的人影似是变得模糊起来,那声音则在耳边回荡不止。 他有些茫然。 大局?难道我不是大局么? 拐杖从手中滑落,他倒了下去。 …… …… 第六十章 节出都军动 詹公在奎文堂上病倒了,被助役抬了出去救治。 不过现在没人来理会他的事,学宫在有条不紊的定下事宜后,就将呈书递到治署之中。 治署回应也快,只是隔了半个夏时,批复准许的帖子便就下来了。 学宫方面立刻安排了几匹快马,将整套节使衣冠和治署任书送往晓山镇。 迟学监在奎文堂的窗口前看着纵马而出的几名信使,心中滋味难明。 自他担任学监以来,还是第一次有马蹄声在学宫之内响起。 尽管长时期在学宫内打理事务,可不代表他对外面发生的事不清楚,实际上他了解事物的渠道比常人多得多。 他能感觉到,随着神尉军的不作为,最近整个都护府都有些不安稳了,这令他极为忧虑。 他看着那些信使的身影逐渐消失,不自觉叹了口气。 都护府的节使,按理是需要讲究仪仗的,还要遣军百人相护,鼓乐开道,以彰显威仪。 然而这安排起来有一套繁琐的仪式要走,要算定时辰日子,那至少也要四五天,这样太耽误时间了,所以现在也只能权且从简了。 此时都府庄园之内。 “什么?先生被派去当节使了?” 杨璎自从在学宫进学后,就和安初儿交好,可是接连几天不见后者的身影,她也觉得纳闷,直到追问问下来,才知道安初儿早就被学宫派遣往坚爪部落了,同样一起去的还有几个同学。 得知此事后,她很是气愤,可又无可奈何,身为卫尉,对于都堂和学宫的决定她没有插手和过问的权利。 因为生怕其他同学也被找去,所以她一直命人盯着此事,可是现在却又听到了张御受命前往坚爪部落的消息,顿时焦急无比。 她向来是一个行动派,脑袋一热,就离开自己的宅院,一路往正堂跑来,途中也不知道踢坏了几道门,役从们看到后都是一脸淡然,显是早已习惯了。 杨璎一路冲入内堂,她这次没有上前动手,而是站在那里,对着上方的小童道:“小弟,帮阿姐一件事。” 那小童一听到外面的声音,本来已是下意识等着被拽领子,可这次却迟迟未等见动作,他好奇看去,却见自己阿姐脸上前所未有的认真,他也是小脸严肃起来,问道:“阿姐,什么事?” 杨璎咬着嘴唇,道:“我要带兵前往敞原,现在先生和还有初儿,还有好多同学去了那里,他们可能有危险,我要去保护他们……” 小童想了想,道:“阿姐,我帮你。” 杨璎睁大眼睛,道:“你,小弟,你不怕舅舅说你么……” 虽然她来时就想好了,要想尽办法说服自己的弟弟,但是没想到现在这么容易就同意了,她反而有些慌了。 小童看了看她,小脸上多了一丝威严之色,道:“不怕,我是大都督。” 杨璎恍惚了一下,这个时候,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父亲,那位前任大都督坐在上面,她忽然感到眼睛有些发热,急急伸手抹掉,抬头道:“那,那你就快些发令吧。” 小童却没有急着动,而是认真道:“瑞光城内有五千亲卫军,但是为了城中民众,弹压不驯,不可能都调动,阿姐,我只能给你一千人。” 一千人? 一千人是多少? 能有多少排场? 好像……够了吧? 杨璎脑袋有些疼。 小童见她没反对,就道:“阿姐,我这就给你写谕令。”他拿起军签,落笔写字,再盖上了自己的常印,至于都护大印,没到成年,他还用不了。 待拟好后,他拿了起来,做个相递动作,道:“阿姐,给。” 杨璎兴冲冲上前,可就在伸手去拿谕令的时候,心中却没来由升起一股惶恐之感,顿有些瑟缩踌躇,过了一会儿,却觉手上一沉,原来是那小童主动把谕令和军符交到了她手里。 可她发现,一份薄薄的帛书外带一枚轻轻的金符,竟是压的自己无法挪步。 “我,我还是……” 她一时有些口干舌燥,心中甚至打起了退堂鼓。 “阿姐,我等你回来。” 杨璎一怔,抬起头,却是看见自己弟弟那略带崇拜和期待的眼神,她顿觉一股勇气充溢胸膛,一下感觉什么都不怕了。 嗯! 她重重点头。 她退开几步,对着上方合手一礼,就扭头出了大堂。 她急着往外跑,还没等能跨出庄园内门,身后就有一个浑厚声音传来:“杨卫尉,你要去做什么?” 杨璎浑身一颤,努力转过身,脸色发白道:“舅,舅舅。” 英武男子身形笔挺的站在那里,沉声道:“你拿着都护的军符,是想去调动军兵么?” 杨璎吸了口气,鼓足勇气道:“我要去救人,我要去帮先生,帮我的同学,小弟,小弟他也是同意的。” 英武男子沉默片刻,道:“把都护的谕令给我看。” “哦。” 杨璎老老实实把谕令递上,嘴里嘀咕道:“是真的……” 英武男子拿过谕令一观,肃然道:“一千人?你不能带这么多人走。” 杨璎急道:“舅舅,我……” 英武男子一抬手,打断她道:“听我说完,瑞光城里的亲卫一旦调用,会引发全城的动荡和不安,而且凭你的本事,也带不了一千人,有一百人就足够了,至于缺的人手……”他沉吟一下,“我会让沿途各镇抽调民兵给你补足。” “是,是,谢谢舅舅。”杨璎这个时候哪还管得到人数,只要自己舅舅不拦着她,那就万事大吉了。 英武男子把谕令还给她,道:“这是都护第一次签发军谕,记得做好,我会让下面的人配合你。” “嗯,嗯,好。”杨璎接回谕令,只觉脑袋晕乎乎的,直到走出了庄园,也根本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英武男子见她离去,便从另一个边门走了出去,到了门外,这里的两排卫卒轰然一抱拳,大声道:“都尉。” 他沉声道:“备马,去治署。” 卫卒轰然应诺。 治署之中,柳奉全正在内堂之中审阅各地呈上来的报书,却听得外面传来阵阵滚雷般的马蹄声,他不禁一皱眉,不悦道:“怎么回事?” 门外有一个从事匆匆走进来,低声道:“公府,安都尉来了。” 柳奉全一惊,他立刻站了起来,亲自来到门口相迎,过了一会儿,便见一名英武男子走来,他一拱手,道:“安都尉,你怎么来了?” 他打量着对方。安右廷,都护府实质上的最高军事统领,也是当今都护的亲舅,其人手下掌握着都护府战力最强的六万正军。 这位平时并不怎么露面,之前他也只是在担任署公时见过一面。其人到来,绝然不会是小事。 安右廷握着佩剑站在门口,也不进去,道:“柳公,我知道你公务繁忙,所以我就长话短说了。” 柳奉全一挥手,让旁边所有人退下去,而后道:“都尉请讲。” 安右廷道:“数万土蛮逼近都护府南疆,我身为都尉,不能坐视。” 柳奉全警惕看他一眼,这是想干什么?是想干涉都堂事务么?他沉声道:“安都尉,这件事都堂已有处断,已然派遣第二位节使前往安抚,现在应该已在路上了。” 安右廷道:“我知道,可我都护府面对外族,若只是一味安抚,而没有武力威慑,治署能保证绝然不出事么?” 柳奉全没出声。 安右廷继续道:“我已经请命都督,由杨卫尉带领一百都府亲卫,前往南疆,路上需调集各镇军马物资,只是这里还需治署配合。” 柳奉全冷冷道:“既然都尉已然下了令,还需问我治署作甚?” 安右廷摇头道:“不是我下的令,是都护下的令。” 他看向柳奉全,道:“柳公府,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最近都护府到处乌烟瘴气,趁乱生事的人不少,震慑一下宵小,也有利于都堂秉政。” 柳公府深思起来,他知道,整个都护府军事名义上都归这一位统领,现在又得了都护的同意,如果强行出兵,那大可以绕过自己,现在来跟自己说,说明还是照顾治署脸面的。 不过其人最后这句话确实有几分道理,自己坐上署公之位没多久,下面到底有多少人愿意听他的实在很难说,现在倒是可以借这个机会,将下面的人事整合一下。 他语气微缓,道:“既然都尉和都护都已是定下,那都堂也会批书,调拨物资,让下方各镇配合行事,但是……”他看向安右廷,眼神毫不退让道:“都护府的策略是北剿南抚,从未改变过。” 安右廷没有说话,抬手对他一抱拳,就迈着铿然步伐,转身出去了。 半日后,晓山镇中。 张御已是接到了都堂的任书,从接到此书的那一刻开始,他便是都护府任命的节使了。 他手里拿着那封学子寄送来的书信,只是一看笔迹,他就清楚这是安初儿、余名扬等人的笔迹,至于前后经过,他也已是通过送信的人了解了。 随同任书一起到来的,还有一个面色严肃,不苟言笑的道袍男子,其人对他肃声言道:“张师弟,我受项主事之命,护你此行周全,我不管你如何做,也不会来过问你的言行,可一遇危险,你必须要听我的。” 张御倒是没怎么在意他的语气,别人是来保护他的,甚至关键时刻还可能以命相搏,那么小节之上就不必太在意了。 而且从心湖之中可以感觉到,这应该个非常简单直白的人。 这样的人其实很好打交道。 他道:“这位师兄怎么称呼?” 道袍男子回道:“我名粟筑。” 张御道:“粟师兄放心,若遇危急,我又无法应付的话,那当以你为主。” 粟筑神色和缓了一些,压根没听出他话里有话。 张御看了下天色,道:“如无什么要带的,我们这就启程。” 粟筑道:“这就去坚爪部落么?不用再准备什么了么?” 张御道:“我在他们的部落待过一段时间,十分了解他们,去见此辈,只要带一件东西就够了。” “什么东西?” 张御把手中夏剑一抬,道:“利剑!” …… …… 第六十一章 修玄若神明 张御不知道詹治同的语言水准到底如何,不过在他看来,其人每回躲在间室内听他讲授的时候,气息呼吸都很惬意自在,这说明其人听得很轻松,那么能力应该不弱。 可就算其人了解了坚爪部落的语言文化,甚至到了与他一样的水平,但若以为用语言沟通就可解决所有问题,那就太过于想当然了。 正如那日朱安世所说的,只是几句语言的对话,并不能说明所有问题。 坚爪部落不是这百年来归附了都护府并被打磨掉野性的土著,这些人是一群真正的从弱肉强食的丛林中走出来的蛮人,充斥着人类对暴力最原始的崇拜。 他们所膜拜的异神,名为“托洛提”,意即“撕开的喉咙”,代表着杀戮,可谓满身都是血腥气。 面对他们,纯粹用语言是沟通不了的,还需要更为强硬的东西。 詹治同错就错在他身为两个势力沟通的中间人,其本身却并不具备任何武力。 这些蛮人的思路是和都护府是截然不同的,在坚爪部落中,凡是真正掌权之人,大多数都是拥有较强的武力和健壮的体格。 故在他们看来,詹治同即便是都护府派来的,可是因为自身不够强大,所以他说的话就显不出任何分量。 反而有一些坚爪部落的人可能还会以詹治同的“武力”去衡量都护府,从而得出一个荒谬的结论,毕竟在蛮人看来,他就是都护府的“高层” 当然,真正决定坚爪部落的动向的是祭祀和大酋首,他们不会这么蠢。所以张御认为,这个部落的北移,很可能是一种试探。 就像荒原上的异怪在遇到不明身份的猎物之前,总要先试探几次,在确定了对自己的威胁程度之后,才会决定是上去撕咬还是躲避退缩。 当然,还不排除另一个可能,那就是坚爪部落背后或有不怀好意的人在推动。 对付坚爪部落的人他有一定的经验,可要是这些人存在,那就要小心为上了。 在晓山镇上召齐所有人手后,张御就翻身上马,冒着大雨往旦河方向而去。 此时他的身后跟随着二十余人,其中有玄府派出的粟筑和他带来的两名弟子,学宫派出的六名协助他的人手,剩下则都是晓山镇提供的民兵卫队。 学宫诸人之中,有一名伍姓师教身份最高,其人是专门负责书面记录的。 尽管他听不懂坚爪部落的语言,但却可以将张御说过和翻译过来的话送回去,这不但方便学宫和都堂了解情况,同样也是评判节使功过的佐证。 其实詹治同身边也同样有这么一人,但是其人亦被扣留住了,后来探望的人更是没能出来,要不是这样,学宫对后面事情的了解也不至于这么模糊和被动。 经过了七八个夏时的奔波,他们来到了位于旦河中游沐曦镇,并出示了节使符令,要求镇里安排船只,送他们前往下游。 镇里不敢怠慢,立刻调来了船只,他们于夜半时分登上船,然后乘风张帆,顺流而下,到快要接近天明的到达了广遥镇。 此镇位于都护府敞原北端,也是这片荒原上最大的城镇,镇中大约有一万两千人口,由于常年面对敞原上的蛮人,民风十分彪悍。 镇长听说都护府又有节使到了,连忙出迎,不过看到张御随行之人不多,并且没有任何仪仗,不禁生出了许多疑虑。可他当看到张御相貌时,心中之疑顿去,立时招呼进来,并命人备上热茶热汤和各色食品。 张御与他谈话之后才知道,坚爪部落的许多前哨已经出现在这里了。 广遥镇尽管拥数量可观的火铳火炮,足以对付敞原上的一般小部落,但是绝对是挡不住拥有庞大祭祀群的坚爪部落的,更不用说,这个部落还有异神的存在。 张御没有在此停下休息,他撑着伞,直接来到城头之上,这个时候,他胸前的斗篷缝隙里一动,自里探出来一个小脑袋,好奇的看着左右上下。 他伸手揉了一下,这头小豹猫虽然没有什么战斗力,但是对危险的感觉十分敏锐,所以这次他也是一并带上了。 自从出发后,就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粟筑只是看了一眼,就不再关注了。正如他自己所言,此行只为护持张御而来,其余事情不会去多理会。 张御此时目注前方,凭借过人的眼力很快辨认出来,大约数里远的地方,有几个蛮人躲在一个木棚子下面,也正打量着这里,并且冲着城墙指指点点,时不时还低声交谈着什么。 从打扮上看,可以肯定其中一个是坚爪部落的哨探,剩下的几个应该是原本生活在荒原上的土著蛮人。 原本这些荒原上的蛮人虽有数万之众,可因为来源于不同部落,彼此又一直互相攻伐,长久以来就是一盘散沙,可是学宫和都堂最担心的,就是坚爪部落到来之后,将他们整合起来,那就是一个大麻烦了。 伍师教这时走了过来,他也看了看前方,只觉那里一片漆黑,再加上大雨瓢泼,什么东西都看不到,于是道:“张节使,我们天亮再去那里么?” 张御道:“不必等天亮,等镇里安排好了马,我们立刻就出发。” 伍师教请教道:“节使,敢问为何挑在这个时候?” 张御道:“稍晚一些,就是坚爪部落供奉黎明之神的时候,为了迎接黎明之神的到来,这个时候他们不但不会拒绝任何人来访,还会把上门的客人当成贵宾,认为他们会给自己带来运气。” 伍师教露出佩服之色,道:“节使当真知识渊博,学宫早该派你来此的。” 张御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他道:“伍师教,劳烦你去把人都叫过来,我有话说。” 伍师教一拱手,便就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所有跟随来此的人,包括那些民兵和助役都是到了城头上。 张御转过身来,看着众人道:“我说几句话,稍候就要去往坚爪部落了,不管是在半路上,还是到了其等部落之中,任何人不能提及有关都护府的话题,尽量减少私下交谈,有什么事直接来问我,如果遇到危险,就蹲伏在地,双手抱肩,通常情况下,只要做出这个动作,那就不会受到较大的伤害。” 伍师教道:“节使,可以问下为何不能提及都护府么?” 张御道:“因为坚爪部落是有异神存在的,其在聆听凡人说话时,并不受凡间语言的约束,此举是为了避免诸位泄露都护府的当前实情。” 伍师教一惊,道:“之前詹节使知道这件事么?还有张节使的那些学生知道么?” 张御淡声道:“我在教授学生的时候特意说过这件事,至于詹节使,他自称与坚爪部落的人交流过,想来他也应该知道这件事的。” 交代过后,他没有再耽搁,就带着所有人下了城墙,然后骑上给他们准备的马匹,从早已推开大门的城门洞中穿行了出去。 镇长站在城头上,默默看着一行人冒着雨雾,向着浓重到化解不开的夜中行去,心中暗暗默祝他们此行顺利。 那个木棚之中,坚爪部落的哨探很快察觉到了马蹄声的到来,他发现来人数目不算少,于是立刻拿出一个闪亮的东西对着后方晃动。 很快,后面有一个接一个闪亮的光点传递下去。 三十余里外,这里有一座坚爪部落千人营地,他们在看到了光点之后,不少人当即放下了祭祀用物,做好了战斗准备。 等了没有多久,他们先是听到隆隆的马蹄声,而后就看见一行人撞破夜色雨幕,出现了营地之外。而策马行在最前面的那一个人,身上忽有一阵灿灿芒光升腾起来,照亮了雨夜和他的身后随从,大片的雨水落下,却从他身旁流淌的光芒中滑落下来,整个人笼罩在了一片氤氲朦胧的光辉之中。 那些蛮人顿时发出一阵阵古怪的惊呼声,目光中露出敬畏之色。 伍师教听到那声音,忍不住道:“节使,他们在说什么,我好像听见了他们在说‘天夏‘?” “你没听错。” 张御看着前面的简陋的土著营垒,淡声道:“他们是在说……天夏神明。” …… …… 第六十二章 血阳血羽 坚爪部落并没有与都护府接触过,但是六十年前那一战,在浊潮下复苏的血阳古国却被东廷都护府给生生埋葬了回去。 这一战影响太过深远,不但都护府的格局由此改变,安山北部的土著部落同样也是大受震动。 所以到了后来,就算身处内陆深处,从来没有到过安山以西的蛮人,也是听说过“天夏”这两个字的。 玄修在掌握了“心光”之后,因为那一层近乎神性的光芒,还有那种种凡人无法达到的能力,在土著的眼里向来是等同于神明的。 不过修炼者的心光和那些彩霞一般的灵性光辉却是不一样的,自有着一种独特而纯粹和光亮,这也让土著很简单的把他们同异神区分开来。 张御策马上前,冲着那些围栏附近的蛮人把手中的剑抬了一抬,而后又放了下来,这个是表示友好的意思。 那些守在前方的土著守卫一见,立刻放下了戒备,用且一个个弯下身来,向他表示敬畏和欢迎。 张御并没有进入营地,而是在门前说了一段在伍师教等人听来古怪而复杂的话。 过了一会儿,就自里出来了一个满脸皱纹的年老祭祀,头上戴着羽冠,身上穿着牛皮衣,手中抓着一柄系着羽毛和叶带的骨矛,虽然年纪很大,但是身上肌肉饱满,精神旺盛。 张御骑在马上,与其人对话了几句,年老祭祀对他十分客气和恭敬,连连点点头,又小心翼翼看了一直跟在张御旁边的粟筑一眼,而后对着营地里面喊了一声。 少时,便有一个身材高大的战士模样的人走来,他拍了拍自己胸膛,又朝某个方向指了指,很明显能看出这是示意张御等人跟着他走。 伍师教赶了上来,道:“节使,现在是要去哪里?” 张御道:“去坚爪部落设在敞原上的本营。” 伍师教问道:“节使,我们能顺利见到大酋首么?” 从之前詹治同传回来的消息看,想见大酋首可没那么容易。现在这些土蛮距离广遥镇这么近,他很担心双方爆发冲突。战争一旦开始,那就很难停下了。 张御没有回答,詹治同见不到大酋首,是因为他本身没什么武力,坚爪部落不会真正的平等看待他,之前能够顺利沟通已经算是他有本事了。 而这次他一上来就表明了自己具备超凡力量,且还是在黎明之前赶来,按坚爪部落的传统,这个时候赶来的人都算是贵客。坚爪部落的大酋首若是这样还不肯见他们,那就是有人在刻意阻碍这件事,那便需要提高警惕了。 在那个高大坚爪战士的引路之下,众人往南行走,此刻雨势暂歇,天色已是渐渐放明,不过天穹上依旧被铅灰色的厚重阴云所占据,而脚下处处水塘,泥泞稀烂无比。 那个坚爪部落的战士却是毫无所觉,好似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事,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前面走着,速度居然一点也不慢。 伍师教发现,直到现在为止,也没见到坚爪部落的人骑乘过任何马匹,敞原上那么多野马,按说找些来不难,或许是还没有掌握驯服马匹的办法?他把这件事暗暗记下。 这么步行了差不多有一个上午之后,那个战士停了下来,指着前方,气势十足的大声喊了一句什么。 伍师教一夜未睡,又在马背上晃荡着行走大半天,此刻也是昏沉沉,听到喊声,忙是打足精神看去,就见前方是一个用荒原上随处可见的石块堆砌起来的简易围垒,大约到胸部的高度,上面插着一面面皮毛制作的旗帜,还有不少土蛮站在石垒后,一支支骨矛斜搁在上面。 整个营垒的范围倒是比较大,足可容纳七八千人,并没有望楼哨塔这种东西。 而在营垒的正中位置,有一个巨大的用木头和泥土堆起来的巨大棚屋,占地颇广,顶上盖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羽毛,一缕缕的拖下来,看着野蛮而又艳丽。 棚屋旁边还围着着十几个木棚,而在更外面,则是则是大大小小上千个帐篷。 这时他留意到,就在不远处的空地上,却有两个如小丘一般高大,似狼似猿的异怪,此刻正坐在那里吞吃着不知什么东西的血肉,他看见有一个送肉的蛮人也被一起抓了起来,两三下揉捏在一起塞入了口中,胸中不觉一阵恶心。 张御道:“这是‘獴猢’,一种通常只生活安山以西的灵性生物,你们注意不要靠得太近,这东西除了主人谁也不认。” 伍师教连忙点头,又对后面人关照了几声。 那名战士上去与守营垒的交涉了一会儿,就对着他们连连招手。 张御驱马上前,一行人跟着他后面进入营地。 到了营地里,伍师教仔细观察着四周,不过很意外的是,荒原上那些土蛮饮食粪便从来都不会讲究,继而这个坚爪部落却不是这样,他看到了特意挖出了沟渠和排泄用的地坑,上面用盖板盖着,不过仍有很多异味残留。 此时他忽然发现,营地里的那些蛮人见到他们进来后,正在一个个围拢过来,有的甚至就堵在他们前进的路上,他不由得紧张起来。 张御却是视若无睹,骑着马往位于正中位置的那个巨大棚屋行去。而本来围挤成一团的野蛮人看着他马匹过来,都是自动分开,但并没有散去,而是就这么站在两旁看着他们。 伍师教也是紧紧跟上,他近距离看着这么多浑身上下充斥着野蛮气息的蛮人,也是有些胆战心惊,斗篷下的手紧紧握着自己的佩剑。 他来时也是怨怪詹治同没办好事,可这个时候才发现,真正来到这种环境中,能做到自如的和这些蛮人交流就不错了,詹治同不但一待月余,还能主动去设法接触大酋首,那是相当有胆气了。 这时有一个中年祭祀走出来,用力推开身边的蛮人,来到前方,弯腰一礼,而后对着张御说了一句什么话, 张御对他点了一下头,那祭祀就引着他们来到了一处空地上,其人拿过一根杆子往地上一插,再对他弯腰一躬,说了一短促的话后就离去了。 伍师教道:“节使?这是什么意思?” 张御现在已经习惯了用心湖去感应情绪,方才过来时,感到诸多气息在投照进来,只是绝大部分气息充斥着人性最简单的欲望和情绪,只有少数保持着冷静和理智。 不过其中也有一些,却与这个部落却是显得格格不入,甚至对他们有着强烈的敌意。 他看了眼周围,道:“伍师教,你可安排人手先在这里设立帐篷,等过了今晚,当就有结果了。” 此刻同样在营地内的一座帐篷里,有两个身上穿着彩衣,脸上有着独特鹰钩鼻的蛮人坐在那里,他们眉心处都有一小团红色的血渍,看着像是一个展翅欲飞的鸟。 坐在左面的那个人开口道:“没想到东廷人这次派出了他们的神裔做使者,‘埃库鲁’的立场可不怎么坚定。” 另一个人脸上带着半边黑色面具,他的声音带着古怪的颤音和嘶哑,“不能让他们谈下来。只有在南方这片土地上发生战争,才能让东廷人把他们的军队从北方撤走。” “你准备怎么做?” 戴着面具的人目光阴冷,拿出一把小刀,往身旁的木桩上重重一插,道:“你认为如果这个神裔在‘埃库鲁’的营地里出现意外会怎么样?” “好主意,不过‘托洛提’还没下定决心,在他的神坛附近,我们动手是不可能瞒过他的。” “我们可以给‘托洛提’献上足够的祭品,让他不插手这件事。” 左面那人想了想,道:“只是我们带来的人不多,能够对付一位东廷人的神裔么?” 戴着面具的人很有信心,道:“我已经看过了,他的灵性并不十分强大,这次我们带来了三个饮过神血的血羽战士,足够对付他了!” …… …… 第六十三章 心身照映 坚爪部落的营地中,一处占地较为开阔的帐篷里,安初儿正拿着笔,在一本小册上记录着这几天来的所见所闻。 她和余名扬等人是四天前来到这里的,之前他们着实在学堂上学了不少东西,知道以坚爪部落的野蛮和落后,在自身不曾拥有武力的情况下,正常的交流是很困难的。 所以他们在出发前就想了个主意,那就是不说自己是使者,而是前来交换货物的商队。 反正负责具体与坚爪部落交流的人是他们,学宫跟来的师教也听不懂,随便他们怎么说都可以。 张御曾反复说过,和野蛮人打交道,最紧要的就是先保全好自己,然后才有资格去谈其他的事,他们也是牢牢记住了这一点。 余名扬在出发前,特意委托了段能采购了不少物品,大多数是盐块和布匹。 他们很清楚,像这种大规模迁徙的土蛮,一定是缺少这些东西的,除了这些,他们还准备了一些华丽的丝绸和精致的瓷器,这也是以往对付土蛮的利器。 果然,这些东西一运来这个部落里,就大受欢迎。 坚爪部落纵然野蛮落后,却也知道商队给自己带来的好处,所以对待他们反而比之前对待詹治同等人更客气。不但单独给他们划出了一块空地,还派一队战士专门负责维护交易时的秩序。 尽管这几天来他们没能接触到被看押起来的詹治同等人,可的确由此打探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之前寄出的那封信就是最主要的收获了。 安初儿正在小册上落笔时,一个令人不舒服的声音传来:“安初儿,你还在这里磨蹭干什么?”随后一个二十余岁,辅教装束的人就走了进来,并满脸不悦的看着她。 安初儿暗叹了一声,他们虽没有受到坚爪部落人的为难,可压力却也不小,这位随行的林辅教不顾实际情况,一直在催促他们去见大酋首。 不过她很懂礼,站起来一福,道:“林辅教,余君子已经去打听消息了,那位大酋首也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林辅教语气严厉道:“这话你们说了几天了?学宫那里多少人在等我们的消息,你们却在这里磨蹭,你们对得起学宫的栽培么?你们的老师是怎么教你们的?” 安初儿听到这里,却是不能忍了,她抬头道:“林辅教,请慎言,你说学生可以,可在学生面前置评学生的老师,这岂是一个为人师表的师长该说的话?” 林辅教一怔,随即有些恼怒,手指伸出来,点着安初儿正要说什么,可这个时候,忽觉光线一暗,转头一看,就见帐篷外站着一个穿着斗篷的人,脚下则跟着一只金色的小豹猫。 他有些紧张,道:“你是谁?是什么人?” 安初儿忽然觉得,这个人给自己感觉很熟悉,她张口想喊什么,却又不敢确定。 那人看了看她,伸出手,将遮帽掀开,露出了脸容。 “先生!” 安初儿一阵惊喜,她自帐篷里跑了出来,仰头道:“先生,你怎么也来了?” 张御道:“学宫让我来处置这里的事。” “是你!” 林辅教这时忽然一指他,道:“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张辅教,学宫让你来的?很好!张辅教,快去面见那个大酋首,想办法让他把詹节使放出来。” 张御看着安初儿道:“你和其他同学都在这里么?” 安初儿道:“先生放心,人都在。” 林辅教很是焦躁,道:“管什么学子?张辅教,救出詹节使,安抚好坚爪部落,完成都护府的大事才是正经啊。” 张御道:“安初儿,你回头把所有人都找齐,今晚你们就待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不管谁唤你们都不要答应。” 安初儿嗯了一声,无比认真道:“初儿一定记住先生的话。” 林辅教这时也觉察出来什么了,看了看两人,道:“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张辅教,我是万俟学令特意派来的,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我说啊。” 张御道:“我交给你的书有在看么?” 安初儿道:“有在看,学生每一个字都记下了。” 林辅教:……” 张御在交代过后,就走了出去,他没有跟林辅教说过一句话,也没有看过他一眼,似乎眼前就没有这个人。 林辅教却是急了,他跟了出来,想要拦住张御的路,“张辅教,到底怎么……” 这时一直跟随在张御身边的粟筑一伸手,一把捏住了林辅教的后颈,然后把他提溜到了一旁放下。 林辅教只觉浑身一麻,而后视角一转,自己就直直靠在了一旁用于固定帐篷的木桩上了。 很快他就惊恐发现,自己虽然是站着的,可浑身上下除了眼皮之外,居然没有一个地方能动了,只能从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呜呜呃呃的声音。 张御一路回转到了自己的帐篷之内,言及自己需要调息,粟筑一点头,就去了大帐之外等候。 张御让小豹猫去到一边自己玩耍,自己则盘膝坐下,于心中一唤,便就将大道玄章唤了出来。 之前在察觉到那些强烈的敌意后,他就觉得有必要再加深下自己的实力。 看着那心光之印,他没有任何保留的想法,就将剩下的所有神元都是往里投入了进去。 随着神元的增加,这枚章印也是变得越来越亮。 同一时刻,营垒中间的巨大棚屋之内,大酋首埃库鲁坐在软垫上,正拿着一只精致瓷杯品味着里面茶水,这些都是詹治同之前赠给他的。 他身材高大,体型健壮匀称,牙齿齐整,两眉浓密,头发留到肩膀上,梳洗的很光亮,没有一丝凌乱,他品茶的动作很舒缓,如果不是身上穿着的缀着爪牙的服饰,几乎看不出他是一个野蛮人。 此刻坐在他面前的,是部落里最年轻的祭祀喀莫,他抓着骨杖,小心问道:“大酋首要见这次东廷派来的使者么?” 埃库鲁喝了口茶,好似漫不经心道:“你的看法呢?” 喀莫低下头,道:“我遵从大酋首的决定。” 埃库鲁很满意他的反应,他喜欢这些年轻的祭祀,听话,健壮、又充满力量,而不像那些上了年纪的祭祀一样处处对他指手画脚,总拿那些老旧的规矩来束缚他。 所以他在上台后,就把大多数年老体衰的祭祀都留在那该死又肮脏的丛林祖地里了。 他道:“扎努伊察说,东廷人的后背很空虚,这和那些血裔告诉给我的话一样。” 詹氏父子其实并不知道,他们碰到的那个叫“扎努伊察”的小酋首,其实是坚爪部落有意派来与他们接触的。 他们是野蛮人没错,可这并不代表他们愚蠢。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他们一定也会设法了解这片土地最强大的统治者。 扎努伊察在去了一趟瑞光城后,就大致弄清楚了都护府的虚实,不过同样的,他也被都护府的强大所震慑,所以坚爪部落才一直没有轻举妄动。 喀莫祭祀想了想,道:“那大酋首是想和那些血日的后裔合作么?” 埃库鲁喝了一口茶,闻着里面的香气,他眼里露出了贪婪的神色,但他很快就把自己的欲望克制了下去。 “那些血日的后裔告诉我,东廷人有不少好东西,这是真的,可是东廷人也有不少祭祀和神明,和他们开战,我们的损失也会很大。” 喀莫祭祀知道是时候表现出自己忠诚了,他俯身跪下,道:“只要大酋首下令,我和我的祭祀团会为大酋首杀死所有挡在路上的敌人,并将他们的灵魂献给伟大的‘托洛提’。” 埃库鲁大笑了起来,道:“我现在想知道,血日的后裔和天夏神明究竟谁更强大?想要说服我,那么就要拿出足够让我信服的力量来!” 喀莫祭祀抬头道:“大酋首需要我去试探一下么?” 埃库鲁一挥手,道:“没这个必要。”他一把将手中精致的茶杯捏碎,然后拿起木桩上一块半生不熟的肉撕咬了一口,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一个巢穴里,容不下两头强大的野兽,就看谁能把谁吃了,”这一刻,他眼神如同荒原上的狼,“我们帮剩下的那个。” …… …… 第六十四章 浮光断羽影 就在张御他们一行人进入坚爪部落本营的时候,广遥镇外,浩浩荡荡的船只正沿着旦河而下,河面上一时船帆如林,一眼望不到尽头。 都护府南域向来是耕战一体,在收到大都督、治署、都尉三方面的合签军令后,旦河中下游的四十余镇全都是动员起来。 不过两天时间,名册上军兵的规模已然达到了三万八千余人,每一镇的军兵都是乘船而下,源源不断往广遥镇汇集。 此次出战的物资完全由治署拨付,沿着都护府百年来在平原上开凿的人工运河和旦河运送,兵马未到,粮食军械已然是堆积如山。 杨璎此刻已经先一步赶到了广遥镇,她带着一百亲卫出城的时候,当时嫌弃人太少,可随着亲卫拿着军符一路传递,身边的人马却是像滚雪球一样膨胀起来,甚至大到了让她害怕的程度。 她不懂如何行军领兵,也不懂怎么排兵布阵,好在她很有自知之明,没有头脑一热去瞎指挥,把所有的组织调度都是交给安右廷安排在她身边的几名营管去完成。 一名年轻营管这时来到城头上,对着站在这里眺望的杨璎一抱拳,道:“卫尉,最迟后天晚上,名册上人马就可以到齐,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属下安排的么?” 杨璎回过神来,她努力做出一副严肃样子,道:“那……那个,对了,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营管冷静而严肃的说道:“如果卫尉想现在出动,那么加上广遥镇的民兵,我们能集结起两万人,因为时间有些紧,我们手中只有六十门火炮,五千把火铳,骑兵也只有广遥镇的千人骑兵队,坚爪部落有百余名祭祀,还有异神,恕属下直言,我们的上层力量还很不足,凭这些力量还不足以击溃他们。” 杨璎底气很不足,眼神游移,道:“我,我只是去保护先生和同学,不想打仗的……” 营管道:“如果只是威慑,那就足够了。” “嗯嗯嗯,”杨璎连连点头。 营管十分冷静道:“还请卫尉拟定一个具体的出发时间,属下可以照此安排。” 杨璎一想,小声道:“能晚上走么……” 营管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 杨璎心虚的避开他的目光,过了一会儿,她一咬牙,终于鼓足了气,抬头道:“明天,明天早上我们出发!” 营管道:“属下建议平旦末刻。 杨璎马上点头。 营管对她行了一礼,郑重道:“属下这就是去安排。” 杨璎见他走了,松了一口气,靠在了城墙上,她忽然间感觉领兵打仗好累,一点也没有之前想过的那样威风。 就在这时,她听到风声中传来一阵悠扬的号角声,走到另一边的城墙边,往外看去。就见一列列军兵不断从河岸边过来,并在广遥镇外选地驻扎下来,此时密密麻麻的帐篷绵延出去,铺陈在了这片大平原上,那庞大的数量造就出了一种格外壮美的景色。 她忽然感觉自己的心安定了下来,扭头看向了另一边,“先生,大家,很快我就会来接你们了。” 入夜时分,坚爪部落点起了支支火把,营外还有一个个篝火堆,暮色下的平原上泛起了点点红光。 就在本营门口的空地上,那两头獴猢吃完了夜食,正昏昏欲睡之中,可本来很安静的它们却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忽然一阵躁动,而后发出愤怒的咆哮声。 立刻有两个负责照料的蛮人过来安抚,但却怎么也没法让它们安静下来,就在其中一个试图去通传大酋首时,两头獴猢忽然挣脱了身上的束缚,一脚踏出只有象征意义的围栏,顿把此人踩了个稀烂,在闻到了血腥味后,这两头灵性异怪好像释放了天性,咆哮着在营地里横冲直撞起来。 两头庞然大物顿时在营地里造成了一片混乱,不知有多少蛮人在黑夜中被踩死,所幸方才下过大雨,被湿泥裹糊的营地并没有因此引发大火。 张御坐于宽大的帐篷之内,正拿着一块干净的布擦拭手中的夏剑,外面的咆哮声他也是听到了,不过他这里距离营地门口较远,暂时还波及不到此处。 粟筑一直坐在那里闭目养神,听到声音的时候,只是睁开眼微微倾听了一下,就不去理会了。 张御擦剑的动作很是舒缓,随着人与剑的沟通越来越是强烈,心湖也是逐渐放大。 此时他能感觉到,有不少数人正朝自己这里靠过来,其中有三股巨大残恶的气息尤为强烈,来自最前方的一个,已经快要接近营地了。 营帐外远远传来了粟筑两个弟子叱喝声,还有剑盾碰撞的声音。 他坐着没有动,而坐在不远处的粟筑看了看他,便出一柄短刀,站起身走了出去,而在走动之间,其人身上倏地闪烁出一道光华。 其人方才出去没有多久,外面爆发了阵阵碰撞爆裂之声,还夹杂着呼喊和惨叫。 尽管这里争斗剧烈,动静也很大,可坚爪部落的人不知是否是被那两头獴猢吸引去了全部注意力,并没有一个往这里过来的。 张御这时把擦布放下,提剑站了起来,而后往外一步步走了出去,与此同时,身上有一轮荧光随之腾起。 当他走出帐篷时,便看见满地的碎裂的盾牌和剑矛,还有大约二十多具蛮人尸体,只是那里,还站着一个头上系着赤黑长羽,脸部戴着鸟喙面具,身上则披着血色的羽毛服蛮人,只是他的体型,比正常人高大一倍,而且全身上下还被一层血色的气雾笼罩着。 粟筑和他两个弟子正在前方与他对峙,神色凝重无比,方才他们试过了,无论怎么攻击,都无法破开这巨人身上的那一层血雾屏障,而且其力量巨大无比,身形也意外的灵活,并不像看起来那么臃肿。 张御看了眼这巨大蛮人的装束,立便辨认出了其人的来历,“血羽战士?原来是血阳古国的余孽。” 他吸了一口气,身上的荧光似乎更明亮了几分,把重心微微下压,而后,脚下一发力,整个人已化作一道疾光,朝着那巨人射去! 粟筑一惊,急呼道:“张师弟小心,他不惧……” 只他话音未落,半空中似有疾电一闪,同时似有什么被斩断的声音传出,一个巨大的头颅已是飞起在空! 其人庞大的身体晃了几晃,便倒了下来,发出了沉闷撞响声,从断脖里冲出的血液流淌到地面上,却是发出嗤嗤之声,周围的泥地顿被腐烂了周围一大片。 张御一剑建功,面上却没有什么意外之色。 血羽战士是很强大,身上的羽毛和血雾也能像灵性生物的灵性外衣一样抵挡刀剑枪炮,但是恰恰挡不住夏剑这样的法器斩劈,有这样的结果毫不出奇。 事实上,这把法器炼造时最早的假想敌,就是这些东西。 不过这只是趁其不备,血羽战士之所以被称为战士,那就是因为其本身擅长各种搏杀技巧,同时还具备一些匪夷所思的能力。 此时他身在半空,还未落地,忽然一个巨大身影从左侧阴影里挤了出来,手中一把巨大的锄刀冲着他就砍了下来。 其人来得完全无声无息,而且时机拿捏的恰到好处。 张御轻轻向外一摆臂,身形在空中舒缓半转,随后剑如长鞭,一收一甩,前半段啪的一声拍在了那把锄刀之上,那巨大的刀势居然被他一击拍偏,而他本人则是借力向后。 只是此时,那黑暗之中,又有一把锄刀从右上方袭来,并带起了强猛的风压。 他足尖一点地,稳稳站住,同时轻轻一抬臂,把剑横摆,铮的一声,居然那架住了那看去凶猛无比的刀势,可是他脚下被轰然迫开的泥泞却充分说明了这一击的力量。 那巨大身影一击无果,便把锄刀往前一顶,将顶端的尖锐部分向着张御戳去,同时脚向前踏,使力推来,试图压迫他的闪避空间。 张御却是脚下微微错开一步,便避开了正面锋芒,同时一振剑刃,再迅快无伦的向前一步,一剑点在了其人胸前。 轰! 明明只是简单的一剑,却有一声巨大闷响传来。 那庞大的身躯顿了一顿,明明胸前只有一个小点,可是他的背后,却是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可以看到,无数混着血腻的羽毛粉碎在半空中,飘飘而落。 张御保持着出剑的姿势,他这一剑,把浑身之力全数凝聚到了剑尖之上,并于一瞬间伴随着剑芒一同爆发了出来,这不但是把力量控制到极致的一剑,也是心力与神气相结合的一剑。 片刻后,那巨人往后倒退了几步,轰隆一声,倒在了地上。 而在这时,最后一个血羽战士方才把偏落的锄刀从泥地里拉出来,他看了看场中,见张御和粟筑等人正朝自己望过来,沉默片刻,没有再选择进攻,而是转身就跑。 这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如果场面上没有胜算,而又没有人向他们下达死命令的话,他们是不会死拼到底的。 与此同时,他的体型在急骤缩小,速度却是在变快之中,但是同样,他们所拥有的守御能力也在相应减弱。 张御抬起剑来,看着前方,正要动手时,却是心中微微一动,便将手放了下来。 那个血羽战士在经过一个营帐的时候,就见一个披着熊皮的高大人影突然横跨一步,拦在了他的去路之上,任凭那巨大的冲势撞在自己的身上,却是站在一动不动,而后其人伸出双手拿住那血羽战士,一下横举过头,双手再向外一分,就将之生生撕裂开来,并任由那些带着腐蚀的污血流淌在自己的脸颊和身体上。 那个人随手扔掉两截残尸,抹了一把脸,向前走到了光亮可及的地方。他看着张御等人,裂开嘴,露出一丝笑容,用天夏语说道:“我是坚爪部落的大酋首埃库鲁,来自天夏的神裔们,看来你们才是我要等候的客人。” …… …… 第六十五章 黎明谈判 埃库鲁的身形极为高大,肌肉饱满结实,再加上他身上披着的熊皮,乃至那洒遍全身的鲜血,在昏暗的光线下,他就如同一头立起走路的巨熊,迈步过来时,给人以沉重的压迫感。 粟筑的两个弟子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短刃,就要往上迎去。 张御抬手把剑一横,阻止了两人上前,随后锵的一声把剑归鞘,用坚爪部落的语言说道:“只能说,我们暂时还不是敌人。” 埃库鲁听到这句话,饶有兴趣的看了他几眼,继续往前走,一直到夏剑笼罩的范围之外站定,仗着那不比血羽战士低上多少的身形,俯视下来,继续用天夏语道:“天夏神裔,你们不是要见我么?我已经来到了你们面前了,你们有什么想说的么?” 他能说几句简单的天夏话,这是扎努伊察教给他的。 詹治同一直认为在语言方面自己拥有过人长才,余者皆碌碌,可实际上,这样的人从来不缺。扎努伊察虽然是蛮人,可同样也有这样的天资。 他跟随在詹氏父子身边一段的日子里,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天夏语的日常对话,不过一直装作自己听不懂而已,在过来得一路之上,使团之中一些较为隐秘的对话他都是听在心中。 其实他并非真正的探子,很多地方都露出了破绽,这一点稍加注意,就不难发现,可詹治同这么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又那里会去在意一个蛮人土著呢? 张御手提夏剑,站在最前方看向埃库鲁,道:“血阳古国的余孽是东廷都护府的敌人,我知道还有两个人就躲在大酋首的部落里,在我们对话之前,必须先肃清他们。” 埃库鲁那庞大的身躯发出一声似笑非笑的厚重鼻音,他道:“喀莫。” 喀莫祭祀很快从远处跑了过来,恭敬道:“大酋首。” 埃库鲁道:“去把那两个人带过来。” 在他吩咐下去后,两个血阳古国的人很快就被坚爪部落的战士从营帐里拖了出来,并被推到了双方的面前。 那个戴着面具的人看了看四周围,他还算镇定,站直身躯,沉声道:“埃库鲁,杀了我们对你并没有好处,留下我们,你还有退路,而且有我们在,东廷人也会对你们更加顾忌。” 埃库鲁大步走上前,大手往他脑袋上一盖,正好整个拿住,戴面具的人紧张的说道:“你如果杀了我们,血日的后裔就不会再与你合作了,东廷人也就不会再害怕你们了,他们更会肆无忌惮的压榨你。” 埃库鲁看向张御,“你们会这么做么?” 张御淡声道:“如果能争取到更大的好处,我们为什么不要?” 埃库鲁咧嘴笑了笑,只是轻轻一捏,头骨碎裂的声响传出,那个人脑袋就像一只被拧碎的烂西瓜,鲜血皮肉和破碎的面具混合在了一起。 埃库鲁一松手,任由无头尸体倒下去,眼中露出不屑的神色。 在他看来,这个人刚才说的都是废话。 他的逻辑简单而又直接,谁有力量,那么他就信服谁。 现在是张御这边轻易战胜了血羽战士,那么毫无疑问东廷人或者说天夏神裔的力量更强大。 还有说什么给自己留后路,那就更好笑了,这些血日的后裔找上他,那是因为他有力量,可以给这些家伙带来帮助,而不是反过来。 只要他一直拥有力量,就算杀了这几人又怎么样?他相信自己就算和东廷人谈不拢,只要再度表示出愿意与血日人合作的意思,对方会很自然的选择忘掉这件事的。 这时他伸手一推,把剩下的那一个血阳古国的余孽推到了张御等人的面前,“这个就交给你们了。” 这个人被巨大的力量一推,没能止住脚步,一下趴在了地上。他抬起头,露出血阳余孽所特有的异常高隆的鹰钩鼻,看着上方的张御等人,颤声哀求道:“别杀我,别杀我,我知道很多秘密。” 张御正要拔剑,这时后面有个声音道:“节使,让我来吧。” 伍师教从一旁的走了出来,手中握着随身携带的佩剑,只是脸色微微发白,看得出有些紧张。 张御点了点头,侧开一步,粟筑等人也让开路来。 伍师教走到前面,拔出佩剑,凝神屏息,那个血阳余孽意识到不对,急忙爬起来要逃,可还未出去几步,倏地一声,首级已然掉落在地,其身体顿时失去支撑,向前栽下。 伍师教舒出了一口气,道:“长久没有练了,还好手没有太生,让节使和诸位见笑了。” 他虽是学宫师教,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因为在东廷都护府,人人都有可能上战场,所以大多数人都有一定使用武器的基础的。 埃库鲁这时道:“好了,我们之间的障碍已经没有了,可以坐下来谈了。” 张御淡声道:“现在还不行。” 埃库鲁露出危险的眼神,盯着他道:“天夏神裔,不要挑战我的耐心,我已经满足了你的要求,你还想要什么?” 张御淡声道:“我是黎明前到来的客人,那么这场谈话应该在放在黎明到来后,并且得到该有的尊重,而不是现在这样满身血污的对话。” 埃库鲁唔了一声,捏了下拳头,又张开手,连续几次后,他点头道:“合理的要求。”他转过身,用侧脸看着张御等人,“天明后,你们到我的大帐来。” 说完后,他就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这里。 张御也是带着人手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中,他吩咐众人先去休息,自己则是坐下调息,蓄养精神。 到了快到天明的时候,他方才起身洗漱,随后便换上了正式谈判用的节使衣冠。 此刻所有人也都是准备好了,他便带着众人往大营中间的那座巨大屋棚而来。 这一次他把安初儿和余名扬等人都是带上,作为他的学生,他们能够将此间的对话翻译给伍师教和其他学宫的人听。 屋棚之前早有人等候,见他们到来,敲起了有节奏的鼓声,而两旁持着骨矛蛮族战士,从胸膛里开始发出“吼吼吼”的独特声响。 张御走入屋棚之后,他发现埃库鲁已经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其人身上披着白色而干净的熊皮,头发上系着华丽的长羽,正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们。 而其人的旁边,则是坐了不少坚爪部落的祭祀,不过值得注意的是,这些祭祀全都是年轻人。 三年前他在坚爪部落住过一段时间,不过至今还没有碰上认识的人,而那些曾经统治整个上层的年老祭祀,现在也没见到几个。 祭祀是祭祀神明的重要阶层,拥有很高的地位,他想起先前见到的那个老祭祀,如今只是承担一个前哨营地的头目,这无疑说明,随着埃库鲁的上位,部落内部也经过了一场相当大的权力变动。 想到这里,他心下微微一动,若是这样,那无疑会导致另一个结果…… 这座棚屋虽然是临时搭建的,但是宽大敞亮,此时阴云散开了一些,外面的光线照进来,正好落在他们的身上,大雨归后的平原,微风渐来,有一种特别的清爽。 张御在被埃库鲁邀请坐下来后,他到注意自己面前的树桩上摆着一套洁白的瓷器茶具,这显然是之前詹治同带来的,被对方拿出来待客了。 埃库鲁此时有些迫不及待道:“好了,我们之前已经等的够久了,现在来尽快开始我们的谈话吧。” 张御一点头,道:“可以。” 伍师教马上将纸笔拿了出来,只是他发现那些祭祀忽然齐齐看向他,动作不由顿了一顿,要是对方反感的话,他会暂时选择不这么做,虽然他还达不到过目不忘的程度,但是简单的话语,大致都是能回忆出来的。 不过那些祭祀只是看了他手中的纸笔几眼,就很快就转过头去了,他心下暗暗一松。 埃库鲁没有任何铺垫和客套,直接就进入了正题,他道:“我们接待过你们之前派来谈话的人,知道你们想要我们安稳的待在南方的大平原上,可是你们要知道,这样很不容易。” 张御神情淡然,没有说话。 埃库鲁上半身挺起,用天夏语道:“我先说我的条件,我们需要粮食,足够我们族人生存的粮食!”他转过头,对着坐在自己身边不远处的扎努伊察道:“粮食,是这么说吧?” 扎努伊察弯着腰,恭敬道:“是的,大酋首,”他又提醒了一句,“我们还需要茶叶。” “对,茶叶!”埃库鲁用力点着头,道:“那东西不怎么好喝,但是能我感觉到我的身体需要它,非常需要!” 扎努伊察又道:“还有那些精美的瓷器和丝绸……” 埃库鲁大笑起来,道:“虽然我觉得那些东西挺没用的,不能用来吃,也不能用来当武器,不过你们需要,我可以给你们,算是我给你们的赏赐。” 他转过头来看着张御,“怎么样?这就是我们的条件!那么,天夏神裔,你的回答是什么?” 张御点头道:“这些东西,我们天夏都有,你们准备用什么来交换呢?” “交换?”埃库鲁顿时有些不高兴了,他身躯缓缓前倾,“就像你们前一个使者所说的,我们坚爪部落会为你们维护好南部疆域安稳,难道不就是一种交换么?” 张御看着他道:“我们天夏人的疆土,由我们天夏人自己来守御,不需要任何外族来插手。”他语声虽然平淡,可任何人都能听出那话中的坚决,这里面没有一点可退缩的余地。 埃库鲁的神情冷了下来,他的双目中又一次闪现出了危险的光芒,“那么,如果得不到我们想要的东西,我们会自己去取!” …… …… 第六十六章 力量信仰 埃库鲁的这句话说出后,场中的气氛一下紧张起来。 张御却仿佛很不在意道:“那你们凭什么来做这件事呢?” 埃库鲁盯着他道:“我知道你们东廷人人很多,但是我们还有很多祭祀,作为一名神裔,我想你明白,那不是凡人依靠数量可以对付的。” 张御看着他道:“从你们坚爪部落的人数上看,你们的祭祀大约有一百多个,不会再多了,”他一指扎努伊察,“你们的这个族人去过瑞光,应该知道,放在东廷都护府里,这个数量实在算不上什么。” 扎努伊察试图了解过都护府实力,比如“神尉军”、比如“玄府”。 他并不清楚这两者之间的矛盾,在他看来,都护府毫无疑问拥有着强大的神众和数目众多的祭祀团,也是如此,坚爪部落才没有对詹治同等人如何,仅是将他们囚禁起来。 喀莫祭祀看了看埃库鲁,站出来道:“我们还有伟大的‘托洛提’。” 张御语气平静道:“我们天夏镇压和杀死过的神明有很多,多到难以计数,‘托洛提’同样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坚爪部族的人听到这句话,神色都是一变,而就在这个时候,在场所有人感觉到,有一股恐怖的威势忽然笼罩下来,此时此刻,似乎有一个凡人难以触及的存在正在看着他们。 这股感觉笼罩下来的时候,外面值守的坚爪部落族人也是同样感受了,他们都是纷纷跪下,朝着不同方向叩首,口中不断呼喊着“托洛提”。 张御却是不为所动,这个神明的神坛才刚刚修筑起来,其真正的祭坛应该还在丛林之中,不是部落遭遇到近乎覆灭的危险,对方是不可能消耗力量过来找他的。 现在这些能感受的恐怖威势,实际上是直接投照在心神上的,若是长时间的维持下去,的确能够影响一个人的心灵,进而让人疯狂或者畏惧。 事实上这样的能力并不算弱,但像他这样有心光守御的人,这种威吓那几乎就是如清风拂面了。 而且通过这样一个接触,他也是试出了一个重要信息。 现在的托洛提,已经不是之前的“托洛提”了。 三年前他感受的托洛提,沉闷,保守、多疑、力量强大,如同一头蛰伏起来的年老狮子、而现在给他的感觉,狡诈、隐忍、嗜血、耐心十足,就像一头身处壮年,仍保持着进取心但又异常谨慎的头狼。 这无疑说明,这个神明已经有过改变了。 坚爪部落和他们所供奉的神明并非是一般所想的神明统摄一切的方式,而更多的是一种合作共存的关系。 神明庇护他们,为部族抵抗那些来自上层的力量,而坚爪部落则为其提供足够的献祭,让其力量得以壮大, 可若当部落和神明的意愿不一致时,那么很可能就会发生某种变动。 事实上,只要对祭祀的控制得力,大酋首改变神明也是很容易的,这种改变,不是找另一个神来替代,而是在保证其根本力量的同时,强行扭转其性情和本来。 这可以是神明自愿的,也可以是祭祀强行推动的,这样虽然会导致神明力量的损失,但从长远来看,对部落的发展却是有利的。因为被改变的神明,可以最大程度和新的领导者的意愿保持一致。 伍师教在神明的威势到来时,心中也是一惊,但好在后面没有什么事,他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相比下来,安初儿和余名扬等人看起来好像什么影响都没受到。这是因为张御在学堂上就告诉过他们,只要神明不是走到你面前,那么只要你自身不动摇,那么他就无法摧毁你。 埃库鲁冷着脸道:“天夏神裔,你贬低我们的神明,这让我很不高兴。” 张御坐在那里,身形笔挺,道:“无论你是否高兴,无论你是人还是神,要与我们天夏说话,那就必须尊崇我们天夏的规矩,你愿意接受,那我们就可以继续谈下去,如果你不愿意接受,那么就离开。就这么简单。” 他说这句话时,完全是用天夏语说的。 埃库鲁看向扎努伊察,后者连忙把这句话翻译出来。 伍师教听得冷汗直冒,勉强维持镇定,笔下记录不停,生怕一言不合就闹翻。不过他想来张御熟悉对方,这应该是某种策略。 但是张御这一次绝不是什么故意表现的强硬,而是他真真切切是这么想的,对付这样的部族,你绝不能后退一步,也不能有任何软弱。 别以为你的退让就会让对方收手,假若坚爪部落发现通过展示自己的武力就能得到更多,那他就会一直这么试探下去,从而索取更多的东西,直到你退无可退。 与其如此,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一步不退。 与这样的对手打交道,绝然不能把自己的认知和逻辑套用在对方身上,而应当完全把对方看成信奉弱肉强食的野兽。 在他们看来,你的力量强,你就可以让比你力量弱的人低头,你说得话就更有道理。 就像刚才的血阳帝国的余孽一样,因为他们表现的更弱,所以就没有资格再插手进来。 埃库鲁神情严肃道:“那么你们天夏的规矩是什么,我想听一听。” 在他的理解里,东廷人是这片土地上的居住者,而天夏则是众多东廷神明所在的地方,所以当听到这是天夏的规矩后,他显得异常郑重,因为代表了神明的态度,是直接来自上层力量的意志。 张御道:“都护府可以给你们粮食和茶叶,但你们必须用自己的付出来换取,比如我们要和北面的血阳余孽交战,我们或许会就会用粮食来换取你们的祭祀和族人来为我们出力;比如你们清理了荒原上的灵性生物,那么可以拿这些尸体来向我们换布匹和瓷器,总之,你们出力多少,我们就给你们多少东西。” 埃库鲁听到这里,胸膛中似乎有股怒火要冒出来,但他像又想到什么,捏了捏拳头,忍耐了下去,沉着声音道:“天夏神裔,你的条件我听到了,我们需要考虑。” 张御点了点头,道:“请快些做出决定,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在这里耽搁。”他站了起来,回头又说了一句,道:“其实我一直认为,与你们谈话,用钢铁和枪炮,比用言语来得简单的多。” 说完之后,他就直接走了出去。粟筑和他的两名弟子立刻跟上,安初儿和余名扬等人也是毫不犹豫一齐跟着走了。 伍师教一惊,这是谈崩了么?此时他也不敢多问,也是连忙带着学宫人走出来。 埃库鲁看张御一行人走出屋棚,他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愤怒,看着反而很平静,他把两只手肘支撑在木桩上,十指相互交叉扣着,遮住了一半的脸,凝视着外面。 而两旁的祭祀,此时没有一个敢说话的。 好一会儿,埃库鲁忽然道:“噶莫祭祀,你知道‘安图科人’么?” 喀莫祭祀一想,道:“大酋首,我听说过他们,似乎是以前圣山下的一个大部落。” 埃库鲁目光移向扎努伊察,后者立刻站起来道:“喀莫祭祀,现在的东廷人中有不少就是‘安图科人’,东廷人现在的王,就是一位东廷人与安图科女人的后代,他拥有数之不尽的财富和庞大的军队,并得到了他们神明的支持。” 埃库鲁道:“听到了么,其实我们也可以变得和如今的‘安图科人’一样强大,甚至成为东廷人的主宰也不是不可能。” 喀莫祭祀道:“大酋首,那我们该怎么做?” 埃库鲁道:“扎努伊察告诉我,东廷人的王有一位姐姐,如果东廷人的王愿意把她嫁给我,那么我可以答应那位天夏神裔的所有条件。” 至于之前他为什么没提出这个条件,那是因为他想通过武力展示来让对手屈服。 就像一头野兽闯入另一个野兽的领地,通过展示利爪和尖牙来威吓对手,试图把对手驱赶出去或者干脆狠狠撕咬下一块血肉。 只是他发现,自己现在并无法凭借这些来吓倒对手,心中又觉得开战的代价太大,那么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当然,这只是在他看来的退让。 喀莫祭祀道:“这个办法很不错,如果成功,大酋首那就是东廷人的王族了,说不定也能继承东廷人的王位,只是……东廷人的王会愿意么?” 埃库鲁咧嘴一笑,道:“只是一个女人而已,我可以帮助东廷人的王征战,可以帮助他看守疆土,可以帮助他巩固权势,我想他会愿意的。” 在场的祭祀都是点头,在坚爪部落中,女人大多数情况下的确只是一种货物,他们也理所当然的认为别的地方也是这样。 扎努伊察其实能感觉到,都护府里好像不是这样,女人好像可以拥有很高的地位,但他限于眼界,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埃库鲁见没人反对,就重重一拳敲在身前的木桩上,道:“那么,去把那位天夏神裔叫回来吧,可以多给他一些尊敬,说不定我以后想成为东廷人的王,还需要他们的神明支持。” 在座的祭祀们都是露出了轻松的笑。 可就在这时,众人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不对,朝着四面看了看,很快就注意到,地面好像震动了起来,木桩上的茶杯都在隐隐跳动。 众人都是露出了惊疑之色。 “地震?” 屋棚外,一个部落蛮人战士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趴在地上,指着外面大喊着什么。 埃库鲁神情一下变得严肃起来,他一下站起来,快步走出了棚屋。 由他的视线望过去,在雨云散去,光芒初展的平原之上,一支庞大的军阵出现了在那里,它的两翼向外展开,一眼难以望见尽头,遮天蔽日的旌旗如海浪一样滚滚压来! …… …… 第六十七章 策马万军来 来自东廷都护府的三万大军正往南行进,千军万马的齐整步伐隆隆撼动着大地。 一个身穿华丽银甲的少女位于军阵的最前方,她头戴羽翎盔,披着赤红色的鲜艳披风,座下是一匹高大健壮的白马,马脖上奶白色的浓密鬃毛迎风飘飞着。 她身形笔直的坐在鞍上,被众多亲卫和面面的旗帜所簇拥着,马蹄一步步向前踏动,引领着整个大军的行进。 此刻围拢在她的身边,除了护卫和营官团,还有十多名身着胜疆衣的神尉军,以及二十多名身着玄府道袍的玄修。 齐整的军阵,如林的矛戈,一色的军甲,还有那一面面不停飞扬的旗帜,行步过来时简直如山如海,这幅画面给人的震撼是极大的。 埃库鲁脸色极为不好看,不仅仅是此刻迎面而来的大军让他感到了威胁,而且在他这些军阵前方看到了一道道普通人看不到的光亮,数目不下数十个。 这意味着那些人即便不是天夏神裔,也和他的祭祀一样拥有着超凡力量。 此时此刻,他居然感觉到了一丝莫名的惶恐和畏惧。 他一把拽住还陷在震撼之中的喀莫祭祀,吼道:“去祭坛,必要时候,我要看到‘托洛提’!” 喀莫祭祀如梦初醒,道:“是是。”慌忙招呼一众祭祀向着神坛跑去。 与此同时,营地里擂响了震耳的战鼓,整个坚爪部落面对都护府大军的威压,开始匆忙集结兵力,两只獴猢也是很快被牵到了最前方,然而它们的感官比人类更为灵敏,此时感受到了严重不安,显得瑟瑟缩缩,完全没有平日的凶残。 埃库鲁暗骂了一句废物,在安排好了底下的人后,他推开身边的人往张御等人这边大步而来。 张御方才在走出屋棚的时候,便就已然发觉了对面大军的出现,并且看到了位于最前面的杨璎的身影。 他心思一转,在学宫安排他来安抚坚爪部落之前,都护府应该还没有派兵的计划,这次行动应该是临时决定或者是出现了什么意外状况,不然他这个负责具体事宜的节使没理由不知道。 不过他认为这样也好,实际都护府的大军在这个时候出现比以后出现要好得多。 这时他听到一声大吼:“天夏神裔,你们真的要和我们开战么?” 张御转过头去,见到埃库鲁走来的身影,道:“是战是和,这取决于你们。” 埃库鲁看了看他,意识到张御之前在棚屋内说得话好像不是什么威胁,而是来真的,然而这个时候开战绝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现在来到大平原的坚爪部落只有万余人,还有一半人在路上,尽管祭祀团基本都在,神坛也建立起来了,可对面的祭祀和神明显然也不是摆设,一旦打起来,他根本无法承担这样的损失。 他沉声道:“天夏神裔,我希望你们的军队能先停下来,你知道的,现在打起来,对我们都没有好处,条件我们可以慢慢谈。” 张御一思,他把伍师教喊过来,嘱咐道:“伍师教,这件事你最为合适,你去前面走一趟。” 他看得很清楚,大军这次绝不是来打仗的,不然不会等谈判结果没出现就仓促出兵。真的要打,哪怕多准备几天,军队的实力都会大不一样。 伍师教道:“节使,交给我吧。”他拉过一匹马,高举象征自己使者身份的长节,就往前方赶去。 埃库鲁看了看那无数迎风招展的旗帜,上面有着一个个天夏文字,他能猜到这些旗帜应该代表着来者的身份,问了下扎努伊察,后者这时也是一问三不知。 他一把将之推开,而后道:“天夏神裔,我想了解那些旗帜背后所代表的人和他们的身份,我想你不会介意吧?” 张御作为节使,就是负责沟通的,而这些旗号打出来,既是为了统御自己的兵马,也有威慑敌人的作用,告诉坚爪部落并无不可。 他把余名扬唤到近前,道:“名扬,你到他们那里去,可以把具体的情况说清楚。” 余名扬合手一揖,极是认真道:“是,先生。” 而此刻在前方的军阵中,杨璎正一手持着马鞭,一手持着缰绳,高昂脑袋,迎着大风稳稳向前。 她在启程出发的一开始还有点紧张和不安,可是当骑上战马,率领大军前行的时候,这一切软弱都是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满满的激荡心绪。她此时有一种感觉,自己挥手之间,就可以将挡在面前任何东西都碾碎。 这时她忽然见到,前面的营地里有人驾马跑了出来,手中高高举着一个东西。 营管驱马来至她身边,道:“卫尉,可能是使团的人,前面距离坚爪部落已是不远,我们是不是先停下?” 杨璎现在很懂如何听取别人的意见,一听这话,当即一抬马鞭,道:“停下。” 亲卫马上吹响了止步号,军令一层层传递下去。 随着悠扬的号角传出,长长的军阵由近至远,依次踏步停行,并将手中武器重重顿下,片刻之后,数万军队已然变得寂静无声,只有平原上风吹过旌旗的猎猎声响。 伍师教此刻正往前来,座下的马面对这样的阵势,却是惊得一个扬蹄,差点把他掀下去。他连忙拽住缰绳,安抚了一下后,再慢慢小跑上前。 这时杨璎身边有两个亲卫驰出,然后一左一右将伍师教夹在中间,再护送着他往前来。 不多时,三人就到了大旗之下。 伍师教是认识杨璎的,先是肃容合手一揖,而后正要说什么时,杨璎忽然道:“先生在前面?先生可还好?” 伍师教一怔,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道:“是节使么?对,节使在,卫尉放心,节使很好。” 杨璎高兴道:“我去见先生!”她一掀身后的赤红披风,把鞭一扬,霎时驰马而出,而她身后撑着大旗的亲卫和众多护卫也是策马隆隆跟上。 “喝!” “喝!” “喝!” 军阵之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接一阵的呼喝声。 营地之内,埃库鲁此时手中已是拿住了一柄刺棒,他看到那数十个拥有超凡力量的在一个少女带领下忽然冲出军阵,向着自己营地过来,瞳孔一缩,不由对着身边的余名扬低吼道:“怎么回事?你们要开战?” 余名扬投去一眼,道:“大酋首放心,过来的人数很少,应该只是上来谈话的。”他心下也有些不解,只是不到两百人,这个看着高大凶残的蛮人首领紧张个什么? 这时也有蛮人过来问该什么办,埃库鲁神色不定的想了想,挥了挥手,道:“放他们进来。”他明白,这些人要真是来和他来开战的,那么那些围栏和守兵就是笑话,还不如大方一点。 杨璎见蛮人让开前路,顺利冲入了营帐,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那里张御和安初儿等人,她眼前一亮,露出欣喜之色。 策马到近前后,她跳下马,把头盔抛给身后的人,随后双手一合,郑重一礼,道:“先生!” 张御受了这一礼,而后也是双手一合,道:“卫尉有礼。” 前面受那一礼是因为他是先生,对方是学生,后面这一礼是因为杨璎是卫尉,是这支大军的统帅,而他则是都护府任命的节使 他这时抬头看了一眼跟着杨璎后身的那些玄修和神尉军,这些人见他目光过来,都是对他点头致意。 他知道都府中有不少玄府和神尉军的人,其实这些人只是在这两个地方拥有一个身份,有一个获得超凡力量的途径,但本质上都是属于都府的亲信,平时并不出现在外面。 而若是两边产生矛盾,他们会毫不犹豫站到都府这边来。 这还是上一任大都督在位时所留下的格局。 杨璎见过礼后,转头看向安初儿,上来一把她拉住,欣喜道:“初儿,你没事吧?”她看着四周一张张熟悉的同学的脸孔,“还有大家都没事吧?” 安初儿道:“我们都没事。幸好先生来了。”她又一笑,俏皮的眨眨眼,“幸好杨卫尉你来了。” 杨璎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她挥了下马鞭,扭头道:“先生,我们回去吧?” 张御道:“和坚爪部落的谈判还没有结束,我还不能走。” 杨璎有些忐忑,道:“先生,我,我没给你添乱吧。” 张御道:“不,你来得正是时候,按照我原本的设想,恐怕还要几个回合,现在你们来了,我想下来的谈判会容易许多。” “这么说,这回我帮到先生了?” 杨璎听到这句话,情绪一下高涨起来,忽然间感觉自己不是那么没用了。 可是她并不知道,她这次亲率大军而来,威慑蛮敌,此刻又是一身戎装,在一众同学的眼里却是十足的英姿飒爽,威风凛凛,着实惹来不少崇慕的眼光。 “那个女人是谁?” 埃库鲁看着前方,向余名扬问道。 余名扬道:“那是都护的胞姐,统御都护府亲卫的杨卫尉。”说到这里,他挺起胸膛,“她是我的同学,同样也是先生的学生。” 这句话信息比较多,有些余名扬还是直接按音译来的,埃库鲁有些听不明白,于是只能再问扎努伊察。 扎努伊察道:“大酋首,他说那个女人就是东廷王的姐姐,也是和我们谈判的那位天夏神裔的……嗯,继传者。” 他不知道怎么翻译先生和学生,不过好在可以用祭祀带领学徒的方式来理解。 埃库鲁有些惊异的看了张御一眼,他没想到后者的身份居然那么高,不由感到自己受到了很大的尊重。而他并没有发现,放在以前,自己根本不会有些这样的想法。 只是当他再看了一眼杨璎后,脸色却是一阵难看,心底已经完全否定了娶这个女人想法。 一个能够带领大军的女人绝不是他想要的,关键还是一个神裔的继传者,那以后很有可能成为一位大祭司,部族权力加上神明的力量,这还了得? 如此强势的女人,如果到了部落里,那到底谁听谁的? 我还会是大酋首吗? …… …… 第六十八章 寻礼慕文 埃库鲁很庆幸自己之前没有在张御面前提出那个条件,否则东廷人如果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那现在他还要想办法拒绝。 这时他一转念头,避开余名扬,单独把扎努伊察拉到一边,道:“如果不娶那个东廷王的姐姐,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成为东廷人的王?安图科人是怎么做到的?” 扎努伊察努力想了想,道:“大酋首,安图科人应该是学习了天夏人的语言文字。” 埃库鲁微带疑惑,道:“天夏人的语言文字?这和王位有什么关系么?” 扎努伊察解释道:“据说是天夏本土无数神明所用的文字和语言,安图科人最早就是学会了这些,掌握了语言文字里面所蕴含的知识和力量,才得以当上了东廷人的王。” 他说到这里,也是兴奋了起来,道:“大酋首,东廷人的武器,东廷人的建筑,东廷人的衣物,都比我们好得多,最重要的是他们的统治方式,那是足以统治十个,百个坚爪部落人口的方法,只要学了天夏人的语言文字,懂得看他们的书籍,那么这些东西我们都可以学到。” 埃库鲁听了这些,倒是很感兴趣,他问道:“天夏的语言文字是不是很难学到?” 扎努伊察用力的点头,道:“很难学到,东廷人专门建立了一个地方用来教授这些语言文字,那个和大酋首谈判天夏神裔,就是专门负责传授的人。” 埃库鲁有一个很简单的认知,越是难学,越不不易得到的东西就越是珍贵,在他想来,张御的继传者里还包括东廷王的胞姐,那他所教授的就一定是好东西。 他不禁有了一些想法,又问道:“那之前安图科人是怎么学到的?” 扎努伊察道:“这个我听说过,据说东廷人从海上到来后,用了很多贵重的东西向安图科人交换了一大片的土地,还用粮食和布匹让安图科人为他们做事,所以他们也就愿意教授安人语言和文字了。” 埃库鲁一听,觉得似乎有些耳熟,道:“那么今天那个天夏神裔提出的要求,就是对当初安图科人提出的要求了?” 扎努伊察一想,道:“很像,或许这就是他们对待外族部落的方式?” 埃库鲁并没有马上急着做决定,挥手把扎努伊察赶开,又唤人把噶莫祭祀找了过来,后者擦着头上的汗来到他面前,道:“大酋首,神坛已经准备好了,若是需要,我们随时可以迎接‘托洛提’的到来。” 埃库鲁道:“很好,喀莫祭祀,我有一件事问你,你觉得我们如果学习天夏文字和语言怎么样?” 喀莫祭祀下意识回答道:“如果学习了天夏人的语言文字,那我们部落的很多古老传承就难以保留了……”可他随即想起,埃库鲁最讨厌的就是那些老旧的东西了,马上改口道:“当然,大酋首的意志才是最正确的。” 埃库鲁听说老旧的东西会被抹除,反而眼前一亮,觉得学习这个东西更有必要。 至于更远的未来会变成怎么样,又会有什么影响,他纵然有一些智慧,可就像许多人忽然接触到了一个全新的陌生事物一样,只能先参照过往的例子,而如今最现成的例子,就是安图科人。 至少在他看来,安图科人是成功的,因为东廷人的王也有一半的血统是安图科人。 埃库鲁看了眼远处的大军,还有跟在杨璎身边的那些人,很快就下定了决心,重新朝着张御走来,一直到他身前站定,并道:“天夏神裔,我已经考虑好了,我想和你再谈一谈。” 杨璎好奇的看了眼埃库鲁,她从安初儿那里了解到,这个人就是坚爪部落的大酋首,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蛮人,看起来壮得就像一头熊。 埃库鲁见她望过来,脸皮抽了一下,避开她的目光。 张御考虑了一下,道:“可以,我稍候就来。” 埃库鲁见他同意后,就匆匆离开了。 安初儿忽然轻声道:“杨璎,他在害怕你。” 杨璎哼哼两声,得意洋洋,手中马鞭刷刷轻挥了两下,打了个交叉,在她想来,这个蛮人明显是害怕自己带来的大军了。 张御对着自己的这几个学生关照了几句,然后就带着伍师教等人重新来到棚屋之内,他这回态度仍是一如之前,并没有因为大军到来而有什么改变。 埃库鲁很明显能感受到这一点,这让他对张御更多了一些尊敬。 待两边都是坐下后,他郑重道:“天夏神裔,我们经过考虑,认为可以答应你的条件,但是我们也有一个条件,希望你们能答应。” 张御道:“只要是合理的条件,那就可以谈。” 埃库鲁凝视着他,道:“你们需要派人来教授我们天夏的语言和文字。” 张御神情没什么变化,倒是伍师教等人却是互相看了看,有些诧异。 他们没想到一个蛮人会主动提出这样的要求,这在以前还没有见到过。也不知该说其人是有远见呢还是自负呢?不过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好事? 埃库鲁察觉到伍师教等人的情绪,似乎包含着些许不屑,这让他很气愤,又加重了语气道:“这是我们最重要的条件,不能退让了!” 张御思考了片刻,道:“如果我们派人到坚爪部落里来,你们能保证他们的安全么?” 埃库鲁一听,心中一喜,肯定道:“我可以保证!”他转了转念,“如果你们觉得不放心,我们可以派人去你们东廷人的地方学习。” 张御点头道:“这也是个方法,只是你们要派遣的人数是多少,这需要事先上报,经由都堂同意,才能入我天夏疆域。” 埃库鲁根本没有想到这些,不满道:“这么麻烦?” 张御淡声道:“我说过了,天夏有天夏的规矩,你想进入我们疆土,那就必须遵守。” 埃库鲁本能认为,这是故意给他们学习天夏的语言和文字所设置的障碍。不过越是这样,越是坚定了他的想法。 他道:“那不如先这样,天夏神裔,我看你的几个继传者就不错,他们懂我们的语言,不如就让他们先开始教我的族民一些简单的语言文字,剩下的我们可以以后再谈。” 这时喀莫祭祀凑上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什么。 埃库鲁道:“对了,我们要想你们族人穿的那些漂亮衣服和铠甲,我们可以先让族里一部分战士为你们效力,换取这些东西!” 这是他的祭祀提出的强烈要求,对于那些华丽的大旗和威武雄壮的军服盔甲,虽然他说不出什么形容的方式,但是基本的审美还是有的,而且铠甲也能用来保护自己族里的战士,所以他也认为这是个不错的建议。 张御一思,这回到来的几个学子中,余名扬和另外两个男学子更合适做这件事,不过这件事主要还是看他们自己,他是不会去勉强的。 至于盔甲军服之流,那倒是没什么,专门为坚爪部落订制一批都是可以,毕竟一般的铠甲也就是挡挡冷兵器,是挡不住火铳火炮的。 他和余名扬等和另两名学子商议了一下,结果三人都是表示愿意留下。他们都明白这是一份难得资历,甚至以后他们可以常驻在坚爪部落中,负责其与都护府的沟通。 不过在拟定正式的条款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张御道:“埃库鲁大酋首,之前我们有一队到贵部这里负责交流的人,不知道现在人在哪里?” 詹治同那一批人至今还被关押在坚爪部落之中,抛开个人矛盾不谈,身为节使,对方既然是天夏人,那么他必须是要过问的。 埃库鲁摊开手,道:“我并没有为难他们,之前把他们看押起来,也只是为了保护他们,你随时可以把人带走。” 张御没兴趣听他自我美化的言论,只要人还健全就好,他一伸手,从伍师教手里接过事先准备好的约书,然后在平整的树桩上摊开,口中道:“那我们就快一点吧,完成了这份条约,我还有更多的事要去做。” …… …… 第六十九章 河途示警 都护府的大军在停留了一天之后,就开始在营管团的指挥下依序撤走。 张御这一行人因为此次谈判结束,也是随着大军一同回返。 伍师教等人的情绪都是异常高涨。这次的谈判所取得成果极大,是来之前所不敢想象的,虽然张御是正使,可毫无疑问,他们这次一同出使的人,回去之后也必然会受到学宫和都堂的嘉奖。 且有这个经历在,无论他们日后是准备在学宫内钻研学问,还是进入都堂谋求仕途发展,这都是一笔不小的资历。 一行人在回到了广遥镇之后,杨璎因为大军未曾完全撤离,还必须留在这里,所以她派出了一支军兵护送使团坐上船只,由水路回返瑞光。 张御入了自己的舱房,先是洗漱换衣,再弄了些药渣喂食小豹猫,便就去了榻上静静冥思了一会儿,随后于心下一唤,随着一道光华升起,大道浑章便已显于眼前。 可以看到,此时浑章之上,已是多了一个“心湖”章印。 这一次他出行,前后经历数次战斗,其中用到心湖的次数着实不少。 他觉得很有可能是因为自己心中强烈需要这个章印,再加上也是掌握了一定的运用技巧,浑章这才给予映照出来。 其实仔细想想,以往的章印,似乎都是这么出现的。 按照臧殊的说法,只要你去向浑章求取,浑章就会给你回应。不过就目前看来,那回应的东西并不会超越你自身的认知,还有如经验技巧之类的东西,也是没有办法凭空增加的。 如果有,那必然是未知的、有智慧的存在所赋予的,那么身为一心追求超脱的修炼者,真的能坦然接受么? 因为大混沌的存在,所以他现在对待浑章的态度,就是绝不去求取那些超出自己身躯极限的东西,免得被更高层的力量所左右。 而回到眼下,因他之前把几乎所有的神元都投入了心光之印,所以如今已是没有足够的神元再来观读这枚章印了。 他手中倒是还有一条蕴藏有源能的金环链,可直到现在,他也无法将之吸纳为自己所有,故是准备回去之后再深入研究一下。 好在出来一月时间,杂库那边差不多当有两至三批骨片送至,假若仍像以前一般有源能存在,那么应该可以填补一下目前空缺。 思索之际,他忽然听到外面舱门敲响,伍师教的声音传来道:“节使可在么?” 张御站起身来,上前开了舱门。 伍师教站在门外,拱手道:“节使,我把节使和那酋首对话记述整理了一下,烦请节使过目,若是没有错漏,还需节使在这上面落名用印。” 张御将他请了进来,坐下后将笔述薄拿来看了一遍,上面所写基本都是正确的。 之所以说是基本,那是因为这上面埃库鲁所说的话,都是他的学生替伍师教翻译的。 若从对话里看,他面对着坚爪部落动辄以战争威胁的极大压力,仍是坚决维护住了都护府的尊严,并为之争取到了相应的利益。 当然,这里基本事实不变,只是用词用语稍微渲染夸大了几分。 他也没有去深究,既然学生的一片好意,他也没必要去刻意纠正,何况这对他下来想做的事也是有利的。 看过之后,他就在这上面写下了自己名字,并盖上了印章。 这时他想到一事,问道:“人怎么样?” 伍师教知道他问的是谁,感叹道:“接回来后,并无不妥之处,不过他之前说的那些话和做的那些事,有损及都护府利益之嫌,回去之后必受都堂追责,将来想再入仕途,怕是没可能了。” 对比张御所取得的成绩来看,詹治同表现无疑是不合格的,而且差点造成了坚爪部落与都护府的开战,引发南部疆域的动荡,这个罪名一旦追究起来,那就不是小事了。 张御对此不置可否。 詹公作为上一任祭酒,还有是一定影响力的,而且像詹治同这样有长才的人,还有一位老师躲在身后,说不定等风头过去,过个几年又会翻身。 不过,事情到底会如何,谁又知道呢? 这时舱门又被敲响,粟筑的声音传来道:“张师弟,你可在么?” 伍师教见他有客来访,正好事情办完,于是出言告辞。 张御起身送走伍师教,把粟筑迎到了里面坐下,其人坐定后,抬手一拱,道:“张师弟,这次下船之后,因我还另有要事,并不回返玄府,就提前与师弟你来道个别了。” 张御抬手还礼,道:“粟师兄客气,这次多蒙你护持了。” 粟筑摇头道:“张师弟,你高抬我了,你的修为不差,我这次并没能帮上你多少忙。” 说到这里,他神色一正,道:“张师弟,我们相处时间不长,不过我看得出来,你在修道上的天资很好,就算我认识的那些同辈,也很少有人能与你比的,但是,你以后千万要小心一个人。” 张御看得出来,粟筑这次其实就是专门来提醒他的,便问道:“不知是什么人?” 粟筑神情严肃道:“这个人原本也是玄府的玄修,曾是玄首的得意的弟子,据说还在项主事之前就跟随玄首了,只是后来又叛出了玄府,转而修行浑章去了。” 张御神色自然道:“浑章么?不瞒粟师兄,这次我在外出行事时,也曾遇到过几个修炼浑章的修士。其等给我的感觉十分古怪,气息混乱,不类生人,似乎有着某种缺陷。” 粟筑摇头道:“他不同,那些寻常的浑章修士是无法和他相比的。” 他顿了顿,又言:“我玄府弟子不少,但大多数人都是资质平庸,能领悟到心光之印的并没有多少,能寻到玄机,从而观读到第二道章的人,那更是稀少了。 所以大多数转修浑章的人,并非是他们资质杰出,而恰恰是因为他们感受到在玄章上无法前进,才转而去寻找新的出路,不过这个人……” 他神情凝重,“其人在背叛玄府之前,就已是观读到第二道章了,你可能是知道的,浑章修士自称自己能跳过玄机,直觅下一道章,所以他很可能已是接触到了第三道章的章印了。” 张御现在还不清楚这几个道章之间战力的差距,可是他仅仅是找寻到了心光之印,就全方面超越了之前的自己,那跨越一个道章的层次,想来里面的强弱之比应是更大。 粟筑郑重而认真的说道:“这个人现在非常敌视我玄府,尤其喜欢蛊惑和猎杀我玄府的后起之秀,之前玄府有几个英才不是被他杀了就是被他拖去转修了浑章,张师弟这次回去,肯定会名声远扬,所以你千万要小心了。” 船只通过运河航行,沿途放下返回军振的士兵,两天之后,就回到瑞光内河码头上。 待所有人都是离去之后,面色有些苍白的詹治同方才从船舱里走了出来,他似乎怕碰见熟人,独自一人雇了一辆车,匆匆回到了自己家中。 可一回来,就得知了詹公重病的消息,这使得他脸上仅存的一血色都是褪去。 詹公这些日子一直是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昏睡,而他回来之时,正好是清醒的时候,于是立刻把他唤了进来,没有去问什么平安与否,直接就道:“你把所有经过说与我听。” 詹治同也没有迟疑,当即将自己此行所为,还有后来听说来的事,都是交代了一遍。他说话条理清晰,用语准确,能抓住关键,没用多少时间,就把事情说了个清楚明白。 詹公听完之后,叹道:“你没有错,便是我去,也不会比你做得更好了,你完全是输在了力不能及的地方,现在也只能设法补救了。” 他沉声道:“你记着,你这次之所以犯下不少错处,那全是我在信中要求你如此做的,你还写信反对我的意见,但是我坚持如此,由于父命难违,你只能这般。” 说到这里,他喘了几口气,“都堂纵然要追究你的过错,可若有一个不违孝道的名分在身上,那就还有复起的机会。而我老了,名声也不值钱了,就在这里为你送最后一程吧。” 詹治同脸上有泪水流下,道:“父亲,那我现在该怎么做?” 詹公叹道:“现在我的话已经没几个人愿意听了,你只能去找你的老师裘尚了,让他设法给你安排一个地方,你还年轻,现在大变将至,未来还有机会,只要抓住了,依旧能一飞冲天!” …… …… 第七十章 陈年旧案 张御回到瑞光之后,先往治署辖下的典宾司交付使命,因为这里的官吏全都是由学宫师教及学令出任的,所以之后也就不必另行交代了。 在此间停留了一个多夏时,他自里出来,顺便又去了一趟银署,将斩杀夭螈所获得的那笔丰厚金元取了出来。 一直到了中午时分,他得以才回返位于学宫的居所。 现在他身为学正,也就是通常意义上的师教,有资格换取一处更为宽敞的宅院,不过他认为自己这处还算不错,既无人打扰,环境也是较为熟悉,也就没有必要再去换了。 李青禾在他下码头时就已收到消息,一直在门外等候,见他回来,上来一礼,道:“先生回来了,家中已是备好了热水热汤。” 张御点点头,道:“辛苦你了,我离开这段日子里,可有事么?” 李青禾道:“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先生留下的那些稿子,也是按照事先吩咐送到瀚墨报馆了,杂库那边这月送过三次药骨,青禾都是原封不动放在先生的书房里了。” 张御道了声好,走进了屋子。 这时一只豹猫从他身后冒了出来,探头探脑看了看,倏地一窜,到了桌子上方,尾巴竖着,睁大眼睛好奇的打量四周,片刻后,就在台柜之上几个纵跃,跳到了一只挂在高窗下方的大竹蓝中,晃动了一下,自里探出脑袋来,冲张御喵的叫了一声。 张御看了一眼,道:“行了,这地方是你的了。”又对李青禾道:“青禾,你稍候在篮子里铺一层软垫,去为它准备一些我调制的散碎丹丸,不要太多,半两就足够了,一天喂一顿就行。” 李青禾道:“是,先生。”他又问,“先生,这小东西有名字么?” 小豹猫听到他叫自己小东西,冲他不满的叫了一声。 张御略一思考,道:“它喜食丹药,甚通人性,又是豹猫,山中之主,那就叫它‘妙丹君’好了。”交代过后,他就一路来到了书房里。 一入此间,顿觉有股热流飘来,源头毫无疑问就在那几包药骨上,但是他也发现,比起上几回,这次的源能却是少了太多了,眼前这三包加起来,也不及以往一次。 他心下猜测,这或许是那异怪的骨片快要挖掘完了。 他没有立刻去打开查看,而是从书柜中拿出了一只文册袋,自里将东西都倒了出来,最后里面掉出来一块带着血迹的“裘”字玉佩。 他拿起看了看,在一张印纸上拓下字印。随后取过纸笔,不多时,写下了一篇文书,拿起看了看,见无有错漏后,将之套入信匣之中,又把李青禾叫了进来,关照道:”青禾,你代我把这信匣还有这一份玉佩拓印送到瀚墨报社。” 李青禾一个躬身,就接过东西出去了。 学宫西南一处僻静宅院内,裘学令正捧着茶杯,在苑中赏花,不远处还有他特意请来的一名画师,此刻正为画布上的花卉增色添彩。 这时有助役过来道:“学令,詹少郎来了,说想要见你。” “治同啊,听说他这次在那个蛮族部落里弄得很难看,很狼狈啊……” 裘学令放下茶杯,搓了下手,立刻有一个女侍把脸盘端过来,他伸手在里面洗了洗,而后用白布擦干净,道:“你去把我桌上的那份拜师贴拿去还给他,告诉他,他以后就不再是我的学生了,我也管不了他啰。” 助役道一声是,就按裘学令吩咐的去做了。 过了很长一会儿,他方才转回,道:“学令,东西已经给他了。” 裘学令打开茶盖吹了两口,道:“他说什么了?” 助役道:“詹少郎接过拜贴,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裘学令动作微顿,眯眼道:“很识时务,看来还输得起。” 助役道:“学令,我们这么做,是不是……” 裘学令呵呵一笑,道:“詹公这个人我是了解的,他对这个小儿子十分看重,要是他这小儿什么事都没有,那么我们还能和睦相处,要是有事,那他一定想法设法让别人出来顶缸,不是他自己,那就是我,你说我敢把他儿子留在身边么?还是快些撇清的好。” 助役低声道:“可是詹少郎还年轻,他要是怀恨在心……” 裘学令悠悠言道:“所以啊,不能让他翻身。你去找临宁报社的谢妙笔,把我开革其人出师门的消息登上去,还有,里面要记着说,我不是因为詹治同做事做差了才做此决定……” 他把茶杯放下,神色一肃,身躯坐直,“而是因为我之前从来没有教授过他坚爪部落的语言,他也没有在安山附近游历过,他所有学来的坚爪部落语言,都是从张辅教,不,是张师教那里偷学来的,其中还冒用我的名声为自己添光。 我也是受他蒙蔽! 试问这样毫无道德廉耻的的学生,我能留在身边么?我敢留在身边么?可怜我只注意了他才能,却忽略了他的德行,实在有愧詹公所托啊!” 越是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越大,还显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助役感慨道:“学令真是太不容易了。” “对了,你还要登一个致歉书,”裘学令用手指了指,“替我向张师教致歉,正是因为我管教不严,才有了这么一个专走歪门邪道的学生,我改日一定会向他登门致歉的。” 助役翘起大拇指,道:“学令高明啊,那张师教知道了这件事后,想必也不会对詹少郎善罢甘休吧?” 裘学令又品了一口茶,发出一声舒畅的叹声,把茶杯往旁侧台板上一搁,道:“就让他们两个去斗吧,我们在外面看戏就行了。” 助役听到交代后,就出去办事了。 到了夜里,他方才带着些许酒气回来,道:“学令,事情办好了,谢妙笔说了,最迟明日午后就会刊发,保证不会让先生难做。” “好好。” 裘学令甩掉了一个麻烦,就放心回去休息了。 第二日一早,泰阳学宫,博学堂中。 柳光来至宽敞的公厅内,从报筒里拿过今天的几份报纸观看起来,近来的瀚墨报馆的报纸很有意思,经常发表一些涉及古物鉴别的文章,通俗有趣不说,还能破除愚昧。 他能断定,这位“陶生”就算不是古代博物学专学,也一定也是研习过这门学问的,因为里间所涉及到的东西,绝对不是一般的人能写得出来的。 只是今天,他却被另一篇文章吸引去了注意力。 上面写的是一桩六十年前的旧案。 六十年前,随着血阳古国的复苏,都护府为了应付恶劣局面,下令全面动员,但凡六十岁以下,身体健康的天夏成年男子都需奔赴战场。 有一名年轻师教因为贪生怕死,于是出钱买通了一个脚趾残缺,相貌与有自己七分相仿的,名叫采生的人,让他顶替自己前往。 他看到这里,虽然不耻此人行径,可情绪也没太多波动,毕竟当时想逃脱兵役的人也不止一个。 可随后事情的发展却超乎他的想象,没想到人的下限可以如此之低。 这名年轻师教竟在采生去报役的期间,与后者的安人妻子有了私情。 或许因为其人和采生有些相像,有些时候两人白天也混在一处。 可偏偏邻居家的一个小孩认出他不是采生,有一夜见两人私下相会,便就半夜学着采生的声音过来叫门。 年轻师教以为是采生回来,大惊失色后跳窗而跑,结果摔断了一条腿,爬到马背上逃回了家里。 可回去之后,却发现自己的玉佩遗失在了采生家里,十分害怕,于是叫自己一个助役前去讨要,因怕别人知道,所以叮嘱其夜里去往采生家中,拿了玉佩就回来。 助役去后,因叩门声对上了暗号,采生妻子以为是年轻师教又至,所以开门让他进屋。 可凑巧的是,采生因为报役顺利过关,拿了一笔安顿费,因心中挂念妻子,故是半夜折返回来,想把钱送回家中,却正好撞见两人,误以为两人偷情,愤怒之下就用军中配发的刀剑了结了两人,最后又自裁而亡。 因为当时大战在即,人心慌乱,司寇衙署简单查看了一下,把证据收拢了一下,也就匆匆结案了。 年轻师教得知此事后,因怕牵连到自己,反污蔑助役偷了自己的东西,并把那助役寄居在自己家中的妻小赶了出去。而因为他已是断腿,却反而逃过了惨烈的洪河隘口一战。 报纸上没说那个年轻师教是谁,采生用的也是化名,只是把那玉佩的拓印一起印刷在了报纸上。 柳光看到这里,心中却已是有数了。 六十年前能从那场战斗中活下来的天夏人本来就不多,其中身为师教的更是稀少。 而以断腿脱役的人,却只有一个。 他又看了眼那玉佩拓印,立刻辨认出来,那分明就是一个“裘”字! 他不由冷笑几声,再看那报纸,似乎上面有什么污渍一样,恨不得马上扔掉,可想了想,将之一卷,却又重新塞回了公厅的报筒里。 瑞光城,裘府。 裘学令卧房内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学令,学令!” 裘学令此时仍在睡梦之中,被人推动,便醒了过来,这才发现天早已大亮了,似乎是昨日睡前的安神散用得多了。 他醒了醒神,道:“什么事啊?进来吧。” 助役推开房门,他手中拿着一份报纸,冲到窗前道:“学令,报纸,报纸,早上有不少人过来问询这上面的事,问是不是和学令有关……” “哦,报纸出来了么?” 裘学令面上微动,在助役帮扶下半坐起来,将报纸接过,然而当他打开之后,看到上面的内容时,眼睛不由瞪大,嘴唇不停颤动,手也是抖了起来,随即用带着惶恐和惊怒的声音吼道:“污蔑,污蔑!这是污蔑!” 几声之后,他发现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往后无力躺倒,而后指着外面,虚弱道:“快,快,去找瀚墨报馆的林妙笔,让他……” 不对! 他蓦然发现,整篇文章上没有提到自己,他主动去要求撤回,那岂不是不打自招? “我,我……” 他只觉一口痰堵住了喉咙里,却又出不来,同时又觉得一阵头晕恶心。 就在这时,又一名役从自外慌张跑了进来,喊道:“不好了先生,司寇衙署的人来了,说是要找先生问一桩旧案,先生……先生?先生?” …… …… 第七十一章 封金之环 书房之内,张御自回来之后,便在那里打坐调息,而那三包药骨上所存在的源能,也是缓缓被他吸摄入体。 只是这等时候,他却忽然发现了一丝异状。 那些热流并不是单单往自己这边来,而是有一部分流去另一个地方。 因为这里流动非常微小,若不是在这间僻静的书房,还不见得能发现这件事。 他伸手入衣兜之中,将那枚从废墟上拾来的金色小环拿了出来。 就是这东西在与他争夺源能。 他考虑了一下,决定先设法弄清楚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站起来,从那些药骨中挑选了几块蕴含源能较多的骨片,放入了衣兜中,从书房走了出来后,关照了李青禾一声,便往外而去。 只是方才迈出大门,倏尔一道金色的影子一闪,却是那小豹猫窜了出来,来至他的脚边,仰着脑袋,冲他喵的叫了一声。 他低头看了看,道:“那你就跟着来吧。” 他这次一路行走,与他主动打招呼的人却是颇多,除了原本就是熟识的人,其他人显然都是知道他这次出使顺利归来,未来前途可期,故而热络了许多。 其中有些人倒是被小豹猫吸引过来的,可它毕竟是头灵性生物,除了主人,或者如李青禾这样以后负责照顾它生活的人,对于之外凡人压根不会去多理睬。 没用多少时候,张御来到了宣文堂中,进入大堂的时候,两旁助役忙是对他行礼,道:“张师教来了。” 小豹猫此时也是一起跟了进来,然而所有人似都不曾看见它,这是其身为灵性生物与身俱来的一种本事,在主动隐藏身形时候,往往很少有生物能发现它的行迹。 张御本来还准备顺便与屈功打一声招呼,不过问了一下,才知后者似乎有什么事临时出去了,而且走的很匆忙,也就作罢。 他这次直接来到了文宣堂的四层,这是旧文籍存放地点,放在以前,以他的辅教身份,还来不了这里,现在转为学正,自就对他放开了。 进入这一层后,他发现这里的确有很多妥善收藏起来的古文册,但也有不少是未经整理的,甚至至今还保持着到手之时的状态,沾满了泥巴和污物。 其实除了专学是古代博物学、古大陆神秘学之类的师教,平常也很少有人到这里来,整个大厅空旷寂静,布满了尘封的味道,仿佛走入了古老的墓穴之中。 他大致扫了一眼后,就令助役去泡了一杯茶,而后在隔开的一间静室内坐了下来,仔细翻看着之前师教整理出来的索引。 对于这枚金环,他心里其实也有几分猜测,现在只是来求一个验证。 这里的馆藏的确丰富,没用多久,他就寻到了一丝线索,便叫助役将一叠叠树皮书搬了过来,他戴上手套,小心翻动着这些脆弱易碎的旧书, 在经过了一番详细的查证和对比之后,他终于确定了这东西的来历。 这应该是诸神封金仪式上所用的封金。 所谓封金仪式,就是一个神明或者说一群神明,在打倒自己的对手,并断绝其所有信仰之后,所做出的一种炫耀般的举动。 黄金代表着永恒和光亮,这个仪式就是结束和埋葬这一切。 而封金仪式的最后。就是投下这枚叫作“吞环”的东西,来结束整个过程。 只是这东西出处不详,在所留下的记载中,有说是众神合力打造的,有说是下面的奇异种族敬献的,也有说是神明向“至高”求来的。 有意思的是,不止是大陆土著的神明盛行这样的行为,就连伊地人也有很多相似的记载,也不知到底是谁影响了谁。 他自衣兜中拿出了那只金环,金环拖着一根金链,其上端和末端分别是一个蛇头和蛇尾。 他将蛇尾拿起,沿着金环绕旋,缓缓往那蛇头上靠去,试图将之扣起。 之前他也曾这么做,可是并没有能成功。 而他觉得,这一次应该是可行的。 因为这类涉及神明的古物,许多不只是位于物质层面,同时还位于心灵层面。所以需要身与心的契合,也就是弄懂它的源头和作用,才能真正接触到其本来。 在他将链条两端碰上的一刹那,随着一声轻微的扣响传来,那蛇头已是将自己蛇尾吞入了口中。 而就在这个动作结束之后,仿佛是开启了什么,这金环上面流淌过了一道光辉,而后他忽然感觉,一股热流缓缓往自己身躯飘来。 只是那感觉相当的勉强,似乎有些不太情愿。 他心下一转念,手上一用力,又试着将蛇头蛇尾再次解开,又是一声轻响后,他发现那源能就不再流出,仍是如原来一样仿佛凝固在了上面。 而他身上所携带的骨片上的源能,又在不断被其所吸摄。 原来如此。 他点了点头,这金环链条一断开,就意味单方面的断绝和索取,象征着吞没和死亡,所以其上所携带源能不但无法被他吸摄,反而还和他抢夺源能。 而其一旦链条合起,那就代表着交流和融合,象征着生命与流动,并与他有限分享自己所携带的源能。 这枚金环在那废墟之中时,期间大概一直在吸摄源能。 难怪他觉得那处遗迹里所蕴含的源能如此稀少,照理说这种世代祭祀异怪遗骸还有埋葬古代神像的地方,不该只有之前那点发现。 他本来以为更多蕴藏源能的物品还埋在更深处,现在看起来,其中大部分很有可能被这东西所吸纳了。 这么说来,里面所蕴含的源能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他心中微微振奋起来,尽管从目前看,从这金环上索取源能并不容易,需要一点点的慢慢积累,但这东西却胜在能为他长期提供神元。 不过他考虑到有两个道章要观读,这般分摊下来,也不见得能够,所以去其他地方找寻这类物品也是必要的,只是短时间内没那么急迫了。 弄明白了这件事,他心中舒畅了不少。这时心思一转,既然来都来了,那就索性再查一查那块金板上的文字到底是怎么回事。 由于天夏人到来都护府后,最早就是先在那些海外岛屿上落脚,而这些地方原本就是伊地人曾经居住的地方,所以伊地人的东西反而保留下来的比极多,也相对完整一些。 他最早学习古代博物学时,伊地人的文明也是其中一个较大的门类,而在文宣堂的文库中,几乎保留了所有发掘出来的伊地人的文书,许多还是珍贵的原本。 在查找了差不多有一个下午后,他终于有了发现。 很有意思的是,这个金板上的文字,居然也与那个传说中的“至高”有关系,是古代伊地祭祀在祭拜至高时不自觉描摹出来的东西。 至高究竟是什么,都护府的学者对此还没有一个准确的结论。 这或许是这些神明群体的最高神,但也可能只是一个概念的存在,还有可能是这片大陆上的土著所认为的,一个超越一切之上,无法被窥探的莫测之物。 伊地人认为,这些文字是打开深层秘密的钥匙,可以通过这东西掌握至高的一部分力量。 毫无疑问,这东西与伊地人联系不浅,那么那些荒原上袭击他的蛮人,来历就不难猜测了。 张御看到了这里,虽然还有不少疑惑未解,可心中已是大致有数,待静静把一杯茶喝完后,他就站起身来,往外行去。 可就他一路走出来的时候,却是留意到,附近很多人都在窃窃私语,议论的都是裘学令和詹氏父子的事。 很多人看来,这先后登在报上的两件事真是精彩异常,你揭你的短,我掀你的底,简直是一出大戏啊。 显然众人是把揭露裘学令的那篇无名文章当成是詹公写的了。毕竟这么久远的事,也就詹公这样活了一百多岁,还把自己儿子送到其人门下学习的人才清楚,别人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这很合理。 总之这几个人都是人品卑劣,道德败坏! 张御站在台阶上,望着上方的蔚蓝天穹,那里有稀薄的白云缓缓挪来,但很快就被不经意间吹来的微风带走了。 小豹猫过来,蹲在他的脚边。 张御看它一眼,道:“回去了。”他一甩袍袖,就迈开脚步,向前而行。 …… …… 第七十二章 印法之择 到了第二天,报纸上事情逐渐开始发酵了。 不仅是学宫和都府里,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裘学令和詹氏父子的事。 不过因为裘学令那件事太过久远,写文章的人又未落名,证据也是不足,所以也有人怀疑这是有人刻意污蔑。 可是随着一个人的出现,真相却得以昭示。 其人就是当年趁裘学令与采生妻子偷情时前去敲门的小孩。 他今年才六十七岁,尽管才方步入老年,可依旧是精神旺盛,行走如飞,记忆东西也不吃力。 他当年没有站出来,是因为年纪还小,且他当时也把事情告知了自家父母,但却被狠狠抽了一顿,并被关照不许将此事说出去。 他便将此事埋在心里,一直没有和别人谈起。 这一晃,就是六十年过去了,直至前段时日有人来他这里问起当年之事,他这才将自己这桩隐秘说出来。 而且他的老母今年尚未到九十,身体也很健康,耳不聋眼不花,也可证明当年确有这么一件事。只是因为当时大战在即,又为采生之死而害怕,所以不敢声张。 不止如此,天夏人长寿,当年采生的那些邻居,除了上战场的男子,剩下的女子大多数还活着,其等至今还记得裘学令这个与采生相貌相似的人来过他们这里。 而裘学令当年自称是落马断腿,可从司寇衙署调来的旧时医馆档案上,却可以看出其人伤势明显是自高处坠下所致。 然而裘学令虽因此被拘到了司寇衙署,却是百般抵赖,咬定那事是自己助役所为,那玉佩也是助役偷自己的,与自己毫无关系,至于伤势证明,那也不能说明这件事就是他做的。 可是他忘了,这世上是有超凡力量的,司寇衙署中就有一位擅长叩问心灵的玄修常驻。 但这一位主要针对是异神教徒,而这些手段通常也不好对裘学令这样有身份的人动用。好在衙署掌握了不少证据,在把事情报上去后,批令很快就下来了。 当天,这一位玄修出面,轻而易举就从裘学令嘴里问出了真话。 至此真相大白。 不过这件事并没有就到此结束,其后续风波,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能够平息下去。 而这个时候,张御并没有去理会外面喧嚣,而是身穿玄府道袍,再次回到玄府之中。 按照以往惯例,他先去事务堂见了项淳一面。 项淳先祝贺了他一次成功出使归来,而后才提及上次他与蔡蕹出行之事。 “张师弟,这次事情虽未能最后完成,可也怨不得你,你能平安归来,把真相带回,并还手刃两名浑章修士,已是实属不易,府中会为你议功的。” 张御道:“多谢项师兄。” 项主事神情温和的嘉勉他几句,最后道:“张师弟,玄府事务繁多,我也不在这里多留你了,修行上的事,你有什么不明之处,可去问范师弟。” 张御站起一礼,便就告辞离去。 项淳看着张御出去,感叹道:“这个张师弟,当真是个人才,还有那个白师弟,也很好,都是难得的英才,就这么推出去,实在是太可惜了。” 许英从隔壁走了出来,一听到这话,顿时警惕起来,提醒道:“师兄,你可不能心软,这可是之前定好的策略,最忌的就是半途撤改,而且就算这两人再出色,难道还比得过季师侄么?” 项淳抚须道:“就算如此,那叛徒之事,我觉得也必要通传他们一声才是,不能让他们蒙在鼓里。” 许英却是持反对态度,道:“这的确是要与他们说的,可此刻还太早了些吧?若是他们二人因此失了锐利进取之心,那反倒不美。” 项淳考虑了一下,承认道:“师弟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不过他们二人这次出了不少风头,下来当需沉淀一段时日了。” 许英想了想,道:“这倒是可以,从他们修行的章印来看,短时内实力也无法再提高多少了。” 项淳道:“郭尚方才来了一封书信,问我要人,我思忖着可以让张师弟先在他那里待一段时间,这也符合我们保护府内英才的作法,否则没得让人怀疑。” 许英大为赞同,道:“师兄这主意不错,真中有假,假中作真。” 项淳摇了摇头,道:“若不是时机紧迫,谁又愿意这等英才受损呢?但愿他们能渡过此关吧。” 感叹过后,他把神色一正,道:“师弟,前段时日剿灭那异神之事,你和王师弟做得很不错,不过这还不够,我们接下来还要做另一件事。” 许英见他神情,心里一动,道:“师兄是说那件事?” 项淳缓缓点头。 许英眼前一亮,兴奋道:“师兄,你终于下定决心了么?这是神尉军未曾做成之事,若是我们做成了,那么这下来这几年内,他们休想再卷土重来了。” 张御自事务堂出来,就去了林苑偏殿,很快在这里找到了范澜,后者一见他面,就笑着道:“张师弟,见过项师兄了?那你可是见到玄首了么?” 张御摇头道:“未曾见到。” 范澜一怔,暗自皱了皱眉。 以前凡是找寻到心光的弟子,项淳都会领着他们去面见玄首,而如张御这般出色,没有理由不带去相见,莫非这里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原因? 他琢磨了一下,道:“或许项师兄另有安排吧。” 张御没在意这件事,问道:“不知闻德最近可有音讯么?” 范澜叹一声,道:“始终下落不明,”他摆了摆手,道:“不说这个了,张师弟,你这次立功,白师弟那里也是不错,你们两个人都没让玄府失望。” 张御与他交谈了一会儿,方才知道,就在他回来的前几日,玄府将一个规模不小的异神教派连根拔起。 而在这件事里面,白擎青利用自己的才能,也是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只是这几天他借口出来太久,想念家人,回家探望去了,所以没在玄府。 范澜这时道:“师弟你既然找到了心光,那也当该知道如何运用此法。” 张御抬手一礼,道:“还请范师兄指教。” 范澜笑道:“谈不上请教,我先走一步罢了。”他拿过一本册子,用手拍了拍,“我过往之经验,都在上面写着了,师弟可拿回去先看。” 他又指了指着案上一只玉匣,道:“这是玄府根据以往弟子修炼经验,列出了几条较为适合你修炼的道路,你待看过之后,再来告诉我你选择的是哪一条,玄府自会给你发下相应的章印修持。” 张御接下这两样东西,谢过范澜,就告辞出来,离了偏殿,他回至以往位于林苑的庐舍内。 到了这里,却意外发现郑瑜小郎君也在,上去打过招呼,问了下来才知,原来是后者因为近段时间积蓄神元较快,所以又回来修习。 不过说到这里,郑瑜也是抱怨了几句,说自己迄今修炼的都是口印上的章印,其他的六正之印都还没能感应出来,所以总有人打趣他继承了他叔叔的才能,这实在太气人了! 张御劝解了他几句,告诉他不必为此烦恼,六正之印任谁能感应到,也就是有先有后,快些慢些罢了,而且他年纪尚小,根基也是近来填补后才有所恢复的,等到精气神足满,自然能跟上来。 对于他的话,郑瑜还是很愿意听的,认真一揖后,便就回去继续修持了。 张御也是回到了自己庐舍内,调息了一会儿,凝定心神后,他先是把范澜的那本小册拿出来翻看,那里面讲述了很多运用心光的方法和技巧,这着实给了他不少启发。 过后他又打开那只玉匣,里面却非玉简,也是一本册子,他拿起看过,发现这里面的东西其实可以和范澜的那本小册结合起来看,难怪后者把两样东西一起交给他。 他也是这时才知道,之前自己所学习的,大多数是巩固自身的章印。而在心光启发之后,就可观读那些涉及技巧和能为运用的章印了,而这里面只要有心光配合,那就能表现出各种神异。 六正之印因为各有其道,自也有着不同的路线。 “眼、耳、口、鼻”这四印,起步之时大多偏向于神异感官,观读之后,就能获得照见凶吉,趋利避害,追摄敌踪等等本事。 而“意、身”两印则一开始就偏向于与人斗战。 那么,自己应该先选择哪一条路呢? …… …… 第七十三章 上乘章印 张御一番思忖下来,认为无论自己如何选择,那一切的技巧和能为,都是以他自身身躯为基础的。 比如现在他所掌握的那些章印,浑章上的且不去说,玄章上所掌握的大部分,一旦运使出来,都是会消耗他自身本元的。 而这些本元又从哪里来? 简单点说,这可以看作是他身体的生命力。用的太多,那就会加速衰老和影响寿命。 就算是心光,也仍旧是他这个人在起作用。 因为心光是“我”对世界的排斥,要是“我”自身不够强大,这种排斥自然也很微弱的。 归根到底,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自身之上的,只要他一天未曾打破身体的极限,那么这种情况就无法改变。 不过这里并不是说没有办法控制本元的透支。 比如之前的养元之印,就是用来积蓄元气的,这样可以保证自身在斗战之时的消耗不会损及太多根本。 但需注意到是的,这样的章印仅仅只是一枚而已,而用于消耗的章印却是数倍于此,双方之间是极度不平衡的。 就如一根柱子撑起的高楼,本身已是摇摇欲坠,明知有问题,却不想着如何稳固下方,反还往上方继续去增添高度,那注定是要崩塌的。 所以现阶段拥有太多偏向技巧的章印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那样只会过度戕害自身,导致潜力过早耗尽,于未来之路不利。 玄府不知道这一点么?应该也是清楚的。 但其或许认为,修士只要能寻到玄机,困束本身的障碍一去,那么一切问题就不再是问题了。也或许是认为眼前形势紧迫,弟子拥有护道存身的手段更为重要一些,其他的只能先放一边。 这些其实都有道理。 可他认为,现阶段若是能获得更多用来巩固根本的章印,那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在把这些考虑下来后,他心中便有了一个想法。 于是他把东西收拾好,从庐舍出来,再次来偏殿找寻范澜。 范澜笑道:“张师弟可是决定好了?” 他对张御所要选择的道路很感兴趣,一个玄修对此类道路的选择,往往就代表着其人的心性理念。 张御道:“我属意身、意二印。” 范澜露出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笑道:“我早知张师弟你会如此选择,”他伸手一抹,将案上一封竹册展开,在上面一指,“师弟只需在此写上自身所选之路,我自会将此简呈至事务堂,而后将你所需要的章印赐下。” 张御这时却是站着未动,他合手一揖,道:“御有一事想请范师兄帮衬。” 范澜见他如此,也是把身躯坐直,收起笑容,正色道:“张师弟请说。” 张御道:“御以为,我辈寻的大道之章后,先是种落存我之印,可见修道需以‘存我’为先,之前所修章印固然不差,可却难以补足元气之失,故我想请玄府再予我修身固本之印。” 范澜听完这番话,不禁连连点头,显然很是赞同,他拍了拍桌案,道:“师弟,你这个想法是正确的,若是根基不固,一株幼苗又如何成为参天大木呢?这一点,白师弟就不如你了。” 他思考片刻,道:“这般吧,你现在这竹册之上落名,你之要求,我自会另行向项师兄言明,以你此回所立下的功劳,想来项师兄是不会拒绝的。” 张御拱手道:“那便劳烦范师兄了。” 他不知这回玄府会否允许他的提请,所以心中已是想好了,假若此事不成,那他就回去设法炼制一种壮元丹药,以后每回战斗之前先行服用,这样可以稍稍以弥补损耗。 不过情形比他想象的要好,仅只是一天之后,他就又被范澜寻了过去。 范澜这次的神情很是郑重,脸上全无了平日的轻松笑容,他道:“师弟,项师兄听说了你的想法后,也很是认同,所以赐下了一枚上乘道印,”说到此,他忽然叹了一声,“只我也不知道,这章印给你,到底是对还是错。” “上乘章印?” 张御并非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前段日子在安山之外,他与臧殊对话时,就听其说及玄府章印有上下乘之分。 范澜看了看他,道:“你是不是疑惑,玄府既然掌握‘上乘章印’,可却为什么不给你们修习么?” 张御没有说话,臧殊说这是因为亲疏有别,或许有这种原因在,可他觉得,以玄府如今所面对的局势,这里应该还有别的缘故。 范澜喟叹一声,道:“寻常章印人人可以观读,所需神元也是相差不大,可上乘章印并非如此。越是‘上乘’,所需要填入的神元便越多,且还有半途失败之可能,这就极易耽误人才。故从一开始,所谓上下乘,其实就是难易之别,是不会上来就交给方才入门的弟子的。” 他目视张御,“我没想到项师兄会把这枚章印给你,就算以师弟你的资质,也不见得能将这枚上乘章印观读成功,不过要说固本之印,却无有超脱此枚章印的。且我见师弟心执于此,我等虽不如旧修那般讲究道心,可既然求的是超脱,有时自然也要顺意气而为了。” 他从袖中取出一只玉匣,向前递来,郑重道:“只是张师弟,你需记着,若是观读此印不成,那便及时停下,莫要太过执着了,免得耽误未来道途。” 张御看了看那只玉匣,正容点首,便走上前去,伸手将之接过。 此时玄府事务堂内,许英有些诧异道:“师兄,你把那枚章印交给他了?” 项淳抚须道:“张师弟认为固守根基才是正道,既然他如此认为,那我便将这枚章印,看他能走到哪一步了,如此我玄府也算是对得起他了。” 许英一挥袖,道:“我却不看好,我东廷玄府成立至今,成此印者不过一两个人而已,且最后还因神元消耗太多无法窥望下一道章。” 项淳看他一眼,道:“左右我们已不指望他能进窥上层道法了,就给他一些可用于提升战力的本事吧。这枚章印便是无法最终修成,期间所得,与他也不无好处。” 许英点头道:“这倒也是。” 项淳这时问道:“季师侄如何了?” 许英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道:“季师侄不愧天纵之才,我传了他秘传章法,如今一切顺利,至多一年之内,必可寻到玄机,实则若不是我怕他太过冒进,半载许也足够了。” 项淳惊讶道:“这么快?” 许英自得一笑,道:“那是自然,师兄,我早便说过,季师侄之才,无人可比。”他满是期待道:“等到季师侄道法一成,便可协助玄首,将那些叛逆一一收拾了,使玄府重现当年之格局。” 项淳缓缓点头。 张御与范澜告别后,没有再回竹苑精舍,而是带着那只玉匣出了玄府,往学宫中的居处回返。 行在路上,他心中却在思索。 玄府现在对他的修行无疑给予了相当大的支持,恐怕同辈之中除了白擎青外,其余人都没有这种待遇,这或许是因为他表现出来的才能,所以才另眼看待。 可另一方面,项淳等人又似乎在刻意隐瞒着他什么,像是不太愿意真正接纳他。 这给他的感觉,玄府本身的态度相当割裂,像极了精神分裂。 他摇了摇头,且不管玄府怎么想的,他先做好自己的事便好。 回到居处后,他先逗弄了一会儿“妙丹君”,而后回到书房之内,服下几枚元元丹,便在榻上打坐调息,一个夏时后,他才出了定坐,而后一伸手,就打开了玉匣。 赤色的软绸之上,摆放着两枚玉简,他看了看,就将左边刻有宝云纹的那一枚拿入手中。 …… …… 第七十四章 天平之刺 张御心中一起意,唤出了大道玄章,而后就将那玉简往眉心之上一贴。 霎时间,六正之印外俱是浮现出一个章印来,只是比正常的章印稍小一圈。 而随着那玉简之中一同传来的意念,他已是知晓了这枚上乘章印名为“真胎”之印。 其能聚敛内外阴阳,炼气为胎,从此动静诸变皆从此出,也就不必再去消耗体内本元了,而除此之外,还有诸多神异妙用。 此印不但眼、耳、口、鼻、身、意这六个章印都有涉及,甚至其中还要用到心光,而后才能真正观读。可即便到了这一步,也还有失败之可能。 范澜如此郑重不是没有道理的。 在未曾寻到玄机之前,每一个玄修都要慎重考虑自己的神元如何分配,不小心走错一步路,那就可能导致最终无法寻到玄机。 可张御并没有这个顾虑。 这枚章印既然如此难修,那一旦成功,必然会带来相应的好处,所以哪怕他用神元堆,也要把它堆上去。 此时他查看了一下,那三包药骨里面所提供的源能已是差不多吸纳干净了,而这次所积蓄的神元,仅只够他观读一个章印。 他并没有立刻开始“真胎”之印的观读,而是把浑章唤了出来,先是选择了“心湖”之印。 毕竟观读真胎之印的神元,足以观读六枚或六枚以上的章印了,那要相当长一段时间的积蓄,与其这么坐等,还不如先选择能够立刻帮助到自身的章印。 随着一阵光芒上身,他顿觉一汪心湖在自己身体之中诞生,但与持拿夏剑时稍微有异,好像更具生机,如果说夏剑的心湖冰冷空寂,他的心湖就是静中藏动。 他将夏剑拿了过来,两个心湖浑然无隙的映合在了一起,并能感觉到,无论是感应范围,还是灵锐程度上,都是比之前强出了不少。 他本来猜测,两个心湖或有相互干扰,现在看来并非如此,这应该人与剑较为默契的缘故。 细细体悟了一会儿之后,他又将另一枚玉简拿起,也是往眉心之上一放,须臾间,玄章的“意、身”二印之外,又分别衍生出两个章印。 他看了一下,这两印无不是用于斗战的。 不过正如他之前所认为的那样,筑牢根基才是最紧要的,所以他打算下来尽量积蓄神元,先把“真胎”之印完成,再去观读其余。 他估算了一下,从金环上传来的源能加上自身所提聚的神元,差不多要两月时间才能凑足所需。 那么只能慢慢等待了。 在接下来的时日中,他大部分时间都是用来练剑看书,蓄养神元。 只是学宫那边仍旧需要他教授坚爪部落语言,好在这个部落现在已经开始学习天夏的语言文字,所以每月只需去两三次便就可以。 倒是幼学这件事因为早就定下了,所以仍需要他操持。因他现在已是转任学正,故也不必天天去,每个月只去满十天就可。余下课业,自然有别的辅教去补足。 这一日,他教授幼学出来,却见一个圆领青衫的年轻文士站在那里,似在等着他,而从其身上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神态来看,此人应该是一个都堂官吏。 其身旁还站着一个役从打扮的人,不过呼吸若有若无,能感觉到其身体里蕴藏有一股强大的力量。 年轻文士主动对他一拱手,道:“张师教,敝人郭尚,我几次从项主事听到过张君的名字,今日终是见面了。” 张御一听他名讳,便就知道了这人身份,此人是司礼衙署辖下鉴治司的主事,幼学之中有一位名唤郭墨的小童,应该就是他的小儿子。 据他了解,这个人与玄府走得很近。 他抬手还礼,道:“原来是郭衙君。” 郭尚这时一指自己身旁那位役从,道:“这是我的帮手,名唤宣小武。” 那役从正容对张御一抱拳,道:“张师教,你叫我小武就好,你过往做得那些事,我也是非常佩服的。” 张御也是还了一礼,他能看出来,这位宣小武应该就是郭尚的亲信护卫。 郭尚这时略带几分自嘲道:“张师教可别小看了小武,说来我虽是一司长吏,可我也是倚仗了小武,才能安稳苟活到如今。” 小武站在旁边默默不语。 张御看了看他,道:“有人欲对郭衙君不利?” 郭尚神情肃穆了几分,道:“自年前开始,就有一个以‘天平”为号的民间教派,其等信奉某一个不知名的异神,专事刺杀我都护府的官吏,如今已有不少都护府的事务官吏死于其等之手。” 张御忽然想到,数月前他来到瑞光城的时候,曾经看过一份来历不明的小报,上面有写到都护府不少官员受到刺杀,现在看来,这件事是真的了? 他道:“若这是在数月前发生的,那神尉军未曾理会此事么?” 郭尚沉声道:“因为天平教派所有负责刺杀的刺客,大多数都不具备超常力量,所以神尉军便以此借口,拒绝提供帮助。而司寇衙署虽一直在追查,可始终没有什么太大的收获。” 小武言道:“这个天平教派在之前的刺杀中,很多人使用的武器都具备一定神异,所以一般护卫很难抵挡。” 张御心思一转,道:“这个天平教派都是由什么人组成的?” 郭尚道:“有安人、有蛮人,甚至还有天夏人。” 张御心念一转,他能够看出,郭尚今天在这里等着他,又特意说及此事,那一定已是经过了玄府同意,所以他直接问道:“郭衙君想要我做什么?” 郭尚合手一揖,诚恳道:“张师教曾经斩杀过夭螈,如今又是一位玄修,所以我与项主事商量了一下,想劳动张师教出面,护得一位要人周全。” 张御道:“不知这位要人身份为何?” 郭尚道:“这位名叫蒋定易,是前任署公姚公府的贴身撰文,而今他又即将担任司吏衙署的从事,我们收到消息,最近天平教派的人盯上了他,且他身边可能有人已被买通,故需一位玄修护持他一段时日。” 说到这里,他看向张御,“而张师教你既是学宫师教,又担任过节使,已是一只脚踏入都堂之人了,你去到蒋从事身边的话,丝毫不会引人怀疑。” 张御心中顿时有数,看来玄府和郭尚不单希望他保护好这一位,也希望他能找出那个被买通的人,他道:“什么时候?” 郭尚见他同意,非常高兴,毕竟玄府目前再找不出比张御更合适此事的人了,道:“月中合适,那时蒋从事已是上任,也就方便为张师教安排事职。” 张御考虑了片刻,便就应下,随后与郭尚分别,径直回了居所。 他在家中稍作洗漱,换上玄府道袍,戴上朱色手套,又将斗篷披上,携上夏剑,道:“青禾,收拾一下,随我出去一趟。” 李青禾马上应下。 小豹猫见他们两人出门,从高篮上探出头看了看,随后一跃而下,跟了上来。 张御出了玄府,就唤来一辆马车,两人上车后,他吩咐了一声,马车一路行驶,就来至外城城南一条河道边,往此过去,就是一片居民院落了。 他没有从马车上下来,而是看着对岸一座天夏样式的宅邸,那里大门敞开着,门前有一株桂花树,不过看着已是枯萎了。 当初窃取他文册的人身份至今不明,但有一个人或许是知道的。 泰阳学宫为了防止学子的文册被窃用,也自有一套规矩,其中有一个就是保人制,文册便被挪走,可若没有保人的签名落印,那你就是拿去了也没用。 他记得当年过选试时,为他作保的是养父的一位朋友。 其人过去就应该就居于对面那个宅院中,只不知现在是否还在此处。 他先前之所以不曾到来这里,除了顾忌神尉军外,也是怕过早惊动了背后那人。而现在神尉军全面收缩,他也有了一定自保之力,却是可以来查看此事了。 而就在他望着那宅院的时候,心湖之中忽然照入进来一个熟人的气息,心下不由一动,暗道:“他怎么在这里?” …… …… 第七十五章 迅影雷震 一个身着罩衣,戴着遮阳斗笠的人从街角附近转了出来,其人左右看了看,沿着河道上的小桥到了对岸,然后步入了一个宅邸中。 张御赫然发现,此人所进入的,恰是疑似那保人所在的宅院。他考虑了一下,对着李青禾吩咐了一声,后者点了下头,便下了马车。 他则是拿住夏剑,用心湖察看,其人进了宅邸中,那大门就合了上了,而且久久不见出来。 好一会儿之后,李青禾转了回来,他先把车夫支开,这才上的车厢来,低声道:“先生,我已是问过了,那户人家姓侯,是一家四口,三年前搬来此地,候氏夫妇年过五十,有一儿一女,女儿远嫁,只有儿子和媳妇和他们住在一起。” 张御一思,他记得自己的那位保人姓舒,而这家候姓人家是三年前搬过来的,人显然对不上。他道:“有过问之前那户人家去了哪里么?” 李青禾道:“青禾也打听了,说是那户人家姓舒,三年前就在这个宅院里起了一场大火,全家葬生火海,眼前这个宅子是后来在原址上翻修的。” 张御不由看了眼那宅院前已然枯死许久的桂花树,他记得文院在三年前同样也是失了一场大火,这两者倒是有些许巧合之处。 就在这时,他看到那院门一开,而后那个身着罩衣的人从里走了出来,其人很警惕的看了眼两旁后,就往出城的方向走去。 他心思转了一下,嘱咐了李青禾一声,就提剑下了马车,跟了上去。 那人看去走得并不快,可实际上晃神之间,就已然去到较远的地方了,有时候甚至一下消失在拐角之后,张御循着心湖指引,并不怕跟丢,总能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来到了城外。 那人脚步不停,本来从南城出来后,只有一条大道通向各个外镇的内河码头,可其人却没有往那里去,而是往东一拐,朝着一处遍地都是齐腰高的草从的偏僻地界走去,渐渐的,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周围已再无人踪。 那人到了一株大树之下站定,而后转过身来。 张御也是站住脚步,道:“蔡师兄,好久不见了。” 那个人将头上的遮阳斗笠拿了下来,露出一那张御熟悉的脸庞来,正是那疑似早已投靠到浑章修士那边的蔡蕹。 他沉声问道:“张师弟,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张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蔡师兄既然脱离险境,却为何不回玄府?” 蔡蕹沉默片刻,才道:“张师弟,我不想欺瞒你,你就当没有见过我如何?今天的事你就忘了吧。” 张御从心湖之中能感觉到,蔡蕹虽这样说,可身上气息却是变得略微急促,浑身力量也在慢慢收蓄着,很显然其人有些想对他出手,可一时还拿不定主意。 他看向蔡蕹的眼睛,问道:“蔡师兄,我方才看你去了一座宅院中,你可是认识舒家的人么?” 蔡蕹露出疑惑之色道:“什么舒家?你说得是什么人?我不认识他们。” 张御眸光微动,方才在问话的时候,他特意运使了“辨机”之印观察蔡蕹的神情。 他能够看出,在提到那座宅院时候,其人有一瞬间的僵硬,而提到舒家时,更是气息骤然紧张,下意识就有杀机冒了出来。 这无疑说明,蔡蕹不但认识舒家人,这家人还在其心中占据一定的位置,而且其人定然知道些什么。 他考虑了一下,玄府没有下过任何追剿蔡蕹的命令,也没有明确说其人背叛了玄府,或许是不愿告诉他,也或许是另有考量,那么这件事他也没必要去伸手。 不过,舒家人的事他却需要设法弄清楚。 只是看起来,对方对他的戒备心非常重,仅靠正常对话是问不出来的。 他缓缓将剑抬起,将剑刃拔出,道:“蔡师兄,我虽和你一同出行办过事,但却没有向你好好讨教过。” 蔡蕹凝视着他,语声转冷道:“张师弟,那你就不要怪我了。”说话之间,他身上就有一阵白光腾起,随后脚下一蹬地,就从正面朝着他冲了过来,两旁的草丛如海浪分波,齐齐低伏。 张御手腕轻转剑柄,剑刃一旋,已是向前压上,可是蔡蕹明明在较远的地方,忽然间,其速度骤然一疾,一步就横跨了长长空间,直接跃身到了他的左上方,避开剑锋,以手为刃,往他脖子上横切而来。 张御面色平静,未曾持剑的手往外一架,然而却并未感受到任何力量落来,蔡蕹身躯如无有重量的一般,瞬息间又挪移到他背后,同时手掌顺势挥下! 张御的应对也是极快,就在察觉其人挪转的时候,已是一足点地,身躯一个半转,同时摆臂上一格,正好与对方的手刃撞在了一起,双方这一触,身上的心光都是如火焰一般不约而同飘荡了起来。 蔡蕹眼中露出惊异之色,他本来以为这一战根本没有悬念,自己只要设法避开张御的那把剑器就好,可根本没有想到,不过分别了一个来月,张御居然也修炼出心光了! 更令他意外的是,张御的心光在碰撞之前根本不曾显现,这显然这是节省心力的作法,在不必要时,无需去时时维系心光护持。 可这样的运用方式,根本就不像一个生手,而像是一个老手! 他不禁怀疑,两个人真的只是一个月没见么?还是他产生了错觉,实际上已经过去一年了? 张御能做到这一点,一方面是观看了范澜的笔记,另一方面是源于他自身对心的控制。而这一点,恰恰是旧修的基本功,也是他掌握的最为熟练的。 只是通过方才的接触,他也发现,蔡蕹不愧是玄府挑选出来带着他们去办事的领头人,心光修炼的异常厚实坚韧,这同样也是其心灵的写照。 可这样一个人,为何会背叛玄府呢? 且直到现在为止,他也没在其人身上感到那种浑章修士所特有的混乱气息。 虽是念头转动,可他手中却是不慢,趁着对方心神微滞的那一刹那间,近距离运转“雷音”之印,鼓荡胸腔,骤然发出一声喝! 轰! 蔡蕹双耳如遭轰击,顿感一阵头晕目眩,他心中暗叫糟糕,可是这个时候,就觉臂膀被人抓住狠狠一拽,而后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就与地面来了一次亲密接触,而后便见一把剑刃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他看了眼头顶上方,张御背对着阳光,看不清楚具体面目,只有那把贴近自己的长剑斜指下来,闪着刺眼的光亮,他不自觉闭上眼,叹一声,无力道:“大意了。” 张御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心光是我对世界的排斥,对巨声震响一样也能够守御,只是这需要自己的心灵去留意,并提前防备,但这也同样会加重心力的消耗和负担。 蔡蕹因为对他的不了解,再加上看轻他,所以没有做这方面的防备,一身本事还没用出来,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实际上,蔡蕹的速度极快,这里又是其人所挑选的战场,要是一心与他周旋,或者干脆直接撤走,那么今天这一战,恐怕就分不出什么结果了。 他看着其人,道:“我想请教蔡师兄一个问题。” 蔡蕹闭着眼不说话。 “舒家人去了哪里,真的是举家葬身火海了么?” 蔡蕹眼皮动了动,睁开看来,反问道:“你为什么要问舒家人?他们和你有什么关系?” 张御未作遮掩,照实说道:“舒家之主舒同与我的养父是旧友,我十二岁时过了泰阳学宫的选试,就是他给我作的保人。” 蔡蕹一怔,随即神情缓下来,喃喃道:“没想到你与舒同还有这层关系。” 他沉默了下来,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缓缓道:“我有两个女儿,一个嫁给了舒同的儿子舒寒,另一个也就是你今天看到的那家人家的儿媳妇。只是因为她们母亲的关系,别人不知道这件事。” 张御道:“这么说,蔡师兄你今天是来探望你的小女儿的?” 蔡蕹叹道:“是,她是我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了,没想到被张师弟你撞见了。” 张御通过心湖和各方面的观察,可以确定他说的是真话,他道:“那么舒家呢?” 蔡蕹忽然一阵激动,双目之中满是仇恨,他咬牙道:“根本不是什么火灾!我的女儿,还有舒同一家人,都是被一个权势极大的人害死的!” …… …… 第七十六章 失遗之物 张御听了蔡蕹这话,就知杀死舒同一家的人定然还好端端活在世上,不然其人不会这么激动。 他心念一转,蔡蕹身为一名玄修,若是舍下身段一心寻仇,寻常人可挡不住他,所以他的仇人一定也拥有超常力量。 现在的都护府中,明面上只有两个势力拥有这种力量,但若说到权势,那么玄府就可以排斥在外了。 他道:“神尉军?” 蔡蕹恨恨点了点头,道:“是!” 张御看着他道:“蔡师兄说他权势极大,那么就不是一般的伍长,队率之流了,至少也是军候了,或者说……尉主?” 蔡蕹不自觉捏了下拳头,咬牙切齿道:“是神尉军的副尉主,燕叙伦!” 张御思忖了一下,神尉军有正副尉主,他们在名义上统领着整个神尉军。不过也只是名义上,因为他们两个人都是凡人,不具备超常力量,神尉军的权柄实际上是掌握在四大军候手中的。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是拥有自己的势力的,随时随地都身在神尉军的重重保护之下,也难怪蔡蕹对其没有办法。 蔡蕹努力扬起头,道:“张师弟,这件事其实与你无关,就算舒同是你养父的朋友,是你的保人,你现在有着远大前程,也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的。” 张御道:“可这件事多少也与我有些牵扯,即便是我想退让,别人也不见得会放过我。” 蔡蕹怔然道:“什么意思?” 张御将自己文册被盗之事大致一说,现在他已经没必要隐瞒这件事了,而且对方通过那张流传出去的名帖,说不定已然知晓他的确切身份了。 蔡蕹皱眉道:“还有这种事?” 他想了想,道:“不过听张师弟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记起来了,燕叙伦的儿子燕竺,听说人曾考中过泰阳学宫的选试,只是后来没去进学,而是直接加入了神尉军,时间也正是在三年前,其人现在已经是伍长了,听闻所披神袍也是源自于某个异神中的上神。” 张御听他这么一说,心思数转,这么看来,这个燕竺有着很大的嫌疑,说不定这件事就是燕叙伦安排的,其人不但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动机。 身为神尉军的副尉,燕叙伦的身份非常尴尬的,上面有人压着,下面又很少有人愿意听他的,可若是自己的儿子能成为神尉军的上层,那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蔡蕹这时拧了拧眉,又道:“只是张师弟,我据我了解的事情经过来看,燕叙伦好像是为了从舒同手里得到什么珍贵的东西,他不肯拿出来,后来才出了事的,这与你那丢失的文册会有关系么?” 张御想了想,假如蔡蕹了解的情况不假,那么这里的确还有些蹊跷,舒同的落名签印虽然重要,但显然和珍贵还搭不上边。 嗯? 这个时候他心中微微一动,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记得他的养父曾说过,在舒同那里留下了一些东西,是给他的礼物,什么时候他到泰阳学宫进学了,可以顺便去老友那里看望一下,并把东西取出来。 因为他养父当时说得很随意,也没有做什么特别交代,所以他开始也并不怎么在意,以为那可能是供他读书的金钱或是什么其他的东西。 那燕叙伦所要得到的东西,会不会与此有关? 他想了想,问道:“蔡师兄,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蔡蕹冷笑道:“这件事并不难查,当初宅邸里留下了不少线索,连左邻右舍也多少知道一些,只是司寇衙署不敢也不愿追查罢了。我曾经想着凭借玄府的力量寻仇,可是我努力许久,却发现玄府做不到这件事,而前段日子更是听说燕叙伦的女儿燕兰已与左军候宁昆仑定下了亲事,再等下去,我也看不到什么希望了,所以我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张御看了看蔡蕹,忽然明白以其人的身份,为什么要转投浑章修士了。 左军候宁昆仑,原名“安尔泰莫”,是神尉军中第一位安人军候,其人在四大军候之中算是最年轻的一位,可实力却不弱,地位也是摆在那里的。 本来燕叙伦一个没什么权利的副尉,就算有神尉军保护,蔡蕹努力一下,也还是有报仇的可能的,可现在其人儿子成了伍长,一位实权军候即将成为女婿,那确然没什么机会了。 他想了想,又问:“舒宅起火,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 蔡蕹道:“三年前的二月初三,我记得很清楚,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我正被玄府派出去对付一头灵性生物。” 张御下来再问了几句话,蔡蕹都是一一作答。 他手腕一抬,将剑刃从蔡蕹脖子上移开,收入了剑鞘之中,而后将遮帽戴起,就转身离去。 蔡蕹本来正躺在那里,忽然发现他抽剑离开,一阵惊疑,他发力起身,冲着他的背影道:“张师弟,你不把我抓回去么?” 张御脚步一顿,微微侧首,道:“玄府并没有下令缉拿你,也从来没说过办事失败就要问罪的话,所以回不回玄府,是蔡师兄你自己的事。” 说完之后,他不再去管怔怔站在那里蔡蕹,直接迈步离开了此处, 一路回到了马车上,他方才坐定,金光一闪,“妙丹君”自外窜进来,一个纵跃,跳到了他膝上。 他能感觉到,刚才自己蔡蕹斗战的时候,这头小豹猫就在不远处,揉了下它的小脑袋,吩咐道:“青禾,回去了。” 李青禾一点头,对外面的车夫招呼一声,在马鞭声响中,马车缓缓迈动,就往学宫回返。 在接下来的十来天中,张御自己也是设法调查了一下,发现那个拿取他名帖的汪主事,居然也与燕叙伦父子有过频繁往来。 而结合他搜集的各方面的信息来看,挪用文册的人大致可以圈定在燕叙伦父子身上了。 这件事他是绝然不会这么罢休的。 不过这时他也是想到,文院被烧,文册被盗的事肯定也不止他一个。 或许他将来有一天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了结这件事,可是那些与自己有着相通遭遇的,却又无力发声的人,他们又该去哪里讨回公道呢? 他闭上眼片刻,待再睁开时,心中已是埋下了一个决定。 李青禾自书房外走了进来,躬身一揖,双手将一只漆盒呈上,道:“先生,这是方才有人送来的。” 张御接了过来,打开一看,最上面是一封精致邀帖,拿起一翻,下面的署名是蒋定易,其人先是向他问候,随后言及他若是方便的话,明日可否过府一叙。 这上面的用语非常客气,既不疏离,也不过分热切,只看邀贴本身,根本看不出这是出自一位都护府的实权事官之手。 就在几天前,项淳也是派人来与他说了这件事。因为蒋定易在玄府学宫这一派中是个很重要的人物,所以希望他能护持其周全,待事情过后,玄府也一样为会他议功。 而摆在漆盒之中的,还有一分堂敕,上面写明了他下来所要担任的职事为“司吏从事参治”。 “参治”这个职务主要负责向主官提意见,正礼仪,主官若有不明的地方,也会向他询机问策。而“司吏从事”则是说明只对蒋定易这一个人负责。 他点了点,这个职位很适合他,并不需要做任何事,也确保了自身往来无碍,不受其任何人制束。 他略略一思,从案上提起笔来,须臾写就了一封回书,关照李青禾将此送至其人府上。 待李青禾下去后,他静坐了一会儿,便察看了一下自身神元。 这半个月来,他所积蓄的神元已是能够观读三枚章印,这其中有一枚是他纯靠自身积蓄的,而剩下的都是金环所提供的。 他思忖了一下,这么看来,大约再有个二三十天,自己差不多就可以开始观读真胎之印了。 …… …… 第七十七章 都堂格局 次日,张御换上了师教袍服,带上夏剑,步出学宫,就乘坐马车往东而行。 都护府多数有身份的都堂官吏都是喜欢居住在城东,这里占地较为广大,地势也是较高,山水俱备,林木森森,环境幽静。 张御也是头回到此,一路过来,他看到几乎所有居住在此的人都有自己的私宅和林苑,或藏于深林之内,或立于高丘之上,或位于溪水之畔。 只是想居于此间,若无有都堂官吏的身份,那每年都需要付出一笔数目极大的金元,所以除了官吏,能住在这里的,就是一些巨商大贾了。 车行半个夏时左右,就停留在了一座大宅之前。 早有守门人等在这里,见马车到来,立刻下来问礼,将拜贴接去,等了没有多久,便见大门开启,一群人自里迎了出来。 张御看过去,见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戴着幞头,身着圆领赤袍,貌相成熟的男子,这应该就是蒋定易了。 他打量了一下,此人约莫四旬往上的年纪,舒眉朗目,温润尔雅,而其身后还跟着一大群人,看去多数都是两目有神,筋骨强健之辈。 蒋定易见到张御站在那里,袖袍飘摆,若携仙风,神情也是微露惊叹,但又很快收敛,上来合手一揖,笑道:“张君,久慕风采,今日一睹,果然不愧是世外仙修,玄府天人。” 张御还有一礼,道:“从事过誉了。” 蒋定易一听他用这个称呼,就知事已妥当,心里很是高兴。 他虽身居高位,可不是一刻板严肃之人,反而很是风趣,与他见礼后,就笑道:“张参治,今日本是我与你论私谊,本不该有这许多人,只是利剑悬顶,此也是无奈之举,”他指了指自己脑袋,道:“这大好头颅还是留在这处我最放心呐。” 张御倒是能够理解,任谁知道有人要刺杀自己,恐怕也是睡不安枕,多些人在旁,不管有用没用,至少看着也是心安。 在外稍稍谈论几句后,蒋定易便请他进入宅院中。 这是一处天夏风格的私园,建于一处占地颇大的活水池上,一座座精美别致的水廊在此回环相绕,高低分布,称得上是处处皆景。 水池之中有屿陆香洲,飞虹廊屋,并以歇亭点缀,可见其中还有不少云鬟纤腰的捧扇女子往来嬉游,吹箫抚琴,引得水榭里的几头仙鹤翩然起舞。 蒋定易带将他请到了一座位于香洲的三层楼的水院之上,而那些跟随他出入的随从大多都被留在了外面,只有一个二十岁左右的持剑年轻人跟了上来。 张御能看得出来,这个年轻人应该修炼过一些吐纳术。 这不奇怪,过往旧修传下过不少用于健体强身的吐纳之法,只是这些人不得真传,也只能强健身躯,或比常人强上许多,可并无法步入修炼门径。 两人在水院最高处的望台上坐定下来,这里凭栏而望,微风徐来,下方荷花开遍,红绿交织,藕叶浮波,偶有鹤鸟跃空飞过,可谓景物怡人,风光正好。 蒋定易与他交谈了几句,就略带歉然道:“张君,我虽是从事,可按衙署规矩,也只能给你一个参治之职,以张君的本事,确实有些委屈你了。” 张御道:“从事言重,御是一修行之人,此事过后,还是要回转玄府的。” 两人才说了没几句,有一个役从从下方上来,和那个年轻护卫低语一声,后者便向着两人走了过来,对着蒋定易一拱手,道:“从事……” 蒋定易不悦道:“我不是交代过,我与张君说话,不要过来打扰么?” 那年轻护卫忙道:“是秦师回来了……” 蒋定易语气平淡道:“我的话不希望再说第二遍。” 虽然他没有动怒,可却自有一股威仪,那年轻护卫不敢再说,低头道:“是。”一抱拳,便缓缓退了下去。 蒋定易回过身来,对着张御道:“张君莫怪,我身边如今就靠这位好友推荐的秦剑师护持,那个小展就是他的徒弟,秦剑师这人剑术是不错,就是性情有些倨傲,且有矜骄之气,我虽不怎么喜欢他,可仍是要用他的。” 张御此刻能感觉到,下方有一个如同烈火一样的灼热气息,应该就是那个秦剑师了,其人虽不是修炼者,但从气息上看,也差不多达到常人可以达到的极限了。 似那些只学了几个章印的玄修,正面搏杀,还真不一定是这个人对手。要是再有一把神兵利器的在手,那更可发挥数倍于己的战力。 有这样的人在,一般也就无需惧怕他人刺杀了,可是若有异神和超常力量插手的话,那就超出其人所能应付的极限了。 两人在此边是欣赏美景,边是品茶交流,话题从山水风物到民间习俗都有涉及,也是相谈甚欢,蒋定易这时话锋一转,道:“张君,不知你对都护府的而今格局可是了解么?” 张御点头道:“略微知晓一些。” 蒋定易站了起来,来至玉栏杆旁,负手看着远方,感叹道:“自从六十年前洪河一战后,我都护府中的天夏英锐尽丧,而今浊潮将退,人心动荡,都堂中有不少人却在想着推倒烽火,意图与天夏不复往来,哼,我岂能让他们如愿!” 他转过身来,叹道:“可惜了,现在都督府的立场也是摇摆不定,若是当年杨宣大都督能够坚定一些,也不会是如今局面了。” 张御思索片刻,也是赞同这个意见。 当年浊潮到来后,血阳古国复苏,诸多上个纪元的古代神明和无数战士从长眠中醒来。 面对如潮如海的敌人,建立才四十年的都护府岌岌可危,当时关征大都督当机立断,亲率大军迎战。 这一战的战果很大,血阳古国方才复苏的神众近乎全灭,可都护府同样损失惨重,关征大都督本人战死,精锐军队十不存一,后来玄府及神尉军的主要损失就是来自这一战。 可来敌虽然暂时退去,却仍有一部分势力存在,并借助安山之中古代祭坛大肆献祭,再度复苏神明,同时以血阳古国的名义,召聚内陆诸多蛮族部落异神。 副都督杨恭此时继任了大都督位置,在察觉到这个情况后,尽发都护府的天夏六十岁之下成年男子,主动出击,在付出极大代价后,再次重创对方,但因为浊潮仍在,若不是将源头制止,其仍有复苏之可能。 杨恭在准备进兵之时,却发现了一个问题,自己身边已经没有多少天夏士卒了。而他本人因为受伤颇重,也是无法亲自带队了。 在这个情况下,他下令让自己的儿子杨宣征兵北上。 杨宣是夏安混血,其母是安人的一位女酋首,不过他自小深受天夏礼乐熏陶,算得上是一个正统的天夏人。 他在接到命令后,再次征发了六万大军,其中半数以上是安人战士,剩下的则是天夏老卒和混血族裔。 其人在达到洪河隘口时候,杨恭已经不支,交代过遗言后,就伤重身死,而杨宣在各方见证之下被推举为大都督,引兵进入安山,接连数战,将血阳古国位于安山以西的势力扫荡一空,古代祭坛也是尽数推翻,取得了辉煌战果。 只是血阳古国仍是有残余势力逃入了安山深处,这也是都督府以后所面临的最大麻烦。 可转折就在这里。 有不少传统派认为,杨宣当时若是坚定的站在玄府学宫这一派,那么集合玄府和都堂的力量,及时把神尉军压下去,也就没有后来那么多事了。 可其人什么都没有做,仅只是维持了表面上的平衡,便退居幕后了。 三年前,杨宣病逝,其子杨珏继位。 杨珏尽管年幼,可因为杨氏较得民心,夏人和安人都无意见,而且杨氏五十多年来都不管具体治事,所以诸方也就默认了这个传继。 然而随着浊潮将退,事情又在开始发生变化。 要知道,现在都护府的一切都不符合天夏礼制。 原来的都督府官吏,无论大小,名义上都是本土册封的,而现在大部分人都是都督府私封,其中还有一半是安人和安人混血。 更重要的是,认真追究起来,连现在的大都督本身也不合礼法,那么到时候天夏会承认么? 这也是传统派所面临的最大难题,除了他们自己,几乎没几个人愿意站在他们这一边。 蒋定易看着下方经流不息的活水,用一句话评价了如今都护府的局面,道:“如今外面的浊潮虽然即将退去,可是人心中的浊潮,却仍在那里!” …… …… 第七十八章 浊影临近 都护府如今是大都督、都尉、卫尉统管军马,而治权全交由治署处置。 治署也被称为都堂,其下共分为六个衙署,分别为司吏、司寇、司民、司工、司货及司礼。 这六个衙署下面还有诸多有司,譬如张御之前接触过的典宾司就归属于司礼衙署,这也是天夏传统派最大的聚集地。 司吏衙署统管衙署之下各方事务官吏的升迁贬斥及调用,而蒋定易身为司吏从事,距离主事也只有一步,手中权责无疑是极大的。 张御在与蒋定易会过面后,过了几日,就去往司吏衙署中任事,而后又风平浪静的渡过了七天。 尽管他现在有着参治的头衔,可主要还是玄府方便他行事才弄来这一身份的,所以他并不会去胡乱出主意。 蒋定易除了遇到有关礼仪的问题会来请教,没事也不会来打扰他。 所以在衙署里,他通常都是待在自己的事务堂中读书观报,顺带写些文章。 蒋定易身边除了他之外,其实还有不少幕僚,负责随时给他提供建议帮助,不过这些人身上是没有任何职事的,所以他们对张御是十分羡慕。 张御则是认为,那个有问题的人,多半就是出现在这些人中。 这些时日他默默观察下来,也的确是找到了一两个可疑的人物。 不止如此,他甚至还看到一个衙署官吏在暗暗祭拜异神,臧殊说都堂之中有不少人与异神勾结,看来这话看来不假。 为此他私底下与蒋定易谈了几次话,在争取了后者的同意后,决定先不打草惊蛇,而是耐心等待下去,准备找个机会将这些人来个一网打尽。 又是七天过去,时间即将进入了六月中旬,前面易变的天气渐渐过去,瑞光城又恢复了以往四季如春的状态。 期间蒋定易受邀出席一场饮宴,这是他的一些好友祝贺他升任司吏从事,包括郭尚也在其中,这一次张御也是一同去了,席间两人还说一会儿话。 不过此回无论来去,都没有遇到什么意外。 张御却是能感觉,那些刺客恐怕就要到来了,因为随着时间推移,蒋定易身边的那些侍从和剑师,原本绷紧的神经已经开始慢慢松懈下来了。 这并非是他们懈怠,毕竟他们只是一群普通人,不可能长时间的保持着较高的警惕状态,这也是由生理和心理一同决定的。 他心下怀疑,之前那个消息就是对方故意放出来的,为的就是疲惫蒋定易身边的这些护卫。 现在将近二十天过去,他已是积蓄了观读六枚章印所需的神元,不过观读真胎之印还不够,因为观读此印有失败的可能,他要尽量再积蓄一些神元。 而且到时那两个斗战用的章印也可以一起观读了,这么算来,当初估算的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当真差不多。 他心下暗道:“再等等,很快了。” 瑞光城城西边缘处,阔别一个多月,余名扬背着一只包裹,重新回到了家里。 推门进来,他发现自己兄长不在,而且后厨的锅灶也有几天没动了。他把灶头整理了一下,生火烧水,爽快沐浴了一通,再美美睡了一觉,醒来后只觉浑身疲惫已是尽去。 这时他觉得有些肚饿,走出来后,却发现灶头上煮着一锅热粥,还有炒好的几个菜,香喷喷极是诱人,他高声道:“大兄,你回来了?” 中年汉子闻声走了过来,认真看了他几眼,道:“嗯,回来了,你回家之前,怎么不先来个书信?” 余名扬道:“也是正好有个南下的商队回返都护府,我就提前几天跟着他们回来了。” 中年汉子道:“你那边还顺利么?那些蛮子没欺负你吧?” 余名扬道:“哪能呢,那个部落的大酋首很重视我们这些教授天夏语言文字的人,给我们的都是最好的食物,虽然不怎么好吃就是了。” 中年汉子看了看他状态,发现精神着实不错,就是皮肤稍微了黑了点,点头道:“看来你在那边很好。” 余名扬道:“是的,很好,多亏了先生给我这个机会。” 他知道,在坚爪语上,其实有几个同学其实比他更优秀,比如安初儿。只是女子不适合长期待在这种野蛮落后的部落里,所以他这次算是捡到的机会。 他忍不住道:“大兄,你知道么?这次都护府南疆差点发生了战事,多亏了先生,才没有打起来。” 中年汉子有些意外,道:“嗯?怎么回事?战事?” 余名扬就兴奋的将张御带着他出使的整件事说了一遍,当然这里面他对有些地方也略略夸大了一些。 比如发生在半夜那场战斗,他没有亲眼看见,就把血羽战士进犯的那场战斗,被说成是张御率人主动突袭,一举杀光了血阳使者,这才逼得坚爪部落的大酋首不得不选择立场。 整个过程在他描述之下当真激昂澎湃,听了让人有种热血沸腾之感。 中年汉子也是动容无比,待听完之后,不由肃然起敬,道:“你老师是一个好先生,是一个好官。”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隐晦的皱了皱眉,道:“晚上你自己吃吧,我有事出去一趟。” 余名扬点了点头。 他从来不问自己大兄到底是做什么的,也不问其去哪里。在他想来,既然大兄不愿说,想来也有苦衷,这也是他们兄弟两个人的默契。 中年汉子从家里走了出来,一直来至街角的一处杂货铺中,里面一个矮小老头见他走过来,道:“老余,来的挺早啊。” 中年汉子不答话,直接走入了里屋。 矮小老头看了看外面,就把挡板盖上,封了店门,而后进来挪开里屋的床,拉开地下一个移板,露出了一个向下的通道。 中年汉子走了进去,弯着腰七拐八绕的走了百来步后,就觉眼前一敞,来到一处石砌的地下建筑内。 这实际上是瑞光城的地下排水区域,与以前的一些地下神庙相通,内部空间很是宽敞高大,所以成为了一些隐秘团伙的聚集区,虽然司寇衙署有时候也会抽调人手过来扫荡一圈,但每次待的时间并不长。 中年汉子熟门熟路往一处地方走去,还未到,就听到有人在里说话。 有人道:“蒋定易可能是害怕了,自上任之后,从不回去,直接就宿住在司吏衙署中,衙署位于内城台地之上,距离都堂和学宫都是不远,内外都有精锐护卫,我们是不可能在这里下手的,唯有把行刺地点放在外界的公开场合。” 又有人道:“可现在蒋定易现在出行,全都是临行决定,就算我们的内线也不知道他究竟走哪条路,而我们要是没有办法事先布置,那成功的可能不大。” 先前那个声音道:“不要紧,下月就有……谁在外面?” 中年汉子稳稳迈步走了进来,他看了看围在这里的十来个人,道:“这次我不参加了。”说完,他转头就走了出去。 后面有人喊道:“老余?” 可其人呼喊很快被中间一个体格精瘦的年轻人制止了,道:“算了,让他去吧,这次的事有我们几个是够了,那蒋定易身边,不过就是一个姓秦的剑师,能比过我们手中的神兵么?” 他自座上站了起来,环顾全场,拔剑言道:“这世上有太多不平之事,我们所要做的,就是要为世人鸣不平,讨公道!” “鸣不平,讨公道!” 众人纷纷拔剑,发出呼喊,而位于他们头顶之上的天平印记则发出一道淡淡光辉,随后一股殉道般的气氛在这里蔓延开来,每个人眼睛里都是露出了坚定之色。 就在一墙之隔,两个戴着白色面具的人在那里对话道:“那个老余,不会坏事吧?” “老余是老人了,不会的,我们还用得着他。” “那就按计划行事,有几个我们的人已是被蒋定易调到一些不重要的职位上去了,他下来肯定还有更大的动作,我们不能让他再活下去了!” …… …… 第七十九章 呼吸一真载 人身天地胎 时日匆匆,二十余天转瞬而逝,瑞光城进入了七月份,路边及花圃里各色花卉越开越多,用鲜亮浓烈的色彩丰富着整个城市。 张御站在司吏衙署的走廊过道上,看着琉璃窗外的瑞光城,下方那多姿多彩的画面让人倍觉心旷神怡,但是就在这样的景物之下,却是弥漫着森然杀机。 他通过玄府的渠道了解到,这一个月来天平教派什么动静都没有,此与他们以往每隔十数天,就要弄点什么事的情况截然不同。 这说明他们即将有什么大的动作,现在只是在酝酿蛰伏,等到发动起来,一定是前所未有的猛烈。 过道上不断有人路过,然而见到的他的时候,都是会停下一礼,然后再继续行走。 现在衙署的人都是知道,这位年轻参治极受蒋从事信任看重。 而今的司吏衙署的吉主事因为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几乎不怎么管事了,日常的事务几乎都是交给蒋从事来处置。 那说不定什么时候这位吉主事一退,蒋从事就会顺理成章的接任署公了,那么他所信任的人显然是非常值得他们讨好的。 议事堂的大门推开,蒋定易略带几分疲惫之色从里出来,在过道上与几位同僚拱手别过,随后对着张御歉然道:“张参治,劳你久候了。” 张御道:“无妨。” 两人一起回到了事务堂里,待坐定后,蒋定易把手中一个册簿往桌案上一扔,吐出一口气,道:“朝明城现在几乎是铁板一块,要调几个人真是千难万难,各种推三阻四。” 张御一听这名字,就知道蒋定易这回是接到一个麻烦事了。 朝明城位于都护府西南方的燕喙湾,是因为贸易往来兴盛起来的城市之一,也是整个都护府除瑞光城外最大的城镇,早期聚集的居民大多是最早一批归化都护府的土著。 因为大部分下层事务官吏都是由当地人担任,所以长久以来,都护府的律法很难管束到下边,这个问题也一直解决不了。 在衙署里这么长日子,他对此间情况也不再是一无所知,看来蒋定易近来的频频动作着实触动了不少人的利益,所以底下人干脆把这个难题给推了上来。 他没有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衙署里的具体事宜,他是不会去多做过问的。 蒋定易发泄了一会儿郁气后,很快就收敛了情绪,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他抬头看向张御,道:“已是定下来了,主事身体不好,所以七月十日那一天,我需代替主事到城中给民众宣讲治吏吏则,并收取各方检书揭贴,那时我是必然要出行的。” 张御也是看向他,道:“是时候了。” 蒋定易点头道:“我明白了。”他站了起来,正容合手一揖,“那么,一切就拜托张参治了。” 张御抬手还有一礼。他目光一转,看向台案上的历书。 还有五天! 瑞光城地下的某个破败神庙之中,矗立着一座用石块简易堆砌起来的祭坛,表面用不知什么动物的鲜血画了一个简陋的天平,上方还摆着一具用厚布包裹的人形物体。 两个戴着白色的面具在那里窃窃私语着。 其中身形稍高一点人的道:“有必要这么做么? 另一个人道:“我调查过了,蒋定易身边跟着的那个张参治,应该是玄府的人,有一名玄修保护,只靠底下那些人可不太稳妥。” 他看向前方祭坛,“不过我想天平之神一定喜欢他那充沛的生命力的。” 个子稍高的人有些犹豫,“可是,要是不成功……” 天平之神很受信众的喜爱,甚至也不需要你是信徒,只要你举行比较正确的仪式,就能把他召唤出来。 而且召唤他的祭品也不需要举行仪式的人来提供,他自己会去拿。 可是有一点,要是事情未能成功,那么召唤他的人就会视损失而付出相应的代价。 所以他还是有点不放心。 “你在质疑一位神明?”另一个人发出一声嗤笑,“那可不是一般的神明,而是血阳古国的古老神明啊,是在经历了六十年前的大战后还能继续维持的存在!” 个子稍高的人还是有些不放心,道:“要是神明亲自降临,我是不会担心的,可是这次……” 另一个人打断他道:“没有什么好担心的!那个张参治加入了玄府还不足半年,一位神明的化身足够对付他了。”他不想再啰嗦,“我们准备开始吧!” 他拿出一本厚厚的树皮书,然后放在一个石墩上打开,露出了一排排血红的,似会跳动的字符。 个子稍高的人略显紧张道:“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另一人信心十足道:“放心吧,我又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了,而且这次我找了个合适的人给我又准确翻译了一遍,使我能深入领悟神的旨意,我想比前两次应该更顺利。” 他一点也没说错,随着一阵晦涩的语言从他嘴里冒出来,以往要尝试几个夏时甚至半天时间的仪式这次很快就有了反应。 先是一阵阵心脏跳动的声音在周围响起,而后那个天平印记仿佛活了过来,原本画的有些倾斜的图案渐渐摆正,而后在那祭坛上方,一只手伸了出来,将围裹自己的厚布掀开,然后一个身体强壮,光着脑袋的男子从上面坐了起来。目光之中闪过一丝蓝芒,忽又收敛。 两个戴着面具的人马上都是跪了下来,不敢抬头去看,颤声道:“伟大的天平之神,赞美你。” 那个男子站了起来,俯视着两个人,就像看着两只虫子,用极为宏大,像是从云端高处传下来的声音道:“说吧,卑微的生灵,你们准备在天平的另一端摆上什么?” 张御与蒋定易谈过话后,就从司寇衙署出来,回到了自己位于学宫的居处,妙丹君一下从高篮上跳下来,尾巴高高竖起,仰头冲着他喵喵直叫。 这一个月他也不是一直待在衙署,每隔三五天回来一次,不过这么长时日子下来,这只小豹猫却没见怎么长大。 他认为这是服用了丹丸的缘故和生活在学宫里的缘故。 灵性生物获得食物的途径如果比较稳定,而身处的环境里又没有太大威胁的话,那么成长期会相对较长,这对其未来是有利的。 稍稍逗弄了一会儿妙丹君后,他就回到了自己的书房内,并在榻上盘膝坐定。 再过几天或许就会与那些天平教徒交手了,不管对手强弱如何,他都必须尽可能做好万全准备。 如今他已是积蓄了观读十枚章印的神元,当就可以正式开始观读“真胎”之印了。 他服下几枚元元丹,打坐调息了一个多夏时,把身心调整到最好状态,便于心下一唤,将大道玄章唤了出来,随后便看向了那处于最外圈的六枚小章印上。 此时他不再迟疑,逐一开始观读此六印。 随着神元被逐渐抽离,那六枚章印也是一个个亮了起来,而每观读完一个,他便感觉自己就多了一个能为。 譬如口印之上的那枚小印被观读后,身体便自发掌握了一种呼气之能,这可以将呼吸及血液中的各种沉浊,包括各种侵害自身的外毒给排挤出去。 鼻印则与口印相辅相成,可以吸提清气,使之遍布全身,每过一遍,身体就如洗练一遍,更加轻盈一分。 而余下各印也皆是如此,即可单独分开运使,又能彼此配合相用。 他能感觉到,修炼此印的人,哪怕最后没能观读成功“真胎”之印,只是有了这些个小印提供的能为,也一样可获得不少好处。 不过对寻常人而言,神元珍贵无比,每一分都是用来找寻玄机的阶台,哪里会舍得去走这许多冤枉路? 就算这些小印带来的能为再强,本事再高,只要找不到玄机,那就无法打破身体局限,也就与大道无缘了。 在整个观读的过程中,他还发现,不但自身神元在不断付出,连心光也是在持续消耗之中,这无疑说明,此间会带动心力,让自身往神异方向迈进。 尽管这不能帮助他打破身体极限,可显而易见,即便未能往纵向拔高,却也横向拓宽了他的基础。 此时随着六枚章印之上光芒先后亮起,可以看见,其彼此之间环成一体,随后又齐齐一虚,像是隐没了下去,而在那身印的最外沿,却是显现出一个阳刻朱文的章印来。 张御明白,这便是那真正的“真胎之印”了,此时他还剩下足够观读四枚章印的神元,于是稍稍吸了口气,便把意念投注其上。 霎时间,他便就觉得心神微微一震,有诸多道理随之涌入了脑海之中。 然而那些道理实在是太多了,通常足够观读一枚章印的神元很快耗尽,却也不见停下。 此时他有一种感觉,若是现下中断,那么之前所接受的东西都会忘却,还需从头来过,甚至下回可能更难。而目前神元仍是充足,所以他毫不动摇的继续下去。 很快,又是足够观读一枚章印的神元耗去,他依旧未停,仍是坚定观读着。 就在接连耗去足以观读三枚章印的神元后,那章印上的光芒仿佛积蓄到了极限,终于凝定下来,而后放出了一道如烈日般的光芒来,并将他笼罩了进去。 光华在持续了一会儿,终于收敛回去,只有一个写刻着“真胎”两字篆文的章印悬浮在大道之章上。 张御睁开眼目,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躯之内凝聚有一气胎,一股气机由口鼻呼吸出入,并与天地沟通往来。 他不由感叹了一句,“呼吸出入一真载,人身化作天地胎,颠倒阴阳会死生,动静机变此中来!” 此印一成,便不是用平日积蓄,只要斗战时呼吸气机跟得上,懂得合理运用配合,那么就不会轻易消耗身体本元,反会源源不断会他提供助力。 当然,遇到生死危机的剧烈战斗,那肯定是顾不了这么多的,该用的时候还是要用,唯有先活下来,才能有资格去讲其他。 这时还剩下观读一个章印的神元,他也没打算留着,准备一气用尽。 而剩下两个章印,分别为身印上的“坚刚”,以及意印上的“蝉动”。 “坚刚之印”能在一瞬间加强身体的守御能力,“蝉动之印”则是在危险到来后,哪怕自己未曾反应过来,身体就会先一步自行避开。 观读哪一个才对自己更有利呢? …… …… 第八十章 闻祈宣讲 都护府的六大衙署,每年都会有两次公开的宣讲。 这主要是给底下民众讲解衙署在做事遇到的各种问题,以及有些时候为什么要这么做,理由是什么,解决的办法有哪些,同时收取各个地方城镇递交上来的检揭贴,以此沟通上下,缓和矛盾。 而每一回,基本都是由主事、从事这等衙署长吏出面。 七月初十这天,则是司吏衙署宣讲之日,因为吉主事老迈,精力不济,所以由从事蒋定易代为前往。 在宣讲前三日,司吏衙署已是先行沟通了司寇衙署,请其将衙署队伍所要经过的道路搜查清理一遍,以确保安全。 不过明白真实情况的人都知道,司寇衙署也就是能对付一下普通人,面对那些真正的刺客,这样举动也就是表面上好看一些,有个心理上的安慰罢了。 几天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到了初十这日。 方至日出时分,这次要出行的车马队伍已是在衙署前准备妥当,微凉的爽风吹动着仪仗上的旗帜,所有人默默站立着,偶尔传出衣甲碰撞的声响,此时暖金色的晨光才方冒出,站在台地上看去,整个城市还未苏醒,空旷的浅灰色天穹正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静谧。 初刻过后,蒋定易带着役从和贴身护卫从衙署里走了出来,他和几个护卫队长打了声招呼,又对站在那里的张御郑重拱了下手,而后就乘上了一辆加固过的大厢马车。 随着车厢附近有人发出一声呼喊,几声短促的铜号传出,整个队伍便仪仗高举,开始隆隆向前迈进。 这次他们需从内城台地出发,穿过整个城市,然而去到城外靠近港口的闻祈广场,由于路程较长,队伍也不是直线行进,所以达到那里时,说不定要临近隅中了。 张御见队伍启程,也是翻身骑上了一匹高大黑马,一手拿动缰绳,一手持着夏剑,缓缓前行。与此同时,他心湖则是扩散出去,随时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他这次没有穿参治袍服,而是换了一身玄府道袍,外罩斗篷,脸容掩盖在了遮帽的阴影之中,双手戴着朱色手套。 最近真胎之印修成之后,他能感觉到,自己哪怕没有引动心光,皮肤上也被一层莹莹玉色所包裹,这是身躯步入神异的表征之一。 只是这委实太过令人瞩目,所以必须要设法遮掩,而唯有在修为逐渐加深时,才能自行收敛下去。 车马队伍里有一队六十人的都护府护卫,一队三十人的衙署侍从,还有十名司寇,正好是一百人。 这里面真正的精锐是都护府护卫,人人都是经受过严格训练的,而且个个身着铁甲,武械齐全,还有两辆四马拖拽的武备车随行。 而司寇衙署的人,只是负责到时维持秩序,可以忽略不计。 那名唤作秦午的剑师也是带着自己的十来个徒弟走在队伍之中,他们此时都是换上了衙署侍从的衣物和皮盔,外表看起来和一般的护卫没什么区别。 秦午的精神绷的很紧,他是经验丰富之人,知道这次出行因为早就定下了时间,极可能会对上一群准备充分的刺客。 他之前还强烈建议蒋定易更换日期,或者找人代替前往,但这种都堂定下的规策并不是能随意更改的,所以被蒋定易果断否决了。 于是他又提议蒋定易找寻替身,可同样不被采纳。 他在意识到可能要打一场硬战后,也就只能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做好一切了。 他把每个弟子都安排在了各个方向的关键位置上,而自己则在蒋定易的车马附近,这样敌人无论从哪个角度攻来,他能都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他这时看了骑在马上的张御一眼,就又移开目光。 蒋定易告诉过他,张御是一位玄修,既是来保护自己的,也是自己的朋友,对其人必须尊重。 秦午心下也承认,玄修很厉害,拥有很多常人不具备的手段,可他给人做护卫做了一辈子,也自有傲气,认为这种事情自己显然能做得更好。 所以他并不来找张御主动商量什么,安排一切布置的时候,就当他不存在。 张御也没有在意这点事,他在这里是为了应付具备超凡力量的对手,至于一般的卫护事宜,则是那些护卫和这些剑士应尽的职责,他是不会去贸然插手的。 而应付寻常人的手段他无论知道不知道都是一样,两个人之间并不需要有什么交集。 同一时刻,在临近闻祈广场的地下,一条狭长的石砌通道内,三十多名天平教徒的教众正沉默啃着干硬的馒头,喝着涩口的水,并使劲一口口咽下去,通道里一时满是用力的咀嚼声。 他们头发蓬松,衣着很是很破烂,脚下踩的是草鞋,浑身上下最能拿得出的反而是手中的武器。 他们是天平教派的最底层,做刺杀没有任何的钱拿,只能每天领到一些干粮和水,维持最基本的生活。 他们并不是瑞光城的居民,而是自外流落到此的。 近些年来,都护府北方的许多镇子都是遭受了莫名的自然灾害,不少镇子因此撤消。 虽然都护府会试图把镇民安排转移到别的地方去,可也有不少人并没有得到妥善安排,在这其中,还有一些在自己也不知情的情况下莫名奇妙没了户籍的人。 还有一些人,则是早年自发出来的垦荒民众,气候的变化,使得田地逐渐荒芜,他们不得不逃难到瑞光谋求生计。 在吃完东西后,所有人开始擦拭自己的武器,大多人手中是一把长剑,还有一些匕首和短斧。 “老陈,出来前给女儿上过香了么?”一个长着八字眉的男人打破了沉闷。 被叫作老陈的人是个满面风霜,五十岁左右的男子,他用平静的声音道:“上过了,过了今天我可能就去陪她了。” 八字眉男人凑了过来,小声道:“听说只要献出足够的祭品,天平之神就能让人复活,老陈,你有想过让你女儿复活么?” 老陈手中的动作一顿,然后道:“不想。” 八字眉男人疑惑不解,道:“为什么?” 老陈沉声道:“活过来?再让我闺女挨饿受冻么?”他擦剑的动作忽然加快了一些了,“我宁愿不要。” 八字眉的男人也沉默下来,他骂了一句什么,也是开始狠狠擦着手中的剑。 旦港附近某一处高楼上,两个戴着白色面具人躲在某一处隔间内,正用千里镜窥望着远处。 “都安排好了么?” “放心,三批人手,都是神的信众,他们的鲜血和生命,相信足以让天平之神感到愉悦了。” 对天平之神来说,信徒就是他的羔羊,他不会去主动赐予他们什么,平日就像放羊一样放出去,若就这么死了,信众力量就会成为他的一部分,所以死的越多越好。 这样看来,信奉天平的人似乎一点好处也没有,反而要付出极多,似乎没有必要去信。 可实际上,在茫茫尘世中,弱者所能依靠的东西实在太少了,天平之神终归是个神,这个身份至少让他的信众还有点心灵上的慰藉,还有勇气去站起来反抗。 司吏衙署的车队此时已是下了台地,正沿着大道而行,而在道路前方,一个人穿着布衣的年轻人迎面跑来,其人还未近前,就被那些警惕的司寇拦下,在检验过身份后,才放了他过来。 年轻人一直来到秦午身前,擦了侧脸颊上的汗,微带几分气喘,抱拳道:“师父。” 秦午抛过去一只水袋,用低沉而带有磁性的声音说道:“前面怎么样?有什么问题么?”他信不过那些司寇衙署的人,所以叫自己的徒弟先去前面探路。 年轻人拧开水袋,喝了一口,抹了把嘴,道:“弟子都看过了,一路上的房屋和广场那里,都没有什么问题,要说有刺客,要么是从天而降,要么就是从地底钻出来的。” 秦午哼了一声,道:“或许还真被你说着了。” 年轻人一怔,“啊?” 秦午一把将他手里的水袋拿回来,转着下巴往后示意了一下,道:“到后面看着去,眼睛放亮些。” “是,师父!” 年轻人挤到了后面,忽然眼前一亮,来到一个女扮男装的清丽少女身前,道:“小灵,你怎么来了?” 那少女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年轻人见她不理自己,眼珠一转,用手掩口,压低声音道:“唉,小灵,你知道么?我听说,我们这次出行的队伍里有一个玄府的玄修。” “玄修?是哪个?”少女果然被他勾起了兴趣,道:“在哪里?” …… …… 第八十一章 白日刺杀 年轻人其实也不知道那位玄修到底是哪个,秦午也没和他说个,只是之前偶尔听秦午和自己一位师兄聊天时说到几句罢了。 好在他很机灵,目光一顾,很快看到了骑在马上的张御,眼中不由亮了亮。 实际上能骑马随行的,就是那些衙署的随从官吏和助役了。而张御身着斗篷,整个人看不见面目,可身姿挺拔,手中还提着剑,很符合他心中高人的形象,于是他伸手一指,道:“看,那个不就是……” 少女看过去,也是发现这位有些与众不同,可她虽然好奇,可看了一眼后,目光就马上收回来。 她知道像自己师父秦午这类人,对别人的目光十分敏感,更被说玄修了。就是现在还看不出这位玄修和普通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身为一名年纪不大的剑士,她十分向往那些传说中的修炼者,只是考不入泰阳学宫,也就进不了玄府。 她倒是隐隐希望这回路上有刺客出现了,这样她不但能一展身手,也能看到传说中玄修的种种神异表现了。 张御虽然坐在马上,可对于周围的所有的情况都是了若指掌,对于方才那个两个少年男女的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 不过寻常人对玄修有好奇心很正常,若是给了回应,反而会多出麻烦,所以没有必要去理会。 至于他的身份,相信那些刺客早就设法搞明白了,所以今天这些刺客要么不来,要来定是会准备一些针对玄修的手段的。 随着车马前行,天光也是愈发明亮,城市的街道上有阵阵浓烈的花香飘来,道路两旁越来越多的人走出来,看着举着仪仗的车马队伍。 好在瑞光民众早已习惯了宣讲,所以也就是看个热闹,议论一下今天出行的是哪位长吏,又有什么背景来历,并无没什么过分的举动和喧闹。 倒是那些走在队伍里的年轻剑士微微有些不适应。他们平日一般都是隐藏在背后,现在被众人围观指点,难免有些僵硬和不自然,只能目不斜视往前走。 张御能感觉到,围观者中夹杂着一两道不怀好意且又阴冷的目光,在诸多寻常人众中显得尤为突出,这极可能是刺客派出察看的人手。 不过为了避免惊动此辈,他没有转目去看。 秦午倒是警惕看着四周,目光时不时从那些可疑的人面上扫过。 在车队差不多行有一半个夏时后,城门已是前方在望,看着再转过一个街道,就可出城。到时再沿着直道走一段路,就能到达闻祈广场了。 而行来这一路之上,并没有遇着什么异常状况。 秦午心中已是在转念,刺客的刺杀会不会放在回程路上? 这也是有可能的。因为宣讲要持续大半天,长时间的守御,护卫的体力和精神都会有所消耗,而回去的时候,也更容易放松懈怠。 可他这回的判断显然有些偏差,就在车马过去最后一个十字街口便可出城的时候,他锐利的眼睛里捕捉一丝金属反光,立时意识到有问题,立刻出声示警道:“小心前面!” 随着短促的铜号声,整个队伍马上停了下来,并有人从队伍中出来,试图去往前方搜查。 似乎是看到他们已然有所察觉,自对面屋脊上仓促站起来十几个人,个个都是拉开手中弓箭,嗖嗖向下射击。 前方探路的人立刻钻入民居躲避,而队伍里的护卫则齐齐举起盾牌遮挡,因为距离相隔较远,弓箭落下来时,大多不那么有力了。 而道路两旁的民居中,也有几把弩弓悄悄伸出,试图向着队伍之中射击,他们的主要目的不是伤人,而是为了引发混乱。 可就在这时候,护卫队里亦有几个弓箭手站了出来还击,每一个人的动作看上去都是不慌不忙,且俱是箭出必中。 只几个眨眼工夫,就将那些弩手一个个射死。随后两队人分别闯入民居之中,搜查里面是否还有剩下的刺客。 随即这些弓箭手则又转向正面,在盾牌的掩护下向对面还以颜色。 相比之下,屋脊上那些弓箭手尽管人数多,但显然与之相差极大,立刻被压制的纷纷压低身躯,可这样并没有任何用处,护卫弓箭手马上该为抛射,并一一点名,将这些刺客逐一钉在了屋脊上。 而在前方看不见转角处,一个个地下盖板掀开,然后一队队人走了出来,其等手中居然端着一把把火铳。 带队的是一个精瘦年轻人,他喝道:“速战速决,火铳一响,司寇衙门和各家护卫肯定会听见,用不了多少时候就会赶过来相援。” 他带着队伍动作极快的冲出街道,来至前方,安排人利索的排成一排,随后将铳口抬起,然而还未等他们扣动扳机,盾牌手后面站出来一排火铳手,并且先一步开枪了。 轰!轰!轰! 如此近距离的射击下,那些刺客立刻被轰的肢体破烂,血肉横飞。 那个精瘦年轻人惊怒交加,他趁着火铳手还在换枪子的时候,拔出两把佩剑,亲自带着剩下的十几个人冲了上来。 那些火铳手见状不好,只能先一步退避,车马前方盾牌再次竖起,掩护他们往后撤去。 可其中一个火铳手似乎因为紧张,一直退到了马车附近也未停下。 本来抱剑站在那里的秦午却是一睁目,忽然拔剑,刷的一下斩下了他的头颅,而后又一脚将之踢开。 两旁护卫不明所以,都是转过剑矛对准了他。 秦午冷声道:“这是个叛徒,他身上有药包。” 一个护卫队长看了他一眼,上去搜查了一下。果然,从那个火铳手的衣物里搜出一个松散的药包,很明显是一种致人麻痹的药粉,要是在人群里散开,所有人不说失去战斗力,那一定是混乱成一团。 护卫队长抬起头,看着秦午的目光露出了几许佩服,道:“好眼力!” 秦午抱剑不言。 而他手下那些剑士徒弟则是一个个挺胸抬头,与有荣焉。 那个带队冲锋的年轻人见状暗骂一声,这次一个最好的机会错过了,但是这个时候要是退下去,一定会被那些弓箭手和火铳手射死,此时也唯有硬着头皮向前冲了。 于是他大叫一声,带着剩下的七八个人,稀稀落落的冲向那守卫森严的护卫队。 广场附近的地下,窸窸窣窣的碎屑从顶上落了下来,八字眉的男人抱着剑,看着上面道:“已经开始了。” 所有人都在朝着上方看去,耳朵也留神倾听着上方的动静。 按照事先的安排,他们是第二批出击的人,等到外面的人把护卫吸引开一些,他们再冲出去,做为那最后,也是最锋利的那一击。 此时一个发须皆白,身体壮实的老者站了起来,他听了听,沉喝道:“差不多了,服药!”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是从身上摸出一个琉璃小瓶,拧开封盖后,就把里面的药液倒过来灌入了口中。 这是刺激精力的药物,哪怕一个羸弱的人服下后,都能在短时间内爆发出远超普通人的力量和速度。 因为这其中加入了某种灵性生物的腺体,并受过神明的祝福,所以还有极小概率发生无法预测的异变。 老者服下药物,眼睛顿时变成了赤红色,身上也有淡薄的气雾飘起,他道:“蒋定易身最厉害的就是那个姓秦的,还有他的几个徒弟,你们碰上了他们自己注意小心。” 说完后,他拿住一块布,将头脸包了起来,当然,更多人对此毫不在意,因为他们早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了,今日来此,只为了发泄心中那一股不平之气。 众人沿着长长的通道往前行走,在到了尽头后,浮现在面前是一排台阶,老者第一个上去,用力挤上方用来遮挡的泥土,来到了地面上,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宽敞房屋的内墙壁。 那老者晃了晃身躯,抖开身上的泥土,待所有人出来,他便一脚上去,轰隆一声,顿将前方整面早已动过手脚的墙体踢倒。 他拔剑高举,喊一声:“鸣不平,讨公道!”便带头冲了出去,后面所有人也是齐齐拔剑,高呼着同样的口号,从阴暗的屋子里杀出,向着那个光亮到有些刺眼的地方冲去! …… …… 第八十二章 天平之神 地面之上,那个精瘦年轻人跪在地上,抓着那戳进自己胸口的长矛,此刻随着他冲杀的人已是一个不剩,全都被杀死在车队阵前了。 对面的护卫把矛头一旋一转,拔了出去。年轻人顿觉胸前一空,无力向前倒下。 这时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一边吐着血,一边口齿不清的说道:“鸣……不平……讨……讨……公道……” 粉碎凌乱的脚步声响起,还伴随一阵阵呼喊声,那些三十余名刺客剑手已是在那蒙面老者的带领下冲向了护卫队。 他们还未到来之前,护卫队已经是先一步察觉到了,弓箭手先对他们来了一轮招呼。 弓箭不断落下,可是这些人却只是用手中的武器挥动,就将箭支纷纷隔开,偶尔被射中手脚,却似没有感觉一般,脚步连半分缓顿也没有。其中有一人直接将一块连带着血肉的箭矢一同拔下,其却仿若不觉,仍是狂呼大叫的奔跑着。 车队护卫意识到这回过来的不是单纯的普通人,却也没有慌张,随着一声短促的铜哨传出,沉重的铁靴声响起,两旁持盾的铁甲长矛手稳稳迎了上来。 有几个使着刀剑的刺客冲杀到近处,长矛手当即列阵前刺,七八名刺客顿被戳中,发出痛苦的哀嚎,后面人的脚步也是受阻了片刻,就这么一瞬间,有一把把火铳从间隙中伸出来,并齐齐放了一轮。 那些刺客就算服了药,也一样是血肉之躯,就算能勉强承受住弓箭,但却挡不住火铳,随着轰鸣声响起,立刻倒下了一大片。 只是一个照面,总共就三十余人的刺客,其中近半数还没发挥出任何作用,就失去了战斗力。 值得一提的是,从刺杀行动开始到现在,护卫中不说没人死亡,连受伤的都没有一个。 装备齐整的精锐与乌合之众间的差距,很明显的展现了出来。 那个蒙面老者在出来之后,就把脚步放慢了几分,落在了后面,见到火铳手打过一轮后,手中武器便发出一道光亮,身影一疾,一剑下去,几个刺来的矛头顿被削掉,随后斜身一跃,撞入阵中。 那些身着铁甲的护卫居然被他强劲的力量顶得滚了一地,阵列顿时出现了一口子,他落地后打一个滚,卸去力量,随后脚下不停,直接往马车那里冲来,有兵器过来阻挡,直接一剑削断。 余下的那些刺客见状,也是循着破口冲入进来,而后方屋脊上,最后剩下的两名弓箭手又开始往这里射箭,好似一点都不怕射到自己人。 不过这些护卫们面对这样的情况,却一点慌乱都没有,主动向两侧分开,露出后方站着的几名火铳手,这些人压低铳口,齐齐对着蒙面老者放了一铳。 蒙面老者本来还想躲避,可是两旁的护卫很有经验,根本不来攻击他,而是放平长矛刀剑,顶住他躲避的空间。 这样一来,他只能试图用剑格挡,然而火铳的力量何其之大,连未曾修成心光的玄修也不敢硬接,遑论他这等血肉之躯? 轰响声传出后,他先是半截手臂和长剑一起飞出去,再是两腿和小腹被打的稀烂,跌倒地上后,被几根长矛来回戳刺,很快没了动静。 可这个时候,另一边却是出现了异变。 或许是看到了同伴大量身死受到了刺激,其中一个人在药力和精神双重作用下当场发生了激化,上身猛然膨胀起来,下身却没有任何变动,变成了一个有两人高下的畸形巨人。 不过他并没失去理智,在察觉自己身躯上的变化后,就抱住头脸,向着前方齐整护卫队伍奔踏过来。 其人每踩一步都是地面震动,躲闪不及的护卫都是他撞得抛飞出去,而无论刀剑长矛,落在其身上都是一条白刃,甚至有一名火铳手对其放了一枪,但效果寥寥,只是让其身上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血洞。 秦午在后方一看不对,对着身边一名年轻徒弟喝道:“小展,护住从事。”他从剑鞘中拔出剑,在众多徒弟紧张担忧的目光下迎上前去。 他的脚下很轻盈,脚步迈动时也在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几步之后,胸膛里气息就变得灼热起来。 那个异变之人此刻闷头冲了过来,他的眼睛里现在只剩下了那辆巨大的马车,眼看就要靠近的时候,却发现视线里忽然多出了一个人,他像是嫌弃一只虫子一样,伸手就是一拍。 秦午看着那大手过来,却是轻巧的一跳,向旁避开,同时手中长剑斜着一拍,砸在了其人那比例不对称的脚脖上。 就是这么轻轻一拍,这个异化之人却忽然感觉自己的重心一偏,而后就失去了平衡,向旁处噔噔歪斜了出去,于是他使劲的想让自己身体稳下来。 秦午如影随形的跟了上来,身形就像一只轻盈的燕子,面对着那臃肿巨大的身躯,他用剑在其腰上又发力点了一下。 而就是这么不起眼的一点,仿佛压垮那巨大身躯的最后一根稻草,那异化之人再也立身不住,轰隆倒地,只是他犹自不肯放弃,晃了晃脑袋,两只手撑着地面,在试图站起来, 秦午这时一个纵跃,跳上了这个人背部,而手中剑刃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一层赤红的色泽,他将剑双手反持,对准此人软弱的颈脖,全身用力,重重往下一刺。 噗的一声,仿佛扎穿了一个水袋,剑身进入半截,而那个异化之人只是手脚抽搐了几下,就再没有动静了。 秦午抬起头,在一片寂静之中傲然环顾全场,随后一转头,看了一眼骑在马上,始终一动不动的张御,只是后者的脸容在斗篷的遮帽下看不太清楚。 他收回目光,打量了一下四周,把剑一拔,从那异化之人身上跳了下来,撕下一块布擦了擦血迹,随即还剑归鞘,道:“收拾一下。” 这批冲击护卫队的刺客中,此刻还有三个人存活下来,包括老陈和那个八字眉都在里面。 他们是被钝器击倒的,此刻都是被铁链缚住,一动也不能动。 这是因为有名护卫队长想弄清楚自己的队伍中是怎么混进刺客的,所以想留下几个活口。 到了现在,这一场刺杀似乎已经结束了。 张御从头到尾都没有出手,一直稳稳坐在马鞍上。方才袭击车队的主要是一些普通人,就算是有异化变化,找准破绽,也不难对付,所以不必要他出手。 可他很清楚,这些刺客既然弄出了这么大动静,那就绝不会只有眼前这么点手段。 正在思考时,他的心湖之中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异动,其就像狂暴的洪流冲进来,一下将整个心湖填满,而其他人的气息则完全被压迫了出去。 他抬眼看向了远处,视线尽头处,一个身形高大,披着罩衣的人正在从街道前方慢慢走过来。他光着脑袋,眼睛里有着一抹蓝色的光芒,而他所经过的地方,都是变得寂静无比,好似所有人东西都失去了生机。 这种力量…… 他忽然意识到对方是什么了。 他吸了一口气,出声道:“所有人都退开,带着从事走,越远越好!” 秦午皱起眉头,他也好像是感觉到了什么,面色有些凝重的看向了前方,他仿佛看到了一个人影,但那个人影又似十分虚幻。 几个护卫队长都是面面相觑,有些不明所以。 马车中传出了蒋定易的坚定声音,道:“所有人按张参治的话做。” 护卫队长互相看了看,对着马车抱拳道:“是!” 秦午判断了一下,一抱拳,道:“从事,我留下阻敌。” 蒋定易没有多说什么,只道:“秦师小心。” 这时一个年轻人兴冲冲跑过来,站到秦午旁边,道:“师父,我来帮你。” 秦午一脚蹬上去,骂道:“滚一边去,没点数么?回去保护从事!” “哦。” 年轻人委屈的揉着腿,一瘸一拐的跟着那些护卫一起退走。 秦午看了眼张御,却没和他说话,拔剑出鞘,主动向着那个人影走去,想为车马队争取退走的时间。 张御没有喊住他,一个剑师,当他心中迸发力量的时候,是不会受外人半分影响的。 车马队快速往远处退走,可就在此时,一股庞大的压迫感猛然笼罩下来,马队里的人,无论是方才精锐齐整的卫队,还是那些护卫剑士,所有人都是头脑一片空白,同雕塑一样立在了原地。 秦午也是感觉到了好像脑袋被人重重打了一锤,身体一个晃动,可他很快站住了脚,他勉强睁开眼皮,看着前方不断晃动的世界。 那个人正缓缓走来。 他使劲晃了晃脑袋,那里好像被塞进了太多的东西,让他的思维有些混乱,想要拔剑,可是发现四肢僵木,怎么也用不上力,一脚迈出去,也像喝醉了酒一样,踉踉跄跄,稳不住身体。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往前走了,便努力站直身躯,两只手紧紧抓着剑柄,等在了那里。 他瞪大着眼睛,看着那模糊的人影自远行来,并逐渐来到近处,就在其人要从他身边过去的时候,他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怒吼,向着这个人一剑刺去! 光头男子本来根本没有在意他,这时却露出几许惊讶,不过也只是如此了,他只是抬起手来,在剑锋上轻轻一拨,秦午就软软倒在了地上。 在这个人面前,他柔弱的就像一只雏鸟。 但他仍是在那里挣扎的起身,想再递出一剑。 张御看到这一幕,便从已然变得僵硬无比的马背上下来,提剑往前走去,他解开了自己的头蓬,露出了里面玄府道袍,与此同时,萦绕在身躯表明的那一层玉色光华也是随之显露了出来。 光头男子饶有兴趣的看着还在那里试图举剑的秦午,目光里有好奇,有不解,还有探究,就像看着一只稍微强壮一点的虫子。作为一个神明,虽然只是化身到此,可凡人心中的执念,他是能明显感受到的。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忽然转头,看向了缓步走来,浑身笼罩在光芒之中的张御,他目中蓝光急剧闪动,整个人缓缓转向了正面,并用一种似在咆哮的低沉声音道:“天夏人!” …… …… 第八十三章 疾剑裂神光 光头男子的声音之中带着愤怒和压抑,他记得自己与血阳神众方才从浊潮中醒来的时候,就是这些天夏人毁灭了诸神,将他复苏的身躯再度击碎,使得他失去了在大地上随意行走的能力。 现在,他新得到人间身躯方才走了出来,天夏人却又一次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张御能够看出来,对方应该只是一个神明的化身,力量不会很高,不然在接近瑞光城的时候就该被玄府发现了。 实际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到玄府的同道前来相援,而后将之围杀,不过时间上已是来不及了,对方也不会允许他这么做。 严格来说,神明化身本不是等于神明本身,只是具备神明的一部分力量,可同时又是一个独立的存在,但是毫无疑问,这是他至今所遇到过的最强大的对手。 光头男子似乎对他有些忌惮,用宏大的声音说道:“天夏人,退开,这里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张御将夏剑抽了出来,剑上很快也染上了一道莹莹玉光,他道:“你似乎忘记了,你脚下站立的,就是天夏的疆土,你所要杀的人,也同样是天夏人。” 光头男子冲着怒吼一声,整个街道放出爆发出了一圈气浪,整个震动了一下。 张御不为所动,只有身上的心光一闪即逝,衣袖猎猎作响,像是被猛然过境的狂风吹拂了一下。 光头男子看着魁梧雄壮,可是动作一点也不慢,在咆哮过后,身影一晃,忽然就闪到了他身前,一拳往他的脑袋打来。 张御方才没有抢先出手,那是在转动“辨机”、“动静”、“敏思”等等章印,全力观察对方,试图从各个方面来了解这名对手。 在诸多章印的支撑下,他的反应和思维奇快无比,见对方拳头过来,并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突然,身形倏忽一偏,往右侧一个移步,同时手肘上抬,反手就是一个撩剑,在其人腕部顺势拉出一道伤口。 仅仅是这样的一个碰触,他就感觉到了那手臂上面所传递下来的庞大力量。 这无疑说明,这个神明化身现在较为偏向于物性的那一面,实际上大部分神明降临的化身都是这样,只有在神明本身出现时,灵性所占的比重才会增大,那才是真正的麻烦,各种匪夷所思的手段都可运用。 从那稍显僵硬的动作上可以看出,这应该是这个神明头次进驻这具躯体中。不过神明的适应力无疑是非常快的,随着战斗演进,其会越来越熟悉这具身躯,等到完全适应了,那战斗力又会上升一个层次。 故而这场战斗绝不能拖延太久! 他此刻有节奏的呼吸着,身上的玉光也是愈来愈明亮。 这是在全力运转真胎之印,此印同样会消耗一定的心力,但也会让他的身躯变得更为轻盈,神思更加敏捷,且他还可以任意发挥各种原先所掌握的章印,而不用太过惧怕消耗。 在战斗中,哪怕只是一点点提升,都是极大的差距,更何况是这种全方面的提升,可以说,现在他就算还没有打破身体极限,可在此印作用之下,却也暂时拥有了凡人所无法企及的力量。 在朝外出去两步后,他已是来到光头男子的侧面,由于速度极快,其人那打出去一拳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力量,于是他倏尔往里一个踏步,如闪电一般欺入内圈,腰部一发力,朝其颈脖顺势一剑挥斩! 光头男子感受到了威胁,只来得及用另一只粗壮的手臂往上一挡。 嗤的一声,张御这一剑下来,深深斩入了光头男子手臂的肌肉中,可在碰到骨骼的时候,却是一下受阻,他对力量的控制十分好,一感到剑势无法下行,立刻往后一退,顺势又在对方手臂上拖下了一道长痕。 但可以看到,不管是之前那一剑,还是眼前所造成的伤口,那里面都没有任何鲜血流出,反而在剑刃离开后冒出了淡淡蓝光,旋即便又收拢合闭起来。 张御见此情景,神情依旧冷静,他并没有指望能如此轻易就拿下对方。不过通过这一剑,他已是能够看出,这个神明需要通过保持这一具身体的完好来发挥实力,否则不必要去收复伤口。 这与他之前遇到的那位修炼浑章的白衣女子不同,神明不是人,是不会去做无意义的事的。 既然这样,那通过破坏这具身体,就可以限制住这个神明的实力了。 他瞥了一眼那光头男子的颈脖,这是对方唯一伸手保护的地方,显然因为这是连接身体的枢纽要害,所以其人十分重视。 既然知道了弱点所在,那么就要展开针对攻击。 只是对方这具化身具备极为坚韧的骨骸,就算是夏剑,在不蓄力的情况下,也无法将之轻易斩开。 所以他现在需要创造一个机会。 心思转动之间,他又是欺身而上,仗着自身的速度快过其人,不断在其人身躯上劈砍,并造成出一道道长短不一的伤口。 光头男子一时被压制在下风,他每一步都能踏碎地面,随手就能摧毁那些墙壁和石柱,强烈的吼声震荡着这一片区域。两个人斗战的地方,不断有屋舍在震动中倒塌下来。 秦午现在还勉强保持着意识,可是他根本捕捉不了两个人的动作。 光头男子的速度较张御为慢,可那也是相对而言,不是他能看清楚的,他只看见两者移动时那到处闪烁飘荡的流光,和不断被震塌撞倒的建筑物。有时候两者碰撞时所传出的巨大声音就在近处响起,可下一刻,又在极远的地方爆发出来。 这完全超越了他所能理解的层次。 只是身为一名的剑手,哪怕不用眼睛去看,他也能敏锐的察觉到,现在好像是张御压着对手在打,不过这显然并不能给对方带来太大的损伤,这个敌人若是反应过来,甩开张御,而直接去找蒋定易,那张御也未必能够阻止。 一想到这点,他面上不由流露出了强烈的担忧和焦急,他很想起身去拉开马车,可眼下根本无法做到。 此时此刻,不但车马队的护卫无人能够动弹,就连所有走入这里许范围内的人,都会感到那股无处不在的力量,继而失去身躯自主的能力。 光头男子忽然偏了偏脑袋,因为他无意中察觉到了秦午的想法,人类强烈的执念对他来说就像黑夜中的灯火,实在太过醒目了。 他在意识到自己完全不必和张御在这里死战后,立刻就付诸了行动,双臂护住头脸,生生挨了数剑后,猛然一个纵跃,待落下时,已经重重落在了那巨大马车不远处,把石板地面砸出了一个裂坑。 然而就当他想进一步上前时,眼前人影一闪,张御已是仗剑斜指,拦在了他的面前。 光头男子眼中露出了玩味之色,他身躯一冲,一拳向着前方打去,如果张御让开,那么这一拳就能将整个马车击毁,顺势杀死蒋定易,要是阻拦,那么力量不足以与他抗衡的张御,就会瞬间失去主动。 张御见他过来,微微后撤,身体下压,剑刃也是往身后藏去,可就在光头男子以为他已是放弃了蒋定易后,一只手忽然伸出,啪的一声接住了他的拳头,而张御身上的心光猛然腾起,如风中烈火,忽忽一阵晃荡。 光头男子冲前的势头猛然一顿,居然生生止住了。 坚刚之印! 可以在一瞬间让身躯变得坚不可摧! 这是张御在那日选择观读的一个章印。 此时他一手架住因前冲之势过猛而陷入僵滞的光头男子,另一只手手腕一翻,夏剑自下而上,迎着其人的下巴就是一戳! 光头男子眼中蓝芒大方,骨骼扭曲破碎的声音传来,他的另一只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移动着,手掌提前一步挡在了剑刃的去路之上。 噗嗤一声,夏剑穿破他的手掌,剑尖从手背上冒出来,只是稍稍触及了一点下巴的皮肤。 这一瞬间,张御眼眸之中似有电光闪过,一道灿灿流光忽从剑尖之上冒出,并从下颚内刺了进去,直达其人脑颅! 光头男子浑身剧烈一颤,脑部的受损,使他对这具躯体的控制产生了短暂的混乱。 张御身躯往后一发力,抽剑而出,随即迈步绕到其人后方,又一剑划过其膝弯。 光头男子不由自主跪了下来。 张御站在他背后,双臂擎剑高举,缓缓呼吸蓄势。 就在这片刻间,光头男子的脑部已经在恢复之中,他察觉到了外面的情形,知道自己来不及躲开了,忽然头一仰,蓝色光芒从眼耳口鼻中冒了出来,明显是察觉到不利,一部分力量想要逃逸出这具身体,以减少损失。 张御身上光芒一闪,双臂奋力下劈,剑刃过处,传出一声闷响,好似斩开了一截硬木,随即头颅飞起,骨碌碌滚在了地上,那无头身躯晃了晃,向前栽倒在地。 …… …… 第八十四章 天夏血脉 就在光头男子头颅被斩下的瞬间,他眼耳口鼻内冒出来的蓝光就已是黯淡下去,而在落地的时候,便完全熄灭了。 这说明其分化出来的神力被一起杀死在了这具躯体之中。 张御看了一眼,一振剑刃,缓缓收剑归鞘,身上升腾的光芒收敛下去,只有一层莹莹光亮依旧围绕在身体表面。而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抬头,往某处看了过去。 旦港某处的高楼上,两个戴着面具的人正拿千里镜看着城内,在看到那光头男子被一剑斩首的时候,手都是颤抖了起来,可随即看到张御突然望过来。那感觉,好像就在盯着他们。 其中一人手不由一松,将千里镜摔在了地上。 “他,他发现我们了!发现我们了!”他惊恐大叫起来。 “喊什么,距离这么远,他来不及过来的……”另一个人看去还算镇定,不过身躯也是有些颤抖,看来内心也不像表面那么稳。 “那我们怎么办?” “先离开这里,总归有办法的。” 现在他们担心的不是张御,而是天平之神,这回祭品非但没有拿到,天平之神反而还损失了一个降临凡间的化身,这里所付出代价势必需由他们来弥补。 他们匆匆从楼上下来,正要离开这里的时候,却忽然发现,自己手背上浮现出了一个血色的天平之印,这是之前定下的仪式契约,在他们唤来天平之神的那一刻就成立了。 “不不,”他们露出惊恐的神色,慌忙跪了下来,向着那看不见的存在哀求道:“伟大的天平之神,请放过我们,我们会献上足够的祭品,要多少祭品都可以……” 他们的耳边好像听到了一个宏大声音。 “我是公平的。” 下一刻,先前举行祭祀仪式的那人身上忽有火熊熊焚烧起来,这是一种奇怪的蓝色火焰,只是片刻之后,原地就只剩下了一堆辨不出是什么灰烬和一个惨白的面具。 另一个人惊恐万状,背靠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十五天内献上足够的祭品。” “是的,伟大的天平之神。”那人连忙匍匐在地,等到声音消失后,他赶忙爬了起来,推开木门,跌跌撞撞从这座楼里跑了出去。 秦午感觉自己的身躯里回复了几分力气,他用剑鞘支撑着站起来,慢慢挪至马车前方,然后倚坐在一块破碎的石墩旁,看着那无声无息的无头躯体,喘着气问道:“死了么?” 张御道:“谈不上死,这只是一个神明化身。” “神明化身?” 秦午心头一震,怔怔看着张御,问道:“所以……结束了?” 张御抬头看向远处,淡声道:“算是结束了,除非他本身到来,不过这里是瑞光,他不敢来的。” 秦午忽然放松了下来,然后他整个人陷入了昏睡中。 与他一样,此刻所有护卫和剑士也都是失去了知觉,躺倒在了地上。近距离感受到神力的压迫,这就不仅是精神上的摧残了,对身躯同样也是一个极大负担。 此时此刻,有两个身影快若闪电一样从旦港港口往城内而来,他们身上都穿着玄府道袍。 方才他们感觉到了城门附近出现了异神神力的迹象,故是立刻赶了过来。 其实他们已是来得很快了,不过从光头男子从出现到被斩杀,并没有过去多少时间。 可两人方才靠近,先前异动的神力忽然消失不见,前面陡然变得的安静可怕。 两人不由警惕起来,放慢了脚步,在这里他们还碰到了一队听到动静赶来的司寇,只是一直在外逡巡着,没敢进入这片区域。 他们没有去理会,商量了一下,就往里走去。 那些司寇见玄府的人往里走,也是胆子大了点,小心翼翼的跟着走了进来。 只是周围除了偶尔卷过的微风,就只有一片寂静,那倒塌的房屋,破碎的墙体,断裂的石柱,还有地面一道道明显移动的痕迹,就像是有人与一头横冲直撞的巨兽在这里厮杀过。 这片景象让他们战战兢兢,心惊肉跳,生怕那头巨兽还没有离开。 两名玄府修士都是面色凝重起来,在他们转过几成废墟的街角后,视线一阔,而后便望见那空旷的平地之上,一个浑身笼罩在莹莹微光下的年轻人站在那里,其人身穿玄府道袍,一人持剑而立,风采若仙,神仪明秀。而他脚下不远处,是一具无头残尸,在他身后,则是满地躺倒的护卫。 这一幕画面极富冲击力,两名玄府修士微微失神片刻,这才留意到地面上那具残尸,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不难从上面残留的气息辨出这是一具神明降临后的载体。 其中一个人看向张御,郑重拱手道:“我名邓效,不知对面是哪位师兄?” 张御看了看,这两个人他之前都没见过,他抬手还礼道:“张御。” “原来是张师弟!” 因为项淳和许英的有意推动,现在玄府的玄修哪怕没有见过张御,也大多是听说过他的名字的。 另一个玄修指着那具无头残躯,道:“张师弟,这神明寄身……是你斩杀的?” 张御回道:“是。” 两个人互相看了看,又都是忍不住多看了张御几眼。 这可是一个神明化身啊,通常可只有观读到第二道章的玄修才可能对付。这位张师弟是今年上半年才进入玄府的吧?现在看来已是远远走在他们前面了。 那些司寇在听到神明两个字的时候都是一阵哆嗦,忍不住远离了那具躯体,只是远远看着,不敢再过来了。 两名玄修则是走了上来,一边检查四周,一边与张御攀谈起来。 过了一会儿,那些护卫和剑士的意识也是从一片空白中渐渐恢复过来,不过他们也只是暂时清醒,身躯还没能恢复到正常状态,不少人只能互相搀扶着坐起。 当他们看到面前的景象时,都是露出震撼之色。 很难想象这一片几乎成为废墟的地界就是他们之前身处的地界,而且地面上还处处都是破碎的大坑,有一个甚至就在蒋定易乘坐的马车不远处。 可以想象,当时的战斗是多么的剧烈,这根本不像是人力可以造成的。 少女小灵此时在一个年轻人殷勤的搀扶下,坐到了一处被擦拭干净的石块上,她拄着剑,看了看四周,又看着张御与两个玄修在那里说话,三人道袍的下摆衣角时不时被微风拂动,她秀气的眸子中满是崇羡之色,道:“原来这就是玄修啊,真厉害!” 年轻人在一旁酸酸道:“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要是玄修我也行。” 少女噗嗤一笑,被他逗乐了,她看着前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很快入了神,最后脸上露出一丝认真之色。 张御这时似听到了什么,与两名玄修告歉一声,然后一直走到了那辆马车边上,道:“从事,还好么?” 蒋定易微显虚弱的声音自里传出,道:“我还好,诸位同僚和卫士们还好么?” 张御道:“他们都还好,没有人受伤。” 蒋定易沉默了一会儿,道:“参治,我几句话想问你,还请你入内说话。” 张御道了声好,他掀开车帘,走入了这辆足可容纳七八人同坐的宽敞马车里,蒋定易正抓着车厢壁上的木扶手坐在那里,看起来状态还算不错。 见他进来,蒋定易勉强合手一礼,道:“失礼了,参治请坐。” 张御还了一礼,在他面前坐定下来。 蒋定易问道:“参治,刚才那个是什么东西?” 张御回道:“神明化身。” “神明化身?”蒋定易吃了一惊,“那……” 张御道:“已被我斩杀了。” 蒋定易松了一口气,随即他庆幸道:“这异神幸好袭击的是我,没有去袭击城里的民众。”随即他努力直起身躯,对着张御正容一拱手,“还要多谢参治救下了所有人。” 张御双手抬起,还礼道:“这是御该为之事。” 这时他看了看蒋定易,问道:“从事,还要去宣讲么?” 蒋定易坚定道:“当然!都府之信,岂能因我而失?” 这时他感到力气恢复了一些,活动了一下手脚,掀帘看了看外面,却发现大多数人仍是无法坐起,状态比他还差,有些不解道:“参治,你方才说无人受伤,可护卫们个个身强力壮,为何现下看去比我还显孱弱?” 张御道:“这是因为从事是天夏人。” 蒋定易诧异道:“天夏人?可在场诸位不都是天夏人么?”旋即他反应过来,道:“参治是说……天夏血脉?” 张御点了下头。 数个纪历以来,土著生灵都在诸神和神怪的威吓和奴役之下,敢于反抗的早就死绝了,所以他们的身躯里铭刻了对神明的恐惧和服从。 而天夏人自虚天之外而来,却不在此列。就算是与天夏混血的族裔也是稍好一点。 这也是方才那个神明厌恶和忌惮天夏人的原因之一,因为只是单纯精神上的威压不说对于张御这样的玄修,就算对普通的天夏人也起不了多少作用。 …… …… 第八十五章 玄机何在 蒋定易在城门附近的事很快被都堂所得知。一位衙署从事被刺绝不是什么小事,都堂反应很快,严令司寇衙署彻查此事,署公柳奉全为此还亲往玄府去了一趟。 项淳在送走柳奉全后,回来事务堂中,在位上坐定。 他道:“这次张师弟做得很好,若不是他,蒋从事可能就难以保全性命了,倒没想到天平教团竟然动用了一个神明化身,看来神尉军的退缩导致太多人开始有想法了。” 许英道:“张御去那里,这也是师兄安排的好。” 项淳摇头道:“张师弟心志坚定,遇事果决,他剑技高超,修炼也是刻苦,再加上有一把犀利剑器,有这几个条件,他才能斩杀神明化身,换了别人可做不来此事。” 许英一转念,道:“其实那个白擎青也算不错,这次回来后又做成了几件玄府安排给他的事,我打算过两日让他出去历练一回,只有张御一个人的话,我怕他风头过盛,先被那叛徒盯上。” 项淳点头赞同,以张御目前所表现出的战力来看,那个叛徒一定会担心他成长起来后威胁自己,说不定已是在加以留意了。 只是…… 他摇了摇头,张御学习的章印很多,可都不是按照找寻玄机的路数去的,这意味着后者观读到第二章的可能性十分之微小,也就眼下这一阶段能为玄府所用了。 他把这些思绪收回,又转至正题,道:“柳公府的意思是希望我们能派出更多人护卫各衙署的长吏,以杜绝此类事情再度发生。” 许英没好气道:“他以为神明化身是路边的野草么?是想碰就能碰到的?何况要应付这样的敌人,唯有观读到第二道章的玄修才能真正确保无虞,我们哪来这么多人手?” 玄府中凡是能观读到大道第二章书的修士,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玄府的精英,每一人都在关键位置上。调用起来是非常困难的。何况现在他们还在准备做一件事,那更是不能轻易动用了。 项淳沉声道:“按照他的意思,若是无法保护衙署诸公的安危,那么他就去把神尉军请出来。” 许英怒道:“这怎么可以?” 神尉军的这次退缩,是其等长期以来的骄横让都护府也感到不满了,所以与玄府联合起来打压,很是剥夺去了一些权柄。 可要是放了出来,那恐怕又要回到之前格局了,那他们近段日子所付出的努力岂不就是白费了? 项淳十分冷静判断着,道:“所以我思来想去,不如让这几年进入玄府的弟子去往各个衙署坐镇。” 许英吃惊道:“他们?师兄,你糊涂了吧?他们怎可能应付得了这种事?” 项淳抬目看向他,道:“这些弟子到底如何,你我知道,可柳公府他不知道,师弟你不是也说了,神明化身不是那么容易碰到的。” 许英怔了怔,旋即反应过来,犹疑道:“这,师兄,会不会……” 项淳沉声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左右先挺过这段日子,等我们抽调出人手来,也就不用担忧了,况且这次有蒋从事的例子,怕也没几个都堂官吏敢随便往外走了,若是真有人出行,只要不出瑞光城,我自会亲自盯着的,所以师弟你大可放心。” 许英一想,佩服道:“师兄,你总是有办法,再难的事也难不倒你。” 项淳翻了翻案上呈上来的薄册,另外一件事,道:“张师弟这次护住蒋从事,我们也当再赐章印予他。” 许英道:“师兄上次给出的‘真胎之印’乃是上乘章印,这次又再下赐,他修炼的过来么?” 项淳道:“玄府的规矩是有功必赏,就算现在修炼不了,也可以后慢慢观读。” 许英一脸不在意,道:“这些师兄你说了算。” 他无所谓项淳给张御多少章印,就算全都给了出去他也不介意,因为一个人一生神元有数,你拿的再多,寻不到玄机也没有任何用处。 而且在他看来,张御再怎么修炼,也是比不上季家少郎的。张御现在越强,对他的计划越有利。若是张御真能观读了这些章印,他反而乐于见到。 司吏衙署的后花苑内,张御站在一条潺潺流淌的溪流旁边,身上有玉色的光芒微微闪烁着。 他看着泊泊清水从脚下流淌而过,底下的鹅卵石光滑无比,水面晃荡着金色的波纹,一枚树叶从上游飘来,在水流弯道处停滞片刻,又打着圈倏尔远去。 自上次动用真胎之印与神明化身斗战后,这几天下来,他总是能感觉到,自己似乎隐隐触摸了什么,那似是某种突破身体障碍的预兆。 不过这是旧修的说法,玄修是不讲究这个的。 他认为这样的感觉绝不会是无缘无故的,故是经过一番考虑后,决定回去玄府,向范澜请教一二。 现在宣讲结束,蒋定易已是回到了衙署中,下来一段时日是不会外出了。 而天平教团这次失败,损失了大量人手不说,连神明化身也失去了,短时间内是没有力量归来了,他倒是可以离开一段时间了。 打定主意后,他回到衙署内,先去与蒋定易打了一声招呼,随后就返回了位于学宫的居处,进入门庭后,却发现妙丹君正在高篮上睡觉。 李青禾道:“自先生上回离开后,妙丹君就在睡觉,一连睡了好几日了。” 张御一思,就知道妙丹君是真正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了。 这只小豹锚其实还处于幼生期,本来就该保持着长时期的睡眠。只是之前一直没有得到充足的食物,加之其所生存的地方也不安全,所以无法安心成长。而现在到了这里,有了相对安定的环境,又适应了一段时间后,这才放松了下来。 他关照李青禾用不着去打扰,又把这几天在衙署写的文章交给了其人,自己则入屋洗漱一番,换了一件替换的道袍,便就离开居所,往玄府而来。 待到了玄府后,他直接就过来找寻范澜。 范澜此刻正巧在此指点弟子,他在外等了一会儿,待诸弟子都是离开,才是走了进来。 范澜一眼就看到了他身上泛动着光亮,露出了惊讶之色,试着问道:“看来那‘真胎之印’张师弟观读的很是顺利?” 张御点头道:“也是侥幸,御已然修成真胎之印。” 他并没有打算隐瞒这件事,玄修最大的好处就是神元提聚多少完全只有自己知道,且按照玄府的说法,修持此印最低限度只需观读六个章印的神元就可。 而从他得到章印到现在,差不多过去两个半月了,以他之前所表现出来的资质来看,这完全没有什么问题。 范澜听到他这么说,不禁露出惊喜之色。他在交给张御这枚上乘章印的时候,还担心后者会陷入这个深坑中,可没想到,其人却是当真修成了。 要知道,东廷玄府之前也仅仅只两个人做到了此事,且还是反复琢磨了很久才成,以至于再没有机会接触到第二章书。 现在张御这么快成就,这说明其人并没有再此之上耗费太多神元,那就还有希望去找寻玄机。 “难怪了,我说师弟这次怎么能斩杀神明化身,有了真胎之印相助,你的确能做到此事,我稍候就要去面见项师兄,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说话之间,范澜高兴的在那里走来走去。 张御看着他道:“范师兄,此事可以稍缓,御这次到此,是有一事想要请教。” 范澜一听,立刻停了下来,回到座上端正坐下,正容道:“张师弟,你说,是何事?” 张御抬袖而起,双手一合,揖礼道:“敢问范师兄,何谓玄机?” 此时玄府另一边,许英走入了位于启山之中的一处密室内。 这里坐着的是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文士,他此时正拿着一卷玉册在翻着什么,只他面上却戴着一个面具,无法见到具体容貌,见到许英进来,他站起来一礼,道:“许师伯。” 许英作势一托,道:“不用多礼,近来修炼的怎么样?” 年轻文士道:“都按照师伯的吩咐做了。” “很好。”许英显然很满意,他坐了下来,“你还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对我说。” 年轻文士执礼道:“师侄这里的确有一个疑惑。” 许英认真道:“你问。” 年轻文士直起身来,道:“师侄近来一直按照师伯关照,接连观读那‘意印”之章,如师伯所言,只要再观读一个章印,不定就可接触到那玄机,进而打破障固,观读到第二章书了,可师伯为何又要我停下,转去改修他印呢?” 许英道:“其实你不问这话,我也要与你明言,”他伸手按了按,“来,你坐下,我与你细说。” 年轻文士道一声谢,就在一旁坐了下来,坐姿端端正正,挑不出丝毫毛病。 许英见此,更为满意,他道:“六正之印,乃我玄修修持之基石,也是根脉所在,而每一根脉所衍生出去的枝叶,只要到了最上端的顶点,都有可能触碰到那缕玄机,进而入得第二章书,那你想想,是一支根脉出去成就大些,还是两支根脉,甚至三支根脉一起出去的成就大呢?” 年轻文士想了想,道:“我好像明白师伯意思了。” 许英道:“以一印之长而窥破玄机,那固然是前人智慧,可也是无奈之下的取巧,是庸人之法,每一人身躯根基不同,打破障碍之后,所得成就自也不同。试问,禾稻之苗岂能与松柏之株相较?” 年轻文士点头道:“所以师伯让我尽可能多些琢磨,尽量将正印所衍生出来章印修到顶点。” 许英赞许道:“不错。“他看着年轻文士,眼中满是鼓励道:“你神元天生盈满,乃是世之奇秀,又有我传给你的玄府秘授章法,找到玄机丝毫不难,你要做得,就是妥善分配好所有的神元,尽可能多的将一些正印修持到顶点,然后再寻玄突破。若得如此,你未来一旦功成,玄府之中当是无人可及!” …… …… 第八十六章 诸印皆可用 张御从偏殿走了出来的时候,骄阳正是居中当空,玄府的殿阁下的檐影只遮蔽了台阶下的一块,微风带着那一串串碎玉,发出细而清脆的响声。 他走下台阶,略作思索,就往北面一片清幽竹林走去。 方才与范澜一席谈话,他已是大致弄明白了玄机为何。 六正之印每一印看似彼此联系,其实又相对独立,玄修只要观读到由某一正印衍生出去,并位于顶点的章印,那么就有极大机会突破障滞,从而窥见第二章书。 说白了,就是“眼、耳、口、鼻、身、意”这六条道路中,只要你有一条道路突破了身体极限,那么就可带动整个身躯的突破。 可此事不是这么容易的。因为要想做到这一点,其余五正印也不能太过薄弱,同样要有所涉及。可若是在些正印上倾注太多的话,神元又显不足。所以这里需要“章法”了。 “章法”是无数前贤总结下来的经验和模板,只要按照他们走过的路,后来人按部就班重走一遍,那就有可能寻到“玄机”。 之所以说有可能,是因为人与人不同,神元多寡也各有差异,你不知道你所选择的“章法”是不是真的一定适合你。 但是不可否认,这是一条可被不断重复的通向上方的道路,而且可以想到,随着今后成就的人越来越多,越多的道路和模板也会被总结出来,这样又会反过来推动更多人踏入上境,这是一个相对良性的过程。 张御此时不由想到了旧修,旧修过分强调每一个人的不同,言称每一人都是独一无二,这样的确每一个用旧法成就的人都是异常了得,可是却把大多数人挡在了门外。 他慢慢走着,进入了竹林中的一个凉亭之中,他在此站定,并继续思索着。 按照范澜方才的说法,因为“真胎之印”是上乘章印,算的上是身印的顶端章印之一,所以他在修成此印后,就隐隐能触摸到那一层边缘了。 之所以没法过去,是因为其他几印暂时拖累了他。 故他此刻要做得,就是设法将之提升上来。 不过范澜也提到,其他几印可以有选择的加强,但又不能过分增进,因为世上并无真正“全”、“满”之事,必须要留有余地。 假如有一个人将六印道章都是修至顶点,那他所要打破的束缚就从一个易碎的瓷器,变成了一个实心的铁坨,那就会变得破无可破。 范澜告诉他,早些时候,有一些资质高绝的玄修,追逐的就是如何尽可能多修一门正印,同时又给自己留下足够突破的空隙。 只是要想在这两者之间掌握好平衡,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很多本来自视甚高,前途无量的人就是因此失败的。 范澜还言称,张御现在既然以修持身印为主,那么他自会替他向项主事求来有关这一方面的秘传章法,叫他放心等待就是了。 张御抬起头,看向前方那幽深的竹林,他的眼眸中有细碎的电光闪动着,这时他不经意中吸纳神元的迹象。 有一件事许不止是范澜不知道,就算项淳怕也未必清楚。那就是“真胎之印”并不是单纯的上乘“身印”那么简单。 他在观读这枚章印时,有无数道理也是随之一同映入他的脑海之中。这使得他明白,这枚章印因本就是六印皆有占据,所以其提升之路,实际上是六印一同向上迈进的。 之所以此印立在身印之外,那是因为身是根本,正如婴儿在胎中,先有身躯,再有其余。 真胎实则只是一个起始,随着修炼者不断投入神元,其余几印也会随之逐渐壮大起来,这是一个整体提升的过程。 其实他也不排斥这一点,六印涉及到根基,根基越足,突破之后所获得的成就也就越大。 只是从范澜透露的消息看,早前那些成功的人最多持拿三印迈入突破障固,再多就不可能了。这一来是神元所限,二就是为了给自己留下足够突破的余地。 不过真的没有机会了么? 未必! 范澜也说了,世上从无真正“全”、“满”之事,所以六正之印即便都修炼到了顶点,也不是真正全满了,也不见得就没有突破的办法了。 就算玄章不可行,他也还有浑章! 他是玄浑两章同修,若到那时真是前路受阻,那他大可借用浑章来打破制束! 不过这条路究竟是否可行,他需要设法了解更多,譬如浑章的信息,他就要设法多搜集一些。 只这若是通过玄府来了解,那么肯定会被玄府怀疑。 所以要另想办法。 他念头一转,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蔡蕹。 其人既然投靠到了浑修那里,那对浑章的了解,至少要比他多上不少。 且从臧殊的话可以看出,浑章修士一点也不介意玄修打听浑章的事,反而很乐意提供各种消息,似是想通过这种方法把玄修吸引过来。 虽然他现在不一定能再找到蔡蕹,可是蔡蕹的女儿还在这里,相信其人一定会回来探望的。 不过这件事要设法操作好,不能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 玄府某处殿阁楼台之内,白擎青正坐于一处宽敞明亮的堂室之内,在立过几次功后,他就不住那偏殿的花苑精舍了,而是搬到了这里。 此时他的手中正在把玩一只玄盘,这个东西对应各个时辰和方位,可以巧妙的转动扣合,据说玄盘之中包含天地至理,只要你事先知道一个人此刻身处的方位时辰,再按照一定法门转动,就能够由此推算出一个人的吉凶祸福。 不过修炼者在某种意义上已是超脱了凡人的轨迹,他把玩这东西,完全只是出于一种兴趣,并且乐此不疲。 就在这时,他忽听到外间的走廊过道上有声响传来,听声音是两个一同住在此楼中的玄修弟子,他们此刻好像在热切议论着什么。 他精神一凝,原本细小的声音顿时放大,并清晰无比的传入了耳中。 这两名弟子议论的却是张御这次斩杀一个神明化身的事,并且还说到张御已是修成了玄府里少有人修成的一个上乘章印,应该是这年轻一辈中最出色的人物了。 后面还隐隐带到了白擎青他自己的名字,他十分努力的想去听,但可恨的是,这个时候声音偏偏就小了下去。 这两个弟子或许知道他就住在这附近,所以注意收敛了几分,随着两人越走越远,很快就没什么声响了。 “咔嚓”一声,白擎青低头一看,却是手中的玄盘无意转错了一个方位,这样一来,就需要再重头来过了。 他心情顿时一阵烦躁,把玄盘放到了一边去,在室内左右来回走动了一会儿,又坐下来用呼吸法提聚神元,可是没有多久,就出了定坐。 他面色不怎么好看,那药散和采秀丹的配合,前面的确给他提供了足量的神元,使得他远远超过了同侪,并赢得了无数羡慕和赞叹。 可是近来他发现,或许是由于过于频繁的服用,而今他需要通过不断增大药量来获得神元。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需得停下一段日子,否则后面提聚神元恐会变得越来越困难,甚至可能会有到药效无用的那一日。 他近段时间来也是如此做的。 可是听了方才那个两个人议论,他发现自己或许已经无法停下了。 要是他上升的势头一旦停止,那又用什么去维持现在身份和地位?那些原本被他远远甩在身后的人又会怎么看他?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唯一一条路,就是设法做出更多的功绩,从而获取玄府的秘传章法,尽可能在药力消失之前在找寻到玄机。 所以……药不能停! 他下定了决心后,就从宿处出来,来到了位于殿阁第三层丹室内,里间一名皓首老者正在观书,见他进来,抚须点头道:“原来是白师弟,你来拿什么丹丸?” 白擎青一拱手,道:“曲老,我来领些采秀丹。” 皓首老者诧异看了看他,道:“我记得白师弟上月才来领过此丹,这才过去几天?这丹丸多服,可是容易焦烂内腑的。” 白擎青坚决道:“曲老,我有数。” 皓首老者嗯了一声,“你有数就好,白师弟要多少?” 白擎青犹豫了一下,咬牙道:“再来两瓶!” …… …… 第八十七章 祭祀原书 “詹少郎,可以睁开眼睛了。” 詹治同脸上的眼罩被拿了下来,这里是一间狭小阴暗的木屋,对面摆着木桌椅,后面是一堵墙壁,在木案的上方有一个翻板。 “詹少郎,请在此先安坐,我家先生稍候就到。”身旁带他进来的人沉声说了一句。 詹治同也没多问,走前两步,就在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只是相隔两个多月,他的形象与之前已是大为不相。眼窝深陷,下巴上是久未修剪的胡茬,原本俊美的脸上满是沧桑。 这一次詹公虽然主动揽下了大部分罪过,可是因为裘学令的揭露,他偷学张御学问的事情被暴露了出来,虽然都堂最后没有收押他们父子,可却是罚了他们一笔数额巨大的财物。 他把宅子和古物都卖了,才勉强凑齐。 现在他只能四处去帮人做一些与土著沟通做买卖的事,这放在以前他是不屑一顾的,可现在为了生计,却不得不为。 但即便是这样,有些天夏人得知是他居中沟通,都明确表示拒绝,说是不相信他的人品,怕他在其中做手脚。 他无法反驳,每次都是默默离开。 不过也因为这些经历,他接触到了瑞光城中许多的底层民众,也看到了许多以前根本看不到的东西。 就在他默默坐在那里时,对面忽然传来一个闷闷的声响,道:“詹少郎。” 詹治同抬头看了眼,前方还是那堵墙,对方人应该是躲在后面与自己说话,他道:“需要翻译什么东西?” 墙壁上那个盖板翻开,一本树皮书被送了出来,里面人道:“这上面的文字,请你翻译一遍。” 詹治同身躯前倾,把树皮书拿过,认真翻了起来,可过了一会儿,他的手微微一顿,随后又若无其事翻下去。 他记得很清楚,这里面有一些语句文字是自己之前翻译过的,只是上次那个人是特意摘抄出来的,而且也就是十几句话,并没有让他看到这本书。 墙壁后的那个人一直在等待着,见他始终不出声,问道:“怎么样?能翻译出来么?” 詹治同道:“可以,我需要纸笔。” 那人吩咐道:“快,给他。” 马上有人把事先准备好的纸笔递了过来。 詹治同接过后,就逐字逐句翻译下来,有时候他还会停下思考片刻,然而再接着继续。 用了近一个夏时,他才停下动作,将树皮书还有那写好的纸张往前一推,道:“可以了。” 盖板后伸出一只手,将书和纸都拿了回去。过了一会儿,那人道:“詹少郎,准确么?” 詹治同回道:“我可以保证最贴近原意。” 那个人道:“很好,只要你翻译的准确,我们下次还会找你的,智……咳,把钱给他。” 先前那人走了过来,将一小袋金元丟在了案上。 詹治同看了一眼,将金元拿过,然后如来时一般被蒙上了双眼,并推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进行的很稳,不知道过去多久后,终于停了下来,他耳边有声音道:“詹少郎,下车吧。” 然而他被人带了下来,有个人一直站在他背后,并且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等到马车走远,这才松开了手。 过了一会儿,詹治同伸手出来,将眼罩扯下,这是城西一个荒僻的街角,与他现在住的地方相隔不远,对方很显然知道他住在那里,这或许是一种警告。 他回到家中后,先是给卧床不起的詹公喂了点米粥,打了盆水给其翻身擦了擦,这才出来,走入一间堆满书籍小屋里。 这些书是詹府中唯一没有变卖出去的东西。 他在这里坐下,拿过笔纸仔细书写着,没过多久,就把那树皮术上内容原封不动全部给默写下来。 其实那本书看着厚实,也不过就三千多字,对于他这样记忆力出众的人来说,翻了两遍,就已经全部记住了。 这上面详细记载着,如何与一个名叫天平之神的异神沟通的办法,包括怎么献祭,怎么给其找寻寄托用的分身。并且在最后一页上,还有如何运用献祭力量壮大自己,进而获得超凡力量的办法。 不过他估计这书的原主人最后一页应该看不懂,因为这完全是用一种非常少见的“盖如文”书写的,都护府内,大概只有裘学令和他能翻译出来。 不……或许还有一个。 他看着这张纸,这么一份重要的东西,对方居然就这么放心给他看了? 他又看了看桌上那一小袋金元,忽然自嘲一笑,因为他想到,对方之所以相信他,那正是因为他名声不好,是一个把利益看得比品德更重的人。 现在他只需要通过一定的献祭仪式,说不定就能获得超凡力量,进而摆脱这段日子以来的狼狈和凄惨。 他对着这张纸看了许久,最后将之拿起放在衣兜里,就推门出去了。 张御自玄府回来后,因为司吏衙署那里基本已是无事,内奸也都在上回被一同指认了出来,所以他这几天一直在居处积蓄神元,用以观读真胎之印。 这枚章印是需要不断投入神元,才能把依附在其余几个正印上的小印逐渐壮大。 玄府这次又传授给他两个章印,仍是“意、身”两印上用于斗战的章印,至于范澜所说的秘传章法,则还未见到有什么消息。 他并没有着急观读,现在一两个章印对他帮助不算太大,反还不如把全部精力放在真胎之印上。 这一天他打坐结束出来,李青禾迎了上来,双手呈上一封信,道:“先生,宫外送来的书信。” 张御拿过打开,将信纸出来抽了出来一看,却发现是一门土著语书写的,后面还附着了几条明显祭祀用的语式,他心下一动,考虑了一下,道:“我出去一趟。” 他拿上夏剑,披上斗篷,出门后一路步出学宫,乘上马车,直往瑞光城西南方向而来。 城西南因为靠近港口,许多夜市和地下赌坊都在这里,不过现在还是晡时左右,看去相对安静,他照着书信所指,让马车在一个街口停下,自己走入了一条巷道中,并在一个看去较为破落的院门前停下脚步。 他将遮帽往后一掀,伸手叩了叩门。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过来,大门吱嘎一开,詹治同出现了门后,他看了看张御,让开身躯,道:“不嫌弃的话,就请进来吧。” 张御走了进来,这是一个杂草丛生的前院,角落里有一个鸡窝,有蚊蝇时不时飞过。 詹治同看了看外面,合上门,道:“这边请。”他引着张御来到旁边一处小间,就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叠纸递给了他,“我想这东西对你们玄府有用。” 张御拿过来翻了翻,道:“天平之神么……”他本来以为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了,没想到这么快又与这位异神有所牵扯了,他抬头道:“詹少郎,你看过献祭原书?” 詹治同道:“是的。” 张御心思一转,这可是个重要线索。 每一本献祭用的原书对神明来说都是十分重要的,要是能够找到,那甚至有可能直接把天平之神召唤到事先布置好的地方,然后将之消灭。 他道:“詹少郎,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 詹治同就将之前所遇到的事说了一遍,又言:“这个人虽然没有和我见过面,他随从出来前也换过了衣物,可是那种样子一看就是商贾作派。” “对了,那个随从应该是亲信,名字里有一个‘智’字,不知道是姓还是名。” 他又转过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小袋金元,递给张御,“这是他们给我的,我知道玄府有很多匪夷所思的手段,你们或许可以有什么办法通过这个找到线索。” 张御伸手拿了过来,对于玄修来说,这样的线索其实已经够多了,他道:“这件事很重要,詹少郎,你希望我把你的名字报上去么?” 詹治同摇了摇头,道:“我现在只想安安静静的生活。” 张御点了点头,他将东西收好,站了起来,道:“你没有意图举行仪式来获取超凡力量,这个选择是正确的。” 詹治同抬头看来,道:“是欺骗?” 张御淡声道:“这是天平之神的献祭方法,当天平的一端摆上东西,那另一端就要摆上相等量的,你会得到力量,只是要付出的代价会让你再也无法回头。” 詹治同看了看他,认真道:“我过去或许做了很多错事,但我身为天夏人,永远不会通过祈求异神来获取力量。” 张御看他一眼,点了下头,他双手伸出,将遮帽戴上,就提着夏剑走了出去。 他出了这个小院,自小巷里走出来,这时接近傍晚,天穹上是一片如火点燃的云霞,可以看到前面坊市已渐渐有了些热闹的迹象,有一阵阵炙烤的香味随风飘来。 他正要走上马车的时候,忽然一紧手中的夏剑,有所觉察般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 …… …… 第八十八章 士功当取 道路的尽头处,有一个人身着罩衣,带着斗笠的人正在缓缓走来。 这个人的气息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张御对车夫挥了挥手,让其先走,而后转身迎了上去。 那个人走到他近前,停了下来,沉声道:“张师弟,你在找我?” 张御抬手一礼,道:“蔡师兄,我有几个问题,想向你请教一二。” 他自有了用浑章来叩问下一章书的打算后,就让李青禾把自己前次和蔡蕹联系用的暗号和骨哨带了出去,放在了候宅门前那株桂花树上。 他相信蔡蕹只要见到,一定是会有所察觉的。 果然,蔡蕹自己找了过来。 蔡蕹沉声道:“张师弟,我很感激你上次没有把我拿回玄府,但我也不希望我的女儿被牵扯进来,她和我的事没有关系。” 张御认真道:“蔡师兄放心,我绝不会涉及不相干的人。” 蔡蕹看了看他,点头道:“我相信张师弟,我们换个地方谈吧。” 张御自无异议。 两人商量了一下,就往城外而来,并一直来到了上次谈话的地方。 蔡蕹看了眼不远处的海面,道:“张师弟,这里荒僻,有什么话你尽管问,只是我不能保证我知道多少。” 张御略作思索,才道:“蔡师兄,我想问的是,浑章修士是如何跨越道章层限,去往下一章观读章印的?” 蔡蕹诧异的看了看他,他开始以为张御可能接手了玄府的什么指派,所以设法向他打听浑章修士的一些内幕,可没想到问的是这个问题。 他皱眉道:“张师弟,你莫非是想转修浑章么?我需得提醒你,这可不是一条好路。” 张御道:“我并无此意。” “那你是……” 张御道:“我打听这件事自有理由,不便明说,但绝不是为了去做什么浑章修士。” 蔡蕹看了看他,倒也相信这个说法。 毕竟张御在玄府前途远大,俨然后起之秀,而转去修习浑章的大多都是失败者,张御实在没有必要去这种事,具体理由既然张御不愿提,那他也无意去究根问底。 他想了想,道:“张师弟,我就把我自己知晓的告诉你吧。浑章修士不管求什么,心里都必须有着强烈欲望,也就是所谓的执念,这里的强弱,决定了你所求的东西,所以浑章修士若是想观读下一章书的章印,那就需要极大的心欲执念了。” 张御一思,道:“我当初与臧殊交手时,他曾经提到过这个,说自身要具备足够的索求之欲,就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我觉得,他只是找到了自己以为想要的东西,但实际上并不是。” 蔡蕹同意道:“确实如此,我后来设法了解过这个人,他的欲望与其说是欲望,还不如说是一种兴趣和爱好,可也是因为这样,他才没有被大混沌侵染过深。” 张御想了想,道:“蔡师兄是说,执念过重,便会牵动大混沌么?” 蔡蕹摇头道:“倒也不是如此,无论怎么向浑章求取,我辈新法修士的根基还在于神元,所要求取的东西的越多,那么付出的神元也就越多。 如果神元足够,那么浑章给予你的,便是你符合你自身认知的章印。可若是神元不够,那么就会由大混沌会来弥补这里空缺,那一不小心,你就会变成另一个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 张御眸中电光微微闪烁,这是个极为关键的消息,臧殊说了会受大混沌的影响,但没有说是可以不借用大混沌的力量,单纯用神元就可以求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若是如此,那他若是有足够的神元的话,那或许就可以避开大混沌的侵染。 这应该是正确的。因为他之前在观读浑章时,就没有感受到任何大混沌的力量,那是因为每一次他都没有太大的执念,同时也没有在神元不足的情况下去强求。 蔡蕹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神情忽然有些复杂,“可那些超越常理的力量,往往就是来自大混沌,而非你自身的认知,所以我以为,若是完全排斥大混沌,那也就没有必要转修浑章了。” 张御看了看他,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蔡蕹应该是接触到大混沌的力量了,不然没可能气息发生变化,只是现在感觉还不是太过混乱,其人应该是有所克制的。 但他并没有去揭破,甚至与蔡蕹接触的过程中,他言语之中从没有直接提及对方是浑章修士。 蔡蕹也是很默契的回避了这一点。 张御看了眼远处波流汹涌,却似乎亘古不变的海水,道:“我那日从济河边上离去后,曾斩杀过的一个前来追杀的白衣女子,她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不止是身躯,我能感觉到的,她自身的人性和情感也在逐渐磨灭之中。” 蔡蕹能听出来,这是张御对自己隐晦的提醒,他重重点头,像是提醒自己,又像是许诺道:“张师弟,我懂你的意思,我女儿还在这里,我还想看着我那才学会走路的小外孙长大成人,我会努力活下去的,以人的身份!” 二人在这里交谈了差不多半个夏时,在定下了一个联络方法后,便各自道别离开了。 张御回城后,就直接往学宫回返。 此时天色已暗,家家户户灯火璀璨,亮堂堂飞天灯飘在各个街道的上空,都护府立成这一百年来,每天都是如此景象,生活在这里民众一直在努力绽放着自己的光芒。 回到了学宫后,他直奔玄府,并在事务堂找到了项淳。与后者见礼后,他就把詹治同的揭露天平之神事交代了一遍,当然这里面隐去了其人的名姓,那几样东西也一同交了上去。 半刻后,他从事务堂出来,也没有在玄府多留,径自回了居处。 只是这一趟,他能感觉的出来,项淳在得知此事后,虽然表面上对他不吝夸赞,可实际上对此并不上心,且似乎还很抗拒这件事。 他私下判断,这里很可能是项淳正要想做什么重要的事,这里牵扯了玄府不少力量,所以其人不想现在转去对付天平之神。 对此他也理解。 只是…… 距离范澜申要章法应该过去不少日子,玄府却迟迟没有回音,方才在见到他的时候,项淳并没有对此提及半句。 这让他坚定了用自己的方法找寻玄机的决心。 待回到居处后,他本想回去打坐调息,李青禾却告诉他,在他离开后不久,又有一封书信送来,是从安庐居寄来的,已经送到了他的书房里。 张御让李青禾自去休息,他回到书房坐下,将案上的信匣打开一看,见果然赵相乘寄来的书信。 信上言及,由于张御斩杀神明化身,名声大振,所以赵相乘说服了安巡会的各岛君长,准备在明年年初推举他为“士”,完成当初他对张御作出的承诺。 “士”这个民爵,虽然只是民爵第一级,但却有参议谏言,入府为吏的权利。 但要注意,这里的“府”,指的是是天夏本土的治府,而这里所说的“吏”,说的也是天夏本土的吏。 所以“士”只要是按照天夏礼制推选出来的,就算去到本土,天夏也是承认的。 可也同样,“士”的推举条件很是苛刻。 首先,被举选的人出身必须是夏子,拥有足够的学问知识,精通天夏礼仪。其次,还要能有说得过去,并被人广为承认的功绩,最后就是要有拥有足够的名望,本人还不能有道德上的污点。 现在年纪最大的“士”,就是上一任署公的父亲姚老公府,其人已然一百二十余岁了,六十年前,就是他坐镇瑞光,先后为三位大都督转运物资军械,稳定后方的。 因为每一个“士”都拥有极大的名望和资历,所以当这些人聚在一起时,就代表着一股巨大的力量,连都护府都不能等闲视之。 可以说,每年的“士议”都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都护府的一部分走向。 譬如今年,都堂和天夏传统派就是通过“士议”剥夺了神尉军的不少权柄。 由此可以看出,一位“士”的身份是何等的有分量。 赵相乘在书信言及,他会让安巡会的报馆配合造势,有个半年下来,当就差不多了,但是提醒他要尽量维护名声,要当心周围的小人。 这么说不是没有道理的。 因为按照传统,“士”每年都能推举出一位,可正是因为这个身份异常重要,受各方所瞩目,所以实际情况却是三五年才能选出一位来。 其中大多数人不是没有功绩,而是受了道德名声之累。 过去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本来一个有口皆碑的人物,因为有可能被推举为“士”,霎时就站到了风口浪尖,往往一点小瑕疵就被人无限放大。 可能是怕张御承担的压力过重,赵相乘在书信的最后说到,张御要是觉得这件事不妥,或者感觉时机不对,那么就来书告诉他,他可以暂时按下这个事情。 张御知道这件事可能会引发各方势力对自己的注意,可他却是没有任何退缩的打算,不为别的,就为“士”在天夏本土也受承认。 假如有朝一日都护府与本土取得了联系,那么一旦去到本土,这个身份无论是修行还是行走,都是异常有用的。 …… …… 第八十九章 章纸论誉 七月三十,都护府月末休沐。 神尉军副尉主燕叙伦坐于华丽的织毯之上,边是喝着香茶,边是翻看着一卷书册。 他今年五十九岁,不过保养的很好。眼睛有神,鬓角丰满,皮肤光泽明亮,脸上皱纹也很少见,再加上久经锻炼,丰实饱满的肌肉,表面看去不过三十出头。 由于书册是印刷出来未久就送至此处,所以上面还飘着一股浓浓的油墨味,但他似一点也不嫌弃,一页页仔细翻看着,时不时还点下头。 这本书上所用的并非是天夏文,而是他请裘学令用了二十年时间,从古老树皮书里翻寻并整理出来的一种古代文字。 据裘学令考证,这就是安图科人,也就是安人的祖先所用的文字,他现在称之为“安文”。 燕叙伦自己的名字是典型的天夏人名,可他其实是一个安夏混血。 在神尉军中,现在到处充斥着这样的人,甚至还有很大一部分是不识天夏文字的土蛮,只是取了一个天夏人的名姓,譬如被张御重创的苏匡就是如此。 所以现在的神尉军,不论从出身还是从自身的利益上来看,都是最害怕都护府与天夏本土取得联系的一群人。 门庭外有金铃响起,一名役从走了进来,躬身道:“尉主,肖先生来了。” 燕叙伦放下书册,道:“请他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自外面走进来一个拿着折扇,身着直裰,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 他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走到堂上,就上来一礼,很是随意道:“不知燕尉主今天找我来做什么?可是又要写什么文章么?” 燕叙伦示意了一下,就有役从将一张事先备好的报纸递给肖清舒,他道:“肖先生,你对这报纸上说的这个人怎么看?” 肖清舒接过报纸,展开看了几眼,嘿了一声,道:“原来是张参治啊,我知道的这个人,最近我也留意到了,近来凡是有关他消息的文章,都是出自安巡会旗下的报馆,这显然是安巡会在为他造势,想要在明年把推举为‘士’了。” 燕叙伦颌首道:“肖先生看得很准。肖先生,你兄长是司户主事,你本人也曾做过司礼衙署的撰文,当是熟悉礼制,还请你告诉我,这个张御,嗯,张参治,他下来有可能成为‘士’么?” 肖清舒理所当然道:“若无人阻拦,那是当然的。戮夭螈,救一船人性命;签立邦约,于谈笑间退万军之敌;斩杀神明化身,护佑衙署长吏,这桩桩件件,哪一个都足够他成为‘士’了,何况他做了三件呢。” 燕叙伦心思深沉,表面上没有显出什么来,可心中却是大生警惕。 “士”的人数是非常稀少,最多也不过三、四十人而已,之所以不确定人数,那是因为有些人年纪太大,一直隐居在外海岛上,少来参加士议,所以是他不知道那些老家伙是否还活着。 但不可否认,一旦成为“士”,从张御的出身,而今的身份、还有以往所表现出来的对神尉军的态度,这注定了其人必然是他们的敌对方, 这还只是论公,若论私…… 总之这样一个注定成为敌手的人,绝不能放任其成长起来! 他道:“那请教肖先生,可有办法阻止此事,制约此人么?” 肖清舒嘿了一声,道:“我曾经打听过此人的经历过往,他是玄府修士,平日里深居简出,看去无甚嗜好,唯一诟病,就是他是通过自荐进入学宫的,可能不为那些老顽固所喜。只他说退了坚爪部落,消弭了一场战事不说,甚至还让这些个土蛮主动来学习天夏文字语言,那些老顽固很可能已对他改变了看法。” 教化土蛮,布德四方,用传统守旧派的眼光来看,这是比言语退敌还要了不得的加分项,只这一点就可以将自荐之事忽略过去了。 实际上肖清舒现在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张御居然能让土蛮主动提出学习天夏的文字语言?自都护府立成以来,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 有人说这是杨璎的三万大军的功劳。他却对此嗤之以鼻,都护府到来时,军威不是更盛?也没见哪个土著部落主动提出这个要求。 燕叙伦听他这么说,却是丝毫不急,笑盈盈道:“肖先生,我相信你一定是有办法的。” 肖清舒一笑,这时他朝左右看了眼,旁边的役从很有眼色,立刻端来一个铺着锦垫的软凳,他坐了下来,道:“其实也不是没有突破口,士议不光要靠都堂风评,也要看民间口碑,”他拿手指对下画了一圈,好像搅动什么,“这里就有操持的余地了。” 燕叙伦点点头,道:“肖先生请继续说。” 肖清舒打开扇子扇了两下,道:“想要败坏一个人的名声,莫过于从他的德行下手,过去多少人,就是栽在了这上面,这也是屡试不爽的招数。” 燕叙伦道:“可肖先生你也说了,这个张御是一个修士,生活简朴,品行上恐怕找不到什么污点。” 肖清舒嘿嘿一笑,道:“人无完人,就看我们愿意下多大的功夫了。” 燕叙伦听出他一语双关,大方一笑,道:“肖先生既然有把握,那这件事就交给肖先生了,若是事成,价钱随便先生出。” “好!”肖清舒精神大振,他拱了拱手,道:“那我就勉为一试了!” 肖清舒与燕叙伦别过后,就回了自己宅子,下来几天时间,他都在着手翻找张御的过往。 这些东西很难查,不过他仗着自己兄长是司户主事,通过收买和威吓等手段,暗中逼迫一名司户衙署的事务官吏,将张御的一部分路贴文书抄录了出来。 他仔细研究了一下,发现张御自进入学宫后,就几乎没有任何记录了,唯有在乘坐大福号前出现几个地方,可是那里太过偏僻,很多地方都荒废了,自己根本不可能去调查。 倒是大福号的路贴记录上有一些地方语焉不详。 而现在看来,似乎也只能从这里入手了,于是他决定用金元开道,命手下役从四处去搜集张御当时在大福号上的具体经历。 交代过此事后,他就拿起案上一份报纸看了起来,可是才看了两眼,他就咬牙切齿道:“又是这个陶生!” 身为靠嘴皮子吃饭的人,他十分痛恨那个署名“陶生”的人。 之前在燕叙伦的指使下,他时常会编造一些东西,比如给安人套一个高大上的起源,再比如把安人以前的部落吹成是一个富庶强大的文明国家,再比如把安人浅黄色的眼瞳说成是金色,是太阳神的后裔等等。 只是很多他编造的故事,都被陶生扒的一干二净,而且引经据典,有着详细的考证和出处。 都是要吃饭的,有必要这么狠吗? 好在他也不是没有办法,每回都是顾左右而言他。 你和我谈考证,我和你扯传说;你和我谈传说,我和你扯人文;你和我谈人文,我和你扯血缘。 总之就是你说你的,我说我的。 可即便是这样,因为报纸篇幅有限,容纳不下足够的转进空间,所以他每次都是以惨淡收场。 不过两人在报纸上的论战民众倒是非常喜欢看,连带报纸销量也是增加了不少,所以意外的带起了他的名声,由此也给他带了不少好处。 只是让他不愉快的是,民众喜欢的东西里,就包括他每次上蹿下跳,被驳斥的体无完肤却还嘴硬的样子。 看在钱的份上,他忍了。 他放下报纸,眼角撇向桌角上那封报馆妙笔寄来的约书,哼了一声,露出不屑一顾之色。 现在有了燕叙伦的生意,自己还犯得着用得着凑上去讨骂么? 冷笑几声,他把笔拿起来,蘸满墨水,老老实实开始编起了文章。 这一次他文思如泉涌,一直到了傍晚时候才停笔,看看纸上洋洋洒洒一篇文章,笔体流畅,夭矫多变,他也是颇为满意。 虽然明知道这篇文章过几天就要被驳斥成一文不值的垃圾,可他的心中却有着一股异样的快乐感。 这个时候,有一名役从走进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他惊喜道:“人呢?” 役从道:“就在门外。” 肖清舒道:“好,好,快把人带到偏厅去。” 吩咐过后,他换了一身衣服走了出来,见客厅里坐着一个满脸胡须,看来很是落魄的中年男子。 但从毫无老茧的手和较为白皙的皮肤可以看得出来,这人以前应该也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人。身上衣服虽然有些破旧,可却非常贴身,当是经由专人剪裁的。 他拱了拱手,很是客气道:“在下肖清舒,敢问尊驾如何称呼?” 那中年人站了起来,身躯一躬,有些受宠若惊的回道:“在下赫连占,肖先生叫我赫连就行了。” …… …… 第九十章 欲取先予 肖清舒本来以为,自己派人出去找消息,许要十天半月才可能有回音,可是没想到,这才几天就有了收获。 他点头道:“赫连先生,请坐吧。”又对役从道:“来,泡茶,要好茶哦。” 他来至主位,撩袍一坐,赫连占见他落座,这才坐了下来。 肖清舒并不急着问事情,而是打听道:“赫连先生是哪里人啊?” 赫连占回道:“在下是伯山镇人。” 肖清舒哦了一声,他脑子转了转,都护府西南地方的一个小镇,还要往燕喙湾的西面去,是一个相当荒僻的地方了。 他道:“我观赫连先生鼻翼带青,两颊如削,莫非有积人血统?” 赫连占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惊异道:“肖先生是怎么知道的?” 积人是当地早年归化都护府的一个土著小部落,因为数量稀少,连当地一些年轻人都不见得知道,要不是他祖母是积人,或许连他也不会听说。 肖清舒笑了笑,指了指自己脑袋,道:“我这个人记性好,我兄长在司户做事,我见过几次镇屯分布和民俗记载,也就顺带记下来了。” 赫连占看他的目光多了一丝畏惧。 这时役从两将杯茶端了上来,摆在了茶几上。 肖清舒对他示意了一下,就道:“赫连先生,你说当初那位张参治来东廷时,曾和你同乘一条船,并且他因为与异神教徒交易禁物,曾被船长关押起来过,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 “对,是这样,这是我亲眼所见。”赫连占十分肯定的回应。 “是什么禁物?” “好像是和一个异神有关的东西。” “那又是什么异神呢?” 赫连占有些尴尬,“这,在下没见过那东西,所以……” “哦,这么说来,赫连先生并没有亲见此事,所有事都是过后听人说起的?” 赫连占笑容有些僵硬道:“是……”然后他又急急强调道:“可这件事是真的!” 肖清舒呵呵一笑,道:“那你有什么用以证明么?” 赫连占急忙道:“当时我和我的几名小妾都听到了,虽然她们现在已离我而去,可给些钱财,相信应当愿意站出来作证的。” 肖清舒拿着折扇摇了摇,道:“最好是当时与你并无牵连的人。” 赫连占努力想了想,迟疑道:“那就只有石船首和身边的船卫队了,他们都知道这件事……” 肖清舒一听,却略觉失望。 他本来还想问有没有和赫连占一样的乘客知道这件事,现在看来是没戏了。 他事先已是查过了,大福号是安巡会的船,船首和一众护卫队都是安巡会的人,既然现在安巡会在全力推举张御,那会放着这种明显的漏洞不去处理? 他敢确定,现在这些人肯定都已被安排好了,士举之前定然是休想看见了。 不过这难不倒他,他肖清舒写文章,什么时候要靠实证了? 只要有一个由头,内容他全可以编出来! 他道:“很好,赫连先生,那就麻烦你在我这里住上一段时日了,到时我们可能还会让你出来作证。” 他认为,至少路贴上写得清清楚楚,这个赫连占是在大福号上待过的,那么在不明实情的人眼里,其人所说之语,终归是有几分可信度的。 赫连占因为被人骗去了钱财,现在异常落魄,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要不然也不会一听到有人出钱打听张御的事就跑过来了,一听这话,喜出望外道:“好,好,我听肖先生的安排。” 肖清舒命人将赫连占带下去,自己则回到了书房内,一时他摩拳擦掌,只觉浑身都充满了干劲。 不过下来该怎么办? 直接把“真相”写出来? 不,不能这么干。 那样太显不出他的水平了。 就在刚才回来的路上,他已经想好了一策略。 首先要做的,就是他会和安巡会旗下的报馆一样,使出浑身力气去鼓吹张御,把自己打扮成张御的铁杆崇慕者。 而在别人习惯了他的身份后,他再站出来出来揭露“真相”,那样才更有说服力,更能取信他人。 不过他发现这里还少了点什么。 只是自己一个人说,似乎还有些势单力孤,所以他还需要有人和自己一同配合发声。 那么,到哪里去找这把刀呢? 他念头转了几下,顿时想到了一个非常合适的人。 时间一晃,又是一月过去,时间进入了九月份。 学宫居处之内,张御坐于榻上调息,他身上的玉光随着呼吸在略显昏暗的静室内微微闪动着。 这些时日以来,他通过自我修持和吸摄金环,又积蓄了不少神元。 其中绝大多数都被他投入到了真胎之印中,还有一部分则是用来蕴养心光。 因为真胎之印涉及到神异化,需要通过心光才能维持,故而“心、身”两面是必须齐头并进的。 而现在他已是可以看到,原本“意印”和“口印”之上那两枚归属于真胎的小印,如今已是壮大到与一般章印差不多大小了,并开始向外绽放光亮了。 这个过程他并没有去刻意控制,所以这是真胎之印自发进行的扩张。 而为何先是这两枚章印先发生改变?这也很容易理解。 人的身躯是通过“口”来交通内外,汲取精养,并表达情志的;而又是通过“意”来沟通诸感,认识自我,辨明诸物,乃至御神驭心的。 照此推断,此二印在提升之后,下来所涉及的,应该就是“鼻印”和“耳印”,最后才是“眼印”。 而若按时间算的话,现在他差不多是一月成就一印,那么再有三个月,他当就可以将六印全数推升至顶点了。 他将金环拿了出来,虽然现在这东西还在源源不断为自己提供源能,但是他能感觉到,上面所蕴藏的源能已经开始有所减弱了,也不知道到时能不能为自己提供足够寻到玄机的神元。 他从榻上下来,推门而出,来到了书房之中,桌案上摆着几份今天的报纸,他拿起看了看,不出所料,今天又看到了那个“青予”文章了。 他发现,这一个月来,这个人一直在那里吹捧他。 因为之前这个“青予”和他所署名的“陶生”的论辩过,所以他很清楚,其人并不是安巡会的人,立场也从来不在守旧传统派这里。 那么很明显,写这些文章就是为了利益了。 是安巡会出钱了? 不会,安巡会有自己的底线,也有自己的发声渠道,没有必要去找这种名声有瑕疵,本身又充满争议的人。 既然不是,那其人对他抱有恶意的可能更大。 他想了想,无非就是那高高抬起,再重重落下的套路。 不过,安巡会中也是有能人的,之前就和他来往过不少书信,对于这种情况早就准备好了几个应对方法和反击手段。 要知道,其人现在所面对的可不是之前某个在报纸上与他论辩几声的人,而是一整个外海诸岛联合起来的商盟,再不能以惯常的目光去看。 恐怕这个“青予”自己也没意识到这一点。 现在,就等着其人出招了。 肖宅之内,肖清舒坐在案后,耐心看完了手中的那一份报稿,对着面前的人露出满意之色,道:“很好,林妙笔,你果然才华横溢,明天,明天你就把这些东西登到报纸上!” 林妙笔二十多岁,眼袋青黑,面色苍白,他拱了拱手,有些犹豫道:“只是肖先生,说张参治与异神勾结,这又拿不出什么实际证据,张参治毕竟那也是一位都堂官吏,这……都堂要是事后追究……” 肖清舒轻蔑一笑,道:“别拿这套糊弄外行人的话来糊弄我,我告诉你,你的套路我都懂,你不懂的我也懂,真的假的很重要么?你之前为什么会在瀚墨报馆待不下去,转而跑去临宁报馆的?还要我说么?要不是为了这个,我又干嘛来找你呢?” 林妙笔忙是赔笑道:“可要是再换,我怕再没报馆要我了。” 肖清舒伸手一拿,扔出去一个钱袋,道:“明天中午之前,我要看到你写的这篇文章出现在报纸上,要是误了我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林妙笔把钱袋一把抱在怀里,感受到那沉甸甸的份量,他连忙表态道:“是,是,我哪里敢不留心先生的事。” 肖清舒一挥手,就有役从上来,把林妙笔下带了出去。 肖清舒这时转到帷后,对着一直站在那里一名役从拱了拱手,道:“请回去转告燕尉主,事情我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待明天我在闻祈广场上一发声,这报纸上再一配合,管叫那位名声大劣!请燕尉主坐等我的好消息就是!” …… …… 第九十一章 拂晓刺杀 林妙笔从肖宅里走出来,摸了摸衣兜里晃荡的金元,一股去赌两把,顺带喝两杯的念头就冒了出来。 他是个好赌好酒好吹嘘的人,有了钱就忍不住去花销,而且不花干净不会停。 也是因为这个毛病,尽管有一身的才华,他却始终被那些同僚所排斥,只能和一些狐朋狗友往来。 而越是这样,钱就花的越快。 随着这个念头冒出来后,在原地徘徊了几步,忍不住自语道:“就去喝两杯,不,三杯,就三杯,就我一个人,误不了事的。” 在用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说服了自己后,他就兴冲冲往城西坊市奔来。 酒肆和夜市实际上以城西北那一片最多也最繁华,商贾巨富和一些事务官吏都喜欢去那里,不过那里要价也高,还有很多人认识他,要是被肖清舒知道他不干正事,反而去那里喝酒,那就不好了。 可是他想避开熟人的愿望明显落空了,方才到了地头,就有一个声音道:“这不是林妙笔么?” 林妙笔一个激灵,转头一看,见对方是一个十六七的少年郎,手中也是附庸风雅的拿着把折扇,神情有些轻佻,他一下放松下来,拱手道:“原来是王少郎啊。” 王薄今天只是出来逛逛夜市,遇到认识的朋友也是高兴,提议道:“林妙笔,近来少见,不如去喝一杯?” 林妙笔一听,忍不住道:“好好。”他伸出三根手指,“三杯,就饮三杯!” 两人找了一家名为“醉鹤”的酒馆,到了里面叫了一个雅间,便就开始推杯换盏,天南海北说着话,林妙笔虽然好酒,可自身酒量却不高,才几杯下肚,就变得面色通红。 王薄能感觉出来他心里藏着事,他可是最爱打听小道消息的人,心里也是蠢蠢欲动,所以明明知道他酒量不好,还是一杯杯的劝着。 林妙笔连饮三杯后,就说今天只喝三杯,可在王薄劝酒之下,三杯之后又三杯,三杯之后又三杯…… 王薄见他熏熏欲醉,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就道:“林妙笔,近来总是见不到你人影,又在忙什么大事呢?” “哼哼。” 林妙笔拍了拍桌案,大着舌头道:“你,你知道张参治么?” “谁?” 王薄心中一动。 “张参治,张御啊。”林妙笔用手比划着,“就是之前那个斩杀夭螈,又在城门口斩杀神明化身的那个张御,就来报纸上经常说到的那一位……” 王薄故作恍然,“哦,张师教啊,我当然知道,他还是我们学宫的师教呢,他怎么了?” 林妙笔指了指他,嗝的一声打了个酒嗝,然后道:“我告诉你,有人要对付他!”他拍了拍自己胸膛,“所以,托我去办。” 王薄神色微变,随即露出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摇摇折扇,道:“别来唬我,不是我瞧不起林妙笔你,张师教那是什么人?神明化身都对付不了,你能对付的了他?” “你还别不信!” 林妙笔瞪着眼,用手隔着桌子一指他,道:“听说过杀人不用刀么?要打垮一个人,就要先从名声上击垮他!” 王薄小心问道:“张师教莫非犯了什么事,或者有什么把柄落在你手里了?” 林妙笔哈哈大笑起来,“你啊你,就是不懂,他犯没犯事我不知道,但我可以编啊!” 王薄目瞪口呆,“编?” “对啊,编!” 林妙笔凑近了一点,整个身躯半靠在酒桌上,头凑过来,用手掩口,道:“我告诉你啊,这个编不是胡编,你要先有三分真,然后再带七分假……” 他往后一退,用手朝外一挥,“只要那些贩夫走卒看了,就会到处乱传,哎,到时候别管是真是假,你再怎么分辨都没用,他们就信这个!越是这样说,他们还就越信!”他冲着王薄用力点了一下头,“对,就是这样,到时候不是真的也真的了。” 王薄忍不住道:“可这是犯都护府律令的吧?更何况是污蔑一位都堂官吏?林妙笔,你方才从瀚墨报馆出来吧?临宁报馆也不想待了?” 林妙笔嗤了一声,用大拇指朝自己指了指,“我……不怕!我这次是有靠山的,肖清舒,肖清舒知道么?”他连连拍着案,砰砰直响。 王薄回忆了一下,身躯抖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司户衙署的?肖主事的那位亲弟弟?” 林妙笔道:“对啰,就是他!”他得意洋洋道:“你懂了吧,有这位在,我怕什么?”他摸索了一下,从文袋中将一份文稿拍在了酒案上,“看看!” 王薄不解道:“这是什么?” “报稿啊,我写的报稿!”林妙笔端起酒杯再喝了一口,“等喝完了这三杯酒,我就把这份东西送去登报,明天肖清舒还会去闻祈广场宣讲,到时我这报纸正好出来,这两边一配合,”他双手一拍掌,“就齐了。” 王薄听得暗暗心惊,他撇了那报稿一眼,眼珠一转,忙又举杯敬酒,道:“来,喝酒,不说这个,不说这个了,喝酒,喝酒。” “三杯,就三杯。” 在王薄有意敬酒之下,又是十几杯过去,林妙笔就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了过去,王薄上前推了推,又叫了几声,见他没什么反应,就将其身体下面压着的那报稿抽出。 他贴身放好后,就慢悠悠走出雅间,对着店家吩咐了一句别去打扰里面的客人,就往外去。 一出了酒馆大门,他面上那种酒足饭饱的模样完全收起来了,辨了下方向,就匆匆奔出去。 他一连奔了几条街,到了一个喧闹声稍小的一条的街道,他辨认了一下门户,就找到一个人家,上去砰砰叩门,并道:“名扬开门,开门啊,是我,王薄。” 过了一会儿,门自里打开,余名扬披衣走了出来,讶道:“王兄,你怎么来了?我书信上不是说明天去找你么?” 当初他与王薄、还有郑瑜三个人一起进入学宫,彼此交情很好,后来又加上段能,四个人组成了一个小圈子。尽管他去了坚爪部落,可每次回来都不忘聚一聚。 王薄挤了进来,喘着气道:“里面说,里面说。” 待余名扬把合上,他平复了一下呼吸,打开扇子不停扇着自己,道:“名扬,有人要对付你老师。” 余名扬一惊,道:“什么?哪个老师?” “张御,张师教啊。你快给倒我杯水,我口干的很。” 余名扬连忙端过来一杯水,严肃道:“怎么回事?” 王薄咕咕喝了几口,吐出一口气,随后就将事情经过说了遍,他擦了擦头上冒出的汗水,道:“幸好叫我碰上了,我总听你说那个张先生好,你说你好不容摊上一位赏识你的好先生,要是让人祸害了名声,你还能混的下去么?我要是知道了不来告诉你,我还对得起你这个朋友么?” 余名扬顿时有些感动,正容一揖,道:“王兄,多谢你来报信了,小弟欠你一个人情。” 王薄挥挥手,得意道:“小事,小事,哦,对!” 他从衣兜里将那个稿子交到余名扬手里,“这东西拿好,是证据,交给张师教,他肯定知道怎么做,你可要快点啊,就算林妙笔今天喝醉了,明天那个肖清舒可还是会去闻祈广场乱说张师教的不是的。” 余名扬赶忙接过来,道:“对,这就去学宫一趟,把这个交给先生。” 两个人都没注意,就在他们交谈的时候,一个中年汉子在隔壁把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中年汉子沉默片刻,从后门推门出来,到了一条小街上,他看似走得慢,可是脚程却很快,一会儿就来到了“醉鹤”酒馆之前。 他走入进去,用一种完全不同于平日的声音道:“我是林妙笔朋友,家里人让我来找他,他人在哪里?” 伙计不疑有他,忙引他到雅间,推开门,道:“在这,在这。” 中年汉子看着林妙笔呼呼大睡的样子,一脸无奈道:“喝这么醉,嫂子又要怪我了。”他上去一摸,从口袋里摸出金元,抛给了伙计,然后将其人一只手臂往自己肩上一搭,就稳稳搀着他走了出去。 出了酒馆后,他带着人来到了一条荒僻的臭水沟旁,他起指在林妙笔脖子某处按了片刻,然后往水沟里一推。 随后他静静在这里等了半刻,这才转身离去。 回到家中,他见余名扬已是不在,就从床底下摸出一把弩弓,检查了一下,伸手从墙上摘下一只斗笠戴好,随后再次出门,直奔城外,最后来到了一处距离闻祈广场不算太远的高楼前。 这里恰是两月前那两个戴面具的人窥望蒋定易车马队的所在。 他将弩弓往背后一背,徒手攀爬上去,从五楼破碎的窗口处翻了进去,而后双手环抱站在那里,幽幽的目光望着广场方向。 到了天明时分,外面的喧闹声逐渐传入进来。 站立了一夜的中年汉子那半阖的眼睛猛然一张,他锐利的目光看向了远处一辆正在驰向广场的马车。 那辆马车在一处高台下,从里面走了出来一个身着直裰,拿着折扇,二十七八岁的年轻文士,他一出现,广场上很多人就自发围拢了过来。 中年汉子神情平静的将背后弩弓拿了下来,用脚踏住顶环,缓缓拉开弩弦,然后从皮插鞘里抽出一支闪着古怪光芒弩箭,将之放在将箭槽里,再将弩弓端起,对准前方,并微微调整了一下。 那个年轻文士似乎很受众人追捧,一出来就被围在当中,随后他连连拱手,这才挤出人群,带着一丝兴奋,往那宣讲高台上一步步走上去。 到了平台之上站定,他缓缓转过身来,面对着台下那些聚拢过来,仰头看着他的人,感受着那方才升起,微带刺眼的朝阳,心中不仅涌起了一股豪情,只觉自己好像来到了人生的巅峰。 他举手掩口,装模作样清咳了一声,然而就在他将将张口,还未有发声的时候,嗤的一声,脖子上蓦然多出了一根两面对穿的弩箭! 他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然后身躯晃了晃,噗通一声倒了下去。 高楼之上,中年汉子随手抛掉弩弓,将摘下的斗笠重新戴上,不紧不慢系好扣结,翻身从破损的窗口一跃而下,落地后稳稳站住,再扶了扶帽沿,就往城中人流汹涌的地方融入进去。 …… …… 第九十二章 瘟疫神众 燕叙伦看着手中那份底下人送来的呈信,脸上看不出喜怒,自语道:“肖清舒,这就是你要我等的好消息?还真是一个好消息啊。” 最让他不满意的是,肖清舒没等揭露“真相”就死了,那前面一个多月的吹捧当真成吹捧了。 那他请这个人的意义何在?就是为了帮张御和安巡会一把么? 他把呈书放在桌案上,“查清楚是什么人干的么?” 役从道:“查了,玄府的人说那支箭蕴含有异神神力,像是前段日子天平之神的神力,我们的人也设法确认了一下,的确是这么回事,看来不像是安巡会或者玄府的人干的。” 燕叙伦不置可否。 但是这件事,也让他看到了一个机会。 他想了想,自袖中拿出一枚造型奇特的墨绿菱形石块,看了两眼,把东西举到面前,对着那役从道:“你把这东西带到上回那个祭坛前面,和他们说该履行诺言了,如果他们问你有什么要求,你和他们说,帮我做一件事……” 他小声关照了那役从几句,后者不断点头,最后那接过东西,打个躬身,道:“是,小人一定会话带到的。” 而学宫居处之中,张御此刻也是听到了肖清舒被杀的消息,昨日晚上余名扬匆匆赶来报信,他问明事情后,就让其安心回去了。 可没想到,仅仅才隔了半天,事情居然发生了这等变化。 他思索了一下,安巡会是绝对不会动用这等刺杀手段的,也没有必要这么做,所以这件事一定另有隐情。 不过既然肖清舒之前一直在吹捧他,那么他也不好不表示一二,便让李青禾带上些许传统的慰礼,代自己往肖府去一趟。 下午李青禾就回来了,告诉他肖家人对他非常感激。 只是肖家人认为肖清舒生前最崇拜的就是张御,所以肖家想请他为肖清舒写一篇赞文,过后就刻在肖清舒的身后碑上,好让他天天能看到。 张御没有拒绝,只是希望肖清舒的棺材板能钉的牢一些。 可他也是想到,虽然肖清舒本人没有任何职事在身,其人胞兄肖清展却是司户衙署的主事,所以这件事也没这么容易压下去。 玄府恐怕又要多一桩麻烦了。 不过这些事情还轮不到他来考虑,目前他想的就是尽快把真胎之印修成。 因为金环上源能逐渐开始减少,他也在考虑,下来是不是需再往神女峰一行,那里应该还有不少源能存在。 现在杂库那片的骨片虽然还在送来,可里面所蕴含的源能已经很少了。 他猜测原来那个异怪的骸骨差不多要挖掘光了,不过他倒没有放弃收购,只是稍稍减少了一点数目。 之前了解下来,那些骸骨都是出自同一个地方,既然一具骸骨中蕴藏源能,那难说其他骸骨就一定没有,也有可能是之前没有找到,而且这骨片是能够用来炼制丹药的上好药材,就算没有源能,买了回来也不算白费。 他看一会儿报纸,又抬头看了看高篮上的妙丹君,见其仍在深眠之中,并没有苏醒的迹象,就回静室内打坐去了。 几场小雨过后,又是半月过去。 这一天,玄府中来人,说是范澜请他过去一趟。 张御考虑片刻,收拾了一下,就往玄府过来。 跨入偏殿后,他见范澜将所有人役从都是屏退,独自一人站在那里,而且神情略显肃穆,便意识到一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范澜道:“张师弟,唤你来此,是因为最近玄府有一些事,我恐怕需离开一会儿。” 张御心念一转,道:“可是因为最近玄府一直在布置的事情?” 范澜道:“你也看出来了?” 张御道:“最近玄府少了很多人,不发现也难。” 范澜沉吟一下,道:“这件事也不必瞒你,用不了多久你应该也会知道的。”顿了下,他言道:“你知道这些年来出现在北方城镇的灾荒么?” 张御点头道:“知道,我的出身地就在北方一个小镇中,我十二岁出外游历,五年后回来,却发现小镇已被撤镇了,据说就是遇到了农业灾害。” 范澜摇头道:“其实这并不是主要原因,都护府的气候曾被一众前贤改造过,而且这个范围了涵盖了整个都护府的疆域,只是越到偏远,便感觉越弱,但是可以肯定,正常情形下,整个都护府一般是不会出现重大灾害的。” 张御看向他道:“那么这就是外力所致了?” 范澜点道:“是这样,都护府内有一个名为‘复神会’的组织,他们不是土著,也不是我们天夏人,具体身份为何现在还未弄明白,他们一直致力于复活地陆上被覆灭的各种异神,失败了很多,也成功了不少,而这其中,就有一个迄今为止最大的麻烦,那就是瘟疫之神!” 张御心下一动,这个神明他恰恰是知道的。 当初他乘坐大福号船只到来瑞光时,从那个异神教徒手中买来的神像,应该就是属于瘟疫之神的。并且在进入港口后,还见到其人的一个信徒被管卫捉走。 只是在入了学宫后,倒不怎么听说了。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瘟疫之神的称呼并非是说这个神明只能撒播瘟疫,而可能是用其危害最大的一个能力作代称。 范澜道:“张师弟,你先前对付过一个神明化身,可是这个神明需得借助分身降下,才方便干涉凡间的事物,而这个瘟疫之神在被复活后,便能以正身在大地上行走了。 而且他并不是一个人,他和他的子嗣,组成了一个神众。 至少在六十年前,他就已经复苏了,当时他并没有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中,而是躲藏在了安山深处,与那里的土著部落的女子,繁衍出了不少子嗣。” 张御的专学是古代博物学,这事他是知晓的。 神明与神明是不同的,有些神明在有了自己真正的身躯后,就能和凡人中某些具备超凡力量的人通婚,然后有一定几率诞出拥有神力的子嗣。 范澜中这时冷笑了一声,道:“这些年来,是神尉军一直在负责处理和镇压这些异神,然而一个异神非但没被他们消灭,反而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逐渐壮大起来,这分明就是神尉军在养寇自重。 然而他们做得实在太过,北方大片城镇的损毁,让都护府北方平原上的大粮仓受到了严重威胁,都护府几次要求他们铲除这个异神,可他们却只是敷衍了事。” 张御心下转念,瘟疫之神若是组成了一个神众的话,那么神尉军现在恐怕不止是养寇自重这么简单了,而是唯恐自己的实力受到损失,从而被玄府再压制住。 范澜接着说道:“项师兄之前一直在调集人手,就是为了对付这个瘟疫之神,近段日子以来,我们已经接连摧毁了其等位于北方平原上的全部祭坛,并接连杀死了他的几个子嗣。 现在瘟疫之神带着他的神众,退守在了靠近安山的最后一座主祭坛附近,看来是想和我们决一死战了。 为了确保一战歼灭这个神众,这次玄府会调集所有的战力,所有观读到第二道章书的玄修都要上阵,所以我也要跟着一起去。” 说到这里,他面露歉然道:“只是可惜,张师弟你的秘传章法,我至今没能帮你拿下,我不知道项师兄有什么顾虑,但是这次,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唯有把一些我知道的,有助于你理解第二章书东西都交待给你,希望张师弟你认真听好。” 张御知道,连神尉军都不肯轻易碰撞的神众绝然不是那么好对付,看来这一次,玄府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之剿灭了。 不管玄府之前对他的态度怎样,但在这等大事上,还是极有担当的。 他抬袖而起,合手一揖,正容道:“范师兄请讲。” …… …… 第九十三章 血雾留痕 从偏殿走出来的时候,张御不禁想起方才范澜的提醒。 因为这一次玄府大部分力量都前往北方围剿瘟疫神众了,其中还包括都护府派去支援的一部分人手。所以瑞光城中的力量显得较为薄弱,要让他自己小心。 特别要提防的是神尉军,难保他们这个时候不使出什么阴祟手段来。 这时他不禁往事务堂方向看有一眼。 按照范澜话里话外的意思,为了确保胜利,这一战发起的时候,将会投入所有可调用的力量,那么届时很可能连项淳都会亲自到场。 如是这样,玄府到时的确异常空虚了。 不过只要玄首还在,那大的问题应该不会有,只是不可避免的,一些小地方恐怕就难以周全了。 可对玄府而言,这里一定是要有所取舍的。 剿灭瘟疫神众,是为了确保北方大平原上粮仓的安全,其他任何事也只能往后面排了。 几天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到了九月初十这一天,这日是司礼衙署的宣讲日,郭尚乘坐马车,跟随司礼衙署的王从事前往闻祈广场。 因为之前接连两次出事,所以就有人建议,将宣讲的地点移至城内,再派重兵保护。 但是有一部人分明确表示了反对。 要是换地方,岂不是显得都护府无力应对? 而且都护府什么时候又怕过这些异神的威胁了? 可话是如此说,为了确保安全,这次他们身边足足有一百名衙署护卫跟随,还有二十名司寇开道,不止如此,王从事身侧还有一位年轻玄修负责护持。 郭尚出来之前,蒋定易提议将自己身边的秦午派来保护车队,不过被他拒绝了。 司礼衙署现在不是什么权要衙门,刺客也没必要来刺杀他们。 而且他们此行身边还有一个玄修,要是再唤一个剑师来保护,那就显得不信任对方了。 车队从台地下来后,一路行驶并未见得什么意外,顺利出了城,并在距离广场还有一小段路的时候停了下来。 衙署护卫队首先往里进入,在周围四处检查。 本来一切都好端端的,可是过去了一会儿,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喧闹,再接下来,就有不断有兵刃交击和轰鸣的火铳声传来。 郭尚身边的役从宣小武像是看见了什么,神情大变,一把拦住正要从马车上下来的郭尚,并把其往车厢上送,道:“衙君,回去。”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股异样力量传来,两人只觉身躯一重,双腿变得如灌铅一般,根本迈不动脚步,那响起的火铳声也是一下变得稀疏起来。 宣小武一看这个情况,就知道走不了了,咬了咬牙,用力把郭尚推回去,并道:“衙君,待在这里别出声。” 他转过身,背靠着车厢,从衣兜了拿出一瓶红色的药液,本想倒出一滴两滴服用,可是想了想,干脆一下全倒进嘴里,并用力吞咽了下去。 这药液顺着喉咙往下一落,他只觉一股灼热之气在胸口翻腾起来,霎时传遍四肢百骸,头脑不禁一晕,不知过去多久,随着一阵的深长的呼吸,他猛然一阵清醒,浑身上下力气也同时回来了。 他站了起来,然而这时却发现,就在自己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里,前方的战斗就已经结束了,入目所见,到处都是破损的兵器和血肉模糊的尸骸。 前面王从事的马车已经翻到在了一边,鲜血正从里面一滴滴流淌出来,而一个浑身肌肉鼓胀的魁梧人影正随手把一个尚还能动弹的精锐护卫扯成两段。 当他的目光在落到其人脸庞上时,视界中蓦然出现了一团叠影,他晃了晃头再看,却发现依旧是如此。 他再扭头看向一边,那个负责保护王从事的年轻修士,此刻却是一直愣在僵硬的马背上,也不知道是被吓住了,还是同样被对方的力量压制住了。 他一咬牙,现在指望不了别人,只能由自己上了。 那个魁梧人影此时已是扔开手中的残尸,朝着郭尚马车停留的地方一步步走过来。 宣小武从腰间拔出一根三刃短刺,脚下一蹬地,向着这个人魁梧影冲去,在药力的作用下,他的速度已然超越了常人的极限,一晃到面前,手臂一伸,就往其人脸上戳去。 那个魁梧身影身躯未动,然而短刺上来,有如碰上了一层坚硬的金属,居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宣小武一惊,他还想变招,然后那个人影伸出手来,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腕,只是轻轻一捏,血肉骨骼就被巨大的力量强行挤烂。 宣小武面色扭曲,然而他没有发出半分声音,而是死死盯着对方,深吸了一口气,这一瞬间,他浑身温度急骤升高,血肉也是变得滚烫无比,整个人向外膨胀,而后…… 轰! 广场上爆发出一声巨大的爆炸声。 “小武!” 郭尚侧着身躯,躺在车厢内无力唤了一声,他虽然身躯被一股力量压住,但是意识却很清楚,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幕。 爆炸过后的血雾缓缓散去,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小坑,可那个魁梧人影仍是完好无损的站在那里。 其人晃晃脑袋,随后就朝着郭尚的马车走过来,一直来到他的前面停下,用一股浑厚的声音说道:“天夏人?” 郭尚的目光之中只有不停晃动人影,可他听到这句话,依旧艰难的撑起身躯,睁大眼眸,用坚定的语声回应道:“天夏人!” 魁梧人影看了看他,举起了拳头,然后……落下! 轰! 整个马车车厢爆碎开来。 在广场附近再无半点声息之后,外间的司寇才敢慢慢进来,然而到了地头,眼前的场景却是让他们一个个忍不住呕吐起来,一个司寇脸色苍白,连连念叨道:“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张御是到了临近中午时,才知道郭尚车队遇袭这件事的,他听到消息后,立刻换过衣物,从居处出来,往事发之地赶来。 他达到地界的时候,满地的血污还没有完全清理干净,一具具扭曲的尸体被布盖着,放在了广场的一侧。 蒋定易已是先一步来到了这里,而秦午等人都则跟随在他身边,随行的还有几个归都堂统属的神尉军。 秦午见张御到来,便走了过来,对他一拱手,叹道:“都护府的人检查过了,说是异神干的,一百多名护卫,还有随行官吏和役从都死了,我看过了,郭衙君的尸体很残破,已经很难拼到一起了,只有你们玄府的人还活着。” 张御道:“人呢?” 秦午示意了下某处,道:“那里。” 张御转头看向一边,见一个年轻玄修正失魂落魄的坐在那里,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蜷缩成了一团,只把自己死死埋在领子里。 只是他能察觉出来,其人身上的气息与寻常人相差不远,显然并不具备多少战斗力。 很明显,来人这次是故意留下玄府的人不杀的。 他思索片刻,就朝蒋定易走过去,后者身旁此刻还跟着一名小孩,眼睛哭的红肿,死死拽着蒋定易的袖子,然而在见到他走过来后,马上擦干了眼泪,恭恭敬敬对他一揖,道:“先生。” 蒋定易叹道:“这孩子倔的很,不让他来,他非要来。” 张御伸出手,抚了抚小孩的脑袋,缓声道:“早点回去,别让你母亲担忧,外面的事情,大人会处理的。” “是,先生。”小孩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努力抬起头,红着眼对蒋定易道:“蒋伯伯,我要回去了,给你添麻烦了。” 蒋定易又是微微一叹,道:“伯伯这就送你回去。” 张御看着小孩被秦午送走,这才收回目光,转运起涉及各个感官的章印,打量着四周留下来的痕迹,忽然间,他如有所觉般看向一个方向。 他挪动脚步,来到了一个小坑旁边站定,目注着其中焦烂的血肉。 这里面的气息透着一股似曾相识的灼热感,应该是郭尚身边那个宣小武留下的,看这情形,其人应该是服用了什么秘药,并在这里引爆了自身的血肉。 他一抬头,在眼鼻意三印汇聚之下,能够观察到,一股微弱的混合着血和药水的痕迹正向外延伸,并一路往远处而去。 只是这痕迹飘忽不定,随着往来之人的增多和时间的推移,正在逐渐消失之中。 毫无疑问,这就是那个异神离开的方向。 若是现在追上去,说不定还能追上。 可是现在的玄府,恐怕没有合适的人来做这件事了。 那么…… 他一紧手中夏剑,转过身,一直走到那个年轻的玄修身前,低低说了一句话,后者听到后,浑身一震,猛然抬头。 张御没再多说什么,双手拿住帽沿,将遮帽戴起,把脸容掩了阴影里,随后快步来到一匹马前,翻身上鞍,随着马蹄声响起,已是朝着那血痕远离的地方奔驰而去。 …… …… 第九十四章 惊虹若万钧 燕叙伦在茶亭里慢悠悠的喝着茶,对于外面发生的那些事,他似是一点也不觉意外。 这时一个亲信匆匆过来,躬身一揖,低声道:“尉主,张御离开瑞光城了。” “哦?”燕叙伦神情一动,站了起来,问道:“确定么?” 那役从连连点头。 燕叙伦心思一转,在茶亭里来回走了两步,却又缓缓坐了下来,自语道:“不急,不急。” 亲信道:“既然他出城了,我们是不是……” 燕叙伦摇头道:“不,再等等,已经忍了这么久,也不差这么一时半刻,现在死了一个衙署从事,还是几个月间接连出事,这回玄府恐怕是遮不住了。” 他端起茶杯,惬意的喝了一口,意有所指道:“捆在我们神尉军身上的束缚,就要松开了。” 张御纵马出了瑞光后,就顺应着感官中那一条血痕追逐下去。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痕迹在逐渐淡弱之中,可是因为随着他逐渐驰入旷原,这里人迹稀少,外来气息干扰较少,他反而看得更为清晰。 其实无论神明还是异怪,其体表的灵性不但可以抵挡外来侵袭,连气味粉末之流也是可以一起排斥的,照理说不会被外在东西沾染到。 就如妙丹君,虽然在野外这么久,可在他接触的时候,身上一点灰尘和污秽都没有。 不过这个地陆上的异神,唯独对一种东西非但不排斥,反而异常欢迎。 那就是血肉! 这些异神对生灵的血肉和生命力有着无尽的渴望,十分喜爱自己的信众用活着的生灵来取悦自己,只是他们倒也不是来者不拒,一般的血肉他们未必放在眼里。 可若是特殊的,具备灵性的血肉,那就不一样了。 宣小武所服的秘药应该是用灵性生物的内脏调制的,所以并不为这异神所排斥。 如今已经无法弄清楚,宣小武是不是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故意留下了这一条线索,还是说,这只是一个意外。 可这一点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人为也好,天意也罢,既然有着这个痕迹可以追索,那么他就不会放其走脱。 张御这一追,就是将近一天,这时血痕几乎已经是消失了,可就算是异神,只要是拥有实质身躯的,那么移动之中,也一定会留下某种踪迹的。 而且他发现了一点,入了荒野之后,这个异神一路上并不是沿着平缓易行的地势走的,其行经的路线大体呈现出一条直线,有些地方明明有大树阻挡,仍是直接撞了过去,导致地面上一片狼藉。 而有些时候,前方明明是一个不好攀登的高坡,可其仍是固执的攀翻过去,而不是选择绕路。 这一切无疑说明,有某个东西在前方指引着他,使其一直朝着那个方向跑动着。 而其人经过时所留下的那些痕迹,却是给他提供了明显的追踪目标。 张御这时勒马暂缓,给坐下马匹喂了一把秘制丹丸,随后看了一眼,那个方向是奔着安山去的。 在看出这一点后,他显然不会和那个异神一般不管不顾的冲撞下去,在休息了一会儿,他便认准其人所要去的大致方向,纵马而下。 当然,为了避免对方意外转折方向,所以他也会时不时停下察看下痕迹。 这样一来,速度也是明显快了起来。 随着他一路疾驰,感觉距离其人也是越来越近了。 又是半天之后,他已是进入了安山山原之中,并沿着前方的残痕来冲入了一片密林之中。 照理说这样的地方应该有各种生物出没,然而这里却是什么都没有,连虫豸也看不见一只,仿佛所有生灵都躲避开了这里。 他座下的马匹这时也不愿意再前进。 他知道,自己快要找到对方了。 于是从马上下来,提着夏剑走去。 四下里时不时可以见到倒塌的柱石和破碎的庙宇,越是进入深处越是密集,这里无疑存在着一处古代遗迹,从风格上辨认,当是前纪元的东西了。 他沿着一条残破的石道向前行进,不久之后,脚步一顿,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是用整齐的石块垒砌出了土丘状的建筑。 这是一座大祭坛。 下方坐着一个魁梧的人影。 这是一个面庞坚毅,身材魁伟的大汉,嘴唇和下巴上有着浓密的胡须,头上戴着独角盔,身上穿着厚厚的皮甲,领脖上还夹杂着白色的绒毛。 其如卫士一般坐在通向祭坛的阶梯前,像在保护着什么。 张御的目光中,其人的身上还残留着些许血痕。 毫无疑问,他已经找到了凶手。 而从那映照在心湖之中的气息来看,对方保持着人一样的呼吸,那无疑有着人类的血统,应该是某个神明的后代,可以把其当作神明,也把可以把其当成一个具备超凡力量的人来看。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提着夏剑,从密林里缓步走了出来,身上玉光随着气息的上升如火一样晃动起来。 那个大汉也是察觉到了他的到来,他站了起来,惊疑不定道:“天夏神明?”接着他报出了一连串古怪的名字。 张御能够分辨出来,对方所说的,就是自称是瘟疫之子,荒蛮之神库泰,并且后面是一系列称颂自己的语言,宣扬自己的伟绩。 这也是土著神明之间的交流方式。 但他不是。 所以他的回应是缓缓拔刃出鞘,而后,快步上前,一剑斩下! 库泰怒吼一声,双拳驾起,将剑刃架住,然而,那剑上居然传来一股沛然莫测的力量,他闷哼了一声,庞大的身躯像是被迎面跑来的巨兽撞中,翻滚着飞了出去,重重砸在了身后的石阶上,并深深陷入了里面。 张御稳稳落地,一振剑刃,这是上回得到的身印道章“万钧”,他在运使之时,能够爆发出数倍之力,且能够力发于一点,缺点是冲撞后不能再及时进招。 因为知道要对付一个异神,所以他在到来的路上,便将之观读了。 库泰晃了一下脑袋,从石坑中爬了出来。 张御看着其人身上如粘稠浊油一般晃动的七色光芒,就是这一层灵性光华方才保护了对方。 与修士灵活多变的心光不一样,许多异神的灵性光芒是十分单一的,数来数去也就几个特点,但是他们坚韧的身躯,强悍的恢复能力,无疑可以弥补上这一点。 通过方才那一剑,他已经试了出来,这个异神身上的灵性光芒应该是将袭来的力量分散至全身承受。 这是一个十分麻烦的能力。 这意味着其人几乎不存在什么弱点,只要没有将之一击杀死的手段,任何针对其人的攻击都可以被承受下来。 然而,没有什么东西是完美无缺的。 他一个进步,在其还未完全站稳的时候,又是一剑斩落,库泰吃了一个亏,一脚移后,一脚跨前,双臂上挡,试图再次迎接冲撞。 张御手中的剑尖在堪堪触及到他灵性表层,只差毫厘的时候,剑刃忽然一个飘忽,竟然轻盈无比的避开了正面,在一折一转之间,剑尖已然从其胸膛上一划而过,顿时切开灵光,拉出了一个伤口。 这一剑所带来的伤害极小,然而他却是确定了一件事。 对方层灵性表层虽然具备转移外来力量的作用,必须是要事先有所准备的,换言之,必须经受自身意识的支配。 可一旦意识跟不上,就如方才一般,因为无从分辨他的剑势,也就没有办法规避伤害。 那么,只要让其来不及反应就可以了。 他深吸一口气,身上的光芒升腾起来,脚下一点,身影骤然一疾! 他一个前所未有的速度围绕着库泰来回移动着,手中的剑刃如疾电闪烁一般,不断在其人身上来回穿梭着,每一呼吸之间,就有数剑落在了其人身上。 可以看到,库泰身上的灵性光芒在这种如疾风暴雨一般的斩击下持续闪烁不停。 张御此刻全力运转所有可以用上的章印,他的思维,他的感官,仿佛进入了另一个层次中,对方的那巨大的身躯,迟缓的动作,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无法移动的靶子。 而随着他的动作越来越快,整个人飘忽若飞去来兮的光流,剑斩之声也是越来越疾,空气中似乎听到了骤雨下落的声音。 在如此密集的攻势下,库泰根本无从判断攻击的落处,往往方才察觉到一个伤害,另一个伤害就接踵而至,这令他愤怒,狂躁,惶恐,惊惧。 其实他现在只要保持冷静,就可以看到现在的伤害虽然多,自己并没有受到真正重创,还没有到无法坚持的时候。 但是自身被那耀眼的剑光包裹着,还有那不断传来的痛苦,让他根本无法准确判断局势,这种只能挨打却无法还手的状态也让他无法维持自己的情绪。 他到底还有一半是人,就无法像神一样维持绝对的理智。 张御冷然看其无能狂怒,知道火候已是差不多了,伸指如剑,在其身上某处轻轻点了下,这只是毫无伤害的一点,其人意念就像被受了反射训练一般,不受控制的就被吸引过去。 与此同时,他欺上前去,横剑轻轻一划,霎时割开了其人的喉咙,那带着灿灿光芒的鲜血一下喷了出来。 库泰直感觉呼吸一滞,伸手去抓仿佛近在咫尺的张御,然后只捞到了一个虚幻的流光,心中顿时慌乱了起来,他急着想要恢复伤口,但又怕更大伤害到来,原本还能保持一点固守的意识顿时变得纷乱起来。 张御通过心湖,敏锐感觉到了其人心中对自己的怀疑,其人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东西,也不再信任自己的力量可以保护自己了。 他吸了一口气,无数流光一合,身化为一,退开几步,而后再度出剑,剑若电芒一闪,尖端正正点在了库泰的额头之上! 万钧! 库泰身躯不动,片刻之后,轰的一声,他的后脑勺爆开一个大洞,里面的所有东西都是与光灿灿的鲜血一同喷了出来。 “铮!” 张御收剑归鞘,衣袖晃动不已。 他往祭坛上方望了一眼,便迈步向上走去。 在他离开了一段距离后,那具站立着的魁梧身躯微微一晃,仰天倒了下去。 …… …… 第九十五章 潮落气涨 司礼从事被杀,鉴治司主事两名都堂官吏遇害,而玄府所派去护持的玄修却无所作为,偏偏还成了满场唯一活下来的那个人,都堂之中,顿时颇多对玄府的质疑。 而在瑞光城中,在某些人推动之下,也是充斥着各种对玄府不利的说辞。 署公柳奉全非常恼火,他看出项淳上次对他完全就是在敷衍塞责,派遣出来的那些玄修根本不具备保护官吏的能力。 所以他言称,如果玄府无法肩负起保护瑞光乃至诸都堂官吏的职责,那么他只能让神尉军出来做这件事。 玄府主事“项淳”将来访之人一一应付回去,并言称,再等候几日,到时玄府定然会给上下一个满意交代。 可他心中却暗暗叫苦,因为他只是一个暂时留在这里稳定人心替身罢了。 现在真正的项淳、还有许英、王恭、范澜等人都是不在此处,玄府中几乎没有一个可以作主的人,若不是知道启山之中还有玄首坐镇,他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所以他只能希望,这一次玄府众修能够早些平安归来了。 此时瑞光北方,安山山脉北段,某处山原之前,地面上到处都是破碎的残尸,以及散发着灿灿荧光的鲜血,只是这里面绝大多数都是瘟疫之神的子嗣。 项淳走上了一处高坡,看着前方被绿色烟雾包围的山原,他神情中满是疑惑。 为了这一战他准备了许久,也做好了付出牺牲的准备,可是这一路过来,瘟疫之神却连一次面都没有露过,阻挡他们前进的不过是一些神子。 可要说这是一个陷阱,却也不像,因为前面几场战斗中,那些被他们歼灭的神子都是有名有姓的,堪称是瘟疫神众的中坚力量。 对方到底在做什么打算? 他考虑了一下,这场战斗进行到了眼下,已是不可能再停下了。 不管瘟疫之神是怎么想的,没有了这些神子的帮助,对他们的威胁程度至少没有先前那么大了。 他正要下令众人往山原中去,可就在这时,那笼罩整个山原浓重气雾忽然缓缓散开,而后一个庞大无匹的怪物映入了众人眼帘之中。 其人长着蟾蜍一般的躯干,有着人类的面孔和四肢,双耳之下长着一对蛇环,头发则是由一条条水蛭所构成。 这是瘟疫之神的真身,也是其行走在大地上的身躯。 然而此刻,这个异神却是双目紧闭,趴在了地上,身上已然没有了任何生机。 而在其人的脑袋上方,一个看去约二十岁年轻人站在上面,他面容硬朗,五官却十分精致,留海之下,有着一双猩红的双眼,他身上穿着一袭黑色,但是与一股诡异气息融合在一起,远远看着,却如烟火一般飘拂着。 项淳面色难看,道:“英颛!” 许英也是双目通红,咬牙道:“叛贼!” 众人此刻也是神情不一。 他们现在明白了,为何之前他们围攻那些瘟疫神子的时候,为何谷地之中会时不时传出巨大的声音,瘟疫之神也始终没有出现,原来是在与这一位在战斗。 许英走上前去,吼道:“英颛,你为什么在这里?” 英颛猩红的眼眸落下,那里是满满的轻蔑之色,随后在众人惊震的目光之中,他竟是从瘟疫之神的脑袋上缓缓飘飞起来,浑身黑火飞舞飘拂着。 在到了高空后,他俯视了所有人一眼,流露出一股不屑,而后忽化一道长长的黑红流火,倏尔飞纵离去。 许英露出不可置信之色,回头道:“师兄,他,他为何能飞遁?” 项淳低头想了想,他抬头看了看上方,沉声道:“是浊潮!浊潮正在减弱!” 在正常情形下,某些根基深厚的玄修在修为到了第二道章书之后,再通过观读一些独特的道章,就能获得飞纵腾空的能为。 可是有浊潮到来后,一种诡异混乱的力量在时时在干扰着他们,使得他们再无法做到这一点,而越是远离地陆,影响越是严重。 项淳眼中却并没有高兴,反而满是沉重。 这片地陆上每一个真正的天夏人,无不期望着浊潮消亡,好与本土重新恢复联系,可就眼下来说,这其实不是什么好事,意味着最激烈的争斗即将就要到来了。 众修之中一名唤作齐武的玄修这时出声道:“英师……英颛他为什么要帮我们?” 许英重重哼了一声,道:“什么帮我们?这个叛贼恨不得我们都死绝了,又哪里会这么好心?”他面上露出厌恶之色,“他一定是为了获取瘟疫之神的某个神异器官,用来免除他受到的大混沌的侵蚀!” 这是许多玄修不知道的事情,大混沌其实也并不是不能对抗,以往浑章的修炼者在长期的修行中,就总结摸索出了一套行之可效的办法。 在浑修修炼某一个章印时,可以从某些灵性生物和异神身上获得相对应的灵**官,而当数个灵**官按照一定规序匹配,并将之炼合后,不但可中和混沌乱力,还能进一步提升自己。 这是一种不下于玄章“章法”的秘法。 而没有正式传授,或者不知道这个方法的人,自然就只能被大混沌所左右,甚至最后可能成为连异神都为之忌惮的混沌怪物。 众人看着瘟疫之神的庞大体躯,心情有些复杂。 英颛这一次倒也说不上是利用他们,因为瘟疫之神如果带着自己的神子作战的话,那么他们绝不会这么轻松,甚至可能付出惨重代价。 神尉军为何之前迟迟不肯围剿这个异神?其实就是害怕损失。 他们这次到来前,每一个人都是做好了牺牲的准备,而只要有玄首在,那么玄府就依旧能屹立不倒。 事实上,项淳一直没有说过,这件事表面上虽然是他在推动着,可实际上是贯彻了玄首的意志。 现在这个结果,虽然与他们所想像的不一样,可没有太多的损失,玄府依旧保持了完好的实力,实际上却是再好不过的局面了。 项淳这时沉声道:“诸位师弟,分头检查一下,看别漏了什么。” 众人点头,分散开来。 过去许久,齐武和范澜一同走了过来。 项淳看了看他们满是凝重的表情,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两人互相看了看。范澜站了出来,合手一揖,道:“师兄,我们方才检查了一下,瘟疫之神还和他最后的几个子嗣,恐怕并没有死。” “嗯?“ 项淳一惊,道:“怎么回事?” 齐武道:“师兄,他们并不是被杀的,而是舍弃了身躯,神力从祭坛上转移走了。” 项淳沉默片刻,道:“看来瘟疫之神还有我们不知道的祭坛在。” 范澜较为乐观道:“神力转移是要重换身躯的,神力也会有较大损失,这里的代价着实不小,虽然瘟疫之神没有被消灭,可也别想像之前一样兴风作浪了。” 王恭皱眉道:“可他们能转移到哪里去呢?北方的祭坛都被我们破坏了,除非是南方……”这时他忽似想到了什么,猛一抬头,道:“如果真的是南方,那他们会不会对瑞光有什么打算?” 所有人都是神色一变,现在他们几乎是全力出击,瑞光城那里无疑是异常空虚的,若是瘟疫之神的目标是那里…… 许英急急对着项淳道:“师兄,若真是如此,我们要快回去了。” 项淳却是依旧维持着镇定,他沉声道:“神尉军。” “什么?” 许英有些不明所以。 项淳看向众人,道:“瑞光城中仍有玄首坐镇。就凭这些异神,是翻不了天的,可其等要在瑞光附近造成一些破坏却是不难。我现在就担心,要真出现这等事,到时候都堂在压力之下,说不会给神尉军松绑,让他们出来收拾局面。” 王恭一想,低声道:“师兄,你说这件事,神尉军会不会事先就与瘟疫神众所有勾连,要不然事情哪会这么巧……” 项淳道:“到底如何,只有等我们回去之后,才能知道了。” 王恭道:“再快那也要两三天,就怕赶不及。” 项淳走出去几步,背对着众人看向天穹,断然道:“赶得及!” 说话之间,他身躯上心光腾起,而后竟自平地缓缓升起,并且越来越高。 许英惊异看向上方,道:“师兄你……” 项淳低头看向众人,道:“诸位师弟,我先走一步。”言毕,他身形一转,向着远空而行,开始速度较慢,可随后越来越快,过了一会儿,便化作一道流光,往天际另一端遥遥飞纵而去了。 …… …… 第九十六章 千里流火来 张御沿着石阶梯往祭坛上方行走着。 刚才那个被斩杀的神子自称瘟疫之子,那么其守护的这个祭坛,应当很可能就是归属于瘟疫之神的。 只是据他所知,瘟疫之神本应该在北方与玄府决战,那么特意将一个神子留在这里,定然是有某种目的的。 要知道此间距离瑞光城也不过是一天多的路程罢了,两者间实在太近了,他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那么这个事情必须设法搞明白。 在祭坛顶端,有一座同样是石块垒砌起来的高大庙廊,然而与宏大外观不相符的是,正面只有一扇小石门,看去仅可供一人穿行。 他心湖之中没有感应到任何异状,所以稍稍低头,往石门里迈入进去。 前方出现了一条走廊,两旁是一具具手持斧矛的古代干尸,其武器是用黑曜石制成,握柄应该源自某种独特植物,所以至今仍旧被好端端拿在手里。 他看到这些,已是可以确定,这是“库鲁因奇”的风格,看来此处的确是和瘟疫之神有关了。 当初在得知自己所获得的神像与瘟疫之神有关后,他就曾设法查证过这个神明的来历。 有意思的是,他发现这个瘟疫之神,实际上在自己学习古代博物学的时候就曾了解过了。 其实有关于这一位的流传度非常广泛,是在许多部落之中流传的一篇史诗,共分为上下两部。 而瘟疫之神这个头衔,则是这几十年来的信众给予它的。 瘟疫之神原名“伊米特里”,曾是生活在安山山脉之东,大陆深处的一个繁盛古国“库鲁因奇”的年轻国王,他的国度曾与血阳古国交战,并被后者覆亡。 国王带着最后一批族人逃入雨林深处。为了报仇,向诸多神明祈求力量,一个名叫“因神”的神祇回应了他,从此就有了一身神力以及创造神裔的能力。 其人用了一百年的时间,打造出了强大武器,繁衍了一千个拥有神力的后代,于是带着自己子嗣们向血阳神众发起了复仇之战。 可一战最后仍旧失败了,为了杀死他,血阳古国的神众将他投入了死狱火口之中,借助那里的火焰和融岩焚烧了他的躯体。 但是在开战前,伊米特里曾把自己的一截左手小指留给了自己一个名叫“苏米达”的妻子,这个女人去了乞格里斯峰,祈求那里的一位女神得来了“世界的泥盆”,并在里造出了伊米特里的身躯,最后将左手小指按上的时候,伊米特里又得以重生。 但是这个新生的身躯并没有以往的任何记忆,所以并不认识自己的妻子。 苏米达只好再去祈求那位女神,得知唯有“至高”的神言才能唤醒自己的丈夫。 下来的故事则是史诗下半部了,是这女子去往死亡国度的一系列经历。 最后的结局是苏米达用自己的牺牲唤醒了自己丈夫的记忆,而“伊米特里”则在悲痛之中完成了复仇,覆灭了血阳古国。 史诗的结束,伊米特里踏着天梯去往“至高”的所在,试图那在里找回自己的妻子。 张御这时已是走到了长廊,来到了里层,这里看去是一个祭祀用的大厅,有着宽敞的空间,可周围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然而他却是脚步一顿,往前方看去。 他能感觉到,就在那道路的尽头,最后一堵墙壁的背后,有一股热流正从那里飘散出来。 他心下一动,走上前去,伸手在上按了按,随后退开两步,身上光芒猛地一个腾升,举拳就往墙壁之上一敲。 大厅之中传出一声震响。 只是片刻之后,就听得细碎的裂声传出,以他拳面接触的地方为中心,向外蔓延出现了道道龟裂纹,到了最后,整面墙壁就轰然垮塌下来。 张御看过去,这是一个空间极为宽敞的的殿宇,当中矗立着一座常人高下的神像,看去极为丑陋,但模样却与他当初在大福号上买来的那尊神像一模一样。 瘟疫之神! 而就在墙壁倒塌下来后,滚滚热流就从那神像上飘出,往他身上汹涌而来。 他在这里还闻到了一股血腥味,目光一扫,便留意到在那神像的背后,居然堆满了小丘一般的生灵尸体,且全都是灵性生物。 而整个神像,则被一层微弱血光所笼罩。 他目光一凝,这样的祭祀,应该只有一种可能。 神力转移! 这里很可能是瘟疫之神布置好的一个转移地点,而这座神像就是其降临后所要寄托的身躯。 异神的身躯其实并不是随意选择的,为了能够承受神力的存驻,通常都是用特殊的材料打造而成的,事先还需经过长久的祭祀和膜拜。 只有在不得已的情形下,神明才会选择用人身替代,但这还不是最差的,其实还有一种方式比这个更为糟糕……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张御立刻将衣兜中封金之环拿出,将上面的扣环拔开,重新放好后,快步上前,取下手套,把手按在了神像的额头之上。 霎时间,那些热流滚滚而来,不断往他身躯之中转移,而他的眼眸之中,也有无数微小的电光在不停闪烁着。 不知过去了多久,那神像之中的源能被他全部吸摄干净,而后轰然崩裂,碎成了无数碎块,掉落在地面上后,变又撞散成了一地粉末。 可他还未来得及查看这次到底得了多少收获,整个神庙忽然回荡起了动静极大的震响,并且还伴随着一阵阵的怒吼声, 那些站立在两旁的走廊两旁的古代干尸全部碎成了粉末,顶上不断有碎石灰尘窸窣掉落下来。 与此同时,四周的墙壁之上,也在发出微微的光亮。 张御见到这一幕,立刻判断出对方的神力在往这个祭坛之上转移过来,就是不知道没有了神像,对方的神力又会落去哪里? 因见神庙摇晃不已,震动的越来越剧烈,便就撤步挪闪,从这里飞快退了出来,并到了外间宽敞的平台之上。 到了外面,他发现除了眼前这个祭坛之外,远处还数有光芒腾起,只是不及这里来得宏大,而且还是地底冒出来的,立刻反应过来,那下方应该还存在有几个较小的祭坛。 很快,他就看到地面上的泥土被掀开,然后有几具干尸从里面爬了出来,随着他们的活动,内脏血管从干瘪的骨皮上长了出来,肌肉渐渐饱满,皮肤也是从也是从褶皱重新变得光洁水润起来。 出现共是个五个人,两男三女,都是一般的面容俊美,在出来之后,从他们健美的体躯之上浮现出一道道彩色绘纹,从脚踝之上浮出,一路蔓延到脸颊上,代替了衣物的遮掩。 此时他听到,自己方才退出的神庙之中,有一阵阵坚实而有力的脚步声,他转过身去,便见一个高大健壮的年轻男子手持两把石斧,自里走了出来。 他有着典型的安山古代人种长相,五官柔和,面庞轮廓却非常清晰,还有着浓密且细长的黑色眉毛,眼神深邃忧郁,身体的肌肉饱满而协调,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奇异的魅力。 张御拔剑一横,大袖飘荡,站在了此人前方,口中用“库鲁因奇语”说道:“伊米特里?” 那个年轻男子脚步顿时停下,面上露出缅怀和追忆的神色,他深邃眸子似变得更为忧郁了,他看向张御,用充满磁性的声音说道:“已经很久没有人叫我这个名字,数千年来你是一个,天夏人。” 这时那五个俊美男女跳跃了上来,纷纷落在张御的四周,并用不善的目光看着他。 其中一个道:“父亲,又是这些天夏人。” “是的,好像他们到处都是。” “我能感受到他浩大的生命力和灵性,这是一个强大的神裔。” “父亲,杀了他后,我能用他美丽的皮肤做我的衣服么?” 张御手持夏剑,神情平静的站在那里,丝毫不为这些威胁的言语所动,他淡声道:“知道为什么你们总能遇到天夏人么?” 年轻男子似乎也好奇这个问题,还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问道:“为什么?” 张御抬目看向他,缓缓道:“因为你们脚下所站立的,是天夏的疆土,你们头顶之上笼罩的,是天夏的天空!”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倏地一声,好似什么东西急骤穿空而来,只见一把闪烁着流火的长剑从天而落,夺的一声,插在年轻男子前方的地面之上。 半空之中,一个身着青色道袍的年轻道人飘悬在那里,浑身有光火环绕,他眼神一扫下方几名异神,而后看向张御道:“师弟,我来得还不算晚吧?” …… …… 第九十七章 寒光落心指 张御站在场中,一手持剑外指,袖袍随风舞动着,他并没有抬头去看,而是目注着前方的瘟疫之神,口中道:“师兄,其他人就交给你了。” 他一振剑刃,就向着前方走去。 桃定符笑了笑,道:“既然师弟选定了对手,那么……”他目光从几个神子的身上逐一看过,“剩下的几个,就交给我吧。” “瘟疫之神”伊米特里此时抬头看了一眼。 他能感觉出来,半空那个天夏人的身躯中蕴含着一股强大的力量,就像那等待爆发的熔岩火山,而且其人上那环绕的火流,也让他很不适应。 于是他朝左右示意了一下,那三男两女对着他恭敬一礼,就纷纷跳跃而起,在台阶和高廊上不断借力,从不同方向冲向了上空。 桃定符一招手,那火流长剑拔就回到了他手里,他随意挥了下剑,就带着一道火流与一个冲上来的神子撞在一起,轰隆一声,后者就带着一声惨叫,被从天中击落,重重摔回到了地面。 伊米特里没有去管那里的战斗,他注视着走来的张御,举着斧头的双手缓缓张开,摆出了一个架势。 张御迈步上来时,也是观察着前方这个异神,其人此刻的身躯应该是与那些神子一样,以干尸复原改造得来,所以保留了人的外貌,或许就是其原本的容貌。 他很清楚,这些异神的身躯若在长期的神力灌注之下,那将会发生神异化的变化,这是为了方便自身神异能力的发挥,然而在转移到新的身躯上以后,这些能力无疑就会消失。 不止如此,因为这些异神并不能凭空创造一切,所以神力在重新赋予了这具躯体新的生命力的同时,人类身躯中本身所具备的情绪、感情、喜恶也会一样被激发出来。 因为身躯是神力之中复苏的,所以这些就与神力混融在一起了,如果强行拿掉,那只会损失自身的神力,在有敌人当前的时候,他们不会干这种蠢事的。 他们神明的一面会相对减弱,而属于人的一面又会有所抬升,故而现在……正是其最为虚弱的时候! 他脚步骤然一疾,长剑划出一个充满美感的弧度,自正面劈斩而来! 伊米特里一手举斧,往上一迎, 锵的一声,剑刃斩入了厚重的石斧之中。在灵性护持之下,这把武器并没有损毁。 不过这满含力量的一击,伊米特里的身形却是分毫不动,他将驾起那只手往外一翻,另一只手上斧头则是倏地挥砍上来。 张御则是轻轻一翻手腕,就将剑刃抬起,同时脚步后撤,轻盈退去。 伊米特里猛然跨步前进,旋腰发力,手中两把斧头轮番劈砍而来,一斧接着一斧,当中没有任何间隙,且他还不是单纯的快,而是带着一种节奏,每一步出去,都踏在在了恰到好处的位置上,显然在神力的灌输之下,他与这具身体的契合程度相当之好。 张御脚步在后撤之中,轻挥剑刃,不断荡开对方劈来重斧,他能感到每一斧下来,上面都有包含着一股磅礴的力量,牢牢将他黏住。 但是他脚下迈步很稳,而且剑与斧头交击之时,每一步都会稍稍向外偏出去一些,将剑身上传来的巨力不停卸去。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是互相交换了一个位置。 伊米特里脚步这时重重一顿,身上灵性光芒一涨,猛然爆发出了比方才更为强大的力量和速度,两把斧头也是同时挥砍而下。 张御重心微微下压,横剑迎上。但他的剑身稍稍带着一丝倾斜的角度,先与第一个斧刃碰撞,卸去力量后,再与第二个斧刃撞在一处。 可这时他发现,两把斧刃上力量并不一致,后来的力量更大也更猛烈,他没有去硬接,而是借着第一斧砍来的力量稍稍后撤,同时仗着长剑较长的特点,手腕一摆,如燕尾掠水,在对方手肘之上划开一个缺口。 轰! 伊米特里两把斧头重重落在地上,他力量控制的很好,只是砸出了两个浅坑,随后他看了看数步外的张御,又缓缓站了起来。 张御也是看着其人,他发现只是一眨眼间,对方被剑刃划开的地方已是重新合好,这种恢复速度可比天平之神的化身快多了。 通过方才这一轮交锋,他已是试了出来,这个异神的力量比他强大,速度一旦爆发也比他更快,唯一的缺陷,就是在战斗技巧的运用上差了一些。 但这也是相对来说,这位瘟疫之神的战技实际比他之前所有遇到的对手都要来的高明。 所以……他手搭剑身,用手指在剑脊上轻轻一抚,发出一声轻微嗡鸣,同时目注对方,要想胜过其人,就只有从剑技上想办法了。 伊米特里这时将双斧交击了一下,下巴微微上抬,傲然道:“虽然你很强,可要不是我准备的神躯被你毁坏了,神力损失太大,你并不是我的对手。” 张御淡声道:“这些话并不能使你的回复实力,也不会使你变得更强,更不能改变现在的局面。” 伊米特里忽然感叹了一声,“或许吧,但有些话是可以的,只是可惜,我再也听不到那个声音了。”他紧了紧双手的斧头,身上有一层微微的绿色光芒冒出,眼神也是变得危险起来。 张御调整了一下呼吸,身上的玉光开始的变得起伏不定,忽的一下,前方伊米特里的身影猛地从原地消失,整个人再度冲了上来。 他举刃相迎,剑刃与双斧稍稍相击,就又分开,随后就是一连串兵刃交击的声音传了出来,而双方身上的灵性光芒也是闪烁不止。 这一次交锋,张御虽然在力量和速度上并不占优势,但在时机的把握和战斗技巧的运使上却是压过了对方一头,时不时在伊米特里的身上留下一道道伤口。 伊米特里现在虽然以人性的那一面居多,可并不像他的儿子库泰那样暴躁,保持着沉默,压抑着自己,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张御则是在交手过程中不停观察着,这个异神在拥有完整的载体时,几乎不存在什么破绽,所以要击败其人,最好能先斩下对方的部分肢体,然后趁其恢复的当口不断加大战果。 在双方交战进行了有十数个呼吸后,伊米特里似是见到局面太过僵持,并不去管刺向自己胸膛的剑刃,而后往前一冲,并且如之前一般爆发出了强大的力量。 张御冷静挪步,剑光一闪,轻微摇摆了一下,从刺击化为横切,而最后的落处,赫然直指其人颈脖,若是伊米特里冲势不改,那么他的头颅就有可能被一击斩下。 哪怕是神明,在失去了完整的物性载体后,也不可能发挥本该有的力量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伊米特里浑身灵性光芒大涨,身躯轰然化作了一团深绿色的无形烟雾,猛然撞了上来! 张御顿时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量冲击了上来,随着后他整个人被撞飞了出去,轰隆一声,将后方厚重的石壁砸出了一个巨大的浅坑,而他身上的心光一阵摇曳飞舞,炫动不止。 那团绿雾一聚,伊米特里重新凝聚出了身形,并深深的凝视着他,似在期待着什么。 此时他胸膛则微微起伏着,显然刚才的攻击,对他自身也不是毫无损伤,所以无法再继续抢攻了。 张御遮帽下的脸容埋在阴影中,看不出具体的神情,他从石坑中重新站直了身躯,而后摊开了自己的手掌,里面赫然躺着着一小根手指。 伊米特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抬起自己的左手看了看,那里有一截小指被斩去了,可是此间伤势,却没有如之前那般快速恢复过来。 张御此时五指一合,将这截小指捏入了掌中。 刚才他之所以一上来就喊出伊米特里的名字,就是想确认,对方是否就是史诗篇章中的那个“伊米特里”。 在那篇史诗之中,那根留给自己妻子的左手小指,就是伊米特里得以重生的力量源泉。 史诗有夸大的地方,但也有其存在的根据。 在“库鲁因奇”的文化中,世界是循环的,小指代表了终末,代表从无至有,代表着重生。 而他刚才通过不停的劈斩试探,已是看得很清楚,伊米特里在遭受剑创后,其人身躯的恢复,往往是先从左半身开始,而右半身则稍慢一些,虽然这里的区别很微小。 但毫无疑问,越是靠近左手侧伤势,其恢复的就越快。 这说明其人神力的来源发于左手那一端。 不过也有可能他的猜测是错误的,但是不试上一试,又怎么知道呢? 而现在看来,他的判断无疑是正确的。 他手臂一摆剑刃,发出一阵锐利的破空声,口中淡声道:“现在是第二轮。” …… …… 第九十八章 烈光融神身 伊米特里神情有些复杂,他甩了甩手,好像是要摆脱什么,他看着张御道:“天夏人,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张御道:“看来你并不清楚,你以前的故事被人描写成辉煌的诗篇,在这片大地上流传着,我也是从那里才得知了你的名字。” 伊米特脸上露出了一丝人性化的忧伤,道:“我知道的,这是我的敌人故意传播出去的,他们为了能够永久的毁灭我,可我不知道,你们天夏人也会读那样的诗篇。” 张御道:“的确不会人人去读,恰好我对这个很感兴趣。” 伊米特里遗憾道:“是么,我想诗篇最后的结局恐怕让你感到失望了,不过没有关系,”他目光移来,加重语气道:“我会将这个故事续写下去的。” 他重心一个前倾,双腿有力的踩动地面,双斧置在身躯两侧,就向前冲来。 张御明显感觉到,其人的速度和力量虽然没有比方才差得多少,可是协调之间却似出了一点问题。而在需要倾尽力量的战斗中,哪怕就是一点细微的偏差,都可能对战力产生严重影响。 他轻松移步,长剑一挥,就已在其身上带出了一道伤口。 而这一次,伊米特里的伤口虽也在恢复之中,可比起之前,却是慢上太多了,最重要的,其人身上的灵性光芒也不似方才那般耀目了。 伊米特里在又接了几剑之后,忽然跳动着后退,神色严肃,低声问道:“你为什么一点事都没有?” 张御没有和他多做什么解释,他的回答就是一剑斜斩。 他很清楚对方在问什么。 神明在降临入人身之后,属于灵性的那一面虽然会大大退步,但依旧有着神明该有的各种基本能力。 这里包括肢体快速再生,巨大力量,还有心灵威迫及灵性重压,而对方既然被称作瘟疫之神,想来是具备传播疫病的能力。 这里不外几种途径,通过呼吸、肢体乃至于灵性接触。 在这里面,无疑呼吸是最难防备的。因为哪怕他是玄修,在没有观读到上层章书之前,也同样需要通过口鼻的呼吸和皮肤来对外交流。 心光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挡住外毒的进入,可并不能完全避免,尤其是在与对方灵性光芒的碰撞之中,稍有疏忽,就会被对方趁隙侵入。 伊米特里那忽然变化绿雾的行径,在战斗时实际上是完全没有必要的,纯粹是多余的动作。可若能猜到他真正目的的话,就一点也不会觉得奇怪了。 张御面对这种情况,却比寻常玄修更有优势,因为他观读了真胎章印,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可以将一切不利于自身的外毒呼吐出去。 对方若寄希望于用这些来影响并削弱他,那是打错了算盘。 伊米特里在他的这一次抢攻之下,明显再不复上回的从容,架势逐渐变得散乱起来。 张衍这时见到一个破绽,斜上一挑,一只拿着石斧的手便飞了出去,远远掉落在地。 伊米特里急忙将另一把石斧移过来放在身前,试图招架他紧随而来的又一剑。 张御这一剑斜斜挥落下来,手腕轻轻一震,却如鸟喙重啄,剑尖点在了这一柄石斧之上,随着一声碎裂声响起,这把武器顿时化作了一地碎石。 伊米特里不由得倒退了两步,他看了看手中那一根残存的握柄,将之甩掉,随后又冲着张御怒吼一声,身上光芒剧盛。 张御不急不缓往前迈步,信手一挥剑,剑尖上倏尔冒出一截剑芒,霎时斩破灵光,切开了其人的一只膝盖,伊米特里身躯不由自主一侧,而重心的失去,使得他踉踉跄跄往后退去。 张御是不会给他再恢复机会的,手臂再是一挥,剑光一闪,就将其人另一只小腿斩断。 伊米特里身躯一下失去了支撑,不由自主侧跪在了那里,他缓缓抬头,再转了过来,对着张御道:“看来是你赢了,来吧,胜利者有权剥夺失败者的所有,包括生命和权力。” 张御走上前去,双手举起剑刃,稍作停顿,对下重重一斩,随着一声闷响,其人头颅顿被砍落下来。 伊米特里的脑袋一下掉落在地,激起了一团灰土,他的眼睛仍是在那里看着张御,并用灵性发出声音道:“这一切还并没有结束,在至高之下,史诗永远不会落幕,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说话之时,在他的残躯之上,还有他的眼耳口鼻之中,有一股白光冒起,并往天中冲去。 张御抬头看了一眼,他横持夏剑,将剑刃反光对着那白光就是一照,霎时间,像是烈阳之光照入了一团冰雪之中,随着一声凄厉的嘶叫声,那白光霎时消融而去,爆散不见。 单纯的灵性,如没有了身躯的寄托,那是异常脆弱的,如果数量众多还好,可伊米特里剩下的神力实则早就没有多少了。 但他知道,这个神明真正的本质并没有灭亡。 他的目光落去地面,伊米特里原本寄托的身躯已然变成了一具干枯的尸体,随后骨架坍塌,化作了一堆尘埃。 他略略一思,伸手入衣兜,将其人的那截小指拿了出来,现在这东西已是变成了一根发黑的指骨。 这才是其人真正的根源所在。 所以这东西不能留在外面,需得带回去让玄府处理了。 张御淡声道:“你的故事,到此结束了。”将这东西重新塞回了衣兜之中,他收剑归鞘,就往祭坛下走去。 桃定符此刻正持剑站在下方,见他走了下来,就把剑一抛,任其落回背后的剑鞘中,笑道:“师弟,看来你那边也解决了?” 张御看了一眼四周,见地面上有五具人体形状的焦黑物,知道这里也处理干净了,便道:“解决了,我要先回瑞光了。” 桃定符点头道:“也好,我也想起一事,要离开瑞光一段时间。”说话之间,他身躯在火芒衬托之下,缓缓飘升起来。 张御抬头看着他道:“师兄,你什么时候能飞遁的?” 桃定符笑道:“也是这几天才发现的,”他仰首张望了一下天空,“浊潮正在消退,对于我辈而言,往来也是更方便了。” 他再低头看了看张御,“那师弟,我们来日再见,多多保重了。”说完,身形往上一腾,随即化虹光一道,飞空遁去了。 张御目注着桃定符离去,在原地站了片刻,就回过身来,把现场留下的东西设法收拾了一下,包括最先那个被他斩杀的瘟疫之神的神子。 他这回是追着这个人的行迹出来的,所以必须将之带回去给个交代。 他从马背的行囊中找到了一根套索,将这具残尸栓在了马匹之后,随后驾马缓缓往回折返。 两天之后,他回到了瑞光城。 不过他没有选择直接从南城返回城中,而是折向西面的港口,并往城外的闻祈广场而来。 因为前两次出事,这里护卫比平常多了数倍,盘查极为严密。 而张御过来的时候,因为他的马匹后面拖着一具魁梧的尸体,所以极为惹人眼目,那些护卫不由一阵紧张,纷纷将火铳放下。 张御的身上,此时陡然升腾起了一道光芒,将全身上下笼罩在内,那些护卫首领顿时脸色一变,纷纷喝止自己手下的士卒,让他们赶快放下火铳。 马匹拖拽着尸体一路来到了闻祈广场的中间,张御这才停下,随后他挥剑将栓索斩断,任由这个异神的残躯躺在了那里。 那个年轻玄修此刻依旧等在广场一边,这两天也没人来理会他,在见到这一幕之后,他顿时站起,冲了上来,指着道:“是他,就是他,就是他杀了王从事他们!” 随后他上来一把拽住马首的缰绳,冲着坐在马背上的张御激动道:“张师兄,你果然将这个凶手带来回了!” 他的声音很大,广场上的人群闻声后,都开始自发聚拢过来。 年轻玄修指着张御道:“这是我玄府的张师兄,就是他,就是他上次在这里斩杀了神明化身,现在他又把这次的凶手带回来了!” 众人早是听说了,这次的凶手是一个神明,而这具尸体此刻即便躺在那里,浑身上下依旧散发一股凶悍的气息,许多非是天夏纯血的瑞光民众望去之时,仍是感觉一阵心悸,有一种要想跪下来膜拜的冲动。 这个时候,他们又看向全身笼罩在光芒之中张御,心中不由涌起一股既敬且畏的情绪来。 年轻玄修看来这几天承受的压力实在太大了,喊完之后,他忽然跪在了广场上,连连以头撞地,忍不住大哭起来,“谁说我们玄府无能的……那只是我的错,我的错啊。” 张御看了他一眼,道:“那不是你的错,其实,就算有错也不怕,”他抬眼看向瑞光城中那高起的台地,还有上面的所有的建筑。 “把错纠正过来就行了。” …… …… 第九十九章 府授秘章 项淳从安山北方先一步飞遁赶回后,就立刻从替身手中把事务接了过来。 这时他才知道,就这么几天工夫,都护府内就发生了衙署长吏被杀之事,其中还包括自己的旧识郭尚。 为此他也是自责叹息不已。 可要是事情再来一遍,他仍是会选择这么做的。 比起个把人的性命,显然保全北方平原上的大粮仓更为重要。 好在之前预想中那转移神力的瘟疫之神并没有在瑞光附近现身,神尉军也没有被解绑,事情还并没有坏到真正不可收拾的地步。 所以他强打精神,亲去拜访柳奉全等人,并且还往姚老公府府上走了一回,这位老先生虽然年纪大了,可影响仍然是极大的。 虽然玄府这次并没有真正剿灭瘟疫神众,可北方威胁的确暂时解除了,也算是拿得出手的一大功绩,勉强可以功过相抵了。 待项淳回到事务堂之后,他也是感慨不已。按照天夏礼制,玄府作为修行重地,本来应该高居于都护府之上,坐观下方云卷云舒,可现在自己却只能俯下身段屈就于人。 浊潮虽然在消退,他也能再次飞遁天穹,可他怎么觉得,身上束缚却一点没有减弱多少。 “主事,主事。” 正在他心中暗暗抱怨之时,一名助役堂外匆匆奔来。 项淳现在很怕再听到什么坏消息了,但是他身为主事,他仍是很沉得住气,面上一派镇定,问道:“什么事?” 那助役脸上却是泛着喜色,躬身一礼,道:“主事,张玄修回来了。” 项淳一想,才知道他说得是张御,“张师弟之前出去了么?”他神情一肃,道:“是不是之前有什么事?” 助役道:“主事,之前王从事和郭主事等人遇害,张玄修似是发现了什么线索,所以当时留下几句话后就追下去了,方才张玄修回来,还拖回了一具的神明的尸体,据说就是那个凶手。” “哦?” 项淳神情一震,随即心中也是一喜。张御要是真把凶手杀死带回,那么这件事还有的弥补,他急忙问道:“张师弟人在哪里?” 助役道:“人应该就在闻祈广场。” 项淳一听,当即就往堂外而去,才出大门,下意识就要纵空飞遁,可随即一想这是瑞光城,只好作罢,只能步行出了学宫,再乘车马往城西而来。 待一路出了西城门,到了闻祈广场之外停下,他自马车内出来,远远一望,便见那一具魁伟尸体,上面还有一层光灿灿的神血,不由暗自点头,这的确是异神尸体。 他再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的张御,其人正与一名年轻玄修说话。他回忆了一下,那个玄修应该叫严鱼明,是从玄府收养孤儿中从脱颖而出的,也算是难得的人才了,就是修行时日尚短。 说实在的,这次的事也着实怪不了他。 项淳并没有急着上前,而是问道:“可能确认是杀害了王从事和郭衙君的就是这个异神么?” 助役道:“确认过了,的确是。” 项淳点了下头,这才迈步向广场这边走来。 张御若有所感,回头一望,见到是项淳到来,便就行步迎上,随后合手一揖,道:“项师兄有礼。” 项淳抬手还有一礼,面露赞许,道:“张师弟,你做得很好。”他感慨一声,道:“也得亏你将这神明杀死带回,不然我还头疼这件事。” 张御道:“玄府当时无人适合处理此事,御又在场发现了线索,自是不会就此放过。” 项淳连连点头,道:“师弟勇于任事,能力又是出众,要是年轻一辈都是张师弟这样的人,该是多好。” 张御没有说话,而旁边站着的年轻玄修严鱼明却是以为在说自己,不由羞愧痛苦的低下头。 项淳指了指广场上那具尸身,道:“师弟,你知道这个异神是哪里来的么?” 张御道:“这个神子自称是瘟疫之神的子嗣,荒蛮之神库泰。” 项淳一惊,道:“瘟疫之神的子嗣?” 张御点头道:“对,我确认了。” 项淳顿时神情一肃,道:“张师弟,你如何确认的?可是发现了什么有关瘟疫之神的线索么?” 张御道:“我当时发现线索后,就一路跟随这异神留下的痕迹来到了安山中,并在那里发现了一座瘟疫之神的祭坛。我将这异神斩杀之后,没想到瘟疫之神恰好转挪神力至此,御便与他斗战一场,侥幸将其斩杀。“ 说到这里,他从衣兜里拿出那枚指骨,道:“这是从瘟疫之神身上得来的。” 项淳眼睛瞪大,不禁略微有些失态,道:“张师弟,你……”他又看了看那截指骨,那种神力,没错了,的确是瘟疫之神!他不停看向张御,“张师弟,你究竟是如何……” 张御道:“不知何故,瘟疫之神这次似是损失了太多神力,所寄托的也只是一具干尸,故而御才能侥幸将之胜过。” “原来如此。” 这个解释项淳倒是比较容易接受了。 他看得出来,这位瘟疫之神在转移之前实际与英颛有过一场搏杀,最后不敌而退,在那场战斗中其人神力应该损失不小,那么再经由一次转移,又没有合适的寄托之身,被张御斩杀也是可能的了。 他想了想,又问道:“那么瘟疫之神其他子嗣呢?“ 张御道:“我与瘟疫之神交手时,此辈并不在旁。”这些神子都被桃定符化成灰烬了,什么东西都不曾留下,而桃定符身份独特,不适合道明。 项淳也没追究下去,瘟疫之神已被除去,余下神子就算活着也没什么用了。关键张御也是玄府的人,那么这一次也可以对外说玄府是尽了全功了。 如此他就有底气继续向都堂要求继续压制神尉军了。 而这一切,都是张御带来的。 他定定了看了看张御片刻,随后道:“张师弟,上次范师弟与我说及,想要与我讨要一份秘传章法,我见你修行时日尚短,怕你过于急进,所以有意压一压你,不过现在看来,似你这般资质出众之人,实不该用旧时眼光去看待。” 顿了顿,他又道:“你且放心,稍候我回到府中,就会将秘传章法授下。” 张御考虑了一下,道:“项师兄,这一次斗战,我感觉自己有许多不足之处,故想稍候出外游历修行一段时日。” 项淳神情和悦道:“也好,张师弟你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再安排你做什么事也有些不近人情了,你尽管去你做自己的事吧。” 待与张御说完话后,项淳闻祈广场这里安排了几个人,就回返了事务堂,最后于第一时间安排弟子把秘传章法送去张御处,同时一同送去的还有数枚章印。 随后他开始书写书信,并命下人一封封发出去,准备借助此次机会一举扭转玄府颓势。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许英冲了进来,急道:“师兄,你把秘传章法传给张御了?” 项淳笔下不停,头也不抬道:“他杀了瘟疫之神。” “什么?” 许英有些发懵,不可置信道:“师兄,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项淳写完一行字后,抬头道:“我说他杀了瘟疫之神!” 许英这才意识到这不是开玩笑,他怔愣片刻,左右看了看,又在大堂内来回走了几步,最后才转头过来,不信道:“这怎么可能?我们这么多人,围攻了那么久……” “是啊,我们这么多人都没做成的事,却被张师弟做成了,”项淳看着他道:“可这就是事实!” 许英咬牙道:“那也是侥幸!我不信,我不信凭他的实力能把瘟疫之神如何,一定瘟疫之神在转移之时损失太多神力,他是运气好,捡了便宜罢了!” 项淳点头道:“的确靠了点运气,”他把手中的笔一扔,“可是我们玄府就差了一点运气!” 许英顿时无言以对。 项淳转过身,走到窗边,看着下方道:“我有时候在想,我们只顾着季家儿郎,却把张师弟推出去,究竟是不是做错了?” 许英一听,不由涨红了脸,抢上来几步,激动道:“师兄,你可不能半途改主意,这是我们玄府反败为胜的唯一机会了。” 项淳转头看了他一眼,道:“我可没说要改主意,我反而认为,恰恰是因为我们把张师弟推了出去,才成就了现在的他,有些人天生就是无法被埋没的。” 许英顿时松了一口气。 项淳沉声道:“你现在我知道为何愿意把章法传授给他了么?说不定他能再给我们带来一些惊喜呢?这与季家儿郎的事并不冲突。” 许英有些郁郁的离开事务堂后,就往位于启山之中的密室而来,入了此间后,他一见那戴着面具年轻文士,张口就问:“师侄,你修行到哪一步了?” 年轻文士恭敬道:“正修持第二正印之中。” 许英坐在那里,似是在自语道:“慢了,这样慢了。” 年轻文士不解道:“师伯,可是有什么不妥么?师侄一直在按师伯的安排修行啊,师伯不是让师侄尽可能稳些,妥善分配好所有神元,而不要求快么?” 许英心中莫名有股烦躁,只道:“总之,你要快一些了。”说完之后,他站起身来,就往外走去,只留下那年轻文士有些不明所以的站在那里。 …… …… 第一百章 问道神峰下 张御离开闻祈广场后,先是去了一趟玄府,将秘传章法取得,随后返回学宫中的居处。 入门之后,他看了一眼上方高篮,妙丹君仍在沉睡之中,只有身上的灵性光芒在那里如灵动的烟雾一般飘动着, 灵性生物一旦沉睡,一年半载也是平常,不过这也是其成长的必经过程。 他去了里屋洗漱了一番,随后换了一身袍服,来至静室之内坐定,而后把拿回的玉匣打开,将里面所摆放的玉简逐一取出,随后按于眉心之上。 待接受了里间所有的东西,他心中也是略微有数了。 他之所以向项淳要求出外修行,主要是这一次收获颇大,自那神像之上所得神元着实不少,已是足够他把真胎之印修至顶端。 而再下一步,就可试着突破那一层束缚,继而观读第二道章了。 随着浊潮的持续消退,他感觉都护府内以往被掩盖下去的矛盾或许再也遮盖不住了,最为激烈的碰撞很可能就要到来。 在这等情形下,他要是没有足够保护自己的能力,那么很可能被这个即将搅动起来的漩涡一起吞没进去。 项淳这次虽然对他表现出了足够的亲和和友善,并还传下了秘传章法,可他心中很清楚,玄府对他的他态度其实并没有多少改变,最直接的证据,就是项淳没有带他去面见玄首。 很显然,玄府的精神分裂并没有因此好转,仍是一如既往。 他不难想见,玄府下来定然是利用这件想方设法压制神尉军,不让其摆脱束缚,而作为斩杀瘟疫之神的玄修,在瑞光城中恐怕会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与其在此受扰,那还不如早些离开,出外完成那最为关键的一步。 为了确保这次的修行,他心中打算再去一次乞格里斯峰,尽可能把那里剩下的神元也利用起来。 正在他在居处收拾东西,准备启程的时候,外间送来了一封书信,却是杨璎以他学生的名义想邀请他这位先生去自家宅邸坐一坐。 张御思索了一下,这事多半不是杨璎自己想出来的。 应该是他斩杀了瘟疫之神,同时又是杨璎的先生,所以都府才主动邀他前往,以示亲近。其实安排这件事的人,恐怕也有拉近双方关系的意思。 他稍作考虑,决定应邀前往。 到了第二天约定时间,他在专人马车接送之下来到都府之内。 杨璎早早在门前等候,见他到来,喜道:“先生,你来了。” 张御合手一揖,道:“杨卫尉。” 杨璎也是连忙还了一礼,随即道:“先生,我们入府说话吧。” 张御点头。 杨璎前面领路,两人很快到了花苑之中。 张御也是第一次来到此间,都府建筑多是采用木石修筑,由数种风格融合而成,既有天夏的堂皇大气,又有古文明的庄严神秘。 随即他望到了都护府的后方,那里矗立有一座高台,巍然凌驾在诸殿之上,十分之醒目,此便是望夏台了。 传闻只要点燃了此处之火,就能让神女峰上的烽火为之亮起,天夏本土便能望见。 许多人念念不忘要推到的烽火台,其实主要说的就是此处。 杨璎见他望向那里,有些郁闷道:“那是望夏台,小时候我和阿弟想去那里,可是爹爹从来不让我们去,阿弟当了都护后,也不让我去,还把那里封禁了。” 张御点点头,他能理解,这个地方实在太挑战某些人的神经了,恐怕两任都护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冲突,所以才封了那处。 两人再走了一会儿,就来到后花苑之中,这里锦花繁盛,艳彩缤纷,绚烂多姿,正如都护府的表面一般,依旧是一片光辉兴盛的景象。 张御这时能感觉,就在花苑一座花楼内,有一个小童躲在门后看着他们,心思一转,就猜到了对方身份,他也没有说破。 他在这里并没有待多久,喝了一下午茶,便就离去了。 待他走后,小童自里走了出来,他小脸上满是崇拜道:“阿姐,那就是张先生么?我听说张先生把那杀害王先生和郭先生的异神给杀死带回来了。” 杨璎得意洋洋道:“厉害吧。” 小童嗯嗯点头,他道:“听说那异神的尸身还在广场上,真想去看一看。” 杨璎很想说我带你去看啊,可是话才待嘴边,她又忍了下来。 自从领兵上了一回战场后,她却感觉到很多以往脑子一热做出的事情很欠妥,只是把手小童脑袋上一盖,道:“乖哦。” 小童这时想了想,认真道:“阿姐,我想请张先生也当我的老师。” 杨璎犹豫了一下,这件事她也拿不出好主意,她道:“有空我问问舅舅吧。” 燕氏庄园位于瑞光城北方二十里宴丘上,这里修筑有内外石围墙,常年在神尉军军卒的重重守卫中。 燕叙伦已是得报,知道张御回来了,而且其人带回的,不仅有当日行凶的异神,还有瘟疫之神被消灭的消息。 其实后一个消息更让人震撼。 而随着这件事传出,玄府此次的行动完全就像是一个非常高明的战略了。 先是集中全力围剿瘟疫神众,将其等驱赶到了一处祭坛,在把敌人绝大多数力量耗尽后,又逼其神力转移,并在南方祭坛完成最后一击。 而随着这个北方粮仓最大的威胁被除去,玄府先前受到的不利影响已经消除,并且在一些激进派看来,与这次获得的战果相比,这些都堂的官吏牺牲无疑是值得的。 玄府的声望现在在高涨之中。 若是在正常情况下,神尉军似乎不宜在这个时候与玄府有什么冲突,只能再继续等待机会。 可是这几天来的一个变化,让他不得不改变了主意。 浊潮正在消退。 他不得不想,玄府的得势,浊潮的消退,那其等会不会借势鼓动都堂,要求都护府点燃烽火,重新与天夏恢复联络? 想到这里,他心底冒出一股深深的恐惧感,虽然许多人都认为天夏与之前数个纪元的强大文明一样,也已经在浊潮下消亡了,可是万一呢? 万一天夏还存在呢? 那烽火点燃的时候,就是神尉军的末日了。 所以神尉军此时必须再度站出来! 虽然现在神尉军无法全部解开束缚,但是设法争取一下,有限度的活动,还是没有问题的, 他心中想道:“还有那件事,要设法加快,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这时一名役从自外进来,来至他身边,道:“尉主,方才收到的消息,那张御再次出城了。” 燕叙伦眼神深沉,上一次他没有选择对张御动手,结果就给玄府翻了盘,这使他意识到,如不解决张御,或许其人会给自己和神尉军带来更大的麻烦。 这已不止是私人恩怨了,张御这次立功回来,成为“士”几乎是无法阻拦了,而且以其人的态度,一定是会对神尉军不利的。 想到这里,他已是下定了决心。 他道:“去把安尔莫泰请来。” 助役精神一振,道:“是!”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一个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很奇妙的是,在场任何人光听那声音,就能感到脚步主人那自信而又坚定的内心。 燕叙伦转头看去,道:“安尔莫泰,你来了。” 自外面走进来的俊伟男子身穿神尉军袍服,他比常人高出一头有余,有着雕塑般的俊美脸庞,五官和体型的比例近乎完美。 看到他的任何一个人,都会认为世间之美都汇聚到了其人身上,如果把人类比成是神的杰作,那么看到他的人,都不会反对这个说法。 他是安尔莫泰,天夏名宁昆仑,神尉军四大军候之一。 他是第一个安人军候,是四大军候中最年轻的一个,也是唯一一位在公平决斗中击败前军候,继而登上此位的人。 燕叙伦看着他的目光中满是赞赏和欣慰,他道:“安尔莫泰,你还记得我们的安人的来历么?” 安尔莫泰眼中露出向往和憧憬,用略带赞颂的语气道:“当然记得! 我们安人,曾经是世界的主宰! 我们安人,是太阳神的直系后裔! 我们安人,曾经在这片大陆上建立过一个辉煌伟大的文明国度,他比已知任何国家都要伟大!”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又转向沉重,“可是,诸神的阴谋,仆人的背叛,使我们安人从天穹之上坠落到了凡间,而天夏人又趁此机会夺走了我们的宝贵知识,拿走了我们的土地,我们的财富,现在他们还告诉我们,安人是落后的族群,是野蛮的土著,并想将这个真相永远掩盖下去,好心安理得的占据我们原本属于我们的一切!” “是,是的,”燕叙伦也沉重叹息了一声,“现在,天夏人想永远的奴役我们,但我们是不会束手待缚的,为了这个理念,我需要你去做一件事,去对付一个人,你能做到么?” 安尔莫泰语声坚定道:“为了完成我心中的理想,为了让我们安人重归天穹,我愿意为之付出一切!” 燕叙伦走了上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个名字,随后举手在他肩膀上拍来拍,道:“去吧,希望你能记得你身份,做完这件事后,再回来一起完成我们共同的理想!” 张御离开瑞光城出发后,由东边无边旷野进入了安山,用了十天的时间,进入了山原深处。 在经过地热温泉时,他在此稍作停留,恢复了一下状态,随后继续启程,没用多久,就重新来到了那片位于乞格里斯山峰之下的神墟之地。 这里与他上次离去时,并无任何改变,神女峰那亘古不变的身影依旧孤独的伫立在那里,时光仿佛已是在此凝聚。 他进入神墟,一直走到了那个土丘之前站定,随后将封禁之金取出,拔开环链,将之扔了进去,虽然他自己很难吸收到下面那些微弱的源能,但是这个金环却可以。 做完此事后,他便在此坐了下来,呼吸吐纳着,为打破那一层束缚进行着最后的调整。 …… …… 上架感言 记得在写盗皇还有大道的时候,无论是上三江还是上架,我都没有写上架感言。(挺起胸膛) 其实我是忘了!(理直气壮) 这次没忘!(差点忘了) 下来说正题。 唔,煽情什么的就免了,大家看书就图个休闲娱乐,放松开心,生活已经够艰难了,就没必要在书里再带进来深沉的东西了。 嗯,经常看到书评区和本章说有书友留言拿这本书的人物和上本书比较。 其实在上本大道的结尾时候,误道就说要写一点不一样的故事,毕竟总是重复老一套也比较疲劳…… 所以玄浑和大道是不一样,实际上是另一个体系。 也没有哪个强,哪个弱,毕竟设定都不一样了嘛…… 不过现在玄浑有些设定比较新,剧情也只展开了一点,还有些地方不太透明,所以用上一本书的人物和情节来对比,看来比较容易让大家理解。 但就我个人来说,唯有尽努力让这本书比上一本更加有所进步吧。 明天就要上架了,希望大家多多支持,第一章更新时间大概在上午十一点前,尽量提早,不会太晚。 谢谢大家! (顺便说一句,说我是强迫症是什么鬼?上架前正好一百章就能说明我是强迫症,这是无稽之谈!) 第一百零一章 神游虚宇付何处,玄浑无量载道名!(求首订!) 张御从深长的定坐中醒来,发现此刻已是入夜了,他仰首观去,无限壮阔的星空正悬浮于头顶之上。 他振开大袖,自高丘上站了起来。 一阵夜风吹来,带动着他身上的道袍飘舞不已。 经过一个白天的调息,此时此刻,他的精神和气意已是达到了巅峰。 可以开始了。 他于心下一唤,倏尔间光芒腾起,“玄章”与“浑章”一同浮现了出来。 这两个道章分列左右,一个古朴厚重,一个堂堂皇皇,两者光幕都是不断向上延伸扩展,直至融于上端的夜空之中,在那璀璨星光的映衬之下,就好像各自占据了一半的天穹。 他的目光在那些早已观读过的章印上缓缓移过,最后落至“真胎之印”上,心思一转之下,诸印往远处退去,唯将此印留于近前。 “真胎之印”乃是六印皆备,除了此印本来所处的“身印”在成就一刻已是圆满、位于“意”、“口”两印之上的小印,此刻也已是变得如正印一般大小。 下来,他便需观读剩下的“鼻”、“耳”、“眼”三印了。 随他意念一动,身躯之内积蓄起来的庞大神元便往此中投入进去,同时他也不忘加强心光,用以护持。 很快,此三印在大道玄章上先后明亮了起来,而当最后一个眼印都是完满之后,六个章印齐齐一震,彼此相互勾连了起来,回环一动,并缓缓飘移至六正之印上方。 这个时候,自这六印之上又放出了一道璀璨光亮,落到了他身上,许久之后,方才消散。 而这一幕,也代表着他六正之印已是尽数走到了顶端,至少在第一道章之内,除了可以增添一点用于斗战或辅用的章印外,已是无可能再往上走了。 而接下来,当就是找寻“玄机”了。 他来此之前已是看过了玄府给他的那一份秘传章法,再加上范澜之前的指点,对于此中的玄妙,他已然有所领悟。 玄修修道,在于“物我”与“灵性”之调和,说穿了,也就是在保存身躯的前提下,最大程度的神异化自我,理解了这个,也就理解了为什么玄章第一印是“存我”。 在这其中,两者的涨消起落实际上很是讲究,绝不能让某一面完全压倒另一面,如何拿捏好里面的分寸,很是重要。只是一般玄修就是按部就班的修行,并不知其所以然。 玄章第一章中,修士在寻到玄机之前,最重要的就是激发心光之印,没了心光,就很难往下走,因为此印这就是一切神异化的前提。 而到了第二章中,神异化更进一步,心光开始向外发散,就不仅仅是影响自身了,同时也能开始能照映外物。 只是心光完全是寄托于人身发挥的,若人身的根基不足,也就是“物我”这一面不够厚实,那所能发挥的神异就十分有限,便就很难触及到外物。 故而第一章书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巩固根基,养我性命。前贤于此中取‘一元初始,存我寄命’之意,谓其“元命”! 所以大道第一章,也被叫作“元命之章”! 在玄修由第一章书去到第二章书这个过程中,正确的途径,应该是心光慢慢超过物我,并自始自终处于强势地位。而修士则需要通过观读其他章印来不断调和,尽量使这两者达成一个完美的契合关系,最终将神异化最大限度的发挥出来,这就是秘传章法真正的作用所在了。 而等到契机达成的那一刻,修士就有可能一举突破极限,打破制束,去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境地之中,这也就是所谓的“玄机”了。 然而他的问题在于根基实在太过牢固了。也就是属于物性的那一面太过强大,反过来将压制住了心光,使得神异化的过程难以为继。 用范澜的话说,就是玄机没有了腾挪的余地,无法撞开束缚。 在弄明白了这点后,也就不难明白,他在这等情况下要想突破,那么最先需要做得就是设法加强心光。 因为玄章之上的心光是与真胎六印一起提升的,所以现在同样圆满,已是升无可升了,故他将目光从玄章上移开,转向了浑章。 玄章走到了满而无可破的境地,可浑章之上尤有足够挪转的余地,而且在之前的修持中,他不难感应出来,于此中同样也能激发出心光。 以往虽然玄浑两章都能修行,可双方是互不干扰,是相对独立的,可他有种十分强烈的感觉,唯有心光才能使两者沟通起来。 这种沟通是非常有必要的。 因为他若单独在浑章上有所进步,那也只是使得浑章突破了第二道章,虽然境界提高了,也打破了障碍,可也玄章未必能跟着一起提升,这就如同从玄章转修成了浑修。 虽然他未必会从此与玄章绝缘,可若在玄章上无法再提升,那结果看起来也差不多。 而若两个大道之章有了牵连,那从此便是一个整体了。 一应皆应,一成俱成。 此刻他不再迟疑,将意念凝聚浑章之上,许是他本已是掌握到了心光的缘故,故随着心中索求,一枚心光之印就在其上浮现了出来。 可在一开始的时候,这枚章印看去黯淡无光,好似很快就会消散,不过当他把神元的不断往里填入进去后,很快便就稳固明亮起来。 而随着他观读此印所用的神元越来越多,他感觉自身由滞重又变得轻盈起来,显然是心光的涌起,使神异化的那一面又开始有所抬升了。 他仗着神元充足,全力观读着浑章心光。 当此印再也无法提升的时候,忽然间,两个大道之上的“心光之印”同时亮起,两道光芒一起照落在了他的身上,并、似以他中心,彼此沟通到了一起。 此时他抓住了这个机会,心意一使,霎时间,前所未有的心光由此发散了出来,整个神墟之中,亦是绽放出一轮犹如大日的光芒来! 而在这一刻,他自身的灵性再度凌驾于物我之上! 在原本的局面被扭转过来后,他强大的身躯反而成了神异化过程的强大助力,轰然推动着他不断往这个方向迈进着。 难知过去多久,他只觉身躯骤然一轻,耳畔也好似听到了一声破碎轻响,像是什么困束自己的东西被挣脱了开来。 与此同时,他感觉自己的视线忽然抬升到了另一个高度,两个大道之章的章印虽是仍然漂游在那里,可却是沉落在了下方。 观此一幕,他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明悟,心念一转,神元再落,就在那“存我”之印的正上方,赫然又出现了一个朱文阳刻的章印,上写“知物”二字。 “存我”之后,便可见知诸物,这也印证着,他已然一脚踏入了第二道章之中! 他目光一顾那在身外光华流转的玄浑道章,稍稍一思,口中不觉吟诵道:“印传六正开元命,心光一举照灵明。神游虚宇付何处,玄浑无量载道名!” …… …… 第一百零二章 天地自此任我驰 张御试着转运了一下之前的章印,在到达了第二道章之后,这些章印都已是可以随心所欲的引动,而这一点点耗用对他根本不算什么。 其实这里有许多章印现在对他的帮助已是极为有限,这是因为他的身躯已是打破了极限,本身所能发挥出来的能力就已然凌驾在这些章印之上了。 不过他知道,下来他只需往六正之印和心光之中投入神元,设法将之补足,那么其余由六印衍生出来的章印,就能恢复到为自身所用的地步。 这是因为六正之印是道章的根基所在,是一切章印的衍生源头。六正之印越强大,那么章印所能发挥的威能也就越大。 这将又是一笔巨大的神元耗用。 当然,似其他玄修,因为突破第二道章通常只依靠六正印之中的一个或者两个,所以也只需完成一至两个正印的补足就可,也就用不了这么多神元了。 他想了一想,因为第二章书的关键之一仍旧是“心光”,所以这个章印是必然要补足的。 于是目注玄章之上的心光之印,境界提升之后,此印自也是随之扩张,再不是如之前一般满溢了,而是芒光微闪,显示已然可以再次观读了。 不过这样的状态也是存在了片刻,就又一次被他投入的神元所补足。 到了这一步,张御不准备再继续下去了,其实他现在剩下的神元还有不少,只他并不想太过匆忙的做出选择,决定等到回去玄府后,在详细查问过后,再做定夺。 实际上“第二道章”的章印与“第一道章”也并非是截然无关的,许多在第一章中观读的章印,或可能成为观读第二章中某些章印的前提,这就像一根上下贯通的脉络一样。 此时他看了看浑章,玄章第二道章上有了“知物”之印,可浑章之中却并无什么变化,第二章中却仍是空白一片。 不过浑章一开始就不需要类似“存我”之印的章印落驻,所有章印都是为他自身所映照,所以这等情形也没什么奇怪的。 现在尤为让他舒服的是,所有呈现出来的章印都是光华灿灿,如天星点缀其间,就没有一个虚弱黯淡的,看起来非常和谐统一。 他点了点头,心意一收,将两个道章都是敛了去,随后抬起头来。 不知不觉间,夜色已经褪去,晨曦展露了出来,孤拔的神女峰在光华映衬之下,巍然耸立,显得格外壮美,而远端地平线上的那一点赤光浮动,眼见就要跃上天穹,将扫荡天地阴霾。 玄修在到了大道第二章中,就要开始纵心外张,运使灵光,前贤取此中“知物见灵,观心自明”之意,谓其“灵明”之章。 这里最大的特点,就是除了心照自我之外,还能心发于外,改换外物。 那么…… 他对着脚下一张手,那枚金环就从下方坑洞缝隙缓缓漂浮起来,并来到了他的手心之中,这一天下来,里面的源能又积蓄了不少,也不知道更深层次的是否还有,不过这个问题可等稍候再来研究。 现在,他有一件事更想做。 他目注的前方的乞格里斯峰,先是身上的道袍无风自动起来,而后一道灿烂光华也是随之绽放出来,周围的细小砂石旋转飘移着。 忽然间,他整个人忽然被什么东西托住一般,袖袍鼓荡,足尖离地,缓缓向上升腾着。 在逐渐移到了高处后,他先是看了看地面,再是往上一抬首。 轰! 他浑身光芒骤然一闪,就化作一道流光,向着远处山峰的急速飞去! 神墟距离神女峰并不十分遥远,他破空飞驰不到两刻,就已是来到这座巨峰的近处,绕着峰巅旋有数圈后,他就在一处看去似人工开凿的平台上飘落而下。 足尖点地,脚下一实,他已是在此站定。 他审视了一下自身,发现这等飞遁的举动主要耗费的就是心光,心下判断,玄府之中应该有专以用作飞遁的章印,回去可以设法讨要过来观读。 所以方才整个过程,实际是他自身仗着深厚根基强行为之,也算是小小检验了一下自身。 他脚下迈步,沿着那打磨过的石台往前走,转过一个崖角,就见前面出现了一座与真人一般大小的神女塑像,其头戴双羽盔,身披斗篷,持弓拿剑,英姿勃勃。 整个雕像是用黑曜石雕琢而成,眼睛则镶嵌有两枚金晶,塑像的雕工十分精湛,发丝纹理都是清晰可见,而看风格和衣着,应该是天夏人所立。 神女脚边还有一头豹猫的塑像,体型不大,但是灵动活泼,和妙丹君还有几分相似的地方。 他在这头豹猫雕像上凝注片刻,把袖一挥,就将两尊雕像身上的污浊扫开。 他回忆了一下,在古代土著的记载中,乞格里斯峰上的确有一个名唤“雅秋”的女神,但并不确定和神女峰的神女是不是同一位。 按照天夏民间的说法,这位“雅秋”女神在天夏人到来后,选择的不是对抗,而是结成了同盟,直到如今,其还住在这座山峰之上,并负责看守着天夏烽火。 不过单就这传说而言,这显然是假的,因为天夏是不会让一个异神来看守自己的烽火的。 而且都护府早期的统治方式是和天夏本土保持一致的,假若那位女神真的存在,那么此刻应该属于神尉军的一员,而且地位应当还不低。 若真是如此,那么其名应该还能在神尉军的编册上找到。 他又在此间转了一圈,发现除了这两尊塑像,并没有其他东西存在,也并没有什么天夏烽火台。 之前他在飞遁过来时,也并没有在其他地方看到任何人工修凿的痕迹。 莫非这当真只是一个传说么? 他转过身来,往外走了几步,站在这里,能够一眼看到位于平原尽头,大海之畔的瑞光城,整个城市被笼罩在一片微光与云雾之中,就如天上之都。 他这时不由到了一个可能。 难道…… 原来如此。 他点了点头,终于解开了心中的一个疑惑。 既如此,也就不必在此多留了,他走到前方,看着这一片壮阔天地,脚下一点,就自此峰之上一跃而下! 在落下一段时间后,他身上有光亮骤然一腾,下落之势一止,旋即飞腾上升,在半空之中划出一道长弧后,便就轰然一声,遁破大气,往远空飞驰而去! …… …… 第一百零三章 尘上之敌 阿尔莫泰在大荒原上徒步行走着,空旷的天地中仿佛只剩下了他独自一人。 他的脚步坚定有力,仿佛在没有走到心中的目的地前,就绝不会因此停下。 他已经在此跋涉三天了,三天三夜不进任何水食,他却没有任何疲惫虚弱之感,依旧是精神旺盛,浑身上下一如出发时一样,满布着充沛的力量。 这一次出行,他在都护府典册上是有记录的。 不过在出行目的描述上,他是为了猎杀一头极富传奇之名的灵性生物。 这是他早就看上的一头美丽的生物。 只要在完成目标,再顺便带回去就行了。 忽然之间,他似听到了什么震动的声音,像是滚滚雷声,不由抬头看去,就见一道流光自上方经天而过,只是那光华去远之后,忽然一折,又飞驰回来,旋即化作一道白光光柱从天降落,轰落在大地之上。 待光芒散开,张御手持夏剑,袖袍飘拂,从滚滚荡开的烟尘之中走了出来,他遮帽下的脸容微微一抬,道:“宁昆仑?” 阿尔莫泰看着目光之中露出了一丝惊异,道:“我更喜欢你叫我阿尔莫泰,你是……张御?” 张御道:“是我。” 方才他在天中飞遁时,他就看到了这一位身着着神尉军的衣服行走在平原中,虽然他之前没有见过阿尔莫泰,但看到其人的第一眼,就猜出了其人的身份。 他道:“你出现在这里,不会没有原因,莫非是来找我的?” 阿尔莫泰没有否认,他沉声道:“是的,你的存在,是我们安人崛起路上绊脚石,”他捏紧了拳头,“对不起了,你不能活下去。” 张御微微点头,道:“如果你说我的存在妨碍了你们神尉军,我能够理解,但你说安人,这又作何解?” 阿尔莫泰神情慢慢变得认真起来,道:“我们安人是伟大的,曾是数个纪元以来的主宰者,然而现在却被你天夏人所奴役,我们需要找回属于我们自己的辉煌,就不能让你们天夏人再压在头上。” 张御目注他片刻,淡声道:“如果你们安人要寻找所谓的‘辉煌’,那么就去寻找好了,和天夏人又有什么关系。“ 阿尔莫泰严肃道:“可是你们天夏人拿了我们的东西,难道不应该还回来么?” 张御道:“什么东西?” 阿尔莫泰沉声道:“我们安人数个纪元积累下来的古老知识,你们天夏人就是得到了这些,才变得像现在这么强大,可是你们却隐瞒了真相,把这些说成是你们自己所创造的。” 他看了看张御,认真道:“或许你也不知道这些真相,如果你愿意帮助我们,那么在我们安人恢复了秩序,重新统一了世界,会让你和你的族人有一席之地的。” 张御不禁摇头,他一听就知道,阿尔莫泰所谓的“安人历史”,应该是借用了天夏对世界的阐述,再加上一部分土著的史诗篇章,重新拼凑出来的。 因为在天夏人到来之前,安人根本就没有所谓“纪元”的概念,对世界的认知也就停留脚下这一片地陆之上,甚至就只有安山以东这一块。 只要去看看安人的原始的结绳记事,还有其他土著的树皮书记载,就知道他们祖先对自己的描述与阿尔莫泰所说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可对方显然对自己的话深信不疑,并且已是化变为了自身的一个精神支柱,所以他没有去试图说服对方,其人心中认定的事,你无论说什么都是没有用处的。 不过抛开思想上的愚昧浅薄,对方的力量是真实无虚的,那近乎完美的身躯之中,隐藏着爆炸般的力量。 因为知道迟早会是敌人,所以他曾从各个渠道了解过神尉军四大军候。 阿尔莫泰生活简朴,每天都只是进食只是一些清水,每天除了锻炼自己,便不再有其他事了,过着比修士更修士的生活。 这与其人所披上的神袍也不无关系。 这具神袍,是来自于“美神”。 神尉军中每个继承神袍的人,其实力一看神明本身的上限,二是看披上神袍的人是否与神袍本身契合。 这具神袍早便存在了,可是在此人之前,披上去的人并没有能发挥出多少力量,至多是外表变得好看一些。 可是当宁昆仑,也就是安尔莫泰披上了这具神袍后,却是与之完美契合,这使得他的力量在短短几年之年就不断高涨,并在数年前的决斗中战胜了原来的左军候迟授。 神尉军军卒若是与自身的神袍完美契合,那么就有可能将神袍融合消化,那时候其人就将变成一个新的神祇,并不再受原来的神袍的拘束。 而阿尔莫泰,则被认为是最有可能达成这一成就的人。 天空之下。 两个人正面站立着,遥遥相对。 他们的一侧,是壮伟的安山山脉,来自大平原的风在不断吹来,细碎的砂砾在地面上翻滚着。 安尔莫泰此刻注视着张御,他能感觉到,这是一个无比强大的敌人,之前的情报与对方所表现出来的力量完全不是一层次的。 可他仍然认为,这一战最后胜利仍将属于自己。 因为他拥有的是美神的力量! 这里美,不是指外表的美,而是完美的意思,没有缺点,没有破绽,没有短板,而当这一切组合起来的时候,都将成为任何某一方面逊色于他的人梦魇! 他一捏拳头,脚下一发力,轰然一拳朝着张御打来! 而因为他的速度实在太快,此中似根本就没有任何过程,整个人倏忽之间就已经来到了张御面前。 张御微微抬头,他伸出手来,往上一架。 轰! 仿佛是两个流星撞在一起,传出了巨大的声响,还有不断闪动着的光芒。 张御的身上白光起伏,稳稳站在那里,只是单手就接下了这一击。当他打破了人体的极限,迈入了灵明之章后,就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 阿尔莫泰有些诧异,自从他击败了迟授上位以来,还从来没有见过能在正面接自己一拳的人。 张御身上的白光此时骤然一阵升腾,向着身外膨胀扩张, 阿尔莫泰身上也是有道道金光闪烁,两者的灵光不断碰撞激荡排斥着,并不断推动着彼此远离对方。 又是一阵光芒激荡后,两人各自向后退开了一段距离。 张御与阿尔莫泰这一接触下来,差不多已是知道了这一位特点。 其人与他遇到那个神子库泰那样,拥有着完美的守御之力,浑身上下任何一点遭受,都会被传递到全身,没有将之一击致死的能力,就杀了不他。 但与库泰这个神子有所不同,阿尔莫泰在承受外来力量时,根本不需要什么意念提前准备,而完全是处于一种本能状态之中。 不止如此,连他的进攻,都能将全身力量迸发于一点。 或许他本人力量分割在开来后,并没有那么大,可在力聚一处后,那就远远超出了同等层次对手的正常界限了。 再加上其人的速度、反应、坚韧程度也是一样不逊色于力量,可以说真是近乎于完美了。 不过,世上从来没有真正的完美。 他吸了一口气,身上白光一闪,袖袍漂浮,缓缓漂浮起来,并往天空中移去。 阿尔莫泰仰起头,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片刻后,他自语道:“我好像有些明白了。”他双臂向外张开,就像是拥抱天边的太阳,而后……身躯缓缓离地,双腿并拢着,亦是向上抬升起来。 …… …… 第一百零四章 天穹之下 阿尔莫泰身上金光闪烁不停,他缓缓上升到了半空之中,并来到了视线与张御平齐的地方。 张御静静看着其人也是飞空离地,并不觉得如何奇怪,神尉军视原来所继承的神祇不同,也有着各种各样的能力,当与神袍契合到一定是程度,就能将之发挥出来。 而这一位所继承的美神,显然就具备这样的能力,之前没能做到,是因为其人没有发现浊潮的限制在减弱。 只是在方才碰撞中,他同样也是发觉,其人身躯,或者说“神躯”,因为物性的那一面太过了完美了,却反而是将灵性的那一面压制了。 这与他之前所遭遇的情况有些类似。 “神异化”是神异强过物性,进而才能发挥出各种各样的能力。 无论是修士还是神尉军,飞遁倚仗的就是“灵性”那一面,想依靠纯粹的人身飞驰天域,那除非直接改变身体的结构。 而阿尔莫泰尽管此刻也能飞腾纵空,可其人身上灵性那一面因为有所欠缺,当来到了天穹之中后,就再也不会如在地面上那般全能了。 在这里,他将会失去自由。 张御心意一动,身上光芒闪烁,继续往上升腾而去。 阿尔莫泰是第一次驾驭飞天,人类向来对天空充满了的憧憬和渴望,即便是他,此刻也是心潮激荡,看着张御去往更高的地方,他一时也未去多想,跟着往上空追来。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到了漂游天云之上。 张御没有再往上飞腾,而是再次停顿了下来,通过方才的飞遁,他已是大略知晓了对方在半空之中所能表现出来的速度了。 因为灵性相对身躯较弱,所以其人速度比他差了许多,转折腾挪之中更是僵硬。 战斗之中,只是一点速度的差距,就有可能决定生死,何况是如此大的差距,可以说,来到了这片刻天穹之上,就是来到了他主场。 他伸手一拿,夏剑已是从鞘中飞出,跃入手中,随即身与剑合,化作一道流光,往其人冲来! 阿尔莫泰下意识要闪避,然而脚下一发力,却是空空荡荡,意识到这并不是在地面上,正要以灵性挪动身躯,可这个时候,那剑光一闪,已然点到了他的驾起的手臂上。 他身躯猛然一个剧震,身上金色的光芒也是闪烁不定。 张御这一剑将所有力量汇聚于一点之上,并且在心光的作用下,这些力量没有一丝一毫向外宣泄,完完全全被阿尔莫泰所承受下来。 一剑之后,他倏尔一晃,如流光飞逝,去到远处,根本给对方任何出招还手的机会,且一闪之后,下一剑又是疾刺上来。 阿尔莫泰这时感觉到了张御这种攻击对自己的威胁。 虽然每一剑的力量他都可以承受住,但这并非是当真对他没有伤害了,只是伤害稍微小一些罢了,而当这些伤害不断累积的时候,他的战斗力无疑也是会被削弱的。 这一刻,他强大的战斗直觉在起了作用,目光之中方才察觉到闪过,就立刻朝着那来势一拳轰去,他要主动进攻,迫使对方无法再这般肆无忌惮的发动攻势。 张御心意一变,身形在心光作用之下,轻轻一转,沿着其人划出了一个弧度,避开了这一拳,现在阿尔莫泰只要还在天上,那么就是他的活靶子,他不必急着这么进攻,找准机会就行了。 而且在天中,进攻的再不是单纯的一个面,而是从上下左右各个角度都可以发动攻袭,心念转动之间,身上光芒裹着再是一转,就已是绕道其人背后,剑指其颅。 阿尔莫泰似在察觉到了什么,突然一个转身,虽然他转挪飞腾无力,可是这等简单的转身动作却是可以顺利完成的。不管即将落至身上的剑芒,一拳打来! 只是拳落之处,却是空空荡荡,在反应过来差了分毫,右侧肩膀之上猛地一震,身躯又一阵剧烈颤动。 张御此时也是一样在调整着自己的进攻方式,他发现对付这样的人,以弧线式的攻击,比直来直来更好,不但转折飞驰更为容易,而且所带动起来的冲势也不会因骤然变换方向而削弱,且还令对方更加难以捉摸他的攻势来路。 而且这等时候,又发觉了阿尔莫泰的一缺点,由于灵性的缺失,其人观察外在事物时,大部分利用的是身躯原本所具备的感官,灵性只是居于辅助地位。 可要是他此刻有一个章印可以干扰到对方的感官,那么就可以很轻易的将之玩弄于鼓掌之中。 很可惜,他并没有观读过这样章印。 他心中暗暗提醒自己,等这次回去之后,一定要设法补足这方面的短板,且不但要设法得到这样的能力,还要有方法来防备对方利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他。 阿尔莫泰此刻面对着天中那一道道纵横飞来的剑光,完全处于被动之中,他连敌人到底从哪个方向上过来都无法判断准确。 他意识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自己必须要返回到地面之上,虽然这样做很可能会导致这一次行动失败,可是他相信下一次,一定可以找到对付张御的办法。 于是将身躯一个蜷缩,双手抱住头颅,膝盖抬起,将面部埋于其中,浑身上下被淡淡金芒包裹起来,随后就任由自身往地面坠去。 张御看见了他的举动,自是毫不客气纵剑来攻,在天空之中化星流飞闪腾挪,不断驭剑冲击着其人。 就像是一颗流星下坠,轰的一声,阿尔莫泰重重砸落在地表之上,并轰击出来一个巨大的深坑。 张御知道这个时候其人无法反攻,于是又一剑紧随其后跟着落下,但他的力量完完全全集中到了其人身上,并没有造出太大声势,只是那下方金光因此一剑,变得黯淡了几分。 一剑建功后,他御光一转,来到了大坑上空,漂浮在了那里,双袖负后,俯视下方。 随着金光涌动,阿尔莫泰从大坑中一步步走了出来,此刻他身上泛着细小的血珠,这是之前攻击造成伤势,整体承担伤害就意味整体的伤势。 可是回到了大地上,这却让他无比安心。 不过他知道,这一战自己已经输了。 面对在空中完全占据优势的对手,他眼下没有办法战胜。 可是到了地面上,对方也不可能再像方才一般压着他打了。 现在他所需要做的,就是离开这时,回返神尉军的军营。 他相信,等自己下次到来时,就不会再是现在这样的局面了。 他猛然抬起头,看向张御,似要把后者的身影牢牢烙在心中,以记住这一次战败的耻辱。 张御则是静静看他,在阿尔莫泰略显惊异的目光中,他放开了剑柄,任由这把剑飘飞出去,只见就那剑尖缓缓抬起,对准了其人。 而后…… 剑光一疾,骤然杀至! …… …… 第一百零五章 动剑若雷霆 阿尔莫泰见剑光过来,伸手一拍,试图将其挡开,在他设想之中,单纯这一把剑过来,是没有多少杀伤力的。 然后可是一接触之后,他整个人却是止不住颤动起来,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眼眸深处更是流露出了惊异之色。 他难以想象,这一把剑上面,竟然可以迸发出如此巨大的力量,纵然比不了刚才张御纵剑袭来,可也差不去太远了。 若是在完好之时,这样的力量其实并不能把他如何,可现在他受伤了,等若在用伤痕累累,内部满是空隙的武器去与对方强行碰撞,这无论如何都会加大原先的损伤。 他的伤势其实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是会逐渐恢复的,而且速度也非常快。可毕竟他还不是真正的神明,物性的限制使得这个速度终归有一个上限,至少在这一两天内是不会好转的。 他此刻终于意识到,张御是真正具备杀死自己的手段的,所以他再没有在此停留下去的意思,而是一声不响,扭头就跑。 张御看着其人身影远去,并没有立刻跟上去,而是心意一动,大道浑章在身旁浮现了出来,在“剑、驭”之印上,“剑芒”之印的旁侧,此刻又多了一个章印,上有“飞剑”二字。 很显然,由于他自身的境界提升,加之心光的增长,与这把剑器的沟通也是更上一个台阶。 据他所知,真正的“飞剑”是某些旧修所擅长的手段,传说中甚至可以杀敌于万千里之外,这不仅仅需要剑器上乘,还需要有一定的功法相配合。 而这里的“飞剑”之印,应该就仅仅代表了表面上的意思,可以使他驾驭剑器更为方便,而不会是那种玄妙莫测的神通手段。 目前而言,浑章所有的章印都是他本来所具备的,只是加强了他自身对这个技能的理解,并且进一步作出合适的身心调整。 这一切全是建立在自身根基上的,除非那引入大混沌的力量,否则不会有更多的东西出现。 他微微一思,对于这场战斗而言,这枚章印还是很有用的,而且他也很期待以后这把剑器以后所能发挥出来的神异之能。所以他目注其上,顺手就将之观读了。 霎时间,他感觉自己与这把剑器变得更为融洽了,尽管此剑这刻飞腾在外,可那种如臂使指的感觉,就如将之拿在了手中一般。 他心意一敛,收了浑章,而后身上光芒一闪,急骤飞去,不过一二呼吸之后,就追上了阿尔莫泰,却也没有停留,而是从其人头顶直接跃过,再意念一引,那剑光一长,就如疾电一般劈了下来! 阿尔莫泰正在大地上全力奔跑着,他见张御再次出现,就提高了警惕,可是那剑光来的实在太快了,他只能鼓起全身力量,举双臂招架,身上金光也是跟着急剧升腾。 可这一剑下来,所迸发出来的力量比之前更大,他忍不住一个震动,脚下也是一踉跄,身上溢出的鲜血更多了。 他微微一顿后,并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前进的步伐。 为了减少遭受攻击的次数,他根本不敢纵跃,可他很快发现,这是的努力是徒劳的,那剑光之灵活,完全超脱了他的想象。 可哪怕受到这样狂风急雨一般的剑光肆虐,他的速度也没有减缓半分,坚定的向着既定的方向冲驰着,仿佛生命力不曾耗尽,他就不会停下。 张御在上空看着阿尔莫泰的身影,不断用飞剑削弱这名对手,如今每一剑上去对会对其人造成损伤,看这个速度,一天之内其人是无法从荒原之中跑出去的。 而他也没有准备拖到那个时候。 又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后,他从心湖之中能够感觉,阿尔莫泰已经到了非常虚弱的地步,尽管速度依旧,力量看去也没有减弱,可那是阿尔莫泰的意志在支撑着,他在榨取着自身的本元,还有神袍的作用再加上本人的信念和韧性,才没有让自身因此而倒下。 张御此时眸光微动,夏剑忽然笔直上升,在到了天顶之后,剑尖斜指下方,似是蓄势待发,过了一会儿,他意念一放,霎时剑芒一闪,似落霹雳,从天而降! 阿尔莫泰对此没有太好的应对办法,只得像之前一样举臂抵挡,然而这一次,剑身上的力量并有之前那般聚于一点,全数送至他身上,而是重重压下,轰的一声,将他像钉子一样钉入大地之内! 他战斗经验也是丰富,顿时意识到对方想要做什么了,猛喝一声,就想要从地坑之中出来,可是还未等他做成此事,那剑光又是一闪,直刺在他前胸之上,他浑身一颤,动作不由得一顿。 那剑光并没有因此停下,而是来回跃动着,上面的力量也是时时变化着,时而凝于一处,时而宣泄向外。 在远处看来,他好似正在天雷轰击,身躯连连颤动,他脚下已经是出现了一个深坑,并在不断里沉降下去。 阿尔莫泰突然感觉到了一阵疲惫和无力,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他此刻终于意识到,自己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完美, 而信心的消退,导致他的气势也是随之衰败下来,那属于灵性那一面更是一瞬间落到了低谷,他再也无力抵挡来自空中的攻击了。 随着那剑光又一次轰落下来,一声闷响过后,他整个人被的重重击入了身下的大坑之中。 他仰躺在了那里,浑身上下完全失去了力量,过了一会儿,金色的鲜血自他身上流淌了出来,并很快蔓延到了整个坑洞的底部,看起来他就如漂浮在了金灿灿的血水中一般。 由于他所承受的伤害是整体性的,所以他浑身的骨骼皮肤肌肉都破碎了,他此刻就像一个满是裂纹的瓷人,只要再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裂。 现在唯一支撑他的,就是自身的灵性了。 张御缓缓从天中降落下来,那夏剑飘了过来,悬浮在了一侧, 他走到坑洞旁站定,看着其人。 阿尔莫泰每一次呼吸,都会有血水从皮肤里渗透出来,他已经不怎么看得清东西了,只能察觉到模模糊糊的影子,他用自身的灵性说道:“你胜利了。” 张御淡声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想问什么?” 张御伸出双手,将遮帽摘下,目光俯视下来,道:“当初燕叙伦那么针对舒家,甚至不惜一把火葬送舒家一家人,我想不会是单单为了一本文册那么简单,那么,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或者说,他想要得到什么东西?” …… …… 第一百零六章 秘藏旧物 张御之前分析过,阿尔莫泰作为燕叙伦的绝对亲信,燕氏父子无论要想做什么,都是绕不过其人的。尤其是涉及一些对外的秘密动作,更离不开其人的支持。 所以他省去了那些前面试探,直起就向其追问起了这件事。 阿尔莫泰无力的躺在大坑底部,他回答道:“是这件事……我是知道的,也是我找人去办的。这件事……与你有什么关系么?” 张御道:“舒同是我的保人。” 阿尔莫泰道:“原来那是你的东西……”过了一会儿,他才道:“你能答应我一个要求么?” 张御淡声道:“那要看是什么了。” 阿尔莫泰语调急促起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并不难办,我知道今天自己无法活着回去了,我希望你隐瞒下这个消息,别让我的未婚妻子知道这件事。” 张御道:“你是神尉军四大军候之一,即便我不说,你失踪的这件事,也是隐瞒不了多久的。” 阿尔莫泰剧烈咳了两声,血水不断从嘴里喷出来,他聚合了自己所有的力量,发声说道:“是的,可她只要不是真正确定我已经死了,那么她心中就还留有希望,她就还能活下去,或许时间长了,她就会忘了我……” 张御略略一思,道:“可以,我可以不主动去说这件事。” 阿尔莫泰感激道:“谢谢了!” 他又躺了一会儿,似是恢复了一点力气,才道:“我把那东西放在了……”他的声音逐渐变得微不可闻,这似乎不是他无力回答,而是在忌惮着什么。 张御现在具有超人一等敏锐感官,虽然阿尔莫泰的声音很是微小,可他仍然听得清清楚楚,他点头道:“原来放在那里,你有什么凭信么?” 阿尔莫泰道:“我身上有一枚戒指,那就是凭信,你可以拿走它。” 张御一思,又问:“燕叙伦这次是以什么借口让你出来的?” 阿尔莫泰遗憾道:“猎杀一头螺角白山巨牛,荒原中的王者,一头灵性生物,那本来应该是我的猎物,现在看来,只有把它让给别人了。” 张御看着他,道:“你拿去的那东西,对你有什么用么?” 阿尔莫泰有些意外,道:“你不知道么,没关系,等你拿到了,你就知道了……其实我有些后悔,要是没有这件东西,或许……”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完全听不见了。 张御上前几步,来到了更近的地方。有着心湖感应,他并不怕对方来个同归于尽的做法,实际上阿尔莫泰此刻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连意识都是模糊了。 他目光一落,片刻之后,就有一枚雕刻精细的戒指从阿尔莫泰的身上飞了出来,落入了他的手心之中。 这东西应该是由某种质地坚硬的云纲石琢磨出来的,以阿尔莫泰的能力,关键时刻甚至可以拿来当作投掷武器,也难怪在刚才的战斗中没有损毁。 他将这东西收好,而后意念一引。 剑光倏尔纵起,遥遥去到上空,而后骤然一落! 轰! 整个大坑炸裂开来,滚滚灰尘向外扩散。 待一切都是平静下来后,阿尔莫泰的身躯已经不见了,他已经被彻底击碎成了碎片。 但是可以看到,那些飞溅出来的鲜血却并没有因此消失,而是化作了一粒粒的血珠,并在地上来回滚动着。 过了一会儿,所有血珠像是有如被一种力量牵引一般,往一处聚集,最后凝结成为一枚血色宝石,在阳光之下,显得晶莹透亮,璀璨异常。 张衍目光一注,这东西就飘到了他的面前。 这枚宝石就是神袍,只要将此物融入某一个人的身躯之中,凡人立刻就可以获得超常力量,它完美的剥离了原本属于神明的一切,是天夏前贤智慧和高超技艺的结晶。 这东西之所以不用神晶、神石之类的名称,那是因为此物一旦被人融入身躯,就会在身体表面形成一层纹路,如同披上了一层华丽的袍服。 其实神袍来源不一,被剥夺力量的神祇强弱也是各有不同,这里面更为重要的,实际上是穿上神袍的那个人。 一些神袍取自于强大的神祇,可是继承神袍的人若是与之不契合,那就无法发挥其原本所具备的力量,甚至很可能毫无作为。 相反,一些本来用孱弱神祇打造的神袍,若是落到了合适的人手中,那反而能发挥出更为强大的力量。 正如“美神”这件神袍,也只有在阿尔莫泰身上才有用,在别人手里的时候,却是异常平庸,更别说凭此成为神尉军四大军候了。 他想了想,将之放入了衣兜中,再伸手一拿,那夏剑飞腾过来,握住剑柄,还入鞘中。 再是看了一眼周围,他身上光芒一闪,整个人再度腾空飞起,到了半空中,辨认了一下,轰然一声,就纵光往西飞遁而去! 由空中俯瞰,大地在身下不停飞退,荒原上奔跑的牛马惊得四散逃跑,没有多久,瑞光城的轮廓就清晰浮现了出来。 再飞纵了一段路后,他在城外找了一个无人地界飘落下来,将披风一紧,就持剑从南城门步入了瑞光,唤上了一辆马车,行驶一段路,在城西的银署门前停了下来。 瑞光城在城东和城西分别有两座银署,城西这座银署是从一座土著神庙改建而成,典型的阶梯式建筑,上方石砌大殿由十根巨大的墩柱支撑而起,上面犹自残留着精美的石刻。 银署接手之后,又在两侧增添了两个带着坡度的直角折向翼廊,建筑则正面留下了一大片空地,因为这里靠近港口,所以瑞光城中的布拍,一般就是在这里举行。 张御走入其中后,拿出了都堂参治的玉章,立刻被人恭恭敬敬请了进去,银署还特意派出了一位金管相陪同。 金管小心问询了一声他需要做什么,张御就拿出那枚石戒,金管拿出一块布,十分当心的拿起了石戒,检查了一下后,他道:“参治,请跟我来。” 张御跟随他进入了大殿里间,沿着一条走廊往下方去,最后来到了一座石库大门之前,这里空间很大,应该是处于地下了。 金管作势一请,恭敬道:“劳烦参治先在一旁的隔间等候片刻,我稍候就来。” 张御点了下头,就进入了一旁的间室,坐下等候。 过去一段时间,金管托着一个石匣子走了出来,并摆在了他身前的案几上,道:“参治可检查一下可否有什么损失遗落。”说完,他一拱手,就先退了出去。 张御看了一眼,那石匣的盖子缓缓飞起,到了一边轻轻落下,里面出现的是用布包包裹着的方行物品,看出又是一个匣子,除此之外,里间还加塞着几封信笺。 他眼神微微一动,这个布包或许他人觉得没什么,可他却是认得,这是原来家中书橱顶上用来遮灰的旧布。 可以肯定,这就是他养父留下的东西。 于是伸出手去,将之打了开来,再打开了里面的匣子,里面露出了一块残缺的石板,上面有着许多符号。 竟是这东西? 一看到这上面的符号,诸多回忆一下涌入脑海。 他记得小时候经常跟着养父念一些晦涩拗口的文字,那些字就与这石板上的符号十分类似,但是后来在学各种文字语言的时候,却从来没有碰到过类似的东西。 有意思的事,若是不看这些东西,他根本想不起来其中的读音,而现在映入眼中,却一下又回想起来了。 他知道这东西很不简单,要不然阿尔莫泰和燕叙伦绝对不会千方百计索取此物。 看来线索应该在那几封信笺中,可以拿回去慢慢查看。 他将东西重新收拾,把金管唤进来,让其再用一个厚实的皮箱装好,就拎在手中走了出来。 在将要走出大门的时候,他回头对那金管道:“希望你忘了这件事。”在说话之时,一股莫测的力量从语声之中传递了出来。 那个金管微微一个恍惚,随后恭敬道:“是的,我会忘了的。” 张御转过身,迈步出了大殿。外面的光线很明亮,目光望去,可以看到远处的港口一片繁忙,下方一级级的石阶上,不断有人上上下下往来着,还有几个小孩来回嬉闹跑动着,时不时发出欢快的笑声,看起来整座城市依旧洋溢着生机和活力。 他在此站立了片刻后,就一步步石阶下方走去。 …… …… 第一百零七章 家访 张御走到下方广场的时候,有守候在此的银署役从递过来一封布拍的邀贴,持有此贴的人,可以参加每个月的布拍市会。 他想了想,考虑到布拍市会上说不定会有涉及神元的东西,也就拿了过来。 这时他忽然察觉到前方一阵喧哗,往前看去,见十来个身穿皮盔,带着佩刀的护卫先是走了过来,警惕的扫视着四周,而一名五十上下,衣着艳丽的中年妇人被围在当中,这一群人走过之时,两旁之人纷纷避道。 他向那个还没走开的银署役从问道:“知道这是什么人么?” 那役从犹豫了一下,小声道:“这位是临治学宫的一位尚姓学令新娶的夫人,听说是一位巨贾之女,最近不是都护府内不安稳么?所以雇佣了不少护卫。” 张御微微点头,都护府可不止泰阳学宫一家学宫,六十年前,都堂为了制衡和某种需要,在现在治署幕公姚弘义主持下,又另行建立了一大二小三家学宫。 临治学宫就是其中规模最大的一座。现在许多安人和夏安混血的事务官吏就是从中走出来的。他们中的许多人和神尉军走得比较近,也是传统守旧派的最大反对者。 想到这里,他不禁思索了一下,虽然阿尔莫泰被他杀死了,可是以神尉军的底蕴,很快就可再选出一人来替代军候之位,比如之前那位败给阿尔莫泰的迟授,就是合适的人选。 这位当初在对决中失败,只是输在自身战斗方式被阿尔莫泰克制的太死,一身本事无从发挥。可以实际战力而论,其人其实并不弱。 之前他和范澜讨论过神尉军四大军候的实力,左军候阿尔莫泰最为年轻,他崛起的很快,出手的次数最多,近来所有需要神尉军出面的硬战,都是由其完成,所以实力最为透明。 右军候庞巩,在人前露面的次数最多,最喜欢与人打交道,出入各种场所的次数最多,可偏偏很少见到此人动手,对此人难以有一个准确判断。 下军候齐颠,是公认的战力强大之人,不过这个人不参与神尉军的具体事务,对于玄府和神尉军之间的争斗也漠不关心,只对修炼感兴趣,所以常年镇守在洪河隘口,与那些异神及异神祭祀交战,以此磨练自己。 上军候朱阙,实力不明。但有传闻说,其人已经彻底化合身上神袍,达到了那一层境地,对玄府威胁最大的,也就是这一位了。 现在浊潮在持续消退,神尉军肯定不会容忍守旧派到时点燃烽火,想来用不了多久,包括玄府在内的守旧派就要迎来最强烈的冲击了。 而这一次,双方都没有退路了。 他再往望夏台的方向看了一眼,就迈步往大道上行去。 本来他想着就此折回学宫,不过忽然想起,今天正好是月底的休沐日,自己的学生余名扬应该就住在这附近,之前这位学生见有人要诋毁自己,便连夜过来报信,眼下既然到了这里,那不妨走访一下。 他转步而行,大约一刻之后,进入一条简陋的屋巷中,来到一个宅子门前,起手在门上敲了敲。 过了一会儿,门里传来一个声音,“是哪位客人?” 张御道:“是我,张御。”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门被一把拉开,余名扬带着惊喜的神情出现在门后,他道:“先生?你怎么来了?”说话之间,他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衫,正容一揖,道:“学生见过先生。” 张御抬手回了下礼。 余名扬侧身一引,道:“先生,还请入内一坐。” 张御点了下头,往里走入进来, 余名扬引着张御来到中间的客室,请了他在一张粗重的木椅上坐下,不好意思道:“家中简陋,招呼不周,先生勿怪。” 张御道:“心足便物足,何谈简陋?” 余名扬这时又端来一杯茶,恭敬递上,道“先生请喝茶。” 张御接了过来,喝了一口,放在旁边,道:“你也坐吧。” 余名扬这才坐下。 张御道:“近来你在坚爪部落里可好?” 余名扬道:“很好,先生虽然不在,可是余威犹在,那些蛮人没有敢为难学生的,现在去那里行商的人越来越多,部落里的人都在用我天夏语言说话,怕是用不了多久,那里就会变成我都护府的又一个附从部落了。” 张御淡声道:“这些土著,畏威而不怀德,不要被他们的表面所欺,刀剑枪炮之下,才有那礼乐文章,早歌晚唱。” 余名扬认真道:“学生知道,学生刚入学的时候,就有先生教导过,说这些土著,现在只是披上了一层人的衣服,但是他们还是用四条腿走路,看你什么时候疏忽了,他们就冲上来咬一口,你一鞭子挥去,他们又会趴回原地,变得老实起来,而什么时候他们能像我们天夏人一般站起来走路了,懂得礼仪道德了,那才可以真正与之平等相待。” 张御点头道:“你这个先生说得很好,是学宫幼学的先生吧?” 余名扬道:“是的,是一个名叫‘忘川’的先生。” 张御回忆了一下,他在幼学的时候,倒是不曾听说过这位的名字,那不是改名,就是在他来时就离开了。 又再与余名扬聊了一会儿后,他就起身告辞。 临去之际,他提醒了一句,道:“都护府近来局势有些不稳,你自己要小心,要是有什么难处,你可来找我。” 余名扬感激一礼,道:“多谢先生。” 他将张御送到门外,远远一揖,目送后者一路离去,这才回到屋中收拾。 中年汉子这时正好走了进来,看了台上的茶杯一眼,道:“刚才有谁来过了么?” 余名扬道:“是先生。” 中年汉子神色微微一变,下意识往外退了几步,往四面看了看,道:“斩杀异神的那一位?” 余名扬道:“是啊。” 中年汉子着紧道:“那你先生人呢?” 余名扬道:“方才坐下一会儿,连茶都没喝几口就走了,”他遗憾道:“本来还想请先生吃顿饭的,奈何先生说有事。” 中年汉子似微微松了一口气,“是可惜了。” 余名扬惋惜道:“可惜大兄方才不在,不然就可以与先生见上一面了。” 中年汉子眼皮微跳,道:“还是不用了吧,我一个粗人,也没读过多少书,怎么和你先生说话,没得让人笑话。” 张御自余名扬家中出来后,就回了学宫居所。 李青禾见他回来,恭敬一礼,道:“先生,你回来了。” 张御一点头,把手中的皮箱递过,道:“把这东西放到我书房去,还有这些天来的报纸也一起送过来。” 李青禾接过道:“是,先生。” 张御抬头看了看尚在沉睡的妙丹君,就走入里屋,洗漱了一番,而后换了件宽松道袍,来到了书房之中。 他先翻了翻报纸,这十多天来没有什么太过特别的消息,主要是大篇幅宣扬玄府这次的胜绩,并历数过去瘟疫神众对北方造成的各种破坏。 当然,其人破坏越大,显得玄府这次功劳越大,也越显出神尉军的无能和不作为。 这里还有关于他的不少消息,主要是说他完成了击杀瘟疫之神的最后一击,实际上,这几篇文章一出,明年士推差不多已是十拿九稳了。 倒是报纸上不见了“青予”的文章,让他感觉有些遗憾。 他想起肖清舒这个时候应该下葬了吧,嗯,什么时候可以去祭拜下,再把自己的文章烧些给他,也算是给其人排遣下寂寞吧。 就在他阅读报纸的时候,李青禾走了进来,揖礼道:“先生,柳先生来访。” 张御心下一转念,柳光现在过来,应该是知道自己回府的消息后就立刻赶过来了,想来是有什么事,于是他放下报纸,从书房走了出来。 柳光正在客室内来回踱着步子,见他出来,马上一拱手,肃容道:“张兄,我知你方回来,不该这时候来打扰,不过有一件重要之事与你有关,所以迟学监一听说你回来,就特意让我来请你走一回。” …… …… 第一百零八章 礼争 泰阳学宫,奎文堂。 张御与柳光一起到来时,迟学监及四堂学令已是在此等候多时了。 双方见面行礼之后,各自落座下来。 迟学监肃然道:“这次请张师教到此,实是为了一桩紧要之事,故才匆匆相唤,还望勿怪。” 张御道:“来时柳师教大略与我说了句,是为大都督授礼之事?” 迟学监道:“是如此,大都督已是到了授礼之年,按照天夏的规矩,该有专人为传授天夏的礼仪法度,只是今次,治署的幕公姚弘义却是提出,说是今时不同以往,故授礼一事可以免去了。” 座上洪学令接言道:“为此事,上任姚公府亲去治署与其论辩了一番,姚弘义则言及,即便尊礼,那也当尊新礼,而不当再尊旧礼。此人还以天夏为例,说到天夏以往原本只有旧法,为应付恶劣局面。所以化旧法为新法,而今时移世易,都护府也该改变动一下了。” 迟学监则语声坚决道:“这样的事情,我们是绝对不能答应的。” 张御心里明白,姚弘义以新法旧法举例,这其实是在偷换概念,他身为玄修,还曾在旧修门下修行过,十分清楚,无论旧法新法,本质上都是天夏之法,天夏还是那个天夏。 而这位姚弘义可不是那么单纯了,那是在试图丢弃天夏之礼,进而推出自己的那一套。 这也难怪学宫如此紧张。这一次的事,明面上看去只是简单的授礼之争,可实际上却是兴新一派要想借机彻底废除天夏的礼制。 什么是礼? 礼就是规矩,礼就是秩序,礼就是法理! 天夏之礼,就是天夏的礼仪、规矩和轨制。 大都督虽然年幼,也没有什么实权,可他是名义上都护府的最高统领,要是连他都不要礼了,那无疑就是传出了一个明确的信号,告诉所有人,都护府不再准备遵守天夏的礼制了。 可是不要礼,那么下一步,是不是要移去都护府之名了? 若是这样,恐怕那些颠覆激进派是最为欢迎的,因为唯有在法理上与天夏做了切割,那么他们这些人才能名正言顺的在自己位置上待下去。 洪学令沉声道:“现在有一些人提出,浊潮之下,万物皆变,都护府与天夏六十年没了联系,说不定天夏早已不在了,又何必尊崇,又说就算天夏还在,这些年来没有天夏,他们也过得甚好,那又为什么要再去联系天夏呢?说什么东廷人应当建立自己国度了。” 迟学监也是肃声道:“他们并非是在说胡话,而是当真想这么做的,所以我们绝不能让他们得逞,我们是天夏人,这点永远不会改变! 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点燃烽火的,谁都不能阻止我们!若是天夏还在,我们就回归天夏,若是天夏没有了……”说到这里,他看向场中所有人,语声略显激昂道:“那我们就是天夏!我们脚下站立的土地,就是天夏之土!” 场中一片肃穆。 大风自两边的柱廊上吹来,此间所有人身上的衣冠都是拂动不已。 张御点了点头,道:“御已明白,那么学宫想要御做什么?” 洪学令道:“姚弘义提出,新礼旧礼既然有争论,那就不妨在大都督面前来上一场礼辩,看大都督自家会如何选择。本来这件事姚公府是最合适的,只是姚老公府病重在床,时日无多,姚公府身为老公府唯一的子嗣,这时候实在不适合离开。” 他这时看向张御,道:“只是我们听说了,大都督本人本是有意延请张师教做他的授礼老师的,所以我们商议下来,觉得这件事,还是需拜托张师教。” 他与迟学监都是认为,大都督尚且年幼,虽然之前经过姚公府的教导,可那时候只是教他识文写字,有些东西因为是需要循序渐进的,所以姚公府也没有说的太深入,大都督本人恐怕未必有这个概念,所以才分辨不清楚。 而且不得不承认,一些大道理十分沉闷枯燥,大都督就算愿意听,也不见得能听得进去,现在大都督本人既然对张御有好感,那还不如就让张御前往,设法将之引导归正。 场中所有人此时都看着张御,目光之中俱是隐隐含有期待。 张御在座上考虑了片刻,这才抬头看向在座之人,道:“御以为,新礼,旧礼之辨,此举十分不妥。” 柳光急道:“张兄你……” 迟学监却是一伸手,拦住了他说话,随后神情不变的看向张御道:“张师教,可以说下这是为何么?” 张御道:“姚弘义那所谓新礼,何能与我天夏之礼相提并论?” 他认为这场论辩本身边就不妥。 若是答应下来,那就是给人一个错觉,姚弘义所提之礼和天夏之礼是处于同一个层次的,原本只是在小范围鼓吹的新礼法,一下就地位蹿升,一夕之间就可获得足够大的影响,这比任何造势都来的快,若是应了,那就在帮对手的忙。 所以只要展开论辩,无论结果如何,那么其人就已经赢了。 其实,即便这场论辩输了,对其人来说也没有关系,因为的“新礼”已是获得天夏之礼的“认可”了,而论辩有了第一次,那么自然就可以有第二次,第三次。 迟学监沉默片刻,叹道:“我们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呢,但是现在为了说服大都督,也顾不得太多,我听项主事言及,浊潮正在消退,神尉军很可能不再忍耐了,而都督府是我们必须争取的,因为唯有都护府与我等站在一处,才能稳住局面,让神尉军不敢妄动,其他的事,现在暂且无法顾及了。” 洪学令也是道:“其实,以姚弘义为首的这些人若是愿意与我们只做那礼仪之争,而不是去付诸武力的话,那反而是我们希望看到的,至少无论输赢,都不会把都护府的子民卷入战火。” 张御深思了一会儿,抬头道:“如果学宫信任我,那么这件不妨交给我们来办。” 迟学监看向他道:“张师教准备如何做?” 张御道:“过几日我以私人名义拜访都府,届时我会设法说服大都督。” 洪学令想了想,身躯坐正了一些,提醒道:“张师教,大都督身边一样是有修炼之士看护的,你可莫要用什么异常手段。” 他是忽然想起了张御是一位玄修,怕他动用什么神异之法影响大都督的心志,那事情就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了。 张御道:“不至于如此。我有一法,可以让大都督不去天夏之礼。” 迟学监和洪学令两人对视了一下,他们不知道张御哪来的信心,可既然他这般说,那想来是有一定把握的。 要是普通的师教,他们肯定不会放心,可张御本人还是一位玄修,曾有数次斩杀异神的经历,所以不能以寻常的眼光来看待。 柳光这时出声道:“我相信张师教。” “既然张师教有把握,那么……”迟学监思忖片刻,就自座上站了起来,而洪学令、柳光等人也是一同站了起来,并跟随他对着张御深深一揖。 “此事便拜托了!” …… …… 第一百零九章 正礼 张御回到居所之后,仔细思虑了一番,就先是给杨璎去了一封书信,说是想拜访一下大都督,并且坦言,自己会就一些天夏礼法上的事,与其私下谈论几句,问她是否可以安排一下。 杨璎收到书信后非常高兴,与自己弟弟商量了一下,就立刻送来了回书,说自己已是安排好了,什么时候先生方便,她可以安排马车接送。 张御知晓若此事拖得太久,那么可能会引发很多变数,所以再次寄书后,翌日就来到了都府之内。 杨璎亲自站在门口相迎,双手一合,道:“先生安好,我阿弟就在堂中相候,请先生跟我来。” 张御还有一礼后,就跟随她往里来,一路到穿廊过厅,最后踏阶而上,来到了内堂之中,便见一个身着便服的小童站在堂上。 他虽未见过其人,但气息却是感应过,知道这便是如今的都护府的大都督杨珏了,于是合手一礼,道:“大都督有礼。” 小童也是一板一眼抬袖回礼,道:“张参治有礼。” 叙礼过后,小童请了他坐下,当即有人奉上蔬果茶点,他看了看张御,认真问道:“张参治此行,是为礼仪之争而来么?” 张御道:“是为此而来。” 小童想了想,道:“张参治是想劝我接受旧礼么?” 张御道:“都督怕是说错了,天夏之礼便是天夏之礼,又何谈一个旧字?”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道:“张参治所言,不敢苟同,何谓旧礼?就是不合时宜之礼,而今世道唯变,用旧礼已不足以抚治事,唯有立得新法,才能抚慰上下。” 随着这句话,自外面走进来一个人,大约三十多岁,留着两撇小胡须,眉毛细长,两眼较大,整个人很有精神,倒也显得颇具魅力。 他先对座上一礼,“大都督有礼。”又对杨璎较为随意的一拱手,“卫尉有礼了。” 杨璎哼了一声,显然她很不喜欢这个人。 小童道:“张参治,这位是我族兄杨球,张参治说要来讨论礼法,我这位族兄因为也有许多疑惑,所以便想来宴上旁听。” 张御来时之前特意了解过了,现在杨氏内部也分两派,一派是坚定的守旧派,一派却是想怂恿都护府推倒烽火台,然后成为真正的东廷之主。 这个人既然排斥天夏之礼,那显然是后者了。 只是此人到来,应该是这位大都督有意安排的。 迟学监等人都认为大都督年纪还小,很多东西都不懂,可他认为,这位大都督可不能单纯的当一个小孩去看待,就如现在,怕自己没法回避他的礼仪之说,所以找一人过来挡在前面。 不消说,这肯定是上任杨都督的手段了。 这一位可是当真将平衡手段玩得炉火纯青,在他统御下,神尉军才一直老老实实干活,即便要闹事,也很快被压了下去。直到其人离世,都护府局势才越来越恶化。 杨球寻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看向张御,笑了笑道:“我听说,张师教你并非是考入泰阳学宫的,而是通过自荐推举而入,那天夏礼仪之上,也未必见得有多少精研啊。” 杨璎不服气道:“胡说,先生怎么可能不懂礼仪,他讲礼时,比那些师教讲的好多了。” 张御淡声道:“杨先生崇尚新礼,却把天夏之礼排斥为旧礼,那我若不精礼法,你不正应该高兴才是么?” 杨球哈哈一笑,对此问不去接话,自顾自道:“我知道张参治才华横溢,可如你这般人,却只能自荐入学,而不能考入其中,那不正说明都护府原来的礼法出了问题么?” 说到这里,他又对座上杨珏一礼,道:“都督,如今都护府中,碌碌无能之辈安坐于上位,而有才华之人却郁郁不得伸张,都护府之礼,实在已是到了不改不可的地步了。” 张御看了其人一眼,他现在算是听明白了,这一位的立场比他所想的下限还要低,其人根本无所谓新礼旧礼的分法,只是想借新礼的机会谋求自身上位。 小童没有说话,而是看向张御,似是在期待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张御略略一思,对着杨球道:“杨郎君既然扬氏族人,那么少时应该也得人授过天夏礼仪了。” 杨球对此倒没有否认,道:“那是自然。”不过他又加了一句,“不过杨某早就不去行那些旧礼了,这些东西实是繁琐复杂,既不能食,又不能用,还没得耽误时候,平日还颇遭人厌,要之又有何用?”他转头看着小童,道:“想来都督也是深有体会的。” 张御这时忽然淡淡说了一句,道:“那不知杨郎君可能并合五指否?” 杨球不解,道:“此是何意?” 张御只道:“杨郎君一试便知。” 杨球看了看座上,嗤笑了一声,试着把手指并拢,但是他很快发现,自己并不能并合五指,因为他的指关节略微带着几分扭曲,看着里面孔隙极大,只能用另一只手去抓捏,试图并合,不过弄了一会儿之后,他似想到了什么,脸上神情微微一变。 张御淡声道:“杨郎君的折骨病,已然开始了。” 杨球一下脸色惨白,手也是开始抖了起来。就是座上小童和杨璎听到这句话,眼眸之中也一样露出惊怕之色。 折骨症是一种十分可怕的病症。患有这种病的人,骨骼极易变形,不止是身体骨骼,连头骨都有可能发生病变,患病之人就时常疼痛难忍,可以把任何一个正常人折磨的惨不忍睹。 当年的大都督杨宣之所以英年早逝,就是因为得了这个病。 其人去世时不过八十余岁,这对于一个本该长寿的天夏人来说实在太短命了。 实际上,这种病症是杨宣另一半安人血统所带来的,是安人王族经常见到的遗传病。 而杨珏和杨璎二人,都有可能遗传到这种病症。 至于杨球,他的祖父是第二任大都督杨恭娶的兄弟,娶的同样是安人王族的女子。 张御看向小童和杨璎二人,道:“都督和卫尉也可作一观。” 两人连忙伸手试着一看,发现手指排列很是齐整,并没有出现这等问题,不由松了一口气。 可杨璎还是担忧,因为这等病症一直在困扰着他们杨氏族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病发了。 小童在慌乱了一下后,就镇定下来,他拱手道:“张先生,你是不是对折骨病有什么办法?” 杨球一怔,随即带着期盼看了过来。 张御十分肯定的点头道:“有!”他看向三人,“那便是天夏之礼!” “什么?”杨球一怒,道:“张参治,你莫要胡言!” 张御淡淡道:“我没有胡言,杨郎君被授过礼,当是明白,天夏之礼中有诸多关于仪姿的礼法,而当这些礼节融入日常之中,长行下来后,可以规正筋骨,矫五官、美仪容,御敢言,杨郎君以往未废天夏之礼时,当是身体健朗,无病无恙,后来不用,才渐渐有了小患。” 杨球心下虽觉得几分道理,可这并不能将他说服。 他冷笑一声,“这岂可相提并论?那时我尚年少,如今我年过四旬,岂会没有些许病痛?况且我叔父,也就是上任大都督,一身恪守天夏礼法,行走坐卧,皆依礼而行,可他依旧受折骨病困扰,可见张参治此言是胡言乱语。” 张御看了他一眼,道:“前任大都督恰是因为行了天夏之礼,才能寿过八十,试问你杨氏族人,又有几个罹患折骨病的族人能活过五旬的?” 杨球一想,好像还真是这样,他喃喃自语道:“莫非我真是错了……”他突然抬头,仿佛抓着救命稻草般问道:“那我若现在再行天夏之礼,可还有救么?” 张御点头道:“自是有救,御这里有一套呼吸法,只要配合天夏之礼相使每日勤行,当可止抑此等病症。” “当真!”杨球大喜道:“张参治不会欺骗我等吧?” 杨璎顿时不满意了,道:“先生岂会骗我们?” 张御道:“都督府中应有懂气脉规行之人,若是都督不放心,可挑选几个杨氏族人,勤行礼仪一段时日后,再加以检验,自能分辨真伪。” 小童这时想了想,疑惑道:“张参治,既然天夏礼仪配合呼吸法可以有这种效用,那为什么以前没人和我们说起过?也没人和我阿爹提过?” 杨璎也是一愣。 杨球用力一拍桌案,怒道:“对啊,既然有这等法门,又为什么瞒着不告诉我叔父?” 张御平静道:“那是因为这等配合呼吸之法,乃是天夏古礼,而今很少有人知道了。” 杨球不信道:“莫非连泰阳学宫都不知道么?” 张御淡声道:“因为配合呼吸之法,乃是真修,也就是玄修所认为的旧修所传,新法立成后,于礼仪之上稍加精简,去了这些呼吸变化,此法渐渐也就失传了,而今知道此法的人,已是寥寥无几,若非御偶尔得蒙一位长者传授,也一样不知此事。” 因为天夏人本就长寿,也很少有病痛之患,所以就算不用这些呼吸法,也没什么关系,可是混血之人,或者干脆是土著,那就大为不同了。 要不是他的老师是旧修,对陶生交给他的礼仪加以补正,作为打基础之用,他也不知道这回事。 小童坐在上方,若有所思。 杨球现在也是不敢吱声了,若这呼吸真有用,那废了天夏之礼,岂不是和自己小命过不去。 过了许久,小童才看着张御,小心问道:“先生今日来此,就为说这些么?” 张御看向他,道:“我只问大都督一个问题,大都督还认为自己是天夏人么?” 小童愣了一下,随即认真道:“我当然是。” 张御点了点头,道:“既如此,那御也就不必多言了。”他从袖中将一封事先写好的呼吸法记述取了出来,摆在身前案上。而后从席座中走出,来到了大堂正中,道:“今日御该说之言已说,也就不必在此久留了。大都督,杨卫尉,告辞了。” 对着座上诸人抬袖一礼之后,他就转身往堂外走去。 杨璎也是急忙离座,道:“先生,我送送你。” 张御走出都府的时候,仰首看了眼上方的漫天星辰,其中总有几颗格外明亮。 方才在席上时,他看得出来,这位大都督其实是很聪明的,自己也很有主意,你不必去教他什么,只要把事情说清楚,让他自己去判断就可以了。 当然,要是换成杨璎就不用指望了。 不过正如迟学监等人所言一样,文礼之争毕竟只是文礼之争,虽然也很重要,但这并不最为关键的,因为最后决定双方输赢的,还是武力! 神尉军和玄府迟早会有一战,就是不知道爆发是在什么时候。 他自思目前虽然观读到了“灵明之章”,可也仅能自保而已,各方面还有很多不足,所以接下来,就需要设法寻求各种能够增加自身实力的章印了。 …… …… 第一百一十章 成章归府 从都府出来,张御直接回到了学宫之中,先去了奎文堂一趟,迟学监等人此刻还等在这里,要想第一时间知道消息。 他见到诸人后,便言自己该说的都已是说了,大都督下来会做什么选择,又是什么态度,再过几日便见分晓。 他之所以不详言,倒不是怕呼吸法的事情泄露出去,这个本就没有什么不好说的,而是折骨病这件事,涉及杨氏隐痛,虽然都护府上层都清楚,可还是不宜在人后提及。 将事交代过后,他就与迟学监等人分别,从奎文堂出来,直接返回了居处。 到了书房内,他摊开纸,拿过笔来,决定写一篇文章,将天夏之礼和呼吸法配合一事刊于报纸。 要是那些底下民众,尤其是那些混血还有土著知道了天夏之礼还有这等好处,那么自然而然就会接受天夏礼法,就算这些只是表面上,可当所有人都在本能行天夏之礼时,那又岂是说废就能废的? 他不但要把姚弘义等人扶持“新礼”的妄想打破,还要把他们的路给堵死! 其实按照迟学监等人说法,只要大都督不肯接受旧法,那么维持现在的格局便好,因为这般拖下去,激进派觉得还有希望,那就不至于立刻翻脸。 可是他不这么看,神尉军会和你讲这些么? 浊潮正在消退,神尉军定然不会允许都护府与本土重新恢复联系的,那时他们势必再度沦为下等,甚至还有被清算的可能,所以他们是没有退路的,只能一条路走到底。 此辈现在之所以不发动,那只是因为实力不够罢了,而不是受到什么名义上的约束。若是实力足够,那肯定不会再坐等下去。 所以你无论你选择如何做,结果都是一样的。 将文章写好后,他把李青禾叫进来,吩咐其明日送到瀚墨报馆去。 待李青禾下去后,他把银署从中取回的那个匣子拿来摆在了案上,将匣盖移开后,将那几封还未来得及看的信笺拿入手中,打开仔细看了起来。 此时他才发现,这上面的所有文字都是用古怪的文字和符号写成的。 他认识不少土著语,但这上面的却并无从辨认。似乎许多土著的文字的痕迹在这里面都可以找到,且还经过刻意的裁剪,根本无从辨认。 这也难怪安尔莫泰一直留着这些信笺,这东西恐怕就是裘学令这等人也未必能翻译的出来。 他想了想,这上面的事情倒是不急,等改日有空了,可再去文宣堂翻阅典籍,看看能不能找出些许线索来。 他目光移过,又在那个匣内的石板上停留了一会儿,把将所有东西收拾整理起好,从书房出来,入了静室之内,服下数枚丹丸,便坐下入至定中。 第二日,他换上道袍,来至玄府之内,跨入偏殿时,范澜正在那里持笔写着什么东西,见他进来,立刻拿袖搁笔,笑道:“张师弟,你出外修行回来了。” 张御一点头,上来合手一揖,道:“还有多谢范师兄上回告知我许多有关第二章书的玄妙。” 范澜失笑道:“那又算得上什么事?能不能……嗯?”他看了看张御,露出惊异之色,道:“师弟,你莫不是想告诉我,你已窥见第二章书了?” 张御没有回答,只是大殿之中开始发出细碎的声响,而周围的东西,包括鼎炉等物都是凭空漂浮了起来,并围绕在了他身周。 “心使于外,移形挪物!”范澜怔了一会儿,随即眼中就有惊喜之色泛动着,道:“你,张师弟,好,好!” 他此刻心情激动不已,不但是因为玄府又多了一个观读第二章书玄修,而且也中免不了有几分得意,张御虽然是凭借自己的天资才赋走到这一步的,可是这里也有他的功劳不是? 不过这个时候,他却是忽然想到一事,笑容微敛,认真问道:“张师弟,你老实告诉说,当初你言你见的‘存我’之印后,只观得三印,是否有所隐瞒?” 张御没有否认,坦承道:“不错,我当日的确有所隐瞒,那时是出于藏拙的考虑。” 当初他之所以隐瞒,那是因为他方才知晓自己先前所修乃是浑章,项淳又言明浑章乃是必须铲除的对象,而他又不清楚玄章的正常表现到底应该如何,出于谨慎考虑,所以有所隐瞒。 范澜看了看他,好奇问道:“那张师弟,当初你到底观得几印?” 张御道:“我当时实是观得六印。” “竟然是六印齐观?” 范澜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他看着张御,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摇头道:“张师弟,你啊你,你若是早些……” 说到这里,他忽然皱了下眉。 他本想说,张御若是早些展现出六印齐观的禀赋,那么玄府绝然会比现在更为重视张御,甚至将其扶持为门内后继也有可能。 可他再是想一想,却又觉得未必。 现在上面做事的方式,着实让他有些看不懂,与他以往认识玄府似有些不同了,事情可未必会如他所想那般发展。而现在的情况,看去也没什么不好。 张御这时道:“御这次回来玄府,是想修习第二章书上的章印,不知这里可有什么讲究,故而特来请教范师兄。” 范澜想了想,认真道:“张师弟你放心,你既入得‘灵明之章’,那便已是格局自成了,玄府之中,如今真正能约束你的人,也就只有玄首罢了,该是你的东西,一样都不会少,唔……” 他顿了一下,“此事我来替张师弟你去说,你且在此稍等,我去去就回。” 他再关照了一两句后,就从偏殿出来,直奔事务堂而来。 路上之人见到他,纷纷主动行礼,只是他行步匆匆,视若不见,许多人不禁心里寻思,是不是玄府之中又出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了? 白擎青此时正好从殿阁下来,因为他争胜之心太强,之前张御斩杀瘟疫神众的事传来,曾让他一度心情不好。不过他因为近来屡屡立功,所以玄府赐下了一个秘传章法,他看了一下,却是隐隐摸到了几分门道,心中也是激动不已,这又让他稍稍恢复几分信心。 既然立功比不过,那么就不妨在修行一较高低! 他自觉通过这等秘法,在秘药效用完全过去之前,自己是有可能一举登入第二章书的,到得那时,他就可以立在更上方俯瞰下方了。 其实,以往那些事又算得什么呢? 区区薄功又算什么? 把眼界放开一点,我辈玄修,修为才是根本! 这时他一抬头,恰好看见范澜从前方匆匆过来,忙是一礼,自信满满道:“范师兄,我正要去寻师兄,近来擎青自觉……” 范澜似乎没听清楚他说什么,看了他一眼,道:“哦,好。”就从他面前疾步过去了。 白擎青话才说到一半,面前人却走了,在那里孤零零立了片刻后,这才面无表情的慢慢挪动脚步离去。 范澜不多时到了堂中,他见项淳正许英商量着什么事情,王恭此时也是在场。项淳见到他进来,笑道:“范师弟怎么来了?可是有事?” 范澜上前几步,正容一拱手,道:“我此次特为张师弟之事而来!” “张师弟?” 项淳讶然,他看了看许英和王恭,问道:“张师弟前番日子说要去修行,可是他回来了么?” 范澜正声道:“张师弟方才归来,不过……”他稍稍一顿,这才加重语气道:“张师弟已然寻到玄机,观读到第二章书了!” ……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府堂争言 范澜这话一出口,事务堂中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项淳怔然半晌,似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从案后站了起来,神情中带着些许惊喜和不确定,道:“果真?” 王恭眯了眯眼,他看了看项淳,又看向范澜,道:“范师弟,你说的可是那位斩杀瘟疫之神张御师弟么? 范澜用力点头道:“是,就是这位张师弟!” “不可能!” 许英突然爆发出了一声大喊,他的眼睛里面似有血丝冒出来,“项师兄才给了张御秘章几日?他哪可能观读到第二章书?哪可能?他不会是去修习浑章了吧?” “许师弟,慎言!” 项淳看向许英,神情严厉道:“这些话岂是可以乱说的?” 许英面色涨红,情绪似有些不稳,他道:“师兄,非我随意乱言,试问那张御那修行才多久?你给了他秘章又有多少时日?这就能观读到第二章了?他又不是……他又不是什么天资绝顶的人物!玄府里和他一样的人有的是!” 他一指外面,大声道:“那个白擎青,白师弟!他和张御同时入府修行,两人天资一般,白师弟甚至还更好一些,可凭什么这个张御修行精进如此之快?这里面一定是有问题的,有问题!” 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用喊说出来的。走廊外面那些役从虽听不清楚他们说什么,可也是心中战战惶惶,还以为里面的几位里面吵起来了。 王恭看了看他们两个人,面上多出了一丝隐晦的冷笑。 项淳沉吟了一下,道:“这等事虽然看着有些不可思议,但修道之事,谁又能说得清楚呢?我玄修只要神元充足,要找到玄机也不是什么难事,至于浑修之说,就莫要再提了。” 许英咬牙道:“我不信!这里定然有问题!我要求调张御的道册一观!” 项淳顿时皱了皱眉。 王恭这时悠悠道:“许师弟,范师弟若是所言不假,那么张师弟现在和你一样是观读到第二章书的玄修,你凭什么去翻动他的道册?这可是涉及一个修炼者的根本隐秘,就算要翻,也只有玄首有此资格,还轮不到你吧?何况就算给了你,你又能看出什么来?” 每一名玄修,用什么章印,又有什么进展,章印是什么时候得了的,观读大约用了多长时日,道册记载上都是清清楚楚,只消一查,就可知你大致根底。 不过玄修有一点好,那就是神元能提聚多寡有时候是不定性的,这里完全就只有你自己知道,被人想置喙都无有理由,所以再怎么不合理,只要你做成了,那就是合理的。 范澜这时对着项淳一礼,开口道:“项师兄,本来我不想说此事,可是既然许师兄有质疑,那我却不得不说了。” 他顿了下,等到三人看过来,就把目光迎上,道:“张师弟并不是我等所知晓的最初只观得三枚正印,他是……六印俱见!” “六印俱见?” 项淳神情惊异,怔了片刻后,才道:“张师弟他,可他当日为什么……”他微微一顿,似是想到什么,点了点头,道:“我懂了,如此说来,张师弟有今日之成就,也就不奇怪了。” 他之前对张御进境如此之快的确是存有些疑虑的,可若是如范澜所言,那也就能解释的通了。 而此事也很容易验证,但凡六印俱见,修士都会观得一些异象,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是知道,只需一问就知,所以做不来假的。 许英此时还想说什么,项淳却是伸手制止了他,沉声道:“许师弟,不用说了,我相信张师弟,你要有什么话,我们私下再议。” 许英只好把话又憋回去。 范澜这时趁势提议道:“项师兄,王师兄,按照我玄府的规矩,张师弟可以参与我玄府决事了!” 许英这时又忍不住了,当即出声反对道:“不行!绝对不行!” 范澜看着他道:“为何?” 许英情绪激动道:“张御加入玄府才一载不到,时日委实太短,还需再多加察看,范师弟,你可别忘了当日那个叛贼,同样也是天资横溢,可最后如何了? 范澜不满道:“许师兄这话不妥,莫非天资出色之人就一定会叛府么?” 许英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范澜上下看了看他,道:“许师兄,我早便发现了,你对张师弟有成见!我看,你怕是有什么私心吧?” 许英羞恼道:“我不是,我没有!” “你敢说你没有?” 范澜对于玄府此前许多不正常的表现,早就积累了一肚子的不满了,今天他就要趁这个机会痛快说出来! “那我问你,张师弟他寻见心光后,你们为什么不让他去见玄首? 张师弟炼成了真胎之印,本该下赐秘传章法,你们为什么不给? 张师弟好容易观读到第二章书,你们却怀疑这,怀疑那,还拿英师兄说事,我看当初英师兄当初之所以要叛府,就是被你们逼的!” 许英气恼异常,怒道:“范澜,你居然敢替这个叛徒说话?” 范澜丝毫无惧,道:“我就说了!怎么?你也要拿我问罪么?” 许英眼睛通红,身上光芒时隐时现,道:“范澜,你敢说这种话?你莫非忘了陈师兄是怎么死的么?” 范澜听了这话,不由沉默了下去。 王恭这时忽然开口道:“其实我觉的,范师弟他说的很好。” 许英有些不敢相信看向他,道:“王师兄,你……” 项淳也是抬头看过来。 王恭目光灼灼的看着他,道:“许师弟,还有项师兄,我只想问一句,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许英的眼神下意识闪躲了一下,随即恼怒道:“我有什么瞒你的!我许英做什么事不是为了玄府?” 王恭瞥了一眼坐在那里的项淳,点头道:“是么?那就好。” “行了!都少说两句吧!” 项淳沉声道:“诸位师弟都是为了玄府着想,这没有什么对错。” 他看向范澜,语气放缓道:“范师弟,之前不带张师弟去见玄首,那是我的意思,因为自二月以来,玄首一直都在闭关之中,我也无法见到,至于上次不传秘章,也是我的意思,我是怕张师弟贪功求进,这事我也与张师弟解释过了,你可以去问他。” 范澜想了想,道:“那张师弟参与决事一事……“ 项淳考虑了一下,他缓声道:“范师弟得提议很合情理……不过张师弟进入玄府的时日确然是稍短了一些,且他虽然得观第二章书,可所修习的章印却仍然还是第一章书那些,还需再积淀一段时日。此时让他就与闻机要,也不妥当,故我以为,还是他再安心修行些时日吧。” 对于这个说法,范澜倒是勉强可以接受,他道:“张师弟得观灵明,府中当按玄首定下的规矩,赐他秘传才是……” 项淳正色道:“该是张师弟所得的,自当都是给他,且他既然是六印俱见,那就把‘六印章书’一同交予他观看了,有需要的章印让他自己去选吧。” 范澜一拱手,道:“如此,我便代张师弟谢过项师兄了。” 王恭这时一想,道:“项师兄,按以往规例,玄修入府决事之前,当需立得一功,我看那件事,就不如交给张师弟来办吧。” 项淳考虑了一下,道:“也好,这事本就是张师弟送呈来的,现在交回他处置也是合适。”他从台上拿起一本册子,离案走到范澜身前,递给后者道:“范师弟,稍候你转回时,就把此册一同带给张师弟吧。” …… ……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六印章书 玄府的竹苑精舍之内,张御坐在榻上,正翻看着范澜从事务堂回来带给的“六印章书”。 按照玄府的规矩,这是唯有观读到“灵明之章”,且具备六印俱见的玄修才有资格观看的东西。 不过六印章书里面只是罗列了摆在明面上的章印,自每一正印上衍生出九印,恰好是五十四枚。 之所以并不是玄府所有的章印都在其中,倒不是对他刻意隐瞒,而是有些隐秘章印只有专注于某一正印路线的人才能观读,章印也只有在他们手里才能发挥出更大效用和威能,且无端泄露了出去的话,就可能提前被防备和针对。 实则对他来说,能看到这些已是足够了,不用再像之前一样,玄府给他什么,他就只能观读什么,而是可以有选择的观读章印,这样目的不但更为明确,章印之间也能形成一个较为妥帖的配合。 这一次玄府没有提及章法之类的事,更没有说如何观读章印才能进入第三道章。用范澜的话说,这是因为现在大部分的通向第三道章的道路都是失传了,唯有玄首掌握了唯一一门章法。 但这章法并不适用于所有人,只有一些自身有着独特禀赋的人才能尝试。 也是因为如此,玄府现在凡是观读到了“灵明之章”的玄修,若想要进窥下一章书,现阶段也只能自行摸索了。 所幸玄府虽然有不少章印失传了,可还有一样东西留存下来。 那就是前人留在府中的道册! 有这东西作为参考,等于重新观览一遍前人的修行过程,这般也不算是全无头绪。 张御也是直到现在才知道,以往自己所观读的那些章印是从一个名唤“玄玉”的东西上拓照出来的,这枚东西是玄府的根本所在,现在就掌握在玄首手中。 他也是思索,当初那一战,导致许多章印失传,那究竟是因为类似“玄玉”的东西丢失了,还是能够接触到更多章印的人故去了呢? 他心下判断,后者的可能居多,因为只是“玄玉”丢失的话,玄府应该会千方百计去找回来。 当然,这只是他的假定,或许事实并不是这样,可能里面还有更复杂的原因。 不过由此他倒是想起来,桃定符所要找寻的那位素阳前辈。 只是那里需深入安山内陆,还到处充斥着土著部落和异神,去找寻的话,现在还不是时机,可等他实力再提升一些,再履诺不迟。 他将六印道章看了一遍下来,认为有三个章印是必然要学的。一个是用于飞遁的章印,还有两个,就是惑乱五感和防备此等手段的章印。 不过第二道章上的章印,有不少不再是从单独一个正印上衍生出来的,而是会涉及两个乃至三个正印。 譬如眼前他想要选择的“青虹”之印,这枚飞遁章印就涉及到“身”、“意”二印。 若玄修只是依靠单独一个正印找寻到玄机的,或者用以突破的正印干脆与“身”、“意”二印不沾边,那想要学会这枚章印的话,就需要再深入第一章,观读“身”、“意”这两个正印,等加筑根基后,再回来来尝试。 但这样的举动,势必耗费更多的神元,所以不是迫切需要的话,走其他正印路线的玄修未必会这么做,因为等修为上去后,会有更多选择,而飞遁之印也不是只有“青虹”这么一枚。 此时他提笔起来,先在“青虹”之印上画打了一个勾,随后又在“明眠”、和“守诚”这两个印上各自圈了下。 之前在对战阿尔莫泰之时,他曾感觉到感官的重要性,假设能够迷惑其人感官,那么对他来说,这场斗战实际上是很简单的事。 由此也可以看出,只要掌握好了方法,有时候看起来异常强大的对手,其实并不难对付。 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所以要尽量使得自己没有弱点,或者主动暴露出一些“弱点”,以此疑惑敌人。 “眠明”之印是一个占据了“目、耳、鼻、意”四印的章印,这在六印章书属于非常少见的一类了,学会之后,就可以撼动他人的表层感官,造成各种错乱判断。 “守诚”之印则以“意”印为主,并无其余涉及,相对好观读一些。 至于其他章印,看着是好,可有时候章印也不是越多越好,况且这上面的章印只是提供给他选择,并不是全数赠给他的,要想拿取,还需靠功绩来换。 到了“灵明之章”,最大的好处是除了玄首,没人可以直接他命令行事,他可以选择,也可以拒绝,相对自由了一些。 所以玄府拿六印章书给他观看,实则就是让他还有一个为玄府出力的动力。 在决定好之后,他就将此交给了范澜,由后者府中取出拓照玉简,在又是一番签名落印后,才将章印拿取到手。 范澜收起他的签册,道:“张师弟,你既入‘灵明’,有些事情,大可不必你再去亲力亲为了。” 张御明白他的意思,玄修到了第二章书后,要是有些事情不是太紧要,那就不必再由自己亲自出面了,还可以交给手底下的人去办。 所谓手底下的人,就是他现在可以从玄府之中选择一两个人做自己弟子。 其实这就是变相的助役,只不过这些弟子也是观读过大道玄章的,这就如同当初和他同行的闻德、闻过两兄弟一样,这二人是许英的弟子,但双方之间并没有传统师徒情谊,只是维持一个明面上的名义。 但是有了这层关系,对方就可以向他请教各种问题,并设法了解到自身不清楚上层信息。 假使他地位变得更高,那么这些弟子就可以成为他的亲信,甚至可被指派出去坐镇某个玄府的驻地,那身份就不再是玄府的底层了。 他思考了一下,这样的助手还是需要的,因为他接着要去做的一件事,就需要几个帮手。 他问道:“范师兄可有推荐么?” 范澜拍了拍手,当即有一个助役抱着一堆卷册走了进来,并摆在了案上。范澜道:“这里面的人,都是颇为合适,张师弟不妨一观。” 张御把最上卷册拿过,在面前打开,里面显露出了一串长长人名,下面附注了年龄、性情、喜好等等基本情况,后面则是页数标示,若要进一步了解,就翻去查看了。 他翻了几页后,忽然目光一顿,发现了一个“熟人”。 严鱼明。 这是当日他在闻祈广场遇到的那个没能保护好郭尚等人的年轻玄修,尽管那件事不是他的错,可是玄府也没可能让他再出去露脸了,故是将其召了回来,摆在了一众弟子之中。 他考虑了一下,用手点了点,道:“就他了。” 那个助役小心提醒道:“张玄修,这个弟子好像犯过错。” 张御淡声道:“我知道,可有些错,是能更正的。” 那助役恭敬道:“好,那就按张玄修的意思。”顿了下,他又言:“张玄修可还需要再挑选一人么?” 张御道:“就他一人便可。” 那助役见他主意已定,就从诸多卷册中拿出一份薄薄的册书,请他在其上落下印信后,便道:“等到入府存册后,这严鱼明便是张玄修的弟子了。” 张御道:“你可让他直接来我学宫的居处寻我。”他对范澜一拱手,道:“范师兄,这次的事,劳烦你了。” 范澜也是一抬手,道:“不用谢我,师弟所取,都是你自身本该得的,我不过是多说了句话罢了,”这时他又神色郑重提醒了一句,“师弟,记得我叮嘱你的话,出外行事,尽量小心为上。” 张御点了点头,再是一礼,将摆放章印的玉匣收起,与范澜别过,从偏殿出来,回竹苑精舍拿上了玄府交给他的一些东西,随后就出得玄府,往居处回返。 …… …… 第一百一十三章 筑坛唤异神 张御回到居处,先是洗漱一番,待回到静室之内,就将自玄府得来的三枚章印俱都观读了。 入得灵明之章后,他的神元提聚明显比第一章时更为容易,且每一次用功打坐下来,都能感觉神元汹涌而至,这与第一章时提聚艰缓有着明显差别。 毫无疑问,这是六印齐修所带来的益处了。 身躯在打破拘束,经历一次蜕变之后,已然变得根基强固,远胜于一般的玄修了,所以他自身所具备的神元自也大大超过了同辈。 不过他除了玄章之外还有浑章,要用到神元的地方其实更多。 再一个,现在虽然还不知道去往第三章的道路到底如何走,但定然是离不开的神元的。 除此外,正如他之前在踏入灵明之章时所感受到的那样,此时所观读到的章印,只是让他具备了这个能力罢了,但能具备多少效用实在不好说。 譬如眠明之印,或许对上寻常对手能轻易撼动其心智,可要是碰上强力一些的敌人,那就不见得如此了。 而最简单的应对办法,那就是在六正印上投入足够的神元,让根基为之壮大,这样才能让自其上衍生出来的章印发挥出更大威能。 所以光靠自身积蓄还是有所不足的,而他上次所收获的神元源能虽然还有不少,但这东西可经不起用,还需继续自外搜寻才是。 在念头转过后,他便收敛心绪,入定打坐。 一个夏时后,他自静室内出来,李青禾走了过来,将一封书信递上,道:“先生,学宫外来的书信,以前没见过名姓。” 张御接过一看,落名是“陈正”,他道:“是一位在外结交的朋友,以后若来书,第一时间送来。” 李青禾道了声是。 张御挥了下手,让他先下去,自己则是来到书房打开,陈正来信言说,自己回到瑞光后,已是一家团圆,治署把他安排在司户衙署下的屯田司做一名事务官吏,并感谢他上次的开导。 信中又言,他一直担心的是,晓山镇前几个月突然冒出的土著,这些人始终对镇子上的民众是一个威胁,他怀疑这些人就躲藏在地下,可是几次向都堂反应,来人查看过后都说没有什么发现,所以想问能不能帮忙问询一下。 张御思索了一下,他也向玄府反应过这件事,但那个时候玄府在调配人手围剿某个异神了,恐怕即便有人去那里也未怎么认真查看。 不过他在步入灵明之章后,虽然还未能参与决事,但却拥有了一个权力,那就是每一月都可以向玄府呈递自己的合理要求,那玄府自会酌情安排下面的玄修去完成。 于是他顺手拿过纸笔,蘸墨写下了一封呈书,准备回头再送去玄府。 这时他目光挪向自己手边的那一本树皮书,这是天平之神的祭祀原书,没想到最后这件事还是落在他这里了。 可惜,时间过得有些久了。 要知道,这种原书与神明是有直接感应的,要是拿回来的当时就动手,那么这一次或可能直接将天平之神重新封禁起来。 可时间这一耽搁,公平之神就算被吸引,恐怕也仅有一小部分力量迫于神力的核心准则会被牵引过来,效果就大大减弱了。可不管怎样,这种异神一直在都护府底层的民众中搞风搞雨,所以只要有削弱其力量的机会,那就一定是要设法抓住的。 他将原书打开,仔细看了下来,不觉点头,詹治同当初的翻译还是极为准确的,几乎最大程度的贴近了原意,只有几处微有瑕疵,这也是因为其人自身不具备超常力量,不了解其中的一些门道之故。 这翻看之时,李青禾在外门道:“先生,门外有一位访客,自称是从玄府而来,是先生的弟子。” 张御心知是人到了,道:“把他唤客堂去,我稍候就至。” 李青禾一揖,就退下去了。 张御把书最后几页翻完,这才将之合上,并用从玄府带来的镇纸压上,这才从书房里走了出来,到了客室内,见严鱼明正规规矩矩站在那里。看到他出来,其人忙是恭敬一礼,道:“弟子见过老师。” 张御点了点头,虽然这个年轻玄修也就比他小个一两岁,不过叫老师是玄府的规矩,为了确定上下从属的关系,他是不会改的。 他道:“严鱼明,玄府的规矩你懂,我也不多用多说,我这里有两件事要你去办。” 严鱼明精神一振,道:“是,老师尽管吩咐。” 之前因为郭尚等人被杀,他本来一个已然可以独当一面的玄修,只能回返玄府,无令不得出行。 他本来以为自己一辈子就是如此了,可没想到事情峰回路转,他居然被张御挑选为了弟子。 当初就是张御杀死将异神杀死带回,使得他不必再承受万般指责和压力,他心中对张御既是仰慕又是感激,而现又再度给了他希望,故这声老师喊得是真心实意。 从某种方面说,张御这次也是选对了人,因为找一个弟子容易,可找一个懂得感恩,同时又对你满怀崇敬的弟子便就极难了。 张御让李青禾把自己桌上的那封信笺取来,递给他道:“这把书信稍候送至玄府,让玄府安排人手,尽快查清楚我信中所述之事。” 严鱼明双手接过,认真道:“是,老师。” 张御道:“第二件事。” 严鱼明立时露出一副注意倾听之色。 “我下来要对付一个异神,这一次将会利用献祭的手段把这个异神的一部分力量唤来,而玄府那边将会负责提供搭建祭坛所需的一切物品,你稍候待我去过问一下,这件事不能拖,准备好之后,明早你就带着人手和物品去到城南之外的一座土丘下等我。“ 严鱼明郑重道:“老师,弟子记下了,弟子一定办妥。” 张御点了下头,又让李青禾给他倒了杯水,道:“你且在这里休息一下,稍候再回去玄府不迟。” 严鱼明忙道:“不必了,老师的事,弟子岂敢耽搁?这就去办。”他对着张御恭敬一个拜揖,而后又李青禾一点头,就带着东西离了此处,直接往玄府回返。 李青禾道:“先生这个弟子好像特别崇拜先生,而且人也很稳重。” 张御道:“也许吧,不过青禾你这次可能看差了。” 最初他在心湖中感到时严鱼明时,就感觉这个弟子的情绪力量特别饱满充沛,换言之,这其实是个非常活跃的人,只是被某些事情给压抑住了。 这里有一个证明,当初他看到严鱼明第一眼时,其人身穿罩衣,带着赤红的手套,手里还拿着一把剑,这分明就是在效仿他保护蒋定易时的衣着打扮。 除了没有遮脸。 张御正准备挪步,这时却忽有所感,抬头往挂在上方的高篮上看有一眼,那里的灵光有着细微的波动,这是灵性生物身体机能开始恢复的征兆,看来用不了多久,妙丹君就要醒过来了。 他收回目光,就转身回了内室。 到了第二日,他换了一身玄府道袍,持剑出得学宫,乘马车自南城门出来,到了一处高丘前停下,这时严鱼明已是带着十几个从玄府唤来的役从在那里的等候了,旁边还停有数辆马车。 张御从马车上下来,严鱼明上来一揖,道:“老师,弟子已经把东西都带来了,若有少缺,老师请吩咐,弟子再去补足。” 张御点了下头,他走到那些祭坛用物之前,检查了一下,搭建祭坛用的石料倒是可以,就是那祭品和寄托身躯却是差了些。 寄托躯体只是一具土著平民捐赠的畸形尸体,而献祭物则是一头非常寻常的牝鹿。 要是这般献祭,那根本唤不来公平之神多少力量,看来玄府也是认为公平之神有了防备,所以并不看好此事,只是让他自己顺手处理了。 不过他却不这么看,既然有着祭祀原书在,那这个机会就不能浪费了,就算不能将这个异神封禁,也要尽可能的将之削弱。 他思索了一下,要做成这等事,要么设法提升寄托的体躯,要么就是提升祭品。 祭品便算了,他又不是真的要献祭神明,只是为了将其吸引过来,寄托体躯倒是可以想一想办法。 他这时想到了一个合适的对象。 螺角白山巨牛! 这本是阿尔莫泰找借口出来捕杀的猎物,要是用在这里倒是合适。 至于公平之神会不会不喜欢自己的力量被召唤到一头牛的身躯里,那他就管不着了。 思定之后,他便道:“鱼明,你就在这里负责搭建祭坛,我去去便回。” 严鱼明恭敬道:“是,老师。” 张御往上看了一眼,身上光芒一浮,而后就在严鱼明和一众助役惊骇目光之中,整个人化为一道青色光虹,骤然冲上天穹,而后腾光一掠,已是破空远去! …… …… 第一百一十四章 螺角巨牛 张御在天中不断飞驰着,之前他是仗着深厚根基,依靠心光强行飞遁的,现在有了“青虹”章印,感觉自在轻松了许多,虽然飞遁速度未能提升多少,但心光消耗却是大大降低。 他目光扫视着大地,找寻着螺角白山巨牛的踪迹。 这种牛属于山原螺角牛的一种,数千上万头之中才可能会出现一头灵性变种。 这东西只生活在安山以西的荒原上,放在以前,是这片大陆之上异神最喜欢的祭品,比如乞格里斯峰下的献祭坑中,应该就有不少这东西。 阿尔莫泰当初之所以以这头巨牛为借口出动,那是因为这头灵性生物荡到了瑞光城附近,已然对附近往来的商旅造成了威胁。 既然阿尔莫泰已被他打死了,那么今天顺手也把这件事解决了。 没用多久,他便已是有所发现。 事实上想不发现也难,因为目标实在太过显眼。 那是一头雄壮威武的巨大白牛,四蹄着地时,就有三人高下,它的肩峰高厚而宽隆,四足强健,体躯健硕。 它的表皮水滑光润,阳光照射之下,就像雕琢打磨过的玉石,熠熠生光,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一对飘逸着彩雾的螺角,弯而粗壮,但又极富力度和美感。 而在它迈步之时,如同一头巍峨的小山在挪动,每一块肌肉都是如有韵律般活动着,闪亮的光华在表皮上跟着一起晃动不已,真正诠释了什么才是力量。 这是大自然的杰作,在安山以西这片土地上,或许只有传说中的迁庐天马才能更胜一筹。 不过这个时候,前来打这个头灵性生物主意的人,似乎并不止他一个,有十数名土著装扮的人正从三个方向围拢过来,缓缓靠近这头巨大的灵性生物。 张御注意到,这些人装束虽然与平原上游荡的土著很相似,可很明显,而且手中的武器却与他上次所见到的疑似伊地余孽的蛮人一样。 他之前还想探听这些人的线索,没想其等自己出现在了这里。 而这个时候,下方的冲突也是开始了,那头白牛似乎对被这些蛮人特意留出的一条逃生之路不屑一顾,头颅低下,直接就对着一方冲了过来, 蛮人纷纷投掷出了手中的武器及各类绊索,这不是用来直接杀伤的,而是用来限制活动的,然而巨牛顶上螺角一闪,所有投掷来的都是被身外的一层灵性光芒弹开,根本没有触及分毫,其速度也是陡然一快,有几个蛮人不及躲避,被其庞大的体躯一擦,整个人直接爆开。 剩下的蛮人显然被吓坏了,顿时失去了战斗意志,纷纷四散跑开。 张御这时心思一转,身形乘光下落,霎时间,便化一道光柱从天而降,那些蛮人见得此景,不由露出了惊恐之色,有的人转身就逃,而有一些人则是直接匍匐在地,大声祈求起来。 他目光一扫,眼眸中似有七彩光芒闪动了一下,登时所有在场的蛮人一阵恍惚,有的仿若失了心智一般露出了傻笑,有的则是在原地转起了圈子。 随即他又将目光投向那头白色巨牛,这头灵性生物本来对他充满了戒备,可是对视了一会儿后,很快就失去了自主意识,待在那里一动不动。 张御见此有些意外,他倒没想到这“眠明之印”这么好用。这样强大的灵性生物,要是正面争斗起来,也要费一番手脚,可是现在却轻而易举就拿下了。 当然,这可能与之只是一头没有什么智慧的生灵有关,要是换了拥有同等灵性水准的人类,自我意识定然也是强烈无比,也就没这么容易被迷惑了。 他缓步走到一个土著人身边,直接开始询问其来意和目的。 这个土著显然只是底层,再加上被惑乱了心智,说话毫无逻辑,颠三倒四,不过大致意思他能听懂,他们手中的武器是部落从一个帐篷商人手中交换来的,而捕杀这头巨牛则是为了将之贩卖给前些时日出现在附近的几个人。 土著无法形容那些人,只是反复表达难过、害怕、混乱等意思。 张御在接连问过几个土著之后,本能觉察到,其等口中所说的那几个人很可能是浑修,但是此辈要这头巨牛做什么?看去其等的目的还不止这一头灵性生物。 看来随着浊潮持续消退,这些浑章修士也开始不甘寂寞了。 在问明白土著与那些浑修的交易地点后,他就不再去理会这些土著了,身形缓缓飘起,来到了巨牛的背脊之上站定,而后给其接连传递下去几个意识。 这头巨牛开始还有些对抗,但是在他持续加压之下,最后还是驯服的迈开四蹄,向着正在搭建祭坛的所在跑去。 而另一边,严鱼明已经带着十几个助役把祭坛搭建好了。 说是祭坛,其实也就是用玄府提供的石块在土丘之下简单的围成一圈,有那么一个意思就行,毕竟他们不是天平之神的信徒,不会去要求这地方有多少华丽精美。 在等了许久之后,严鱼明忽觉天中有动静,抬头一看,见一道光华遥遥过来,便道:“老师回来了。” 众人此时只感眼前的天地似乎闪烁了一下,旋即便有一道青虹自空落下,光芒散开后,张御就自里走了出来,见到这一幕,所有人眼中不由都流露出了敬畏之色。 严鱼明走上前去一揖,道:“老师,祭坛已是搭建好了,你看还可以么?” 张御沉吟一下,道:“我方才在天中已是看过,有些许不妥。” 严鱼明急忙道:“老师,敢问有什么不妥,弟子马上改正。” 张御略略皱眉,道:“这祭坛太不圆。” 这祭坛本该是规规整整的一个圆,可自高处看来,却是歪歪扭扭,摆得十分随意,缺口也多,就连他看了都不满意,何况公平之神? 这样的话,恐怕未必能引来这个异神多少力量。 严鱼明一呆之后,道:“是,老师,我们马上改。”在他带领之下,没用多久,就将祭坛的石块重新摆了一遍,他用袖子擦了擦汗,再来至张御面前,恭声问道:“老师,不知现在如何?” 张御点了点头,这下看起来就比刚才舒服多了。 这时忽听得地面微微颤动,众人看去,便就看见一头巨大的白牛正奔跑过来,来到近处后,那粗壮的蹄子一落地,就传出一声厚实的闷响。 在场之人都是玄府出身,也都是有见识的,灵性生物都瞧见过不少,可却从没看见如此雄壮威武的公牛,特别是这么近的距离内,每一个人能能感觉到这头生物身上传出来的那股令人的窒息的力量,一时不觉惊呼连连。 严鱼明看着公牛那巨大的体型,惊叹道:“老师,这是祭品么?” 张御淡声道:“这是我给天平之神寻来的寄托之身。” 严鱼明一呆,随即略显担忧道:“老师,这是头灵性生物吧?那……会不会增强这个神明的力量?” 张御道:“力量的确增加,但战斗力却未必。” 为什么异神神力降下,通常选择人类的身躯为载体?那是因为人类是有智慧的,但寻常生灵却不具备,而神力在寄托上去后,就会产生智力下降的问题,有时候还会受到寄托之身本能的支配,与一些同类诞下后代,很多稀奇古怪的灵性生物其实就是这么来的。 张御又看了一眼那头玄府提供的牝鹿,思索片刻,道:“天平一端是死,一端是活,既然寄托之身是活的,那么这次祭献不需要用活物了,你去将那几个装有内脏的罐子搬上去就可以。” 严鱼明道了一声是,立刻下去照办了,过了一会儿,他转回来道:“老师,可还有什么吩咐?” 张御淡声道:“你们尽量退远一些。” 严鱼明躬身一揖,道:“是,老师。”他招呼了一下那些助役,就纷纷骑上从马车上解下来的马匹,动作利索的往远处退走。 张御待他们都是去远后,眸中彩光一闪,传递了一个意识下去,那头白色巨牛就老老实实走到了祭坛之中,而后他一伸手,那本放在马车上的祭祀原书就已是飘落到了手中,目光注落之下,书页便已是翻了开来。 …… …… 第一百一十五章 持刃削神气 祭祀原书上充斥着对天平之神颂赞的语言和文字,这是因为此书是这位异神的祭祀所编纂的。但实际上,在举行召唤仪式的时候,这些东西并不是不可或缺的。 普通人自身不具备灵性,就只能用言语称赞,用以沟通神明,以此引动祭祀仪式。 张御身为玄修,自是不会去念诵这些话,他只是将心光直接照应上去,便就牵动了这上面本就存在的灵性。 随着他心光投注,很快,一层层肉眼可见的灵光涟漪从祭祀原书中飘荡出来,而头顶之上忽然乌云汇聚,天穹也好像一下黯淡下来,而祭坛的一圈石块之上,也有光亮开始闪动,并化作一道道光柱,接二连三往上方冲去。 那头站在土丘中心巨牛在这般动静下已经恢复了意识,然而在祭祀仪式开始后,它已是无处可去了,且在祭祀原书所沟通到的那一丝神力泄露出来后,它立时四蹄跪倒,趴伏在了地上,显得乖顺无比。 远去的严鱼明一行人看着祭坛附近的天象变动,也是惊悸不已。 这毫无疑问就是属于神明的威能。 虽然是一个异神,但其所具备的力量真实无虚。 哪怕站在这里,他们也能感受到那股令人屏息的威压,很难想象,站在那祭坛之下,直面神威,又将会承受多大的压力。 这本是令人担心的局面,然而严鱼明却对自己的老师充满了信心,因为后者之前用诸多战绩证明了所谓异神也不过是一个稍微强大的敌人,一样是可以被击败的。 今天一样也不会例外! 张御看着上空,在他眼睛里,那些天象变幻是灵性力量张扬到极致,祭坛与神力产生共鸣后所引发的。 这是天平之神在察觉到他的目的后,向他宣泄“怒火”,向他表达自己的“愤怒”。 其实,异神若是身处灵性状态中,没有生灵载体的话,那么其自身是没有情绪的,这些外在的东西只是其刻意表现出来,并让信徒可以为之理解的力量,同时让信徒知晓,什么样的举动是神所排斥不需要的。 通常情形下,这些做法是很好用的,不说信徒,就算退到远处的严鱼明等人难免也是感到有些惊惧。 只是这一切却对张御毫无威慑力,他神情淡然的站在那里。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这些天象变动也是声势较大而已,并不具备直接的杀伤力,他只需静静的看着对方飙戏,然后等着仪式结束就好。 过了一会儿,便见祭坛上那几瓦罐腐败内脏和血肉渐渐消融下去,这也就是说神明接纳了祭品。 当然,玄府准备的东西自不会是什么好的祭品,内脏之中有一部分还是腐烂的,对天平之神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敬意。对面会这么强烈的表达不满,恐怕也有这个原因在内。 再过片刻,那乌云之中忽然有一道光芒落下,直接轰落到了那头白山巨牛的身躯之上。 张御判断了一下,看来是寄托之身的强大和自己重新调整祭坛起了作用,天平之神这次到来的力量着实不少。 其实他可以在祭坛之上事先布置更多束缚,这样杀死这个神力载体也就容易许多了,不过天平之神的神力核心,就在于天平的两端要相对公平。 若是他事先布置那么许多,那被仪式召唤到的神力就会相应减少,如此就达不到他原本的目的了,所以干脆就取消了这一步骤。 当然,关于公平如何定义,最终解释权是掌握在天平之神手中的,所以通常情况下的献祭,全都由其说了算。 而有祭祀原书在手,那就不同了。 拥有这本东西,就等于与这异神达成了一个协议,只要我按照你所给出的程序步骤做,那么无论过程和仪式多么糟糕,你也必须公正的回应我。 那头巨大的白牛在接受了神力灌注后,晃了晃脑袋,四蹄从原本跪伏状态下站了起来,它双目看向张御的时候,瞬间变得通红,似乎是在传递愤怒。 张御没有在意,他把祭祀原书随手抛开,心意一转,夏剑忽化惊虹,如电一闪,已然一剑斩了上去。 白牛的一低头,顶上螺角与剑锋相撞,发出铮的一声响。 张御再起心意一引剑,剑光一折,这一次重重斩在其背脊之上,但是那灵性表层只是闪了一闪,下面的肌皮虽然破开了一道血痕,可瞬息间就又消失不见了。 他立时意识到,只靠现在的飞剑斩杀尚不足以对其造成太大伤害,而其与阿尔莫泰不同,拥有惊人的恢复力,这样的攻击不痛不痒,所以这一回,必须由他自己亲身上阵,持剑劈斩了。 转念到此,他脚下一点地,身形上前,将那飞回长剑抄入掌中,瞬息间与白牛擦身而过,同时剑刃在其身上带出了一道血痕。 他这一剑中,不但有速度,还有打破身体束缚后得来的沛然之力,白牛即便力量强大,也是不由自主往旁侧趔趄了半步。 但是其身上伤痕很快转淡转浅,一会儿就不见了,在稳住身形后,就又试图转过身来对付他,可是它的体型实在太大了,动作看去就稍显迟钝。 张御这时已然绕到其背后,举剑而起的同时,剑身之上也是覆上了一层心光,旋即剑刃一落,在对方那粗壮的腿部重重一斩! 这一剑如斫坚木,传出一声闷响,尽管没能将条腿一击斩断,可也断开了上面大部分筋骨,白牛顿时无法再支撑起自己的庞大身体,向着一侧软到下来。 张御此时微觉意外,尽管他事先在挑选寄托之躯的时候对这个对手已有一定估计,认为其在神力灌注后,除了力量和恢复力可能会进一步得到加强,其他方面反而可能会成为减弱项,可等真正战斗起来,才发现对方的表现比自己想象中更要蹩脚。 既然如此,那接下来的战斗,他只需仗着速度,不断的对其造成破坏就可。 这个异神若要想翻盘,那除非在这具躯体上附着更多的灵性,使得灵性超出物性的一面,这样才能抹平速度和反应之上的差距。 但恐怕对方是不会这么做了,献祭仪式一结束,灌落神力的多寡早已是决定了,而且这具寄托载体的脑容量也不会去考虑这么复杂的问题,只会凭着本能去行事。 接下来的战斗变得毫无悬念。 巨牛庞大臃肿的身躯成为了一个极大负担,转动之间根本跟不上张御的挪闪斩击,尽管遍体鳞伤之后又会很快恢复,可是这些都是需要耗用灌注入躯体之内的神力的,随着神力持续削弱,它也是渐渐虚弱起来。 要是寄托载体是一个人,那么此刻想着,就是该如何早些把剩余的神力逃逸出去,以减少这一部分损失,但它只是一头牛,显然是不会这么做的。 而在时间推移之下,载体的本能开始逐渐占据上风,更是断绝了这一可能。 张御在看到其明显有所衰落后,接连几剑都奔着其要害而去,有一剑甚至直接贯穿了这头巨牛的脑颅,这大大加速了神力的消耗。 又是过去许久之后,这头巨大白牛身上的神力已是差不多耗尽。 神力的灌注,使得载体获得了强大的力量,但这并不是没有代价的,其生命力与神力早已融汇为一体,神力消失,也意味着其生命之火的熄灭。 随着一声巨响,那如小山一般大小的身躯重重摔倒在了大地之上,身躯随着呼吸起伏了十几次之后,就彻底没有动静了。 张御看向一边,那本祭祀原书上面无端飘起了一阵火焰,而后化作了一团灰烬,被风一卷,就被带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消散的无影无踪了。 他一振衣袖,随后收剑归鞘。 过去片刻,有马蹄声响起,却是躲在远处的严鱼明看到这里没有动静了,所以过来查看,一见到这个景象,不禁大为激动,忙是从马上翻身而下,来至近前,一个揖礼,惊呼道:“老师,这神明寄身被你杀死了?” 张御点头道:“事情了结了,找人过来收拾下,你们可先回去,我还有点事要做。” “是!” 严鱼明一合掌,激动回应。 张御身上光芒绽放,再度飞空而起,这一次,却是往南飞遁,没过多久,远远看到一座周围摆着七枚白石的土丘,这里还被一条干涸的河床围绕着,很是容易辨认。 此处就是那些土著与浑章修士约定好的地点,若是那些土著今天狩猎顺利,那么双方就会在这里交易。 他在四下里转有一圈后,光芒一落,便就在土丘之上立定。他手持夏剑,看着远方的夕阳从地平线上慢慢坠落下去,随后就是灿烂的星辰从夜空中涌现而出。 许久之后,有两个人影远远走了过来。 张御心湖之中立刻倒映出了这两个人的信息,意外发现,这两个人他都是认识的,其中一个是蔡蕹,而另一个,他也见过,是当初在济河河畔曾经遇到的五名浑章修士中的一个。 那个浑修一眼就看到上面持剑而立的张御,他回想了一下,道:“你……是你?” 蔡蕹也道:“张师弟,你怎么在哪里?”随即他注意到同伴眼眸中有一股青色光芒泛起,似乎想到了什么,色变道:“你……张师弟,快走!” 那名浑修面上露出一丝狞笑,道:“既然来了,又哪里那么容易走?正好缺一味炼药,就拿你做个替代好了。”说话之间,他就往前一纵,与此同时,身形之上有一道浑浊恶气升腾起来。 蔡蕹急忙提醒道:“张师弟,小心!” 疾呼之中,他正要上前帮忙,忽然天中有剑光一闪,随即一颗头颅冲天飞起,而后一具无头尸首从天坠落下来,重重掉在了地面之上。 他顿时愣住,本来准备前冲的身形也是为之刹止。 那剑光一掠削首,在半空之中倏忽一转,就往来处归返,张御伸出手去,一把拿住剑柄,顺手将之送入鞘中,那轻松模样,好像随手碾死了一只虫子。他抬目看向蔡蕹道:“蔡师兄,我们谈谈?” …… …… 第一百一十六章 神异化浊恶 蔡蕹看了着张御,又看了看地面上那无头尸体,微觉恍惚。 他这位同行之人的厉害他可是领教过的,凡是被其身上恶气感染或者肢体碰触到的人,都会变得僵滞不动,而在过后持续的侵蚀之下,就会成为其人的“炼药”。 因为这种恶气的侵蚀很奇诡,如果事先不知晓底细,一般的心光对其几乎是不设防的,他之前与这位切磋数次,次次都是因此败北,可怎么也想不到,其人居然被张御一剑飞来,斩杀当场。 不过……飞剑? 他蓦然惊醒,似乎想到了什么,颤声道:“张师弟,你……莫非你以是观读到第二道章了?” 张御一点头,道:“方才得见灵明未久。” 蔡蕹怔怔看着他,目光无比复杂,半晌,他感叹一声,道:“张师弟资材天授,超拔尘俗,未想蔡某有生之年中,竟能够得见张师弟这般人物。” 张御道:“蔡师兄过誉了,东廷都护府不过三百余万人口,在御想来,天夏本土该是俊才更多。” “天夏?” 蔡蕹失神片刻,道:“张师弟觉得,天夏还在?” 张御反问道:“那蔡师兄又为何认为天夏不在了呢?” 蔡蕹苦笑道:“是啊,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觉得的呢……” 张御道:“那日我在学宫中时,迟学监曾言到,天夏在,则我等归去天夏,天夏不在,则我等便是天夏!御深以为然。” 蔡蕹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但双拳却不自觉捏紧了。 张御转头看向东面,他的目光似能透过重重夜幕,一直看到那汹涌的腾海,他道:“浊潮正在消退,我想,我们很快就可以见到结果了。” 蔡蕹这时忽然道:“有人会不甘心的。” 张御看着他道:“蔡师兄,以你之见,那些浑章修士谁成为阻碍么?” 蔡蕹摇头道:“张师弟,修炼浑章的人并非都是一个心思,其实大多数在意的只是自我,而有一些人确然怀着一些可笑想法,但他们也只是口头上说说罢了,很少付出实际行动。 不过有一些人,他们其实更希望看到天夏归来,在这个立场上,他们和玄府并不是敌人,至于我说的那些人……张师弟你应该清楚我指的是谁。” 张御点了点头,道:“相信那一天不远了。” 蔡蕹眼中满是仇恨,道:“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张御道:“我在荒原上遇到一些土著正在捕杀灵性生物,看去是要拿剩下的尸体与蔡师兄你等做交易,不知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蔡蕹恍然道:“原来张师弟是为这件事而来,我说你怎么在这么这里,你且放心,这一次并非是有人要弄出什么动静来,而是想从灵性生物之中采集到神异器官。” 张御一思,道:“神异器官?莫非这东西与和浑章修士的修炼有关么?” 所谓“神异器官”,其实就是灵性组织另一个说法,不过区别是略有一些的,拥有神异器官的生灵祖上通常都与异神沾点关系,或者干脆就是从异神降临过后的载体上得来的,这些东西一般会被玄府拿来炼药。就算他在炼丹的时候,也会用到一些灵性生物的骨骸和内腑。 蔡蕹点头道:“是如此。” 他说到这里时,忽然感慨了一声,“我也是方才知道,浑章修士在被大混沌侵蚀之后,实则是可以用灵性生物或者异神的降临后的神异器官来消除抵抗的。” 张御倒是第一次听闻这种东西可以用来抵抗大混沌的侵蚀,也是有了一些兴趣,道:“还有这等事?蔡师兄若是方便的话,可否详言?” 蔡蕹道:“这倒没有什么不可说的,我之前以为,浑章修行就是自求,后来才知,就算自求也并非任意施为,浑章也有前贤留下的秘法可加规正你的路数,只是向大混沌求取实在太过容易,而与秘法相对应的灵性组织又很难找寻,所以很多宁愿走相对简单的道路……” 接下来,他便将自己所知道的东西都详细讲述了一遍。 其实他为了复仇,有一段时间差点也忍不住这样做,因为那样得来的力量更简单,也更容易,威能也不小,可他并不是肆意妄为的人,同时还有家人的牵挂,也记得张御之前的告诫,所以没有去迈出那一步。 张御听他的讲述的时候,也是站在此时高度的上时不时提出一些疑问和看法,这一番话谈下来,双方都是觉得收获不少。 张御看了看天色,一夜已过,黎明将至,他道:“我杀了蔡师兄那位同伴,蔡师兄回去之后可有麻烦?” 蔡蕹摇头道:“此辈大多数人因为心智混乱,互相之间毫无感情,只有利益牵扯,且自身的弊端又大,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自我消亡,或者变成混沌怪物了,只要我能带回去足够的神异器官,就没人会过问其余事。” 张御想了想,道:“那些土著本欲捕杀的螺角白山巨牛让我杀了,蔡师兄既然有用,那稍候我将牛身上的神异器官交给蔡师兄带回去吧。” 蔡蕹一怔,道:“白山巨牛?”他惊奇道:“这些土著竟敢捕杀这样的巨物?” 张御淡声道:“荒原上的灵性生物本就少,那些土著又从异神信徒手中交换得来一批所谓的‘神授’武器,或许以为这样就能对付这头巨牛了。” 蔡蕹摇了摇头,这片大陆上的土著对异神有着狂热的崇拜,很难用正常人的思维去理解,不过这或许正是这些神明所希望看到的。 他又想了想,抬起头来,正容拱手道:“那我就承张师弟这个人情了。” 不过他那些土著做交易,只需要一些特殊的金属武器和盐块交换就好,再搭上一些特殊炼制的秘药,但是放在张御这里肯定是不行的。所以他暗下决心,等到下次再见面时,自己当带来一些足够有价值的东西用以回赠,至少也要与这神异器官相当。 两人再说了一会儿后话,就各自分别。 蔡蕹站在旷野上,看着张御化一道虹光遁空而去,心中感慨不已,站立许久后,才转身离去。 张御回返瑞光后,先是去了一趟玄府事务堂,交代一下此事已然了结,出来之后,而后又转至库房,那头白山巨牛的尸身正在摆在这里, 因为这头灵性生物是他捕杀的,所以算是他个人的东西,府中的役从正等着他回来处理。 他心湖一扫之下,立时就在白牛的心脏位置发现了一处异常。 于是来到了巨牛背后站定,剑光一闪之下,剖开了一道伤口,随后他伸手一张,而后一个拳头大小的东西就从那巨大躯体之内被摄拿了出来,并落在了他掌中。 这个东西像是一只心脏,外观精致华美,通体宛若水晶筑成,里面犹如血管的脉络也是看得清清楚楚。 毫无疑问,这就是神异器官了。 且他能感觉到,白山巨牛原本当是不具备这样上乘的神异器官的,应该是被天平之神的神力灌注后才发生了这样的改变。 他不由念头一转,这样的东西若让蔡蕹带回去,会否有资敌之嫌? 不过再一想,按照蔡蕹的说法,现在能用这东西的人只是少数,所以有极大可能是用在他自己身上,而修为更高的人,就需要直接从异神身上获取神异器官了,还看不上这样的东西。 思定之后,他将这东西用一只专以盛放灵性组织的玉匣装好后,出了玄府,回到居处,让李青禾将之寄放到了银署之中,到时自有蔡蕹的人过来将之拿走。 因为天平之神的事做完后,暂时没有什么事来麻烦他,他便准备下来安心修行一段时日,顺便把养父留下的那块石板的事弄清楚。 于是转回静室打坐,然而方才坐下,忽感心湖之中有一阵异动,他心念一转,就又站了起来,自静室内走了出来,还未走得几步,就见一道金色的影子一闪,一下跳到了他怀里。 …… …… 第一百一十七章 瑞光图 张御起手轻轻一托,将妙丹君接住。他打量了一下,经过一次长眠后,这只小豹猫的体型并没有多少改变,只是比原来略微大了一些。 这倒不奇怪,因为妙丹君并没有完全渡过幼生期,而且这种天生的灵性生物,其大小有时候是会为了适应环境而发生变化的。 体型更小也就意味着不被视为威胁,可以更好的藏身和隐蔽,同时也能拥有更为灵活而敏捷的动作。 有所不同的是,或许是前端日子以丹药为食,妙丹君身上的灵性着实增长了不少,身外那一层彩光如雾气般飘荡着,里面好像有着许多细碎璀璨的晶屑,轻轻用手拂过,就跟着一起飘动起来。 他在妙丹君的脑袋上揉了几下,正要将它放下,不过这只小东西却是爪子搭着他的袖子不肯下去,并发出稚嫩的喵呜叫声。 他通过心湖,立时明白了它的意思,这是睡久了在家里待不住了。 他考虑了一下,便就带着妙丹君大步走出了居所。 出门之后,他沿着大道往西北方向走去,不久之后,面前就出现了一座高台。 此处名为“揽月台”,是学宫第二高地方,只比奎文堂略低,有些时候会有一些学宫中的师教来此邀月共饮,遥望故土。 他到来之时,正是日落时分,站在此间,可以清楚的看见整个瑞光,此刻夜色尚未完全降临,但星星点点灯火已然亮起,海天之间的晚霞渲染出丰富的色彩层次,壮美而又绚烂。 这里足够宽敞,视线也是广阔,他将妙丹君放下,来至高台边缘,迎着傍晚的微风,负袖遥望着远方。 妙丹君也是蹲在他的脚旁,耳朵微动着,好奇而谨慎的看着这副景象。 张御此时蓦然发现,自己虽至瑞光许久,可还从来没有真正的画过这个城市的全貌。 思考了一下,他便来至不远处的台亭之中坐下,而后拿出小册和几支特制的画笔,便在这里描摹起来。 超越常人的感官让他看到了许多常人无法望见的东西,敏捷的思维让他的动作和反应极快,这使得这幅画的内容更为丰富,细节也更为充实。 可是他动作却一点都不慢,且落笔细腻准确,在天边横铺着的霞云还没有完全褪色时,便已完成了这一幅画作。 这是一幅长卷,将瑞光城完整的容纳到了其中,但在他的小册上,每一页只能看到一部分,需要将十数页裁剪下来,并拼合在一起,才能看到全貌。 这也代表他心中充满着光亮且又处处割裂的瑞光城。 当他伸手准备将摆在石案上用过的画笔收起来时,却微觉异样,转头一看,妙丹君正用一只爪子搭住画笔,并冲他喵的叫了一声。 张御心下一转念,顿时明白了它的意思,于是目光向旁边示意了一下,妙丹君立刻一窜,几个纵跃,来到一根栏杆上蹲坐下来,尾巴则高高竖起,背对着整个瑰丽的天地。 张御拿起画笔,用不多时,就将一只小豹猫的形象勾勒出来,身上金色的毛发,飘荡着彩色炫光,还有那后方的壮阔的背景,都是一齐呈现纸上。 画完之后,方才放下笔,金影一闪,妙丹君已是飞快跑了过来,尾巴竖起晃动着,好奇的打量自己的画像。 张御干脆将画册竖起,放在那里任由它自己欣赏,他则走到一边,看着不远处高隆的北启山。 之前去事务堂见项淳时,后者告诉他,以他此刻修为,按理说当去面见玄首,只是玄首如今正在闭关,故而没法见他,不过待到年底,玄首当会出关,到时自是会替他安排的。 实则见不见玄首,对他来说倒无甚重要,玄首不出来更好,意味着没人可对他安排什么事务,他只需安排好自身的修行就好。 在这里站了一会儿之后,见天色已是完全黯淡下来,这才回到亭子里,伸手揉了一下蹲在那里还在欣赏自己的妙丹君,道:“回去了。” 他将画册收起放入衣兜,而后往台下走去,妙丹君一个跳跃,从石桌上轻盈蹦下,跟随着他往居处回返。 很快又是十余天过去,时间进入了十月下旬。 张御多数时间都是在居处修行,有时候会去宣文堂查找那块石板的线索,虽然有了一些收获,但他发现有些的符文涉及到十多门偏僻部落的土著语。 虽然他也能粗浅的辨认出这些语言的出处,可要想释开里面的符文,那无疑需要更深层次的理解,这便需要重作学习了。 以他的现在理解力,学起些东西来自是毫无难度,稍微话费些精力和时间便可完成。 只是令他感到疑惑的是,从阿尔莫泰临死之前的话,说明其人是知道这东西的来历的,并从这上面得到了一些好处。 可从这位的以往经历来看,其并不是一个知识渊博的人,势必也不会认得上面的语言,那么剩下唯一的解释,就是其人依靠了神异本能了。 神袍与人高度契合后,神袍主人就等于掌握了一部分异神的力量,甚至能无端明白许多自己不明白的东西,阿尔莫泰应该也是如此。 那么由此推断,这石板毫无疑问是与这片大陆上的神明有关的。 他略作思索,相信顺着这个方向找下去,自己终是能够解开其中的隐秘的。 在临近月末的时候,张御受邀曾去了一次布拍市会,将那头螺角巨山白牛整个卖了出去,除却上缴玄府的一部分,余下的回报仍是堪称丰厚。 期间他出于撞运气的打算,顺手买下了几座神像,令人的惊喜是,里面的一座神像中蕴藏有少许源能。 经过一番考证后,他发现这座神像依旧是属于瘟疫之神伊米特里的。 这令他有些疑惑,迄今为止,他接触到了不少神像,可为何只有瘟疫之神的神像上藏有源能? 还是这个神明有什么独特之处? 在一番深思下来后,他心中不禁有了一个猜想,为了加以验证,他让李青禾四处去收购瘟疫之神的神像。 由于瘟疫神众的灭亡,诸多信仰瘟疫神明的土著部落都是暗暗将神像藏匿或销毁,不过也有人将之当古物一样卖给了古董商人。当然,其中有些人未必能分辨清楚自己手里的神像属于哪个神明。 所以他这次的收购很是顺利,短短几天之内,就收上来百余座各式各类的雕像,而里面蕴含有源能的就有三座。 张御在详细查证下来,发现其中两座仍旧是属于瘟疫之神伊米特里的,而另一座,则是属于情爱之神米秋里。 这一次,他结合之前发现的蕴藏有源能的物品,从中总结出了一个重要共性。 那就是藏聚源能的物品多数古老且具备传说性。 譬如瘟疫之神,他是古老史诗的主角,诸多部落都有他的故事流传,而他同时又是上个纪元就存在的古老神祇,所以很多神像已经拥有了数千年的历史。 至于那个情爱之神米秋里,同样也是如此。 关于这个神明的故事流传度相当广泛,传说中许多部落之间的联姻都离不开这个神明,甚至神明与凡物之间的结合,也有其身影掺和在内,所以尽管这位神明虽然比不上伊米特里,可在土著之中也是尽人皆知。 这里另一个证据,就是之前从药行搜集到的异怪骨骸,从后来零零碎碎打听的到线索来看,骸骨坑周围有许多人为祭拜的痕迹,那很可能这头异怪生前有着不凡的名声,甚至曾被当作过神明来膜拜。 只是这些灵性生物的下场并不见得怎么好,大多数都会成为土著勇士捕猎对象,作为取悦自己所崇奉的神明的祭品。 乞格里斯峰下的祭祀坑中,就堆满了这样的灵性生物。 不过张御也是清醒的意识到,自己目前到过的地方还很少,所接触的拥有源能的物品其实也并不多,或许并不是所有蕴藏有源能物品都是如此,但目前这个共性,至少给了他一个明确的方向,有缺失的地方,以后可以再慢慢补足。 在接下来的十几天中,他按照这个线索去搜寻源能,又陆续有所收获,虽然得来的源能并不多,但却让他的心情很不错。 可以的话,他希望这样时日持续长些,这样自己就可以积蓄更多的神元。 不过他能感觉到,这些天里,浊潮又是消退了一些。 那些不希望看到都护府与本土恢复联络的人,肯定已是在做着最后的准备了,守旧派和激进派的碰撞,随时有可能到来。 而到了十一月中旬的时候,玄府那里有了动静,一名玄修奉项淳之命前来相请,说是玄首已是出关,想请他过去见上一面。 …… …… 第一百一十八章 玄玉决事 十一月十六日,日出时分。 张御着一身玄府道袍,来至玄府事务堂中。 项淳早已是在此相候,见礼之后,直接道:“张师弟,玄首这次只是出关两日,查问内外,安排诸多事宜,过后还需接着闭关,时间较为紧迫,我也不多言了,你且随我来吧。” 交代过后,他便在前引路,由事务堂之后的虹廊,直往北面启山而来,到了山崖之前,两人出了廊道,走上了一条崖壁栈道。 这栈道是直往启山内部而去的,途中还经过了一座瀑布流淌的悬洞,在此行走百余呼吸,踏上了一座平台,后面是一条长长通道,门前有一名道人在此守候。 项淳上前一礼,道:“权师弟,我把张师弟带来了,老师可在么?” 权姓道人回了一礼,他看了看张御,点了下头,道:“稍等,我去通禀。” 其人转身入内,不算太久之后,又转了出来,对着张御抬手一礼,随后侧开一步,道:“张玄修,玄首请你相见,你自入内便是。” 张御还有一礼,又对项淳一点头,就摆开袖子,往里那通道之中走去,在行走之时,他脑海里也是在想着关于这位玄首的传闻。 这里除了一些他自己听到的,很多其实都是蔡蕹告知他的。 要知道,浑章修士之中,有不少人是早年叛出玄府的,了解很多事情,他们可不会为尊者讳,说起很多事情来都是毫无顾忌。 这位戚玄首名唤戚毖,是六十年前接手此位的,当年洪河隘口一战之后,诸多玄府前贤都是亡殁,所以就由其人来接替玄府之位。 其实当初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因为当时所有同辈只剩下他一个了,剩下的玄府弟子也不过只有十数人。 可以说,当时交给他的玄府,几乎就是一个空荡荡的架子了。 玄府能维持到今天,其人可称得上是功不可没,可玄府今日之窘境,同样也有其人之过。 这一位的行事风格相当保守,从其接掌玄府到如今,从来没有主动去做过什么,只是一门心思维持玄府本来的运转。 而浑章修士中就有一种说法,说是玄府刚开始恢复时,神尉军同样也是损失惨重,虽然又很快又挑选了一批人披上神袍,可是短时内还没有办法成长起来,要是这个时候戚毖出头压制住神尉军,那么很可能后来的局面的就不一样了。 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神尉军没有受到任何限制,甚至还得到了都护府的扶持,短短二三十年间,就已是变得势大难治了。 张御却是心中认为,有时候事情绝非表面上看去那么简单,往往内里还有更深层次的复杂原因,所以全怪责到这位玄首,这是不妥的。 特别是一战下来后,玄几乎随时可能覆亡,戚毖身为玄府唯一一位后继者,当时所面临压力,恐怕也不是外人可以想象的。 思索之时,前方道路一尽,出现一座金石门,他略略一思,伸手一推,石门向后退去,他打量了一下,步入其中,这是一个宽敞的内堂,柔和光线从顶璧的琉璃石上透照下来,落在那些周围那些青绿色的植株之上,一条金波漾漾的溪水从脚下石板沟渠中逆流而上。 他沿着坡台往上行走,百来步后,视线更为开阔,来到一个悬于半空的挑台之上,后方是空荡荡的崖壁洞窟,时不时有雾气腾绕,也分不清楚是阶前香炉之玄烟还是自然造化之用。 一名道人正闭目坐在蒲团之上,其神情威严,面目肃然,黑发似漆,须长三尺,显然便是东廷玄府的玄首戚毖了。 张御明明见得其人,可心湖之中却什么都无法感觉到,空空荡荡一片,立刻意识到应该是位自身修为高,外在心光杜绝了一切外气侵扰。 他缓步走上前去,双手一合,正容一礼,道:“张御见过戚玄首。” 戚毖睁开言,语声淡淡道:“不必多礼,你与项淳他们不同,不是我的弟子,坐下说话吧。” 张御是知道的,项淳,许英等人,是从小跟随在戚毖身边修行的,而他只能算得上是玄府的学生,双方的关系一如泰阳学宫中的师生,没有什么紧密的联系。 这里有坏处,也有好处。 坏处是其人不会真正把他视作真正的亲信,有什么自身秘藏的章法恐怕不会传授给他,好处是他相对自由,遇到什么事,只需遵从玄府的规矩便可,而不必再理会其余。 他一拱手,就来到位于下首的蒲团之上坐下。 戚毖道:“项淳昨日来时与我谈过你,他颇为殴赞叹你的天资禀赋,嗯,六印俱见,一载不到就观见灵明,是很不错,你让我想起来一个人。” 张御道:“被项主事称为玄府叛徒那个人么?” 戚毖一点头,毫不讳言道:“是他。我曾待他如亲子一般,可后来他叛出了玄府,只是因为浑章可以助他突破,我也无心去追究,由得他去吧。”他这时看向张御,眼神微厉,道:“若你有这等机会,你会如此么?” 张御淡声道:“御曾见过浑章修士,但是他们的传承是有不少缺陷的。” “缺陷么?是有。”戚毖看着他道:“可若是没有缺陷呢?” 不待张御回答,他又一挥袖,“罢了,你无需回得此问,现在浊潮消退,玄府能有你这样资材出众的弟子出现,总是一件好事,嗯,此物你拿好了。” 他端坐不动,可身前长案上却一枚玉器凭空飘起,移至于张御面前。 张御伸出手去,将此物拿入掌中,这枚玉器形如一枚瓦片,弧度略高,大约一个手掌大小,表面光润,内有云霞涌动,玉质也很特殊,他之前从未见过。“ 戚毖道:“这里面藏有一道章印,你若有缘法,自能悟得,悟不得也没什么关系,不会耽误你修行。只是这玉器你需收好,不能遗失了。” 张御道:“敢问玄首,不知这是何物?” 戚毖语声平静道:“玄玉。” 张御道:“莫非用以传承章印的玄玉?” 戚毖道:“就是此物,只是你手中的拿到的只有半块,不止是你,凡是观读到第二章书的玄修皆有一枚,而另一枚则在我这处,如果你传授章印于人,就需要以此玉来我这处拓照。” 说话之间,他又从袖中拿出一物,“看好了,这便是另一半。” 张御看了过去,见戚毖所示之物与他手中玄玉外观相差不大,但略有区别的是,正面之上有一个“玄”字, 戚毖把此玉在他面前展示了一下后,就又收入袖中,又道:“每一个持有玄玉的人,都肩负传承玄府的责任,将来恐怕就会轮到你,当然也可能永远轮不到你,就我而言,你非是我弟子,我却并不希望传到你手。” 张御对此倒不在意,玄首之位,看去好处不少,可所需背负的东西也实在太多,且被牢牢拴在了在东廷这处,这与他的意愿不符。 这时他心下一转念,抬首道:“御有一事请教玄首。” 戚毖看他一眼,道:“你说。” 张御道:“当日御入玄府,曾见一位道人,得其相助,窥见大道玄章,却不知这一位是何人?” 戚毖语气淡淡道:“你刚才不是见过了么?”说到这里,他把大袖一挥,道:“好了,话便说到此处吧,我该交代已然交代,张玄修,你可以回去了。” 张御点了点头,他自蒲团之上站起,合手一礼,就往外走去。 戚毖看着他一路往外走,只是静静坐在那里。 张御走出石洞厅,沿走廊往外而来,很快又来到了之前的入口处,却见项淳还等在此,便一拱手,道:“项师兄,有劳久候了。” 项淳道一声无妨,又问道:“师弟,一切可还顺利么?” 张御道:“与玄首说了几句话,别无他事。” 项淳想了想,关切问道:“那么张师弟,玄首可有赠予你玄玉么?” 张御道:“已得此物。” 项淳神情一松,露出一丝笑意,道:“张师弟,有玄玉,你便是得了玄首承认,是我玄府继者之一了,下来便可参与府内决事了。”说到这里,他沉吟片刻,最后抬头看向他道:“眼下有一要事,我们几人暂还无法下定决心,既然你已得玄玉,那却要问一问你的意见了。” …… …… 第一百一十九章 神元渡道 从启山山腹之内出来后,张御与项淳一同回到了事务堂中。 项淳现在对他很是客气,请了他坐下后,又命人沏了杯香茶上来,这才回到主座之上坐定,说起了正事。 “就在今年士议之前,为了压制神尉军,上任姚公府曾几次我与我商议对策,最后决定不先打击神尉军本身,而是把目标定在朝明城上。”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道:“不知道张师弟可是了解朝明城的事么?” 张御点头道:“听闻过一些。” 他在司吏衙署的时候,蒋定易就曾为朝明城的事头疼,因为那里的地方官吏几乎全是由归化土著担任的,衙署派去的事务官吏不是被架空,就是被驱赶回来。 要单纯只是一个反抗都堂的城镇,那么都护府的兵马立刻可以将之镇压下去,可问题是,朝阳城早早就与神尉军勾结到了一起了。 现在的情况是,这个城镇每年都会给神尉军上供大量的财物,而只给都府象征性的缴纳一些税款。 不止如此,据说因为都护府的威信缺失,城中开始有些人肆无忌惮的信奉异神,很多南方本是被灭亡的异神又在这座城市里死灰复燃。那么长久下去,城中之民到底算是都护府的子民还是异神的信徒就很难说的清楚了。 项淳道:“张师弟既然清楚,那我便不多作言述了。神尉军拥有了朝明城,那便拥有了自己的财权,这是都府难以容忍的,故是清理此处势在必行,而我与几位同门也以为,绝不能让土著异神再度复苏,也是因此,都堂决定在士议之上全力支持我玄府。” 说到此处,他叹了一声,“本来事情一切顺利,只是士议期间,姚老公府忽然病重,导致人心惶惶,且那时神尉军曾数次闹事,为了暂时稳住神尉军,又为了照顾老公府,姚公府让出署公之位,该由向来中立的柳奉全接任。 柳奉全上台后,因为自身威望不足之故,对此事曾有过犹豫,一是怀疑玄府的能力,二来怕激怒神尉军,所以曾一度想撤回这个定策。 下来的事师弟也知道了,为了坚定都堂信心,我玄府不得不几次围剿异神,后又不惜全力围剿对北方危害甚众的瘟疫神众。 所幸此事得众位同门全力相助,再有张师弟你的出手,这才得以全功,也是因此,我近来再次寻上柳奉全,他终于同意继续这个计略。” 张御心里清楚,事情应该没这么简单,要不然项淳也没必要来找他商量,道:“这里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么?” 项淳一叹,道:“本来按照我与姚公府的计议,由他说服大都督,借用都府之内的人手,与我玄府合力扭转局面……” 他摇了摇头,“其实人手倒不是最紧要的,主要是表明这件事是都堂与我玄府一同决议的,神尉军就算知道了,也不敢妄动,至多只会有一些小动作。可是现在,柳奉全既无此意愿,也无此能力说服大都督,不过……” 他抬起头,看向张御,目光之中带有几分期待。 上次礼争之事他也是知道的,张御去了一回都府,大都督就彻底放弃了所谓“新礼”,说明张御在这位大都督面前是具备影响力的。 张御明白他的意思,他思索了一下,坦言道:“项师兄,大都督虽然年纪小,可也有自己的判断,绝不是他人可以轻易左右的,或许姚公府可以,但御并无此能。” 项淳一听,微觉失望,不过这个事情是难得可以打击到神尉军的机会,他是不会放弃的,他道:“既然此事无法,那么我们玄府只能单独行事了,可如此一来,万一事机有变,都府是不会站在我们这一边的,所有事情皆需由我们玄府自身来承担,所以在之前商议中,有几位师弟也是反对此策。” 他再度看向张御,“张师弟现在你也是了解此事了,却不知你的意见是什么?” 张御心下一思,与神尉军终归是要开战的,神尉军不动,只是还没有把握,现在既然能光明正大的削弱此辈,那又为何不做? 不过他也知道项淳的意思,他若是同意,那么这件事肯定需要他也参与进去。 这对他来说倒不算什么,这些试图分割都护府与本土联络的人,他是一定要打倒的,这与他自身的意愿是相符的。 所以他没有什么犹豫迟疑,直接言道:“朝光城崇奉异神,排斥天夏子民,御以为,此事不可拖延,当要及时下手清理!” 项淳见他赞同,不觉振奋,点头道:“好,张师弟支持此事,我这里又多一臂助,张师弟说得不错,异神之流绝不能姑息,我这就回去再设法说服那几位同门,一有消息,我当派人前去通传师弟。” 张御言道:“这几日我当在居处修行,事情若定,项师兄随时可遣人来寻。” 事情议定,他见再无其余事宜,便就出声告辞,项淳则是亲自送他到了大堂门口。 出了玄府后,张御一路回到了居处,逗弄了妙丹君一会儿,稍加洗漱,就在静室内之内坐定,随后将那半块玄玉拿了出来。 戚毖说这里面蕴藏有一个章印,能不能见到全看他自己,可他略略感应了一下,这东西却不似之前所见的那些拓照有章印玉简,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之前在曾问戚毖,当日初入玄府大殿后,第一个见到的道人为何人? 戚毖回言,他方才已是见过了。 他的确实是见过了。 那个道人就是玄首手中那半枚玄玉所化,当然,那并非是什么活人,而只是一缕前贤存驻其中,并用来点化后人的意识。 实际上,他之前所有接触过的章印之中,都有前人的意识存驻在内,每一次他都是先得了这些意识的正确指点,而后才去观读章印上的内容。 这些意识充当的是一个指引者的作用,相当于玄修的半个老师。 玄修在修行时,很多人在最初的时候,或许会有所疑问,为何自己观读大道之章的章印时,只需投入神元,就能莫名学会各种技巧和能为? 随着时间推移,很多人就把这当成一种理所当然,没有再去刻意探询的欲望了。而且很多玄修本身也不在意此事,你只要知道这么做可行就是了,又何必去关心为何可行呢? 可是张御不同,他两世为人,思维方式与一般的天夏人并不一样,最重要的是,他最初接触的是旧修的修炼方法。 旧修的修道就是问道,所以他一直未曾放弃探究这里的因由。 在元命之章时,他只是有些模模糊糊的概念和猜想,可到了灵明之章后,随着境界的提升,再加上有意识的察问自身,却是逐渐看得较为清晰了。 大道之章被玄修称为载道之器,这确然不假,因为玄修修行都要依靠道章道印,就算神元,也是修炼者在感受到大道之章后,才能被引导出来,继而提聚积蓄的。 神元其实分为“神”与“元”,这里的神是指照彻自我乃至万事万物的一点灵光,而元则是指一个人的本元,是一个人存驻于世上的根本。 拥有了神元,你就可以与大道之章进行“交换”。 浅显点来说,比如一个修炼者在修习一门功法时,需要花费一定的精力和时间,而神元就是将你自身的精力和时间统合到了一处,且并不限定你学习什么,修士只要专注提聚神元就好,碰到需要修习的东西,只需要在大道之章上投入神元,那么就会视你投入神元的多寡来获得回报。 神元投入的越多,就意味着你学习某一个技巧和能为时所付出的精力和时间越多,反之则亦然。 当然,因为每一个人资质禀赋和根底不同,有些人可以轻松学会的东西,另一些人投入再多精力也未必能够学会,所以章印之中往往还留驻有前贤的意识和经验,如此可让任何一个后辈都观读明白,至多就是神元多耗用一些。 也是因为如此,新法的传承扩张起来极快,因为此法并不需要传统的师徒授法,你只需要感应到大道之章,那么你就能修行。 张御的手指在那半块玄玉上划过,戚毖说这里藏有一枚章印,他猜测之所以自己无法感应到,或许就是因为其中没有前人意识存在,所以不像以往那些章印一样,在意识层面上可以贯通。 他思索了一下,既然如此,那不妨换一个方法,他于心下一唤,便将大道浑章唤出,目光一转,就落到了其中一枚章印之上。 …… …… 第一百二十章 呼吸通意 张御这次所注视的章印乃是“真息”之印,此是当初跟随旧修老师修习时所得的呼吸法。 他的老师曾提醒,不要试图用神元去提升此印,否则会发生不可预测之变。 他后来也是理解了其中之意。 因为这呼吸法本就是用来打破身体束缚的,这和寻到玄机,继而打破身躯极限是一个道理。 所以“真息”之印若是用神元去提升,那在当时的情况下,就等于是强行在浑章上去寻找第二章书的章印了,以他当初的情况,那多半是会被大混沌所侵蚀的。 虽然从理论而言,只要有足够的神元这件事似乎可以做到。 可他现在能清楚感到,涉及到境界层次的跃升并没有这么简单,在没能接触到某一个足够能引发蜕变的契机前,神元再多也没有用,不成功还好,一旦成功,那最终的结果就是导致欠失的部分被大混沌的力量所填补。 而现在他已然身体已然完成了突破,所以再提升这个呼吸法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或者说,呼吸法本身对他也没有什么太大作用了。 但是他之所以眼下做此选择,那是因为戚毖在给他半块玄玉的时候强调了一句缘法,这个说法可不像玄修的语气,而是典型的旧修的论调。 可其实这并不算突兀,因为新法最初的建立本就是由一批旧修参与和推动的,玄玉这东西,也应该是玄府从本土带来的,或许比想象之中还要古老,所以带一点旧修的色彩也是极有可能的。 既是如此,他便想试一试,用旧修的手段,看看能不能在玄玉上引动什么机缘来。 旧修之法,是用心意呼吸以沟通,一如他那柄夏剑一样,这里最重要的,一是诚心诚意,二来就是那呼吸法门了。 神元投入之后,“真息”之印瞬息间便观读完成,随着一道光芒从章印上照落下来,他顿觉一股奇妙的感觉在心中升起。 实际上他的身躯并没有实质上的变化,倒是对外物的感应,似是变得更为灵动飘渺了,但也仅只是一点很微弱的提升。 他仔细体悟了一下,要说完全没有改变,也不尽然,若说这个呼吸法以前是一潭自我循环的池水,闭塞而隔绝,那么现在就是沟通了外面的活水,内外得以流转交通。 之前他一直以这个呼吸法代替睡眠,只是在打破身体束缚,进入灵明之章后,作用已是不大了,似乎也只是保持一个习惯了。 这月余来提聚神元他用得也是玄府的呼吸法门了,可在真息之术提升之后,似又能提供实质性的帮助了,这倒是意外收获了。 转念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这一突破,自己现在似乎也能修行他老师所说的下一段的功法了。 但这也就是想想罢了。 旧修的东西是需要长时间去磨练修持的,呼吸法只是最简单的一种,后面还有更为复杂高深的法门,甚至还有如桃定符一般的难题,连更上层的功法都要自己去寻。 与其在这上面花费心思,那还不如多观读两个章印,所搜集一些拥有源能的物品。 这时他往那玄玉看去,心中转念,若是此法还是不成,那也不必太过执着,暂且放下,这东西总在自己身边,等日后再去寻觅机缘好了。 思定下来,他当即盘膝坐定,而后把这玄玉摆在手心之上,缓缓呼吸,心神慢慢下沉,试着沟通此物。 他并没有去刻意探寻,而是纯凭自然,机缘来则取,不来则不取,不萦于心。 也不知过去多久,他忽从深沉定坐之中醒来,只觉气息畅达,神思澄澈,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他立时察觉出来,这块玄玉有着辅助修炼的作用,那即便上面没有什么章印,也是十分也有的一件宝物了。 不止如此,他之前的思路的是正确的,方才的沟通的确有了一点作用,这玄玉中的确是存在着一枚章印,但是这个章印之上没有任何章印名,里面的东西也似也模模糊糊,似空非空,难以辨认分明。 他思忖片刻,这玉中之印既然是用旧修的方式才能感应到,那说不定里面就是旧修留下的某种功法,现在自己之所以看不清楚,很可能是修为不够。 既是如此,那就暂且放下好了。 对他来说,这一回顺带提升了真息之印,又验证了这玄玉是一枚法器,这同样也是收获了一份缘法,不必再去奢求更多。 他起身从静室出来,便来至居处顶层,趁着风光正好,景色明媚,便在此泡了一壶茶,边是品茗,边是翻看一本古代秘文,而妙丹君则是在一旁来回纵跃,追逐拨弄着一只弹来弹去的软脂球。 过午之后,李青禾走了上来,道:“先生,严少郎来了。” 张御道:“让他上来吧。” 李青禾应声而去。 过了一会儿,严鱼明来到顶层之上,躬身一礼,将一份文书递上,道:“老师,上次老师关照弟子的事,弟子安排下去后,现已是有结果了。” 张御道:“做得不错。” 他接过文书翻了翻,果然地位不同了,玄府的态度也就不同,这次他一提出此事,玄府就派出了十几名玄前往晓山镇查探。 带队之人是一名凝聚出心光的玄修,认真搜寻之下,的确在废墟附近发现了一个地下通道。 这些玄修在深入一段后,发现了不少土著,并与之产生了冲突,因为不知敌人有多少,对方势力又不是不明,而下方的地域也非常广大,所以众人很快又退了出来,回来之后,又将此事上报。 他心下一思,项淳现在正谋划对付朝明城,结果未出之前,恐怕也只能将此事暂时先放一放了,毕竟玄府力量有限,只能先集中针对一处。 他又翻了翻此回参与查探的玄府弟子,还有各人具体的作为。意外发现白擎青也在其中,而且在里面起到了很大作用,就是靠其人修炼的目印观望之术,众人才找到了那入口。 想了想,他拿过笔来,对文书中的每一人都是写了下一段评价。 他的态度这关乎到玄府对这些玄修的评判,当然,也不能随意评论,是要根据事实而来的,但是稍稍偏向一二人,倒是没有问题的。 他在其中几个人的名字下面多写了几句话,特别白擎青那里着重加注,总算当初也是一同入府的,也算是其人给一点照拂吧。 当然,白擎青是什么心情想法他肯定是不知道的。 就在他落笔之时,李青禾再次来到顶层之上,道:“先生,项主事派来过来,说是有要事相请。” 张御手中之笔微微一顿,知道事情已是有结果了,他把最后几个字迅速写完,把笔一搁,站起来道:“去告诉来人一声,说我准备一下,稍候就到。” 就在同一时候,都护府西南方的燕喙湾里,一艘中型帆船驶入了港口,从宽阔的索架梯板上陆续下来十几个人,他们都是穿着罩衣披风,个个身形高大。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他五官挺拔,眼神锐利如鹰眸,面部瘦削,嘴唇较薄,面上的胡须较为沧桑,发髻收拢的好像很随意,微微飘散下来几缕。 等候在港口上的人一起涌了过来,其中一个魁梧大汉上来一拱手,中气十足的说道:“迟军候!” 中年男子移目看来,语声中透出一股深沉,道:“我不过是一个前军候罢了。” 魁梧大汉斩钉截铁道:“阿尔莫泰失踪将近两个月了,他一定是出事了,回不来了,所以叫以军候称呼尊驾,一定是没错的!” 中年男子摇头道:“我不是,别这么叫我,我会不高兴的。” 魁梧大汉嘿嘿一笑,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最是看得出来,虽然这位表面上不情愿,可心里其实挺乐意的,就是嘴上还不愿承认罢了。 “矫情!” 他心中狠狠鄙夷了一下! 中年男子听他这么说,似乎很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好像你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反正我也不能强迫你们。 这时晨雾驾剑散去,远处的朝明城露了出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道:“朝明城似乎比以前大了些,嗯,城墙上也加了点东西。” 魁梧汉子不由吃了一惊,近来朝明城外面确多了一些建筑,还在城墙外面涂抹了一层赤泥,这是早年各个部落修建神庙用的,据说可以有效抵抗灵性的侵蚀。 没想到这位隔着这么远,还能看见这么微小的变化,当真了不起。 想到这里,他原来的心思不由收敛了一点,试着问了一句,道:“还未请教,迟军候这次是来做什么的?” 中年男子一听他这么说,立刻毫不留情的呵斥道:“不用在我面前装腔作势!我知道你们在都护府里有自己的眼线,都堂上也有被你们收买的官吏,我来的目的你们一清二楚!” “到底谁在装腔作势?” 魁梧汉子又在心里了骂了一句,当然表面上还是笑意盈盈,现在他们离不开对方的帮助,而起至少面前这位不贪财,在被骂和金钱之间他宁愿选择前者。 他一侧身,道:“迟军候,是我的不是,码头风大,我们入城再说话吧。” …… ……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朝明 迟授站在一座由古代宫殿废墟改建出来的石堡之内,看着窗廊外街道广场上的喧闹,那里正围着一个简易的祭坛举行着献祭仪式。 此刻仪式已是到了尾声,祭祀一刀划开了一头牡鹿的喉咙,并将事先准备好的香料和花瓣洒下。 随着鲜血在祭坛上流淌,他留意到上面有模模糊糊的影子出现,随后有一阵带着灵光雾气洒下,所有人参与祭祀的人都是大声欢呼起来。 他身为神尉军的军候,对神明知之甚深,眼前不过几十人的献祭,且送上的还不是什么上好的祭品,却反而得了神明回应,甚至显露出了神迹,这应该不是对面的神明神力多的没地方挥霍,而是因为是其真身就在这附近,所以不在意这点消耗。 不过从规模上看,这些人膜拜的“神明”很可能只是一头灵性生物。 他问道:“这个‘雾神’是什么时候开始祭祀的?” 坐在桌边正在啃着羊腿的魁梧汉子想了想,道:“有两年了吧。” 迟授道:“那边的都府官吏莫非不管么?” 魁梧大汉很是随意道:“他们哪里敢管?凡是敢管事的不是沉了海就是被赶回去了,剩下的都是老实的。” 迟授哼了一声,道:“也难怪都府想收拾你们,你们做得实在太过分了!” 魁梧汉子撇了撇嘴,心道没有你们神尉军撑腰我们敢这么过分么? 可他面上却是叹了一声,道:“没办法啊,朝明城本来就是我们三个大部族,还有十七个小部族建立起来的,这里的粮食和财富都是我们的创造的,可是都护府只凭一句话就想收过去,还想像管束奴隶一样管束我们,那么我们也只好反抗了,迟军候,你说是不是?” 迟军候道:“我说了不要叫我军候,别人听了会误会的。” 我看你是巴不得别人误会吧? 魁梧汉子心里鄙夷,嘴上却是连声说好,可什么才是正确的称呼,他心里是清楚的很,所以该是怎么叫他还是怎么叫。 迟授把目光从窗口移开,转过身来,看着他道:“我想要知道,你们现在能调动多少人?又能请动几位神明?” 魁梧汉子动作一顿,回道:“这十几年,我们三家部落各自供奉一位神明,其中经两位肯定可以呼应我们。” 迟授皱眉道:“还有一位呢?” 魁梧汉子迟疑了一下,道:“这位是‘恶乱’之神,我们怕请了他过来,我们自己先乱了起来,那还不如不请。” 迟授闻言,却是毫不客气的抨击道:“既然是这样,你们当初怎么会膜拜这位神明的?你们的脑子哪里去了?” 魁梧汉子一阵无言,这不是当时没有选择么?不然谁又愿意去信奉这样的神明呢? 他呵呵一笑,道:“是我们考虑不周,考虑不周,这不是迟军候你来了么?即便少了一位神明,想来也不用怕什么。” “这回不同。” 迟授眼神变得更为锐利,道:“玄府最近消灭了瘟疫神众,并且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失,我们不知道他们倚仗了什么,但这件事里,肯定藏有我们不知道的力量。” 他这一回到来朝明城,若是事情能处理好,那重归军候之位那是十拿九稳,可他的压力也是很大,因为他实在弄不清楚,自己将会面对什么样的对手。 魁梧汉子道:“我想……” 他话还没有说完,一个神尉军军卒疾步走了进来,一直到了迟授身边,小声说了几句,就将一封书信递上。 迟授把接过来的书信平摊在桌案上,看过之后,用手指敲了敲,道:“玄府果然准备动手了,”随即他又将一份写有人名的纸张抽出,瞥了一眼,就随手扔在了一边。” 魁梧汉子眼尖,撇见后连忙一把伸手抓住,道:“这可是名单。” 迟授无所谓道:“这东西没必要去看,玄府要是出动我们所不知道的力量,绝不会在这在上面给你明白写着。” 魁梧汉子笑嘻嘻道:“看看也好,看看也好。”他用油腻的手纸张拉平,看了几眼,咦了一声,道:“这个张御,好像就是杀死瘟疫之神的那一位,我看值得注意啊。” 迟授冷然一笑,道:“那不过是玄府有意推到前台的人罢了,对瘟疫之神出手的应该另有他人。” 魁梧汉子见他说得严重,也是感到事情不一般,他想了想,一拍自己的胸脯,道:“那迟军候想怎么做?我们都听你的。” 迟授道:“我的意思是,立刻举行仪式,设法唤动所有神明的真身到此,” 魁梧汉子一愣,道:“是不是太早了?” 神明真身一般是沉睡的,若是醒了过来,那每一天所需的祭品都是海量的,现在大小部落供奉的神明超过五位,虽说其中有几位只是灵性生物,可消耗却一点也不会少多少。 而且万一玄府的人迟迟不来呢,这笔损失又算谁的? 迟授用犀利的眼神盯着他道:“玄府的力量未明,我们只能全力以赴,这个时候就不要再想心疼区区一些祭品了。” 魁梧汉子忙道:“我自然是赞同迟军候的,但这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还需要征求其余酋首的意思。” 迟授皱眉道:“怎么这么麻烦?那你快去商量,尽快给我一个答复!” 而此刻另一边,一艘不起眼的海船也正从旦港出发,沿着海岸,往西南方向行驶而去。 张御身着斗篷,戴着遮帽,站在甲板之上,看着前方汹涌的海浪,他的衣袍被海风不断吹拂起来。 年初他乘船来到瑞光城的时候,仅仅是一个会一点呼吸法的年轻士子,可现在再度出海,却已然是一个斩凡入玄的修士了。 现在他虽然拥有了一些力量,可也仅够自保,要想左右都护府的局面,却还远远不够。 一名助役这时走了过来,对他一拱手,道:“张玄修,窦玄修有请。” 张御道:“知道了。”他转过身,往上层甲板的主舱室内而来,走到门前时,两个等候在此的助役立刻为他推开舱门。 他迈步入内,目光一扫,见舱中摆有一张固定的圆案,此番同行的齐武、王恭两人已是到了。 而中间位置,则站着一名大约七旬上下的修士,虽然看去已是年纪不小,但是发须浓密,目光炯炯幽深,身躯体魄极为健硕。 其人名唤窦昌,也是当年玄首的弟子,只是之前常年在北地与瘟疫神众周旋。现在瘟疫神众被消灭,这才被调遣回来。 长年的战斗生涯使得他气势格外凌厉,哪怕站在那里,浑身上上下都有一股十分迫人的威压。 这一次前往朝明城的行动,也是由其人来主持。 张御不清楚窦昌的具体情况,但猜测这位应该是专攻“身、意”这一路的玄修,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长期与异神的对抗中存身下来。 窦昌是雷厉风行的作风,见张御走了进来,道:“张师弟来了,那人便齐了,来,张师弟,我们坐下谈。” 张御走过去,与三人都是见了下礼,这才坐了下来。 窦昌坐定后,看向王恭道:“王师弟,可以把地图拿出来了。” 王恭当即从袖中取出一卷图轴,摆在案上,并在三人面前铺展开来。 张御目光投去,见这是一份朝明城城内的详细布防图,只是粗粗看了几眼,他就已经把大致几处重要的位置记在了心中。 窦昌看过后,沉声道:“地图准确么?” 王恭道:“这是之前几批去往朝明城的事务官吏分别绘制的,我已经互相对比过了,大致都是相差不大,而且其他东西就算能调整,祭坛一旦立下,就很再动了,就算细节上有些出入,可也无碍大局。” 窦昌点头,寻常的军备布置对他们威胁不大,只有异神才是此行的需要关注的对象,只要除掉了异神,朝明城也就不足为虑了。 齐武道:“项师兄之前认为,我们玄府中一定有神尉军的眼线,我们若是出动,未必能瞒过神尉军,所以他们是不会坐视我们动手的,一定会派人援助。” 窦昌同意道:“这个不能不慎重。” 他声音凝重道:“神尉军的左军候阿尔莫泰失踪,现在还不清楚是不是神尉军弄鬼,神尉军中除了阿尔莫泰,还有前任左军候迟授,要是这两个人都在朝明城中,那事情就很棘手了。” 王恭道:“我在半月之前,已是派遣几名弟子潜入了城中,而且早在去年,我就在那里拉拢了眼线,相信很快就有消息传回,若是确定这两人都在,那么按照项师兄的意思,我们就暂且观望,不用急着动手。” 窦昌想了想,也是表示同意,两名军候再加上数位异神,绝不是他们能够抵挡的,这是较为妥当的做法。 他这时一转目,见张御一直在注视着地图,就客气的问了一句,道:“张师弟,你对此行可有什么建议么?” 张御抬头看向他,又看了看齐武、王恭二人,道:“我倒是有一个想法。” …… …… 第一百二十二章 奔袭 窦昌本来只是出于客气才有此一问,可没想到张御当真心有对策,至于言语之中的冒险一说,他倒是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他在北地牵制瘟疫神众的时候,又何尝不冒险了? 那时他势单力孤,只能专门挑那些瘟疫神子下手,这里面可谓异常凶险,一旦被瘟疫之神抓住行迹,那是必死无疑,可他仍旧凭借着过人的判断力和预见力屡屡逃脱危险,现在瘟疫之神被灭,他还是好端端的活着。 他道:“张师弟,这里都是自己人,你尽管说。” 张御看向三人,道:“诸位师兄,在说这个想法之前,御先要说明一事。” 说话之间,伸出手来,分别指了指地图上的两处地方,道:“这里是两座祭坛,我看了一下上面的标记,作画的人很用心,文彩和图案都描绘的清清楚楚,这上面显示的是海神‘尤潘’和雨神‘塔瑞姆’。” 齐武好奇道:“莫非这两个神有什么特异之处么?” 王恭皱眉道:“不对,我之前调查过,这两个异神明明是潮汐之神与河流之神。” 张御看向他道:“这就我要说的了,这两个异神应该属于古老神明,再度复活之后就有了新的‘信称’,譬如瘟疫之神伊米特里,他原本并不是叫‘瘟疫之神’,而是叫‘复仇之神’,而这两个神明实际上比他更为古老,原先的力量也更强大。” 窦昌沉声道:“它们现在应该不具备之前的力量了。” 张御道:“是的,神明复苏之后,力量是会比原本有所削弱的,但是他们只要回到世间,那么力量还是会不断提升的,这取决于他们的信众给他们奉献的祭品,还有他们自身的作为,这里最重要的就是他们对于寄托之身的神异改造。 我只想说,这两个古老神明一旦拥有了真身,那么实力绝不会弱于瘟疫之神,所以这两个神明才是我们这次应该注意的重点。” 窦昌三人都是皱眉,神情也是凝重起来,他们并不怀疑张御的说法,可他们出来之前,主要防范的是神尉军,异神则是放在较为次要的一个位置上的。 而现在看起来,这两个异神才是需要郑重对待的。瘟疫之神所带来的麻烦,他们可是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 这倒不是他们不重视此事才致有此疏忽,而是玄府接手神尉军的摊子也不过大半年,之前到处都是在救火,对抗异神,没有一刻停歇不说,人手也是严重不足。 之前虽然提前往朝明城派遣了眼线,可这些冷僻的古代知识又不是人人懂得的,又哪里去分辨这些? 王恭皱眉道:“要是张师弟早些参与决事,那我们今日就不至于这般被动了。” 窦昌却道:“现在也不晚!”他抬头看向张御道:“张师弟既然提出此事,我想那一定是有办法的,这应该就与师弟你的那个想法有关吧?说说吧,我们都在这里听着。” 张御点了下头,继续说道:“从之前的得到的消息来看,这两个神明很少露面,这说明他们还在沉睡中,还是改造寄托身躯,这就是我们的机会了。” 齐武这时道:“张师弟是想在它们沉睡时出手?可既然他们是沉睡的,那么一样也是可以唤醒的,万一朝明城的人把它们唤醒了呢?” 张御道:“神明的复苏,是件很复杂的事,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还需要准备丰富的祭品,我们是昨日才决定往朝明城去的,可即便朝明城当时就开始准备祭品,举行仪式,想要在一两天内强迫唤醒一个异神也是不太可能的。”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我在学宫中教过许多学生,曾问过他们最不喜欢什么事,他们都言最痛恨在睡懒觉的时候被人打搅,这个道理放在神明身上,也是一样的。” 三人露出了好笑的神色,显然他们都有过类似的经历。 窦昌与异神争斗的经验非常丰富,他心下略一琢磨,道:“张师弟的意思,是否是想中止这个可能已经开始的仪式,或者是干脆毁去祭坛?” 张御道:“是这样。” 齐武看着地图道:“那么用什么办法呢?这两个祭坛就在朝明城的中心地带,处于重重保护之下……嗯?”他忽然想起一个办法,猛地抬起头,道:“难道张师弟的意识,是想……” 张御对他一点头,道:“我的建议,就是我们抛下船上的一切,直接飞遁前往,如果我们动作快一些,那么在今天就赶到那里,然后……” 他食中二指微微分开,在祭坛之上重重一点,“自空中攻击这两个祭坛!” 他抬起头,“如果他们那时候他们还没开始仪式,那是最好,如果已经开始了,那这两个祭坛只要毁去,就能阻止这两个异神真身被唤醒。” 窦昌不觉点头,他是久经战阵的人,知道纵然浊潮在消退,可神尉军恐怕还意识不到来自空中的威胁,因为无论是现在的神尉军还是异神信众,都不是什么体系严密的组织,他们的反应是很迟钝的。 实际上,他在对付瘟疫神众的时候,往往一个套路就能用很久。 这并非是因为对方蠢,而是对方不愿意去改,或者是过于相信自己的力量,固执的认为上回没能用同样的手段消灭对手,只是因为自己大意或者不够努力,而越是要这样证明自己,就越是会吃亏,直到被教会如何做人。 他想了想,问道:“张师弟,你有没有考虑过,异神的祭坛应该不止一处。他们应该还有备用的,再或者,这单纯只是一个陷阱呢?” 张御道:“诸位师兄,我的专学是古代博物学,是陷阱还是真的献祭仪式,我一眼便能分辨出来,这点几位师兄不用担心。 且有一点,唤醒神明的祭品并不是那么好找的,有些东西需要临时准备,只要我们摧毁了主祭坛,那么接下来一段时间内,足够我们展开动作了。哪怕事机不对,只要我们动作足够快,那么也能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撤离。” 窦昌三人自是不难看出,这个计策简单、直接、迅速,就像一把利刃一样直插敌人内腹,其中的关键之处就在于突然性,在敌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就给予其等迅烈的打击。 齐武这时却露出了无奈表情,道:“张师弟的建议是不错,可是我与王师兄并无法飞遁。” 王恭沉着脸,没有说话。 他们无法做到这一点,倒不是他们不肯去学飞遁章印,而是因为他们本身所擅长的并非“身、意”之印。 虽然不是不可以再往这两个正印的方向上努力,可这却需要足够的神元,消灭瘟疫神众才两个来月,他们还没来得及完成此事。 窦昌想了想,道:“没关系,我可飞遁,张师弟,你方才说的冒险,就是指此事了吧?” 张御道:“是的,如果王师兄和齐师兄无法前往,那么窦师兄如果愿意的话,那就由我们二人前往此处。” 齐武急忙出声反对道:“不行,太危险了!”他转过身,冲着窦昌道:“师兄,我们可以先回去,与项师兄商量一下,而后召集能飞遁的同门一起前往,这样可以确保此行成功。” 窦昌摇头道:“既然出来,又哪有回头的道理,况且现在府中只有项师兄与我能做到自如飞遁,其余师兄弟尚无人有此等能耐,回去了也没用。” 实际上,这回出行,他原来是有一套计划的,只是出于保密,所以除了他之外,并不对其他人说,现在看来,这个计策可以先放在一边了。 他看着齐武、王恭二人道:“我觉得张师弟的这个主意不错,你们两人的意思呢?” 王恭低头一想,随后缓缓抬头,沉声道:“我赞同。” 齐武顿时无奈,三个人都同意,他反对也没用了,只能道:“那张师弟,窦师兄,你们两个千万小心了。” 窦昌语气里透着一股看淡生死的从容,道:“战阵上瞬息万变,什么意外都有,多消灭一个敌人,才多一分胜算,这需要拿命去拼,齐师弟,自我们出来那一刻,就没有什么小心不小心之说了。” 他转头看向张御,道:“张师弟,你可回去准备一下,稍候我们就动身。” 张御对着三人一拱手,就从主舱之内退了出来。他回到自己舱室内,将那赤色手套戴上,而后将斗篷紧了紧,就手持夏剑,重新回到了甲板之上。 不一会儿,窦昌也是走了出来,身后跟着齐武、王恭二人,他道:“张师弟,我们出发。” 张御点了下头,这时齐武、王恭二人对他们二人郑重一礼,他也是抬袖还有一礼,而后身上光芒一长,身上衣袍飞舞,就化一道青虹直入长空,与另一道纵起的红芒一同,眨眼间就冲入了茫茫天穹之中! …… …… 第一百二十三章 惊虹雷动 窦昌与张御二人驾光飞遁,向西南方向飞驰有一夜之后,一道狭长的海湾出现在了两人视界之中,自高空看去,仿似陆地边缘被什么鸟类啃掉到了一个缺口。 燕喙湾。 都护府西南地界最繁华的海湾。 可以看到在靠近地陆那一面,有一座闪耀着灯火的城市矗立在海岸边的高地上,它的港口设立在高地向内弯转的峡谷缝隙之内,里面现在还停泊着大大小小的船只。 毫无疑问,这里就是朝明城了。 这座城市最早由天夏人建立,最初目的是为了把南方丰富的自然资源转运到北方。只是洪河隘口之战后,天夏人的人口大大数量减少,只能把权力下放到当时的各个归化土著部落手中。 经过几十年来的南北贸易,这些部落掌握了大量的财富,他们通过不断吸纳天夏的礼制法度,以及先进的武器和技术,逐渐壮大起来,随之也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们虽然现在还自称部落,部落之主也仍是沿袭酋首的旧称,可实际上内部的组织和结构与一般的土著已然完全不同了。 他们有着自己培养的治事文吏,还有自己的军队武备,有着自己的贸易船只,他们现在完全可以称得上是都护府的地方藩镇了。 张御和窦昌二人在望见这个城市后,为了避免过早暴露行踪,所以没有再继续接近,而是远远在一处高坡之上降落下来,并在此吞服丹药,打坐调息。 窦昌待状态恢复后,就道:“张师弟,神尉军中,前军候迟授这个人眼神特别好,号称能远见千里,这里的确是有些夸张,在浊潮影响下也不可能做到,可其人对于外界的异常变化的感应无疑是相当敏锐的,他若在这里,那我们就必须要小心了。” 张御考虑了一下,道:“若是如此,我们再怎么小心,也很避免不被发现,那索性稍候动作快一些,那样就算其人察觉到了,也来不及阻止。” 窦昌表示同意,他们要攻击的目标相对固定,迟授的战斗风格和他恰恰相反,是尽量避免和人正面接触的,所以他们成功的可能性还是极大的。 商量过后,两人再度腾空而起,这一次却是往更高之处拔去,飞遁有一段路程后,就来到了朝明城的正上方。 张御看有一眼,从这个高度往下望下,朝明城差不多只有一个手掌大小,身为修行者,他的目力很好,哪怕是夜里,也能把下面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 这里远远超出了心湖的感应范围,所以为了确保无虞,他使用了辨机之印,仔细观察着城中的情形。 窦昌在旁边没有说话,他长于正面硬打硬拼,却不具备这类查敌观望的本事,他此刻看着张御从容打量下方,心里也是羡慕不已。 六印俱见就是好,这意味着后者只要神元充足,那么自身可以向任何一个地方发展,可以做到在一定程度之内没有短板。 因为事先准备充分,张御很快就找到了那两个祭坛,他能看到此刻有不少人正围在那里,在往祭坛上奉献各种祭品,还有不少人举着各种金银器皿,一边张口颂赞,一边抛洒着各种香料和花瓣。 毫无疑问,唤醒异神的仪式已经开始了,不过祭坛上的祭品并不多,说明仪式才刚刚有开了一个头。 他们来的正是时候。 他转头看向窦昌,道:“窦师兄,那里的确是主祭坛的位置,只要破坏了这两处,仪式就会被打断,异神就不会被唤醒。” 窦昌一把握紧了双手拳头,咯咯作响,“那还等什么,我们这就开始!” 张御道一声好,看着下方道:“那就由我对付东面那个祭坛,窦师兄就负责西面那一个。” 窦昌用力一点头,道:“就如此!” 话毕,他深深一个呼吸,身上开始流转起了多个章印,坚刚、重岳、万钧、不破、冲荡、金纯……一连十多个章印,全都是起到坚固身躯和强攻硬袭的作用的。 张御能看出来,窦昌的攻击方式应该是用自己的身躯直接去冲撞那个祭坛,而他也有自己的手段。 心意一唤,夏剑从剑鞘之中飞出,飘悬在他身侧。他闭上双目,心神与之沟通,只是片刻之后,就有一阵阵玉光就从剑身之上绽放出来。 窦昌经过一番准备后,身上喷薄而出的光芒就像是一团团流动的火焰,他看了一眼张御,后者对他一点头,他也就不再犹豫,大喝一声: “动手!” 两人身上的光芒再度一涨,先是上升腾一段距离,而后在那光华扩张到最为剧烈之时,便齐齐朝下一落! 簌! 两道惊虹自天顶上方旋落而下,带着呼啸破空之声,向着大地遥击而来! 心光可以消磨一切动静和外扰,这样也就不存在任何声势了,可是他们就是要以一个绝对震撼人心的方式冲入朝明城中,给予城中每一个人以深刻的记忆。 窦昌头朝下方,在下落过程中不断调整自己,不至于偏离朝明城太多,待下降到了一半距离的时候,他也是看到了自己的目标,于是轰然一声,速度又加快了一些。 张御则是一手前指,引剑在先,身外则流转着一层青玉色虹光,随着身躯前冲,不断撕裂着周遭大气,并拖拽出了一条经天流虹。 朝明城广场附近的石堡内,迟授双手环抱,躺在堂中石柱之间的吊床上,这是他的习惯,可以让自己的视线随时随地能观察到四周动静。 此时外面正传来一阵阵喧哗诵唱,在他的努力之下,那些部落酋首总算达成一致,愿意祭献祭品,唤醒神明的真身。 本来这样的准备已是足够了,因为玄府的人是昨天才从港口出发的,那么达到这里时,最少也要三四天的时间,那时这几个神明无论如何也该苏醒过来了。 可他仍是感到了几分不安,总觉得自己好像疏忽了什么,但是问题到底在哪里,却怎么也没法想起来,这让他心中非常烦躁。 然而就在这时,他耳朵动了动,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伸手一按,整个人一下就了冲出去,在经过墙壁的时候,却像是没有实质一般,直接从那里透过,冲出数丈之后,身形一坠,就落足到了热腾喧闹的广场之上。 一个祭祀走了上来,试图给他喷洒神水,他毫不客气的一把将之推开,不去理会后者的咒骂,凝神辨了一辨,过了一会儿,他猛然一抬头,往天中看去,那里好像有两个正在闪烁着的光团,像流星自天外而来,在短暂的凝视之后,他的眼瞳不由一缩! 不好! 他脚下重重一点,身形顿时半悬浮起来,随后整个人倏忽一闪,以一个极快的速度远离广场,并向着更远的地方毫不停留的奔去。 凡他所经过的地方,无论是厚重的墙壁还是敦实的大柱,他都是自上面一穿而过,没有能够阻挡他分毫。 而就在他离开才三四个呼吸之后,两道虹光倏尔坠地,像是一下没入了其中。 天地先是一静。 而后…… 轰!轰! 两声几是不分先后的的沉闷爆响传出,同时伴随着一阵猛烈的地震,震荡令城中所有的琉璃制品全部爆碎,这强烈的动静顿时引发了全城和混乱和诸多部落上层的惊恐。 待剧烈的余波消去之后,可以看见城中原本的东西广场已经消失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两个巨大的坑洞。 广场周围的建筑,无论是古老的神庙,还是改造的石堡,亦或是华丽的事务大厅,全部被夷为平地,边缘处的碎石砖块呈现出一种向外扩散的波浪形。 在此举行献祭的祭祀和信众在第一时间的撞击中全部尸骨无存,在更远处,则是一圈被强猛冲击震晕震毙的围观信徒。 而在这一片废墟的中心地带,两个浑身闪烁着光芒的人影从坑洞中缓缓飘了出来,一直来到天空之上,并居高临下俯视着整个城市。 …… …… 第一百二十四章 阴毒 张御和窦昌二人看着下方,他们这一击战果斐然,不但一上来就摧毁了两个既定的目标,且把祭坛周围的人也一并带了进去。 可以说,两个异神的祭祀团和外加武装护卫都在这一波冲击中全灭了。 想必供奉这两个异神的部落就算再想举行献祭仪式,也没有足够合适的人手了。 其实这里面有些祭祀是具备很强的灵性力量的,若只是单纯的物性冲击,还不见得能将这些人杀死,但一来二人为了确保这一击威能,同时还释放出了一部分心光,二来这些祭祀将灵性力量全部拿去沟通神明了,失去了自保的能力,这才毫无抵抗的被全数覆灭。 只能说,二人挑选的时机实在太好了。对方完全没有想到,在城中受到重重保护的中心地带,自己居然也会受到敌人的攻击。 张御这时看了窦昌一眼,若说他是依靠夏剑来发出这威力无匹的一击的,那么这一位就是完完全全凭借自己的身体了。 不过他猜测,其人一定掌握着什么他不知道的章印,才能承受住这样猛烈的撞击。 窦昌在等了一会儿之后,见城中没有任何反击到来,便用确定无比的语气道:“阿尔莫泰不在这里!否则他一定会第一时间跑出来的。” 张御点头,这是当然的,阿尔莫泰已经被他打死了,只是他答应过其人,不主动说出此事,用以交换其人把自己养父的东西交代出来。 窦昌一捏拳头,道:“这是一个好消息,神尉军另外三个军候现在都在北方,最有可能在这里的,就只有迟授了。” 他来之前,最忌惮的就是阿尔莫泰和迟授这两个人合作。 这两人一个擅长正面对攻,一个则是精通隐匿暗杀,一旦配合起来,那战力是翻着倍往上计算的,他觉得要是换成之前未能掌握飞遁的时候,就算此刻齐武、王恭都在,也不见得能对抗的两人的联手。 而阿尔莫泰若不在,只有迟授一个人在这里的话,是挡不住他们两个人的。 不过他并没有放松警惕,还是开口提醒道:“张师弟,迟授不擅长正面对攻,可他却具备将我们一击杀死的能力,所以千万小心了。” 张御心念一转,从玄府的文书上看,迟授所得的神袍是来自于“阴毒之神”,这个“阴毒”并不是概念上的意思,实际上指的是一种传说中蘑菇和毒蛇的共生体。 蘑菇用诱惑的外表吸引猎物前来,而毒蛇则负责咬死前来采摘的人或生物,然后双方共享养分。 传说中的神王博提库想占有女神辛欧,结果辛欧故意引到“阴毒”附近,结果他不小心就被这条毒蛇咬死了。 他考虑了一下,道:“窦师兄,我们此行重点是为了肃清朝明城中的异神和异神信徒,使其重新接受都护府的辖制,所以我们大不必去理会这个人,可先设法把剩下的目标清剿了,他若出现,再出手应付,他若不出现,等到两位师兄到来,那事情就不可会再有反复了。” 窦昌一想,表示同意,两人商量了一下,两道遁光一分,就各自分头行动了。 某一角落的阴影中,迟授缓缓站了起来,这次来的两个人都会飞遁,这就十分让人讨厌了。 他有心上去杀敌,可是根本无法够着。 他想了一想,转身一跃,无视各种地形障碍,如虚影一般穿过各种建筑,直接来到了城墙边上一处狭小的石堡内,对着一只迎面砸来的拳头,他冷声道:“是我。” 那个拳头从他身上一透而过,魁梧汉子被自己的力量带的踉跄了一下,这才站直身躯,看到是他,这才松了一口气,道:“迟军候,外面怎么回事?” 迟授道:“是玄府的人来了,不过参与唤醒仪式的那些祭祀全完了。” 魁梧汉子眼睛睁大,倒吸了一口凉气。 刚才那等动静竟然是玄府的人造成的? 那来人该是有多么强大? 他不由的暗暗庆幸自己的人没去参与祭祀,不然怕也是一样的下场。 “那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 意识到来人的厉害,他生出了逃跑的想法,可心里又舍不得放下城里的权势和财富,而且让他退回荒原重新去当野人?他是万万不愿意的。 迟授沉声道:“我不是不能对付这两个玄修,可他们都能飞遁,我找不到出手的机会,你把所有的祭祀集中起来,让他们为我提供力量,这样我可以短暂拥有飞空的能力,那我就可以解决他们。” 要是祭祀的力量集中在一个普通人身上,心力不一,那是绝对没有用的,可神尉军到达他这个层次的,就是某种意义上的神明了,所以可以统合这些借来的力量, 不过这是他本来就具备短暂悬浮腾空的能力,才能在基础上有所加强,否则再多的灵性寄托,也只能然让他能够运用的力量大些罢了。 魁梧汉子咬牙道:“好,都到这个时候,都听你的,迟军候,你还有什么要求么?” 迟授毫不客气道:“你把城里的火炮准备好,等一下战斗起来,什么地方有动静,就往那里打。” 魁梧汉子怀疑道:“火炮能对付玄府这次过来的人么?” 要是连心光都没有玄修,火炮或许有用,可是这次来的人能造成那等声势,那肯定不是一般人物,对于这些人来说,火炮实在太笨重了,对方不说会先一步避开,就算是站着让他们轰也没用啊。 迟授不耐烦道:“你们别管这么多,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还有,不要叫我军候!” 魁梧汉子表情狞厉起来,狠狠道:“既然这样,我把部落里所有的火铳手也集合起来,那样多少也能增加些力量。” 迟授诧异看他一眼,显然没想到这个人关键时刻倒也狠得下心,他一寻思,点头道:“这样也不错。” 这时他似若有意,又似若无意的提醒了一句,“快去准备吧,越快越好,迟些你的那些盟友恐怕就要被杀光了。” 魁梧汉子目光隐晦的闪烁了一下,道:“我知道了,这就去安排。” 张御此时来已然到了一座石堡上空,这里全是用厚重的石块垒砌起来的,可以看出当初修筑这里人花费了相当大的心思。 在他的心湖之中,可以感觉到有几个异样气息的人躲藏在石堡的地下,身上的灵性也是有节奏波荡着,这是在膜拜祈求异神的保护。 他心意一引,夏剑飞至一旁,而后剑尖缓缓指向那个所在,同一时刻,剑刃之上也是绽放出了显眼的光芒。 石堡城墙上此刻站立着一排排火铳手,只是现在所有人面色紧张无比的看着悬浮在天中,浑身包裹在光芒之中的人影。 在看到这一幕后,顿时忍受不住压力,有了不由得放出了一枪,随后所有人如同接受了信号,接二连三对着天中轰击着。 大部分的火铳都是毫无准头的,不知打到哪里去了,只有小部分落到那一层光芒之上,可就像石子投入大海中,没有半点回应。 可是此刻所有人好像都陷入了疯狂,不停的在那里装填药子,射击,再装填,再射击,连铳管发红发烫也不管不顾。 张御根本无视了下方这些人,待夏剑之上的灵性积蓄到一定程度后,他意念往下一引,天中如雷轰响,一道闪光霹雳轰然劈入了下方的地窖之中。 轰! 一声沉闷的响声过后,地面之上只是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洞,可底下所有人都已是在这一击下被震死了。 嗯? 正在他把剑收回之时,却察觉到那里地窖一股淡淡的热流传递上来。 他心下微微一动,伸手一拿,片刻之后,一只黄金铸成,造型奇异的神像就缓缓飘了上来,并落到了他的手中。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仿佛没有实质的虚影忽然出现了石堡的边缘处,并沿着城墙上移,一直到了最高处后,这才停了下来。 迟授只是想伺机找寻下手的机会,可是没想到,机会真的出现了。 这个距离……刚刚好。 哪怕还没有获得飞纵的能力,可只需一个跳跃,就能触及到那个身影。 他双目死死盯着,微微俯低身形,背脊拱了起来,身上的力量也是缓缓积蓄着。 可就在他准备发动那一刻,忽然感觉到,一股深切危机降临到了身上。 不对! 会死!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此时冲上去,就一定会死。 他原地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相信的直觉。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见到,那个脸容掩盖在兜帽下的玄修忽然一侧首,其所看的方向,正是他自身所在的位置,这一刻,一股惊悸感猛然从心中升起。 …… …… 第一百二十五章 分击 迟授反应也是极快,就在心中警兆出来的那一瞬间,他身躯骤然往下一沉,就往城墙下部坠去。 与此同时,一道剑光从他原来所站的位置划过,轰隆一声,整个城墙上端去掉了半边,砖石飞溅,上方不及走开的火铳顿时死伤大一片。 他心下一跳,庆幸自己躲开了。 他虽然能穿透各种建筑和障碍物,但却很难防守带有灵性力量的攻击。 这也是为什么他当初输给了阿尔莫泰,他最擅长的攻击无法破开阿尔莫泰的整体守御,而他的守御面对其人又是异常脆弱,在堂堂正正的正面战斗中,他没有任何取胜的希望了。 就在这时候,又是一股危险感觉生出,他急忙一闪,又是一道凌厉剑光从身侧险之又险的划过,并顺带将旁侧一堵石墙洞穿。 只是心中警兆未去,他知道那剑光恐怕很快就会转回,所以不敢停留下来,在不同的建筑物之间来回拼命穿梭躲避着。 方才他之所以先盯上张御,那是因为他是认识窦昌的,知道这位与玄府主事项淳是一辈人,斗战经验十分丰富,并不容易对付。 而脸容掩藏遮帽之下的张御他却不认识,心下猜测这或许是玄府某个方才拥有了第二章书力量的玄修,这样的话,在经验上应该比较欠缺,也就更容易对付一些。 可是现在他却不这么想了,反而还有一点后悔。 他感觉自己就算对上窦昌,就算对方会飞遁,一时找不到机会,也能及时抽离,不至于这么狼狈。 在又一次成功躲避一道剑光后,他稍稍得了一丝喘息之机,脑海之中开始寻思起了对策。 他认为对方能感应到自己,一定是靠着某种精神上的牵引。 他每次在动手之前,自身的生命迹象都会极度收敛,别说气息、气味等信息,就连心跳和血液流动都不会有,就如同一个本就不存在的物体。 可唯一还在剧烈活动的,并能暴露他存在的,那就只有情绪和意识了。 在判断出这些之后,他立刻尝试着收敛情绪,尽量降低自身的意识的活动,同时加快速度往外逃跑。 这倒也不能怪他畏敌避战,关键是他面对飞遁的敌人无有任何还击的能力,除了逃避没有任何办法可想,只能期望祭祀的力量快些传递过来,这般才有公平一战的资本。 张御方才在拿到那雕像后,心湖照中忽然映照出来一股杀意,他自然不会客气,直接隔空一剑斩去。而在接连十几剑之后,从对方的行动中,他大致也是判断出了其人身份。 应该是迟授没错了。 神尉军中,现在能来到这里的,又具备随意穿梭实体能力的,也只有这一位了。 可又是数剑过后,对方的存在感却是在不断削弱之中,并似是在从心湖之中远去,应该也是察觉到了自身暴露的原因,并迅速找到了应对的办法。 这从一点看,对方倒也不愧原本的神尉军军候身份。 他念头一转,夏剑倏尔飞回,伸出手去,一把将剑柄握住,人与剑立时沟通至一处,心湖刹那间扩大出去, 在这一股更为强大的感应之下,那个已然淡弱下的情绪反应,再一次从心湖中浮现了出来。 他眸光一闪,身躯在心光推动之下,霎时出现了那个目标上空,而后意念一催,又是引剑杀来。 迟授在地面上移动,速度是怎么也不可能快过天中的遁光的,这时他察觉到了一条地下通道,似通向几处宽广空间,心下一喜,急忙往下沉去,那剑光随后跟来,所过之处,所有遮挡阻碍都被洞穿撕裂,大量的地下建筑的也是随之崩塌。 他在地下通道内转折挪移,却始终无法甩脱剑光的追击,正自焦头烂额的时候,忽觉一股强大的力量降临自身心之中涌现了出来。 他精神一振,知道是祭祀团的力量来了,当即引动了这股力量,整个人倏地就化为一道轻烟,速度骤然一块,转瞬间就从张御心湖的感应范围内冲了出去。 而另一边,窦昌则没有遇到来自任何方面的阻挡,他按照既定的步骤,冲入一个个部落首领的藏身据点和宅院中,将他们找出来杀死。 那些小部落多少还有些反抗之力,而两个大部落在自身祭祀团覆灭后,已是失去了绝大部分超凡力量,根本挡不住他的冲击。 还有一些人在收到消息的人见势不妙,开始带着亲信从城中撤退。 窦昌并没有去追赶,这反而是他希望看到的。 只要这些人离开了朝明城,那就意味着放弃自己的权势和财富了,等到都护府的人过来将那些中下层清理干净,那其等就不再具备任何影响力了。 但是对于那些仍然坚守在城里,至今仍是不肯放弃的人,他都是一律坚决肃清。 他的动作相对张御就猛烈多了,往往认准目标之后,就直接合身撞进去,途中不管是建筑物也好,还是什么鹿角铁刺之类的障碍物,都是被他挤烂撞碎。 此时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高大宅院,上面悬挂的旗帜证明了这是城中三大部落之一的铁翼部族,他如之前一样冲入进去,可方才撞破厚实的墙壁,冲入内院,兜头就迎来了一发火炮轰击。 这一发霰弹一下横扫了整个院落,把本来精致的内院打得满目疮痍,烟尘滚滚,一面墙壁也是摇摇欲坠。 一群护卫兵瞪大了眼睛,期待这一炮的结果,然而让他们感到绝望的是,那个浑身闪烁着光芒的人影似一点影响也没受到,甚至连动作也没停顿半分,直接就冲了上来。 轰然撞击声响起,在漫天爆碎粉的烟尘和各种转石杂物中,那道光芒已是飞快向内庭冲去,而他的身后,只剩下破碎的石台,弯曲的炮管和扭曲成一团的人体。 响动很快在最深处一幢宅院中响起,在阵阵撞击声和破坏声中,整栋建筑最终不堪重负,轰然塌陷。 过一会儿,满地的转石被猛然轰开,一道闪着光芒人影冲入天穹之中,在看了一眼下方后,就向着另一个方向飞纵而去。 张御在感觉到迟授从自己心湖之中一下消失后,他念头一转,便将飞剑唤回,再度拿入手中。 就在方才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诸多来源不一的灵性力量出现在了迟授的身上,这才导致了后者突然间速度大增。 这样的情况,分明就是有人在帮助其人,而且不止一个。 如无意外,这应该是朝阳城里残留的祭祀了。 朝阳城有三个部落,其中两个部落的祭祀群已经被他们摧毁了,那么这些人,毫无疑问就是剩下最后的一个部落的祭祀团了。 哪怕没有迟授,这些人也是必须铲除的。 只是他们到底在哪里呢? 他思考片刻之后,就把剑拿起,横在身前,随后闭上双目,将自身心意寄于其上。 片刻之后,他把手一放,夏剑就化一道流光飞去,去到城墙边缘之后,便以他为中心,迅速围绕着整个朝明城飞旋起来。 在转了两圈下来后,城西北的位置那里传来了一丝异样! 他双目睁开。 在那里! 轰然一声,他整个人倏化光虹,往那个方向冲去,短短片刻之间,就来到了那一片区域上方。 俯视有片刻后,他伸指对着悬浮在旁的夏剑一点,剑刃之上光芒骤盛,少顷,一道耀目光亮入自天一落,直直射入地下。 下方的一个宽敞空间中,此时二十余名祭祀正凝注精神,对着一个临时塑造的迟授雕像,把自身的灵性尽量往其人身上寄托。 可是这个时候,他们心灵之中猛然传来一阵强烈的情绪,似在提醒他们危险将至,这是迟授在向他们反向示警。 然而已经迟了,众人头顶之上忽然有一道光芒穿落下来,以极快速度的在室内游走了一圈后,再是一闪,便就重新飞了出去。 整个地下大厅顿时变得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人先是倒了下来,头颅滚到了一边,而后是第二个,第三个……此间所有祭祀都是倒地而亡,死因俱是身首分离。 …… …… 第一百二十六章 跃空袭杀 迟授方才从张御剑下逃离后,就一直关注着后者动向,见其往祭祀团所在的地点过去,就知道不妙,急忙于心中疯狂示警。 然而张御出手实在太快,在发出警讯没多久,他便远远看到了那一缕剑光从地底飞出,又回到其人身侧的景象。 而同一时刻,他身上蕴集的灵性力量也是开始消散。 他知道,朝明城已经完了。 三大部落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祭祀团全灭,大多数酋首和上层不是逃走就是被杀,剩下的人还能干什么?不用玄府出面,都护府也能收拾掉他们。 至于那些异神,没有祭祀去主动唤醒,自然不会醒过来,或许等到什么时候缺了祭品会试图寻找自己的祭祀,可那个时候,迎接它们的恐怕就不是什么丰美的祭品了,而是杀气腾腾的玄修了。 他本来可以在祭祀团出事之前就出手阻拦,可是他知道,那个时候必然是张御准备最为充分的时候,出去反而极可能把自己搭进去。 他对危险的感应十分敏锐,就是张御最后飞剑离身的短暂片刻,他也没有冲上前去。 他对这个选择并不后悔,这次失败,顶多是无法再重新坐上军候之位,神尉军也不会为了这件事让他去死,只要能够活下来,未来总是有无限可能的。 该撤了。 这个决定一下,他心中忽然一阵轻松。 他怔了一下,随即蓦然醒悟,原来自己一直以来的压力是怕死,而不是担心无法完成神尉军交代的任务。 最后再看了一眼张御悬浮天中的身影,他足下一点,就身化虚影,往后方退去。 这一次他倒是没有立刻离去,而是来到了魁梧大汉藏身的地点,后者此时的神情很紧张,见他出现,急忙问道:“迟军候,怎么样了?” 迟授道:“事不可为,我得走了,你愿意留着就留,愿意走就走,现在做决定还来得及。” 魁梧大汉瞪大眼睛看着他,不可置信道:“迟军候,你,你就这么走了?” 迟授道:“对,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 魁梧大汉脸上一阵扭曲,咬牙切齿道:“你这是逃跑!” 迟授眼睛一眯,身上露出了危险气息,但他随即似发现了什么,身躯一晃,就化一阵似无实质的轻烟,快速穿墙离去了。 魁梧大汉朝他离去的方向呸了一口,唾骂道:“你也配称军候?我不像你,我是不会屈服的,要我投降,我宁可死!” 轰! 一声爆响从顶上传来,整个屋顶被削去,无数碎瓦砖石掉落下来,魁梧汉子慌忙抱头蹲下,过了一会儿,他慢慢露眼一看,只见一个人浑身光芒闪烁的人影悬在上空,遮帽下的脸容笼罩在阴影中,而旁边一柄闪着光芒的飞剑跃跃欲试。 他连忙大喊道:“别杀我!我知道朝阳城所有的地下仓库,我知道城里还有不少隐藏起来的势力,我可以帮你们都指认出来,我可以帮你们控制朝明城……” 张御静静看着,这个人应该是三大部族之一金指部落的首领,不过这人的确有些用,从先前的资料看,主要负责和神尉军沟通的就是此人,肯定知晓不少秘密。 呼的一声,远处一道遁光飞来,到了张御身边停下,窦昌看了看下方,道:“张师弟,你这里怎么样了?” 张御道:“我方才遇到迟授了。” 窦昌神色一动,道:“人呢?” 张御道:“这个人感应很敏锐,稍微察觉到一点不对就退走了,就算我方才纵开飞剑,有意引他出来,他也没有上钩。” 窦昌道:“呵,这个人最在乎的就是自己,他不是阿尔莫泰,不会因为自己是神尉军而出来拼命的。” 张御听到他几次三番听到阿尔莫泰,道:“窦师兄好像对阿尔莫泰很了解?” 窦昌叹道:“他的母亲曾是我收的一名弟子,后来在一次战斗中亡故了,我本来想把她的儿子照拂成人,可是阿尔莫泰被他的一个同族收养了,这人似乎对玄府很有成见,后来阿尔莫泰就加入了神尉军。” 张御点头道:“原来是这样。”顿了一下,他又言:“那最后一批金指部落的祭祀我也已经剿灭了,不过迟授既然出来,这不能轻易放他回去。” 窦昌道:“张师弟准备怎么做?” 张御淡声道:“他无论怎么走,也一定是往神尉军的营地回返,但他知道我们会飞遁,所以肯定不敢走海路,只会走陆路,那至少要十天左右的时间才能回到瑞光。我只需要提前赶回去,等在其人归去的必经之路上,将之截杀了就好了。” 神尉军的军营就在瑞光之北,旦河西岸附近,周围除了启山,就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至多有一些矮丘,从天中俯瞰,可谓一览无余。 当然,迟授要是谨慎一些,那么可能会在山里或荒野之中停留一段时间再回去。 但他推测迟授是不会这么做的,因为朝明城失陷,这位不无责任,神尉军不可能不追究,所以其人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赶回去解释清楚,这样才好尽可能减轻罪责。 不过他并没有立刻动手,迟授走陆路的话,就算全力奔跑,四五天内也是回不了神尉军的,所以他可以等到王恭、齐武二人到来后再动身。 两天之后,玄府派出的船只终于驶入了港口。 齐武、王恭二人本来还神情紧凛,可在先一步过去传信的人告知他们,张御、王恭二人已是铲除了主要目标,并且还顺带控制了整个城市之后,却是有些不敢相信。 窦昌笑着站在码头高台上看着船只入港,他对着张御道:“张师弟,这次多亏了你的建议,才能一举镇平这座城市,神尉军这次没有了朝明城提供的财货物资,就像是猛兽缺掉了半边爪牙。” 张御点了下头,这件事对神尉军的影响是很大,但他猜测都护府为了防止其等走上极端,下来一定会设法安抚,这才算是完成一打一拉的套路。 可是这是没有用的,或许以往在这等局面下神尉军还会被安抚下去,可是随着浊潮消退,所有一切不合时宜的规序注定都将被会颠覆。 他看向前方汹涌翻腾的大海,道:“还有两个异神真身正在沉睡,它们现在应该还没有恢复之前的实力,我们必须把他们找了出来除去。” 窦昌甚为认可,道:“我稍候会往项师兄那里去书说明情况,请他再派遣几位同门过来协助我们完成此事。” 张御道:“窦师兄,既然齐师兄和王师兄都到了,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窦昌爽快道:“张师兄弟自去便是,还是那句话,小心为上,莫要小看对手。” 张御一点头,合手一揖,身上光华一放,随后就在港口内外所有人的瞩目下身化青虹,跃入天际,而后轰然一声,破空遁去。 他一路不停飞遁,仅用了一天时间,就越过茫茫大地,来到了瑞光城的北端,这里已经可以望见神尉军的庞大军营了。 他回头望去,目光落在横跨在旦河的桥梁上,迟授要是回来,这是必经之路,不过他下手的动作一定要快,否则神尉军中可能会有人发现。 这时他也是思考起了一个问题,毫无疑问,迟授是他所见过的人中感应最为灵锐的。 其人第一次出现在他心湖中时,明明是想下杀手的,可是后来又退了回去,这应该是其人感觉到了某种危险,不止如此,这位后来又屡屡避过他的攻击。 不难猜到,这是某种灵性力量的运用。 既然知道了这一点,那么他就可以用心光设法改变阻挡。实际只要你愿意,心光可以为你阻挡一切你不想接触到或者不想泄露的东西。 不过心光之主同样也要为此承受相应的负担,要求越多,消耗越大,所以通常是要有个取舍和主次之分的。 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心意转动之间,心光就已是随之发生了某种变化。 五天之后,迟授的身影出现在了平原之上。 到了这里,他心情也是放松下来,这一路之上他提心吊胆,生怕张御和窦昌二人追上来,只能从内陆的荒僻山林中绕道而行。 不过现在,神尉军的军营就在前方,渡过旦河,再走一段就到了,他可以稍稍放松一下了。 可就在他准备走上渡桥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一丝不对,哪里不对却又察觉不出来,关键是他心中并没有产生任何危险的预兆。 可他身躯却已是本能的带动着他往旁侧一跃,同时身上灵性光芒一闪,一道剑光直接擦着他的身躯飞过,激荡着那一层光芒晃荡不已。 迟授站稳之后,见到那道剑光,顿时目露惊恐,抬头一看,就见一道身影悬空而立,身上光芒闪烁,衣袍飘拂,那飞剑倏尔回至他身侧,绕转而动。 …… …… 第一百二十七章 逃生之路 迟授在见到张御那一刻,心里充满了愤怒和绝望。 我都跑到这里来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虽然神尉军的军营只要过河之后就能看到了,可是那必经之处已被堵死了,周围是茫茫大平原,他根本无路可逃。 他吸了口气,把手张开,尽量显露出自己的诚意,对着上空言道:“我认输,尊驾当是知道,我早便不是神尉军的军候,如今只是一个队率而已,尊驾若是放过我,我愿意归顺玄府。” 张御静静看着他,没有任何回应,只是身边的夏剑上的光芒越来越亮。 他是不会接受这个人的投降的,从心湖中不难感觉出来,其人还挺着一口气,这分明只是现在迫于局势认输罢了,想来一有机会,还是会设法逃脱的。 再则,人心是会变的,就算其人现在真心投降,也难保过后不会动摇,他可没有完全控制他人心智的手段,留在身边,那就是在养一条毒蛇。 他是不会犯这个错的。 迟授没有等来张衍的回答,反而看到那剑光闪烁的那一幕,明白后者没有可能放过自己了,心下暗骂了一句,足下一点,身形骤然化作虚影飘开,却并非往神尉军的军营方向去,而是往后方瑞光城而去。 旦河河道广阔,波流汹涌,去往军营必须通过桥梁,可桥上没有任何闪避的空间不说,张御还堵在去路上,往那处冲就是上前送死。 但是瑞光城就不同了,这个地方相对神尉军军营反而更近,而且城域范围内的建筑较多,要是侥幸跑到那里,他就可以利用起来躲避,而一旦到了人流密集的地方,张御就不可能肆无忌惮的对他下手了。 张御看他退去的方向,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意念一凝,飞剑化光一道,掠空向其疾射而去。 迟授感觉到飞剑来袭,立刻闪身躲避,可虽然他动作不慢,可毕竟剑光闪掠更快,数息之后,一道光华从他的肩膀上划过,那里的灵性光芒立时出现一阵颤动,肩头上也是多了一道皮肉翻卷的伤痕。 他伸手在上一抹,顿时止住了鲜血流出,在这个过程中,因为强烈求生欲望的支撑,所以他的速度一点也没有因此放缓。 这时前方出现了一个土丘。 他在土丘后面见到几根残破的墩柱和石墙,心中顿时浮现一丝希望,脚下一错,又再避开一道剑光,随后足尖一点,借力往前一跃,在眼见就要撞上那堵厚重石墙的时候,身影一虚,整个人像薄雾一样从中穿透过去。 飞剑紧随其后追来,顿将石墙洞穿,可也是稍稍缓了一下。 迟授一个翻滚落地后,身形一折,又往一根石柱冲去,眨眼间又是没入其中。 他本是再度指望借助这个石柱来阻延飞剑的追击,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剑光却是陡然一快,在他还没有完全从石柱中出来的时候,就将这里一剑贯穿。 下一刻,那石柱忽然骤然爆碎,化为漫天碎粒,每一块都是异常均匀。 迟授踉踉跄跄从里走了出来,可以看到他不停吐着血,五官有些扭曲,而他整个身体骤明骤暗,好似处在一种虚与实的剧烈变化之中。 那飞剑去到远处后,一折一转,再度飞回。 迟授这一回似是因为受创甚重,根本无从躲闪,剑光从他的身躯之中直接一穿而过,他面上似是发出了一声惨呼,然而他的身躯好像处在另一个层面中,并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只有身上的灵光又是剧烈震荡了一下。 此时他似也是支撑不住了,往前一俯,栽倒在地,可片刻之后,他身影一虚,却是往地底沉入了下去。 张御见到这一幕,心意一唤,把夏剑召了回来,伸手拿住,而后身上光芒一闪,就某一个方向缓缓飞驰着,目光则是淡然看着下方。 早在之前的战斗中他就已经看了出来,迟授虽然能在建筑物中来回穿梭,不受阻挡,可实际上,其人化为虚体的时间从来不长,而是在虚实之内来回变换的。 这无疑是为了减少灵性力量的消耗。 现在其人虽然沉入地下,可一旦灵性力量耗尽,那还是要出来的。 当然,以这一位的能力,就算在地底之下活埋个十天半月都没事,可问题是那样就是把自身固束于一处了,一旦被人寻到,无疑只能任人宰割。 更重要的是,其人并没有能从他的心湖之中脱离出去,所以只要跟着就是了。 他飞遁有大概数里之路后,只见平原某处有光影一闪,却是迟授终于忍受不住,浮出了地表,随后跌跌撞撞往前跑去,可以看到,其人身上的灵性光芒此刻已是晦暗无比。 簌的一声,一道光芒从远处而来,从他后背穿入,再由从前胸贯穿过去,他身躯猛地一颤,然而身上并没有伤势,只是那一层灵性光芒变得虚实不定。 那剑光再度回转,又一次从他身上划过,使得这个迹象更为猛烈,在剑光来回穿梭几次之后,他身上的光芒已是变得极不稳定了。 到了最后,随着他身上闪出一道刺目无比的光华,轰然一声,像是一团沉闷的雷云炸开了一般,整个人就此消失不见,唯有无数带着点点明光的东西像雨滴一样在洒落在了四周。 这些东西到了地面上后,光芒褪去,却是变成了一粒粒细小血珠,过了一会儿,其便如有生命一样滚动了起来,相互吸引着,往一处汇聚过去,最后变成了一枚色泽略深的晶莹血石。 张御目光一注,那东西缓缓飘了上来,落入手中,他看了一眼后,同样将之放入了衣兜之中。 算起来,这是第二件神袍了。 不过没有了迟授这个人,这件神袍也只能还归普通。 迟授并不是没有实力,其人的军候之位也是靠着实打实的军功升上来的。 据说之前无论何种难对付的灵性生物,哪怕是令其他军候也感到棘手的异神,往往在迟授找到机会之后,一击之下就可将之解决。 然而这位的攻袭手段虽然犀利,短板也是同样明显。面对飞遁之术没有任何反制的办法,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对他发动过哪怕一次攻击,唯一一次准备的动手的时候,自己还先退缩了回去。 其实哪怕重来几遍,只要这个缺陷其人不曾补上,那对战的结果也不可能有任何改变。 张御暗暗提醒自己,自己绝不能犯下这样的错误,在今后的修行中,要尽量抹平所有可以见得到的短板。 但是他也知道,缺陷是永远存在的,这就需要在一场场斗战中去弥补了。 就如这一战,尽管迟授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危险,可其敏锐的感应力却是让他记忆深刻,并因此修正了心光,而若下次遇到相类同的对手,就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且通过这场斗战,他也是发现,飞剑在转折之间不够灵活,要是对上完全以速度见长的对手,纯靠放剑遥击的话,还真不见的能把这样的人如何。 他琢磨了一下,看来下一步,就需设法加强人与剑之间的沟通了。 他往神尉军军营的方向看了一眼,正要转身离去,可是这个时候,却念头一转,又停了下来。 迟授明知道在地底穿行是没有意义的,却偏偏还要在地下停留一段时间,真的只是因为想多撑过一段时间么? 想到这里,他目光下投,在地面之上来回扫视几遍之后,最后停留在了一处,心意一使,剑光随之下落,轰然洞开一个大坑,而在泥土里面,那里躺着一本皮制的小册。 他缓缓落下身形,站住之后,伸手一招,将之摄入了掌中。 把小册打开翻看了一下,见里面是一连串的缺笔字和符号,并不是用笔墨写成,而是用灵性力量刻画上去的。 这册子不算厚,但内容却不少,有一些看得出来是早就写好的,而有一些无疑是方才添加的。 他心下猜测,这些缺笔字和符号,应该某种神尉军中的密符记号,用以传递一些信息,或许只有迟授这个曾做过军候的人才知道这里面的真正含义。 不过没有意外的话,方才才加上的那些,应该是迟授特意留给神尉军的线索了。 他把小册收好,又扫视了一遍,确认再没有什么留存后,就还剑归鞘,背对着壮阔的安山山脉,迈着坚稳脚步,往瑞光城方向回返。 …… …… 第一百二十八章 寿数 “拖上来,拖上来!” 十几个金属绞盘转动着,粗大的绳索一段段被拽动,将一个巨大的半人半鱼的怪物尸体拖上了岸。 待这具尸体露出全貌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惊呼,还有人忍不住想要跪下来,但却被旁边清醒的同伴一把拽起来。 这怪物的头颅与人相仿,五官齐全,下颌部分宽大,长着如同触须一般的丰茂长须,即便已经死了,可面目仍然很威严。 它的上半身肌肉饱满,可自胸部以下就与人区分开了,布满了甲壳和鳞片,腹部之下是一个类似节肢类的下身,有着十二根足肢,而延伸出去的尾部则是长着锋锐的鱼鳍。 可以看得出来,这具身体似在往某一个方向进行神异化的蜕变,所以每个部分看去相对独立怪异,还没有能完全融合统一。 这是海神“尤潘”。 几天前,这位沉睡的异神被潜入海中的玄修找到了巢穴所在。 对付这样的异神,玄府自有一套成熟的步骤。 他们先用调配好的秘制药物混入海水之中,令其暂时无法醒来,然后再用玄府秘炼的法钉钉入其身躯内,这个东西会引发其灵性的被动排斥。 法钉会在这个过程中被消融驱逐,每当被融掉之后,玄府又会换上一根新的。而在更替了大概有千余根后,才把这个异神的灵性彻底被耗尽。 到了这一步,这位异神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大点怪物罢了。诸多玄修于这个时候沉入海中,果断结束了其生命。 不过打捞反而更麻烦一点,用了整整一夜才把其拖上来。 窦昌走到前方,仔细打量了一下,确认这个异神的寄体的确失去了所有的生命迹象和灵性,这才道:“这具异神的尸体稍候用船拖回去,这上面神异器官可以卖出大价钱,好歹也能补贴一下我们这次行程的花费。” 他虽然是玄修,可对金钱却毫不讳言,当初他带着手下弟子和雇佣剑士在北方的时候,为了和瘟疫神众周旋,钱物都是自己筹措的,甚至还建立起了一条贩卖灵性生物的渠道。 齐武道:“师兄,这会不会让浑修那些人买了去?” 窦昌浑不在意道:“需要在意这些么?能用到异神神异器官的,浑修能有几个?况且你以为我们把这东西卖给别人,浑修就拿不到了么?” 王恭道:“窦师兄说得对,这东西放在仓库虽然不会烂,但神异性会逐渐流失,与其放在那里,还不如换成对玄府有用的东西。” 窦昌道:“事情还没完,还有一个异神,不过这个异神躲在很深的地下,要多花费一些手脚了。” 王恭道:“睡着的异神总比醒来的好对付许多。” 齐武感叹道:“这次得亏张师弟,要不然事情没这么轻松。” 王恭也是赞同,朝明城经过这几十年来的加固修筑,说是一座军事化的堡垒也不为过。外面是涂满赤泥的厚重石墙,里面每一个酋首居所都是火铳火炮齐备的石堡,常年驻守着祭祀团和武装护卫,要是再加上被唤醒的异神,正面强攻决计是拿不下来的。 可是三大部落恐怕做梦也没想到,打击会从天空中到来,外面那些坚固的防御根本没有起到本该有的作用。 窦昌对着身旁的助役吩咐道:“再过几天,都护府的人恐怕就要过来接手了,你们先把第一批东西搬上船,我跟着一起回去。” 助役点头称是。 就在这时,那个魁梧大汉哈着腰来到窦昌身旁,对他一揖,露出讨好笑容,道:“窦玄修,我把东西都准备好了,是否现在就搬上船?” 王恭看了看他后面,发现是几只分量颇重的箱子,问道:“什么东西?” 魁梧大汉连忙道:“是那位张玄修要在下准备的东西。” 王恭走到他身后,把箱盖一掀,目光一扫,发现里面摆放的东西都是一些古物,多数是书籍,泥板,还有很多神明的雕像。 齐武也是凑过来看了看,道:“张师弟专学是古代博物学,想必是把这些东西拿回去做学问用吧?” 王恭没有说话。 窦昌大步走上来,一把将盖子重新合上,道:“管这么多干什么?既然这些是给张师弟的,那就是张师弟的东西了,用不着对我们交代。” 他对魁梧大汉一挥手,道:“送上去。”后者马上一躬身,就带着役从把几个箱子的东西都搬上船去了。 远处一个年轻玄修匆匆走来,对着窦昌一揖,道:“老师,玄府书信到了。” 窦昌马上拿过来,撕开看了几眼,面上一喜,点头道:“好!” 齐武看了看他,道:“窦师兄,什么事这么高兴?” 窦昌笑道:“项师兄说,张师弟在瑞光城外截住了迟授,其人已然授首。” “当真?” 窦昌把书信递去,道:“你们拿去看。” 二人接了过来,看罢之后,王恭评价了一句,“张师弟实力了得啊。” 齐武也是点头,虽然迟授不会飞遁,张御对上此人可谓大占优势,可其人毕竟还是一名神尉军的前军候,实力终究是不差的。 可是想到这里,他不觉摇头,道:“可惜了,就算迟授死了,神尉军的实力依旧没有减弱多少。” 窦昌一想,也是赞同这个看法。 神尉军最强大的地方,就是力量恢复起来极快,而且军候,队率,伍长、士卒这个几层次结构稳固,彼此衔接紧密,少了一个,就可用另一个人顶替上来。 别看迟授被斩,阿尔莫泰也是失踪了,可实际上神尉军还有不少实力与他们接近的人都在盯着这个位置,用不了多久,就又可选出一人来补上此位。 或许唯一无法替代的,就是上军候朱阙了,这位就像玄首戚毖一样,是彼此的真正支柱。 窦昌摇了摇头,这些还轮不到自己去想,对周围的人喝道:“把东西都给我快些搬完,等我回来之后,就对那个躲在地下的异神动手,到时我请所有人喝酒!” 除了玄修之外,在场大多数人都是发出了一声热烈回应。 此时学宫之中,张御正在宣文堂中查阅各种古代泥板和树皮书。 近段日子以来,他通过学习那些生僻的古文字,对养父留下的信笺符字略微有了些头绪,并能稍稍解读出来几句,不过仅是这些,还不足以推断全部。 而除了这几句话之外,另外的那些符号看着相似,实际上又是另一套体系了,彼此之间毫关联,还要他继续去学习翻查。 照这样看去,要想真正理解信笺上的内容,还需要一段较长的时间。 不过自己是否可以换一个思路? 他想了想,阿尔莫泰是看过这东西的,似乎还从中得到了什么好处,当时他就有过推断,或许在其人看到那块石板时,是另一种景象,而无需理解上面的意思。 那么其人到底看到是什么呢?会不会有助于自己理解信笺上的内容? 他手中握有两件神袍,故他也在考虑,是否让身边合适的人披上神袍,然后再来看这个东西。 现在他身边绝对可以信任的,只有李青禾一个。 他对这个须人少年很满意,之前就一直在想,是否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助其提升寿命。 天夏人通常都能活过一百二十岁,到一百五十岁才算高寿。 更别说他身为玄修,寿命当是更长,至于到底能活多久,现在还很难说。 现在是大玄历三百七十三年末,一百年前,东廷都护府方才到来这片古老大陆上,可之前的玄修,却还没有一个是因为自然寿尽而亡的,所以谁都不知道新法修炼者的寿数上限在哪里。 但是他能感觉出来,在打破身体极限,斩凡入玄之后,自己保持个三四百年的巅峰状态当是没有问题的,至于再久,就没有办法估算了。 而通常来说,须人寿命满打满算也就是八九十岁。 对修炼者来说,几十年可谓是一晃而过。 可假设披上的神袍的话,那就完全不同了。 似如神尉军的人,只要维持自身灵性不衰退,那么就可以一直活下去,到了最后,甚至可以抛却旧有的身躯,像那些异神一样更换寄体。 只这里有一个要注意的是,披上神袍的人,需自身与神袍相契合,才能发挥出神袍的作用。现在自己手中的两件神袍并不适合李青禾用。 他再是想了一下,其实单纯延寿的话,还是有一些其他办法的,且这事情也不用这么急,神袍这东西,就先作为一个备用好了。 至于观看石板,实在不行,去抓一个神尉军士卒过来也就可以了。 他把手中沉重的泥板放在案上,抬起头来,再等等吧,等到烽火点燃之后。 …… …… 第一百二十九章 古符图卷 朝明城的事影响很大,因为多数人都清楚这座城市虽然名义归属于都护府,可实际上那里的统治者是一群归化土著。 而这一次,都护府非但成功消灭了所有部落上层,还让这座城市恢复了原先的格局,可以说无论是都堂和玄府,都在这件事中赚足了声望。 整件事里唯一不高兴的,恐怕就是神尉军了。 可正如张御所预料的那样,都护府为了不把神尉军逼的太紧,稍稍给了其一点宽限,并且还同意在明年士议之后,多拨付一些军费。 不过谁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必要的控制手段罢了,没有了自己的财权,神尉军就只能依靠都府的拨款维持。 当然,只是正常情形下是如此。 又是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眨眼来到了十二月下旬。 为了庆贺即将到来的新年,还有准备一个多月后的士议,大量的物资从海路还有人工运河运至瑞光,而报纸上这两个多月以来的激烈辩论也因此暂时缓和了下来。 只是与过去有所不同的是,如今无论是在码头,还是城墙内外,即便是贩夫走卒,在允许的情况下,都在行使着略微有些走形的夏礼。 自从报纸上刊登出行使夏礼配合呼吸法的好处以及各种行礼方式后,这种礼仪方式就以一个极快的速度被人所接受,并向着都护府疆域内各个城镇蔓延开去。 这两个多月来,凡是坚持行使这套里礼仪的,都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其中好处,不但自身精力恢复的更快,且许多源自于筋骨肌肉上的折磨和劳损也为之消退。 旦港附近,一个清瘦的老者站在墙墩上,看着港口上人来人往,他胸前的花白胡须被风吹拂的摆动不已。 役从走到他身边,似怕打扰他,小声道:“幕公?” “嗯。” 姚弘义头也不回的问道:“知道那个陶生是什么人了么? 役从硬着头皮道:“瀚墨报馆的人每次取报稿,都是到安庐居里去拿,那里也是安巡会的产业,我们没法查清楚陶生的身份,只能确定,这个人一定是泰阳学宫的人。” 姚弘义不置可否,以陶生所表现出来的学识和见识,不用去查也能猜出其人定然是泰阳学宫的某一位师教,甚至是学令。 他叹道:“没想到,只是一篇文章,竟然毁了我大半辈子的心血。” 他辛辛苦苦,费劲心思谋划的“新礼”,到头来,竟然被一篇文章轻易毁的干干净净! 然而看着港口上那些满脸欢笑,互相行使着天夏礼仪的民众,他心中涌起的不是愤怒,而是恐惧。 因为他发现,他一直以来试图抹杀的东西,仍然根植在每一个东廷都护府民众的心中,尽管他们不再说了,也似乎忘记了,可只要一个人出来带头发出喊声,那他们就会立刻回想起来原来的那个身份,并毫不犹豫靠拢过去。 他闭上眼,微微抬起头,待得耳边的喧闹退去,只剩下海潮汹涌的声音,良久,才再度睁开眼,眸中多出一抹犀利的光,道:“去,把那份东西去交给燕副尉主吧,说他们上次说的事情,我同意了。” 那个役从躬了下身,道:“是的,先生。” 燕氏庄园正堂上,燕叙伦正在品茶,他面容一如平常,可看得出来,他神情之中,已经没有以往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了。 两个月多了,阿尔莫泰仍是没有回来。 他只能设法安抚自己的女儿,说是其人去执行一桩隐秘要务。 他很清楚,阿尔莫泰名义上说是去猎杀螺角白山巨牛,可实际上却是去截杀张御,可他并不认为阿尔莫泰的失踪就与张御有关,这里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现在很多人都认为阿尔莫泰肯定是死了,不然没可能一直没有消息传回。 可他不信。 在他心中,除非上军候朱阙或者玄府的玄首亲自出手,否则谁能杀得了身躯近乎达到完美的阿尔莫泰? 他眼神之中透露出一丝疲惫,现在他靠着以往的威望,还可以暂时压制下面的声音,可时间若是再拖的长一些,那么就会有人将阿尔莫泰打入失踪的名册,进而另选一个军候上来了。 而他控制神尉军,主要就是依靠阿尔莫泰,若是失去了其人,那么就会再一次回到以前,只是神尉军一个名义上的统领,却没有任何实权。 这是他绝然不能忍受的! 此时一个亲信族人自外面走进来,脸上洋溢着喜色。 燕叙伦奇怪道:“什么事?” 那个亲信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燕叙伦听到后,眼中流露出惊喜之色,道:“东西呢,东西在哪里?快把东西拿过来。” 不一会儿,就有一张羊皮卷送到了他手里,他打开看了看,上面密密麻麻画满了符画图形,像是一个地图,只是旁边注释的字自己并不认识,不觉皱起眉头,道:“这是什么字?” 亲信道:“据幕公的那个役从说,这是一种古老的土著文字。” 燕叙伦抬头纹道:“如今都护府内精通古文字的学者有哪几个?” 亲信道:“尉主,不必去找他们,我知道一个人一定能够辨认上面的文字。” 燕叙伦也似想到了什么,语气不容置疑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三天之内,我要见到这个人。” 亲信道:“是。” 这次下面办事很快,只是不到一天工夫,亲信就来报告,说人已经带到了。 燕叙伦来到亲信来到位于庄园之下的密室内,这里对面坐着一个人,头上蒙着一个头罩。 他来到其人对面坐定之后,示意了一下,就有一个人上前,那人脑袋上的头罩了拿了去,里面露出一张苍老颓败的脸,但是两只眼睛里仍然透出一股精明和深沉。 燕叙伦看着他,语气平和道:“裘学令,认得我么?” 裘学令看了他一眼,露出茫然之色,随即摇了摇头。 燕叙伦笑道:“不,你是认识我的。”他顿了下,用手指了指,“尽管你演的很像。” 裘学令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需要我做什么?” 燕叙伦点了点头,道:“裘学令,你很识趣,那废话我就不多说了,我们费了这么大劲把你从司寇衙署的监牢里换出来,不可能再轻易放你回去,我需要你帮我翻译一些文字,成功之后,你可以继续在我这里住下去,衣食用度一样都不缺你的,你放心,我不会拿你怎么样的,毕竟像你这样的学者并不好找。” 裘学令沉声道:“临治学宫的尚学令,他一样是有名的古文字学者,你们为什么不去找他,反而来折腾我这个老朽?” 燕叙伦道:“我们会去找他的,这与找你并不冲突。” 裘学令不再多言了,直接问道:“东西呢?” 燕叙伦很欣赏他的配合,对亲信示意了一下,后者立刻走上前去,将羊皮纸摊在在了裘学令的身前案几上,并还贴心的给了他一副眼镜。 裘学令把眼镜戴了起来,但是没有伸手去拿那份羊皮纸,而是就这么看着。 燕叙伦问道:“怎么样,可以翻译么?” 裘学令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他把眼镜摘掉,坐了回去,道:“可以,只是这上面大多数都是暗语,还充满了绘图者自己的语癖以及对神明的敬语,我要前后反复对照尝试,若是只有我一个人的话,那需要一定的时间。“ “需要多久?” 裘学令道:“半年吧。” 燕叙伦毫不犹豫的否决道:“太久了,裘学令,这不是做学问,我需要你尽快出结果,我最多给你一个月。” 裘学令摇头道:“这是不可能的。”他想了想,抬头道:“三个月,三个月是最少的时间了,我不可能再快了,你们就算杀了我,我也不可能完成。” 燕叙伦目光盯着他,显然在判断这句话的真伪,可是裘学令很坦然的与他对视。 半晌,他收回目光,考虑了一会儿,才又看向其人,道:“你说你一个人不行,假若我们找到你的弟子詹治同呢? 裘学令道:“最少可以节约三分之一的时间,两个月吧。”顿了下,他又言,“其实你们要是能把那位尚学令或者泰阳学宫的张师教请来,我们几个人联手,或许当真只需要一个月就够了。” 燕叙伦听到他提起张御,神色微微变了一下,他声音微冷,道:“裘学令,你先把你自己的事做好,至于其他,你不用管,我们会有安排的。” …… …… 第一百三十章 玄书 张御站在居处的后院里,看这里放着一排五个大箱子,这是那位金指部落的酋首送过来的。 在朝阳城中攻灭某个据点时,他找到了一座蕴藏有源能的神像。这让他想到,朝阳城膜拜两个神明都是传说中就存在的,而这个城中的许多部落至今还保留着一些古代的节日习俗,古旧物品当也是留有不少,很可能这些东西里面也有源能存在。 只是当时他也没有工夫去慢慢搜寻,所以便让那位酋首代为搜集。 现在看来,这位做得很不错,也很上心,很好的完成了他的要求,并且看得出来,这里面有很多物品本是属于私人珍藏的,保存着很讲究也很稳妥。 也难怪神尉军与朝阳城沟通都是找这个人,其人办事的确很妥帖。 看了片刻之后,他伸出手,从其中一个箱子里拿出了一只鸟兽铜雕,感受着上面的热流不断向着自己涌来,不一会儿,热流消失,此物就在手中化作了一团碎屑,从指缝中流洒而下。 他感受了一下,神元又略微补充了些许。 又扫了一眼,他目光一顿,一个雕像浮现了起来,这是一个木制的豹猫雕像,其姿态形貌与乞格里斯峰上见到的雕像略有几分相似。 这时脚下略感有异,他低头一看,却是妙丹君挨在了他脚下,并冲他喵的叫了一声。 张御道:“你想要一个一样的?” 他想了一想,信手一招,一根竹枝飞入手中,腕部一抖,只留小半截在手,断口斜而平,宛如一把刻刀,而后随意拿了一个寻常的异神木雕像过来,便在上面雕琢起来。 不过一会儿,一个活灵活现的豹猫雕像就出现在了他手中,它凝视前方,眼神专注,脚步轻盈迈动,脊背微拱,尾巴高竖,好似前方存在着什么猎物。 雕像虽然是死的,可看去整体却维持着一种动态。 他将这个雕像放在一边的石案上,妙丹君就跃了上来,围着雕像转了一圈,最后小心凑上去,用柔软的鼻子去碰了碰雕像的鼻尖,发出了一声幼细的叫声。 张御看了它片刻,这才转过头,继续检视这些箱子里的东西,这里面除了少数蕴藏有源能外,还有不少有价值的书卷,可以丰富他的古代知识。 而在把所有物品都是粗略翻看过后,他发现不知不觉已是过去半日了。 于是把李青禾叫来,让他把这里东西收拾下,顺便给妙丹君准备一下食用的丹药,随后心意一招,将位于客堂的夏剑唤来,握至手中,便回至静室打坐去了。 瑞光城东南某处,一座寻常宅院内,詹治同正在整理书籍,并在新打造的书柜上一本本分门别类的仔细放好。 因为之前举报天平之神的事,玄府视他有功,就把那一袋金元退给了他,还另外给了一笔奖励,他又凑了一些钱,从原来破落院落中搬了出来,住到了这里。 在把所有书籍整理好后,他去打了盆水,给詹公擦了下身,再给自己洗了把脸,正要坐下喝杯茶时,忽听得外面有敲门声传来。 詹治同以为是附近的邻居,他才搬来没几天,这些近邻看他一个人带着老父不容易,时不时会给他送来一些东西,并帮衬他一些,他对此也很是感激。 于是他是道一声“来了”,站起身来,走到前院,把门一开,然而看到来人后,却是一怔。 这是一个穿着黑色罩衣,二十多岁,五官精致的年轻人,留海之下,是两只猩红色的眼睛,而且仔细看那衣物时,其好像如烟雾一般飘动着。 来人用猩红的眼睛看着他道:“是詹先生么?” 这人虽然有些异像,可詹治同并非没有见识的人,他很镇定回道:“是我,尊驾何事?” 黑衣年轻人道:“我想请你翻译一些东西。” 詹治同看了看他,侧开一步,道:“进来坐吧。” 黑衣年轻人跨步入屋。 詹治同请他到了客堂,也给他泡了一杯茶水,问道:“尊驾需要翻译什么?” 黑衣年轻人拿出一张纸,送到他面前。 詹治同看了一眼,有些诧异,上面写着的居然古代天夏的“玄书”,对方来历莫测,他还以为又是什么异神文字,没想到竟然这种文书。 说实话,这样的文字已经很少看到了,因为早前是作为一种秘传文字使用的,是用专门用来隐藏某些信息的,所以很多天夏人也未必认识。 他拿入手中,仔细看了起来。 黑衣年轻人问道:“你能翻译么?” 詹治同想了想,道:“我尽量试一下吧。”他先是认真看过几遍,而后拿过纸笔,就在上面写了起来,但他写的很慢,写了一会儿,会停下思考片刻,然后在继续。 那个黑衣年轻人并不催他,就在那里静静坐着。 可两人坐了才一会儿,外面大门却被猛然推开,而后有三个人肆无忌惮的闯了进来,为首一个人直接看向詹治同,冷然言道:“是詹少郎么,跟我们走一趟吧。” 他用的并不是商量的口吻,说话之间,人已是迈步上来,伸手来抓。 黑衣年轻人坐着不动,可是那猩红的眼睛闪动了一下,忽然间,他背后腾起一阵黑红色的火焰,一下将整个宅院都是笼罩进去,熊熊燃烧着,似要将所有东西都吞没。 詹治同只觉自己仿佛置身火海之中,可一个恍惚过后,这一切又都不见了,所有东西都是好端端的在那里,不止如此,那几个闯进来的人也都不见了影踪,好似方才所见仅只是幻觉罢了。 黑衣年轻人双手环抱,靠在座椅上,留海下猩红眼睛看着他,道:“继续。” 詹治同点了点头,继续书写着,差不多有一个多夏时后,他才停下了笔,检查了一遍后,就推到了对方面前,道:“尊驾请过目。” 黑衣年轻人目光一落,那纸张飘了起来,他认真看有一遍,又是看向他,道:“就这些了么?” 詹治同回道:“这古文字中涉及到很多修行术语,我只能粗略按照字面上意思的翻译,但我毕竟不是修行者,很多隐藏在底下含义未必能说准确,相差毫厘谬以千里,你最好再找一个修行中人再看一下。” 黑衣年轻人认真考虑了一下,赞同道:“你说的很对。” 他抬头看来,“你有推荐么?” 詹治同略一迟疑,摇了摇头。 黑衣年轻人看他一眼之后,道:“我知道了。”他在案上留下了一袋金元,就转身往外走去。 詹治同这时站起,问道:“尊驾,今天的事如果有人问起,我该如何说?” 黑衣年轻人没有说话,连头也没回,就这么直接走了出去,显然不在乎这件事,詹治同追出来时,却发现其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重新回到屋里,把门慢慢合上,皱了下眉。 刚才那年轻人问他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一瞬间反应出来的就是张御的名字,因为其人不但在各类文字上有长才,还是一个玄府的修行者,一定是能看懂上面的内容的。 可他不清楚这位的身份,所以并没有说出张御的名字。 然而对方说的那一句“我知道了”,好似并非表示放弃追问了,而是真的已经知道了答案,就好像能直接看到他心里一般。 他深呼吸几下,平复了下心绪,走到了刚才那几个人失踪的地方,可那里却什么没有,好像适才真的只是一场幻觉,但这个时候,好像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他走了过去,弯腰捡起了一块晶莹璀璨的宝石。 开始他以为这只是一枚普通的宝石,可再看了几眼后,神情一变,显然意识到什么了,用手紧紧把这东西抓住。 这里不能待了! 他动作迅速的跑入里屋,翻找了一些东西,随后拿起桌上的金元,匆匆出门雇了一辆马车,回来后就将詹公从里屋搀扶上车,随后自己也坐了上去,令车夫一直行驶到安庐居才停下。 这里是安巡会的产业,并且靠在内城台地一侧,可谓就在都府各衙署和学宫眼皮子底下,就算是神尉军的人,也绝然不敢在这里生事。 住进去之后,他马上写了一封信,拜托这里的送入泰阳学宫。 到了傍晚时候,就有一个年轻玄修找了过来,执礼道:“可是詹少郎么,老师命我前来接你。” 詹治同试着问道:“张师教?” 年轻玄修道:“是。” 詹治同这才放心,便跟随他往学宫中来,没用多久,就在张御的居处之前停下,年轻玄修道:“詹少郎,请进吧,老师就在里面等你。” 他谢过一声,就往里走去,一直到了客堂之中,见张御站在那里,就上来一揖,正容道:“张师教。” 张御抬袖还有一礼,道:“詹少郎,请坐下说吧。” 詹少郎再是一礼,就到了一旁客位坐下。 张御在主位坐下后,道:“詹少郎,你那封书信我看过了,也大致了解了事由,不过你说那个年轻人一瞬间杀死了三人,其中有一个可能是神尉军?” 詹治同道:“是的。”他从袖中将那枚晶石拿了出来,放在茶几上,“如果不是那几人这个东西,我甚至怀疑那只是一场幻梦。” 张御目光顾去,在詹治同惊异目光中,那东西缓缓飘起,一直到他身前,看过之后,他点头道:“的确是神袍。” 他心下一转念,看衣着相貌描述,这一位很可能就是玄首的那一位弟子,其人这个时候来瑞光城,只是为了翻译那些文字么? 詹治同这时似想到了什么,从袖中拿出了一张纸,道:“这个是我记下的那些天夏玄书。” 张御接了过来,他扫了一眼,眼神微动,这上面所涉及的东西,似乎是一门浑章的修炼秘法? 詹治同这时犹豫了一下,又道:“还有件事,那人离去之前,曾问我是否有人能准确译出这些文字,我当时想到了张师教,可是并没有说出口,那人却言‘他知道了’。我总觉的,这个人似能看穿我心中的想法。” 张御淡声道:“那一位能不能看穿少郎的心思活动我无法确定,但你的确被其人下了一个暗示,所以你才会马上来找我。” 他又看了一眼那张纸,“那一位应该想借你之手将这些玄书带到我面前,这样若是我能看懂的话,就已然记在了心里,到时他只需要再来找我就可以了。” 詹治同闻言一惊,他立刻站了起来,重重一揖,歉疚道:“张师教,当真抱歉,我并不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张御道:“这与詹少郎你无关,你如今的选择是正确的,至于那人会不会来找我,即便没有你,他要是有心,一样可以打听到,而现在你先告知我,我至少还能有个防备。” …… …… 第一百三十一章 士选 张御把詹治同送走后,就回到屋中思索起来。 他之前听项淳和范澜都是提及过,在围剿瘟疫神众的时候,就是因为玄首这一位叛府弟子的出现,才导致瘟疫之神被重创,不得不借助祭坛转移神力。 瘟疫之神实力强大,这一位却能战而胜之,虽然这里也有众多瘟疫神子被玄府牵制的原因,可也足以说明其人修为之强横。玄府之中除了玄首,同辈之中恐怕无一人可与之相比。 他早前从坚爪部落回来时,同行的粟筑曾怀疑这位已然观读到了第三章的章印,还提醒过他,这个人怕会对玄府后起的俊杰人物下手,要他千万当心。 他思考了一下,晓山镇旁处的废墟地下藏着许多土著,之前因为朝明城的事,所以他暂且将之放下。现在朝明城的事情已经处理完毕,本来他想是亲自出面解决的,不过既然这位出现在瑞光城中,还有可能来寻他,那么他现在出去就不妥了。 在他看来,自己的修为还有提升的余地,除非有必要,那无需过早就与其人产生冲突。 思定之后,他回到了书房之内,拿过纸笔,将方才看到的玄书直接默写了下来。 与詹治同不同,他身为修炼者,对上面各种字句的理解可谓相当深刻,底下所隐藏的隐晦意思也是看的清清楚楚。 这实际上是一份浑修修炼的辅助秘法,主要是说修行某些章印时,需要用何种灵性生物,以及哪个部分的灵性组织作为辅助,用以中和大混沌的影响。 不过最关键的部分上面并没有,就凭眼前这些东西,谁得去了都没用。 看到这里,他也是想起一事。 因为临近新年,所以本来设于下旬的布拍市将会在这几天举行。 而这一次,会有两个异神的神异器官放在市会上布拍,这么看来,这一位恐怕很可能是为了这两件东西而来,寻人翻译玄书许只是顺便。 思索过后,他一伸手,自案上拿过夏剑,起身从书房里出来,走入静室,端坐下来。 因为第三章的道路不明,所以无法再往上走,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无法提升实力了。 近来他把自身提聚出来的所有神元,全部都是投入到了六大正印之中。 六大正印乃是道章之根脉,只要六印强大,那么所能运使的章印自也是水涨船高。故而他的章印虽然还是原来那些,可是威能却已是截然不同。 不止如此,身体根本的提升,使得他与剑器的沟通更为深入。 他荡开衣袖,把夏剑横过,搁在了膝上,而后便以真息之术缓缓呼吸起来。 不一会儿,剑刃之上放出莹莹光华,随着他的气息,这光华似如一层烟雾往外扩张,随后又缓缓向内收敛,似乎也一样有着生命。 一夜过去,他从定静之中出来,心意一动,夏剑骤化流光,在静室之内游走来去,倏忽之间,光芒一消,整把剑顿止在了某一处,好似凝固在了那里。 他一抬眼,剑刃往后一退,又落回到了膝上。 近来在他一遍遍努力之下,这把剑在腾挪飞转之间总算变得迅快自如了一些,只是可惜,浑章之上还没有任何映照,所以只能每天再继续磨练了。 从静室内走了出来,他洗漱了一下,换了件衣袍,去后院练了一会儿剑势,这才来到顶层之上,金影一闪,妙丹君也是跟了上来。 他于雨棚之下的软毯上坐定,在妙丹君的脑袋上揉了一下,就端起了李青禾早就泡好的茶喝了一口,随后打开一册古画摹本,悠然看了起来。 正看得入神的时候,李青禾捧着一个厚厚的文册袋走上来,道:“先生,宣文堂让送过来的,来人说是先生上回问屈主事要的东西,让先生亲自过目。” 张御心下一动,把东西拿过,让李青禾先下去,然后文册袋打开,里面是一叠叠文书记录,还有一幅重檐歇山顶式的建筑摹画。 这是……文修院! 已被大火烧毁的那座文修院。 自从屈功上次将裘学令的过往查得清清楚楚后,他就知道,这位在司寇衙门之中是有很大门路的,所以他就试着一问其人是否能查到当日文修院被烧前后的审理记述。 屈功告诉他,可以试着帮助找一找,但不要抱什么太大希望,因为其人也能看出来,这着火之事极不寻常,里面所涉及的东西实在太深了。 几个月以来,对此事屈功一直没有回音,他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可是没想到,还是送了过来。 他把里面的东西仔细翻看了一下,上面详细记录了文院起火的时辰、经过,以及后面的各种调查述录,可谓详细异常。这倒不是司寇衙署忠于职守,而是他们怕日后万一翻案,自己没办法推脱。 屈功在最后还留了一封私人书信,说虽然凭借这东西,任谁都能大致推断出文修院起火并非偶然,可若时机不成熟,千万不要去贸然翻案。 张御自是知道屈功的意思,文修院背后的牵扯比较多,而且是经年往事了,都堂现在恐怕很不愿意看到这个盖子被掀开。 而且这背后因为涉及神尉军,在朝明城被夺回的当口,现在实不宜再去招惹他们。 不过,有一些事是必须要做的。 他把东西重新放入文袋之中,待得过午之后,就从顶层下来,先将文册袋收入了文柜之中,再换了一身师教衣冠,就往奎文堂而来。 昨日迟学监曾派人前来,约他今日相见,他差不多能猜出为何事,故也不急,缓步徐行,一路来至奎文堂后,已有助役在此相迎。 他踏上台阶,迈步来到了大堂之中,迟学监和洪学令等人听闻他至,便来到堂中相候。双方见礼之后,就各自落座下来。 迟学道:“请张师教来此,是为了二月初‘士议’一事。” 他声音在大堂中回响着,“张师教,你有斩杀数个异神的功绩,拯救了都护府诸多民众,而现在礼仪之争,也是靠你在大都督面前呈说,才维护了天夏之礼,故我已是与一众学令商议过了,届时会与安巡会一道,我泰阳学宫一同推举你为天夏之‘士’!” 张御抬袖而起,在座上合手一揖。 他没有说谢,因为“士”并不是靠谦让得来,而完全是靠过往功绩和个人品行。每一名天夏人,包括他自己在内,若见到此般人物,都有责任去推举。 洪学令这时道:“张师教,士议这事,涉及不少人的利益,有些人不达目的,恐会不择手段,距离‘士议’还有一月,以往我们推举的人很多都是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各种意外,所以你要留心了。” 张御点头表示明白。 迟学监等人知道他是一名玄修,有些事可能比他们看得更明白,所以也没有再说太多,让他注意留神一些事后,就让他出来了。 张御出了大堂,沿着台阶走下来时,却见柳光站在下面,似在等候自己,便抬手一礼,道:“柳兄,可是有事?” 柳光笑着一回礼,道:“张兄,先要恭喜你为‘士’选了,不过我这次,是特意来提醒你要小心一些人的。” 张御点头道:“那我们找个地方一谈?” 柳光道了一声好,二人沿着大道行走,往学宫东面走去,没多久,就来到了上次来过的荒僻庭院中。 这时柳光才开口道:“张兄,在你之前,学宫本来也是安排了一个士选的,只是现在因为张师教你的缘故,所以这人被从名额之中移去了,我怕这位背后的人不甘愿,届时会使出各种手段来。” 说实话,他认为推举张御,舍弃这位是合情合理的,因为无论从还是功绩上看,此人都根本不足与张御相提并论。 不过这位就算自己情愿退让,其人背后的势力却未必肯答应。 张御问道:“不知这位名讳?” 柳光道:“这位是姚氏子弟,名唤姚进初,是姚公府的孙子。姚氏本来想推他为‘士’,不过听说这件事姚公府本人非常反对,认为自己的孙子的根性和德行都不足以为“士”,听说为了这件事还姚公府还与姚氏族内闹了矛盾,此也可以看出,姚氏对此次士选志在必得。” 张御现在还挂着司吏参治的名衔,对都护府的一些势力也是比较了解的,所谓姚氏实际上大多数都是姚老公府的后辈子孙。 这位老公府有大功于都府,但却有一个为人诟病的地方,或许也是一种自污手段,那就是喜好美色,九十岁之前,几乎每过一年就要纳妾,所以子嗣众多,渐渐就形成了一个东廷最大的宗族。 就算现在幕公姚弘义,也同样是姚老公府的儿子,只不过因为其母是归化土著,所以其人并不被姚氏内部所承认。 柳光认真道:“我知道张师教是玄修,可是这些人不会和你斗武力,只会用各种方式来污蔑你,找你的错,笔如刀,可杀人,故而千万要小心了!” …… …… 第一百三十二章 口诛笔伐 柳光说的话很快就被验证了,在学宫正式定下推举张御为士选才过去三天时间,报纸上就刊登了几篇对这次士议人选的评论。 上面先列举了数人,包括那位姚进初更是赫然在列,不过看得出此番评论有着明显偏向,对其人着重宣扬,大肆赞誉,说得好似其如完人一般。 而后笔锋一转,开始批评起其余几人,并刻意放大这些人缺点。 但懂得其中门道的人就可以看出,这里最主要针对的就是张御,几人之所以带上其余几人,只是为了显得自己并不是刻意针对某一个人。 这里惯常用的手段就是道德批判,譬如报纸上说及,张御十余岁出门游历,数年之后方才归家,妄称游学,却弃长辈于不顾,分明就是一个不孝之人。 可他们自不会说明,张御养父是十分赞同此事的,便是有人指出来,他们也不怕,因为他们早就查过了,张御养父早就出门远游了,没人可以证明。 还有一个,就是从张御的学问上下手,对他是自荐入学一事牢牢抓住不放,说他学识素养不够,恐是一个投机取巧的人,不然为何好端端的正业不修,却反而去走捷径? 当然,他们自不会去主动说清楚,所谓“捷径”,其实比“正业”更是困难许多倍。而捷径已经先入为主让人以为这是一条相对容易的道路。 而且通篇全是用“恐”、“或许”、“可能”等等猜测字眼,把自己的想象的东西说的如同真实之事一般。 同样,针对张御过往所立下的功绩,若有其他人在一起的,他们尽量拔高,淡化张御,还拿一些人出来作来对比,就是要让人以为,这些事其实无需张御,其实换了稍稍有些本事的人来,一样也可以做好,只是凑巧被张御碰上罢了。 如张御独自留下斩杀夭螈,拯救一船人之事,乃至后面追袭千里,斩杀袭击都堂事务官吏的异神等事,他们实在没有办法抹去,就开始找人一通分析评点。 说什么张御在那个时候还没有加入玄府,不是玄修,怎么可能对付一个头夭螈?所以夭螈在被张御斩杀前“很可能”已经被大福号的炮火击中,奄奄一息了,这样就合情合理了嘛。 而追袭异神一事,文章认为,“许是”当时异神在撤离的时候已经在众多的护卫反击下受了重伤,所以张御上去只是捡了个便宜,这里他们还请到不少衙署护卫的亲眷,说是他们可以证明,异神离开后的确是受了伤了。 至于当场就全军覆没的衙署护卫到底是怎么把这些消息告诉那些亲眷的,那就不在他们的讨论之列了。 这些文章一发就是几天,背后的人试图通过这些言论,降低对张御以往功绩的评价。 这些作法并不是没有用的,因为被推举为士选之人,要经受“三询”,三询皆过,才能成为“士”,其中一询的结论就是由来自民间底层的人来做出的,要是士选之人在民间的舆论不好,那么很可能最后就无法评选为士。 张御也是看到了这些报纸,这一次他并没有去主动分辨什么,因为安巡会和学宫早有暗示,叫他在士议之前什么都不必管,事情一律交给他们来应付。 不过他没有想到,这两家还没有开始发力,肖氏却首先表达了不满。 肖氏觉得,肖清舒活着的时候,最佩服就是张御,而且发表了许多文章进行鼓吹,而张御还亲自为其书写了碑铭,报纸上这般排贬非议张御,那岂不是说肖清舒有眼无珠,连带肖氏不识人么? 肖氏的影响力同样很大,尤其肖清舒的兄长肖清展如今还是司户衙署的主事,他们是和柳奉全一样的中立派,本来并不掺和两派争斗,可是这一次一发声,连带许多原本保持中立的人却是站到了传统派这边。 文章背后之人一看情势不对,忙是收敛了几分,但是他们的手段不止如此,再有几天之后,就有人陆续上门来拜访张御,而且俱是辈分颇高的老者。 张御有着心湖感应,对这些人的心思情绪看得明明白白,不外就是想来劝说他主动退让,不要让“自己人”先斗起来,他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云云。 但是这些人完全没有想过,到底是谁先挑起的争斗,而且在这些人眼中,只有符合自己的私利才是对的,自己早已看中的东西决不允许他人来染指。 是以他根本不去理会,凡是此等访客,一律挡在门外。 他也能想到,这些人见不到他,就一定会用不敬尊长,不敬前辈的说辞来诋毁他,不过就算了见了面,此辈只要达不到目的,一样可以换种说法来排贬他。 李青禾提议道:“先生,我们何不搬到玄府,这样也可清静一些?” 张御淡声道:“没有用的,哪怕我到玄府,此辈也可以打着上门品论学问的幌子过来,若见不着我,那自可说我是学问不济,否则为何心虚躲着他们?总之他们总是能找到理由说你的。” 李青禾一听,不由气愤道:“先生,此辈这样,岂不是太过无耻了么?” 张御点头道:“你说的对,不过利益之争,向来如此,若是连这一关都不过去,又何谈为‘士’呢?” 成为士选,自然就要站在风口浪尖之上,这本就是必过一关,他早就有所准备,而且应付这些事,本身也是证明能力的一种方式。 他现在完全不用去理会,也不用去想如何针对,因为他并不是一个人,他的后面有安巡会和学宫的鼎力支持,所有事自有这两家去发动力量应付。 若是事机不成,那不止是他的失败,同样也是这两家的失败。 不过他也看得出来,这件事实际并不是单纯是姚氏在反对,背后还有很多其他势力在有意无意推动着。 而姚氏近来的频频动作也是让许多守旧派感到不满。在他们看来,张御也算是他们的一员,姚氏主动跳出来反对,这就完全是内斗了,无论谁输谁赢都是守旧派的损失,而且这件事姚氏族人完全是出于自己的私利,根本不顾大局,于是守旧派内部立刻有了动作。 姚氏很快发现,自己所有的发声渠道全被堵死,没有一家守旧派的报馆愿意刊登他们的文章。 姚氏族人对此很不甘心,内部商议过后,又在一些有心人的怂恿之下,立刻转头去找了其他的学宫的报馆。 于是让人看笑话的一幕出现了,守旧派的最大势力之一姚氏,居然跑到以往对手的报纸上去发声,并对守旧派唾骂指责了起来。 迟学监这时候也是看不过去了,把洪学令找了过来,道:“姚公府如何说?” 洪学令道:“姚老公府近日一直在昏迷之中,姚公府每日陪在身侧,听说是须臾不离我们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去麻烦他。而且,就算我们想去姚府,恐怕姚氏那些族人也会百般阻拦,不会让我们见到他的。“ 迟学监听明白了,姚公府到现在恐怕还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也难怪事情闹成这样。 姚氏在都护府百年时间,在民间的影响力非常大,要是再这么下去,那的确是有一大群会跟着走的。 他心中也是有些火气了,冷声言道:“老公府这些不肖弟子,他们以为这样就可以隔绝消息了么?之前我照拂姚氏的颜面,给他们留些退路,既然他们不知趣,那也怪不得我了。” 他顿了一下,道:“那个和杨卫尉交好的学子叫安初儿吧? 洪学令道:“是的,她也是张师教的学生。” 迟学监道:“好,你让安初儿设法带一个消息给杨卫尉,话具体怎么说,由你斟酌就好。” 洪学令正容一揖,道:“是,我这就去安排。” 到了第二日,杨璎就以学生的名义代替大都督前来探望姚公府,姚氏族人虽然知道她是张御的学生,可却没法阻拦,让她成功见到了姚公府,并将近来之事告知后者。 姚公府知悉此事后,怒气盈胸,立刻把族人找来问询,并让他们立刻收手,可是那些族人非但不听,甚至联合起来一起劝说他。 姚公府一见族人如此,知是好言无用,经过慎重决定后,他于次日在报纸上发声,说如今姚氏族人发表的言论并非他之意愿,也非老公府的意思,之前言论多属污蔑和不实之词。 实际上他知道这不是一个好选择,家丑不可外扬,而且这么一来,姚氏的声誉必然会受到影响,以后想推举后辈为“士”也不可能了,可是他却仍然这么做了。 ,姚氏真正有声望的就是两任公府,离了这两位,余下之人什么都不是,所以他这一发声,姚氏族内是哀鸿一片,外面也是彻底没了声息。 张御也是见到,在这位发声之后,对于他的恶议顿时消失了大半,并且形势还在逐渐转好。不过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欢庆胜利之时,待到了二月初士议之上,恐怕还有一场真正的较量在等着他。 …… …… 第一百三十三章 激流 就在报纸上争论不休的时候,玄府却没有去管这些纷扰,而是又一次开始有所动作了。 这一次是准备前往晓山镇,剿灭那些潜藏在地下的疑似伊地人余孽的土著部落。 对于这件事,项淳等人也十分重视。 现在马上就要到新年了,他也不希望在这段时间内都护府内再出得什么变故,使得这一年来玄府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声望被败坏。 为此,他特意把窦昌从朝明城唤回来负责此事。 此时此刻,殿阁之前的空地上,窦昌正在挑选这次前往晓山镇的人选。 他首先点了几个自己熟悉的人,随后走到一个年轻玄修面前,上下看了看对方,笑道:“你是白师弟吧?” 白擎青合手一礼,道:“是,见过窦师兄。” 窦昌再看了他几眼,忽然一举拳,就对着白擎青打了过来,后者一惊,后退之时,身上倏尔闪烁出了一层淡薄内敛的光芒。 窦昌的拳头在距离那层光芒还有毫厘之差时停下,他点头道:“反应不错。” 他把拳头收回,站起身躯,问道:“白师弟,你是什么时候修炼出心光的?” 白擎青定了定神,回道:“上个月。” 自从接受范澜传授以来,已然过去大半年了,可他之前一直未能顺利修炼出心光。 他一度还疑神疑鬼,生怕是服了秘药导致无法寻到此印,只是上次从地底回来之后,忽然就把心光给寻到了,连自己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这终归是一件好事,这说明通向第二章的道路已经向他敞开了一大半。 他认为那个土著盘踞的地下洞窟是自己的福地,所以玄府这次准备再度派遣人手往那里去的时候,他也是主动要求前往。 窦昌道:“听说你是何张师弟一同入府的?” 白擎青低下头,道:“是。” 窦昌赞赏道:“当真不错,玄府内有天资的人本就稀少,你能在一年之内修炼出心光更少,这说明你不但有天资,更有毅力。” 通常有天赋的人寻到心光要么在头几个月,要么就在几年或者十几年之后,这是因为修士在最初的不成功后,会经历怀疑自我、审视自我到重归自我的过程,像白擎青这样一开始寻不到,却在一年内成功的极其少见。 这说明其人心中憋了一口气,憋了一口向上的气。 这让窦昌很欣赏,在他看来,修道和做人没什么分别,人活着就是为了争口气,要是这一口气泄了,人就完了。而只要这口气还在,那就还有希望。 白擎青能看出窦昌对自己表达出来的善意和嘉许,感觉自己的努力得到了回报,心中一阵振奋,道:“窦师兄,擎青会加倍努力的。” 窦昌拍了拍他肩膀,道:“张师弟和我说起过,说你是个人才,在感应之上有长才,要我关照一下你,你放心,这一次紧跟在我后面,当是无事。” 白擎青脸上一僵,片刻后才挤出了来一个字,“是……” 殿阁的事务堂中,项淳站在窗廊后面,他看着窦昌在那里挑选人手,神情很是严肃。 许英走了过来,道:“师兄,放心吧,那个地下部落我们之前探过两次了,没有发现异神的迹象,这回有窦师兄带领,还有齐,胡两位师弟在旁策应,绝然不会有什么事的。” 项淳摇头道:“我担心的不是窦师弟,马上临近新年,而再过一月就是士议了,需要照顾的地方委实太多,现在各处都缺人手,只能是尽力维护,不过我料神尉军前面吃了几次亏,不会让我们这么安安稳稳过去的,他们一定是会有所举动的。” 此刻他心里非常不安,就在上个月,窦昌在金指部落的酋首帮助搜寻之下,终于在深山之中找到了那位恶乱之神的沉眠之地,只要清理了这个异神,那么西南方面的局面就彻底平稳了。 可是到了那里之后才发现,这位异神早已不在原来的地方了,山腹里只留下一个空空荡荡的大坑。 关键的问题在于,这个异神并不是自己走的,看得出来是被人挖开带走的。 他十分怀疑这是神尉军所为。 其等带走这个异神的目的绝然不会是好生供奉起来,所以定然是在图谋着什么。 许英道:“我们现在人手是缺……”他低头想了想,道:“张师弟不是在居处静修么,他既是暂且无事,不如请他出来看顾一处。” 项淳摇头道:“最近在选士,这件事更重要,如果我们玄府有一人在士议上可以为我们说话,那么我的局面将会大为改观,”他转过头,语重心长道:“师弟,大局为重!” 许英面无表情道:“知道了,师兄。” 他现在也不去把张御和“秀林之策”放在一起了,因为自从戚毖见过张御,并赐下半块玄玉之后,就是承认其为玄玉继者之一,和他一样都是决事之人。既然彼此都是平起平坐,他自然没有资格再拿对方去做棋子了,就算项淳也不会同意。 此前他听到张御观读到灵明之章之所以反应那般大,其实就是唯恐这等事发生,导致自己谋算落空,后来果不出预料。 如今他已经把全部注意力是放在了白擎青身上,努力为后者造势,让所有人都以为,其人就是玄府下一步要努力培养的俊才。 他与项淳再商议了一会儿事宜后,就从事务堂出来,来到启山密室之内。 戴着面具的年轻文士见他到来,站了起来,恭敬揖礼道:“许师伯。” 许英坐了下来,问道:“最近修行的怎么样了?” 年轻文士道:“快了,师侄已是修持最后一个正印,最多再有五六天就能完成,且近来师侄已能感受到师伯所言心光欲发之兆了。” 许英不由一喜,感觉到这种征兆就说明寻到玄机的机会极大,他算了一算,若是这样,那差不多在年节前后就能成功步入灵明之章了。 他赞许道:“很好,这个时候你不要急,宁可晚几天也没事。等你能观读到第二章后,我会为你到玄首驾前求取如何去到第三章书的‘章法’的。” 年轻文士这时抬头看了看他,似是欲言又止。 然而许英正沉浸在喜悦之中,又在想着玄首下一次出关是什么时候,所以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腾海之上,一艘中型客船正在海上漂泊着,不过与一般客船不同,船上的乘客个个年轻力壮,面色肃然的男子,而且从行走之间,也可看的出是训练有素。 在客船的甲板上方,则是用厚布严严实实裹着一具巨大两丈长短的东西,依稀可以看得出是一个人形物体。 船头的位置上,一个面目阴森的年轻男子背靠在船舷之上,目光不断在那个厚布之上转动着,似乎底下包裹着的东西很是忌惮。 “常队率,又躲在这里了么?” 一个看着五十来岁,穿着胜疆衣的中年壮汉走了过来,他脸上带着戏谑神情,在路过那个东西的时候还伸手在厚布上拍了拍,道:“放心好了,复神教的那些人很有本事,不到地头,它是绝对是不会醒过来的,” 常队率冷笑一声,道:“比起复神教的人,我更相信我自己。” 中年壮汉点头道:“小心点是没错。”他走了过来,与常队率并排而立,冲着其人道:“常队率,你这么忌惮这东西,却又主动来做此事,是想一争那空缺下来的军候之位么?” 常队率转过头来,目光略显阴冷,道:“高队率莫非没有这个意思么?“ “我?” 高队率哈哈大笑起来,道:“我有自知之明,我这身实力还远远不够啊,况且我这个人是很怕死的,军候看着风光,可是玄府现在也不能小觑,你说万一……是不是?” 常队率却是不屑他这番言论,在他看来,只有成为了军候才能真正把握自己的命运,而底下之人却只能被他人左右,而且也根本不用怕什么实力不足,成为军候,就有资格进行一次开启力量枷锁的仪式,只要熬了过去,那么自然可以大踏步的提升实力。 虽然这个仪式失败几率比较大,可他深信自己是能够通过的。 “还有两天!” 他转过身来,看着茫茫大海,眼睛里透出火热的光,只需要等上两天,等达到旦港的时候,再把这船板上的东西唤醒,那么这一趟任务就算完成了。 …… …… 第一百三十四章 黑火 十二月二十五日,瑞光城中的布拍市会自十八日始,已经持续了七天。 年底的布拍市会一般五日左右,而因为今年北方和西南两处的陆续平定,尤其是朝明城重归都护府辖下之后,很多以往只在西南方流通的新奇物件也随之涌入了瑞光城中,所以又特意延长了数日。 而市会广场之外,更是摆满无数了摊铺,尽管已是傍晚时分,可正是热闹的时候,摊主用线系着的一只只飞天宫灯放到高处,随风摆动之间,洒下了一大片光明。 “夫君,你看这个佩玉怎么样?陶生说过了,挂件只要用蓉玉的就好,这块就是蓉玉的,有安心凝神的功效。 一对年轻夫妇路过一个玉器摊铺,女子拿着一块造型精致的凰玉配饰爱不释手。 男子手上正抱着一个总角小童,不满意道:“要这东西干什么,败家!有空没空多使几遍夏礼不就行了么?” 女子撅了噘嘴,捏捏摸摸玉佩有点不舍的放下。 男子看不得她那样子,只好道:“买吧买吧。” 摊主又拿过一枚大鹏逐日玉雕,笑道:“客人,这是保平安的物件,不如给孩子也买一个,来年平平安安,保佑令郎日后鹏程万里。” 男子看了看怀中小童,道:“行!” 就在年轻夫妻说话之际,一个身穿黑色衣袍的年轻人从他们身后缓缓走过,他留海之下有着一猩红的眼睛,衣物若烟雾一般,但是周围之人对他的奇异之处却好似视若不见。 他忽然在一个摊铺之前停了下来,这里摆的全是一只只憨态可掬的泥塑娃娃。 摊主殷勤道:“客人要么?两个铜子一对,再送客人一个。” 黑衣年轻人伸指一按,两枚铜子按了过来,道:“就一对,”他往一侧撇了一眼,“多的那个你就给后面那小骇。” 摊铺小贩一怔,道:“好好。” 黑衣年轻人收起娃娃,转身离去。 这时正好那对年轻夫妇走了过来,小童看见好多泥塑娃娃,两眼闪亮,一手搂着男子脖子,一手指着前方,道:“阿爹,我要娃娃。” 摊铺小贩一笑,捧起一个娃娃放在小童手里,小童顿时咯咯笑了起来。 女子一见,嘟哝了一句,正要从手绢包里拿铜子,摊铺小贩连连摆手,“不必给了,不必给了,看见没有,刚才过去那位先生送的,我看是你家小孩生的俊,人见人爱!” 男子得意道:“那是,像我。” 女子白了他一眼,有些犹豫,白拿别人的东西可不好。 男子无所谓道:“就一个泥娃娃,别放心上,”他问小贩道:“摊主,是一个铜子一个吧?”见摊贩点头,他对女子伸出手,“来,再拿个铜板给我。” 女子不解,还是依言递了一枚过去。 男子接过后,把铜子往案上一摆,道:“摊主,再拿个泥娃娃,就摆在这,后面要有带孩子来买的,就说我送给孩子的。” “好咧好咧!”摊主眉开眼笑。 女子也是抿嘴一笑,偎依上来,一左一右拥着小童往前走去。 后面时不时有人路过这个摊铺,但是听说前面人的事,都是主动留下了一枚铜子,说是给后面的孩子留着。 黑衣年轻人走过诸多摊铺,往布拍场之内走入进去,他找了一处最是显眼的席座,双手环抱,坐了下来,等着布拍开始。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艘中型船只开到了港口里,并缓缓靠上了码头,尽管有巡卒上来检查,可是所有人都似没有看见那个摆放在甲板上方,并用厚布蒙住的物体。 待巡卒签划好文书下去之后,高队率便让手下把那个人形物体从船上搬到了码头的卸场上,随后他从一名军卒手中接过了一只金碗,冲着常队率举了一举,笑道:“常队率,你来还是我来?” 常队率哼了一声,上前拿过金碗,直接走到了那东西面前,沉喝道:“解开。” 随他下令,立刻有军卒上来将厚布外面捆缚着粗大绳索裁断。 常队率一挥手,让这些士卒退了下去,自己亲自上前抓住蒙布,而后一把掀开,里面露出了一座浑厚涂满血色符号的巨大神像,五官面目栩栩如生,只是嘴角边带着一丝古怪笑容。 常队率从金碗里抓出了一把金粉,洒在了那神像的额头上,按照复神会的那帮人所教之话说道:“恶乱与嬉闹之神‘卡恰奇’,我在这里呼唤你,请你按照约定醒来。” 随这句话落下,那个神像双目忽然一亮,嘴角的古怪笑意变得明显了起来。 常队率一直很是谨慎,看到此景,马上警惕退开几步,而后便见这个巨大神像缓缓坐直,再是站了起来,望之足足有三人高下。 这神像缓缓低头,看了两人一眼,眼中光芒闪烁不停。 常、高两人都是如临大敌。 好在这神像并没有来理会他们,又缓缓抬起头,看向那喧闹的港口方向,然后沿着大道一步步向着港口内部走了过去,港口上此时往来之人看见这么高大的神像走过来,都是惊呼一声,纷纷跑开。 此时正有两个玄修正在巡查,他们发现了这边的情况,都是一惊,两人身上先后腾起一道心光,纵身冲了上来,试图阻止神像前进。 神像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四周世界似乎恍惚了一下,那两个玄修就从他身边冲了过去,然后向着一个方向奔跑而去,似乎在那里有他们的目标。 神像看着他们的背影远去,发出一阵恶意的笑声。 他转过头,目中光芒闪烁着,西城方向人烟密集的布拍市会走去,随着他的走动,身躯渐渐缩小,人也变得如同真人一般了,只是两只眼睛里却是充满了恶意。 布拍场内,黑衣年轻人正检视着自己拍下的物品,那是两份装在琉璃瓶中神异器官,自外观上看来,宛如两块造型奇异的精美晶玉。他身上衣袍如烟雾一荡,就将这两个东西收了起来,随后自座上站起。 不知从何时起,他身周围的席座早已变得空荡荡一片。 守在门口的数个玄修和诸多护卫自他入场后便一直在盯着他,此时看着他站起,不由紧张无比,有一个玄修壮着胆子问道:“英颛,你来干什么?” 黑衣年轻人却似根本没有听到这句话,也没有去看这些玄修,直接往外走去,衣袍舞动之间,好似一团烟火飘过,本来挡在那里的人,也都是自动分开,给他让出了一条路,看着他一步步走出去。 黑衣年轻人走出布拍场,正要离开这里,可就在这个时候,耳畔却忽然听到一声凄厉嘶叫,而后是无数充满惊惶的声音传来。 他转头看去,便见摊市之上有一个巨大的神像站在那里,此刻正用充满恶意的眼睛看着下方的人跑来跑去,庞大身躯迈动之间,随意用脚一踩,就是一团团血肉爆开,而后那血肉之中又会有无数虫子孵化出来,往着四面八方飞舞而去,叮咬跑动的人群。 黑衣年轻人注意到,离神像不远处,有一个摔倒在地孩童正凄厉大哭,手边还有一个碎裂的泥娃娃,而身旁近侧,一对年轻夫妇倒在了血泊之中。 那神像似也注意到了这小童,嘴角露出一丝古怪笑容,走了上去,伸出一根手指,缓缓朝着小童摁了下来。 黑衣年轻人看着那个神像,脚下迈动几步之后,足尖一点,骤然化作一道黑火流光,向其冲了过去。 神像动作一顿,转头看去,却是嘴角一裂,它的鼻子骤然变长,如同一根长矛一般,恶意看着那团黑火迎上来。 然而那黑衣年轻人留海下的猩红眼睛连都眨都没眨,直接撞了上来,任由那根长鼻将自己贯穿,同时一拳砸向了神像的脑袋,后者戏谑的眼神顿时变成了惊愕。 轰! 一团黑红火光在摊市中爆闪出来,将整个广场都是笼罩了进去。 黑衣年轻人落地,身后衣袍一飘,所有黑红光芒一敛,那个神像已经没有了头颅,焦黑的身躯上,一块块碎片垮塌下来,最后轰然倒地,碎烂成了一地。 黑衣年轻人的胸口处此时多出了一个通透的窟窿,可他好似浑不在意,猩红的眼睛转过,往港口处某个船只上看有一眼。 此刻正站在那里观望的常、高二人根本没想到,半道会有一个人凭空杀出来,而且轻易就把这个恶乱之神的寄身给解决了。 待看到其人望过来时,心中一阵悚然。 快走! 两个人脑海里同时闪过了这个念头。 可就在这时,二人眼前一个恍惚,却是惊惧发现,那个黑衣年轻人已经立在了船首之上,身后的黑色衣袍狂风吹拂下火焰一样往一侧飘舞着。 两个人对视一眼,身上俱是涌起了灵性光芒,同时发出一声喝,分别向着黑衣年轻人冲了上来,只是才到半途,两个人身上骤然涌起了一团黑火,体表的灵性光芒迅速黯淡下去,随后眼耳口鼻都有火光冒出,身在半空之时,就已是爆散成了一蓬星火飞灰。 黑衣年轻人这时手掌一托,拿出两只泥塑娃娃看了看,见并没有受到什么损伤,就又放了回去,而他身上的那个窟窿,此时也是缓缓合拢。 他回头往玄府方向深深看了一眼,身上衣袍一飘,一道黑火纵起,随着海天之间最后一隙夕光一齐消失不见。 …… …… 第一百三十五章 弟子 玄府事务堂内,王恭正向项淳禀告此次变故的具体情况。 “师兄,这次异神作乱,共有四人身亡,十二人重伤,还有一百多人被异虫咬伤,不过这些人伤口都似被火灼过一般,事后都没有什么事情。重伤的人也都救回来了,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项淳摇头一叹,道:“可是亡故之人却是救不回来了。” 王恭道:“师兄,玄府已然尽力了,你也没必要歉疚。” 项淳又叹一声,问道:“那是什么异神,弄明白了么?” 王恭道:“范师弟去看过了,应该就是那失踪的恶乱之神。” 项淳沉声道:“果然是它。” 这个恶乱之神之前失踪的时候,他总是担心都护府哪里会有什么变故发生,一直提心吊胆,现在终于露脸了,心中反而有种松口气的感觉。 他问道:“这个异神是怎么进入到城中的?” 王恭道:“我查过了,是从港口的一艘船只之上运来的,船上本来有不少人,不过撤退的时候很有序,把该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了。这条船来历不明,所有船贴记录和关验都没有,但是因为太干净了,能在海上做到这件事的,除了安巡会,也就只有神尉军了。” 项淳神情沉重,王恭的话其实已经很明白了,这次的事其实就是神尉军所为。 这也是意料中事,毕竟都护府内除了神尉军,也没有哪个势力能把一个异神利用起来。 这回别说没证据,就算证据也没法追究。 现在还不到与神尉军全面翻脸冲突的时候,而且神尉军想也要脱罪也是十分简单的,都护府那里也不可能追究下去,所以这件事也只能是不了了之。 除非…… 他摇了摇头,问道:“英颛来这里干什么?” 王恭回道:“是来布拍市会上买两个异神的神异器官,师兄,其实这次若不是他,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项淳点了点头,他也承认此事。英颛就算只是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可某种意义上确也帮了玄府一把。 按照那个异神当时的破坏力,等到能够阻止它的人手赶到,数百上千的死伤是免不了的,那事情就太大了,玄府一年建立起来的信心将会完全崩塌。 尽管现在的事情看起来没那么严重,可毕竟是发生在新年之前,影响也是不小,报端上发出声讨的人很多,其中有不少应该就是那些激进派的人在借机推动。 而一月之后又是士议,他不难想象,神尉军接下来一定会拿这件事大做文章,以图翻身。 这是一个早就安排好的有步骤的计划。 他想了想,道:“王师弟,接下来要你和许师弟辛苦一下,带人巡视一下都护府四境了,确保年节前后不要再发生什么事了。” 王恭点头应下。 待他走后,项淳来到窗廊前,望向天际尽头,今年这个年有点特殊,正好是都护府正式建立后,在这片地陆上过去的第一百个整年。 也不知道,下一个百年将会如何? 学宫之内,张御虽然在静修之中,可通过玄府的渠道也是了解到了布拍市会上的事,他自也不难看出,这背后就是神尉军在弄鬼。 他心下一思,城西这一块由于靠近港口,可谓人烟辐辏,那里几次三番出事,玄府如果不常驻一个二章修士在此处,那恐怕保不齐下一回又要有事情。 现在玄府的问题是,人手实在在少。 或者说,上层力量太少。 可在他看来,玄府并没有积极去解决这个问题,只是哪里有窟窿去堵哪里,非常被动。 正确的做法,是集中全力培养后进,或许短时内不会见效,但是不去做得话,那永远都是原来的模样。 他考虑了一下,玄府在年末会有一次决事,到时他会提出此事。 而不管玄府是否会采纳,他决定自己先做起来。 他道:“青禾,你去一趟严鱼明那里,他若无事,那么让他明天到我这处来一趟。” 李青禾应下道:“是,先生。” 次日,严鱼明听到自己老师相唤,所以一早就来到了张御居所。 李青禾把他引入门后,道:“先生正在后院练剑,严少郎可稍候片刻,我去给少郎泡杯茶。” 严鱼明不好意思道:“还是不用劳烦了。” 李青禾笑了笑,转去内室。 严鱼明没有坐下,转头一看,却见妙丹君正在一只玉盘边上,小脑袋凑上去,小心舔着里面的丹散,他顿时眼前发亮,马上蹲下来,对着妙丹君拍了拍手,又连连做出招手的手势,嘴里发出喵喵的声音。 妙丹君把脑袋一扭,转过身去,几个纵跳,窜上了高篮,就躲入进去不见了。 严鱼明见这头小豹猫不理自己,不禁有点沮丧。 李青禾这时端了一个茶杯进来,安慰道:“严少郎,妙丹君除了先生,从不亲近别人,就算是我一样。” 严鱼明诧异道:“是么?连李小哥也不理么?” 李青禾点点头,道:“是啊。” 严鱼明站了起来,精神又回来了几分,道:“原来如此。” 这时一道金影窜了下来,先是上来对着李青禾挨蹭了一下,然后又回到了玉盘边上重新添起了丹散。 严鱼明:“……” 李青禾解释道:“妙丹君以前不这样的。” 严鱼明看了看貌似可爱的妙丹君,总感觉自己好像被针对了。 张御这时自内院走了出来,他身着一袭玄府道衣,宽袍大袖,出尘之气十足,妙丹君见到他,一下窜了过去,就跟着他在脚步后面。 严鱼明马上正容一揖,道:“老师。” 张御点了点头,道:“随我来。”他转身往里走,严鱼明赶忙跟上,妙丹君也是跟了过来。 一直来到了后院之中,张御在一张石桌后坐定下来,示意严鱼明也坐,后者一拱手,恭恭敬敬在稍侧的一方坐下。 张御这时道:“你可知昨日城西之事么?” 严鱼明道:“听说了,”他表情有些愤怒,“又是那些异神作乱!” 张御点头道:“现在玄府虽然明面上掌握了局势,可你也看到了,有漏洞的地方还有不少,这次港口附近的两位玄修,只是被异神迷惑心智,并未如何,可若是异神要下手,却也是容易的很,玄府现在摊子很大,每一名弟子都有可能碰到这种事,所以你要尽快提升自己。” 严鱼明头低了下来,道:“老师,我知道,只是学生太过愚钝了。” 张御看着他道:“你能从那些同辈之中脱颖而出,观得大道之章,愚钝两个字还远远称不上,你既然喊我一声老师,那我下来当会指点于你。” 玄府之中现在完全是摒弃了师徒传承之法,因为玄修认为,大道之章和那些章印就是自己的老师,就算是范澜,也同样只是作为一个引路人的角色。 有些东西,范澜其实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言境界一到,便就明白。 可是道理不说通,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学的再好,也只是一遍遍重复前人的经验和道路,自己却没有多少东西。 这点他比较赞同旧修的看法,修道即问道,不去问,只会修,又哪里能得大道。 严鱼明听到这句话,不由大喜,忙是站起来一礼,道:“弟子谢过老师。” 虽然章印里也有许多前人的经验在,可许多东西不是光靠章印能明白的,他在观读章印的时候也有许多疑惑,可玄府是从来不会多作解释的。 似如张御这般愿意指点师长,也是从来没有过的。 张御让他重新坐下,问道:“你最先看到的是哪几个正印?现在又修行到哪一步了?” 严鱼明道:“弟子最早看到两个正印,分别是意印和鼻印,到现在为止,只观读了四个章印,两枚在鼻,两枚在意。” 张御考虑了一下,道:“如今六印可已是都能观见了?” 严鱼明回道:“已都是能观见了。” 张御微微点头,每一个玄修在修炼一段时间后,都能陆续见到六印,严鱼明现在都已观见,那么理论上说,已经能够尝试心光了。 玄修前期不过是积蓄根基,但是心光越早呼唤出来,也就越早拥有自保能力。 他道:“我观你心思活泼,情志易动,当是以修炼意印为上,稍候我会为你拿到涉及此一印的心光章法。” 严鱼明一听,十分感动,再是站起,深深一拜,“多谢老师!”随后又抬起头,神情认真道:“老师,我一定会努力的。” 张御看着他道:“你的确当努力了,你知道妙丹君方才为什么不理你么?” 严鱼明茫然道:“为什么?” 张御冲着妙丹君一招手,小豹猫立刻纵跳到了他的怀中,他伸手在那金色的柔顺皮毛上一拂,顿有一层七彩的荧光薄雾随之飘荡起来。 他道:“这是灵性光芒,你没有心光,在它眼里,你就是一个凡人,试问它如今会亲近于你?” 严鱼明看了看妙丹君,紧紧握住了拳头,斗志昂扬道:“老师,我一定会修炼出心光的!” …… …… 第一百三十六章 除夕 旦港码头上,两艘中型客船不约而同驶入港口,索板搭好后,从船上下来的是两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两人在码头上站定之后,彼此望了望,各是抬袖而起,对面一揖。 “余公。” “况公。” 他们两人的年龄都是超过了百岁,俱在六十年前便就成为了天夏之“士”,如今已经有四十多年没有踏足过瑞光了。而这一次来到这里,是准备参与来年这一次的“士议”。 余公执礼之后,开玩笑道:“不想况公真来参与士议,我以为你如以往一般,什么事都只是嘴上说说罢了。” 况公斜乜他一眼,道:“你这老家伙能来,凭何我不能来?” “说谁老?” 余公似是气不过,“你还比我大一岁!” 况公理所当然道:“这不就是,我老了,你又岂能不老?” 余公瞪他一眼,道:“伤人伤己,你这老家伙还是这么不要脸!” 况公呵呵一声,拍了拍自己的面颊,道:“这脸嘛,还是要的,就凭我们这张老脸,好歹还能给后辈遮挡一二。” 余公讽道:“老家伙别把自己看太高,四十多年不履瑞光,谁还记得你的脸?” 况公无所谓道:“不记得也没事,虽然脸是不及年轻时候俊俏了,可脑子不是还没有糊涂嘛,总还是能给年轻人出些馊主意的。” 两人在这里你讽我贬,码头上却有一大群人迎了过来,其中不乏在都府之中位居高位的都堂官吏,有一布衣老者自里越众而出,上来一揖,面现激动道:“况师、余师,学生见过两位老师。” 余公看了他一眼,恍然道:“是柳湛啊。” 柳湛道:“是,两位老师,学生已命儿子在府中备宴,还请两位老师赏光。” 况且斜眼看着他,道:“知道你儿子是署公,不必拿出来摆在嘴边。” 柳湛有些尴尬,道:“况师,学生不是这个意思。” 余公一挥袖,道:“别理他,这老家伙最爱讥讽人,无理没理搅三分,正好腹中饥饿,就去你府上叨扰一顿,顺便也看看如今的瑞光如何了。” 柳湛忙侧身一步,恭敬道:“两位老师请。” 时日飞逝,很快就到了十二月三十这一天。 瑞光城内外处处张灯结彩,泰阳学宫在这日召聚了学宫中所有的师教、学令,在揽月台上摆了一场饮宴,一直欢饮到了人定时分方才结束。 张御参与完饮宴之后,推了一众同僚的赏舞之邀,自己独自一人回到了居处,他来到顶层之上,负袖看着远处瑞光城,遥遥听得爆竹之声,看着零落的炫丽烟花冲入高空之中。 妙丹君来到他脚边,看了看他,便在旁蹲坐下来。 这时下方忽有响亮声音传来道:“张兄,可在么?” 张御转过身,几步走到顶层边缘处,往下一望,道:“柳兄,你怎么来了?” 柳光站在下方,手里拿着一个青瓷酒壶,冲他举了举,道:“张兄,族里那些规矩我见着头疼,一个人渡旧岁又颇觉无聊,便想着到你这里来一同饮上几杯。” 张御一拱手,道:“柳兄,还请上来。” 李青禾立刻下去开了门,柳师教跟随他来到了顶层之上,与张御见了一礼,两个人便在雨棚之下坐定。 柳光看了眼远处笼罩在灯火之中的瑞光城,把酒壶放下,笑了一笑,在上面轻轻拍了拍,道:“放心,知道你不喜欢饮酒,这壶酒我来喝,你只管饮茶便好。” 张御道:“今天这日子,饮几杯也无妨。”他吩咐了一下李青禾,道:“去把地窖里那坛酒拿来。” 李青禾应命而去。 柳光眼前一亮,道:“张兄,看来你这里有好酒!” 过了一会儿,李青禾一手捧着一只酒坛,一手拎了一套酒具,小心走了上来,在铺好垫布的漆案上把酒坛摆好,就拍开了封口。初时闻不到什么味道,可过了一会儿,只觉满院都是馥郁芬芳,熏人欲醉。 柳光闭目一闻,脸颊上便是一阵酡红,身躯也情不自禁晃了两晃,他惊叹睁眼,问道:“这是什么酒?” 张御道:“玄府赠的灵酿,我还从来未曾喝过。” 柳光不由来了兴趣,搓了搓手,道:“原来还有这等好酒,今次却是张兄沾光了。”说话之间,他急着去拿酒杯。 张御却一伸手,拦住他道:“慢。” 柳光投来不解目光。 张御诚恳言道:“柳兄,你不是修行中人,所以你这杯酒,还需用温水调和,不然用不了一口,你就会醉倒,几日也不见得能醒来。” “兑水?” 柳光眼睛瞪大,他又忍不住闻了闻那味道,无奈摇头道:“太不讲究了,太不讲究了。” 李青禾拿过一只酒杯,先倒上半盏温水,然后捧起酒坛,稍稍一倾,便见一条晶莹玉线流淌下来,落入杯中,少时,有团团雾气浮在杯口附近,若冰纨灵露、凝而不散。 柳光待张御把手中的酒杯拿起,这才伸手出去,拿住自己面前的那一杯。 这时他想了想,看向下方在灯火璀璨的瑞光城,感慨道:“日月经天,瑞光出焉,过了今日,我天夏人在这片地陆已是立足整整一个百年了……” 说到这里,他神色一正,双手把酒杯捧起,道:“这一杯,便愿‘天夏永在,万民安泰’!” 张御也是把袖一抬,正容举杯,道:“天夏永在,万民安泰!” 两人互相敬了一敬,都是仰脖一饮,随后托袖示杯,再是放下。 轰轰轰…… 远处海港外有接连不断的的沉闷炮声传来。 柳光看了看,道:“这是都护府的舰队在放炮鸣礼,以贺新年。 张御点头。 差不多有半个时辰之后,这隆隆炮声方才停下,不过此声仿佛只是开了一个头,过了一会儿之后,便听得爆竹声音在全城各个角落响起,随后整个瑞光城中开始放起了盛大烟火,一团团绚烂烟花伴随着窜啸爆鸣之声,在城市上空绽放开来。 柳光感叹一声,道:“今日一过,就是大玄历三百七十四年了,也不知道都护府何时能归回天夏。” 张御道:“当已为时不远了。” 柳光眼中微亮,身躯稍稍向前挪近了一些,看向他道:“张兄何以如此说?可是玄府那里有什么消息么?” 张御道:“都护府之所以与天夏绝途,那是因为浊潮之故,而今这浊潮就正在持续消退之中,相信用不了多久,地界之上的阻碍便将减弱到最小。” 柳光忍不住一阵激动,道:“这么说来,等浊潮完全退去之后,都护府便可点燃烽火……”只是说到这里,正有一阵冷风吹来,他一个激灵,酒醒了几分,语声也是不由一顿,嘿了一声,摇头自嘲道:“酒喝高了。”他拿起酒杯,仰脖一口饮下,“那就不妨一醉吧。” 张御看他一杯接着一杯,也没有去劝说。能看明白的人都知道,自六十年前洪河隘口一战之后,点燃烽火的阻力,就从来就不在浊潮上。 柳光酒量不错,连饮十数杯后,才撑不过酒力,伏倒在了案台上,不过嘴里似还在嘀咕着什么。 张御没有再饮,只是默默看着远方,妙丹君来到他身边,冲他轻轻叫了一声,他伸手上去一抚。 这时台地之上忽有宏大的钟鼓之声响起,回荡在整个瑞光城的上方,再是传至海面之上,顺着波涛往远处送递而去,不停在那里回荡着。 旧岁已除,又是一年新始。 他将杯中之酒往地下一倒,算是敬过去之己,过去之人。 他抬起头,注视着那些升腾而起,在半空之中绽放熄灭,却又不断后继上来,始终照亮夜空的烟火。 浊潮一直存于某些人阴暗的心思之内,可是那烽火却根植在千千万万的人心之中,只要这些火种未曾灭去,那么终究有一天是可以点燃的。 他心意一动,夏剑腾掠而来,霎时落至手中,伸手握住剑柄,锵的一声拔刃而出,剑刃抬高,映着那漫天星火,口中吟道:“渡天归去薪火照,心越汪洋比云高,玄机一动惊雷起,剑斩万里断天潮!” …… …… 第一百三十七章 决事 初十一过,短暂的热闹喧闹之后,整个城市又恢复了往日的气象。 玄府议堂内,张御坐于一侧席座之上,这次他是来参与玄府年初的决事的。 他眼望过去,凡是坐于此间的人,都是修炼到灵明之章的玄修,连他在内,一共是十三个人,大部分是他认识或是曾经见过的,只有寥寥两三人是陌生面孔。 其中有两人,按照玄府的说法,是常年驻守在南北两个玄府分府内的,以应付随时可能发生的异变。 不过无论是之前南方坚爪部落的到来,还是北方平原上遭受瘟疫之神侵袭,这两位的身影都没有出现过。 而关于这两个分府的具体位置也是语焉不详,也从来没有过轮替,所以张御认为,这两人身上应该是肩负着更高一层的事机。 除却不常见的这两位,以前玄府的上层战力,算上项淳,实际也就是十人而已。 而玄府的对手神尉军又如何呢? 最早的神尉军是以千人规模来算的,故而可以称军。 虽然在洪河隘口那一战中神尉军也损失了不少神袍,可至今仍旧有六百余数。 四大军候之下,拥有至少六十名队率,每一个队率都有替补军候的资格,军候少缺一人,就会进行一次开启力量枷锁的仪式,使人替继上来。 不过这个仪式有一定的失败几率。 因为每一个神尉军士族都拥有一定的独特“神力”,所以在正常情况下,三至四个队率,就能与一个观读到第二章玄修相周旋了。 在以前浊潮未退,不能飞遁之前,玄府曾有过一个大致的估量,差不多要两个灵明玄修,才能保证与一个军候相对抗,三人以上才有绝对胜算。 所以此先在试图解决朝明城的时候,玄府上层一共派出了包括张御在内的四个人,假想敌就是迟授和阿尔莫泰两个,若不是玄府当时并没有把那两个未曾复苏的异神放在心上,派遣出去的人当会更多。 只是神尉军的普通士卒也是不能忽略的,此辈也拥有一定的实力,尤其到了伍长,就至少拥有了苏匡那样的战斗力,也就是拥有了灵性光芒。 所以玄府的中下层力量,对比下来也是远远不如的。 不过值得一提的,神尉军中有一部分人只听从都府的调遣,可谓受到了一定的牵制。倒是玄府中属于都府的那一部分势力并不参与玄府事机,也从来没在玄府内待过。 很明显,都府一直在试图平衡着两家的势力。 项淳此时见人已到齐,便先客气说了两句,随后看向窦昌,道:“窦师弟,年前最后一桩事机就是由你负责,先说说你那里的事吧。” 窦昌沉声道:“这一次总体来说算顺利,清理了大部分的土著,我们最后还发现了一个陷入亡眠中的异神,本来准备一口气解决了,只或许是上几次探查惊动了他们,那些祭祀早就准备,在最后一刻将那异神的神力转挪走了。” 所谓亡眠异神,就是之前被镇压杀死过,但是在信徒一遍遍的祭祀中又将其唤醒,可还没有能够完全恢复神力,得以选择寄躯的异神。 项淳并没有因此掉以轻心,他现在对异神异常警惕,他关切问道:“能判断出那异神神力会往哪里转移么?” 窦昌摇头道:“那个地下空间很大,通道也很多,没个千把年是挖不出来的,当时我人手中很少,所以没办法展开搜索。” 项淳考虑了一下,认为这个事情要处理起来比较复杂,可以先往后放一放,等回头具体再议。 于是他越过此议,又开始问起了其他事。待逐一问下来后,他看了看张御,道:“去年年底最后一次决事,张师弟曾提出,我们玄府对于后进弟子的训教不够,所以人才难出,我后来想想,也确有几分道理。” 坐在张御对面的一名胡姓玄修这时开口道:“师兄,恕我直言,玄府这一百年来,不都是如此过来的?何况我们玄修是观读大道之章的,与那些旧修不同,又哪里需要什么老师?学不了的,那只是自身资质不够罢了,再训教一番就能教好?我却是不信。” 项淳望着座上其他人,道:“唔,诸位师弟如何看?” 范澜道:“胡师兄这话,有些不太公正了,莫非你修行之时就从来没有过什么疑惑么?” 他看了看所有人,“今天能坐在这里的,都是资质远超同辈之人,可是诸位同门,当真觉得行道途上只需独来独往,不需要任何人带领指引或是辅助帮衬么?” 胡姓玄修这时道:“那不同,玄府中不是还有你范师弟么?” 范澜摇头道:“我这个引路人并不合格。” 胡姓玄修道:“可是就是在范师弟手中,才有了张师弟这般人物,我看还是很合格的。” 范澜道:“张师弟乃是六印俱见,像这样的天资,以往又有几个?又是什么成就,诸位同门莫非不知么?有我没有,真的很重要么?” 他这句话一说,在座大多数人神情都是微微一变,似乎想到了谁人。 许英脸色忽然难看了几分。 窦昌这时言道:“这事情,好坏我们都说不好,我看既然是张师弟提出来的,那就不如让张师弟先做起来,若是能做好,那当然玄府之幸,做不成也没什么,玄府又不损失什么。” 胡姓玄修皱眉道:“现在玄府人手这么少……” 窦昌笑道:“胡师弟,这件事不就是为了解决人手少的问题么?你要有什么主意,也一起说出来,我们一起参详参详?” 胡姓玄修看了看他,道:“窦师兄说得是。” 项淳见没人再说什么了,就道:“那就这样吧。”他看向张御道:“张师弟,你本就是玄府师教,授业解惑当是擅长,不如就由你来担任这次的训教师长,你看如何?” 张御考虑了一下,因为按照安巡会和学府的看法,在士议之前,他最好不要轻易在外露面,那么在此训教后进倒正是合适,总算也是为玄府做事,不会引人诟病。 想必项淳也是出于这等考虑,才愿意放任他在此事之上施为。 不过,他也有一个条件。 他抬头看去,道:“项师兄,我要求获得寻觅心光的所有六印章法。” 他这句话一出,有不少人看过来,有些人皱眉,有些人则无所谓。 项淳深思片刻,同意道:“可以,但是张师弟,你每次传授章法前后,都要向玄府递交呈书,并且不得向外泄露半分。” 张御回道:“此事我当会按照玄府以往的规矩办。” 项淳看了下所有人,道:“诸位师弟,可还有什么事么?” 许英这时忽然道:“师兄,我有一问。” 项淳看过来,道:“许师弟请言。” 许英望了望其他人,再看向项淳,咬牙道:“英颛这个叛徒,若是再出现在瑞光城中,或是做出什么残恶之事,我们当是如何?” 项淳沉默片刻,道:“许师弟,这件事我们回头再议吧。”他对着在座之人言道:“今天决事就到此。”言毕,他站了起来,直接就走出去了。 众人互相看了看,也是陆续起身,离席而去。 张御坐了一会儿,这才迈步离开议堂。 从玄府出来,他直接回到了居处,见妙丹君不在屋内,当是出去玩了,便就直接来到了静室之内坐定,将手中夏剑横隔在膝上。 他心下一唤,光芒微荡,大道浑章已是现于眼前。 他目光凝注其上,就见“飞剑”章印之上,此刻又多了一个“剑和”之印。 此前他一直在试图让夏剑与自身的心意沟通变得更为顺畅,飞腾转挪之间更为迅快自如,只是迟迟未能成功,似是总有什么挡在那里。 而在除夕那一夜之后,他持剑对天,吟歌抒愿,心意勃发之下,那一刻,好似江河之水奔流至尽头处,那原本只差一点阻碍顿被一气撞开,便在浑章之上映照上了这一枚章印。 不过他当时并没有立刻观读,以往的经验告诉他,在章印浮现出来后,可以自己再稍稍磨练一会儿,这样再观读时,耗用的神元当会更少。 这一连十天下来,他感觉时机已是差不多了,于是看向此枚章印,随着神元投入,“剑和”之印瞬息间明亮起来,而后一道光芒照出,将他笼罩进去。 待光亮散去,他心意一动,夏剑如一道匹练一般在室内绕转一圈,而后重新回到他前面。 尽管这回未有手持剑柄,可他却能感觉到,人与剑之间的呼应却是无比顺畅。 静室之中,他的眸光明亮了几分。 以前他驱用此剑飞驰之时,并不能做到真正的心到剑到,心意指出时,剑身纵去总是有一种微微的滞后之感,而现在,却是再无这等隔阂了。 …… …… 第一百三十八章 扶持 三天之后,张御带着严鱼明来到了玄府偏殿之内,他站在此地打量了一下,就往主位之上走去。 玄府现在的确缺乏人手,由于他承担引路人这一角色,所以现在范澜已是被派遣出去做其他事了。 到了主位之前,他转过身,面朝殿门,把袖袍一展,在这里坐了下来。 从现在开始,这里一切就由他来负责了。 他坐了片刻之后,对立在一旁的严鱼明道:“鱼明,你去把年龄在十八岁之下,所有能观看到大道之章的玄府弟子的名册都拿给我看。” 既然做了训教,那么就要承担起职责。 但是他也不可能去兼顾所有人,一来是范围太大,二来他也有自己所需完成的事,并不能全身心的投入此去,所以这里只能有所取舍。 年龄偏大的人都是自己一套成熟的思维,尤其是修道人,很难再被改变,反不如年轻一点更容易听进去,即便只是种下一个种子也是好的。 所以他把年龄选定在十八岁之下。 其实能在这个年纪看到大道之章的,本身也算资质不差了,只是他认为,玄府以前对这些弟子的重视并不够。 从旧的眼光看,这些弟子因为出身和学习的环境,自身的学识和眼界不够高,所以可能未来成就有限。 可是人又不是一出身便已定型了,是可以不断学习成长的,若是多给这些弟子一些机会,却未必不能取得更大的成就。 严鱼明一拱手,道:“老师,弟子这便去。” 其人下去之后,过了一会儿,大殿外听得轻盈脚步迈来。 张御看去,就见一个手持竹剑,戴着眼镜,身形窈窕的白衣女子走入了大殿之中,他自座上站起,合手一揖,道:“辛师姐。” 辛瑶在殿下站定,敛衽还有一礼,道:“张师弟有礼了。” 张御现在接手了范澜的事职,也需设法了解了一下之前与此职相关的玄修,这里最重要的就是辛瑶,这一位一直是负责在学宫中寻觅遗落人才的。 就如先前,他申学贴尽管在送到治学堂的时候被挡了一下,可是辛瑶却是直接将他的帖子递到了项淳的桌案之上。 若无此事,可能他那时还要花费更多手脚才能进入玄府。 行礼过后,他请了辛瑶坐下,道:“辛师姐,请你过来,是我而今接替范师兄之职,需有一些事宜交代。” 辛瑶把自己的眼镜扶正了一下,看着他道:“张师弟请说。” 张御道:“玄府此前很少去学宫之中主动挑选人才,可御认为,有不少拥有修玄天赋的弟子当是被埋没了,这里就要劳烦辛师姐多多留意了。” 这一年,又要轮到新的入学泰阳学宫的学子申学了,不过那要等到二月份,那时士议已然开始,他恐怕没有太多时间来处理,只能先把事情交代安排下去。 玄府以前对这些学子的态度一直是你爱来不来。但他觉得,若是玄府强盛之时,可以确保都护府局面安稳无忧的时候,这般做倒是可以,可现在已被神尉军压在下面,那又何必端着架子呢?让人更多合适的人拥有力量,维护都护府子民的安危才是正经。 辛瑶听他说完,认真点首道:“这本就是我该做的。” 严鱼明这时捧了一卷名册过来,放在了案几之上,道:“名册都在这里了,老师请过目。” 张御伸手出去,把名册一展,在上面扫了一眼后,问道:“辛师姐,你在玄府之中较我长久许多,可是知晓有哪些弟子更为值得关注么?” 辛瑶思索片刻,道:“有个叫嘉月的弟子实则不错,今年方才十六岁,她十五岁时便就感得大道玄章了。只是之前玄府授下寻觅心光之法后,她却迟迟未能修炼出来,而她又不是泰阳学宫出身,玄府也就对她并不如何关注了。” 张御心下一思,玄府对于心光凝练自有一套判断的方法,往往认为第一年过去不成,那么就今后可能要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来缓缓磨练。 可他觉得,有时候并不能这么简单粗暴的定性。 人与人是不同的,所身处的环境也各不相同,不能一概而论。 以往范澜处理此事的时候,显然只在意最为拔尖那的一群人,对于资质稍差一点的,若是给了一次机会而没有抓住的话,那么他就不会再去多做关注了。 不过张御觉得,自己或许可以改变一下思路。 他把嘉月的名册拿出来看了看,这个弟子或许因为年龄小,此刻还在玄府内,并没有被派遣出去。 他思考片刻,就拿起笔来,在其名姓上圈了一下,再下来,他又接连挑选了四个人出来,在其等名姓上各自画了一圈,最后交给站在身边的严鱼明,道:“鱼明,你让这些弟子明日来我这处一回。” 严鱼明一躬身,道:“老师,学生这就去。” 辛瑶留意到,这些弟子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资质较同辈为高,但俱都在尝试心光的时候失败了,她一推眼镜,道:“张师弟认为,这些弟子还堪造就么?” 张御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辛师姐当日是如何寻到心光的?” 辛瑶一想,道:“未经思量,循法即成。” 张御点头道:“那说明辛师姐不仅资质上乘,心思更是坚凝纯粹,可有些人却是不同的,自身心气不够,就需辅以外力,譬如那嘉月,资质是不差,可是我观她笔迹,落笔顿顿,总是疑而不定,显是对自身信心不足,所以她差的并不是什么秘法,而是一股坚定的心气。” 天资高的人和天资略低的人,两者差别就在于在遇到难关时,天资高的人往往靠着自己就能跨过去了,而天资稍差一些人,许就需要人提点一二。 辛瑶若有所思,她有些明白张御的意思了。 这种心性之上的弱点,是可以通过一定的言语和鼓励来弥补的,特别若是经由张御这等人物来说时,那更易让人信服。 这些弟子本来就不差,各方面的条件也都具备,若是克服了心性上的缺点,那么的确是有较大可能寻觅到心光,进而为玄府增添更多助力的。 这个方法其实除了张御,别人也一样可以胜任。 可是实际上,很少有相同境界的玄修会来做此事,这倒也不是他们自恃清高,而是他们会尽量不去破坏玄府的固有惯例。 很多玄修都有一些毛病,那就是太过讲究规矩,行事比较刻板,这也是长久观读各种章印后所带来的习惯了,因为擅自变动就意味着风险,对于一些本来就有着既定规序的东西,能不动就不动,能不改就不改。 可殊不知,如今情势与六十多年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有些旧有作法早已是不合时宜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辛瑶看着张御道:“看来玄府把这件事交给张师弟,是交托给了一位合适的人。” 张御摇头道:“是否合适,倒非是眼下所能言,我所为之事,也未必一定正确,可之前规矩既然已不合适,那就不妨变上一变了。” 两人正说话时,忽听得外面陆续有高声交谈传来。 “白师兄,你修炼出了心光,这次又立下了大功,想来观读到第二章书也是指日可待了。 “白师兄,若得功成,到时还望能提携一下师弟。” “师兄,师弟近来修行上有一些不解,不知可能请教……” “好了,好了,白师兄要去拜见范师兄,请学章法,诸位师弟就不要围着了,免得耽误了白师兄……” 外面的声音渐渐散去,随着一阵满是信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便见一个身材颀长,身着玄府道袍的俊雅年轻人走入殿中,他进来时本是昂首挺步,可待一抬头,见是张御坐在上面,身躯不禁一僵。 …… …… 第一百三十九章 仪式 事务堂内,项淳坐在案后,正看着这几日府内各处传递上来的报书。 其中一份报书引起了他的注意,上面说及,张御接替范澜之后,负责训教不过十多日,就有两名弟子在他指点之下先后寻到了心光之印。 他不由一阵惊喜,不管弟子先前是什么出身,只要寻到了心光之印,那就是玄府的绝对中坚了,因为他们每一人都是有一定机会观读到灵明之章的。 他不由觉得自己做出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同时他也好奇,张御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待看了下去,他不由感叹点首。 张御所用的方法,其实说穿了并不是什么计谋妙策,只是稍稍改变了一些以往的古旧作法,把更多目光投注到那些中下层的弟子身上,而不是像以往一样只关注那些天资杰出的弟子。 可是有些时候,这有些改变恰恰是很难做出的。 他看到这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失神了片刻,似乎胸中也有一股想做些什么念头冒出来。 可旋即他摇了摇头,小处可变,大处却是很难改变的。 他提醒自己,现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去,一定要尽可能的稳住局面。 他现在不指望靠玄府自身的力量就压倒神尉军,但是只要都护府愿意站在玄府这一边,那么终归是可以压过神尉军一头的。 他放下这份报书,又拿起另一份,可当看到里面的内容时,眉头一皱,本来提振起来的心情却又变得不怎么好了。 神尉军一名唤作赫疆的队率通过了开启力量枷锁的仪式,并由其替继原来因为阿尔莫泰失踪而空缺下来的左军候之位。 他暗叹一声,神尉军比起他们修行之人来说,获得力量实在太过容易了。 所幸制作神袍的技艺一直掌握在天夏本土的手中,东廷都护府中并不具备,否则事情将是更加不堪设想。 不过这也是因为他们通向更高的路断绝了,如此他这样的,早早观读到了第二章书,然而在接下来几十年的时间里,却只能蹉跎顿留在灵明之章中。 其实只要玄府中有一个与玄首修为相当的人,那就再也无需担忧神尉军了。 他再看了一眼那报书,就把其扔在了案上。 许英这时兴冲冲自外走了进来,他脸上满是喜色,一进门就道:“师兄,我有话与你谈。” 项淳对他示意道:“坐下说吧。” 许英没有坐下,仍是站在那里,又问:“师兄,你可知道老师什么时候出关么?” 项淳有些奇怪,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许英拳头握紧,情绪高涨道:“师兄,这便是我要与你说的,”他眼里是止不住的兴奋,“季师侄已然观读到了灵明之章了!” “嗯?” 项淳一惊,随即神情一喜,不觉坐直了身躯,关切问道:“当真?” “自然是真的!”许英一副你还不信我的样子,他张开手,看着项淳道:“师兄,以季师侄的天资,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他神情略带激动道:“师兄,现在季师侄就只需通向第三章书的章法了,我本以为老师年初总有一天会出关,可是等到现在也没等到,要知晚上一天,那就耽误季师侄一天修行,我着实是着急啊。” 项淳安慰他道:“师弟,你也千万别急,老师不出关自有不出关的道理,这件事……”他忽然抬头看着许英,道:“不过师弟,我问你一句,你需认真回我。” 许英看他神情有些严肃,不由一怔,随后道:“师兄你问。” 项淳沉声道:“季师侄观读到灵明之章后,是否还是如之前一般神元盈满?” 许英用力点头,道:“自是如此,我早已是亲自问了。” 项淳发出一声感慨,道:“若是这样……要是我玄府真能多出一名能观读到第三章的玄修,那……” “正是啊,师兄!”许英带着几分激动,急急言道:“这不就是我们之前所期望的么?” 项淳深思了许久,才抬头道:“这样吧,月末老师有可能会出一次关,我若是得见,当亲自向老师问那通往三章的章法。” 许英道:“师兄,最好能季师侄能再见老师一面。” 项淳点头道:“我尽力而为,这事就全要看老师的意愿了。”他指了指许英,“季师侄那里,你先暂时安抚好,千万不要让他的心思乱了,他现在对我们十分重要。” 许英连连点头,无比郑重道:“师兄你放心好了,而且除了老师和我们两个,谁也不知道季师侄的存在,虽然秀林之……” 项淳一皱眉,打断他道:“不必说这个了,这是之前季师侄弱小之时的策略,既然他现在已然观读了灵明之章,那他也有了一定的自保之力,只要让他小心提防除你我之外的外人就好,”他看着许英,沉声道:“你记住,自今日起,就再也不存在什么‘秀林之策’了。” 许英看着项淳,过了一会儿,勉勉强强道:“我知道了,师兄。” 瑞光燕氏庄园之中,燕叙伦正在招待一名脸上戴着惨白面具的客人,其人面具中间有一道银线,除了嘴部空缺出来,其余部分塑造的和真人很是相似。 燕叙伦这时道:“尊客以为这茶水如何?” 站在他旁边的亲信役从道:“客人,这是从尉主从早年亲手栽种的茶树上摘下来的春茶。” 戴面具的那人放下茶杯,道:“清香甘冽,虽然比不了东廷的茶叶,可是燕尉主这心意我却是领到了。”他虽然所用的天夏语用词发音都很准确,可听过的人,都能从那声音感觉出其定然不是天夏人。 燕叙伦再和他客套了几句,见他始终不提来意,他也无心纠缠下去,问道:“尊客这次上门,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戴面具的人说道:“还是为上次那件事。” 燕叙伦沉吟一下,道:“我之前已经设法为你们复神会提供不下十件神袍了,莫非你们还不够你们从上面探究出什么东西来么?” 戴面具的人道:“这事可没那么容易,虽然我们对神明较为了解,可是神袍却能完美的将神的力量剥离下来,再赋予一个凡人,里面所隐藏的玄妙实在太多了,几件神袍对我们来说根本不够,我们还需要更多。” 燕叙伦摇头道:“现在不是以前了,我很难再做到这样的事,尊客应该也知道我如今的处境,没有了阿尔莫泰帮我控制军卒,我的话也没有多少分量了。” 戴面具的人道:“我们来时已经了解过这件事了,但是我们认为,燕尉主还是有能力做到这件事的,你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在神尉军里担任队率么?” 燕叙伦皱眉道:“怎么说?” 戴面具的人道:“我们知道神尉军中最注重的就是实力,可以为你的儿子举行开启力量枷锁的仪式。” 燕叙伦微微一惊,道:“你们怎么会?”这个仪式可是一直掌握尉主邓明青手里,连他都不清楚,对方怎么可能知道? 戴面具的人道:“虽然天夏的技艺非常高超,我们至今没办法弄明白神袍的制造方法,但但是神袍的力量本来也是属于神明的,有些地方是相通的,我们自然有办法利用。” 燕叙伦考虑片刻,问道:“这仪式可会有什么其他影响么?” 戴面具的人道:“这样的仪式需用到真正神明的灵性,我们的付出远远大于你所能得到的,而且我们还需要与你合作,所以你不必担心安全,如果你还是不放心,我们可以先为你的儿子举行仪式,可以保证他至少获得不下于你们神尉军中军候的力量。” 燕叙伦沉声道:“这件事我需要仔细考虑一下。” “可以,其实燕尉主远用不了这么困扰,我们的利益的是一致的,不是么?” 戴面具的人知道话说到这里就够了,他站了起来,正要走时,他似想到了什么,站住道:“哦,对了。燕尉主,你上次提供的那个消息虽然很准确,那条山间小路也的确存在,可是本来一场暗袭,却被你们神尉军的人破坏了,所以血阳那里现在对我们很不满,我们知道这也并非你的错,希望你重新获得权柄后,不让要我们失望。” 说话之后,他拿出一封书信,递给不远处的一名役从,再行了一个挑不出毛病,但总觉哪里怪异的天夏礼,就从院子内走出去了。 燕叙伦坐在软垫上,看着对方走出去,什么利益一致的说法他当然不会放在心上,现在他们能坐在这里好好说话,只是因为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罢了。 他接过役从递来的书信,打开看了看。 这上面说的是,按照他提供的消息,除夕之夜,趁着守备松弛,血阳古国的一名复生异神带着数十名祭祀和上百名血羽战士,沿着那一条狭小山道急进,试图突入都护府疆域之内,可结果却被神尉军下军候齐巅一个人挡住,并将来犯所有人,包括那名异神在内全部击毙当场,导致这一次谋划好的进袭彻底失败了。 …… …… 第一百四十章 法器 居处后院的竹林之下,张御着一身道袍,正在此间缓缓运转剑势,体悟剑与意之间的意念交汇,身上光芒随着呼吸飘荡着。 许久之后,他撤了剑势,收剑归鞘。 虽然有了“剑和”之印,可是人与剑之间的沟通并不是就到此为止了。 这把剑器是他老师亲手筑炼的,只是里面很多神异受限于他自身的修为,尚未能发挥出来,现在他只能在有限的条件之下尽可能发挥出剑器所应具备的威能。 不过他也发现,自己的攻击手段全寄托在剑上,也是太过于极端了。 若是剑器受到什么损伤,或是因为什么变故而脱离了自己的掌制,那么自己的实力必将大打折扣。放在战斗之中,那就是致命的破绽了。 所以除此之外,自己还应该具备其他的对敌方式。 他走到了一边,从竹架之上拿起那一副朱红色的手套戴上。 这副手套实际也同样也是一个法器,是老师当日连带那夏剑一起赠给他的。 但是对比夏剑,这东西似乎根本当不起法器之称。 因为此物并不具备攻破灵性表层的力量,最多只能在对敌的时候给他的双手提供一层保护,而他的老师也从未说过这手套有什么神异。 而现在在有心光的情形下,这东西似乎有些鸡肋了。 可是近来随着他真息之术的提升,在不间断的呼吸之中,他渐渐发现,这副手套却也是可以随着自身的气息而发生某种的改变的。 于是他想到,按照旧修的说法,没经人手的法器,就如一个最为原始的粗坯,是需要修士自身去祭炼打磨,从而渐渐将其内在的潜力发挥出来的,譬如之前他与夏剑的沟通似就是如此。 这让他感觉到,自己以前或许并没有能找到运使这东西的正确方法。 这里原因应该不是他的疏忽,而是一些法器首先需要器主拥有一定的修为,同时这东西是为旧修打造的,故还需要用旧修的呼吸方法才能引动。 或许他的老师也并不认为他的呼吸法能达到这个层次,所以也就没有提及。 现在既然察觉到了,他也是尝试着,看能否从中得到额外的帮助。 他虽不知道正确的祭炼方法是什么,可在他认为,既然呼吸法可以帮助自己牵引沟通,那么照此施为总是没有错的。 实际却也是如他所想,在这几日逐步努力之下,现在他每次意念凝注这幅手套上时,即便没有运使心光,也能感觉到上面会同时有所呼应,举拳轻挥之间,会有风雷之声相和。 他在院中的蒲团之上坐下,闭目凝思,呼吸吐纳,不多时,这双朱色手套之上就有薄薄微光显现出来,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 差不多有半个多夏时候,他才从定坐之中出来。 他收敛了心神,站了起来,解下手套重新放归到了竹架之上,随后迈步来到位于竹枝之后的石案旁,却一眼见妙丹君此刻正趴在石案的软垫上打着瞌睡,尾巴在那里一摆一摆的甩动着。 他走了过来,伸手在其背上轻抚了几下,荡漾起一团彩雾灵光,随后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拿过今天的报纸,翻看了起来。 近来没有什么太过值得注意的消息,而且在学宫和安巡会的共同发力之下,报纸上已经很少再出现对他诋毁和排贬了。 不止如此,在姚氏彻底没了声息之后,本来临宁学宫为首的三家学宫仍在那鼓吹宣扬自己推出士议人选,可现在也是慢慢偃旗息鼓了。 这里最主要的缘故,是因为年初之后,有数位百岁以上的长者接连在报纸之上发声支持他。 这几位都是在六十年前就成为天夏之士了,如今不少都护府衙署内的官吏很多都是他们的学生的后辈子孙,影响力不是一般的大。 最主要的是,比起报纸上的说辞,都护府的底层民众显然更相信这些曾经在洪河一战中保护过都护府,并且德高望重的长者。 张御看过这几位的具体事迹,四十多年前,他们曾连续数年在士议上提出,要都护府恢复以往以玄府为首,都护府次之的礼制格局。 但是在接连的失败之后,他们意识到这样的格局已经无法改变,于是干脆就不再参与今后的士议,就此隐居在了腾海之外,从此再也未曾过踏足都护府的土地。 他想了一想,四十多年前,也是洪河隘口之战结束的十几年间,恰好是上任杨大都督权势最盛的时候,威望也是同时达到了顶峰。 那几次士议没能够改变什么,这也是很正常的。因为东廷都护府在经历大战之后,新的格局已经已经稳固下来,而且当时人心思定,不希望再展开一次内部的倾轧了。 就算是玄府本身,戚毖这个时候当还在带着十几个学生努力恢复玄府的元气,恐怕也没心思去追求这些。 而这几位长者如今到来,应该也不只是单纯为了声援他,想必也是看到了浊潮即消,都护府即将又一次迎来一场变局。 只是这场变局之后,到底是迎来新生,还是走向衰亡,现在还没人能够说得准。 他把报纸看过后,放在了一边,自己则思索起来。 尽管距离士议还有十几天的时间,不过他已是从学宫和玄府提前那里了解到,今年士议把具体的开始日期定在了二月初五。 只是因为士议期间聚集了都护府绝大多数有名望的人,还有大批达官贵人到场,再加上去年一年之中瑞光城中发生了太多变故,所以这次保护力度将会前所未有的加强,玄府大部分的灵明玄修参与不说,甚至神尉军的军候恐怕也会现身,到时怕又将是一场明争暗斗。 李青禾这时走入后院,他的手里捧着一盒东西,道:“先生,又有人送来礼物了。” 张御问道:“是哪一位送来的?” 都护府中有人排贬他,那自然也会有人看好他,提前想与他交好。 最近有不少过来送礼的人,不过除非以往就是认识的,或是通过熟人引荐的,一般他都会直接退回去。 李青禾回道:“是赵相乘赵主事送来的,先生说过,若是这位送来东西,不必回拒。” 张御点头道:“把东西放这里吧。” 李青禾道一声是,走了过来,把东西轻轻放在了案上,随后上面的盖布掀开,露出了一个精美玉匣。 张御把盖子打开,又抽开一块绸布,见里面放着一尊古朴的石雕像,上面萦绕一股极为淡薄又非常隐晦的暖流,他不由动作微顿。 这时妙丹君却是翻身起来,凑过来好奇的打量着里面的东西。 张御伸手揉捏了一下它的小脑袋,而后从玉匣里取出了一封书信,抽出信纸打开看了起来。 这书信之上先是一番问候之语,随后才是言及,数日前不知道什么原因,腾海原本空无一人的海域上,一夜之间忽然冒出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大岛。 安巡会的人派人上去,发现岛上有一座半毁的石制遗迹,里面有摆放着很多雕像,大大小小皆是一个造型,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的文字和壁画存在。 因为这座岛屿恰好存在于某个贸易航线上,安巡会中很多人担心,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岛屿背后会否有什么超常力量在推动。 赵相乘知道他的专学是古代博物学,现在又是一名玄修,故是特意送了其中的一个石像过来,想请他上看一看是否会有什么问题。 张御拿起石像,这上面的源能微弱无比,甚至比当日接触的异怪骨片还要少,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就已然被他吸纳干净了。 在把这雕像仔细看下来后,他不难判断出,这是伊地人的雕塑风格。 他不由想到,之前被窦昌等人摧毁的那个地下部落,还有那个被转移走神力的亡眠异神,和这个忽然冒出来岛屿之间会否有什么关系? 可不管如何,既然这座神像之上有源能,那说不定那个岛上还有更多,自己当是需抽一个时间看下,只是在士议之前怕是无有余暇了。 转念过后,他吩咐李青禾拿来纸笔,刷刷落笔,写下了一封回书。 上面言及,自己当会在士议过后前往此岛,同时也让赵相乘不必担心,他会请动一位玄修同道前往此处察看,以确保贸易航路的安全。 …… 第一百四十一章 说法 张御在让李青禾把书信寄出去后,自己就往玄府去了一趟。 他之前已是有过考虑了,若是去往那个海岛之上探查,除了他自己之外,也就只有窦昌最为适合了。 他与窦昌在朝阳城一同对敌,与其人较为谈得来,而且这位常年对抗异神,对异神的套路也是相当熟悉和了解,去这种地方最为合适不过。 除了这些,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窦昌拥有飞遁之术。 其人根本不必乘船出海,可以就直接去往那座大岛,来回一趟比其他玄修方便的多,耽误不了多少时候,他也能及时了解到情况。 现在已是二月初三,如今为了确保士议期间无碍,除了看守南北两处分府的那两位外,其余所有观读到灵明之章的玄修几乎都在玄府之内。 所以他到此之后,很快便在一处林苑之内找到了正在此读书的窦昌,并言自己想拜托其人代为去往海外一次,弄清楚那里到底是如何一回事。 窦昌很是爽快的就把这件事答应了下来,而且其人也是一点都不耽搁,在两人说话结束之后,就立刻动身启程。 张御则是转去了偏殿,这几天他除了修行,就是为士议之事做准备,一直往来居处和奎文堂之间,有什么关照和指点都是让严鱼明负责交代,现在既然到了这里,那索性就再多待上一些时候。 在主位上坐下之后,他吩咐这里的助役把以往的训教述册全部拿来,并在此仔细翻看起来。 这些述册都是一百年来在此负责指引弟子的前人留下的笔录,包括范澜的也在其中,这里秉承了玄府一贯的作风,什么事情都是事无巨细的记述下来,以供后人参详。 他一直认为这个作法很好,这也是为什么玄府失传了许多章印和章书,却还能重新撑起架子的原因,因为他们还可以从前人的记载里中找回一些东西。 相比之下,旧修就是不太讲究著述的,而是看重口传心授,你只看功册是没有用的,里面很多意思只有得到正传你才能真正明白。 所以他认为自己师兄桃定符如果去寻找功法传承,若找到的只是前人的遗述,那在无人指点的情况下,恐怕也只能作为修行之上参照,而并不能直接拿来修行。 差不多过去有一刻之后,外面有一名弟子走了进来,并恭恭敬敬对他一礼,道:“师兄,近来师弟有些修行上的疑难,想请教一下师兄。” 张御放下述册,道:“你把疑问说来我听。” 他在这里由于承担的了范澜的职责,所以除了负责传下章印秘法,也同样会给弟子答疑解惑。 不过他与范澜的风格不同,并不去讲什么神元高于一切的道理,也不会去说除却神元其余都可不作理会,而是尽可能的将道理讲明白,有时候还会与这些弟子探讨一下章印运使后的各种感悟。 而他在教授过程之中,也是渐渐看到了一些自己以前不曾留意到的东西。尤其每一个人不同,理解和感受都是不同,有些也能反过来给他予启发。 这里最大的收获就是他发现,心光之印这东西其实并不是从弟子得了章法秘传后才去找寻的,而是从一接触大道之章后便就开始了。 修士在这个过程中,疑惑越少,信心越足,那便越容易成功。所以把道理理解的最透彻的那一群人,是最容易寻到心光的。 这也是为什么许多寻到心光的人往往第一次就成功了,因为前期的积累已是足够,秘法对他们来说只是推开大门前的最后一把钥匙。 当然,这也可以算入天资之列,不用外人多加指点,就靠自己对道理领悟的深刻,这不算天资,什么又算天资呢? 可是大多数人却不是这样的。 这里就需要有经验的人来指点了。 其实这里也并不困难,只要在弟子观读到大道之章后就说通每一步的道理,那么其等寻到心光之印的可能性或当会提升许多。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所以近来往来偏殿的弟子比多了许多。 其实他认为,若是道理能够自始自终的贯通的话,就算章法失传,那么这几十年时间下来,玄府凭着前人留下的记述,还有玄首所掌握的通往第三章的章法,那么自己也应该摸到一些通往三章的门径了,而不是始终顿步在此。 入殿的那名弟子提出疑问后,很快就得了解答,感觉自身收获极大,于是恭敬站起一礼,就转身下去了。 而接下来,又有不少弟子陆陆续续进来请教。 张御也是很有耐心,一一予以解答。 不过他并不是把所有东西都是一气说到底,而往往只是在最为关键的地方提一下,若是这些弟子不明白,便又让其等去翻书,自去寻找答案。 这时阶下有一声欢喜声音传来,道:“张先生!” 张御抬眼看去,见来者是郑瑜小郎君,不过几个月不见,其人个子倒是比原来蹿高了许多,不复瘦瘦小小的模样了,就是脸庞依旧看着有些稚嫩,总让人感觉很是弱小。 他点头道:“原来是郑小郎。” 郑瑜上来认认真真一礼,随即他高兴道:“我听说训教已是换人了,没想到是张先生,真是太好了。” 张御问了他几句近况,而后道:“你今日过来,是在修行之上有什么疑难么?” 郑瑜用力点头,道:“是啊,前月我便能观六印了,本来想寻范师兄传授寻找心光之印的秘法,但是范师兄问过我一些话后,说我根基不固,要我再回去沉淀一番,再多积蓄一些神元,我便又回去坚持修行了两月,也不知如今根基是否足够了?” 说到最后,他也是有点忐忑。 毕竟他认为自己之前的根底差他人实在差太多了。 看着别人一个个都开始琢磨心光,自己却还只是能够在那里夯实基础,每每看到,就让他有些沮丧。 张御示意了一下,让他先是坐了下来,也并不去直接提及心光章法,而是道:“我与郑小郎君也算熟识,便与你说些我的领悟,听与不听在你。” 郑瑜连连点头,在下首处坐下,端正身体,露出认真之色。 这里并不只是郑瑜一个人,还有其他几名弟子坐在殿内角落里翻书,听到张御在那里说法,也是悄悄竖起耳朵听。 虽然他们情况与郑瑜不同,可许多道理却是相通的,所以不知不觉之中,他逐渐挪至近前,并盘膝坐了下来。 张御由于掌握了语韵之印,在说话之间自带一股韵律,此刻在大殿内起,回声振振,清音洋洋,金振玉声,分外娱耳,光是听到他说话,便让人感到神舒心悦,不自觉就听入进去。 而随着大殿之外进来的弟子越来越多,也被这股气氛和他所说的内容所感染,一个个同样是端坐了下来,露出仔细聆听之色。 此时此刻,不但居住在偏殿竹苑之中几十个弟子来此听讲,还有路过的一些玄修也不自觉的停下脚步,面上若有所思,久久不动。 张御初时只打算简单说几句,可后来人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便索性将这些日子以来许多弟子的困疑都是一齐摆在里面说了一遍。 所以待他把这一席话说完,在座每一个人都有一种拨云见日,豁然开朗之感。 当然,他们不可能凭借这一番话就弄懂以往所有的疑问,修道并没有这般容易,但是此刻的这份感悟无疑能够在下来修行之中帮到他们。并且这些人今天一起听讲,有些东西是可以底下互相交流的,而不是像以往一样,只是自己在那里里苦苦埋头思索。 郑瑜小郎君这时站了起来,对着端坐在那里的张御恭恭敬敬一礼。 殿中所有弟子见此,也都是从座上站了起来,一齐朝着前方深深一揖、 张御坐在席座之上,受了这一礼,随后他拿起一册书卷,不再说话。 该说的道理,已经说完了。 剩下的路,就要这些弟子自己去走,自己去悟了。 所有弟子对他再是一礼,都是默默从大殿之中退了出去。 张御又看了一会儿书卷后,抬起头来,见大殿之内已是变得空空荡荡,有光芒从廊柱之外照落进来,堂堂亮亮,分外耀眼。 他站起身来,将书卷摆回书架之上,就摆开袖袍,大步向外走去。 后日,就是士议之时了。 …… …… 第一百四十二章 问剑 秦午抱剑坐在司吏衙署的一座假山之下,由于再有一天就是士议了,前来拜访蒋定易的人也是越来越多,他也是变得格外警惕。 自上次应付天平之神的刺杀后,虽然杀死异神寄躯的人不是他,可是在那一战中他敢于直面异神,并且也展现出了令人佩服的实力,所以他的名气也是变得大了起来, 之后有不少事务官吏过来出高价邀他过去做护卫,不过他都表示了拒绝,之前他答应在蒋定易身边一年,就决定不会半途离去,这是他身为一个天夏剑士的操守。 很多事务官吏被拒绝后,非但不生气,反而对他更为欣赏,毕竟谁都不希望把自己的性命交托给一个随时可被利益诱惑的人身上。 这时他抽剑出来,放在面前仔细端详着。 那一次在天平之神面前拔剑之后,他就感觉自己精气神似乎得到了某种升华,他甚至能连续一天保持在巅峰状态之中而不疲累,而以前能支持半个夏时已经了不起了。 可他又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在他的师传之中,自身此前所处的境界无疑就是凡人所能达到的极限了,不可能再有突破了。 他隐隐感觉到自己能做到更多事,可又不知道突破口该往那里。 闭目凝思着,现在能给他答案的,或许只有玄府的那些玄修了。 想到这里,脑海中闪过一个面旁掩盖在遮帽下的身影。 “师父,师父。” 一个年轻弟子跑了过来,抹了把汗,神情兴奋道:“师父,蒋从事说是要出去拜访客人,叫我们稍加准备。” 秦午目光凌厉起来,道:“去哪里?” 蒋定易出行从不为难护卫,要去什么地方,都会尽量提前说明,并知会他一声,临时决定的行程过去几乎没有。 年轻弟子忙道:“不是去到城中,就往泰阳学宫去。” “泰阳学宫?” 秦午神情微松,内城台地说不上绝对安全,但一定是都护府守卫最严密的地方,而学宫之中就更不用说了,玄府近在迟尺,如果这里有问题,那么都护府所有的地方都不安全。 他道:“拜访谁?从事有说么?” 年轻弟子低声道:“听说去拜访张参治,从事说不要大张旗鼓,几个人就好。 “哦?” 秦午考虑了一下,道:“你去叫上小展,还有小灵,还有跟从事说一声,说我马上就来。” “是!” 年轻弟子一抱拳,兴冲冲去了。 过一会儿,一个干练年轻人和清丽少女走了过来,对他抱拳道:“师父。” 秦午看了他们两人眼,精气神都很饱满,比较满意,道:“跟来我。” 待他们来到衙署的偏堂处,蒋定易已然站在了那里,且换了一身便服,后者见他们一行人过来,便拱手道:“秦师傅,有劳了。” 秦午回礼道:“从事言重,就我们几人?” 蒋定易道:“对,学宫之中不宜去太多人,就劳烦几位了,不过那处不比其他地界,有些事几位需得注意一二。” 他在认真交代了几句话,也不带什么役从,直接出了衙署。 五人一路轻车简从,来至学宫之前,蒋定易与守门人说过几句话后,就带着秦午他们迈步入内。 进入学宫后,秦午目不斜视,只是跟随在蒋定易身旁。而他几个年轻弟子则是悄悄左张右望,看着这里的一座座殿阁屋宇。 他们身为剑士,虽然本身也是识字的,可最多也就是能看看报纸,写写书信,有时候还会提笔忘字。 而能住在学宫之中的却是都护府中拥有最多知识的一群人,他们本能的有一种敬畏之心。 蒋定易沿着学宫的两旁栽种着花树大道行走,虽然道路不短,可是这里风景秀丽,鸟语花香,漫步此中,反而使人心情愉悦。 不知不觉间,五人来到了一处居处之前。 蒋定易关照了一声,自己走上前,轻轻叩了下门,道:“张君可在?蒋定易来访。” 少顷,院门一开,张御自院内走了出来,抬袖合手一揖,道:“从事有礼。” 蒋定易笑着合手一揖,道:“张君有礼。” 张御侧身一步,道:“从事请。” 蒋定易请进来后,便随张御一直到了顶层之上,他站在此处,看了一眼四周,见视野开阔,不但学宫的诸多景物都能见到,还能一眼望到瑞光城中,赞叹道:“好地方。” 张御来到了他身侧,道:“从事今来,可是为了明天士议之事么?” 蒋定易笑着道:“该说的话想必学宫都会和张君交代,轮不到蒋某人来说,我今次来,是有人拜托我给张君带几句话。” 张御道:“不知是哪一位?” 蒋定易道:“是柳公府。” 张御这时伸手示意了一下,道:“蒋从事,请。” 蒋定易对他一拱手,便就在雨棚之下落座下来,李青禾则是走上来给两人都是沏了一杯茶,随后退到了一旁。 张御道:“不知这位柳府公想对御说什么。” 蒋定易看向他道:“柳公府说,他会尽量给张君减弱来自都府那边的反对声音,但也请张君这次不要在这次士议上言论都府之事。” 张御不置可否,他好歹在司吏衙署待过一段时日,对柳奉劝也做过一番了解,这位署公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有自己的利益考量,所以那所谓压制反对的声音,实际上是早就有人做足功课了,其人不过是顺手拿来做一个人情。 至于不要在士议之上言论都府,那是请他在成为“士”之后,不要提出改变都府现如今的格局的建言。 对于这个,他自是不会多言。如今的格局,不是简简单单几句话就能改变的。 不过他虽然挂着参治之职,可那只是方便行事,他本质上却是一名玄修,在不违背天夏律例的前提下,他要如何,并不需要对都堂有什么交代。 他道:“请从事代我转告柳公府,如今士议未定,御却不敢做此承诺。” 蒋定易点头道:“我知道了,一定会把话带到。” 接下来,两个人就不再提关于士议及都堂的任何事,而是只论文章和各处见闻。 而在居处下层,秦午等人被请入屋中后,便被招呼在客堂之中。 秦午方才坐下,就皱了下眉,往四周看了看。 小展注意到了,小声问道:“师父,怎么了?” 秦午道:“没什么。” 身为剑士,他的直觉十分敏锐,在进入这间屋子后,总感觉好像有一双目光在注视着自己。 过了一会儿,少女灵儿凑了过来,悄声道:“师父,你看……” 秦午顺着她目光所示的方向一看,就见一只金色的小豹猫趴在高架上,小尾巴在那里轻轻甩动着。 他目光微凝,这只小豹猫,自己刚才明明没有看见,可是现在…… 那名年轻弟子看见了妙丹君,觉得挺有意思,饶有兴趣道:“这里还有一只小猫?”他站起来,伸出手去,想上去摸几下。 秦午沉声道:“站住,别上去。” 年轻弟子有些摸不着头脑,“师父?”一只小猫,摸两下总没事吧? 秦午道:“你们仔细看。” 年轻弟子转过头去,仔细看了几眼,才发现这头小豹猫的身上飘荡着一层灵光彩雾,他咽了一口唾沫,道:“灵性?” 秦午凝声道:“这是一头灵性豹猫,你们还不够资格把它当寻常的猫看,要是它和你们嬉闹,你们几个人加起来都不够它玩的。” 剑士小展道:“这是张参治护院的猫吧?” 秦午摇头道:“对于张参治那样的玄修来说,应该只是一头寻常爱宠。” 少女小灵这时满是期待的问道:“师父,我们剑士可以像玄修那样厉害么?” 秦午沉默下去,没有回答。 五人在这里等了许久,期间李青禾送来过果蔬零嘴,不过没有一个人去动。 大约一个夏时后,听得楼上有说话声,随后便见张御和蒋从事走了下来。 秦午一行人都是站了起来。 蒋定易对五人一拱手,道:“有劳秦师傅几位等候了。” 秦午还礼道:“从事客气。” 他这时看了看张御,抱拳道:“张参治,秦某有几句话想请教尊驾,不知可否?” 张御看他一眼,点头道:“秦师傅随我来。” 秦午对蒋定易抱了下拳,就跟着张御来到后院,他一眼便看到了摆在架上那柄竹剑,不知为何,他总感觉那竹剑似有了自己灵性。 张御留意到他的目光,便道:“秦师傅可是想问剑上之事么?” 秦午点头承认道:“瞒不过张参治。”他顿了下,“自那日与天平之神遭遇之后,我觉着自身神气比原来更胜一筹,似能做到许多以往不能做到之事,但我所学剑技,实则早已到了尽头,不解其中缘故,思来想去,只有如张参治这等修玄之人才能予我答案。” 张御看着他道:“秦师傅,你并非是剑技之上的突破,而是你感悟到了灵性。” “灵性?” 秦午神色一动,隐隐然触摸到了什么。 张御道:“秦师傅一生练剑,精气心神早已圆融合一,但是正如你所言,你的剑技已经到了尽头,这是因为凡人之身,再也无法驾驭更上一层剑法,而你上次遭遇到了天平之神,在那异神的灵性压迫下,内心为了与之对抗,却是自我唤动了灵性出来。” 他看得出来,秦午的灵性很弱小,因为后者并没有能打破肉身束缚。 可哪怕只是一点点灵性的觉醒,也意味着拥有了超凡力量。自此之后,秦午就有了和灵性生物相对抗的手段,因其可以用自己的剑去斩破那一层灵性光芒。 他这时意念一动,一本书从书房内直接凌空飞来,飘悬在秦午面前,道:“这本书秦师傅可以去拿去看,只是你能觉醒灵性,那是因为不屈的意志和纯粹的内心,这却并不是人人可以办到的。” 秦午伸手将书接过,随后退开两步,双手抱拳,对着张御郑重一礼,随后他抬起头来,肃然道:“张参治,秦某以为,我一人之能,无足道哉,可若我能走出一条道路,并为我天夏在都护府的千百剑士所用,那方才是大能为!张参治,多谢了!” …… …… 第一百四十三章 初五 二月初五,士议。 晨光微露的时候,二十二名身着天夏衣冠的文士踩着内城台地的山道石阶,来到贤哲祠中祭拜天夏先贤。 这里人有的人白发苍苍,有的人尚是青春正茂,但是每一个人都是脊梁挺直,脚步有力,身上都有一股说不出的精气神,让人看着肃然起敬。 他们皆是天夏之士,最大的一位,如今已经一百一十九岁,而最年轻的一位,还只有三十一岁。 在祭拜好历代先哲之后,这些天夏之士便依次沿着贤哲祠后方的台阶而下,往都堂方向而来。 此时治署大殿之前,署公柳奉全早已带着六大衙署的长吏,还有一众府内的事务官吏站在门前的广场之上相迎。 现在太阳未曾升起,朝霞仅是微微泛起,他们这群人站在这里,衣袍上沾着微湿的晨露,周围除了偶尔传来的压抑咳嗽声,并没有什么太多声音,显得很是空旷清冷。 然而从空中望去,可以见到内城台地的四角边沿之上。到处都是竖起的旌旗和一排排兵戈,底下是成列衙署护卫和司寇巡卒,偶尔还有身着胜疆衣的神尉军走来步去。 等一段时间过后,天夏诸士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中,柳奉全打起精神,待得来人逐渐走近,他上前相迎,身后的事务官吏也是挪动脚步,一起跟了上来。 双方在广场上见礼寒暄一阵,随后一众天夏之士便被迎入进去,一直行步来到了位于治署正中位置的大议堂之内。 到了这里,天夏之士皆是分席列座两边,露出中间宽敞的过道,而高台上方的主位空缺,那是给大都督的位置,不因为大都督杨珏尚是年幼,按照规制,在十八岁之前是不会出现在士议上的。 在仅次主位下首,略低一层的台阶上,左右皆置有一排席座。 左侧席座,主要是属于署公和各衙署长吏的位置,他们代表着是都护府的治事权力。 而在右侧席座,则是留给都尉、卫尉这两位尉主的。这两人掌握了都护府的大部分军事力量,也代表着都护府最为直接的意志。 不过这里并没有留给玄府和神尉军的席座,因为在而今的礼制架构中,这两家只是负责对抗超常力量,并没有参与治事和直接调运军兵的权利。 每一次年初的士议,将由诸多天夏之士对都护府提出合理建言,都堂再商议探讨,若是采纳下来,大都督那里亦无异议的话,那么将会在这一年中推行。 柳奉全带着衙署长吏方才来到自己的位置之上,就听得外面有连续有节奏的鼓声响起,他沉声道:“当是都尉和卫尉到了。” 议堂的大门自外推开,先是两名甲兵走进来,分驻两旁,而后都尉安右廷着一身笔挺的戎装,大步走了进来,而他身后,则是跟着卫尉杨璎,再后是十余贴身侍卫和随从文吏。 众人俱是起身,与两人见礼。 礼毕之后,安右廷与杨璎两人便来至右侧席座之上坐下。 不过因为士议主要讨论的是治策,所以只要不是涉及军事方面的事,两人身为都护府内的军事管领,是不会在士议上指手画脚的。 这时有两名身着黑衣,面无表情的文吏走了出来,站到了议堂的两角之上,并在一个早就摆好的漆案之后坐了下来。 这两人是大都督录堂的委吏,他们会将自己今天听到见到一切记述下来,并带回去给大都督过目。且会书录进文档之中,作为日后之参证。 这也是提醒今天在座所有人,今天说的每一句都需思之再三。 杨璎这时小声向身边一名年老文吏问道:“吴撰文,这次先生应该能被推举为‘士”吧?” 吴撰文想了想,很小心的回道:“回卫尉,张参治能为学宫和安巡会所推举,都堂上也无反对之声,希望还是很大的。” 杨璎比谁的信心都足,道:“嗯!先生一定能成为士的!” 吴撰文低头一揖,道:“卫尉说的是。” 此时治署大殿之外,西角的望阙之上,站着一名配有腰刀,穿着胜疆衣,披着大氅的三十余岁的男子,他唇上留着齐整胡须,两眉如剑,眼神严厉。 台地上的大风吹来,他身上的衣袍不断鼓动着。 这是神尉军新任的左军候赫疆。 为了这一次,神尉军共是来了两名军候,除了他之外,另一名右军候庞巩,这一位则是负责护卫都堂另一角。 赫疆身旁还着两名队率,其中一个看着治署方向,用恶意的语气的说道:“军候,你说如果我们这个时候冲进去,是不是就能将所有都府上层一网打尽了?” 赫疆撇他一眼,道:“高敖,你太过肆无忌惮了,这些话是能在这里说的么?” 高敖嬉笑了一下,道:“不是有军候在么,我怕什么?” 赫疆哼了一声,道:“玄府的人就在那对面,不要让他们抓到什么把柄,不然我可保不住你。” “玄府?”高敖露出浓浓的不屑之色,“要我说,早就该和他们一较高下了,都护府当就由我们神尉军来管,那什么烽火台,也该趁早推到!” 赫疆往玄府所在看了一眼,想起成为军候后被告知的事,目光中现出几分忌惮,道:“你不懂的。” 大议堂内,那最年轻的一名夏士站了起来,对着两边上首之人分别一揖礼,道:“况公,余公,两位长者以为这首议之题该是为何?” 余公抚了抚胡须道:“我们今次共是来了二十二人,余者不是病重,便是不愿来此,为免意对难分,我看就先选拔新血吧?” 况公同意道:“可以,这也是正事。” 余公道:“好,那先把此次士举的人选呈上,供诸公一览。” 年轻夏士从袖里拿出一份折书,在众人面前打开之后,朗声言道:“今次各方推举之人的共有四名。临治、宁光、宣成三座学宫合力推举‘徐文岳、谈世治、齐殷良’这三人。” 念到这里后,他稍作停顿,道:“泰阳学宫推之人为……张御。”言罢,他收起折书,抬头看向上方。 席座上有一名六旬左右的中年夏士问道:“泰阳学宫只是推举一位么?” 那年轻夏士道:“是的,原先还有一位,名唤姚进初,不过泰阳学宫似乎觉得这两人并列不妥,所以又将其挪去了。” 中年夏士点了点头,就不再多问了。 况公这时问道:“民询的都人到了么?” 年轻夏士回道:“都到了,现在都在外堂的厅廊席座上安顿好了。” “那么,就先把……”况公的记性似乎有些不好,语声到这里微顿,旁边的人小声提醒了一下,他才继续说道:“把那临治学宫的推举的徐文岳先喊上来吧。” 此时的泰阳学宫奎文堂内,迟学监及众学令正坐在这里,等候随时从都府中传出的消息。 迟学监在座上思考了一会儿,问道:“没有什么疏漏了吧?” 洪学令马上侧身过来,回道:“学监,大部分的麻烦都解决了,关键是这最后三询了,无论是府询、学询、还是民询,我们都只能影响到其中一部分人,这里只能依靠张师教自己应付了。” 而此刻临治学宫之内,学监董卢也是在大堂之下走来步去,时不时还会在那副“揽山岳”的大画之前停下,出神的看着。 他身宽体胖,站在那里,就如一堵墙,把别人的视线全都挡住了。 许久之后,他出声问道:“林学令,你说这次我们能把人推上么?我怎么觉得有些心虚呢?” 站在他后面林学令忙是出声道:“学监莫急,此事关键,还在于三询之上,那泰阳学宫的张御乃是自荐入学,非是真正有学识之人,我们有尚学令在,三询之下,必可让他现出原形!” 董学监起手摆了摆,道:“事到如今,这些好话就不必在我面前说了,那张御定然是有真才实学的,不然迟朝哪里会推他上位?不是玩笑么。” 林学令道:“学监说的是,可张御毕竟年轻,纵然有才学,可却无治事之能,而我们推举的人便不同了,每一个都是学宫中的英锐,也去过地方参与过治事,这是张御所不能比的。” 董学监没有被他说服,治事和治略是两回事,士议主要提出的是治略,况且治略也仅是议上一种,除此外还有规正、检谏、废改等事,光是治事上有经验并不占多少便宜。 不过这番话总算让他心里稍加安心些,自己这边人的比起泰阳学宫推举之人并不是没有任何优势。 等了差不多有一个夏时之后,一名师教疾步走了进来,拱手道:“学监,方才有役从来告,说是徐师教和谈君两位在一个夏时前就被唤入议堂了。” 董学监那臃肿的身躯忽的一下就转了过来,急着问道:“如何?” 那师教一拱手,低头道:“暂还无有任何消息传出,不过我收到此消息时,听闻齐君也是步入议堂了,余下就只有泰阳学宫推举的那一位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士选就当有结果了。” …… …… 第一百四十四章 民询 治署外廊的一间候厅之内,张御身着传统的士子天夏衣冠,坐在那里静静等候着。 偌大的空间内,只有他一个人坐在这里。 外面大堂之中有一阵匆匆脚步声由远及近,而后候厅大门被推开,一名至多二十余岁的年轻吏员走了进来,目光对着他看来,双手抬起一揖,道:“张参治,诸公请你入堂叙话,请随我来吧。” 张御站了起来,抬手还有一礼,道:“有劳。” “不敢。” 年轻吏员客气一句,侧过一步,让开门口的位置,正容道:“请。” 张御自候厅内走了出来,年轻吏员在前面引路。 治署是内城台地内规模最大的建筑,内部空间极其广阔,两人沿着空广的廊道往前走了小半刻,这才在一座巨大门庭之前停下。 年轻吏员这时道:“张参治,这边往里进去,就是议堂的外廊厅了,你在这里接受民询之后,一直向前走,便可由此进入大议堂中,我不便入内,就在此止步了。” 张御一点头,便推门往里走入进去,走了一段路后,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座廊厅过道,两侧是一排排呈阶梯状石台席座,此刻上面零零散散坐着三十余人,男女都有,看去衣着比较简朴素淡,有些地方还打着补丁,但都浆洗的很干净,也熨的很平整。 这里面不少人年纪不大,但许多人却是面满风霜,暴露在外面的双手骨节粗大,满是老茧,而身躯骨骼多多少少都是有些变形,而肌肉却相对比较壮实,看得出这里多数人是以体力活为生的。 这三十余人其实大多都是来自都护府最底层的民众,不过却不能因他们的身份而小看他们,在某种程度上,他们决定了今天士选的结果。 凡是来参与士选的人,都将经历三询,府询、学询及民询。 三询之中若有一个不曾通过,那么士选就与他无缘。 而三询之中的“民询”,就是要与这些来自民间底层的民众对话。 这些人会试着问他一些话,或者问他一些自己所关心的问题,他的回答则将会决定这些人对他的感官和判断。 在以往,有不少参与士选的士子能轻松过去“学询”和“都询”,但是偏偏就没能过了“民询”这一关。 没有什么其他原因,就是因为这些来自底层的民众对他们产生了抗拒和恶感。 其实这些判断往往是非常主观的,所以如果不是民间长期拥有极大声望的人,也就很难通过士选了。 并且这些底层民众根本不怕得罪人,因为他们从被选为询员的那一刻起,就直接接受了大都督的保护。 若有任何试图左右他们或者威胁他们的人出现,他们都可以由一个特定的渠道直接报呈都府,到时自有大都督出面为他们主持公道。 可要说在座所有人完全不受某些意愿的影响,那也是不可能的。但是都护府只管维持最起码的公正便就可以了,最终能否过关,就看士选之人自己了,这也算是必须经历的某种考验了。 而此时张御的到来,也是引发了这些人的小声议论。 “你们看,你们看!这位就是张参治!就是在码头杀死异神的那一位!” “就是他么?最近一直听报纸上提起他,好像他做了很多好事啊。” “听说他救了很多人,还在南方让一个十万人的土著大部落乖乖放下武器,哭着喊着来学习我们天夏的语言,这可是大大长了我们都护府的威风啊!” “都府里有些人很坏的,常说假话骗人,可不见得都是真的……” “他长得真好看。” “是啊,一看就是好人。” 一个坐在中间,头发有些花白的中年壮汉皱了皱眉,他站了起来,大声道:“诸位听我说一句。” 他似乎在人群中有些威望,声音逐渐安静了下来。 中年壮汉在自己位置上对着张御拱了拱手,道:“张参治,我可以问你几句话么?” 张御抬手还了一礼,道:“尊驾请问。” 中年壮汉看了看左右,道:“我们听说过你以往的功绩,要是那些都是真的,我们也是很佩服的,但是老实说,那离我们实在是太远了,就刚才……” 他用手对议堂方向一指,“就刚才过去的那三个年轻人,他们都曾在地方上任过事,帮我们做了不少好事,我还见过其中一人亲自为我们砍柴生火,挑水打井,不管他是不是做做样子吧,他至少是做了,可我想问一句,你又为我们做过什么事呢?” 有人嘀咕了一句,“张参治做得都是大事。” 中年壮汉立刻反驳道:“什么是大事?什么是小事?搁在我们身上的事,就是小事么?我们难道不都是都护府的子民么?” 他又转过头,看着张御,“张参治,你以为呢?” 张御点了下头,同意道:“都护府的根基,便在于疆域之内的三百万子民,自古之民事,从来就不是什么小事。” “对吧,连张参治也承认这不是什么小事。” 中年壮汉看了看周围,好像打了一个胜仗,气势更加高昂,他又看向张御,盯着他道:“那么张参治,你又做了些什么,可以说说么?” 张御微一思索,道:“我倒未曾如之前那几位在地方上做过事务官吏,不过我在报纸上曾经写过不少文章,相信也帮到了不少都护府的民众。” 中年壮汉皱眉道:“写文章?”他摇了摇头,道:“张参治,文章这东西我们都是看不懂的,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么?” 张御语声平静道:“我写的文章用词用语较为简单,只要是识字的人都能看懂,而且写的东西也多是与民生有关,我观诸位,也该也都是有看过的。” 中年壮汉有些不解,道:“张参治,你凭何认定我们都看过你的文章?” 张御伸出手,冲着候在一侧的役从示意了一下,后者立刻明白,将一份纸笔递过来。他持笔在手,在白纸之上刷刷写下了几个字,而后放下笔来,抬头看向座上之人,道:“御写文章,惯用笔名是‘陶生’,之前曾有不少刊登于报端,最近一篇,写的则是有关于夏礼的。” “什么?” 中年壮汉大吃一惊,等大眼睛看着他,道:“你,你……你是陶生?” 席座上顿时发出了一阵惊呼,许多人都是不由自主的站起,激动而又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他。 他们之中,有不少人从事的是织布、挖矿、码头搬运等工作,日复一日的劳作,使得身体受损的情况非常严重。可是自从陶生那一篇关于夏礼出现后,许多人的病痛不但得以缓解,并且还渐渐恢复了健康。 在夏礼及呼吸法公布之后,不夸张的说,惠及了都护府万千子民,而其中受到最大好处的,就是他们了,所以心底对传播这套礼法的陶生十分感激。 可他们并不知道陶生是谁。 在他们想象之中,认为可能是某一位拥有渊博的学识的长者,可万万没想到,居然会站在面前的这一位年轻士子。 这时役从把张纸拿了上来给众人过目。 上面写有四个字,上方是“夏礼”二字,比较大一些,下方则是“陶生”两字,显得略小一些,无论是笔锋笔意,还是其中的转折顿落之处,与报纸首位两端的字体可谓一模一样。 到此,无人再有不信。 中年壮汉脸上忽然流露出了羞愧之色,他看着张御,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最后只是身体板正,双手一合,行了一个标准无比的古夏之礼。 坐在席位上民众也都是陆陆续续站了起来,所有人都用报纸上或是友人亲朋处学到的夏礼,诚心诚意对着他一礼。 张御则是站在原地,把袖一抬,双手合掌,认真还有一礼。 随后他放下双手,在众人目注之下走过了廊厅,并往着尽头处的大议堂走去。 守在门廊底端的护卫见他过来,目光之中却是多了一分敬重之色,本来来者不到门前他们是不会开门的,可是他们两个却是提前一步,将自己守着的大门推开,还对后方的同僚认真点了下头。 而后一重廊道之中的守卫见他们如此,对视了一眼,也是转过身来,用力将那两扇厚重的大门向内推开。 大议堂中,早有人自边廊向上呈报,言及最后一位被推举的选士已过外堂廊厅,此刻正往大殿而来,同时还将方才记录下来的言语送呈上来,给况、余两位长者过目。 席座上之人都是点头,这是最后一位士举人选了,等这一位到来,应当就能有一个结果了。 就在这时,大议堂的厅门之上传来一声沉闷响动,而后缓缓向内打开。 杨璎眼前一亮,欢欣鼓舞道:“先生来了!” 议堂边靠近门旁的边缘处,三个身姿挺拔的年轻人正坐在那里,他们是三座学宫推举出来的选士。三人此刻都是不自觉挺了挺身躯,往门口方向看去,准备认真打量一下自己的这位对手。 而随着大门开启,席座之上无论是天夏诸士,还是都府官吏,亦或是都尉安右廷,都是转目看了过去。 只见大门之后,数重长长的走廊一直向着远端延伸出去,隐约可以见得,一名身着天夏衣冠,似在莹莹玉光笼罩之下的年轻人,正迈着沉稳步伐,自远处缓步走来。 …… …… 第一百四十五章 秘文 张御沿着长长走廊行走着,他的每一步都很稳,从头到尾都不曾改变过。 他一路走到大议堂中,在两旁席座之上诸多目光注视下,一直来到了大堂正中站定,随后抬目迎上,双手一合,左覆右上,行有一礼。 这一礼,从神姿到仪态,都是无可挑剔。 最是庄肃雍容的天夏之礼。 众人这时也是看清楚了他的相貌,只觉其人神虚气清,轩昂霞举,尤其站在那里时,身姿高昂挺拔,外有朦胧玉光环绕,湛光盈盈,有若仙人。 在场绝大部分人都未曾见过他,只是以往听说过他的名声,可此刻他看到时,心中却是涌起阵阵惊叹。他们听都说天夏有真仙,可却从未见过,只能从过往的画像上得睹一二风采,可此刻见到张御后,都是莫名觉得,若有真仙,那便该是这个样子了吧? 都尉安右廷看着张御,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杨璎口中的先生,在打量了片刻之后,他向身旁一个精干中年人问道:“这位张参治是一位玄修,之前还曾斩杀过几个异神,安烛,你也是披上神袍的人,和宁昆仑也曾有过交手,你觉得他的实力如何?” 安烛想了想,犹豫了一下,抱拳回道:“都尉,他的心光运转自如,丝毫不受外染,我看不透他。” 安右廷平静道:“也就是说,他的实力可能比你还高?” 安烛老实回答道:“都尉,没有交过手,实在不好说,生死之战,也不是实力强的人便一定能胜的。” 安右廷没有在说什么话。 此刻坐在上首的况公也是转头打量了张御好几眼,不过比起寻常人最为关注的外表,他更为注意的是一个人的神气意态。 这里可谓汇聚了都护府大多数上层,每一个人的手中都掌握了偌大权柄,寻常人在面对这些人注视时,难免会感受到深重压力。 之前进来的那三位被推举上来选士,哪怕表现最好的那一人,在这种场合之下,也多多少少会表现的有些不自然。 可他发现,张御却是对此视若寻常,可谓从容无比。不过当他想到其人还是一名玄修,又曾数次与异神当面搏杀,从意志到精神想必都经受过非人的磨砺,对此倒也是释然了。 只是他觉得,张御身上有一股似曾相识的气质,似是在某些人身上也见到过。 他回忆了一下,那好像是六十年前洪河隘口之战时遇到那几人。 不过那些人神态冷漠,似是世上一切都没有放在心上,这里张御又与他们不同了…… “况公?况公?” 况公听得有人唤自己,蓦然回过神来,发现是旁边一位留着长须的夏士在喊自己,他自嘲一笑,道:“年纪大啰,容易走神了。” 喊他的那位夏士道:“况公说笑了,我观况公,身躯还健朗的很呐。” 况公呵呵一笑,看了看场中,问道:“下来该是学询了吧?” “是。” 那位长须夏士道:“张师教乃是泰阳学宫出身,所以此次学询,为示公平起见,因自临治、宁光、宣成这三家学宫中挑选学令来行此事,况公可还有什么建言么?” 况公摇头道:“不要管我们这些老家伙的意思,就照事先安排好的来便可。” 长须夏士点了点头,招呼来一个文吏,交代了几句话,后者一揖,就来至边角一个席座上,对着坐在那里一个三旬年纪的英俊男子一礼,并在其面前说了几句话。 这英俊男子点了点头,就自座上站起,几步来到过道之上,他面朝张御,双手一合,揖礼道:“张师教,有礼了,敝人临治学宫,学令尚悦。” 张御抬袖还有一礼,道:“泰阳学宫,学正张御。” 尚学令放下手来,笑道:“听闻张师教的专学乃是古代博物之学,恰好尚某也是精研这门学问的,故是此次学询,便由尚某来主理,稍候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张师教莫要见怪。” 张御平静言道:“尚学令言重。” 尚学令看他一眼,问道:“张师教,听闻你是自荐入学,却不知你师从的是哪位名家?” 张御回道:“我老师非是名家,名声亦是不显。” “原是这般。” 尚学令点了点头,一笑揭过,没有朝着问题继续问下去,而是往旁处走了几步,看了看席上,道:“我等精研古代博物学之人,最需钻研的,那便是古代语言和文字,因为唯有弄懂了这些,方才能看明白那些古籍,弄清楚其中蕴藏的内容。” 他再转过身,看着张御,“听闻张师教亦有言语方面的长才,之前还曾持节去往南域,顺利说服一个土蛮部落归附都护府,故今次之学询,我便问一些有关言语文字之事了。” 张御点头道:“尚学令请言。” 尚学令显是早有准备,他从袖中取出一轴图卷,起双手递给张御,面上笑着道:“还请张师教一观。” 张御伸手接了过来,把图卷打开一看,出现在眼前的,是由许多符号和扭曲文字组成的‘秘文’,他立刻分辨出来,这是某种暗语,背后涉及多种古代语言。 只是他有些奇怪,因为学询既是考校学问,也是交流的一部分,按理说尚学令就不应该拿出这些未经任何变化的原书,而是应该拿出自己对此文字的理解和解读方式来抛出疑问,让他来作答疑,从而引出他的看法,若有不同见解,那么双方再各抒己见,进行探讨和论辩。 可现在就是变成纯粹的解疑了,可谓生硬而又肤浅。 他自进入治署后,就没有再主动动用过心湖,因为这里也有掌握心光的玄修存在,没得会招惹麻烦,反而不利此次士议,可方才距离接触之下,他能感觉到,在尚学令在把这图卷递给自己的时候,心绪有一瞬间的激动和期待。 他敏锐意识到,这些文字很可能对其人有用,或许连其自己也并不一定完全清楚,所以想借学询这个机会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如果他能回答出来,那么就是帮助了其人,如果回答不出,那么自然就是被其人难住了。 借公而谋私,还不落痕迹,这位的算盘可谓打的非常好。 他绝不能顺其意愿而为,于是心下一转念,将手中图卷稍稍举高一些,道:“但不知此中有何人做评判?莫非只是尚学令一人么?” 既是问询之人,又是评判之人,若是只有尚学令一个人,那显然是不妥当的。 席上诸士之中,这时有一个老者出声言道:“老朽于康治,我对古语文字有些研究,虽然不如裘尚,也算得上是过得去,勉强可以算是一个评判。” 张御转过身来,对这位老者合手一揖,道:“于老先生,尚学令之题,御可以作答,但却只愿书落文字之上,且过后也不能交由尚学令,只能交由老先生。” 于康治奇道:“为何要如此?” 张御认真回言道:“因为此中涉及异神之秘文,不管是示之与众,还是当场念出,都是不妥。” 于康治人老成精,立刻懂他的意思,这里是表示不愿展示的人当中也包括尚学令。 虽然有过度防备之嫌,但涉及异神这种东西,谨慎一些无疑是对的,要怪也是怪尚学令,不应该在学询时拿这种东西来出题。 他看向道:“尚学令,你可是信的过老朽么?” 尚学令躬身一揖,道:“于老之言,学生如何敢不信?” 于康治道:“好,你既然出题,那么你当也有自己之答案,那么把你的答案也书下来,稍候拿张师教的所译之文拿来做一番比较,自然就能分辨清楚了。” 尚学令马上道:“敢不从命。” 只是他心中,此刻不由暗呼侥幸,幸好那些文字有一部分是他早就译出的,小部分虽还不能最后完全确定,可也是在他把握之内的。 若是直接拿出自己也未曾弄明白的,那今天恐怕就要栽个大跟头了。 张御这时被役从请到了一旁空余的席座之上,这里笔墨纸砚俱全,他坐了下来,提笔起来,一手搭袖,蘸饱墨水,便落笔纸上,将自己方才观图所得书写下来。 他落笔极快,又自蕴含有一种节奏,动作恰如行云流水一般,观他写字之人,虽不知他写的是什么,可无不是感到心神舒悦。 不一会儿,他搁下笔,对着于康一合手。 立刻有役从将纸拿起,送到于康治面前,其人拿来面前,只一观那字,便眼前一亮,赞叹道:“仙骨道蕴,涵表天理,妙!” 可随着他继续看下去,却是不断皱眉。 有人注意到他的神情,不禁窃窃私语起来,又时不时看向张御一眼,而见他面上一派从容淡然,似是一点也为自身担忧。 尚学令虽然是慢了些,可他倒一点也没有落后急迫感,动作慢悠悠写完,这才让役从拿了过去,并还抬起头,对张御看似友好的笑了一下,表面一点也没有失了自身之风度。 于康治这时从役从手里接过尚学令书就的答案,他仔细看了下来之后,沉默片刻,忽然拿起张御所书写那一张纸,嚓嚓几下,当场撕了个粉碎! …… …… 第一百四十六章 选士 席上众人看到于康治的举动,都是面面相觑,这……莫非是那张所译的文稿无法入目? 杨璎则是一急,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安右廷目光立刻移来,沉声道:“坐下。” 杨璎身躯微僵,哦了一声,低下头老老实实坐了下来。 可是坐下之后,她越想越不服气,咬了咬牙,一抬头,道:“可是……” 安右廷平静言道:“学询之事,诸士自有决断,我们身为都府武人,除了府询可以过问一二,其余诸事皆不可插手,这也是你父所坚持的,何况,你对自己的先生一点当真信心都没有么?” 杨璎怔了一下,随即眼前一亮,再次急急看向场中。 此时席座之上有人问道:“于老,张师教所译之文你怎么撕了?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徐文岳等三人此时也是不由关心的望过来。 若是张御没有能通过“学询”,那么这回士议若还是要选一个“士”出来的话,那必然就是从他们三个人之中做选择了。 可长久以来培养起来的道德素养却在提醒他们,这般想是不对的。 若是太过功利,那岂能称之为士呢?又如何当得上“士”呢? 所以他们心中此时冒出来的情绪,既有些许期待,又有不少羞愧。 尚学令也是有些奇怪,他之前就曾设法了解过张御,知晓后者对这片地陆上古代文字语言的掌握是有相当水准的,要不然也不会将这些秘文拿了出来,就算张御翻译的不好,那也不至于到当场撕毁的地步。 于康治沉默一好会儿,才缓缓言道:“我之所以撕毁张师教所译文书,并不是他译得不好,而是译得太好了,他非但将这些秘文之中所蕴藏的本理和寓意翻译了出来,还将书写之人原本狂热心境也一并呈现于纸上,梦呓之语,如萦在耳啊!” 说到这里,他感叹了一声,“若是这篇译文让寻常人看到,那保不齐会有人为此所蛊惑,成为异神信徒之中的一员。” 在座之人听了他的解释,这才恍然。 尚学令则是心中暗叫可惜,若无意外,张御所翻译的秘文正是他所需要的,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拿到…… 他不由琢磨起来。 于康治这时又拿起尚学令的那份译书来,道:“尚学令之译书,用词刻板,语句僵硬,直来直去,毫无趣味可言,不过也是大致是将意思译出,偏差也是不大,可是两者比较,就是张师教技高一筹了。” 尚学令一笑,倒也没有多少颓败失落之感,他与张御本就没有私人恩怨,他又不是士选之人,只不过想借机捡个便宜,输也好,赢也好,都没有什么关系。 况公这时开口道:“可是于公,你将张师教的译文撕去,便就无有载证留于文录之中了,日后有人问起,又当如何分辨今日之评判呢?” 在座天夏之士都是点头。 没有文录,全凭于康治一人来说高下真伪,此举是极不妥当的。就算于康治人品才学再高也没有用,你能说服此间之人,可却无法让所有人信服,更无法让后来之人服气。 而且这对张御本身也极不公平的。没了文录,也即是意味着他拿不出东西为自己做证明,日后任谁都可以凭此来置疑他。 于康治对此早有腹稿,他道:“这却无妨,让张师教再补录一份便可,可稍加削减那些赞颂异神的语句,无需如何精准,将原本意思大致译出便可。” 余公此时开口道:“如此也可,虽然学询是考校学问,可是有些事却不能无有顾忌,异神乃我都护府之敌,现在仍是徘徊在洪河隘口之外,此文既然涉及异神,如何谨慎都是不为过。” 于康治看向张御道:“那就请张师教再重书一份了。” 张御点了下头,他再是拿过一张纸来,略略一思,拿起笔,很快又写了一份译书出来,此回把一些关于异神的深层喻义给模糊了,并且刻意减弱了秘文之上有关于情绪心志的那一部分表达。 待书写完后,役从过来将纸拿走,并低着头,高举双手呈到于康治面前,后者拿了过来细细一看,神情微松,道:“如此可以。” 他此时不觉暗赞一声,就算张御去掉了里面许多东西,可遣词造句仍是非常妥帖,能让人清楚而舒服的看明白里面的内容,相比而言,尚学令那份译书,枯燥呆板,让人毫无多看一眼的欲望。 看罢之后,他沉声道:“封存吧。”他顿了下,“两份都是封存。” 众人听到他的这句话,就知道张御这一次学询当已顺利过去了。 不过三询之中,学询其实是最容易过的一关。 因为能成为士选之人,本身就是诸多同辈之中脱颖而出的,而学识才干是他们最为根本的东西,这里若是有所欠缺,那压根无可能被学宫所推举。 而接下来,便将是府询了。 众人这时移目看向台阶上方,特别留意的,就是各衙署主吏。 刚才徐文岳等三人的府询是由三位衙署主事先后出面问询,倒不知这次会是哪几位出面? 席座之上,此刻有人走动到署公柳奉全身前,在他身旁耳语了几声,他沉吟了一下,随后便点了一下头,似乎同意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便见一个四旬左右,下颌留着清须的清雅男子站了起来,众人一眼认出,这是司户衙署的主事肖清展。 肖清展先是对张御合手一礼,道:“道:“张师教,你曾在司吏衙署担任参治,但我观你在衙署的月余时日内,却并未有过一字谏言?” 张御坦然言道:“我那时固然在蒋从事身边担任参治,实则当时是收到消息,有人意欲行刺,于是受玄府之托,到蒋从事身边护持他一段时日,而我此前并未做过参治,亦未曾在地方上任职,内外事务皆是不熟,恐胡乱出言,反而有碍公务,故是不曾出得一策。” 肖清展点了下头,拱手道:“多谢张师教释疑。”说完之后,他便没再多问,便直接坐了回去。 在场众人之中,有不人的目光变得意味难明,因为他们不难看出,肖清展如此问,表面上好像是在指责张御的不谋事,可实际上却是在帮他忙。 因为要想成为“士”,最重要的一个条件就是德行。 而张御在司户衙署中时,能清楚认识到自身的缺陷与不足,只管做好自身分内之事,对于自己不懂的,却绝不去胡乱插手,这不但不用批评,反而是值得褒扬之事。 不过也有了解内情的人一想张御与肖氏的过往,也是理解肖清展的做法。 做兄长的,总要帮自己弟弟一把的嘛。 肖清舒生前最佩服的就是张御,希望张御能成为天夏之士,而肖清展作为兄长,自然要尽可能帮助自己弟弟完成这个生前未能完成的愿望,让其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肖清展坐下之后,柳奉全看了看左右,也是出声言道:“张师教曾在南方消弭一场兵灾,于都护府有大功,近三十年来的士选,还未如张师教这般功劳之人,府询之问,张师教实则早已是过了。” 他之所以提及此事,除了顺应众意,推张御一把,也是因为此事有他的功劳在内。 当时正是因为他及时配合都府,给各镇调拨到了大量军械物资,并调和各方转运,使得三万大军能够快速出现在坚爪部落之前,内外合作之下,成功解决了这场危机。 他也是凭此才得以在治署之内建立起了初步的威望,现在每次想到,他仍为自己当时的决断而满意。 可就在说完话之后,却觉场内一寂,而后便见都尉安右廷站了起来。 安右廷站在那里,高大英健的体魄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并让人觉有一股压迫之感。从某种意义上,他代表就是大都督,自也是拥有府询的资格。 杨璎十分紧张的看着自己的舅舅。 安右廷看着张御,道:“张参治,如果我代大都督辟请你入都督府为幕吏,你可是愿意么?” 张御半分犹豫也无,果断回道:“不愿!” 他是一个修行之人,是不会亲自参与到勾心斗角的政事之中的。 而他背后的玄府,从天夏礼制上来说,本来就是凌驾在都护府之上的,他一心要做得是让东廷归回天夏,而不是去维护眼下的格局。 他不怕因为回绝安右廷而失去士选机会,因为安右廷继承的是上任大都督杨宣的作风,一心维护都护府的平衡,严守自己军事将领的底线,从不插手治事。 这个人从不会按照自己的喜恶去做事,而只会站在都护府整体的利益上去考量。 安右廷面对他的回答,没有任何情绪流露出来,平静道:“我知道了。”说完之后,他又重新坐了下来,场中隐隐存在的压迫感顿时为之一消。 杨璎拍了拍胸口,不由松了一口气。 这时有文吏上来对着张御作势一请,他便一点头,跟随其人来到了一处席座之上。 徐文岳等三位选士都是坐于近处,见他过来,三人都是站起,抬手对他一礼,他也是还有一礼,这才在此坐定下来。 大议堂中也是变得安静下来。 况公这时站起身,对上来想要搀扶自己的文吏摆了摆手,自己往走前了几步,到了过道之上,对着两旁座上的各个天夏之士言道:“诸公,四位士选都已是过了三询,谁可为‘士’,我们该当有一个结论了。” …… …… 第一百四十七章 士谏 况公这句话落下之后,议堂之中所有人都是不自觉坐直身躯,看向这席座上这二十二位夏士。 此刻有不少人心中都在转着念头,这次士议,到底是会从这四位士选之中择出一人来担任新的夏士,还是如过去几年之内一样,一个人都不选取? 虽然只是一个夏士似乎影响不到什么,可事实上,每多一个夏士,都堂格局便会多上一分变化。 因为每一个夏士,都有向上的谏言之权,所有夏士都当维护他的权利,这同样也是维护他们自己,所以他们即可以看作是一个个人,也可以看作是一个整体。 当这些具备极大影响力的人联合到一起时,可以想象到影响力将会有多大了,在不涉及到都护府根本利益的问题时,很多合理谏言都府都是会认真考虑并实行的。 当然,这也是东廷独特的格局和环境所造成的。都护府毕竟只有三百万人口,其中三分之一集中在瑞光城,上下层级也较少,能够快速沟通并对问题进行处理,而理顺瑞光城的事务,整个都护府也就没有什么问题了,可若是在天夏本土之上,那就并非是如此了。 徐文岳等三人此时心下忐忑不已,他们明明知道自己希望已然不大,可却仍是抱着万一的期望。 杨璎坐在那里,莫名觉得有些紧张。 此刻有一些人暗暗观察着张御,似是想从其表情上看出些什么来,然则却发现他淡然自若,表现的非常自然,没有任何异样神情显现出来,仿佛并不在意此中得失。 脚步声起,场中有两排役从走了上来,一个个走到了那些天夏之士的面前,他们手里都是托有一个黑底红面的漆盘,里面摆放着上好的笔墨纸砚。 这是请诸士写下自己所认为的合适人选,并要写明之所以如此选择的理由,而且这些会与之前的文录一样,收入到封档之中,以供后人翻阅。 在座夏士待将纸笔拿过的一瞬间,神情俱都是变得严肃起来。 他们所有人都可说是维护了一辈子声誉的人,所在这个事上绝不会拿自己的清誉和身后之名来开玩笑,每一人在落笔时都是认真而严谨,会斟酌再斟酌。 半刻过后,所有人都是写罢,然后交给一位文吏,再由其送到这里年纪最大的况公、余公两人手中。 况、余两位长者戴上眼镜,拿过一份份名书仔细看着,每看过一份,就会在下面写上自己的名讳,落盖自己的名印,而后又传递下去,并给每一人都是过目。 而接传到手的每一个夏士,在认真看过之后,也都会在上面签名落印。 待在场二十二名夏士把这些名书轮次看过之后,他们心中对这次选士都已是有了一个明确答案,所有人都是看向况、余二人,等待着两人宣布结果。 况公撇了一眼余公,道:“你说还是我说?” 余公一抚须,撇他一眼,道:“都说了这么多话了,这个时候还和我谦让这个干什么?就由你来说吧。” 况公一点头,他整理了一下衣冠仪容,站了起来,先是对着坐席上方一揖,而后转过身来,道:“我与诸公评议下来,此次选士已有定论。” 众人不由微微屏息,等待着他说出结果。 况公目光看向选士席座上的四人,目光最后凝定在张御身上,道:“张君,烦请你上前来。” 听得此言,徐文岳三人都是神情一阵黯淡,失落不已。 张御自座上站起,把衣冠稍正,便迈步上前,他沿着那一条宽敞的过道来到诸士之中,并在正朝大议堂主座的位置之上站定。 况公这时缓缓抬手,双手合起,对他一拱手,正声道:“怀德以为士,抱功以为士,拥名以为士!张师教,今我东廷诸士合议,当承你为天夏之士!愿你不负名德,不负万民!” 说完之后,对他一揖。 而此刻两边所有的夏士都是站立起来,双手合起,上身微微前俯,齐齐对他一揖。 张御站在原地,也是抬袖而起,合手一揖。 此刻大议堂中,大袖拂飘,玉章清鸣,一眼望去皆是天夏衣冠,天夏之礼,浩荡天夏之风漫扬,思夏之心亦是油然而生。 看着这一幕,不少人目光复杂。六十年来,都护府中有许多人试图推动都护府自立,然而除了那些真正的颠覆派之外,不少人心中其实一直犹豫不定着。 杨璎却是看得激动无比,紧紧捏住了小拳头。 安右廷默默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徐文岳三人相互看了看,不知为何,这一刻心中却是如释重负。 余公这时感慨道:“可惜了,有礼无乐,终究缺了一点什么。” 他不由想起七十七年前,自己授士之时都护府中响起的那浩荡的鼓乐钟鸣,现在钟鼓虽在,可会奏动这些乐器的人现在已经是凑不齐了。 况公道:“名礼俱在,便失雅乐,也无大碍。”他看向张御,道:“张君,我天夏之士皆有“士之玉印”以为礼凭,稍候当为张君琢磨刻印。” 余公叹道:“夏士之印需用青玉,这还是当年先人从天夏本土带来的,别处俱无,用到如今,也只有一掌之余了,也仅够张君之用,待张君之后,便再选士,无此为凭,恐也是有名无实了。” 成为了天夏之士,那便可喊一声“士君”了,不过这民爵除了都护府中必须有详细文录存载外,还要有青玉雕琢的印章做为自身的礼玉。 这东西只有天夏本土才有,用一点少一点,要不是六十年来常常数载也选不出一个夏士,那早就用完了。 现在剩下的这一掌青玉,正好够拿来做张御的礼玉,而再下来,都护府虽然也可以选士,可是没这东西,到了天夏本土,那也不会有人承认的。除非是这个人的名声和功绩特别高,天夏礼部才有可能为其补录,但这个情况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 此时又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走了过来,温和一笑,道:“张君之名印,便交由我来雕琢吧,还请你稍候片刻。” 雕琢青玉也是不简单之事,因为此玉近乎坚不可摧,要在此玉之上用功,自有一套专门的技艺和工具,这些与青玉本身一样,也自在掌握在这些夏士手中。 张御合手一揖,道:“敢问长者名讳?” 老者马上回礼道:“老朽怀毅。” 张御道:“那便劳烦怀公了。” 怀公笑了一笑,转头对远处文吏言道:“我需借偏殿一用。” 那文吏马上一欠身,做一个请的手势,道:“怀公还请这边来。” 怀公随其进入偏殿之中,不多时,便听到里间有铮铮玉鸣之声传出,似泉水叮咚,又似山涧溪流,清润悦耳,回传内外。 这声息响了大概有半刻之后,怀公才从中走了出来,他手中捧着一枚用红色绸布托底的青色玉章,到了张御面前,郑重一递,道:“张君,君之礼玉在此,万请收好。” 张御双手一抬,将青玉之章接过,他拿来观察一下,这青玉质地与寻常美玉不同,色纯无暇,观去是一抹天青之色,摸来清温凝润,上方钮式是一只青蝉,反过来则是朱文印刻,上面有着他自己的名讳及士君缀名。 他看有片刻,就如此间诸士一般,此玉佩挂在了身上。 况公等人见他带好玉印,便道:“张君,请回座吧。” 张御目光一转,便走到左席之上,于稍稍靠后一处早就留空的席座之上站定。 诸士这时也是回到了自己座位上,再是正容一礼之后,便齐齐落座下来。 张御亦是在席座上坐定,从此刻起,到士议结束,他就有了向都护府提出治略、检鉴、规正、废改、举礼等等诸事的权力。 署公柳奉全这时拿过一份文吏早已写好的文书,他看了下来,见没有什么错漏,便就在上面落名签印,这也算是对今日之事有一个交代和见证了。 在盖过章后,他把文书又顺手交还给了文吏,便看向大议堂中所有夏士,出声道:“诸公,既已有了选士,那士议自当继续,却不知诸公有何建言?” 况公这时想了想,回头看向张御,语声客气道:“张君,不知你可有建言么?” 张御身为夏士,也自有建言之资格,不过通常方才成为夏士的人出于谨慎,是不会提出什么建议的。 而且一般来说,士议之上诸夏士会对都府提出什么要求,也会在此之前设法与都府简略沟通一下,这样也是为了更好的解决问题,让双方不至于陷入无休止的对抗和争吵之中。 所以况公也只是出于对张御尊重,这才有此一问。 然而张御却是没有客气,他点头道:“御确有一事,需向都护府呈请。” 况公微微一怔。 张御站了起来,他向前几步,再次来至大议堂的中间过道之上站定,转身面朝上方,抬袖而起,合手一揖,道:“御呈请,重审四年前修文院失火一案!” …… …… 第一百四十八章 翻案 柳奉全显也没想到张御方才成为夏士,上来就提出谏言,心中也是有些意外,当听到“修文院案”这几个字后,不禁微微皱眉。 这件事他是听说过的,也隐约知道当时是好像是因为牵扯到了什么,所以没有继续深究下去。 他看向况公,后者却是直视过来,目光极为坚决。 在张御开口之后,况公和所有的夏士都是意识到,无论怎样,这一次他们都是必须要支持张御的。 因为夏士讲究的是整体的利益,这不仅是张御第一次提出士谏,还是本次士议上第一个正式建言,他们是绝对要支持下去的。 柳奉全看了一圈下来,见所有夏士此刻都是看着自己,立刻明白了他们所传递的意思。 其实,对于这等文修院失火的“小事”,他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他在意的是如何维护都护府的秩序,如何稳住都堂,如何平衡好各方,如何让自己的意愿贯彻下去, 只是张御现在在士议之中当场提出来,那都府就必须要给一个交代了,或者说是给这事情一个定性,绝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含糊过去。 他沉吟一下,道:“张士君,请你稍待,我当先问明此事来去。” 张御合手一揖,便回到自己席座之上,重又坐了下去。 他心里很清楚,修文院这件事情由于牵扯很大,他要是先在诸士之间商量,那由于各方面的掣肘和顾忌,他就算能提出谏言,那就算不会不了了之,那说不定会拖到明年乃至更晚之后。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直接在第一次士谏之上提出来。一方面没有那么多顾忌,二来所有夏士多半也会选择支持他。 况公等人虽然选择支持张御,可这件事到底是如何一回事,他们必须要先弄明白。毕竟他们之中有很多人长久都没有来过瑞光了,甚至连修文院被烧这件事都未曾听说。 几人试着问了一下,自然有旁边的文吏过来解答,言称此事是四年之前修文院遭遇了一把大火,把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是烧的干干净净。 余公皱眉道:“老朽记得,士议及以往所有都护府的礼乐之器都是放在修文院的吧?” 文吏不敢隐瞒,小声道:“回余公,那些礼乐之器……也都是在那把火中被烧了。” 余公眉头愈深,道:“可我上月来时,在昭堂看到的那些礼乐之器又是怎么回事?” 文吏低下头,有些尴尬道:“那是后来仿造的。” 其实这些礼乐之器就是拿来应付一下特别看重这些的传统天夏人的,而且说是仿造,其实也就是外观极像,根本不可能发出原来的音色,只是这些乐器早就没人会演奏了,所以也不怕被看出什么破绽来。 余公呵了一声,他追问道:“那么火从何起?是人所为,还是天火自生,结果又是如何处置的?” 文吏犹豫了一下,才吞吞吐吐道:“这件事没有结果,因为查不出是何缘故,所以也没有定论……” 余公脸上生出怒色,道:“没有结果?怎会没有结果,文修院是何等所在?那是文册存录之地,哪里可能轻忽过去?难怪张君提出此事,那定然是要彻查的!” 柳奉全此时已是把司寇衙署的卜主事喊到了跟前,详细问询这件事。 卜主事脸颊圆胖,身材臃肿,细皮嫩肉,看去半点衙署主吏的威严也无,他苦着脸道:“公府,四年前我还是从事,此事与我无关呐……” 柳奉全根本不想听这些,他沉声道:“卜主事,你司寇衙署内部的事,不必与我说,你只需告诉我,这件事能查否?” 卜主事拿出手帕,额头上的擦了擦汗水,看了看左右,低声道:“还是不查的好……” 柳奉全一皱眉,道:“为什么?” 卜主事犹疑片刻,才道:“这件事与神尉军有关,当时梅主事在得知之后,便不敢查下去,还命人把所有查到的东西都是封存入档了。” “神尉军?” 柳奉全哼了一声,道:“那你可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烧文修院么?” 这是他最为不解的事,神尉军就是一个纯粹的武力组织,和文事从来扯不上关系,没事去烧文修院干什么? 卜主事虽然看着一副庸碌的样子,可他在司吏衙署的时间极长,,绰号“事精”,对于这几十年来的事就没有不清楚的。 他压低声音道:“从后来查证的线索看,神尉军应该是想从文修院中拿取什么重要的东西,此后的放火,是为了掩盖自身的痕迹。” 柳奉全思索了一下,他不清楚神尉军要什么,但想来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东西。 他又看了看身边的各衙署主事,道:“诸位主事,你们说下吧,这件事该是如何处置?” 司货衙署的宋主事慢条斯理道:“公府,我想我们需要了解清楚,神尉军和这件事牵扯多大,是四大军候中哪一派的人做的这件事,张士君又为什么要求彻查此事?他又知道了些什么?是不是掌握了一些证据,还有,他到底想要查到哪一步?” 柳奉全点头道:“老成之言。” 重审文修院失火案,这是士议上明确出来的士谏,从表面上看,这也是个合理的要求,身为署公,他没有理由去推脱,不查是不行的。 但把神尉军逼急了显然也是不可行的,所以这件事即便要查,也要事先知道可以停留在哪一步,这才不至于扩大到无可收拾的地步。 蒋定易则是一言不发,他虽然推了张御一把,可涉及都堂之事,他身为中立派,他是不会去胡乱出头的。 几人再是商议了一会儿,大致统一了意见。 柳奉全让诸人回到席座上后,冲着张御道:“张士君,这件事我从卜主事那里大致了解了一下,这是一桩无有结果的陈年旧案,你说要求彻查,那是不是掌握了什么线索和情由?还望你能告知,以便都堂判查。” 张御这次没有再站起,而是在座位上一拱手,道:“诸公当已是有闻,御当初拜入泰阳学宫,非是走的正途,而是自荐入学。 然则,御早在十二岁那年便就过了学宫的选士,只是那时年纪尚小,养父担心无法照料自身,故而未曾允我进学。 只是时隔五年,御来到瑞光城中欲取回文册,入学宫进学时,却是闻听当年寄于文修院内的文册已随着三年前的一把大火一同烧毁了,于是御只能走自荐之途入学。” 众人听到这里,方才恍然醒悟,为何以张御所表现出来的学识,却偏偏不去走“正业”,反而去自荐之途,原来是有这样的缘故在内。 徐文岳等三人也都是对他露出同情之色,可心中同时又升起了一股佩服。 张御在那般情况之下,居然还能压制住自己的情绪,通过自荐入学,这里所表现出内心和意志是何等的强大,若是换作他们自己,恐怕精神早已被这样的消息击垮了。 这一刻,他们觉自己输得心服口服。 张御继言道:“御在入了学宫之中,因觉此事蹊跷,或有内幕,故是私下花了不少功夫搜集了许多有用的证据。” 余公开口道:“张君,那些证据现在哪里?” 张御道:“现在御之居处,立可唤人取来。” 余公道:“好,那便请张君将那些证据拿来堂上!” 张御点了下头,找人过来交代了一声,便就有人下去代为取拿。 他并不怕这东西被人半途破坏掉包,因为他在银署之中还保有一份相同的文录,要是有人动手,那更能证明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而等待之中,座上有一人拱了拱手,问道:“张君,我有一事不解,想要请教。” 张御看过去,见是一位目光清澈的年轻事务官吏,道:“尊驾请言。” 年轻官吏疑问道:“过往泰阳学宫选试,为免错漏遗盗,每一名学子必有保人,文册无存,张君为何不去寻保人向上申诉呢?” 张御道:“这是御所要说的另一件事,御之保人名唤舒同,乃是养父之旧友,文修院被火烧毁之后,舒家一家四口,也被人杀害在家中,随后被一把火烧毁,这两边的手法,可谓如出一辙。” 在场许多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什么深仇大怨?居然下这般狠手? 况公冷言道:“残忍恶毒,令人发指!” 张御此时抬目看着上方,又言:“文修院一事,尚有许多疑问,但御之文册为何人所夺,舒同一家四口又遭何人所害,却已是查证清楚!” 余公立刻追问道:“是何人所为?” 张御缓缓道:“御之文册,是被神尉军副尉主燕叙伦之子燕竺得去,而杀死舒同一家的,乃是神尉军左军候宁昆仑!” 他一语说出,柳奉全神情一变。 他此前根本没想到,这件事不但牵扯到神尉军一位过去军候,还涉及神尉军副尉主。这时他也是坐不住了,不由站了起来,沉声问道:“张君,此事如何证明?” 张御看向他道:“此事是宁昆仑亲口向我坦承的。” 柳奉全面上略显惊异,道:“我闻神尉军左军候宁昆仑早已失踪数月,张君莫非知其下落?” 张御点头道:“不错。” 柳奉全追问道:“那……他人在何处?是生是死?” 张御从袖中取出一物,信手一抛,任由此物掉落在了大议堂的过道之上,在一阵清脆的响声中,众人便见一枚血色宝石在那里翻滚着,随后便听他平静的语声在大堂之中响起,“此人已为我亲手毙杀。” …… …… 第一百四十九章 府令 大议堂中在座大部分人都是有见识的,在张御抛下那枚血色宝石的一刻起,就立刻辨认出了这东西是一件神袍。再结合他所说之言,毫无疑问,这东西就是属于神尉军前任左军候宁昆仑的神袍! 这可是神尉军四大军候之一啊,拥有何等强大力量,这几乎就是都护府对抗超常力量的顶层人物了,这样的人,居然被张御毙杀了? 这时众人才蓦然想起,张御不仅仅是一位夏士,更是一名玄修!若是他所言为真,那么意味着他拥有着比神尉军军候更强大的实力。 一时间,场中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中糅杂了惊惧、敬畏乃至于佩服等等情绪。 柳奉全在看到那件神袍的一瞬间,只觉自己太阳穴跳动不已,感觉自己的脑袋仿佛要炸了,因为他在片刻间想到了很多可怕的后果。 好在修养功夫他也是有的,使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看了看张御,问道:“张君,你……你说是你杀了宁昆仑,你为什么杀了他?他又是怎么死的?” 张御淡声道:“当日我杀死袭击王从事车队的异神之后,便就出外修持,在归返瑞光的途中,宁昆仑于半道截杀于我,只是其人错估了自身的力量,不敌战败,此后我便从他口中问出了许多事。” 要证明这件事其实也是不难的,先一个,他出外修行在前,而宁昆仑则是后来才出发的,他无可能提前知道后者的行动。 再次,宁昆仑出门的名义是猎杀螺角白牛,这头灵性生物是在南方荒原之上生活的,而他是往安山方向去的,那是在东面,两者根本就不是一个方向。 这才过去几个月,当初他们斗战的痕迹依旧就不少残留在那里,哪怕不动用超常力量,要想查清楚也不是什么难事,这个至少可以证明是宁昆仑来主动来找他的。 其实有这个便就够了,他就有了充分杀死对方的理由。 对方都来杀我了,莫非我还坐以待毙,无法还手不成? 若是深究下去,究竟是谁让宁昆仑来的?又为什么要对他出手?这里面可以牵扯出更多的问题来。 当然,这件事就算弄不清楚也没关系,阿尔莫泰如今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事情也已经发生了,就看神尉军如何回应了,是不是愿意用讲道理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其实,他很希望看到神尉军不讲道理。 他现在站在道义的一方,天然就可以得到人心的认同和支持,这里面就包括了都护府上下,而个人的意志被裹挟其中,则会因此而淡化,这便是以有道伐无道! 实际上,以目前都护府力量和若是和玄府联手,那么神尉军是绝然翻不起风浪来的,不然后者绝不会在上一次士议及之后处处让步,只能做一些私底下的小动作。 柳奉全现在头疼的很,他坐上署公之位还未满一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他很怕自己一个轻率的决定,就激化起更大的矛盾,从而导致不可预测的后果爆发。 可若是不回应,那么他回去就可以下台了,因为从上至下,所有人都可以站在公理正义的角度上来批判反对他,所以他暂时能想到的,就是拖延,转移话题,或者大事化小。 他缓缓道:“张君既然说有证据,那就等证据到来,看过再言吧。” 现在他只好期待张御提供的那些证据有所不足,那自己还能把事情稍稍压下,不至于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许久之后,大议堂的门被自外推开,一名年轻文吏急喘吁吁走了进来,他手中则是捧着一个贴着封条的玉匣。 见他进来,立刻有一名身躯壮实的役从上前,将盒子接过,谨慎查验了一下,确认无有问题,这才捧到柳奉全面前。 柳奉全拿过玉匣,拆了封条,将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然后一件件仔细察看,可是越看他脸色越不好看,这里面证据可谓内容详实,线索丰富。 而且当年神尉军烧毁文修院的时候,看去也是吃定都府不敢动他们,所以很多地方做的极为粗糙,可谓肆无忌惮,嚣张到了极点。 只要认真下手去查,那当真一查一个准。 可从事后都府毫无反应来看,神尉军这么嚣张似乎是一种很正确的判断。 不止如此,在这后面还附有当年舒同一家被杀线索。 这个事情更容易查证,因为舒同本身只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学者,没什么太大背景,所以神尉军做事的时候更是无所顾忌,甚至连周围的邻居都还认得当时行凶之人的容貌。 只需稍加对照,就不难看出带头的人就是宁昆仑手下的一个队率,这似乎从侧面佐证了张御所说的话。 而这两件事若是放在一起看,彼此之间看去还有一定的联系,因为从动手的人到行事的风格,还有两件事的日期,都是相当的接近。 待全部看过之后,他侧头挥了挥袖,示意役从拿去给别人观看。 役从先是端到安右廷面前,后者拿来看过之后,面上没有什么太大反应,只道:“拿下去给诸公一览。” 证据很快传到了下面,先是那些夏士,再是各衙署官吏,而后是那些后方那些年轻文吏,但凡看过之人,年轻一点的,都是面现愤怒之色,而有城府的人也是显得神情沉重。 柳奉全看着场中气氛不对,觉得此时自己必须要说话了,于是站了起来,看着张御,一脸正色道:“张君,你那文册被盗挪一事,凭着你所提供的证据,都府当可以为你主,不管那燕竺是什么身份,都是跑不了的,你可放心。” 他知道,文修院失火之事肯定有着更深层次的原因,而单凭眼前的证据,就能定燕叙伦父子一个罪责了,可是那到底神尉军副尉主,一旦把其人牵扯进来,那是要出大麻烦的,他根本担不起这个后果。 所以他要尽量掩盖,最好把这事缩小到张御一个人的“私人恩怨”上。 张御却是抬起头,道:“柳公府说错了,御方才呈请的是重审文修院失火一案!而并非御文册被盗一事!何况过去文修院被盗文册的学子,并非只御一人,御文册被人夺去,今日可在此说话,可是那些遭遇同样此事,却又无处伸张之人,又该去哪里说话呢?” 他上前一步,目注柳奉全,双手合起一揖,道:“御再谏,请都府彻查文修院失火一案!” “说得好!” 况公颌下白须颤动不已,他从座上站了起来,来至过道之中,与张御站在一起,双手一揖,道:“老朽况钟鸣,请都府彻查文修院失火一案!” 此时此刻,座上所有夏士也都是站了起来,来到了过道之中,齐声道:“请都府彻查!” 本是坐在后方徐文岳一想,此时也是一脸坚定的站了出来,对着台上合手一揖,道:“请都府彻查。”而参与士选的谈世治,齐殷良二人此刻同样站了出来,跟在后面大声道:“请都府彻查!” 那些年轻文吏看到这一幕,只觉浑身热血沸腾,也是一样站了起来,执礼呼喊道:“请都府彻查!” “请都府彻查!” “请都府彻查!”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场中呼请彻查的声音越来越大,震动着大殿上的屋瓦。 都护府内自上到下,过去对神尉军无不是敢怒不敢言,而所有对神尉军的不满,都在这一刻籍由此事引燃,一下爆发了出来! 治署之外,神尉军现任左军候赫疆皱了下眉,看向治署内堂方向。 他有着超长的听力,能够听见许多常人无法听见的声音。 只是都堂是被玄府先贤布置过的,所以在这么远的距离下,他通常也是察觉不到里面传出来的声音的,可是就在刚才一瞬间,他却是听到了一阵阵响动,辨了一下,里面的人依稀好像是在声讨什么。 可这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脸上浮出一丝冷笑,对神尉军来说,都护府这些人都是累赘,要是里面出了什么事那才好。 大议堂中,柳奉全站在台上略显失措的看着下方,在场明明只有几百人,可是那一片“请彻查“之声却犹如山呼海啸而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而此时此刻,台上所有衙署主吏这时也是意识到了,在这等汹汹群情之下,自己也是绝然不能再继续坐下去了,于是都是站了起来,面朝柳奉全方向,把头微低,拱手一揖,皆道:“署公,请彻查!” “你,你们……” 柳奉全这时感觉自己好像完全被架在了半空,他看了几人一眼,见他们都是低着头不看自己,不由长叹了一声,像是放弃了什么,整了整衣冠,努力站直身躯,走到前面台阶之上,看向下方众人,片刻之后,他开口道:“今受诸公之谏,都府当重审文修院失火一案!” 安右廷不管方才场中发生什么事,都是一直坐在那里没动,并且约束着杨璎,不令她发表任何意见,现在见到柳奉全做出了决定,便平静言道:“安烛!” “在!” 他身旁的精干中年人一抱拳。 安右廷沉声道:“传大都督府令,拘拿神尉军副尉主燕叙伦,神尉军队率燕竺父子二人,若有反抗者,一律格杀勿论!” …… …… 第一百五十章 格杀 燕氏庄园之内,燕叙伦正享受般喝着一碗如雪脂一般白玉膏汤。 这是用灵性生物内腑精华提炼出来的元汤,用金薯叶汁调拌而成,又渗入了许多秘制香料和白牛乳,浓香稠密,口感爽滑,吞咽之时如服玉丸。 这样的白玉膏汤他以往每一个星期都要喝三碗,能够使他容颜常驻,精气饱满。 可是随着他在神尉军中权势的衰退,灵性生物获取的渠道也是变窄,原先上供的人也是越来越少,他现在一个月才能喝上一碗了。 赫疆在接替阿尔莫泰左军候的职位之后,就将阿尔莫泰原先的势力完整的接收了过去,当中没有任何波折。 神尉军中现在大部分的人都是来源于归化土著和安人,一个个都是极其看重武力,而燕叙伦本人并不拥有任何实力,所以没有一个人愿意跟随他。 燕叙伦此刻也是微微有些后悔,此前他一直竭力排斥天夏的语言文字,可在完全摒弃天夏的礼乐教化之后,他却发现,造成的结果就是所有人都不讲道德,不讲礼仪,处事蛮横,不屑公理与道义,完全就是以强者为尊。 要是宁昆仑在还好,还能维护这一切,可其人失踪之后,那么他所有势力的也是随之不存了。 他现在就是在等,等自己的儿子燕竺实力强大起来,那么他就可以又一次恢复之前的势力。 就在上个月,他答应了复神教会的人,让燕竺趁着过年休沐期间,以游历为为名去了复神教会的据点一趟,并进行了开启力量枷锁的仪式。 这几天燕竺才回返庄园,兴奋的告诉他这次仪式非常顺利。 不过与神尉军的力量仪式不同,复神教会是将外来之力灌注进受术者的躯体之内,而不是像神尉军内部那样是着重开发本身的力量的。 正是因为这些力量并不属于其人自己,要是想一下运使出来,也会不适应,甚至有可能会反伤到自己。所以复神会的人给燕竺加上了一些限制,这他需要一点点自己去适应,待完全掌握了,才能将这些外来的神力真正变成成为属于自己的力量。 燕叙伦觉得这样方法更好,神尉军中派系众多,成员复杂,燕竺实力的猛然提升,也会引发许多人的怀疑,反而一点点成长起来,才没那么显眼。 他在把一碗白玉膏汤半滴都不剩下的全部饮下后,只觉得浑身变得一阵火热,皮肤发红,知道是药力上来了,就站起来开始舒展筋骨,很快身上骨骼关节传来了噼啪声响。 过了小半个夏时,随着药力渐渐发散了出来,他身上出了一声大汗,回到帐篷洗漱了一下,按照以往的作息规律,就准备再去睡一个午觉。 而就在他转过头去的时候,忽然感觉到帷幔一阵拂动,这是大帐内,不该有风,所以他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劲,他不动声色的把手慢慢移到了腰间的短刀上。 “燕副尉主,不必做那些小动作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对背后传过来。 燕叙伦一听,慢慢转过身,见一个穿着胜疆衣的男子悬浮在那里,背负着双手,脚下离地半尺,面上是一幅傲然之态。 他看了两眼,道:“原来是林队率,你来我这里干什么?” 林队率看他几眼,玩味一笑,道:“燕副御主,我来这里是特意提醒你一声,就在都府方才的士议之上,夏士张御提出重审当年文修院失火一案,大都督府已是下令,拘拿你和你的儿子燕竺、想来都府的护卫和玄府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哦,对了。”他似想起什么一般,故作惊容道:“阿尔莫泰原来是真死了啊,对,就是被那个张御亲手打死的,怎么样?是不是很意外?” 燕叙伦顿时神情数变,过了一会儿,他沉声道:“是尉主让你来的?” 林队率撇了他颤抖着的手指一眼,慢悠悠道:“我觉得燕副尉主这个时候还是关心一下自己比较好。” 燕叙伦看向他,走前两步,带着一丝焦躁道:“我要见尉主!” 林队率嗤笑了几声,双手环抱起来,道:“那真是抱歉了,尉主恐怕无暇来见你。” 燕叙伦眸中闪过一丝绝望,他立刻明白了,自己已经被放弃了。 如果阿尔莫泰还在的时候,那或许局面还不会到这个地步,可是…… 错了,他之前对张御判断完全错了! 也是因为这个错,造成而今一切的崩塌。 他用力的呼吸几口,看着对方道:“我明白了,林队率,需要我怎么做,才能保住我的儿女和族人?” “对嘛,这样才是正确的态度,”林队率抬了下下巴,示意他道:“尉主说了,希望你把人还有那个从文修院得来的东西完整的交出来。” 燕叙伦诧异道:“什么东西?什么人?” 林队率冷笑几声,道:“不要装糊涂了,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么?尉主当真会信你说的,文修院里什么东西都没找到么?尉主只是让你放心去做这件事罢了,裘老头现在还在你的地窖里翻译秘文吧?” 燕叙伦默然下去,能知道这件事,那说明他身边必然有亲信出卖他。 他咬牙道:“原来尉主早就知道了,好,我交!但是我希望你们答应我的事能做到!” 林队率哼了一声,“只要你老实担下一切,把东西和人完整交出,尉主自然会出面保下你的儿子和女儿,至于你那些族人,也没人对他们感兴趣。” 燕叙伦抱拳道:“那就请林队率替我谢谢尉主了。” “尉主!” 这时一名亲信匆匆忙忙冲进来,他有些诧异的看了飘悬在那里的林队率一眼,又看了看燕叙伦。 燕叙伦喝道:“什么事,说!” 亲信指着外面,道:“尉主,外面有一支千人左右的军马正在过来,看去是冲着我们庄园来的,要不要小人去军营传讯?” 燕叙伦沉声道:“我知道了,如果那军马过来,不要抵抗,把庄园门的打开,让他们进来。” 亲信诧异道:“尉主?” 燕叙伦道:“照我说的去做!” 亲信愣了一下,不敢违命,转身正要出去,却见一道光华掠过,霎时间,他的身体被竖着切成了两半,尸体掉落在地,大帐内一下弥漫了浓浓的血腥味。 林队率慢慢收回了伸出的手指。 燕叙伦压抑怒火道:“你在干什么?” 林队率嘿嘿一笑,道:“我来这里报信不能被人知道,燕副尉主,你就辛苦下,稍加抵抗一下吧。” “你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暴喝传来,然后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年轻人冲了进来,而后对着林队率就是一拳! 燕叙伦惊道:“住手!” 可是已经晚了,这一拳已经打了出来,林队率本来没怎么放在心上,他知道来者是谁,是什么力量层次,所以依旧悬浮在那里,身上光芒一起,轻描淡写去接这一拳,好表现出自己的从容。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对面传来的力量很大,他一个不防备,手直接被挡回来,随后被一只闪烁着金光的拳头直接砸到了脸上。 他身上的光芒顿时塌陷,连脸颊都是变形了,整个人也随着一股巨大力量直接飞了出去,冲破了大帐,并撞榻了外面的武器架。 年轻人一拳得手,动作不停,大叫一声,朝着破损的大帐继续冲出去,随后外面传来不断碰撞的声响和怒喊声。 燕叙伦急急走出去的时候,便见林队率悬浮在了半空中,嘴角边的红肿正在慢慢消退下去,他看着下方道:“燕叙伦,没想到你儿子还是深藏不露,好!看来你也用不着我来帮忙了,你的事你自己解决吧。” 在放下一句狠话之后,又恨恨看了燕竺一眼,身躯一晃,就往远处飞走了。 燕叙伦一看其人走开,知道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心中又急又怒,他一扭头,用急促的语声对着年轻人道:“竺儿,你快走,记着我以前跟你说过的你地方,去那里躲起来!” “阿爹,怕个什么,我现在不比以前了,就是阿尔莫泰来,我也不见得怕他,” 燕竺却是有着一股冲劲,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不以为然之中还带着一丝兴奋,“阿爹,外面来人,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两个我打一双!” 燕叙伦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低吼道:“竺儿,你不明白,这次是都护府和玄府联合起来要对付我们父子,你再能打,又能对付多少人?听阿爹的,走!” “我……”燕竺有些愣神,他从来没见过燕叙伦这般急促失态过,犹豫了一下,道:“好……” 可就在这个时候,轰然一声,一个人影从上空直挺挺的落下,砸在了地面之上,这是一个精干的中年男子,只是身材高长,身上还穿着都府护卫的袍服,而外面裹着一层浅褐色的灵性光芒。 燕叙伦惊道:“安烛?” 安烛看着两个人,冷然言道:“奉大都督令,拘捕燕叙伦父子……” “啊……” 燕竺大喊着冲了上来,浑身光芒大放,对着其人就是一拳。 燕叙伦一阵惊恐,道:“竺儿,退下,你不是他……” 安烛却是身形微微一偏,却避过了那一拳,随后仗着身高十分自然伸出手去,搭在了燕竺的头颅之上,手腕只是轻轻一转,咔嚓一下,就将其脖子扭到了后面。 燕叙伦看着燕竺那睁大眼睛,依旧残留着不敢相信神情的脸庞,嘴唇哆嗦道:“你,你……” 安烛放开手,任由那软软的身躯倒在了地上,面无表情道:“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 …… 第一百五十一章 密卷 因都府下令拘拿燕氏父子,接下来之事,也需把人带回来之后再作审理,所以大议堂中暂时休议,各衙署长吏也是先回去处理事务。 张御自大议堂中走出来时,却是在外堂廊停的门口遇到了一人,正是先前那个在民询之上那位中年壮汉。 这个人上来一礼,面现羞惭道:“张君,之前的民询,当真是多有得罪了,我,我实在不知张君就是陶生……” 张御道:“没什么,尊驾问的都是该问之言,我天夏之人,既然占住了道理,那么自可大声说出来,没有什么好惭愧的,尊驾若是今后再有参与士议,还能秉持这份公心才是。” 中年壮汉听他如此说,感激道:“张君大度。”随后他郑重道:“张君,我今日便要离开瑞光,回去北方了,在下这一生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上士议,但张君所言我一定铭记在心!” 他们这些民询的人选都是从底层挑选上来的,而且为了避免串联,也都是不同地方抽调的,彼此之间根本不认识。 而每一次士议过后,下次士议都会再换过一批人,有的时候确也会选中相同之人,不过那个情况较为少见,而且相隔时间至少也定然比较长了。 张御问道:“尊驾不知是做何营生的?” 中年壮汉道:“我是北方大蒲镇的人,后来家乡遭了天灾,带着全家跟着一位长辈逃难到瑞光城,后来一直在旦港的码头上卖力气,现在玄府杀死了造成天灾的瘟疫之神,近来都护府又在那里重建了驻屯镇,所以我准备回去家乡种田,重新过以前的日子。” 张御一合手,道:“那我便祝尊驾一路顺风了。” “多谢张君!” 中年壮汉很是认真的对他行了一个夏礼,露出一丝笑容道:“张君,在下告辞了,日后若是路过大蒲镇,千万要来镇上的老敖家坐一坐。” 张御看着他离去之后,就来到了治署给他安排的宿处之内,尽管他自家居处距离这里也是不远,不过士议期间,所有夏士都是在此,他也不便一个人单来独往。 这处宿处位于治署上层,室内一应诸物,皆是不缺,廊外还有役从随时等候招呼。他来到窗口边,看向外面,从这个角度望过去,瑞光城又是另一番景象。 站立了一会儿,他来到了书房之内,在榻上打坐吐纳起来。 差不多有三个夏时后,他才从定中出来,这时差不多已是入夜,而这次都府拘拿燕氏父子的事也已是有结果了,他也是得到了一份比较详细的报书。 上面说及,燕竺在拘拿过程中试图反抗,所以被当场击毙,而燕叙伦则是放弃了抵抗,如今已经被捉了回来,正在审问之中。 现在燕氏庄园已是被千余军马包围起来,任何人不得出入,并且在四处搜索着可能还存在的证据。 报书还附有十几幅图画,特意以手绘的方式将整个燕氏庄园描摹了下来,画的很仔细,几处特别关键的地方都有详细兼顾,并且庄园地下也有半剖面的示意和标注。 只上面也是提到,庄园底下有一处地窖非常之可疑,待都护府的人找到那里后,发现里面空空荡荡一片,本来存在的东西似乎早就被人转移走了。 他想了想,燕叙伦不会知道士议上的第一个谏言就是针对其人而来,所以这应该是在此之前就有所布置了。 另外一个值得注意的是,燕竺的身上有外来神力灌注的迹象,这说明其人和异神或者与异神相关的人有过勾结,这又是一条罪状。 他将报书扔在了桌案上,负袖看着窗外瑞光城的夜景。 燕氏父子已经完了。 但这并不是结束。 只要神尉军还存在,那烽火就不可能顺利点燃,唯有将其肢解或者彻底消灭,才有可能达成此愿。 玄府事务堂内,项淳也受到了报呈,他在大都督府要求玄府配合的消息传来时,事先还并不知道张御会在士议提出重审文修院一案之事。 他在暗呼可惜同时,又感到一阵庆幸。 他可惜的是,若是神尉军当真为了燕叙伦而反抗,那么借此机会,玄府和都府联手,一定可以把神尉军打压下去,就算都府还需要保留其存在,那未来也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压在玄府头上了。 而庆幸的是,玄府现在还没有做好与神尉军发生全面冲突的准备,他还不想动手,要是他早知道张御这次士谏会对着神尉军副尉主而去,那他也是会劝言张御尽量放弃这个想法的。 而现在的结果,似乎更能让他所接受。 不过文修院那件事…… 他皱眉了皱眉,或许很多人弄不明白神尉军的目的,可身为玄府的主事人,其实很清楚这些人到底想找什么。 可据他所知,就算放在文修院的那部分被找到,神尉军也还缺了最为关键的一部分,并没有办法真正搞清楚。 不过,要是那东西真被神尉军找到了…… 他脸上露出了凝重之色,随后抚须深思起来。 看来也需想一个办法了。 次日清晨,裘学令被人从昏沉之中唤醒。 “裘学令,你可睁开眼了。” 裘学令眼前的蒙布被解开,他眨了眨眼,适应了一下光线,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居然来到了一片树林内,身下是厚厚的落叶和松软潮湿的泥土。 在过年之前,他就被转移过一次,年后又转移了一次,不过他知道自己是逃脱不了这群人控制的,就算出去了,也一样要被司寇衙署重新抓起来,所以也从不多问。 可这一次,看来情形有些不同。 他看了看站在面前两边的人,其中一个离地三尺,飘悬在半空中,满脸傲色。而另一个,则是自己之前经常见到的那位燕姓役从。 他想了想,低声问道:“燕副尉主出事了?” 对面飘悬着的那人露出了惊奇之色,随后颇感兴趣的说道:“裘学令,你是怎么知道的,可以说说么?” 裘学令稍稍活动了一下酸麻的手脚,这才道:“燕叙伦是个控制欲望极强的人,也是个十分谨慎的人,之前接触我的时候,只有两位役从轮换,之后在我面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第四个人,现在我被移到了外面,又出现了尊驾这位陌生面孔,这与他的风格很不相符。” 他说这番话其实是在刻意表现自己,显得自己更有价值,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那么自己的性命现在就掌握在面前这个人或者其背后之人的手里了。 “真有你的,裘学令,”飘悬之人看着他道:“看来我们费力把救你出来是正确的,因为你是个聪明人啊。” 那燕姓役从道:“林队率,就算有了裘学令,他也只能知道密卷前面三分之一的内容,而密卷一直被燕叙伦另外收藏着,我也不知在哪里,现在燕叙伦又被抓住了,我们还要设法再接触他,不然那缺失的一部分就永远找不回来了。” 林队率唔了一声,道:“这的确是个麻烦。” 裘学令这时看了看他们,道:“如果你们问的是燕叙伦给我观看的那份密卷,那么不用再去问燕叙伦了,我已经全部记下来了。” “裘学令?你是说你全记下来了。”林队率不由得一阵惊喜。 裘学令面色不改道:“是的。” 那燕姓役从却是嚷道:“不可能!我一直在盯着你,你每次翻看的只是密卷的前面一部分,还从来没有翻过后面,你又如何看到?“ 裘学令撇他一眼,道:“不翻也未必看不到。” 林队率来了兴趣,道:“什么意思,裘学令,你能解释一下么?” 裘学令此刻觉得自己血脉已是顺畅了,就从原地站了起来,他把头上的树叶摘掉,从容拍了拍手,道:“的确,燕叙伦每次只给我看图卷的前面一部分,可他并不知道,这东西是一个古物,有两种观看方式,其中一种,根本就无需打开,只需用光照过,里面的文字就可透照出来。” 燕姓役从反驳道:“可我记得,我每次都盯着你的动作,我怎么没看见你照出什么东西来?” 裘学令淡然道:“可是你忘了看上面。” “上面?” 裘学令点头道:“对,上面!你还记得我每一次都会问你多讨要一盏油灯么?我在观看密卷时,每次都会试着把手抬高,其实就是在用光反照那副图卷,每次地窖顶上就会有文字映现出来,可惜你们只顾着看我手中的动作,却从来没有人留意过上方。” 燕姓役从惊疑不定看着他,他回想了一下裘学令之前的动作,好像真有这么一回事,有些不敢相信道:“这,这是真的?” “精彩,精彩啊。” 林队率不由鼓了鼓掌,他对着裘学令笑道:“裘学令,如果你真的记得全部的密卷内容,那么,我可保证,你想得到的东西都可以得到。“ 燕姓役从下意识问道:“那燕叙伦呢?” 林队率无所谓道:“燕叙伦?就让他去死好了。” …… …… 第一百五十二章 神像 在天方破晓的时候,张御又得到了一份新的报书。 燕叙伦被拘拿之后,都府便连夜审查,不过现在看起来,其人并不想交代出所有的事。 问他为何指使人手火烧文修院,其言是为个儿子谋一份前程,所以想用张御的文册,包括后面杀死舒同一家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可是只要明眼人都能看出,文修院的失火绝不是这么简单,背后肯定有更为的复杂的原因,十有八九就是神尉军的谋划。 不过审问的人也明白燕叙伦为何这般嘴硬,燕竺虽然死了,可其却还有一个女儿,并且还有不少亲眷,这些人的性命应该全都掌握在神尉军的手里,其人唯有自己把这件事扛下来,才能保证他们的安全。 都府的人也是试着动用超凡力量让其就范,毕竟燕叙伦只是一个普通人,不过在查下来后,发现此人事先早有准备,若是问一些令其本能抗拒的问题,那么可能会使其颅脑破裂而亡,这便不好强行催迫了。 现在参与审查之人正在设法从参与文修院纵火案的神尉军队率身上打破缺口,同时也在搜寻燕叙伦女儿的下落,只是至今还未找到。 在看完报书之后,张御把之与此前的那一份报书叠在一处,收了起来,再打坐了一会儿,就从宿处走了出来,往大议堂上走来。 不过方才出来几步,却是见徐文岳从一边走来,其人虽被没有选成夏士,但作为士选之人,也被允许旁观士议,所以而今还没有离去。 在见到他,徐文岳主动上来一礼,道:“张君有礼了。” 张御还礼道:“徐师教有礼。” 徐文岳道:“我今晨听闻,说燕竺之事已经查证,此人不学无术,之前的确盗用了张君的文册,想必很快就可以为张君正名了。“ 张御道:“正名不正名只是小事,御只是想为同样受此不公的学子讨一个公道罢了。” 老实说,他进学宫也只是为了修玄,用什么入学方式他却并不在意,但是自己文册被盗和舒同全家被杀一事,他却是不能不追究的。 徐文岳点了点头,赞同道:“张君说的是,那些学子方才是此事中受害最重之人,我们该当为他们正名!” 张御看了看他,道:“徐师教,昨日站出来声援我之谏言,不怕回去无法交代么?” 徐文岳认真道:“张君,不管你相信与否,虽然我是临治学宫的学正,可是我并不敌视泰阳学宫,我对学宫中许多人的做法也并不认同。” 张御对于他这个说法倒是相信的,徐文岳能成为夏士之选,说明其人的人品道德都是没有问题的,只是临治、宁广、宣成三家学宫里现在充斥着大量的颠覆派,能出现徐文岳、谈世治、齐殷良这样的人,也是因为三家学宫的上层需要这样的人去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利益。 他道:“我是相信徐兄的,只是如你与谈君、齐君这等人,在三大学宫中实在是太少了。” 徐文岳默然片刻,才道:“在下深信,这世上终究是向往正道公理的人更多,请张君拭目以待。” 张御心下微动,他能听出来,徐文岳说这句话态度十分坚定,并不随便说说的,而且像是已然做出了什么事。不过想来也是,能成为士选的,无疑是真正的英锐,不可能没点自己的想法。 与徐文岳在这里又谈了一会儿话,忽听得钟鼓声传来,两人互相道了声请,便一同往大议堂中走去。 到了里间,两人一拱手,便各自分开。 张御走到前方,与一众夏士行礼致意,而后在自己席位之上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各衙署长吏和柳奉全都是到来,便就开始今日的士议。 因为对文修院重审一事已在继续,现在还没有一个真正的结果出来,所以这次士议除了一开始提了几句之后,便就谈论起了其他事宜。 对于这些事张御也并不是十分了解,故是不再发表自己的意见,只是做一个合格的旁听者。 而接下来数天也都是如此。 到了士议第七天的时候,有一位姓楚姓夏士认为如今的神尉军之所以如此跋扈,是因为尉卒良莠不齐,因此谏言,从今年开始,恢复以往都护府对尉卒时的招募要求。 对神尉军尉卒的人选,以前的要求是出身清白,即便不是学宫学子,也必须是经受过天夏礼乐教化的。 只是洪河隘口一战后,数百件神袍无人承继,又不知道浊潮之下,那些异神会不会再度卷土重来,所以只能降低门槛,尽量恢复实力再说。 当时的神尉军尉主和都护府上层都想得很好,待渡过难关之后,可以再恢复成以前那般。 可是事情哪里那么容易,当时的一大批伍长、队率乃至晋升的军候都是后来招募的这批人,他们竭力反对此事,自此之后,对尉卒的招募要求就再没有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都护府此后和诸位天夏之士也不是没有努力过,只是一直没有成功,而这一次,无疑是想趁着燕叙伦火烧文修院一案,顺势推动此事。 在张御看来,这次的机会还是很大的,因为神尉军在都府和玄府的联手压力之下,有很大的可能会做出一定的让步。 不过很难说这件事有多少意义,因为浊潮正在消退,神尉军哪里还会甘愿等下去? 现在的神尉军,一定是在准备着什么,所以能争取到时间对他们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而现在也不是大战期间,尉卒的人员递补没有那么多,至多只是个位数,这对大局根本没什么影响。 其实都护府若是果断一些,这个时候就应该和玄府联手,再加一把力,直接趁着神尉军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对其动手,那么就可一举解决所有问题。 只是可惜,都府的想法也是摇摆不定,再加上大都督年幼,威望也是不足,所以始终下定不了决心。 待这一日的士议结束后,张御行步出来,正要回到居处修炼,却见一名役从过来,对他一揖,道:“张士君,外面有一位玄修寻你。” 张御称谢一声,便自里走了出来,到了治署的广场之上,便见一个魁梧人影站在那里,他上前一拱手,道:“窦师兄,你回来了?” 窦昌抬手回了一礼,笑道:“昨日晚上回来的,想着你当是休息了,也不好来打扰你,对了,还要恭喜张师弟成为夏士,玄府之中,可是六十年没有夏士出现了。” 张御摇头道:“只是时运罢了。” 玄府六十年没有出现过夏士,那是因为玄府在洪河隘口一战后长期处在恢复之中,而后对抗超常力量基本就被神尉军接手过去了,玄修想立功是可以,但立大功是不可能了,那自然建立不起什么名望,也就成为不了夏士。 可以说,他能成为夏士,与玄府这一年来的“振作”也是分不开的。 在又与窦昌寒暄了几句后,他就问及窦昌此行。 窦昌神色一肃,道:“我在那个岛上停了两天,认为这个岛本来就存在于海上,之前因为浊潮的影响所以‘沉’下去了,现在浊潮消退,所以又‘浮’上来了。” 浊潮的一大影响,就是使得世界变得更为“破碎”。原本应该存在不在了,原本不在的东西浮现了出来,无论何处地界,在经受了浊潮的改变之后,那就再变不回到原来的样子了。 “这个岛上到处是破碎的石雕像,我仔细查看过了,那应该是伊地人的工匠为某个远古异神雕琢神像的场所,可是张师弟,你肯定想不到,那其中最大的一座雕像实际就这座岛本身,在海上或许无法窥知全貌,可我从天中看去,那就是一座巨大的神像,只是看情况,最终没有能够完成,不过我怎么看都觉得这神像太过于真实了……” 窦昌说到这里,看向张御道:“张师弟,我虽然对异神也算了解,但是并没有你知道的那般深入,所以我觉得,你还是亲自去看看为好。” 张御心念一转,道:“窦师兄是否觉得,这座身躯有可能是异神的寄托之身?” 窦昌道:“我确有这等怀疑,但凭我眼力还无法判断出来。” 张御一想,他所接触过的那尊雕像上有些微源能存在,那么在岛上可能还有更多,就算窦昌不说,他也是要往那里走一趟的,于是道:“好,待士议结束后,我当亲去那岛上察看一番!” …… …… 第一百五十三章 传信 十天时间转瞬而过,已是到了二月下旬,都护府今年的士议已是临近尾声,比较需要讨论的事情都已经定下,治署中原本有些严肃的气氛开始变得放松了一些。 张御从大议堂回到宿处之后,就开始每日例行的呼吸吐纳,随着他的气息流转,戴在手上的那双朱色手套也是微微泛起了光亮。 因为治署之内无法佩剑,所以夏剑放在了家中,不过他还有这副手套在,所以这些天来就顺便祭炼此物。 许久之后,外面有人轻轻叩门,并问道:“张君可是在么?” 张御睁开眼,他自内室走了出来,把门一开,见是一名年轻文吏站在那里,便问道:“什么事?” 那年轻文吏对他一揖,道:“张君,昨日有人试图把燕叙伦劫走,不过来人未能成功,嗯,过程已是拟成报书,还请张君过目。” 说话之间,他把一份文书托起,往前一递。 张御接了过来,谢过一声,年轻文吏忙称道无碍,再是一礼,便就立刻去了。他合上门,来至里间坐下,打开报书看了看。 事情经过并不复杂,昨日大约夜半时分,有九个人试图闯进来解救燕叙伦。但关押此人的地方外松内紧,早有布下陷阱,为的就是吸引他人过来解救,所以所有冲入此中的人一个都没逃走,但可惜的是,最后没有一个人活下来,所以没能找到什么太过有用的线索。 只是里面有一个比较引人注意的地方,这些劫囚的人最后全都变成了一种难以形容的东西。 他从报书后面抽出一副图画,里面很清晰的把这东西呈现了出来。 那是一个人形物体,乍一眼看去,就好像是一张干瘪下去的皮,只是表面有着树皮一般的节理,看着让人很是不适。 在场之人并没有能分辨出这是什么,只是暂且归类于某种灵性力量的运用。 他在看下来后,思索了片刻。 如果没错的话,这东西应该是树尸。 这东西放在数百年前并不稀奇,许多土著部落会将自己族人尸体处理过后,埋在一种叫喀喀树的树洞里,部落祭祀通过一定的仪式让其吸收树上的灵性,然后就可让其“复活”过来,变成部落的忠诚守卫。 这东西战斗有高有低,但却有一个特性,那就是树尸可以向通过目光的接触,向他人分享自己看到或见到的一切,故是到了后来,这东西就是干脆用来传信了。 所以很明显,昨夜这些树尸的到来,并不是为了把燕叙伦抢出去,而是要向他传递什么消息。 想到这里,张御拿过纸笔,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看法和一些建言,然而叠起来放入信封中,把等候在门外的役从叫进来,让其送去审理燕叙伦的人手中,他自己则是抛开这些外扰,继续在卧室之内定坐修持。 又是几天过去,二是二十五这一天,士议终是到了收尾之日。 署公柳奉全在代都府宣布士议结束之后,就和各衙署主吏带着疲惫之色离去,在过去二十天内,他们实在受到了太多刺激,消耗太多的精力了。 而一众天夏之士则是安巡会的安排之下,去往安庐居聚宴。 在宴席散后,众人互道珍重,各自散去。 张御本也想就此回去,但况、余二人却是出言请他留下。他猜测这两位有话与自己交代,于是跟随二人转入一间位于顶楼的敞台之上。 这里能直接望见腾海,视野十分宽阔。 待三人都是坐定后,余公言道:“张君,今日之后,我和况老儿便会回到外海诸岛上,只是在临行之时,我很是担忧一件事,只能拜托你多多留意了。” 张御道:“余公请言。” 余公抚须道:“如今的署公的柳奉全,不能说庸碌,但是没有什么担当,都府若是处在安和年景,各署司各安其职,军兵一心护民,那么他是能将局面平稳的维持下去的,可是如今这情形……” 说话之间,他摇了摇头。 况公这时插言道:“余老儿说话就是喜欢遮遮掩掩,一点也不爽利,张君,我相信你也能看出来,而今都护府乱象渐显,这根源就在那神尉军身上!” 张御也是赞同此见,若是没有了神尉军,颠覆派根本翻不起风浪来,随手便可被镇压下去,正是因为有了神尉军,才助长了颠覆派的野心。 况公神情严肃道:“神尉军这次的表现很不正常,以我们对神尉军很了解,他们就是一群豺狼,现在接连打压之下,其等居然没有什么反抗,豺狼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温顺了?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在隐忍!现在的隐忍,是为了在将来吃到更多的肉!” 余公看着张御,诚恳言道:“我们这些老家伙除了些许名望和这把老骨头,已经做不成什么事了,而张君你既是夏士,又是能一名斗败神尉军军候的玄修,所以我们下来只能拜托你多盯着神尉军了,若有什么需要,张君可托安巡会给我们来书,我们会全力支持你的。” 张御抬袖而起,双手一合,回言道:“两位长者,御不能说定然能做到什么,但会尽力而为的。” 余、况二人也是郑重回有一礼。 张御在此与两人又谈了片刻话后,便就起身告辞离去。 余公在他离去后,问道:“况老儿,你对这位张士君怎么看?” 况公道:“这个年轻人应该有一个厉害的长辈。” 余公撇他一眼,口中道:“况老儿,这还用得着你来说么?张士君若没有厉害的长辈教授学问礼仪,哪可能有如今这般出色?“ 况公摇头道:“我非是说这些,余老儿,你不觉得奇怪么?” 余公道:“有什么奇怪的?” 况公沉声道:“我们都是将近一百二十岁的人了,以往那些年轻人,凡是深受天夏礼乐熏陶的,在遇到我们后,那多多少少都会向我们发问,天夏本土是如何模样的,很少有例外,可是这个年轻人却是丝毫没有提及。” 他微微吸气,“故我猜测,他说不定有一位长辈也是如我们一般,也是从天夏本土过来的,所以不必要来向我们问这些事。” 余公咦了一声,抚须点头道:“况老儿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如此,莫非是哪位老友么……” 况公忽然说了一句,“或许非是凡人。” “嗯?” 况公没再说这个,站了起来道:“走吧。” 余公愕然道:“去哪里? 况公鄙夷的看过来,道:“现在不走,莫非你还想明日人山人海,夹道相送于你,你都活了一百多岁了,难道还图这个?” 余公气的用手指了指他,“况老儿,行啊,你这是一个好觉都不让我睡啊。” 况公嘿了一声,悠悠道:“别睡了,再过几年,有的是时间让你睡。” 余公没好气道:“别咒我,要睡你一个人去睡,我还想活着看到烽火点燃那一天呢。” 况公忽然沉默下去,过一会儿,才道:“能看到么?” 余公动作一顿,捋了一把颌下白须,看向那远处那翻腾不已的海浪,依稀间似看到了百年前天夏万千大军旌旗飘扬,迎着东升之日,渡海而来那一刻,他缓缓道:“能的,一定能!” 张御出了安庐居,就往学宫居住回返。 虽然他决定在士议过后去往外海,不过在此之前,其实还有一些事需要处理。 二月期间,学宫有不少新的学子入府,由于去年玄府振作了不少,又接连剿灭了异神,所以申求入府的学子较多,并且还有一些往年精研其他学问学子也希望能加入进来。 由于他之前在参加士议,所以训教这个事情只能交由辛瑶代为处理,不过现在看起来,他还要请后者多代为劳累一段时间了。 一路回到了居处,方才踏入门庭,喵的一声稚嫩叫声传来,妙丹君从居处里窜出来,围着他直打转,他走到哪里跟到哪里,待他在座椅上坐下后,便一下跳到他膝盖上。 他伸出手在妙丹君柔弱的金色皮毛上轻抚了几下,随后抬头向立在一边的李青禾问道:“青禾,我不在时,可有什么事么?” 李青禾道:“先生,昨日有一封辛师教送来的书信,青禾摆在先生的书房里了。”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先生不在的这一个月里,就严少郎来过几次,每次都给妙丹君带了一些丹药来,说是自己调配的不同口味,只是妙丹君一次都没吃过,我只好都倒了。” 张御点了点头,让李青禾把那封书信拿来,打开看了一下。 信中罗列的是一些她发现的没有选择加入玄府,但却拥有修玄天资的学子。 在翻看过后,他发现这样的人居然有十来个之多,要是其等都能加入玄府,那用不了多少时候,玄府下层之中就能多出一批英锐弟子了。 不过这一切还要看他们自身的选择,对于修行这件事而言,自身的意愿是很重要的,若是这些学子真能在自己的专学上做出大成就,那也未必要去修玄。 他考虑片刻,从桌案上拿过纸笔,须臾写就一封书信,递给李青禾道:“你把这封信交给辛瑶,我因一件事要先去往海上,短则七八天,长则半月方能回转,劳烦她再辛苦些许时日了。” …… …… 第一百五十四章 蛮人 张御在居处处理了一些事宜后,到了第二天,就手持夏剑离了学宫,准备从去往那处海岛查看。 不过他之前在回来时,曾在距离学宫不远的一株树上看到了一个不起眼的暗号,所以他在正式出发之前,还要再见一个人。 他乘马车自南城出了瑞光城,一路来到了海边之上,他看着前方那涌动起伏的海浪,蔚蓝天穹之下,一只只自由自在的鸥鸟在那里飞掠着,发出欢快的鸣叫声。 等了没有多久,脚步声远远传来。 他侧首看去,便见蔡蕹走了过来。多日不见,后者身上的混乱气息倒是比之前平复下去了些许,看来上次取到的螺角白牛的灵性组织十有八九是被其人用上了。 蔡蕹走到近前之后,就双手一合,对他重重一礼,双目有些泛红道:“张师弟,多谢你为我女儿伸冤了。” 张御抬手一礼,道:“蔡师兄不必如此,舒同是我养父好友,还是我的保人,这件事我是必须为他们一家讨一个公道的。” 蔡蕹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郑重道:“不管如何,没有张师弟,我女儿的仇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说到这里,他咬牙道:“只可惜,那燕叙伦还未曾伏法!” 张御道:“燕叙伦身上有许多事,他隐藏了不少隐秘,都府还需要想办法从他口中挖出来,不过他已是被神尉军放弃了,现在又被定下了罪名,那就别想再出来了,且每天都有不少酷刑在等着他。” 蔡蕹恨恨言道:“对!一刀杀了他未免便宜他了,我听说燕叙伦的身体很好,很懂得保养,希望他在衙署地牢内能享受到更多折磨。” 张御没有在这个事再讨论下去,而是道:“蔡师兄,你准备之后一直在那里么?” 蔡蕹知道张御知道的是什么,他叹了一声,道:“我反正也是回不去了,就如此吧,虽然那里有些人不怎么样,但也没什么人来管束,每个人都不会去过问别人的事,而我现在的仇怨差不多已是了结了,也没那么多想法了。” 他抬头道:“张师弟,你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请尽管说,我一定会设法办到的。” 张御道:“我现在倒没什么需要蔡师兄帮忙的,不过有一事却想问上一问,去年的时候,英颛则出现在瑞光城内,并击杀一个异神,府中有人判断,他是来布拍市会上购买神异组织的,但也有人说他此行另有目的,不知蔡师兄可是知道此事么?” 蔡蕹道:“这件事我知道,当时我就在城外,英师兄入城也是由我接应的,英师兄的确只是为了那两个神异器官而来,并没有什么其他谋划。” 他迟疑了一下,道:“张师弟,有句话,我觉得虽然有些不合适,但我还是觉得,要和对你说上一声,希望你不要怪罪。” 张御道:“蔡师兄但讲无妨。” 蔡蕹道:“其实我到了那边之后,发现之前玄府对浑修的说法有很多不实之处,似如英师兄,许师兄把他说得十恶不赦,可我在与他接触过后,却发现并非如此,英师兄是一个非常孤傲的人,从来不屑于去做那些宵小之事。” 接下来,他又陆陆续续说了一些自己听到的关于英颛和玄府的旧事。 譬如许英现在是玄府里最痛恨英颛的人,可实际上,其人曾经是一度是英颛的崇拜者,甚至许英最初修玄之时也是英颛负责指点的,其人的态度是后来因为某件事才起了变化的。 而关于玄府,蔡蕹最近则无意中听来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消息,说是当年洪河隘口之战时,玄府中有一个玄修忽然失踪不见,而几年之后,其却以浑修的身份出现,并试图去戚毖手中夺取玄首之位,两人大战一场之后,这人彻底没了消息,而戚毖也自那时候开始就很少露面了。 张御在听完这些之后,也是若有所思。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么玄府对浑修的敌视也就可以理解了。 倒是英颛之事,他并没有立刻就采信蔡蕹的说法,他很清楚,立场不同,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对一个人或者一件事的看法也是不同。 而人的内心是非常复杂的,在没有接触过之间,不能妄下判断。 在与蔡蕹谈过一番话后,他便与其人别过,而后走到海滩边上,看了一眼远空天际,微微抬首,身上光芒一放,便就腾空而上,而后朝西遁空前行。 他一个人沿着海面飞驰,目光看着下方起伏不息的海面。 仅仅就在一年之前,他还需要依靠海船来穿行这片海域,而如今却可凭借一己之力凭空飞渡,此时此刻,心中不由生出一股自在纵横之感。 他依靠着腾海之中原本存在的岛屿辨认方向,不过半天之后,就远远看见了赵相乘口中所说的那座岛屿。 这座岛屿非常好辨认,整体呈现出灰白色,隆起于海面之上,岛上没有任何草木存在。 在稍加接近之后,他沿着岛屿转了一圈,而后又往高空拔去,由上往下俯瞰,发现确如窦昌所言,这座海岛就是一个巨大的神像。面目五官非常好辨认,只是双目紧闭,如同陷入了沉睡一般。 他六印皆修,所拥有感知比窦昌更敏锐,可以清晰的看到,那露在水面上的一部分,只是这个神像的大半个头颅,还有一部分肩膀,整体朝一边倾斜过去,而在海面之下,神像还有一个巨大的身躯,可是越往下越是粗糙,显然并没有能够雕凿完成。 而这神像和他所看到的那尊小神像可以称得上是一模一样,是典型的伊地人的风格,至于是哪个时期,还需要再仔细分辨。 看有片刻之后,他意念一动,身躯乘光往下落来,并在一座还未完全坍塌的倾斜石台之上站定。 岛上的最高点,是一座半倒塌的神庙遗迹,其位于岛屿北面,从布局和规格上看,很明显是原来岛上的工匠祭拜异神的场所,现在里面除了坍塌的石柱和破碎的雕像外,已经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而其余地方则到处是一座座如他脚下的这种人工开凿出来的石台,每一座石台上面摆放着数以千计的神像。 只是神像的造型千篇一律,似乎有什么严苛的规矩束缚着工匠不能做任何更改。 他迈步往前走去,才是十几步之后,就能感觉到,有一缕缕微弱的热流自四面八方向着自己漂游过来,并往身躯内汇聚而去。 他脚步不由微微一顿。 只是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几个呼吸后,就又消失不见,而随着他再次往前行进,又是百来步后,这种感觉就再次出现了。 此时他也是发现了,这个岛上一些神像的确可以为自己提供源能,不过热流都是来自那些还算完整的神像,那些未曾雕琢完成的,或者完成之后遭遇破坏的神像,上面就没有任何源能存在。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大多数神像的破损并不是自然原因造成的,而是遭遇了一场大规模的有组织的人为破坏,那座神殿的倒塌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可即便如此,仍有不少的完整神像保存了下来。 他心下一转念,这个岛屿的范围相当大,虽然飞遁用不了多少时候,可速度过快的话,源能根本来不及吸纳,想要得到这里所有源能的话,那就必须在岛上多待上几日了。 而就在他岛上迈步行走的时候,在岛屿的西南方向,却有三艘船只从一片迷雾之中行驶出来,突兀的出现在了海面之上,并向着海岛所在行驶过来。 上面所站立的人虽然穿着都护府民间雇佣猎人的皮甲,但是面目粗蛮,个头矮小,皮肤呈现出一片灰白色,暴露在外的肌肉上还涂着彩色油彩,一望而知便不是天夏人,而是土著蛮人。 在甲板的最上层,站着一个年老祭祀,他戴着彩羽和金丝编织的帽子,披着蓝黄相间的挂装,手中拿着一根金印权杖,他带着一丝期待和激动看着前方的岛屿,张开双手道:“没错,就是那个,那就是伊塔神的躯体!” 而他的身边,则是一个戴着白色面具的男子,他用天夏语道:“看来这的确是你们的神了,我已经带你们来到了这里,希望你们也能履行自己的承诺。” 年老祭祀道:“会的。”他看向海岛,拿住权杖,狂热的说道:“只要伊塔神重新回到自己的躯体中,等到属于神明光芒再次在大海上亮起,那就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挡我们了!” …… …… 第一百五十五章 寄躯 三艘船只很快靠近了神像岛屿,而后放下数艘小船,划桨向着岸边靠过来。 由于这座岛屿露出海面的部分根本就是一个神像头颅,并没有可以提供登陆的地方,所以要想登上去,正常情况下便需要借助工具了。 不过这些人显然有着充分的准备,小船到了岛屿边缘后,几名身强力壮的蛮人解下自己的皮甲,背上一卷绳索,又从自身携带的皮鞘中抽出两根特制的金属锥,手臂一用力,就深深插入岩石之中,而后交替向上,动作迅速的往上攀爬。 而后面的人则是沿着他们几个人行进的路线,将一根根木楔子钉入之前凿出的孔洞中。 大船甲板之上,年老祭祀摸着胸口一块蓝色的晶石吊坠,嘴里喃喃念道:“伟大伊塔神,天空和陆地创造者,请宽恕我们的无礼。” 大概半个夏个时后,最快的几个蛮人已经到了岛屿上方,他们垂下绳索,帮助那些已经接近顶端的同伴爬上来。 很快,后续的蛮人也是利用不同的工具,在整面岩石壁上架起了八道垂直的索道,后面的人便借助这条索道继续往上攀登。 差不多又折腾了两个夏时之后,年老祭祀才在没人帮助的情况下来到了顶部。 方才到了上面,他一下半跪在了地上,气喘吁吁,浑身汗水,好像随时可能晕倒过去。 那个戴着白色面具的男子此刻也是来到了这里,他看着年老祭祀,道:“你为什么不动用你的灵性力量呢?那样应该很容易上来吧?” 年老祭祀喘着气,双手撑着权杖,他虽然虚弱,可还是神情严肃的说道:“那是属于伊塔神的力量,在没有得到神明的允许之前,我是不能随意动用的。” “是这样啊……”戴面具的男子道:“这是你们神明的规矩么?” 年老祭祀摇头道:“不,那是属于我自己的虔诚。” 戴面具人的看他一会儿,道:“好吧,你高兴就好。” 年老祭祀在恢复了一点力气后,他打量了一下四周,又往上看了看,随后一指那座倒塌的神殿,道:“我们去那里。” 他拒绝了过来搀扶自己的人,随后在陆续上来的数百个蛮人的簇拥下往那里徒步行走而去。 而另一边,张御仍是在废墟之中行走着,因为这座神像海岛相当大,所以他在没有飞腾上空的时候,并未发现岛屿的另一端已经有另一群人登陆上来了。 不过这座岛屿也并非是属于他的,所以即便发现了来人,只要不是敌人,又不曾过来招惹他,那么他也是不会过去多管的。 此刻他已是来到了最北端那座倒塌的神殿之前,不过周围雕琢场地除了一些小地方有所坍塌外,保存完整的雕像却有不少。 他思考了一下,推测是当时破坏者应该是从西南面低位登陆的,所以方才在天中观望时,那一片破坏的最为严重,几乎地表上一切都被夷为平地,而到了这里之后,破坏者们的精力经过了长时间的宣泄,在推倒神殿之后并没有再如何仔细检查,就草草收场了事了。 既然如此,他也是不客气,全力吸纳着这里飘荡着的热流,可以看见他的双目之中有细碎的电芒微微闪烁着。 他缓步在此行走着,务必不漏过每一个含有源能的神像。 此时他走到了神殿边缘处一个略微隆起地面的土堆旁,那里有热流丝丝不绝的传来,但是非常微弱。 他目光一注,那些砂石忽然平地旋转起来,而后如缓缓腾空,很快大量的石砾砂子被移到了远处,底下露出了一个不大的坑洞来。 霎时间,一股热流涌了上来。 他看向下方,那个坑洞中,有五座保存的相当完好,大约一人来高的石像。不但雕工精细,而且比例也非常恰当,和外面那些普通的神像相比,有着明显的区别。 他思考了一下,这几座神像掩埋的原因,应该是这里的工匠得到了敌人到来的消息后,便把自己最好的作品藏在了这里,以避免被牵连破坏。 虽然方才一路过来,但凡完整的神像都能给他添补源能,可实际上总体的数目并不多,加在一起,也还没有之前那个异怪骨骸带给他的多,直到这五座神像出现,才稍稍可观一些。 很显然,这座岛屿在伊地人的某个时代中是非常著名的地点,而看这个岛的规模,对于神像的雕琢至少持续了数百年之久,而且动用了相当庞大的人力,众多的信仰往这里汇聚,这自然也会引发各种传说,如果不是因故中断,想必这个信仰狂潮还将继续下去。 而到现在为止,他差不多已经走了大半个岛了,猜测下面的区域就算全部走一遍,应该也不会再增添多少源能了。 不过再少也是收获,源能这东西他是不会嫌多的。 在没有通向第三章道路的情形下,玄府中那些玄修都在思考怎么搭配不同的章印,以增加自己的战斗力,而他则是发挥自己的长处,不追逐那些章印,而是在不断往六正印及心光中投入神元。 因为他知道,六正印作为道章的根脉,哪怕观读到了更上层章书,也一样是需要增固的,所以这般做既能夯实根基,也能保证自己暂时不走错道路。 而只要有着充足的神元,一旦有正确的道路出现在前面,那么他在短时间内就可以跨越重关。 他在迈步几圈后,见这里再无法感应到任何热流后,便回转身来,准备往西去。 因为西边的工作场与这里隔着宽阔的道路和空地,当中并不存在任何东西,所以他身躯缓缓升起,准备直接遁飞去那里。 可是他方才到了高处,却是一眼望见,在岛屿的正南面有细微的人影正在活动着。 他当即运转辨机之印,目中有光华微微闪烁着,陡然间,远处的景物似一下放大了,那里每一个人模样,表情变化,甚至皮肤上的纹理,都是看得清清楚楚。 那些人虽然穿着都护府民间制作的皮甲和弓箭,可粗蛮的五官,矮壮结实的身材,还有灰白色的皮肤,再加上那行走之间的姿态举止,却都显示着他们并非天夏人。 他忽然觉得,自己似是在那里听说过这些人,略一思索,很快想起,其与陈正所描述的晓山镇的那些地下部落十分相似。 随后他又看见一个拿着权杖的老者出现在后方,这人并没有穿着那些蛮人的装束,而是头戴羽冠,披着厚重的黄蓝挂装。 这是典型的古伊地人祭祀装扮。 他在看那些寻常的蛮人时,感觉其等似是杂糅了许多土著种族特点,而这个老祭祀,却就好像是壁画里的人复活过来。又重新走到了现实世界中。 隔着遥远的距离,年老祭祀并没有办法如张御一般看到对方,可是这个时候,他胸前那枚挂坠却是剧烈跳动起来,他立刻伸手握住,过去片刻之后,他目光一睁,喊道:“岛上有一名外族人!这里是属于伊塔神领地,绝不能让外人来亵渎!任何异族人来到这里,都得死!” 戴面具的男子:“……” 年老祭祀看了看他,又加了一句,“当然,这里不包括我们客人。” 他转过头,将权杖举起来,道:“伊塔神告诉我,那个外族人就在北方的神殿附近,去把他们找出来,他会成为我们唤醒神明第一个祭品!” 随着他的命令,身边数百个土著蛮人纷纷举起手中的武器,发出高亢的呼喊,而后分散开来,在几名格外强壮的蛮人带领下向着高处那显眼的神殿奔跑过去。 张御看着前方,动静之印使他拥有超常的听力,他能清楚听到对方在说什么,从装束和对话中,他不难判断出这群人就是晓山镇外那地下部落的残余,从窦昌手中逃离的那一群人。 他还记得,这些人还带着一个亡眠异神,那么现在到来这里,很可能是为了给异神找寻一具寄托之躯。 对于异神来说,远古的雕像靠近更为古老的自己,所以是非常适合的寄躯。 而绝大多数的异神,都是都护府潜在的威胁,这些人既然在这里被他撞上了,那就绝不能放其归去! 于是他身外光芒一长,整个人便化一道青色光虹,由高处向着岛屿的倾斜地陷的南端俯冲而来。 而在此刻,那个年老祭祀手中的挂坠开始疯狂颤动起来,他脸色一变,立刻将脖子上挂坠拽下,而后朝着某个方向用力一掷! 一声清脆响声,挂坠粉碎开来,而后一团带着星屑璀璨蓝色薄雾绽开,将那里一个大半身躯埋在石碓里,还算完整神像笼罩进去。 不过几个呼吸之后,那本是岩石的表面上,出现了道道细密裂纹,而破碎的石片一块块剥落了下来,里面露出的是看去如常人一般的皮肤。 神像的两只手这时一握拳,一股力量霎时绽放开来,他身周围形成了一股圆形的冲击气浪,将那些碎石砂砾吹拂了出去,伴随着璀璨的灵性光芒,一个英俊的健壮男子踏着沉重的脚步,自土坑之中走了出来。 …… ……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天神 张御隔远就看见了灵性光芒绽放,他一眼便辨认出来,这是神明的灵性进入了一个寄托之躯内。 只是在此之前没有任何献祭和祭祀仪式,所以这个异神毫无疑问是察觉到威胁之后自发觉醒的。 这样的觉醒方式,是在急切之间不得已做出的,所以其定然会因此损折一部分神力,但若是找到的寄托躯体合适的话,倒也是可以稍许弥补一些缺失的。 此刻地面那数百个土著蛮人正在冲向北方的神庙,却看见天中有一道飞腾过去的光芒,便纷纷张开弓箭,试图将他射落下来。 可他们方才做出这个动作,还没等把弓箭举起来,那光华已是从他们头顶一掠而过,远远过去了。 张御来到近处之后,身躯一顿,悬浮在那里,目光看向了那个浑身笼罩在淡蓝光芒之下的男子,他并没有一上来就动手,而是在观察着对方。 那个英俊男子此刻也是抬头看向他,不过此人并没有做出任何攻击的动作,而是从嘴里发出了一声如雷般的声响。 这个声音非常宏大,似从人的心灵之中响起,整个岛屿上所有存在的生灵都是听到了,那些蛮人无不是惶恐的跪了下来,不停的对着四周的神像膜拜着。 年老祭祀也是激动着跪下,高高举起手中的权杖,嘴里不断的念着什么。 张御眸光微动,他能够听出来,这并非是对方在示威,而是在宣称自己的神名,不具备灵性的人是无法听出其中所表述的意思的。 神的名字通常都需要用灵性的方式来理解的,通过这个名字,他立时了解到对面这个英俊男子是伊地人的一个主神,用凡人的话来称呼就是“伊塔”,意即天空与大地之神。 这也是他曾在典籍上所看到过的异神,而通过灵性的传递,他依稀可以“看”到,一个站立在海洋之中,双臂托住天空的巨大身影。 他并没有为那个身影所动,而是平静道:“伊塔,我知道你是伊地人的神明,那么,你想说什么?” 英俊男子看着他道:“我从我的祭祀那里了解到,你应该是东廷人的神,我已经释放我的善意,难道你不应该说出自己的神名么?” 张御淡声道:“我是天夏人,而天夏,从来没有神。” 英俊男子有些疑惑,在他眼里,张御或许没有以前他的那么强大,身上的灵性也有些晦涩,可无疑就是一个神,不知道为什么要否认自己的身份? 年老祭祀的心中这时响起一个声音:“信徒,天夏人是什么?” 他不由一惊,随后恭敬回道:“伟大的伊塔神,据你的仆人所知,天夏是东廷人敬慕和崇慕的所在,是东廷的起源之地,天夏人非常强大,就是他们带领着东廷人击溃了大陆深处的古神,阻止了他们的复苏,但是他们自己的损失也不小,好像也有不少天夏人战死了,而东廷人中只有少部分人拥有天夏人的血脉。” 英俊男子听了他的话,思索了一下,道:“信徒,你回答的很好。” 他按照自己的理解,“天夏”应该是某一个神国的代称,而东廷人就是他们创造的,天夏人应该就是天夏神国的神裔。这样的话,他也就能理解张御为什么称呼自己为人,而不是神了。 若只是神裔,那么自然也就没有自己的神名了。 至于张御说天夏没有神,他则自动忽略了,世界上怎么可能没有神的地方?这是他完全不能接受和理解的。 尽管他和年老祭祀进行了一番沟通,可那只是心灵之中的交流,所以那仅是一瞬间而已, 他对着张御说道:“天夏神裔,我在你的身上感受到了敌意,不过我听说你们曾和那些大陆古神有过战争,而我们也与他们有过战争,你看,我们实际上并没有冲突,而且还有着一致的敌人,那么我们是可以合作的。” 戴面具的男子这时转过,对着年老祭祀低声道:“喂,你神明的话好像和你刚才说的话不太一样?” 年老祭祀一脸正色道:“神明的话怎么可能和他的仆人说的一样?虽然你是我们的客人,但也请不要亵渎我们的神明。” 戴面具的男子摸了摸自己的脸庞,明明戴面具的人是我,为什么感觉你的脸更厚? 英俊男子认真看着上方,道:“天夏神裔,我已经释放出了我的诚意,那么,你的回答又是什么?” 张御飘悬在那里,衣袍飘动着,他看着下方,淡然言道:“我们天夏人的敌人,会由我们天夏人自己来解决,不需要你们这些异神的帮忙,你们应当回到你该回的地方去,属于你们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英俊男子看了看他,道:“这就是你的回答么?那么……” 他双脚离地,身躯缓缓漂浮起来,也是来到了空中,“很遗憾,既然我们的意见不合,那么我们之间就只有战争了。” 张御也没有再说什么,意念一动,夏剑自鞘中骤然飞出,悬浮在了他的身侧。 他之前接触到的异神,没有一个会飞腾的,这是因为异神受限于自身的灵性和神性,在神力不是足够强大前提下,只能表现出需要优先表现出的那一部分。 伊塔神在传说中是天空和大地的创造者,毫无疑问掌握了飞空的能力,哪怕此刻这个异神的神力再是弱小,只要他还保持着原来的神性,那就可以做到这一点。 英俊男子看他片刻,身躯骤然一动,向着他直冲过来,同时身上蓝色光芒鼓胀出了一圈,在这一刹那,好似与天空融为了一体。 张御没有客气,心意一动,衣摆漂浮之间,夏剑化一道光芒迎了上去。 轰! 双方的灵性力量在半空中碰撞在了一起,神像岛屿之上,青色与蓝色光芒各自占据了一半的天穹。 此刻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那些土著蛮人被这景象吓的又一次跪下来,趴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张御凭此一剑,迅速判断出这个异神同样是物性的一面居多。 实际上所有刚获得寄躯的异神都是这个样子,但是对方灵性的一面却也高过他之前遇到过的异神,这就需要防备对方可能具备的神异能力了。 英俊男子也是察觉到了在灵性力量的较量上自己并不占据上风,于是射躯一折,在空中毫无道理一个直角般闪烁,一拳朝着张御的面部打来。 张御心中感觉到这一拳若是躲避的话,很可能会在接下来的战斗陷入被动,所以他不闪不避,而是手一握拳,朱色的手套上荡起一阵风雷之声,迎面而上,与对方的拳头撞在了一起! 半空中响起一阵闷雷的爆响,隆隆之声传递到岛屿每一个角落,不少未曾坍塌的石柱倒落下来,那些倒在地上的残破神像晃动摇摆不已。 英俊男子那力量碰撞刹那间,由于物性灵性双重冲击,身躯微微一滞,身上的蓝色光芒也是晃动了一下,而同一时刻,一道剑光已经指到了头颅边上。 他察觉到了那剑光对自己威胁,在关键时刻,他强行一挣,摆脱出了这等影响,头颅也是向后一仰,试图避开剑光,可是这个时候,他觉的自己手上一紧,却是发现张衍伸手扣住了自己的手腕,令他无法脱身出去。 与此同时,那剑光掠过他面颊时,却没有如预想中一般飞掠出去,而是一个轻盈回转,绕着他脖子转了一圈,他眼中光芒一黯,整颗头颅就翻落了下去。 戴面具的男子看到这一幕,转头就跑,然而才出去几步,就被那年老祭祀一把拽住,他一边挣扎,一边道:“放开我,没看到你的神已经死了么?” 年老祭祀坚决道:“不,还没有结束,伊塔神是不会死的。” 戴面具的男子低吼道:“那是你的神明,跟我有什么关系?” 年老祭祀死死抓着他不放手,神色坚定道:“有关系,作为神明的仆人,我必须纠正你的错误想法。” 张御这时一振对方的手臂,那具无头尸体骤然粉碎,在落到地上时候,便撞散成了一地的细碎沙砾。 他转过头,望一处看去。 那一处地界上,又有强烈的灵光涌动出来,而后一座神像上面的岩石片脱落下来,英俊男子再一次完整无缺的走了出来。 见到其人,他心下一转念,差不多已是明白了,因为这是到处都是伊塔神的古老雕像,所以其人一旦遇到致死威胁,那随时可以将神力转移出去。 可以说,这里算得上是对方的主场了。 但这么做并不是没有代价的,因为神力每转移一次,灵性力量就会缺失一些,而且神像在神异活化的过程中,同样也会消耗神明自身的力量。 既然一次杀不掉,那就再多杀几次好了。 他心意一转,剑身化若流光,就朝下一落! 英俊男子一个纵跃,重新跃入空中,他这次有了应对经验,没有再让剑光接近身躯,而是飞快的在外几个折转,由于灵性力量的契合,对于天空来说,他就像海中的一条游鱼,很快就将飞剑甩开了一段距离。 此时他再一转,倏尔间又一次跃到了张御面前,如先前一般一拳打来,只是拳到半途,他身躯忽然一晃,在灵性力量的骤然迸发之下,似如幽影一般出现在了张御的后背,未变的拳势继续轰落下去! …… …… 第一百五十七章 疾光 面对英俊男子自背后袭来的这一击,张御在敏思之印的相助下,念头飞快在转动着。 此刻他可以用心光加以抵御,灵性力量的碰撞之下,可以迟滞对方的身形,这似乎又能获得一个如方才一样的反击机会? 可是心光排斥的外力是要自己可以理解并接触过的力量,万一对方运使出之前不曾出现过的手段,那么就可能导致严重后果。 所以在允许的情况下,要尽可能的避免自身身躯被对手直接攻击到。 于是他身躯骤然一个侧身,躲避对方攻袭的同时,一拳往后甩了出去,英俊男子不出预料的没有硬拼,而是选择避过,倏忽间又换了一方位,试图从这里再打开缺口。 不过这个时候,远处光华一闪,却是夏剑已是折返杀回。 英俊男子见此,知道已是找不到进攻的机会,身躯一折,蓝光一闪之间,又是去了远处。 在经过了刚才的战斗后,他显然知道了夏剑的厉害,没有再停留于某一处,而是不停在空中转折来去,不令那剑光追逐到自己。 张御看其一眼,心中则是快速判断了一下局势。 伊塔神的飞驰速度比他上一些,而在拉长距离之后,因为遥纵力量的减弱,飞剑纵掠的速度也会随之慢下来,故是对方只需要去到远处,就可以将飞剑甩下,然后再转回来攻击他。 并且这个异神还有一种神异能力,在短距离内速度可以加倍提升,就如方才一样,完全避开正面,对他的侧后进行攻击。 所以他运使飞剑在攻击时绝对不能出去太远,需要处在一个合适的范围之内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不过对方速度在他之上,就意味着可进可退,便是打不过他也还可以退走,这是一个极大的优势,尤其岛屿之上还有着众多古老神像,就算被他抓到机会,一剑斩了,也还能重新来过,下一次还可更正前次犯下的错处,斗战能力也会因此变得越来越强。 这般对比推断下来,这场战斗最后很可能会演变成双方互拼消耗,谁的灵性能维持到最后,谁就是赢家。 不过这只是在他斗战之能保持不变的情况下是如此。 而他的实力其实并没有能完全发挥出来,因为他的身躯中,此刻积蓄着的大量神元随时可以转化为自身的战斗力。 此刻他只要有一个能够帮助飞遁的章印,那么他就追上这个异神的速度,而只需这一点点的改变,战局立刻就可以扭转。 然而关于这方面的章印,玄府早已是失传了,要不然这等助力很大的章印,他之前就早已是观读了。 所以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增强心光来弥补不足。 只要心光足够,那么他所能发挥的灵性力量就将更加强大,速度自然也能够更快。 只是现在在斗战之中,他并无法专注观读章印,所以需要想一个办法。 他心下一转念,把头一抬,当即遁光往高处去。 英俊男子见他遁光向上,也是随后跟来,只是他望见夏剑一直在张御身外盘旋,所以他并没有靠得太近,仅只是在外找寻机会。 可是两人不断的往上飞腾,他的速度却是在逐渐减慢,最后更是干脆停了下来,在那里看着张御的遁光继续向上。 他寄托的身躯是古老神像,所以并不像寄托人类身躯那样有着人性的欲望和情感,只会从绝对理智的角度去考虑问题。 他现在想到的是,要是两个人战斗场地距离岛屿太远,那么他在被杀死后,因为附近没有祭坛作为神力指引,那就未必能再找到合适的寄躯了,很可能就会因此而亡。 而在察觉到自己的弱点后,他立刻决定加以弥补。 就算没有祭坛,也可以临时搭建一个,便于他的神力可以随时转移。 此时岛屿之上,年老祭祀心中忽然有声音响起道:“信徒,我需你们的献祭。” 年老祭祀身躯一震,于心中恭敬回道:“伟大的伊塔神,你的仆人会遵从你的指示。” 他这次本就是为了唤醒神明而来,三艘船只之上就装载着大量的祭品,至于搭建祭坛的用物,那更是容易,北方那个神殿就是他们事先挑选好的场所。” 只是他刚才几乎把所有的人手都派了出去,现在也不知道到了哪里,还需要再去找到他们。 他想了想,转过头,一把拉过那戴面具的男子道:“伊塔神传来了神旨,需要我去搭建祭坛,奉献祭品,但我需要你的帮助……“ 戴面具的男子惊道:“你想拿我当祭品?” 年老祭祀不悦道:“你怎么会这么想?伟大的伊塔神从来不用没有灵性的低等生灵做祭品。我只是需要你在这里为我传递信号,安排人手把船上的祭品搬上来。” 戴面具的男子勉强道:“我只能说尽量,毕竟我很难理解你和你的神。” 年老祭祀道:“那这里就交给你了。”他声音低沉道:“你要记住,那个天夏人是不会放过我们的,帮助我们的神也是帮助你自己。” 张御此刻见到伊塔神不再跟上来,心下一唤,两道光亮显出,大道玄章和大道浑章就显于眼前,他扫了一眼。 最初他神元投入最多的是玄章之上的心光之印,这是因为需与六正印相互配合,不过浑章之上因为涉及到“心湖”、“飞剑”、“雷音”等等章印,所以后来投入的神元也是不少。 但总的来说,相对于玄章心印,稍稍偏弱一些,故而这一次,他决定再把浑章的心印加强一些。 主意一定,他就把目光投注此上,随着自身神元的减少,此印之上的光芒渐渐亮起,而后将他笼罩进去,片刻之后,方才消散。 他站在半空,目注下方,身上心光如火一样飘动着,片刻之后,骤然一闪,整个人化一道青光如电急落。 英俊男子一直在下方警惕着他的动静,现在见他冲来,本来意图稍加躲避,可是这时,一道剑光先是冲奔而来,那速度竟是比原来快上不少,一眨眼就杀到面前。 这等变化完全超出了他的预判,他不得不凝聚起全身的灵性力量,举臂加以抵挡。 轰! 双方这一撞击,又是传出了极大震动。 英俊男子身躯不由微滞一下,这个时候,张御已是冲到近前,携带的冲势一拳砸在了他的脑袋之上,一声大响,风雷激荡之中,顿时将其头颅轰碎! 那无头躯体顿时失去力量,飘落而下,却被随后跟上来剑光一搅,霎时粉碎。 一道蓝色光芒自天而落,岛屿上某处神像晃动了一下,随后表面碎裂开来,英俊男子双手一撑,再度自里出来,只是他方才抬头,一道剑光如雷霆一样落下,轰然一声,将他生生轰入了岛屿之中。 那剑光不停,连续劈斩,远远看去,犹如是一道道闪电霹雳,连续数十下之后,剑光一转,重又回到了已是飘落到近处的张御身侧。 他一望那被剑光凿开的巨大坑洞,里面已经没有了半点灵光迹象,很显然对方的寄躯再一次被他摧毁了,而伊塔神没有再在附近出现,显然吃到了苦头之后,选择从更远处寻找寄托神力的躯体。 他略一思索,这位异神极有可能选择北面,因为那里的神像保存相对完好,于是纵光一遁,往北而去。 而在经过岛屿中间的时候,忽然发现一群蛮人在那个祭祀带领之下正往北面奔跑着,似是赶着要去做什么。 他心念一转,目光向下一扫,眸中绽放出一道奇异光芒,随即飞快掠过。 底下那数百个蛮人被这奇异光芒一照,完本还算齐整的行动,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一个个变得痴痴傻傻,不是在地上爬行翻滚,就是原地蹦跳,或者哭喊大叫。 那个年老祭祀也是头脑一阵昏沉,感觉自己陷入了对往昔的回忆之中,但那却是由无数个片段剪裁之后又拼凑在一起的,仿若就是一场噩梦,可他又无法清醒过来。 张御在来到那座倒塌神殿之前的时候,就见一道蓝色光芒在地面之上绽放,而后那名英俊男子再次出现到了半空之中。 他能感觉到,对方的神力比原来下降许多,但是身躯之上的那种不协调感却是相对减弱了,显然是因为找到了更为合适的寄躯的缘故。 他遁光没有半刻停留,直奔其人而去,同时夏剑如电疾射,已是带着一道闪烁光芒,先一步遥斩而来! 英俊男子这次没有再晃身闪躲,而是直接迎面冲上。 方才的战斗已是告诉他,张御速度不知为何比之前更快了一分,就算换了一具寄躯,他也没能形成足够的优势,所以只能选择近战。 两人正面冲撞了一下,分开之后,过了一会儿,又一次撞在一起,随后又再次分开,两道光芒在半空之中不断追逐碰撞,隆隆的震响声在整个岛屿上空回荡着。 张御很快发现,对方此刻的策略,显然不再准备和他在正面分出胜负,而是想把战局拖延下去,以消耗他的灵性力量。从战术上说,这无疑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不过他却也留意到了一个细节,无论对方如何飞遁,却总是局限在岛屿之上,从来没有脱离过这个范围。 这看去是对方为了能随时找到寄托用的身躯,可他却觉得这里一定有着别的缘故,思索片刻之后,心中却是有一个想法浮现了出来。 …… …… 第一百五十八章 破灵 张御想到的是,在伊地人的创世神话之中,世界最初的就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海水。 直到有一棵名唤“娑母”的母树从海水中之中孕育出来,并把树枝延伸到了海面之上,在这棵树枝上结出了三个蕴含神性的果子。 最先成熟的两个果子里出现了最早的两个神明,一个是伊塔,一个是姆娜。伊塔创造了天空和大地,而姆娜创造了所有能跑能飞的生灵。 但在某一天在争吵之中,第三颗果子被他们无意之中碰落在了海里,于是在里面孕育出了恶神辛度,他因为在海中诞生,再也无法到海面上,故而十分憎恨自己的兄长和姐姐,诅咒他们迟早被海水所吞没。 而伊地人的大陆,最后也确实是在神战之后被沉入了海底。 神话虽然只是神话,但是从这里可以看出,大海既是伊地众神的源头,也是他们所忌惮的地方。 从伊塔神的表现出来,无疑也是证实了这一点。其不是畏惧大海,就是畏惧在大海上与他交手。 那这无疑是说,这个异神实际上是不会离开这座岛屿的,至少有他在的前提下,是不会离开的。 这样的话,或许能把这一点利用起来…… 此时他目光一撇,见海面上有数艘小舟正在往岛屿上靠过来,里面用绳索帮着的几头沉睡的灵性生物。 此情此景结合之前那个年老祭祀带着众人往北面走的举动,不难联想到,这是对方想在岛屿之上设立一个祭坛,而这些灵性生物无疑就是祭品。 他心念一转,立便有了主意。 当即不再去追逐伊塔神,而是遁光一转,向着岛屿中间飞纵而去。 既然伊塔神要与比拼灵性的消耗,那么他就索性如其所愿。 复苏神明的力量除了本身就具备的,剩下都是来自祭祀和信徒的一次次献祭。 没有了献祭,神明的神力是永远得不到补充的。 既然这样,那么他只需将伊塔神的信徒,也就是这些祭祀和蛮人杀死,那么伊塔的神力来源便就断绝了。 而他不同,还可服用丹药加以恢复,就算对方可以寄托的躯体再多,他靠磨也能把对方磨死。 伊塔神看到他所去的方向时,也是意识到他想做什么了,便在心灵中沟通那个年老祭祀,道:“信徒,你需要专注自身的灵性。” 年老祭祀此时一个激灵,顿时从噩梦之中清醒过来。 他在意识到发生什么之后,赶忙赞颂了一声神明,随后高举权杖,绽放出一道光芒,并往那些疯疯癫癫的人群之中走去,凡被光芒照到的人,都是渐渐恢复了平静。 他喊道:“快,所有人,四散跑开。” 听到他命令的蛮人,立刻跑动起来,可还没有跑几步,就在那里不停喘气,似乎没有了力气。 方才他们在张御眠明之印的影响下,陷入了幻境之中,长时间对脑部的强烈刺激,使得他们的精神和体力上产生了剧烈的消耗,如同经历了一场战斗。 接连让十几个人恢复了清醒后,年老祭祀忽然脸色一变,因为他看到天中一道青色遁光正在急速过来,这个时候他已经顾不上他人,急急往远处逃走。 可就在这个时候,天中忽然传来了一阵雷鸣般的声响,一道剑光如雷劈下,落于人群之中,接着是一声轰然炸裂之声,位于光芒正中的蛮人一瞬间全被击碎,而周围稍远一点的人也是被一股冲击力量掀飞了出去。 年老祭祀只觉自己飞腾了起来,而后重重摔在了那坚硬的石台之上,脖子和脊柱扭折成了一奇怪的形状,手脚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张御接连几剑下去,将此间聚集的蛮人都是肃清,随后根本不去理会后面追上来的伊塔神,纵光一腾,又往岛屿南端奔去。 解决了祭祀,并不等于祭坛就不能搭建了,只要有信徒存在,依然可以进行这个仪式,只是简陋一些罢了,所以他要将此行过来的蛮人全部解决了。 当然,伊塔神在别的地方可能还存在信徒,可是降下神谕的神力的消耗更大,一次献祭的祭品还不见得能补充损失,所以异神通常只会等待信徒主动献祭。 只是这种献祭,就算以朝明城那样的财力,也顶多一个月举行一次,所以在解决了这批蛮人后,他就完全不必担心这种事了。 那个戴面具的男子此刻正在安排祭品,远远看到了剑光肆虐,随后又一道青光又在往自己这里飞纵过来,他沉默了一下,就自己从崖上跳了下去。 不过几个呼吸间,张御来到了海崖边上,剑光一闪,顺手解决了正在搬运的祭品的十几个蛮人,遁光不停,又冲着海上那三艘船而去。 英俊男子一路追到了海边上,但是看到他往海上去,便就停下了身影,没有再跟上来。 张御回望一眼,更加确认的自己的判断。 此时他已是来到了三艘船只的上空,往下望有一眼,把心意一催,剑光一掠,其上灵性力量骤然爆发,于瞬息间自三艘船上横斩而过! 随后他看也不看,召剑回来,遁光一闪,回转岛屿。 就在他离开后不久,伴随着一阵难听的摩擦声,三艘船只的从甲板上裂开一道细缝,这缝隙越来越大,随后整个船身分离了开来。 伴随着船上传出的嚎叫和嘶喊声,三艘船开始往海水中缓缓沉去。 张御一回至岛屿上空,就重新找上了伊塔神,再次与之展开对战,因为理智的支配,后者尽管知道此刻局面对自己的不利,可是却不存在惶恐、焦躁、忧虑等情绪,所以依旧能发挥出正常的战斗水平。 可也仅此而已了。 张御现在斩断了对手的所有后援,若是后者不改变战术,那么这座可以不断寄托身躯的岛屿最终只会成为其的囚笼,败局已是注定。 双方在追逐和对拼之中,不知不觉一个白天过去,浓重的夜色笼罩下来。 张御这时脱离了战圈,从岛上撤出,来到位于海面的高空之上,吞服下了一枚丹丸,在那里呼吸吐纳着。 不过半刻之后,他感觉力量又是恢复过来,他没有在此停留,又化一道遁光重回岛上,重新找上伊塔神,继续与那还未曾完成的斗战。 隆隆碰撞声中,绚丽的光芒在夜空中不断绽放着。 很快又是过去一夜,旭日从海面上升起。 张御立身半空之中,顺手甩掉手中那一具破烂的躯体,转头再度来至海上高空处,取出一枚丹药吞服下去后,默默调息起来。 在过去的一日夜中,他一共杀死了伊塔神十二次。 虽然这个异神一次又一次的复活,可是神力也是越来越是弱小,且看得出来,其寄托的躯体也是越来越不协调,这说明合适的寄躯也是在减少之中。 伊塔神对他的威胁其实并不算很大,但却格外难缠,这样的对手他之前从来没有见到过,这对他无疑也是一个磨砺。 而且那一次次灵性力量的碰撞之中,也让他察觉到心光有所缺失的地方,他现在已是及时补上了这个缺漏。若是往后撞上相当的手段,便就不难抵御了。 就在他调息之时,忽然心生异样,睁目看去,便到伊塔神正在往远处遁走,可这一次,其却是没有再固束在岛屿之上,而是在那海上飞腾。 他不由精神一阵,对方这种举动,无疑是说后者在岛屿上已经找不到合适的寄托身躯了,生怕一下次就被击杀,所以只能往之前一直不肯涉足的海洋之外遁逃。 他当即停下调息,身外光华一长,化一道青光追去。 由于伊塔神神力的衰弱,所以他很快追到了其人后方。可他并没有立刻出手,而是跟在后面,直到出去一段极远的距离,甚至连神像岛屿都只剩下了一个小点的时候,这才心意一催,驱一道剑光朝着这个异神斩去, 那英俊男子在之前多次的战斗中,了解到躲避剑光是没有用处的,因为随着神力一而再,再而三的损失,他的速度已是不及最初的时候,有几次就是直接被剑光追上斩杀的,故他这时一转身,身上灵性迸发,一折一转,居然如幽影一般瞬息间来到张御面前,带着灵光震荡一脚踢来。 张御从容把臂一抬,就架住了其攻势,双方灵性又是一阵碰撞,各自身上的光芒飘荡不已。 英俊男子还未等再作出什么动作,那飞剑已是转回,倏地一下划过,就将其头颅斩落下来,那个无头躯体晃了晃,似要坠落的时候,忽然五指一握,又是一拳击来! 这一击可谓极其突然,可是拳到半途,却有一只带着朱色手套的手迎面挡住。 张御淡然看着,对于这一招早有防备。伊塔神神力只要不从躯体内抽离,那么神力可以支使寄躯做出任意动作。可这无疑也是说明了,对方的神力已是无处可去了。 只要将这个身躯毁灭,就可彻底杀死这个异神! 他反手一把握住那无头躯体的手腕,用力一甩,就将其远远投了出去,同时心意一催,紧随而去的剑光如一道闪烁疾电般撞了上去,轰然一声爆响过后,可见无数残碎之中,一抹蓝色光华最后挣扎一下,便就消散在了大气之中。 …… ……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复神 茫茫大海之中,一个人漂浮在海面上,其人面上戴着一个面具,手中抱着一块破碎的木板。 这时他似觉察动了什么,身躯不禁动了动,努力抬头,随后便见一个人影从天而降,缓缓飘落,足尖点落在木板上,背对着太阳俯视着自己。 他仰着头,开口道:“张,张士君……“ 张御淡声道:“你是复神教会的人?” 面具男子老实回答道:“是,我是复神教会的人。” 张御看着他道:“我听说你们复神教会四处复活早已死亡的异神,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面具男子语气略显激动的回答道:“是为了对抗浊潮,挽救这个世界。” 张御道:“对抗浊潮?” 面具男子格外认真道:“是的,浊潮会导致的世界的破碎,如果任由浊潮肆虐下去,所有生灵都难以幸免,可我们复神教会发现,但凡有神灵的地方,浊潮就会相应减弱,这是因为神明会吸引并吸收浊潮,现在大陆上的浊潮在逐渐减弱,这正是因为我们不断的复活神明的缘故。” 张御不置可否,从现有的记载和推断来看,每个纪元的覆灭都多多少少都和浊潮有关,浊潮是个很复杂的东西,甚至背后与大混沌有着联系,并不是依靠什么异神就可以解决的。 上个纪元时,世界正处于众神统治的之下,可他们仍然被浊潮覆亡了,这说明或许神明对于浊潮纵然有一些影响,但绝非其人所言只靠神明就可以决定浊潮的盛衰。 他问道:“你们复神教会有多少人?” 面具男子回道:“这个我并不清楚,复神会里我真正接触过的人只有两个,我们各自负责会中分配下来的事,平时并不见面,只有特殊情况才会聚首。” 张御道:“如何才算特殊情况?” 面具男子不假思索的回答道:“上层有要求或者我们彼此寻求帮助的时候。” 张御道:“我观你并非天夏人,也非是安山附近的土著,你叫什么名字,又从哪里来?” 尽管对方戴着面具,可是在他眼中和不戴面具没有什么两样,对方面目普通,乍一看出没什么特殊之处,但是仔细分辨下来,却能发现其人五官特征与天夏人是完全不一样的,更没有大陆土著所具备的特征。 面具男子道:“这……我不能回答,也无法回答。” 张御道:“这是为什么?” 面具男子为难道:“我可以有限的回答尊驾问题,这是复神会所允许的,可是涉及到一些隐秘的问题时,因为身上被种入了灵性枷锁,就算问我,我也没法回答,有时候说出来与真实情形也是有所偏差的,比如我虽然记得自己的来历,可当被人问起的时候,我的这一部分记忆就会遗忘。” 张御眸光微动,复神会并不隐瞒会中的一些事,但是却对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复神会会员的来历这么看重,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原因的。 他淡声道:“你忘了也没有关系。” 面具男子有些不解,这时他看到张御的目光之中闪烁出一道奇异光芒,不由微微一怔,随后整个人陷入了某种迷失状态之中。 张御试着把刚才所有问过的问题再问了一遍,对方也是迷迷糊糊回答了,与方才的答案并无什么两样。随后他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面具男子很是呆滞的回答道:“我叫安一。” 张御再是问:“你来自于哪里?” 面具男子似乎停滞了片刻,才继续回答道:“我不知道。” 张御念头一转,所谓的灵性枷锁,就是在人身之中种入一丝灵性束缚心灵。可要长久维持的话,那么需要受术之人自己也具备灵性,那么枷锁可以从其身躯之中抽取灵性进行补充,如其只是一个普通人,那么时间一长,灵性就会慢慢消失。 而这个面具男子明显就是一个普通人。 所以除非隔一段时间就施加灵性枷锁的,那充其量也不过只是一个思维暗示。 而他方才的问话其实同样是一种暗示,这就等若对方自己去问自己,其实就是催发出一个自我的回忆的过程,不会引起心里的逆反,可是这般对方还无法回答清楚的话,那应该就是其人的记忆本身就抹除或者篡改了。 除此之外,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可能性略低,暂时不作考虑。 他思索片刻,又问道:“这些伊地人的余孽是你带来的?” 面具男子呆呆回答道:“是的,这些伊地人的后裔一直想让他们的神明复活过来,我就一直在帮助着他们,为他们找寻合适的身躯,并告诉他们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最小的代价去复活他们的神明。” “这座神像岛屿的出现和你们复神会是否有关系?” 面具男子道:“不,这只是一个偶然,我们本来已经为他们的神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寄托躯体,但是由于这些伊地人后裔的贪婪,他们过早的出现在东廷人的眼里,使得他们生存的地方暴露了出来,后来部落遭到了玄府的攻击,也就没法再举行仪式了。 后来海上传来了神像岛屿的消息,我本来反对来这里,可他们的祭祀认为,这是神明的指引,所以坚持来此处。他的野心很大,想让整个岛屿成为他们神明的寄托之躯,我把这件事报了上去,复神会却答应了他的要求,并让我配合他。” 张御心下一转念,伊塔神若是以整座岛屿为寄托,并不是不能做到,只是神像不完整,这就需要它用自己的神力去进行持续的改造。这样对祭品要求就相当高了,且需要持续不断的献祭,以伊地人所表现出来的实力看,明显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他问道:“你们复神会莫非愿意为他们提供祭品?” 面具男子道:“是的,只要有人愿意复活神明,并且确实可行,我们复神教会愿意提供一切帮助。” 张御道:“祭品又从哪里来?” 面具男子回答道:“东廷人那里有人支持我们,每个月都会卖给我们不少祭品,我们还会出钱从土著部落那里收购,只是安山以西的灵性生物实在太少了,所以我们大多数的祭品是血阳古国的后裔部落提供的。” 张御道:“你们和血阳古国也有联系?” 面具男子似是停滞了一下,随后才道:“是的,我们同样帮助他们复活神明。” 张御接下来试着再问了一些问题,不过所得到的回答大多都是表面上的,只要稍微深入一点,那么其人就会陷入呆滞之中,或者干脆回答出一些毫无逻辑,前后不搭的话。 他知道这应该就是这个人所知道的极限了,心思一转,试着再是问了一句:“你们复神会的首脑是谁?你们是怎么称呼他的?” 面具男子这回回答的很快,“他们自然是神啊。” “神?” “对,神!” 面具男子这时的声音忽然一改之前的呆板和迷茫,而是变得清晰起来,他缓缓抬起头,面具细缝中露出来的眸子变得诡异而古怪,道:“张士君,其实你有什么疑问的话,不必问他,可以直接来问我。” 张御神情不变,淡然道:“如果你愿意说。” 面具男子道:“张士君,我很愿意与你分享我的乐趣,不过现在时机还没有到,但那一天很快就要来了,很快了,很快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身躯猛地一颤,头颅啪的一声爆开了,鲜血和脑组织溅的到处都是,破碎了一半面具则是飞了起来,远远掉落在了海里。 那无头尸体则仍是死死抱着木板不放。 张御心下一思,对方自称是神,也的确具备神明的威能,复神会的首脑应该和自己的会员有着某种联系,方才应该是他的最后一句话触动到了其人的感知,所以通过某种方式强行降临到这个人的身上,而后者承受不住神力,故才爆颅而亡。 这个复神教会似乎和这片大陆之上的所有势力都多多少少有些牵连,那足以说明其背后拥有着不小的实力,不然没可能与这些势力对等说话。 以往玄府并没有把这些人放在心上,至少没有当成过主要敌人,只是他觉得,这次回去之后,有必要让玄府对这个组织多作重视了。 只是…… 对方敢在他面前说出那番话,那说不定某些事情已经在进行之中了。 那么究竟会是什么呢? 他看了一眼那远空和浩瀚的海面,又转头一望那方才升起未久的朝阳,不管是什么,只要敢冒出来,打下去就是了。他身躯之上光芒一闪,骤然腾空而起,伴随一声震响,就化一道青虹遥空飞去了。 …… …… 第一百六十章 乌云 学宫居处之内,张御坐于顶层平台上,正翻看着玄府前人的记述文册。妙丹君则蹲在一旁,盯着雨棚上一只翅膀微微扇动的蝴蝶。 自海上回来已有半个月了,这些天他一直在玄府之中教授新来的弟子,直到这两日才有暇回来。 上次的斗战之后,带给了他很多启发,觉得自身还有些许地方有所不足,只是六印章书那些章印并不能带给他很好的帮助,所以他索性翻看起前人斗战的记录来。 这记录里面记载的很多东西都是百年前玄府前辈与异神交手的经过,尽管只是简略描述,可他还是能从中看出不少有用的东西。 其实都护府建立之后,初期并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对手,而且多数情况下,都护府都是用货物交易的方式和四面交流,能不动用武力就不动用武力,再加上都护府自身实力很强,所以冲突较少。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浊潮降临之后,大陆内部古代异神的复苏,那时才是真正惨烈的开端。 可惜的是,洪河隘口一战后,玄府连章印都遗失了不少,可别提斗战记载了,倒是有玄首本人有一篇记述在。 只是玄首那时候的修为放在同辈之中也不算高,而且有些地方遮遮掩掩,应该是被弟子删改过的,现在至多只能算一个事件记录,特别有价值的地方不多。 不过他留意到了一个有意思的地方,那时候玄修出手,往往是两个人一起配合的,而且两个人之间一个主攻,一个主辅,辅助的人那人负责观察、感应,以及掩护之责,使主攻的一方能够全身心投入战斗。 这可能是因为主修章印不同才造成的,似如以“耳、鼻、眼、口”等印为主修的修士,在正面战斗中肯定是不如主修“身、意”两印的修士的,所以如白擎青这样的修士,立功多是在“察、知”这方面。 而现在已不讲究这样的配合了,这当不止是玄府人手缺少的缘故。玄修之间若没有长时期的配合,相互没有建立起足够的信任和支持,那也不可能有这样的默契,更不可能有什么战斗力。 倒是他发现,戚毖那时候的记载中,曾有几次提到自己熟悉的同伴不在,遗憾一些机会只能白白错过。而其记载也是偏向于观察和分析,而不是战斗,所以他大胆推测,玄首当时很可能是一位处于辅助位置的玄修。 而且不在的那人,会否就是后来找上门来与戚毖争夺玄首位置的那个人呢? 正思索之时,妙丹君这时一窜一扑,却是将顶棚上的蝴蝶扑捉了下来,落在他的身旁。 像这种日常嬉戏,妙丹君并不会使用自己的灵性,否则刚才一抓之间,起码雨棚是承受不住的。 张御看了一眼,顺手揉捏了一下妙丹君的脑袋,就又收回目光,他从案上又拿过一本册子,这里面记录的是玄府所有有关复神会的记载。 他翻下来后,发现里面内容着实不多,因为之前对抗超常力量一直是神尉军在做。 按照安一的说法,在东廷都护府有人在支持他们,他怀疑很可能就是神尉军和颠覆派的一些人。 他之前回来时,已是将关于复神会的事报了上去,并要求玄府对此加以重视,不过这也只是加以补救,若是此辈真在准备做什么,那么此刻恐怕已经是在酝酿之中了。 却在这时,案上册子忽的翻动了几下,书页发出哗啦啦的响声,他的袖袍也是飘舞不止。他看向远处海面之上那乌沉沉的云团。 起风了。 玄府事务堂中,项淳神情在看完一份呈书后,神情变得十分凝重,他站了起来,皱着眉头在堂中走来步去,好像在慎重考虑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似下定了决心,把门外的役从喊进来,道:“去把王师弟和许师弟唤来。” 许英自外走了进来,道:“师兄你唤我?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项淳道:“稍候片刻,等王师弟来了再说。” 许英这时欲言又止。 项淳看了看,道:“你想说什么?” 许英上前两步,道:“师兄,你知道我想问什么,这都又要过去两个月了,老师什么时候出关?” 项淳叹了口气,无奈摇头,道:“我上次看过了,老师似在长久定坐之中,所以一直不曾出来过,不过我留了一份呈书在那里,老师一旦出关,一定能看到的。” 许英不禁有些失望,他焦躁道:“可是这样太耽误了季师侄修行了。” 项淳摇了摇头,道:“比起这件事,眼前这件事更重要。” 许英不禁一怔。 此时王恭走入了事务堂中,他看了许英一眼,随后对着项淳拱手一揖,道:师兄有事寻我?” 项淳道:“两位师弟,坐下说吧。” 两人相互看了看,便依言坐了下来。 项淳沉声道:“神尉军这两日前派出人手,往安山之北去了,而这回负责带队的人是右军候庞巩,但是左军候赫疆两日之前以军务交替之名被唤到了洪河隘口附近,这么一来,加上原来就在那里驻守的下军候齐巅,神尉军有三位军候将会汇聚于北方。” 许英神情一变,道:“神尉军想做什么?” 王恭也是露出肃然之色,北方洪河隘口,是都护府六万正军所在之地,是抵御内陆异神进犯的屏障,要是那里出了问题,那整个都护府都要出问题。 项淳语声沉重道:“这正是我要说的事,我怀疑,他们很可能是为了寻找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 许英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可随即似想到了什么,大惊道:“他们知道那地方在哪里了?” 可随即他又道:“不对,不对!这如何可能?没有我们手中的那部分密卷,还有都护府的那半份,他们又怎么确定地点?” 项淳道:“之前张师弟参与士议时,曾提出重审火烧文修院一案,做这件事情的就是神尉军副尉主燕叙伦。他一直不肯开口交代自己的真实目的,可我很清楚他为什么要做此事。” 他抬头看着两人,“因为都护府的那半份密卷就藏在文修院中。” “什么?” 许英吃惊道:“师兄,这是真的?”他不解道:“可是……都府为什么把这东西放在文修院里呢?” 项淳道:“这是前任大都督杨宣所为,至于目的为何,我也不知他是如何想的,不过这位在做此事时,特意将此告知了我玄府。” 许英睁大眼着,道:“这么说来,神尉军拿到了一份半密卷,可是现在不是六十年前了,没几个人能读懂上面的文字了,就算能懂,他们没有我们手中的那一份,想要找到那个地方,怕也是不可能的事吧?” 项淳摇头道:“不可如此想,当初之所以需要几份密卷合起来看,是因为正值浊潮浓烈之时,而现在浊潮正在消退,神尉军多了半份密卷,说不定就找到那里的办法。” 王恭沉声道:“师兄,你准备怎么做?” 项淳看向两人,道:“现在这一切还只是我的怀疑,我希望真实情形并非如此,可不管如何,神尉军三位军候在北方,那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理,我想调府中几位师弟一齐北上,以防万一。” 许英和王恭神情都是异常凝重,他们知道这事情的严重,神尉军三位军候若在一起,那绝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这次至少要出动玄府大半力量才能应付。 “还有……” 项淳站了起来,道:“神尉军若是当真找那个地方,那对都护府和我玄府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我们也要设法找寻那里,最好是能赶在神尉军之前找到。” 许英问道:“可是师兄,怎么找?” 项淳道:“我决定把这件事交给张师弟。他曾经在安山之东游历过一段时日,对那里情况熟悉,而且他熟悉古代文字,这方面都护府现在能和他比肩的也没有几人,若是他能解读出密卷的内容,那么还是有可能做到此事的。” 许英连连点头,喜道:“对,对,师兄你当初愿意让张师弟入府,就是因为他懂那些古代文字,师兄,原来你早就想到这一天了!” 项淳叹息道:“我想到又有什么用?这件事终究是我们被动,而且我们也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在张师弟身上,下来我们要全力盯着神尉军,如果他们有深入安山的迹象,那么我们即便不能阻止,也要设法跟着,绝不能让他们轻易遂愿!” …… …… 第一百六十一章 神眠之地 三日之后,张御正在玄府偏殿之中指点新入府的几名学子,这时一个役从到来,恭声道:“张玄修,项主事有请。” 他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项师兄,说我稍候就至。” 役从揖礼而去。 张御继续在殿内说法,待得这几名学子都是把思绪理清,各自离去之后,这才自座上起身,整理了一下,出了偏殿,往事务堂走来。 他走来之时,役从和玄修都会主动避道,对他揖礼致敬。 这不只是因为他成为了夏士,而是他毙杀了神尉军四大军候之一的阿尔莫泰,还是士议之提言擒捉了燕叙伦父子,六十年以来,可从来没一个玄修像他这样正面硬顶过神尉军,并且事后还毫发无伤,故是大部分玄修都是深觉敬佩。 玄府殿阁之间相距并不远,不多时,他就入了主殿,步入事务堂中。 来至此间,他见项淳和王恭二人都在这里,于是上来一礼,道:“项师兄,王师兄有礼了。” 项淳、王恭二人也是站起回礼,道:“张师弟有礼。” 待得见礼之后,项淳便请了他坐下,先是向他询问了一下近来训教之事,几句话之后,这才言道:“张师弟,这回可能又有事要麻烦你了,因为此事可能涉及玄府及都护府的未来,而且怕也只有你能做成,所以我们不得不把你请来。” 张御道:“不知是什么事?” 王恭道:“张师弟,我们需要你的学识,帮我们寻到一处地方。” 项淳接道:“那处地方张师弟应该听说过,那是血阳古国的祖先之地。” 张御专学便是古代博物学,对这些东西自是很熟悉,项淳一提,他便反应过来,道:“师兄说的是传说中的‘阿奇扎玛’,血阳古国众多信徒死之后所去的神国?” 项淳道:“对,就是这个名字,传说中这个地方就是血阳古国古代神明和战士的长眠之地,浊潮起时,他们就是从此处觉醒过来的。” 张御想了想,问道:“我从文档上看到,当年洪河隘口一战,都府的大军曾经到过这个地方,并且早将此处彻底埋葬了?” 项淳摇头道:“真实情形其实并非如此。” 张御听他这么说,倒也不觉意外,他早知道,都府摆在明面上的文档很多未必是真实的,会设法掩盖掉许多不能让外人得知的东西。这是因为有着蛊惑人心的异神存在,有时候必须如此处理。 项淳此刻就着上句话说下去道:“当初浊潮起来后,大都督关征率军迎战的时候,面对源源不断,陆续觉醒过来的古代神明和战士,战局曾一度陷入胶着。 而且当时大军还得到了一个消息,血阳古国正在准备一个盛大的祭祀仪式,准备把他们曾经最强大的主神唤醒过来,为了阻止这等情况,当时我玄府的玄首颜彰和神尉军尉主岳庶定下了一个策略,那就是组织精锐人手,直接突袭血阳古国所谓的祖先之地。” 王恭道:“当时我东廷都护府的手中一共有三份通向那里地图,大都督、我玄府,还有神尉军各是持有一份,经过都护府的学者考证,这三份地图都是上个纪元血阳古国覆灭前后几名狂信徒留下来的,这三份地图每一份路线都不一样,但是每一份都是真的。” 张御一转念,道:“是因为浊潮么?” 项淳重重点头,道:“对,正是因为浊潮,世界因此而破碎,连人的心灵念思都是发生了扭曲,所以每一个信徒所描绘的地图都不一样,但都是对的,都护府的学者就是靠着这三份地图,找出了其中的共性,准确推断出了去往那处地界的路线和方法。 颜玄首和岳尉主在确认了路线后,就带领我玄府和神尉军的大批精锐,还有自天夏本土游历到东廷的一些异人,照此地图绕道突袭此处,并成功将血阳帝国的这处祖先之地埋葬了回去,只是最后……他们一个人都没有回来。” 说到这里,他不由长长叹息了一声,“玄府也是自那时起元气大伤,再也不复旧观。” 王恭道:“这六十年以来,神尉军一直未曾放弃找寻这个地方,因为他们想把遗落在那里的神袍寻回来,不过要去到那里,需要三份密卷一同观看,而洪河之战结束后,三份密卷仍归三方各自掌管,只是都护府所掌握的那半卷,现在很可能已经被神尉军拿到了。” 张御道:“半卷?” 项淳沉声道:“对,半卷!都护府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不清楚,他们手中的密卷只剩下了半张,另半张不知去向,后来杨宣大都督临去前,就把这半张密卷放入了文修院中。” 他顿了下,抬头道:“张师弟,我以为,神尉军的燕叙伦很可能就是为了这东西才对着文修院而来的,最后又用一把火烧了此处,以掩盖自己的痕迹。” 张御一思,如果是这样,事情倒是串联的起来了。 项淳叹一声,道:“如大都督那时不把那半份密卷放入文修院就好了,或许就不会被神尉军得了去,却也不知他为何要如此做。” 张御却是若有所思。 其实仔细看一看这位大都督以往的作为,就不难明白其人为何要这样做。 这半份密卷明显是个烫手的东西,若是一直留在身边,神尉军或者玄府恐怕都是会时时刻刻惦记着。这位杨宣大都督是生怕自己去后,自己的子女没有威望,留不住这东西,反而还有可能遭遇危险,所以才选择如此做。 而把东西抛出来,那么都府就把自己从这里面摘出来了,下来只需坐观神尉军和玄府的争斗就好。 这又是一个顺势而为的平衡之术。 王恭道:“前些天我们收到了消息,现在神尉军左、右、下三位军候都在北方,而且有内线告诉我们神尉军中有人正暗暗往安山深处去,我们认为他们很可能找到了什么关键的线索,若是如此,我们不能让他们这么轻易寻到那里,不然对我们玄府而言,必然是一场灾难。” 张御也是认同此言,因为之前况公和余公二人都提醒过他,神尉军近来看起来太老实了,这很不正常,要他小心提防着,而复神会那个附身之人的言语他也一直记着,所以神尉军或许当真是找到了什么东西。 项淳沉声道:“其它神袍被找回来还不算什么,因为大多数神袍并不分高低,需要的只是一个与之契合的人,就算有这样的人,这并不是短时间内能够适应的,可当时神尉军副尉主应重光有一件神袍,可以将上一任寄主全部的力量传递给下一个继承神袍的人,这位当时同样也是失陷在了那里。” 他语声凝重无比,道:“一旦神尉军中有人找回了这件神袍,披上了这件神袍,那么神尉军将立刻获得我们和都护府联手也无法压制的力量,那个时候,很难想象其等会做出什么事来。” 张御眸光微闪,若神尉军当真得到了这件神袍,以都护府现在的情形来看,的确很难再有人阻止他们了。 他想了一想,问道:“项师兄,御在此多问一句,若是神尉军的神袍在那里,那么我们玄府的传承,是否也有可能落在那里?” 项淳沉吟一下,道:“张师弟,现在我也不瞒你,希望你不要说出去,这件事玄府中除了玄首外,也仅仅我和窦师弟、许师弟还有王师弟几人知晓。” 张御点头。 项淳缓缓道:“其实通向三章的章印,是需回到天夏本土才能学到的,而我东廷玄府以前的玄首,乃是二十年一轮,也是直接由本土指派,并非是从东廷玄府之中选出的,在未曾取得本土同意的情形下,观读三章的章法是不被允许私自传授的,所以神尉军或可能找回神袍,而我们玄府可能什么找不到。 神尉军曾多次提出把所有掌握密卷拿出合而为一,重新找到那处地点,一同找回传承,但是我们不同意,都护府也不同意,所以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张御微觉意外,道:“那玄首他……” 他记得看戚毖的记载,在洪河隘口一战时,其人当时很可能也未曾观读到第三道章,应该是后来重立玄府之后才得以突破的。 那么这一位的章法又是哪里来的呢? 项淳道:“这是玄首曾无意中得知的一个非常偏门的章法,在玄首之前,还无人练成过,玄首虽然之后虽然后来凭此成就,可正是因为这门章法太过特殊,迄今为止,我们之中还并无一人适合修炼。” …… …… 第一百六十二章 译秘 张御听到项淳如此说,也是明白过来,在东廷都护府中若想学到后续章法,恐怕非要和玄首修行的路数一致不可。 不过这路数应该说也不是什么玄府正传,或许就是玄首自己的东西。 他之前和玄首有过接触,以这位的性子,若不是这位的亲近弟子,就算能修炼,恐怕也别指望这位会把这门章法传给下来。 所以最理想的做法,还是点燃烽火,与天夏本土重新建立起沟通。 不过神尉军现在若真是在找血阳古国的异神长眠之地,那么他就一定要设法阻拦了。 当初的神尉军副尉主应重光,既然能够参与突袭血阳古国祖先之地,想必实力也是极强,当也是六十年前都护府最顶端的战力之一了,要是被神尉军得到了此人那件神袍,那当真没人能抵挡他们了。 想到这里,他道:“项师兄,你们是说的我都已是明白了,这件事我也是责无旁贷,当会全力以赴。” 项淳听他同意,也是高兴,毕竟张御在得授玄玉后,玄府除了玄首之外,没人能再下命令予他了,因为他们彼此地位都是一样的。 而玄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关,这件事要是耽误下去,恐怕就会让神尉军抢先一步得手了。 他道:“张师弟,你稍等片刻。”他走到间室内,过了一会儿,手中托着一个密蜡封存的竹筒走了出来,并将东西递给了他,道:“张师弟,这就是我玄府收藏的那份密卷,自六十年前取回后还从来没打开过,还请你一观。” 张御接了过来,去掉了封蜡,从竹筒里面倒了出来一张羊皮卷,他走前两步,正待将这羊皮铺在案上,忽然动作一顿,凝视了片刻。 项淳看了看他,道:“张师弟,可是有什么问题么?” 张御没有回答,他沉思一下,目光往案几看去,便见那里一盏油灯飘来,悬于头顶上方,而后他把羊皮卷送至下方一照。 项淳和王恭都是注意到,就在羊皮卷的下方,从案几到地面之上,有一排排文字符号被映照出来,不过那痕迹微弱黯淡,呈现出烟雾一般的灰黑色,若不是他们都是玄修,此刻又在留意着他的动作,还未必能够看清楚。 项淳惊疑道:“张师弟,这些是……” 张御道:“这些就是羊皮中的书写内容所在,展开此卷虽也能看到,但是彼此之间排序却未必如眼前这般一目了然。” “原来如此!” 项淳恍然,他见张御一上来就能找到这其中的窍诀所在,不禁大为叹服,道:“张师弟果然学识渊博,这件事交给你果然是找对了人!” 王恭道:“张师弟,你能看懂上面的文字么?” 张御将密卷中的文字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下来,道:“这是一种秘文暗语,里面还有许多没有用的语言,需要慢慢剔除对照,我能够读懂,但恐怕要费些时候了。” 只是这个时候,他却是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见到过类似的东西。 心下一转念,立时忆起,尚学令在士议学询之时向他提问的东西,就与此十分接近。 这一瞬间,他不禁联想到了很多。 项淳这时道:“张师弟,我们知道这事需要慢慢来,但是我们恐怕没有太多时间耽搁,神尉军的军候如今想要长久在外行动,需得都护府的批文,我们现在已是在设法迟滞他们,这或许能延阻他们十天半月,但若时间再长,我们也就无能为力了。” 张御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争取快些译读出来,不过若想再快一些的话,或许需要再找一个人。” 项淳问道:“什么人?” 张御道:“詹治同,他在古代语言上拥有长才,非常人可比,若是有他相助,解读这符文秘字的速度当是可以更为顺利。” 王恭立刻言道:“师兄,我们可以把这个人接到玄府来。” 项淳考虑了一下,道:“可以,这个詹治同过去虽有小瑕,可此前揭露天平之神,看得出也是心向正义的,”他顿了下,“尽量说服他吧,能不用强就别用强,他不是还有一个瘫在床的老父么?可以一起接来府中。” 王恭道:“师兄,我明白了。” 项淳看向张御,道:“张师弟,你还有什么需要么?如今可以一并提出来。” 张御思索了一下,要是去到安山以东,那就要做好万全准备了,那里到处充斥着土著神明和土著部落,随时随地都有可能遇到危险。 现在玄府能够对他放开的章印都已是给他观看了,至于剩下的一些秘传,他恐怕需玄首准许了,想看也看不到,不过倒是可以借助玄府的药材,多炼一批丹丸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故他言道:“我需一些丹丸和药材。” 项淳立刻回应道:“这是小事,我稍候给张师弟批一张签书,府内药库中的药材和丹药你可以随意支用。” 张御道:“还有一事,因为译读这些秘文需要不少古书文档做参照,恐怕我要时不时去往宣文堂查证,故不便留在玄府之内,还是在我自家居处内较好。” 项淳同意道:“只要张师弟不把密卷带去学宫之外,那便无有问题。” 张御道:“密卷就留在玄府内便好,我方才观览之间,已是把所有内容都记下了,有无此物都无妨碍。” 王恭道:“实则我以为,张师弟在居处其实更好,最好如往常一般,隔几天来玄府露个面,这般便不会引起神尉军那边的注意。” 项淳想了想,道:“那便如此。”他抬起手来,对着张御一拱手,郑重道:“此事,就拜托张师弟了。” 张御自玄府出来后,直接回到了居所中,稍作洗漱,就来到书房之内,提笔蘸墨,把密卷之上记载的内容按照记忆重新誊写于纸上。 看有片刻,见无有错漏后,就将之收了起来,随后换了一身衣袍,去往宣文堂中,在此他用了一天时间查阅文档,到了夜晚,方才回来修行打坐。 次日一早,他在天台之上译读密卷时,李青禾过来道:“先生,詹郎君来了。” 张御放下笔,道:“请他上来。” 过了片刻,詹少郎走了上来,站定之后,对他拱手一揖,道:“张士君有礼。” 张御起身还有一礼,随后他伸手一请,道:“詹少郎,请坐。” 詹治同再次称谢,就在一张早已备好的案几后坐了下来。 张御待李青禾把茶水奉上,这才道:“想必玄府已经把请少郎来此的情由与少郎你说过了。” 詹治同谨慎回言道:“听说是相助张士君翻译一份密卷。” 张御微微点头,他坐着未动,漆案上的那一份由他誊写的秘文忽然飘了起来,落至詹治同的案几之上,他道:“詹少郎可以一观。” 詹治同没有伸手去拿,坐在那里仔细看了很长一会儿,方才抬头道:“这是秘文,从语句上看,似是某在描述一处隐秘之地。” 张御道:“不错,詹少郎以为译读这些秘文需要多久?” 詹治同认真想了想,道:“若是我一个人译读,恐要三至四个月,而有张士君在此,一至两月内想必当能完成。” 张御看着他道:“没有那么多时间,我们最多只有十天。” 詹少郎神情微凛,他默默算了一下,认真回应道:“那需得不眠不休才可以。” 张御自袖中拿出一瓶丹药,摆在案上,道:“这是玄府的固元丹,常人服下之后,每日半个夏时睡眠便就足够了。” 詹少郎再是一想,郑重道:“可以一试!” 在两人在这里译读秘文之时,通向安山之东的一条小径之上,二十余名神尉军士卒正在两名队率的带领之下往内陆方向行进。 这时队率林楚忽然飘悬上空,看着远处安山起伏的山脊,又往某处看了一会儿,就降落下来,不过却不曾落地,而是悬空半尺。 他道:“从地图上看,前面不远处本来应该有一个小部落,不过我看木屋里面空荡荡一片,应该早就没人了,看来我们不能指望这张地图了。” 另一名队率是个身材高挑,身着一身覆面铁甲的壮实女子,她将手中的斧子插回了背后,道:“没人最好,省的我们再动手。” 林楚玩味笑道:“莫队率,一路打过去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安山内腹的土著蛮子可是像蚂蚁一样多,杀了一批,又会多出一批,上面给我们的任务可是要找寻一条可以顺利通行的道路来,而不是让我们来干仗的。” 莫队率懒洋洋道:“林队率,我只会战斗,动脑的事就由你来好了,不必跟我细说,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林楚呵了一声,道:“莫队率可别这么说,这次探路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怎么可以我一个人做主呢,这样吧,莫队率带人到蛮人部落的驻地中等候,我先去前面探路,若是寻到合适的路线,再回来告知你们,你觉得如何?” 莫队率无所谓道:“你觉得行就行。” “那就如此!” 林楚身形往上一拔,到了半空之中,随后就在这队神尉军士卒的羡慕目光中往山林深处投去。 …… …… 第一百六十三章 侵心 转眼八天过去,全部译读出来的秘文已是摆在了案上,这比预想的中还要早上两天。 张御把译文反复看过几遍,确认其中并无错漏和偏解,这才收回目光。 只是还有一个问题,当初需三份密卷才能找出那个地方,现在他手中只有一份密卷,尽管现在浊潮已是在逐渐消退,可也不见得凭着一份密卷就一定能找到那里了。 而没有其他密卷做为比照的话,那还需在去往途中时,根据密卷主人的对周围景物的描述再慢慢搜寻线索,这效率不仅低,还容易出现更多错处。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这些天来通过译读这些秘文,他愈发确定,尚学令肯定是看到过类似密卷的,说不定就是神尉军从文修院中得来的那一份。 他也是在考虑,若能从这位手里得来其所知的一部分,那自己或便可有一个参照了。 只是尚学令要是真为神尉军出过力,那么此刻身边说不定还有神尉军的眼线或者护卫,所以具体怎么做,还需要和项淳再商议一下。 思虑过后,他抬头看向詹治同,道:“詹少郎,今番译读已是完成,玄府当是会给你一定谢酬的。” 詹治同想了想,拿起桌案上那瓶丹丸,道:“我不需其他东西,不知道张士君可还有这种固元丹丸?” 他觉得这固元的丹药非常有用,十天下来,每天只是睡半个夏时,却仍是精神奕奕,没觉怎么疲劳,而且译读的时候,长久不动,也不曾有以往读书久了血脉僵塞之感。 若是一直有这丹丸用,那么这一生能用于学习读书的时间岂不是也能延长近一倍了? 张御道:“谢酬还是要给的,至于这丹丸,我可以赠你几瓶,但少郎并非修行中人,难以化炼其中的药性,偶尔用一些可以,绝不可引为依赖,每次服用过后,最好隔一段时日再用,不然易损伤脑颅。” 詹治同一拱手道:“多谢张士君告知。”这时他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衫,再揖礼道:“张士君,我家中还有老父要照顾,若无什么事,我便先回去了。” 张御点了点头,道:“青禾,代我送一下詹少郎。” 李青禾应了一声,就将詹治同送了下去。 张御往那份译读出来的密卷上再看一眼之后,这张纸就于瞬息间化作了一蓬飞灰,飞飞扬扬,落入了旁边的的燃盆之中。 他将桌案上的东西稍作收拾,就拿过这几日的报纸翻看了一下,见并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东西,就放了回去,从天台回到屋内洗漱了一下,再换上了一件道袍,就往玄府而来。 一路行至玄府,他直接来到事务堂中找到了项淳,待见礼之后,便告知其人道:“这几日御和詹少郎合作,已是将那密卷译读了出来。” 项淳惊喜道:“这么快?张师弟,这么说来你已是可以找到那处地界了?” 张御摇头道:“只是将这份密卷上所指引的地点找出来罢了,而且因为密卷只有这一份,所以也很难说那里就是我们所要找的地方。” 项淳沉声道:“这几日窦师弟和王师弟他们也已经赶到了北方,要是神尉军有军候进入安山深处,诸位师弟也会设法跟上去的。若是我们无法找到地界,那么我们就绝不能让得到这些东西神尉军回到都护府。” 他之前一直希望慢慢拖延局势,争取玄府靠实力占据上风,现在看来,这样的想法注定是难以实现了。 前几天他收到内线的消息,神尉军的举动越来越像是在找寻什么,这也是逼得他退无可退了,要是真让神尉军找打了那件神袍,那么玄府唯一的选择,就是不让这批人回来! 他心情十分沉重,因为这样做无疑是非常危险的,一个不好,玄府或就会和神尉军在那里发生全面冲突,这样所引发的后果着实很难预料,也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可他又不得不如此做。 张御仔细考虑一下。道:“师兄可曾考虑都护府那边么?” 项淳叹道:“我也曾想过,但是都护府应该也能猜到神尉军想做什么,可在没有真正确认神尉军做成此事之前,他们是不会有所动作的,这里我们只能指望自己。” 张御也是认同此言,连玄府都有消息了,都护府那里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发觉。 而之前都护府却没有限制神尉军的调动动作,这分明就是想让玄府先顶上去,然后自己再视情况而动。 这其实算可以说是一个阳谋,但是都护府玩平衡这一套却是有些走火入魔了,也不看现在是什么时候,玄府若是得势,都护府尚能保全,神尉军得势,那就没都护府什么事了。 他想了想,抬头道:“项师兄,这几日我仔细考虑了一下,其实我们未必没有机会抢在神尉军之前找到那处地界,有一个人那里或许可以有我们要想的东西。” 项淳一怔,随即问道:“张师弟,不知你说的是谁人?” 张御道:“临治学宫的尚学令。” 他下来便将自己所推断的与项淳说了一下,又道:“尚学令这个人在古文字上虽有建树,可在学询之上的译书却是呆板僵化,我料他在译读秘文时必然要参考大量的文档,从不同的书中找出不同句式,然而再结合原文去对照其中的语意,这样就需要大量笔稿。” 项淳道:“张师弟的意思是说,我们或可从这些文稿中找到线索?” 张御道:“是的。” 项淳思忖了一下,道:“需我派遣弟子前往探查么?” 张御否道:“我怀疑他身边许有神尉军看顾,派遣弟子前往不易成功不说,且文稿会藏在哪里,哪些又是重要的,仓促之中未必可以查的出来。” 项淳看了看他,道:“张师弟可是有什么主意么?” 张御道:“神尉军的风格一向粗暴蛮横,而且尚学令毕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就算会保护他,肯定也不会有多上心,至多只是维护其的人身安全,所以这就有空子可钻了。我们可以这样……” 他嘴唇微动,全无声息的说了几句话。项淳想了想,抚须道:“倒是可以试一试,只是修行这个章印的弟子并不多。” 张御道:“我推荐一个人,他能做到此事。” 玄府某处书阁之内,白擎青正在翻看着诸多前人留下的笔记,许多和他一样的玄修也在这里翻找着自己需要的东西,时不时还会交流一下。 这时一名役从走了进来,他试着找了一下,便来到白擎青身边,揖礼道:“白师弟,主事有事寻你。” 白擎青一听,赶忙放下的手中的东西,整理了一下衣冠,疾步往事务堂来。 不多时他来到堂外,在外得了通报后,就被唤了进去,待见到项淳,他上前正容一揖,道:“项师兄,你唤我? 项淳神情和蔼,道:“白师弟,你近来修行如何啊?” 白擎青感激道:“多谢师兄关心,近来修行还算顺利。” 项淳道:“我近来观你道册,见你成功观读了‘侵心之印’?” 白擎青精神一振,道:“是!” 侵心之印可以将自己心神侵入到他人躯壳之中,并在一定时间内操纵其人所为,只是因为这通常只能作用在凡人身上,所以很少有人观读。 可他却是敏锐发现,这个章印并不简单,尤其他对这样长于感知的玄修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起到关键作用。 现在看来,他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 项淳颌首道:“白师弟,既然如此,府中有一件重要之事看来要借重于你的手段了。” 白擎青神情一肃,拱手道:“师兄请讲,擎青定然不负所托。” 项淳点了点,他自案上拿出一封书信,递过来道:“如何做,上面都已写明,你看着做便好,不过需记着,这件事对玄府很重要,你万不能泄露给第三人知晓。” 白擎青看他严肃表情,心中一凛,郑重接过,随手拿着书信一拱手,道:“擎青记下了。” 他回到居处后,把门窗都是合上,这才把信封拆开,仔细看过了内容后,他就把书信烧了。 随后站起身来,来回走了几步,似在盘算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抬头看了一下水钟上的时辰,再是想了想,回里屋换了一身便服,就往走去了。 出了玄府后,他乘上马车,直往银署而来。 等到了地头之后,他踏着台阶来至银署之中,而后上前要求查验家中药铺在这里存寄货物的账目,不多时,银署役从捧了一册账目本来至面前。 他寻了一个单间,在里慢慢翻看着,不过他的眼神时不时扫一下刻漏,似在等着什么。 待到差不多隅中的时候,他令役从收起账目本,从单间里慢慢走了出来。 而出来没有多久,他就见下方布拍市会的广场上,有一个五十多岁,身躯肥胖,衣着艳丽的中年女子在一众护卫的前呼后拥下走了过来。 在看见那个女子的时候,他一阵愕然,犹豫了一下,还是咬了咬牙,装作若无其事走了上去,就在与这一行人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忽然回头望了一眼。 中年女子这时也是留意到这个俊朗的年轻人,不由自主看过来,可就在与其目光接触的一瞬间,好像看到了一束光,只觉眼前微一恍惚,脚步有些不稳,身旁的女侍急忙把她扶住,道:“夫人?” 走在前面的护卫首领也停下来,他警惕的看了下四周,随后道:“尚夫人,可是有什么不对么?” 尚夫人此时的面色有些古怪,她干咳一声,揉了揉自己的前额,道:“怎么有些发晕,算了,今天不去看布拍了,先回去吧。” …… …… 第一百六十四章 心观 尚夫人说完话后,就在一群人簇拥之下回到了来时的马车上,在车厢中坐好后,她忽然往后一仰,就靠在软垫之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发现天已经暗下来了,可她对白天的事怎么也想不起来,不过她是个心大的人,很快把这事抛在脑后了。 因为差不多一天没吃东西了,就叫了上来一大桌菜,在女侍服侍下大快朵颐起来。 尚学令听闻她醒来,也是赶忙从书房里出来,过来嘘寒问暖。 他是一个英俊潇洒之人,也不过三十出头,形容举止极有风度,站在那里时,和尚夫人怎么看都不像夫妻,可若是知道尚夫人父亲是瑞光城的巨富,眼前这华丽的庄园,豪奢的生活,也是尚学令在娶到尚夫人后才拥有的,这一切就很好理解了。 尚夫人一边吃一边鼓着腮帮子含糊问道:“夫君吃了么?” 尚学令迟疑了一下,不敢说自己已经吃过了,道:“还没,还没。” “没吃过就一起吃啊。” 尚学令无奈坐下,在尚夫人不停劝食之下,两个人把一桌菜吃了个干干净净。 尚夫人吃完之后,舒畅的打了个饱嗝,拿女侍端来的漱口水漱了下口,正拿手帕擦拭的时候,忽见尚学令脸色有些发白,问道:“夫君,你怎么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也不舒服?” 尚学令一手捧着肚子,一手支撑着自己,斜靠在椅子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没,我没事。” 尚夫人忽然打了个哈欠,奇怪道:“今天怎么这么困,夫君你去忙吧,累了就多吃点,吃了就不累了,我消下食就去睡觉了。” “好好,夫人请自便。” 尚学令在她走后,捂着肚子,苦着脸慢慢站了起来,缓缓挪动着,他生怕步子稍微大一些,就把塞到嗓子眼的食物给吐出来。 尚夫人在后院走了几圈,溜了下狗,却是觉得越来越困,回去洗了个澡,就在女侍服侍下去睡觉了,睡到半夜的时候,她忽然睁开了眼睛,从床上灵敏的爬了起来。 她嫌弃的看了下自己臃肿的身躯,想了想,拿了件宽大外衣随意披上,就从里屋走了出来,看了一下宅院的格局,大致认了下方向,就沿着内廊往书房方向走来。 书房外站着两名靠在墙上打着盹的役从,只是脸上却有一股骄悍之气,一点也不像是处下之人,他们听到脚步声,忽然抬起头,眼中精光四溢,不过待看到是尚夫人后,对视一眼,又都闭上了眼睛,根本不来理会。 尚夫人也没有说话,直接走进了书房,自里把门合上。 书房分里外两间,外面摆着密密麻麻的书籍和书卷,还有一个大台,上面铺满了纸稿还有尺规等工具,隐约可见是在画着什么建筑,这是因为尚学令的专学虽然古代博物,可他对营造学也十分感兴趣。 尚夫人不去看这些,直接走到了里间,见尚学令此刻就睡在这里的床榻上,她走上前去,用粗大的指头在其颈脖和脑袋的几个部位点按了几下,后者的鼾声很快大了起来。 尚夫人看了下周围,开始在里面翻找里面的东西,只是翻了许久,都没有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东西,这里也没有暗室,更没有什么锁上的箱子之类的东西。 她想了想,回头看了一下尚学令,观察了一下,伸手出去一掀,轻松把其人掀到了角落里,然后她把垫褥一翻,就见下方平平整整的压着一排文册袋。 她眼前一亮,将文册袋抽了出来,辨识了一下上面并无什么防范的印记,这才把里面的纸稿慢慢抽出来。 纸稿上面是一排排的古代字符,她无法看明白,也不知道哪些是自己需要的,不过没有关系,她只要全部记下来就好了。 待把所有文册袋里的纸稿看过,她把所有东西原封不动还回去,正要就此出去,可已经走到门边,伸手要拉门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站了一会儿,又走了回来。 她在书房内转了两圈,最后眼睛留意到了尚学令床头边的一根拉绳上,她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轻轻一拉,就听得喀喀一声响,顶层上方就有一盏玄鸟琉璃大灯降了下来,一直落到书房中间,来到了一人高的位置上。 她几步上去,观察了一下,看到某个部位灰尘较少,上去摸索了一下,听得细微轻响,却是自上探出一个方格,里面端端正正摆着三份文卷,还有一只一看就是少女用的精美头饰。 她拿出其中一份文卷打开一看,却是一份位于城东南某处的地契和宅契,直接略过;第二份却是银署的金元票约,数额极大,也是略过。 到了第三份打开后,上面却是密密麻麻的古代文字,她不由露出一副不出所料且兴奋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又端正神色,把这些都仔细记下来。 待看完之后,她把东西放回去,拉动绳索,让琉璃灯复归原位,这才从书房出来,那两个守门的役从自始自终也没有来理会过她。 她回到了自己屋内,在床上躺了下来,不一会儿,就又呼呼大睡起来。 距离尚宅不远的一条巷道中,白擎青睁开眼睛,擦了擦头上的虚汗,说实话,那种凡人臃肿的体躯,还有那略感刺鼻的香水味,他着实有些不适应,好在一切顺利。 同时他还有些得意,要不是他精研观望玄学,总感觉那书房之内有什么东西的布置与周围显得格格不入,像是后来强行添加上去的,还真难发现藏在琉璃灯上那份东西。 他敲了敲车厢壁,唤醒正在打盹的车夫,道:“回去。” 马车从巷道出来,往城中回返,最后在安庐居落下脚,他出来之后,通过这里的通道进入内城台地,从这里回至学宫,最后又转回玄府。 到了自己的居处内,他关上门,把所有看到的东西一字不差的写了下来,用手指弹了弹,脸上满是振奋之色。 虽然不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但能感觉这些东西对玄府来说非常重要,所以他没有耽搁半分,待墨迹一干,立刻就去往事务堂,并将东西交了上去。 项淳见他这么快就把东西带回来,也是欣喜不已,着实夸奖了他一番,并言凭此功当授他一门秘传章法。 白擎青也是惊喜万分,本来以他的功劳还不足以得授这等秘法,他以张御立下的功劳来对照,自忖剿灭地下部落那样功劳至少还要有三四个才有可能够到,没想到这次居然直接获得了传授。 其实这里面既有他自身立功的原因,也有那所谓“秀林之策”被抛弃的缘故,所以玄府是当真把他英锐来培养了,而不是像以前一样只是一个捧在外面的吸引注意力的幌子了。 项淳在又勉励白擎青了一番后,便让其下去了,随后立刻吩咐道:“快去把张师弟请来。” 张御自昨日后,便一直在偏殿内等候消息,听闻项淳相请,知道事情当已经有结果了。他立刻动身,来至事务堂内,行礼过后,项淳便指着案上图文,道:“张师弟,你快来看下这些文字,是否是你要的密卷内容?” 张御拿起一张纸,发现上面有不少删改痕迹,立刻意识到这是由于白擎青并不懂古代文字,只是一板一眼抄录下来的,所以连不少尚学令涂抹的地方也是一样抄录其上,不过这样更好,说明其人完整的化原了当时的文稿。 他接连看了几张纸下来,便确定了这就是密卷上的内容,虽有许多地方的描述不同,但是里面对某处地界的赞美却是高度相似,基本可以确认是说的是同一处地方。 在这里面,他还发现了在学询之上尚学令向他提及的几个疑问。 待翻到最后一张纸后,他看到了一份写的十分端正详细的秘文,看去就是密卷的全部内容,目光不由微顿。 他心下一转念,如果猜得没错的话,尚学令译读的时候,当没有能一次看到完整的密卷,而是分批得到的,所以纸稿上的译文很破碎,眼前这一份,应该是其人自己后来整理起来的。 项淳这时着紧问道:“张师弟,如何?” 张御放下纸张,道:“与我先前猜得一般,这的确是指向那处地界的密卷内容,嗯,白师弟做得不错。” 项淳不觉神情一松,他想了想,问道:“那张师弟,这回你有把握凭此在神尉军之前找到那处地界么?” 张御思忖了一下,道:“只是多了一份可能性,不过白师弟找回的这份密卷如果就是文修院遗失的那份,而神尉军又未从别的地方得到另外半张的话,那么我们最后能得出的位置当不会与他们偏差太多,能不能先找到,还要看具体会遇到什么情况。” 项淳想了想,也是认同此见。 安山腹地毕竟不是都护府的疆域,充斥着土著蛮人、灵性生物、古代遗迹乃至于异神,实在有太多的变数了,一旦到了里面,谁都说不好会撞上什么。 张御这时又翻了翻那些纸稿,抬头道:“尚学令学识不错,但是文字译读方面还有一些欠缺,有些地方与正意略有偏差,这些纸我需带回去再检验一番,大约两天便就足够了。” …… …… 第一百六十五章 隘口 洪河隘口,平山自安山山脉的西侧分出一条山脊,由东向西延伸出来,而在到达大平原再向南方折去的位置上,缺裂出一个平整的像被马蹄踩出的缺口。 奔腾的洪河之水这个缺口处流淌出来,并一路汇入西边那滚滚流淌的旦河之中。 六十年前,那些从长眠之中复活过来的血阳古国的战士及异神,就试图从这里杀入东庭都护府的疆域之内。 自那一战后,东廷都护府在这里修筑起了大量的石砌堡垒群,并从隘口附近一直延续到后方的旦河两岸,有六万正军常年在这里驻守。 六十年下来,在隘口后方已经形成了一个军事城镇,沿途还修建有多个码头和堡垒,方便后方的补给和货物能随时运送到隘口前线。 就算瘟疫之神肆虐那几年,通向隘口的河道依旧保持着通畅。 窦昌站在弧顶堡垒的上方,看着北边荒地上的那一片营帐,那里是神尉军的驻地,到来北方的神尉军军候,现有两个人就在那里。 他的任务是盯住神尉军的下军候齐巅。 这一位战力非常之出众,仅次于上军候朱阙,玄府如今到来的人手中,除他之外,任何人单独对上这位都没有丝毫胜算。 忽然,他听到隆隆的皮鼓之声从隘口对面传来,而后一群惊鸟飞了出来,他扭头看去,但是尽头处除了繁茂的草木什么都看不见。 人影一闪,齐武来到他边上,道:“师兄,对面的动静可是越来越大了。” 窦昌道:“这是在向我们示威,一直都有,不用理会。” 齐武道:“可是师兄,我方才打听了一下,说是之前隘口处有一些涂着血色油彩的土著出现,看模样是血阳古国的疯神布奇纳克的信徒。” 窦昌神情一凛,半转身道:“确定么?” 齐武点了点头,道:“是都尉军内部的消息,应该没错。” 窦昌皱了下眉,捏了捏拳头,道:“又是一个麻烦。” 疯神布奇纳克是血阳古国当年被再度覆亡后,仅存下来的三个异神之一。它的实力十分强大,而且不讲道理,做事从来都是随心所欲,曾先后几次带着大量信徒和部落进犯都护府。 而且最麻烦的是,这个异神的实力忽高忽低,十分难以预测,有一次甚至靠着上军候朱阙亲自出手才将之击退。 而其信徒现在出现在这里,那意味着这个异神又那里折腾了。 城镇之外,齐巅坐在一根宽大树桩之上,正啃着一只硕大的鹿腿。 他表面看起来只有二十余岁,气质健朗,牙齿整齐洁白,而他的头发非常硬,看去未经过什么梳理,如同一茬茬的草丛,可上面一丝污迹都没有,反而漆黑乌亮,有着奇异的光泽。 作为一个以强攻硬打而闻名神尉军军候,他的身躯看起来一点也不粗壮,反而颀长灵活,身上的肌肉线条长而优美,看着如豹子一般矫健。 就在他专注对付手中食物的时候,远处走过来一个外表十六七岁,神情温和的少年人,他走了过来,露出一个十分阳光的笑容,打招呼道:“齐大哥,你在这里啊。” 齐巅移目看了他一眼,对他一点头,想了想,拿起鹿腿晃了晃,道:“要不要来点?” 少年人露出惊喜之色,走上来几步,不好意思道:“真的?那我就不客气啦,正好我还没吃饭。” 齐巅表情不由微微一滞,动作也是顿住了。 少年人在走上来几步之后,忽然脚步一缓,冲他眨了下眼,道:“齐大哥,你自己一个人吃吧,我突然又觉得又不饿了。” 齐巅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似乎怕他改主意,三口两口就将鹿腿吞掉,连骨头都一起嚼碎咽下,随后拿过来一只酒囊,咕咕灌了两口。 少年人看了看他,道:“齐大哥是不是觉得有点无聊了?” 齐巅手臂一横,抹了下嘴,坦承道:“是有些无聊,找不到好的对手,我感觉浑身不舒服。” 少年人不解道:“玄府的人就在旁边,齐大哥为什么不找他们切磋一下呢?” 齐巅直接否定道:“我对玄府的那些人没兴趣,除了一个窦昌还算过得去,其余不值得我去关注。” 少年人奇道:“那窦昌岂不是一个合适的对手么?” 齐巅摇头道:“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生死相战的,与其找他,还不如找对面那些异神。” 少年人露出笑容,道:“异神的话,那齐大哥恐怕很快就有活动筋骨的机会了。” 齐巅紧了紧手中的金属护腕,道:“是啊,我很期待。”他自树桩上站了起来,这时可以看见,他比少年人整整高出两个头。 在原地舒展了一下身躯后,他就转身往城中走去,背对着少年人挥了挥手,道:“回去了。” 少年人目送他离去。 这时一个神尉军队率走到他身边,对他一拱手,道:“庞军候,赫军候正在从北面返回,大概明天早上便可回到营地了。” 少年人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道:“哎,他总算回来了,不远处是玄府的人,身边是提不起劲的大哥,对面是疯神,重担全在我一个人身上,实在快把我压垮了啊。” 队率看了看精神奕奕的模样,忍住了说话的欲望。 少年人看着远处,道:“你说林队率现在到哪里了?” 队率想了想,道:“应该是深入到安山腹地了吧。” 少年人唔了一声,道:“这次我们三人在这里大张旗鼓,才算是把那些土著和异神的注意力吸引到隘口这边来了,希望他们能抓住这机会。” 张御在回到学宫居处后,用了一天时间把密卷重新查验了一遍,大致纠正了尚学令的几处错误,只是剩下还有几处细节需要再斟酌一二。 在查验之中,他通过纸稿和墨色之间的比较,可以分辨出来,这位译读的密卷,大致分作两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逐段逐段译读,内容比较破碎,而到了后一阶段,内容却就比较连贯了。 这无疑说明,尚学令一开始并没有能看到完整的密卷,而是分批译读的。 而且他认为这密卷应该不止尚学令一个人在翻译,因为他看得出来,这里面有一些不属于尚学令自身译读风格的内容在里面。 他想了想,从中摘抄了几段,塞入一只信封中,把李青禾叫来,道:“你把这个送到詹少郎处,让他分辨一下,是否能辨认出来是哪位翻译的。” 他与其他学宫的古代博物学者接触不多,相反詹少郎是詹公之子,又是裘学令的学生,和这些人反而打过不少交道。 李青禾接了过来,道:“先生,青禾这就去。” 张御吩咐过后,就继续查看余下还没有完成的部分。 大约一个夏时之后,李青禾转了回来,递上一封书信,道:“先生,詹少郎有回书了。” 张御拿了过来,打开一看,见詹少郎在里面非常肯定的说,他抄写的那几段译文,应该是其人曾经的老师裘学令的手笔。 信中还说到,他之前是裘学令学生的时候,一直跟随其人身边,那时大部分的文书都是由他来处理的,所以他敢确信,至少两人师徒关系未曾破裂之前,裘学令是不曾接触过类似的东西的。 张御看完之后,若有所思。 这时他想到了一个问题,神尉军的译文看来都是这几个月内翻译的,可距离文修院失火到现在已是过去整整四年了,如果燕叙伦拿了那份密卷,为什么等到今天才开始译读呢? 他推断,问题恐怕出在密卷只有半份之上,所以其人一直没有什么动作,或者说,动作没法进行下去。 而从尚学令手中得来的密卷看,虽然排序有些问题,但是内容无疑很完整,没有任何的割裂感。 这说明,很可能燕叙伦是在近期才得到了那另一半密卷,这才开始寻人译读。 若是这样的话,不管另一半密卷是燕叙伦是从哪里得来的,现在双方掌握的内容差不多应该是对等的。 他猜测,这个时候神尉军极可能已经暗中派出人手出发找寻那处地界了,但如果不是军候这个层次的人,那么就不必太过担心。因为安山内陆充斥着各种危险,实力不是达到一定层次,不可能应付得了的。 所以项淳的策略也是不错,只需要看住几个军候,那个基本就不会有什么事。 当然,前提是能够看的住。 而这个时候,他不必去被对方的节奏所左右,只管一步步做好自己的事便好,尤其是这一回因为需要深入内陆,他觉得在正式动身之前,还有必要再提升一下自己。 …… …… 第一百六十六章 玉芝 又用了一天时间,张御才把密卷上的细节审理清楚,并再次纠正了上面的一些错漏。 他发现无论是裘学令还是尚学令,出问题的地方大多集中在灵性表述那里。 这是因为这两个人对这方面没有任何体会,也就难以拨开那些难以触及迷雾,接触到最为真实的部分。 尤其密卷最初的撰写者还将自己的灵性情感写了下来,所以显得混乱而又癫狂,不懂这里面窍诀的人就难以深入明白其中所想表达的东西。 将纸稿再看过一遍后,他就将之放下,随后把案几上摆放着一封帖子拿起来。 这是银署发来的邀贴,月末有一场布拍市会,这次因为出现不少古物和奇特器物,故是想邀他出面定鉴,过后自有一笔丰厚谢酬。 他想了想,这应该是在士议之上传出他就是陶生后所造成的影响。 其实他最初用陶生署名写那些文章,就是为了宣扬自己的鉴别古物的名声,因为古物当中最有可能蕴藏有源能,若是寻他鉴定,那也就不必自己再去费力一一搜集了。 只是后来他见好的文章可以开启民智,还能顺便与一些意见不同的笔友交流一下观点,渐渐也就乐在其中了,倒是差点忘了初衷。 现在既有邀贴到来,那自然是要去的。 他当即便写了一封回贴,让李青禾代为送去,再把案上东西收拾一下,就从书房中步出,洗漱了一下,来到了静室之内坐定。 他之前每与人斗战过一场,便就会努力找出一些自己的不足,进而再加以弥补。 而他闲下来时,也会思考自己身上可能存在的短板,并设法将之消弭,似之前加强祭炼那双朱色手套,就是为了使自己的攻击方式不太过于单一。 上回与伊塔神一战,因为对方的速度优势,他加强了自身心光才将之斩杀。不过那是在独特的环境之下,若是再遇到相类似敌人,可未必能有这种机会了,故是最好在出发之前就尽可能的提升实力、 之前他走的是壮大六正印的道路,现在也不准备半道偏移,因为这里同时还需要加强心光,而自正印上衍生出来的章印一旦与灵性结合,才能发挥其因有的神异作用。 心光越强,神异化程度就越高,这也就是旧修所言的“神通”。 而六正印越强,附着其上的章印威能就越大,根基也就越牢固。 在他方才进入灵明道章的时候,由于物性和灵性都还相对浅弱,所以还感受不到太大的变化。 现在随着实力日益不断的提升,特别是随着浑章心光的补齐,他也是开始渐渐察觉到里面的诸多玄妙了。 他思索片刻,就把“动静之印”运使出来,周围本来针落可闻的世界立刻变得嘈杂起来,耳朵多出了许多以往听不到的声音。 不过这只是单纯的物性,也就是他以身体为根基所运使出来的能为,但若是再加上此刻所具备的心光的话…… 他心意一起,将一部分心光附着在此印之上,霎时间,耳边的纷乱和喧闹一下猛烈起来,并像是海啸一样向他汹涌而来。 他面色不变,又将一部分心光分出,附着归属于意印的“敏思之印”上,刹那间,那原本混乱的声音一下变得有序起来。 此刻可以听到李青禾正在打扫后院,而泥土之中,各种虫豸蠕动、爬行、振翅的声音的也是一样映入耳中。 顶层天台上,妙丹君正和一个弹性十足的软脂玩偶较劲,这时它好像发现了什么,停了下来,竖起的尾巴微微晃动,转向静室的方向,喵的叫了一声。 再往远处去,两个路过花道的师教对话声清晰可闻,他们正在气愤的谈论着今天报纸上的一篇文章。 随着他思维扩展,像是一团麻线被逐渐理顺,更多的声音别他“听”了出来,而且距离也是越来越远,他听到了奎文堂中迟学监在落笔书写,笔尖与纸张挲挲接触时沉而用力,时顿时续,显然他的心情不太好。 他能听到文宣堂中人来人往,各种翻动纸张的声音,而以往他看过的书,别人翻看到的是哪一页,他也能凭声音“听”出来。 只是所有能分辨出来的声音,都是他自己见过,看过,听过,或是理解的物事,但是还有很多奇怪而遥远的声音没有办法辨认那是什么。 并且总有一种混乱无比声音在干扰他,非但让他产生了某种虚幻不真的感觉,连心光之力也在成倍消耗着,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情况也在越来越加剧。 他意识到,这或许就是浊潮的“声音”。 心念一转,他将章印停下运转,心光也是收了回来。 于是一切又恢复了常态。 他在静坐片刻后,又逐一尝试了其他章印如今附着心光后的变化,而每一个章印在神异化之后都是现出了各种“神通”,而“神通”的大小,也即是神异化的程度,则视附着心光的大小程度而定。 不过这些力量固然很强,但却是零散破碎的,他隐隐感觉到,自己缺乏一个可以将之统合起来运使的章印,这或许就是通向第三章书的道路。 只是现在在玄府这里找不到具体方向,那么他只能进一步加强心光和六正之印了,至少这些“神通”威能一大,他的战斗力无疑也会随之而提高。 心思一定,他便于心下一唤,将玄章和浑章都是唤了出来,而后将自身所具备的大半神元分别往正印和心印之中填入进去。 一夜很快过去。 到了第二日,他从静室之内出来,洗漱一下,换了一身便服出了学宫,乘马车下了内城台地,往西城而来。 车马一路行驶,最后在银署门前停下。 银署从事汪守礼在得知他到来,亲自从里面迎了出来,并将他迎到内厅之中。 内厅中有一名中年男子和一名老者在此,两人显然是知晓张御要来的,此刻见他入内,忙都是站了起来,揖礼道:“张士君有礼了。” 张御也是抬手还有一礼,道:“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汪从事忙是介绍道:“张士君,这两位一位是乔师教,一位是明老,都是定鉴古代器物的行家。” 两人却是把姿态放得很低,连称在张御面前不敢称行家。 张御与他们攀谈了几句,这才了解到,这两个人都是宁光学宫的师教,不过他们和那些颠覆派却没什么关系,平时也不掺和这等事。 这两人专学乃是古代器物学,最早这个专学其实是包含在古代博物学内的,不过宁光学宫建立后,虽然处处仿照泰阳学宫,但是却没办法像泰阳学宫一样培养出这方面的人才,所以才退而求其次弄了这个学类出来。 汪从事此刻试着问了下张御,是否要喝杯茶歇息片刻,见他并无此意,也就没有再耽搁,直接引着三人往地下秘库来,接连推开三道厚重石门后,四人来到了一间宽敞的秘库中。 他这时一拱手,道:“月末要布拍一些古物,数目不少,只是这回有许多以往不曾见过的东西,难辨真伪,这就要劳烦三位定鉴了。” 就在方才门一打开的时候,张御便感觉一股热流涌上身来,而且这热流非常温和,绵绵泊泊,不像之前遇到的那样炽烈。 他目光转去,发现那是一朵巴掌大小的玉石灵芝,芝盖晶莹剔透,白赤相染,半润半晕,如冻如膏,若霞若彩,而芝杆如凝冰纯色,弯弯折来一托,可谓灵性十足。 乔师教惊呼一声,走了上来,仔细看了看,指着说道:“这,这莫非是孙氏的‘灵华慧寿芝’?” 明老慢慢走上来,取出戴上眼镜,看了看,随即也露出惊讶之色,道:“对,没错,就是孙家的那株‘灵华慧寿芝’。” 乔师教转头道:“汪从事,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汪从事道:“孙家小郎嫌土地产出不够花销,所以学人开设赤泥矿场,就将这东西抵押给了我银署,不过那矿场一年都没挖出什么东西来,家财也败落个干净。” 明老摇头道:“赤泥这东西可是少有一处地界就能挖出来的,孙小郎这显是被人骗了啊。” 汪从事悠悠道:“孙小郎这人好赌,在开设赤泥矿场之前已经抵押了宅院地契,这几年来,似他这般的人我着实见过不少。” 明老只是叹息一声。 乔师教围着那玉灵芝走了几圈,道:“可惜啊,我要有足够金元,一定要把这东西买下来,这可是孙家先祖当年从天夏带来的,听说当年大都督关征还想买过这东西,只是孙家先祖不同意,这才作罢物。” 明老道:“是啊,这是天夏的东西。” 两个人都是怔怔的看着这光彩夺目玉灵芝,仿佛看着此物,就能由此看到天夏了。 张御也是往前走了两步,他还是第一从天夏本土带来的物品之上吸摄到源能。 这“灵华慧寿芝”极有名,他也是听说过的,莫看其表面像玉石,可实际上却是一株活物,至少要三百年时间才能长到如今这般大小。 且在传闻之中,这东西是能孕育出‘芝灵’的,对于旧修来说,也是看护洞府的好东西。可他试着感应了一下,却是意外发现,这里面曾经是有过灵性诞生的,而如今却只是剩下一个空壳了。 …… …… 第一百六十七章 定鉴 乔师教、明老二人再是看了一会玉灵芝后,便收起了感叹,开始逐个鉴定摆在秘库之内古代器物。 做这等事非但需要有渊博的知识和丰富的经验,最重要的,还要有过人的人品。 乔师教和明老几乎就是靠为银署定鉴器物吃饭的,并且还签订了约书,出了什么问题,银署是要找他们问责的。 张御进来时,却没有签订任何约书,也没人来要求他要做什么,不为其它,就是因为他是夏士。 站在银署的角度上看,夏士这个身份若能单独拿出来谈论价值,那秘库里所有东西的加起来比不过,所以就算乔师教和明老两个人出问题,张御也是不会有问题的。 随着一件件器物鉴定下来,时间也是在慢慢流逝。 大部分时候,都是乔师教和明老两人在忙活。 张御只在一旁看着,没有开口说话。不过他虽然站在那里不动,可不论是汪从事,还是乔、明二人都是觉得理所当然。 在他们看来,张御身为夏士,古代博物学家,同时还是一名道法高深的玄修,比较容易的事自然无需来劳动他。除非遇到一些为难,无法确定的东西,这才会来拿给他定鉴。 乔、明二人也的确是有几分本事的,不但能迅速分辨出器物的来历,还能准确估出一个大致的价位,两人一个说,一个记录,时而轮替一下,动作迅速且又准确,相互配合的也很不错。 不过这个良好的氛围却在鉴定一个迁庐马木雕的时候被打破了。 明老认为,这东西就是后人拿前人的木雕重新雕琢改过的,原来的那个或许值几个钱,现在也没什么价值了。 而乔师教却不同意,他认为这就是一件古物,上面许多痕迹只是技艺不成熟,工具也落后的缘故,这恰好真实的反应原始的粗犷,还是非常有收藏价值的。 两人各有各的道理,因此争执不下,最后只能请张御出面判别。 张御刚才就注意到了这尊木雕,他没有拿过那东西,只是凭着超人一等感管就从各个细节上还原出了真相。 他道:“两位判断的都是对的,这东西最早雕琢的时候,原主人使的石器,作品至少在两千年前就完成了,虽然原主人雕琢的很认真,但是原本的成品很粗糙,可以说是不值一提。 后人在旧有基础上,用金属刀具简单磨削去了几分,这不但保留了原来的粗犷面貌,还使得木雕充满了灵气,可以说是化腐朽为神奇,后来这位雕刻手,称得上是一位大师,这是非常值得收藏的一件东西。” 在说出判断的时候,他还特地拿过笔来,画出了原来那个木雕的大致形状,并还在木雕上指出了那几处被改动的位置。 乔、明两人在看过之后,不由恍然,同时对他也是大为信服。 汪从事也是点头不已,心里则暗自得意。 请张御来此定鉴就是他的主意,现在看来这是无比正确的做法。 并且他还想过了,若是张御同意,那么到时候他要将后者的那副图画一起拿出来布拍,这样价钱肯定还能再高抬上去几分。 经过这么一事,在接下来的定鉴中,每当遇到难题,乔、明二人就会过来请教,张御总能给出了准确的建议和判断,这令二人更为佩服。 不过一个夏时,三人就将所有东西都是顺利鉴定结束,汪从事心情大好,便请他们到上面的茶室内饮茶。 明老在软椅上坐了下来,抚须道:“这月的器物好似多了许多,差不多有百来件了吧?虽说方才过年,可往常也才三四十件啊。” 乔师教也是道:“是啊,明老不说,我还不觉的。” 汪从事笑道:“这不奇怪,近来大批货物和军事补给往北方运送,有风声说北方又要打仗了,所以有不少商人低价卖了这些东西。” 乔师教奇怪道:“有这样的风声传出来,那布拍上还有人买么?” 汪从事悠闲的喝了口茶,道:“有啊,为什么没有?总有人会买的。”他放下了茶杯,笑了笑,“只要都护府还在,那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乔师教这时似想到什么,把茶杯重重一放,哼了一声,道:“今天我观报纸,见幕公姚弘义写了一篇文章,又在那里说那些立国之论了。” 明老道:“姚弘义此人不总是这一套么,不理他就是了。” 乔师教道:“我气的就是这个,偏偏就有人信他这一套,换了我是署公,早把此人一脚踢出去了,还轮得到他在那里妖言惑众?” 明老摇头道:“乔师教,我岂是我辈能掺和的?不非不议,不功不过,方是明哲保身之道啊。” 乔师教转头看向汪从事,道:“汪从事,你说呢?” 汪从事无奈道:“都堂之事,自有都堂诸公去理论,我一个银署从事,不过就是看管一个钱袋子的人,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张御也没有开口。在来时的路上,他也是在马车里看过了今晨的报纸,姚弘义此人在鼓吹新礼之前,早就在怂恿都护府自行立国了,虽然其人言论之上并没有提推倒烽火台,可毫无疑问,最终目的就这个。 不过即便能把此人从都堂中踢出来,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不将神尉军和那些颠覆派清除了,那么还是会有下一个人站出来鼓吹这一套的。 他这时站了起来,道:“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事,便先告辞了。” 汪从事连忙站起,道:“那我送一送张士君。” 张御点了下头,又与乔、明二人别过,就在汪从事相送之下从银署之中走了出来。 此时他看了看天色,发现已近日中,方才在银署内待了差不多待了近两个夏时。 不过在走出秘库之前,他已是玉灵芝里面源能吸摄干净了,差不多得来观读两个章印的神元,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收获。 他发现随着自己实力的提高,吸纳源能速度也是相应提升,而且这还是在不损伤器物的情形下,要是换作以前,恐怕忙活一天都不见得能吸摄干净。 看了一眼前方港口热闹的景象,他走下了台阶,并没有回转学宫,而是乘坐马车一路行往城南,出了城门后,他遁空而行,来至东边一座土丘之上。 他自袖中拿出一只骨哨,往天中一弹,此物去到高空之处,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声。 久久之后,此物落下,他一把抓住。 因为此行会去到那处遗落之地,而桃定符所说的那个素阳前辈也是殁于这一役,所以此行他想着唤上其人同往,看能不能助其找寻到那份道法传承。 且他这位师兄也同样去过安山腹地,实力也是足够,两人联手的话,大部分危险都能应付了。 但他在这里等了很长一会儿,却始终没见到桃定符的身影。 他思索了一下,记得桃定符上次去说要做什么事,需离开瑞光城一段时间,很可能此时还没有回转,既是如此,那这回就只有他自己一人前往。 若是能找到那处地界,再找机会告诉其人好了。 念至此处,他便又遁空回转。 过午之后,他方才回到了学宫内,不过没有去居处,而是直接往玄府过来,不久之后,他便出现在了事务堂中。 项淳这两天一直在等他消息,见他到来,立刻站起,拱手为礼,而后问道:“张师弟,事情如何了?可有进展么?” 张御抬手回有一礼,道:“那密卷我已是全部译读过了,若是密卷本身无有差错,那么遗落之地的大致所在我差不多已是知晓了。” 项淳神情微松,道:“如此就好啊。” 他想了想,从旁侧的抽格之中取出一卷都护府的地图,在案上摊开,道:“张师弟,你来看,从你推断出的地点来看,你能指出是在哪个位置么?” 张御看了看,道:“真正到了那地方,还需得感应灵性,并且顺着密卷所指,才能见到那处地界,不过大致范围的话……” 他沿着安山附近看了一下,起指画了一个大圈,道:“大约是这个位置吧。” 项淳仔细看了一下,这处地界已经很是深入安山深处了,而且张御在地图上所划定的范围,落到具体的话,实则是一个大到令人无力的区域。 他暗叹一声,抬头道:“张师弟,玄府之中能够飞遁的,除你之外,也就是我与窦师弟二人,可是现在的情形,我与他都无法抽身离开,这事情只能依靠你一人了。” 张御点头道:“我知道,我回去之后稍作收拾,明日便就启程。” 项淳郑重叮嘱道:“那你千万要小心,若是万一遇见到最坏的结果,你可先确保自身,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人还在,可回来之后再想办法。” 张御抬袖而起,行有一礼,道:“多谢项师兄,我会小心的。” …… …… 第一百六十八章 飞天 张御从事务堂出来,先来到偏殿之中,与辛瑶交代了一下事宜,随后他又找来严鱼明查验了一下功课,在关照了几句话后,这才步出玄府。 此时已是进入黑夜,顶上却是繁星点点,璀璨异常。不过却与前世的星图相比,这方天穹却是极为陌生的,甚至那上面闪烁的到底是不是星辰也说不好,在博物学和天图学里,这至今还没有定论。 不过他迟早有一天会去弄懂的。 他一振衣袖,大步往前走去。 在这半明不暗的黑夜之中,广场上的神怪雕像有如蹲伏在那里准备捕食的活物,可似又畏惧什么,躲在暗影中不敢显露出来,只能看着他沿着大道一路远去。 他行走时看似闲庭信步,可是速度实际上非常快,未没用多久,就回到了学宫居处。此时门前的两盏悬灯已是高高挂起,将居处及周围的院墙和花丛照得一片暖黄。 他推门入内,将手中夏剑摆在一旁的架子上,妙丹君一声叫,从高篮上跃下,他逗弄了一会儿妙丹君,亲自喂养了些丹丸,这才揉了揉其脑袋,让它自去玩耍。 回到书房后,他把李青禾叫来简单嘱咐了几句,并直言这次出去,因为情况特殊,自己也不知道多久回来,要其自己多加注意,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可以去找范澜或者柳光。 另外,安山深处极端危险,连他自己也未必能保证安全,所以也不可能带上妙丹君,只能暂时留在家中了,不过他事先已是准备了大量的丹散,让李青禾每日固定时候喂食就可以了。 交代过后,他伸手召来夏剑,回到静室之中,服下几枚丹药,就端坐下来,入至定静之中。 到了第二天,他双目一睁,从定坐之中醒来。 他一伸手,将夏剑拿住,随后将剑刃抽出,拿过一块擦布,缓缓擦拭起来。 幽暗的静室之内,剑刃在擦拭之中渐渐变得通透明亮,就好似一抹耀目凝光。许久之后,那光华一晃,倏忽不见,接着便听到铿的一声归鞘之音。 他站起身来,提剑步出静室,洗漱一番后,就泡了一杯茶,来到天台之上坐下。 天色灰蓝而未明,金曦欲吐未出,整个瑞光城显得异常幽静。 他默默看着,一直坐着未动,案几上的茶杯冒着丝丝热气,妙丹君不知什么到来,乖巧的在一旁蹲着。 待得天边红日升起,将光芒刺入云霄,他抬头看了看,端起茶杯,本来渐凉的茶水忽然又一下变得滚热起来,他从容喝了一口,放下之后,这才振袖起身。 将架子上的斗篷拿过披上,戴上了那一双手朱色手套,又把前些天抽隙炼制的丹丸放入衣兜夹层之中,他便手提夏剑,下了楼台,步出大门。 妙丹君几个纵跃,来到天台边缘,看着他逐渐远去。 张御走出学宫,坐马车由南城出了城门,来到当时召唤天平之神寄躯的土丘停下,然后他让车马自行回去。 待马车走远之后,他走上土丘,双手伸出,将遮帽戴上,望了望上空,整个人忽化一道青色光亮,如闪电一般射入天穹,向东遁去。 飞驰一会儿之后,他看着身下那无限的天与地,无边的山和海,心中总觉此刻似是缺少了点什么,琢磨了一下,知道那是什么了。 现在要是能来一首壮阔音乐,无疑可以开舒心情,映衬此景。 他不由想起,玄府里倒是有一门章印,叫作“幻声之印”,可以振动灵性,造成各种音色,可以只是自己听见,也可以是让他人闻听到。 若是由他来使,前世许多听过的壮丽之曲无疑都能重现耳畔。 他心下一转念,等这次回去之后,倒是可以将这个章印补上。 由于安山腹地是很难飞遁的,因为里面难以辨别出准确的方向,所以最好找一条易于行经的路线进入,而最合适的入口就是洪河隘口。 当初他老师带着他和一众弟子,也是从那里进入安山深处的。 故他这一次准备沿着贯通大陆南北的安山山脉一路向北,在见到洪河隘口后,再由之前行走过的路线转入内陆。 遁空有一天后,雄峻的山脉出现在了前方,他心光一长,瞬息拔高,破开云雾之后,往下俯视。 雪白的山脊呈现出蜿蜒的曲线,有的地方露出灰色的斑驳岩石,大地无垠远去,那似是一幅亘古以来就永恒不变的场景。 看有片刻,他又目注前方,速度微微提升了一些。 未过多久,随着太阳西坠,天色渐渐转入夜中,星月之光照落在山体之上,一条银线远远延伸出去,似在继续为他指明去路。 他孤独一人徜徉在天穹之上,耳旁听着山体与天地共鸣所发出空旷的回响,不停往前飞遁着。 一夜过去,朝阳又从东方升起,将光亮铺洒在大地上。 这时他远远看到前方有一个马蹄形状巨大裂口,一条奔腾的水线从密林遍布之地冲出来,往东而去。 洪河隘口。 他目光凝注那里,身上光芒一扩,速度骤然一快! 一只飞鹰察觉到什么,忽然一振翅膀,避了开去,随后一道青色虹光瞬息掠过长天,直趋远方,而天空之中,只留下一声久久不息的鹰唳。 随着愈发接近隘口,他已经能够看见都护府修筑在那里的石砌堡垒群,对比大自然的斧凿,人工修筑的齐整城墙和建筑物的规整排布呈现出另一种美感。 因为那里既有都护府的大军,以及汇聚在那里神尉军三大军候,不排除密林之中还存在有异神,所以他没有再继续直线前行,而是折道向西,在绕了一圈之后,来到洪河隘口的北面。 这里再往北去,仍然属于都护府的疆域,驻屯镇倒是有数十个,可是每个镇子的人口都不多,不足两万人洒在广大的山地丘陵之中。 至于再远一些,千多里外就又是一片大海了,那里是名义上都护府疆域的最北端了。 此时他身形微微一偏,再次向东而来,沿着与隘口平行的方向找寻记忆中的所在,不多时,他看到了一座冰雪覆盖下的黑色山体。 他回忆起当初来这里,也是曾经过这里的,在绕着转了一圈之后,就又沿着山势朝东南方俯冲而去,底下的林木渐渐变得茂密起来,只是上空的雾气好像一下多了出来,变得异常浓重。 他目中灵光绽放,分辨着下方和更远处的地势和山体。 可即便如此,随着他不断深入,景物的变化再加上某种混乱力量的影响,方向感却是在逐渐失去。 好在这个时候,他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地方,那是一座光秃秃的山岩,上面突出的岩体犹如回首鹰嘴一样朝着某一方向,非常之显眼。 他记得山壁之上有一条“小径”,当年他的老师就是带着他从那里进入安山腹地的,那也是考验他的心性定力的第一关。 在飞遁近前之后,他很快找到了那条“小径”,这其实就是一棱棱从山壁上突出的岩石部分,断断续续形成了一条看去可以通向的“道路”。 而当年堪称险峻的所在,现在对他来说已不算什么了。 他这时留意到,在山岩空缺的地方,被上插几个木楔,当初路过的时候并没有这些东西,这很可能是后来当地土著所为,或许是某些上山朝拜狂信徒或者上山采摘草药的猎人。 他袍袖飘荡着,在此滞空停留了一会儿,就沿着这条路径而行,慢慢投入到了密林之中,最后落下身来,停留在了厚厚的落叶之上。 这里的生灵似被惊动,几只雨林小蜥蜴从断裂树干从快速爬走。而他的感官中,此刻至少有上百种生灵在往远处疯狂逃避。 这是出于本能的畏惧,因为他身上腾绕的心光就好像是突然闯到此地的强大灵性生物。 因为生灵的异常很可能会惊动这里的土著,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要知这里距离隘口其实并不十分远,所以他稍稍收敛了一下心光,并隔绝了自身的诸多信息。 当然,这并非是完全稳妥的。因为有些灵性生物对自己生存的环境非常熟悉,陡然多出来的空白反而会引起注意。 不过这种情况并不多见,他需要重点防备的其实是异神,在有异神祭坛建立的地方,只要有不是信徒的人经过,立刻可以被其察知,这就要小心应对了。 他现在需要到达密卷中所说的某个地点,再介入密卷主人当时的灵性情感之中,以此可以观察出更为准确的道路,不过距离那里还有相当远的一段路。 他观察了一下四周,稍作回忆,便一提夏剑,朝着密林之中某一处走去,他记得,前方不远处应该存在一处古老的遗迹,找到那里,就可以凭着古代留下的残存道路继续往下行进。 …… …… 第一百六十九章 废墟 张御戴着遮帽,手提夏剑,踏着腐朽树叶的堆层,在密林之中行走着。 泥烂的沼泽和充满腐败物的池塘丝毫没能阻碍住他,如履平地般走了过去。阻挡在面前的枝叶藤蔓每每自行分开,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那里为他开道。 不在密林中行走,永远不知道的这里植物多密集,从上到下几乎每一寸空间都被它们所利用起来,看去凌乱,其实每一株植物都在自己所应该在的位置上。 雨林中足以让人致命的毒虫都在尽量远离他,而那些有着鲜艳花瓣的食肉植物则在他经过的时候一动不动。 大约两个夏时后,一场倾盆大雨落了下来,虽被上面繁密树叶挡住了大部分,可仍有不少流淌下来,只是在落向他的时候,却被一层莹莹微光挡住,并毫无减损的滑落下去。 不过一会儿,雨势稍小,只有淅淅沥沥声响还在继续着,但代之而起的却是浓重的迷雾,还有各种虫豸的小型生灵的古怪叫声。 前方枝条又一次被移动后,雾气不知什么时候散开了,他发现自己站在了一个高地边缘,而一座残破的古代废墟出现了眼前。 阿苏里城。 上个纪元时期曾经抵抗血阳古国的一个小国,也曾有过较为灿烂的文明。 血阳古国本来是位于大陆深处的王国,而其却选择西面的海岸方向扩张,这自是与当地的土著部落和国家产生剧烈冲突。 包括瘟疫之神伊米特里所出身的“库鲁因奇”,也曾是抵抗国度中的一员。 张御听过一个长久以来流传一个说法,说是血阳古国的侵略是因为在战败之后逃亡至此的,不过这个说法里面还存在着很多矛盾,所以对此还是有待考证。 他在这高处看了一下,当年他老师带着他们经过这片遗迹的时候,曾在此间宿住了几晚。当时那里还有一个食人部落,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前就被一道剑光清理干净了。 如今六年过去,也不知道这里是否被其他东西或异神信徒占据。 他从高地之上一跃而下,无声无息落于地面之上,而后向前行进。走了没有多久,一根根断裂的石灰岩的方柱逐渐显于眼前,原本宏伟的建筑大多都已坍塌在泥泞之中,精美的浮雕上爬满了藤蔓和青苔,唯有在视线尽头,一座巨大的背靠山丘的梯形神庙矗立在那里。 这个时候,他在一根断裂的柱头旁边停顿了一下,目光下移,那里有一道划痕,还有一个火柴人的独特记号,这是当初他在这里留下的。 他伸手比了一下,自己当时的身高与现在差的太远,才到胸前位置。 收回目光后,他就沿破碎的石道而行,很快来到了神庙之前,再踏着台阶往上走去。 来到上方之后,他意外发现当年的篝火印痕还残留在平台之上,这引发了他很多回忆。 只是此刻他也是在想,当初自己那位老师当初带他与一众弟子去那里,真是的只是为了游历么? 就在这时,他神色微微一动,往一旁看去,一座只剩下下半身的神像上方,出现了一头体态轻盈而优美的豹子,它有着黝黑发亮的皮毛和绿色的眼瞳,此刻正幽幽盯着他。 这是一头密林豹,一头灵性生物,看来这片领地的主人现在属于它。 张御平静的看着这头豹子,似这等生灵,因为生来具备灵性,通常都是拥有智慧的,是可以用灵性进行的沟通交流的。 他此行目的是为了找到那处遗迹,要尽量减少路上可能遭遇到的麻烦,密林里的灵性生物实在太多了,杀也杀不完,就算这头密林豹被他杀了,也会有其他东西过来占据这里,所以能不动手就不动手。 那豹子在与他对视一会儿,似是感受到了他心光之中的浩瀚与宁静,于是慢慢俯低身形,跳下了断柱,几个敏捷的跃跃后,就踩着一截断树离开了。 张御收回目光,将夏剑放开,任由其飘在一旁,而后一股无形之力扩散开来,将灰尘和污泥清理出去,他盘膝坐下,拿出丹丸服下去,入至定坐之中。 前面的路还算好走,但从这里开始,就可能进入异神的领地了,所以他要尽量保持在巅峰状态。 夏剑似有生命般悬在那里,有时候会凭空回绕一圈,这是心里的戒备在起作用,若是任何有敌意的东西到来,心湖的沟通会使这把剑在第一时间作出示警。 半个夏时之后,他站了起来,把头一抬,凌空飘起,来这座神庙背后的高丘之上。 他环视一圈,很快目光落到了远方一根巨大的树木之上,那高若与天齐的身影,在诸多密林之中,显得尤为突出。 这是一株非常少见的灵性植物,名为“塔鲁巨树”,虽然它的智慧十分低微,但是实力不弱,灵性生物和异神都会主动避开。 那里是他下一个要去地方,与他要去的遗落之地相比,虽然是绕了一些路,但也可以减少许多麻烦。 他看了一眼那些时不时飞掠而过飞鸟,此刻十分想就这么飞遁过去,可是这里浊潮浓烈,破碎感十分严重,只有这些生灵可以自由自在在此飞行,但凡借助灵性飞遁,那么必然会受到浊潮影响,恐怕不等他到达那里,就会失去目标,偏失方向了。 他一紧斗篷,自高丘之上下来,沿着阿苏里城早年修筑的破碎道路,朝着塔鲁巨树所在的方向寻去。 两天之后,他在跨过一条林中的溪流的时候,方才踏足实地,就忽然感觉自己碰触到了一股稀薄的灵性,那种湿滑且冰冷,那种感觉且就在此刻,与此同时,好似有一道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这应该是跨入了某个异神的灵性领域之内了,而从那充满恶意的灵性上看,对方是不可能让他就这么安静离去的,于是站在了原地,没有再往前去。 因为他知道,对方会主动过来找他的。 只是等了十几个呼吸,就有一团绿色的火光凭空燃起,光芒周围剧烈抖动着,并发出轰鸣呼啸之声,随后一个长着蜥蜴瞳孔的人影自里走了出来,他有着高长强壮的身躯,身外包裹着五颜六色的鳞片,身躯之后还有一条强壮的尾巴。 异神看到他之后,露出贪婪的目光,分叉的舌尖快速伸缩了一下,道:“来自远方的神明,交出你的灵性和生命力。让伟大的图瓦更加强大!” 张御能认出,这是一个“图瓦神”,也就是灵性生物被人或者类人生灵膜拜之后成就的异神,其实说是半神也可以,安山之东密林之中最多的就是这种东西了。 此类异神能认识到自己的力量,可是智慧不高,还受兽性本能的驱动,脑子里只有杀戮、食物及交配这几种东西,没有丝毫交流的必要。 所以他一言不发,手一抬,一声鸣响,夏剑已经跃入手中,随后剑尖斜指一侧,缓步走上前去。 异神冲他咆哮一声,周围的树木像被巨大的气爆冲击,全都断折飞舞了出去,随后猛然向前冲来,身上的灵性光芒闪烁着,犹如彩色霞云一般荡漾飘动着。 张御遮帽下的脸容看不清楚,只是身上的心光轰然一腾,挥剑一斩! 密林之中闪过一道璀璨的剑光,数里之内一瞬间恍若白昼,在闪了两下,旋又收敛下去。 张御轻轻一振腕,剑刃之上最后残留的余光缓缓退下。 异神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片刻后,头颅掉落下来,无头尸体倒在了泥地上,它全部的灵性,意识、乃至生命力,全被这一剑所斩杀。 张御锵的一声收剑归鞘,此时一道白色光影从残尸身上飞起,倏地来到近前,他一把拿在掌中,这是一块指头大小晶莹透亮的宝石,当中有一道竖瞳,这是这名图瓦异神残留下来的神异组织。 他看了一眼后,顺手放入了衣兜中,随后把袍袖荡开,手提夏剑,大步往前走去。 接下来的三天中,可能是由于他的路线较为笔直,如一把利剑直接指向目的地,根本不带一点偏的,所以又撞上一头意图袭击他的灵性生物和一个图瓦神,都是被他一剑斩了,并顺手收下了它们的神异组织。 在进入密林的第七天,他终于来到了那株“塔鲁巨树”的附近,但这时他脚步微顿,因为他能感受到一股恐惧和畏忌之感,还有偶尔传递出的乞求情绪。 他抬头看了看,这是这头巨树在向他求助。 此刻最好的做法,就是直接转头离去。 不过这并不见得就一定能避开麻烦。而且他需要去到树顶之上辨认下一个去处,恐怕没办法一走了之。 他稍作思索,便往里走入进去。 此时此刻,塔鲁巨树的灵性力量之中传来了感谢的情绪,并且每当他走过一段后,就会有一根树藤降下来,替他指明方向。 差不多有一刻之后,他终于走到那巨大的树干之下,此时他眼眸微微一凝。 前方一根垂落下来的藤蔓之上,一名拿着玉箫的白衣道人半靠在那里,头颅微仰,闭着双目,一只脚落下来,微微晃动着,神情轻舒惬意。 …… …… 第一百七十章 箫灵 张御在一路过来时,为了避免碰触到异神的灵性,所以把以往放开的心湖全部收敛起来了,只是单纯依靠直感去察知危机。 而此刻在见到这个白衣道人的时候,他自身的灵性就在发出警兆,提醒他尽量远离这个人,同时手中的夏剑也是在那里微微颤鸣着。 白衣道人这时停下微摆的脚,睁开眼睛,慢慢向他看来,可是他的两只眼眶中却是空空洞洞,只有一缕黑烟在里面盘旋。 张御一见其人这模样,神情微凛。 他知道对方是什么了。 混沌怪物! 尽管在道册上见过不少关于这类东西的记载,可亲眼见到还是第一次。 据他所知,浑章修士在修炼过程中若是受大混沌的侵染过甚,那么就会完全舍弃人的一面,从而变成这种东西。这个人看着一副修士的打扮,那会否曾经就是一名浑修呢? 可他再观察了一下,却又有些不确定,混沌怪物在没有进行灵性变化之前,就是原主的映照,而对方的气质却更接近于旧修。 因为他老师的缘故,他对这种出尘飘逸的气质尤为熟悉,而且对方手里所拿的那根玉箫看去就是一件法器。而无论玄修浑修,大多数人都是不用法器的。 不对……法器! 他目光微动,混沌怪物几乎抛弃了物性的那一面,称得上是一种纯粹的灵性怪物,物性攻击对它几乎不起作用,唯有用同样的灵性将之驱杀,所以没有可能带上法器。 如若是这样,那很可能变成混沌怪物的是这根玉箫的法器器灵,而并非是白衣道人本身。 如此就解释的通了。 法器的器灵并没有智慧,也不是单独的生灵,只是里面寄托了主人的灵性情感和意识,这样在运用时可以更好的和主人共鸣。 可在脱离了主人后,里面的灵性若是不散失,并在独特情况下保留下来,那么很可能会变成另一个灵性意识体,且会继承了原主的某种情感。 张御心下猜测,那个白衣道人或许就是六十年前一起进攻那遗落之地某一位,只是最后可能战殁在某处,而他的法器也是遗落在此,后来不知道受了什么影响,才变成了如今这模样。 这么看来,对方并非是纯粹的混沌怪物,只能说是半混沌化,否则就会完全抛弃对物性的附着了。 假若是这样,那还稍稍好对付一些。 正在思索之时,他看到那个怪物在注视了他一会儿之后,身躯微动,似有站立起来的趋势,他考虑了一下,便往后退了几步。 对方动作微微一顿,用空洞的眼眶看了他一会儿,又把头转了回去,重新靠在了那株藤蔓之上。 张御见此,心下已然有数。很显然,由于现在这头怪物盯上了塔鲁巨树,想要吞掉的后者的灵性,从而壮大自己,所以对他还不感兴趣。 不过这也只是暂时的,除了异神之外,这种怪物会本能对身边一切具备强大灵性的生灵感兴趣,灵性越高,便越吸引这种东西,等到将巨树灵性吞下后,那就会主动来找他了。 当然,他若走得够快,这东西也未必追得上。不过终归是个麻烦,混沌怪物最好是在最弱小的时候解决掉,等到壮大起来,将更难应付,甚至可能会被异神所利用。 他思考了一下,要对付这东西,首先要了解这东西的力量层次,但他自己用心光去直接接触的话,这并不是什么正确的做法,一不小心,很可能也会被那恶气所侵染。 于是他对着塔鲁巨树传递出一个要求,过了一会儿,一根枝条垂下,他伸手上去,一把拽住。 就在抓到的一瞬间,他心神微微一震,而后他就看到了一团巨大的青色灵性光芒,这光平和而温暖,范围极大,把他所站之地都是笼罩在内。 而此时此刻,一团仿佛能吞没一切的黑色正在不断侵蚀着这光芒,并逐渐壮大自己,通过这枝条,他能感受到其中传来的一股股幽沉和混乱。 看到这一幕,他才明白为何塔鲁巨树对这个怪物没有办法,其尽管拥有庞大的灵性力量,可是运用的手段技巧几乎不存在。在碰到那些灵性生物和异神时,其还能靠庞大的灵性来进行威压,可这一切放到混沌怪物身上就不管用了,塔鲁的灵性在它面前就像薄弱的雾气,尽管到处都是,可是并不凝练,一吹就散。 张御他自忖自己单纯从灵性上说,也一样比不过这头混沌怪物。 可是好就好在,这种东西是没有任何智慧的,只是凭借着本能行事,而且他现在也并不是一个人,主要压力都被塔鲁巨树承受过去了。 他目光落到了那一根玉箫之上,只要能将玉箫打碎,这东西失去了凭附,只有单纯的灵性,那么就成了无源之水,下面无需战胜它,只要等其灵性耗尽,那么就可以将之消灭。 念至此处,他以自身灵性与塔鲁巨树交流了一下,要其稍候尽量牵扯这个怪物的注意力,好让自己有好有机会出手。 在沟通完毕后,他放开了枝条,眼前的景象顿便消失了。 他注视着那玉箫,这东西若是曾经为旧修法器的话,那么坚韧程度可能完全超乎他的想象,要将之破坏,那必须倾尽全力了。 他缓缓呼吸了一下,伸手出去,握住剑柄,将夏剑慢慢从剑鞘之中抽出,横抬至眼前,而后就把精神气意凝注其上。 过了一会儿,剑刃微微颤动,而后有一缕缕流光从他身上浮出,并流淌入其中。 渐渐的,剑刃一点点亮了起来,变得灿烂而不可直视,又过去是几个呼吸,那光芒却是往里收敛,不再向外散发,就看就是一抹凝光。 这一刻,他感觉自身的精神意志都变得凝练无比,好像完全投入到了剑身之中,剑与心意似已是完全融合到了一起,再也不分彼此。 他似能感觉剑在发出欢呼雀跃,似乎再往前一步,就能发生某种蜕变。 那个白衣道人这时猛然一转头,眼眶之中的黑烟收缩了起来,整个人坐了起来,似是察觉到了威胁,要对他出手了。 可就在这时候,塔鲁巨树所有的枝叶一阵摇晃,哗啦啦一阵巨响,密林之中仿佛迎来了一阵飓风,它原本团缩起来的巨大的灵性力量一下迸发出来,就像海浪一样压了下来! 白衣道人身躯剧烈闪烁了一下,这刹那间,其若消失又出现了一次,就像是一个不实的虚影。 张御这时把夏剑从面前移开,注视着前方,而后向着这怪物迈步迎去,开始他走得还很缓慢,可随着与之逐渐接近,他的的速度也在逐渐变快,最后脚步轻轻一点,扬剑高举,借势一个挥斩! 白衣道人此刻无法动弹,但它也没有躲闪的意思,张御这一击也没有对着它的身躯而来,而是精准无比的一剑点在了那玉箫之上! 轰! 张御微微一个失神,发现自己站在了一条滔滔流淌的江河边上,数不尽的浪花在里翻滚着,对岸桃花点点,云涌雾漫,不远处,白衣道人站在一株柳树之下,正吹动着玉箫,萧声苍茫怀古,意境悠远。 半晌后,他放下玉箫,怅然问道:“道,道在何处?道友知道么?” 张御迈步来到他身边,望着眼前如诗如画的美景,道:“御也在寻。” 白衣道人笑了起来,抬起玉箫,目光中满是温柔,道:“这是我十八岁入门修道时一个女子送我的,百余载修行,她不离不弃,我心存高远,随船远渡,要为天夏教化众生,开道于蛮荒,她说等我回去,我应下了,可如今我却无法应诺了。”他把玉箫缓缓递来,“道友,你代我送回去吧。” 张御伸出手去,只觉手中一沉,接住了那玉箫。 白衣道人望向远方,衣袂飘拂不已,感叹道:“好想再看一眼天夏啊。” 乒! 好似一面镜子破碎,眼前的景物片片散开。 张御仍是保持一剑击出的架势,随后听得清脆细微的声响,那玉箫之上裂纹蔓延,而后片片碎裂,掉落在地。 他抬头看去,白衣道人站在那里,眸子清亮,神情温润和平和,对他微微一笑,而后就随一阵微风飘散而去。 他把剑归鞘,看了一眼地上,伸出手去,将那一枚印有“萧涵生”三字的玉箫碎片捡了起来,那字迹娟秀,似是女子所刻,想了一想,又将玉箫后面的一根红色缀结也是拿起,缠了一缠,一并放入了衣兜中。 塔鲁巨树这时传递向他传递来一阵阵喜悦,并有数根纠缠枝条一起垂落下来, 张御走了上去,随着枝条被抽动,他视线也是随之缓缓抬高,许久之后,他来到了树冠之上,迈步出去,在厚实的冠叶站定。 前方浓雾缓缓散开,一方巨大的湖泊出现在眼中。 那就是去往遗落之地前的最后一处地界了,到了那里,就可凭借密卷主人的灵性情感,寻路去往那遗落之地了。 只是此刻,他思及那白衣道人,却是不由想到,那些前往镇杀异神的前辈虽然亡落在这片异陆之上,再也不曾归来,可他们心中当也是想回去天夏的吧。 他望向远方,手中夏剑发出轻轻鸣响。 放心吧。 我会带你们回去的。 …… …… 第一百七十一章 魔藤 离开塔鲁巨树之后,张御认准方向,朝着那一方湖泊前行,只是到了那后,下面的路就不是他之前行走过了,需要自己靠自己来分析辨识了。 此时他手中持有一根青翠的枝条,大约四尺来长,上面没有分叉的枝叶,光润而坚韧,外面还有一曾水雾灵光。 这是塔鲁巨树赠送给他的一根心枝,分出了一根,就等于分出了一部分生命力,若是在某个地方种下,只要条件允许,那么日积月累之下,就会再成长为一株新的塔鲁巨树。 而放在眼前,这枝条另有妙用,轻轻拨打之下,就可以通过草木知晓更远处的情况,可以让他在不放开心湖的情形下避开许多麻烦。 在行进途中,他却是在思考一些疑问,为何在自己到来的时候,那玉箫器灵恰好出现在自己的道路之上呢? 他问过塔鲁巨树,对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后者传递的情绪七个日升月降之前,这恰好是他踏入密林的开始。 那这是否有点太过巧合了? 不知为什么,他总感觉里牵扯这似与浊潮有一些关系。 从玄府对浊潮的定义上来看,这就是来自于大混沌的影响,那么那玉箫器灵的半混沌化,是否也是因为浊潮的缘故? 他摇了摇头,这里面实在缺失了太多的信息。 实则玄府若是还居于都护府的礼制最上层,那么除了对抗超常力量外,就是负责弄明白诸多异常事物的根由,并设法将之消弭,如此在危机来临之前可以更好的应对。 可是现在都护府凌驾在上,玄府陷入了与神尉军的对抗中,自己还不顾过来,哪还有闲暇去管这种事? 这也幸亏都护府才三百多万人,上下沟通的层级也相对较少,外面又存在有大敌,再加上从天夏带来的治事框架,所以还能支撑的住,犯了错处也能及时纠正,要是人数再多一些,那面临的情况将更为复杂,矛盾也将更多。 有了心枝之后,他这一路之上速度很快,只是一天一夜之后,就来到了前天在树顶之上看到那方湖泊处。 自他走入密林开始,上方就一直在笼罩一层昏暗之中,好像走入了一处幽深的笼子里,而在这里,所有一切却是对阳光敞开了怀抱。 澄净的天空下,薄薄的云雾掩映之中,宁静的湖水清澈见底,从湖水到湖畔,由于光线和水域的不同,晕染出了丰富的色彩。 他行至湖畔边上,来到了记忆中一块岩石边上,起手拍了拍。 记得当初他的老师就是在这里只用寻常人的力量就轻松斩杀一头内湖夭螈的,而在这块岩石下方,同样能找到一个个小小的火柴人记号。 这时他若有所觉,转头一看,哗啦一声,一头大鲑忽的从水中窜出。 在他的目光中,一切都变得缓慢了下来,那大鱼先是宽长的吻腮撞开水面,而后是整个修长的身躯一起冲出来,在半空中时,那强健的尾部有力的摆动着,浑身荡漾出一种充满活力的韵律,在高高跃起片刻之后,这头丈许长的大鱼才一头扎入水中,一时水花四溅。 一阵风吹来,令衣袍晃动不已。 他伸手将遮帽摘下,静静的看着那碧蓝的湖水,还有湖面上飞过的一只只白鸟,站在此间,丛林中所带来的闷热潮湿一扫而空,分外清舒凉爽。 伫立许久后,他才再次戴上遮帽,手提夏剑,离开了这里。 而在他走后一段时间,密林内才陆陆续续有一些生灵走出来到湖水旁饮水。 半日之后,他走到了一个巨大石雕人像之前,这石像只有一颗巨大的头颅,就这么摆在了地上,雕像的五官非常夸张,大张着口,似正在对某一个存在发出强烈的祈求。 “就是这里了。” 张御站在这里,想着密卷上的那句话,“苏帕沙的头颅为我指出了明路……” 从这里开始,他需要介入密卷主人灵性情感之中,从而接受其人的指引了。 他闭上双目,过了一会儿,再睁开眼,就看到一个戴着羽冠的土著跪在那里,对着石像不停膜拜着,而后他站起身来,一脸狂热的往密林深处走去。 只是随着他的奔跑,他的身影也在渐渐由实转虚,最后消失至无,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丝声息发出,但是前面的枝叶却是来回一阵晃动,好似方才真有人从那里经过。 张御看有一眼,思考片刻,就朝着那土著消失的地方走了过去。 而在另一边,比他早出发十多日的林楚等人一行人,此刻也已经深入到了安山腹地,不过他脚程却并不比他快多少。 且出发时二十余人的队伍,现在只剩下了九个人了。 他们此刻衣衫破烂,看着有些狼狈,若不是灵性外层可以排斥污秽和泥泞,那将会比现在更为难看。 这一路上,他们每天都会遇到凶残的灵性生物,有时候还会碰上疯狂的图瓦半神。 这还是在三大军候做出一副进攻姿态,导致众多图瓦和土著部落被征召被前往洪河隘口,内陆略显空虚情况下,可以想见,平日的安山以东的内陆腹地是多么的险恶。 然而他们最讨厌的其实是各种各样毒虫,那种半人大小的凶猛飞虫倒是好对付,一击就可以杀死,反而那种很难观察到的寄生虫和吸血虫无时无刻不在困扰着他们。 灵性表层是要消耗自身灵性,不可能一天到晚时时刻刻运使着的,他们只能轮流戍守。 而林楚也是不复出发时候的意气风发,终于肯从天上下来,老老实实在地上走路了。 此刻他们一行人正围坐在一堆压抑的篝火之前,或躺或坐,一句都没有,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林楚看着众人道:“诸位,再忍忍吧,再往前面走一段路,我们就可以探明路线了。” 一个伍长言不满言道:“林队率,再这么下去,还要死多少人?”他不关心别人死不死,他只知道,再这么下去,自己迟早要完。 莫队率是这里状态保持的最完好的一个人,她身披覆面铁甲,平时哪怕不用灵性力量,也一样能护持住自己,至于别人,在面前的就救一把,离远一点的死就死了,她懒得去多管。 不过她也看得出来,再这么下去,人心就要散了,到时她一个人可走不出去。 她环抱双手,道:“林队率,说说吧。” 林楚道:“说什么?” 莫队率看着他道:“我们在这里已经走了二十多天了,你在找什么?或者说你在找什么人?” 林楚目光闪烁了一下。 莫队率道:“我想你说出来比较好,再瞒下去,没几个愿意跟你走,你做不成事,想必回去也不好交代吧?” 林楚望了望篝火周围,见所有人都是目光幽幽看着自己,不由心中一跳,随即他哈哈一笑,故作洒脱道:“莫队率不要见怪,因为是几位军候吩咐的事,我也要谨慎一点嘛,不过到了这里,也没什么不好说了。” 莫队率道:“好啊,那就你说啊。” 林楚咳了一声,作出一副严肃之态,道:“这次我们不是来探路的,而是奉命与一个血阳古国的神明接触,与他做一桩交易。” 听到他与血阳神明做交易,在场所有的神尉军都没有什么反应,因为他们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莫队率嗤了一声,道:“所以我们就是为了找这个异神?” “对!” 林楚又解释了一句,道:“不过你们放心,最艰难的路我们已经走过了,接下来他们会派人来接应我们的。” 他看了看众人,“我们……其实只要等在这里就可以了。” 先前那名伍长却是有些烦恼道:“那到底要等多久呢?” 林楚打个哈哈,道:“快了快了。”他心中也是十分焦躁,暗道:“按说该来了,怎么还不来,这些异神怎么可能忍受长眠之地的诱惑?” 想了想,他站起来,道:“我去周围看……” 这时莫队率忽然一伸手,低声道:“别出声。” 林楚一皱眉,所有人也都是警惕起来。 他们先听见沉闷的声响,而过了一会儿,某一处的树叶簌簌动着,挡路的植物被踏烂,而后一排排手持石矛的高大血羽战士从密林中走了出来。 莫队率立刻站了起来,同时双手一抄,将两把战斧拿到了手里。 其他的神尉军也是纷纷站立起来,做出了防备的动作。 林楚忙高声道:“别动手!” 这些高大的血羽战士走上前一段路后,就在一个合适距离下停了下来,而后当中两个往中间一转身,又各自整齐的退开两步。 在露出的空隙中,一个拄着拐杖,背后长着肉瘤的年老祭祀走了出来,他十分苍老,面上的皮肉全部贴在了脸颊上,一半脸被布条覆盖着,身上用有一圈圈藤条缠绕着,但仔细看着,可以发现那些藤条似都如活着一般,在慢慢扭动着。 莫队率语声沉凝道:“魔藤祭祀。” 如今血阳古国的诸多祭祀之中,有三名祭祀最为有名,实力也是极强,毒心祭祀摩亚帕加、血蝎祭祀乔拉扎卡,还有就是这位魔藤祭祀恰纳苏姆。 林楚却是一点也不畏避,他直接走了上去,抱怨道:“终于等到你们了,我想要的东西呢?” 魔藤祭祀左右看了看,头上的布条微微晃动着,他用天夏语道:“我们要的东西呢?” 林楚不满道:“我们人都在这里了,难道还怕会不给你么?” 魔藤祭祀看了看他,把拐杖一顿,侧过身去,用手一招,示意道:“跟我来吧。” …… …… 第一百七十二章 神袍 魔藤祭祀恰纳苏姆在前面引路,神尉军的一行人全都跟了上去,只是两旁并道而行血羽战士让他们很不自在。 莫队率对着林楚道:“魔藤祭祀的背后是屠杀之神伽库,你说的交易,不会是和这个异神吧?” 林楚回道:“就是他,别看我,这是几位军候决定的,我只是奉命行事。” 莫队率道:“我只是感觉有些不托底。” 林楚知道她在担心什么,道:“放心吧,交换结束后我们就回去,待不了多少时候,而且现在三位军候都在洪河隘口,大战一触即发,而我们只是一些小人物,杀了我们又能改变什么?” 莫队率没有再说话,不过她知道,事情绝对没有林楚说的这么简单。 在走了小半天后,队伍来到了光秃秃的小丘之前停下,上面能看到有一个洞窟。 魔藤祭祀转身道:“下面只能一个人能跟过来,你们谁来?” 林楚对莫队率道:“莫队率,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吧,我去去就回。” 莫队率看了看他,道:“别死了,我不会为你报仇的,只会第一个跑。” 林楚看了一眼魔藤祭祀那阴暗干瘪的脸庞,咳了一声,道:“莫队率,玩笑了。” 他走了出去,道:“恰纳苏姆祭祀,我和你去。” 魔藤祭祀看了看他,没有说什么,拄着拐杖往山丘上方走去,林楚马上跟了上来。 土丘不高,两人走了百来步就到了那个洞穴前面,魔藤祭祀顿了顿,用拐杖一指,道:“就在里面了。” 不知为何,林楚此时略略有些紧张,抚了抚自己的左手手背,就跟着魔藤祭祀进入洞窟之中,大概十多步后,洞窟的通道一折,他也随之转身,可脑袋转过来的那一刻,眼睛不由一下睁大。 就在洞窟的尽头处,有一块两人来高的红黄色晶石,这东西看上去就像一块巨大的琥珀,而里面却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魔藤祭祀道:“他就是那个唯一一个从神眠之地出来的人,我们用尽方法也打不开这东西,”他盯着林楚道:“不管他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你们都必须把东西交给我。” 林楚回过神来,道:“放心吧,我们既然到了这里,东西就一定会给你们的,现在我要辨认一下这位的身份,请你回避一下,没问题吧?” 魔藤祭祀没说什么,拄着拐杖往外走。 林楚听他走远,就走前两步,仔细打量这块类似琥珀的东西,他看不见里面那个人的容貌,但是可以见到,那个人半跪在那里,好像在承托着什么。 这时他忽然感觉自己的左手手背一阵发热,赶忙将上面的一层假皮撕开,露出了里面一双眼睛,正在骨碌碌乱转着,他抬起手,对着方向一摆,心中问道:“赫军候,这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么?” 过了一会儿,他的耳边传来第二个人说话的声音,“没错,就是他了,前神尉军副尉主应重光,复神会没有骗我们!” 林楚道:“这包裹着他的东西是什么?” 那声音道:“我们确认过,这是修士的手段,我猜测,应重光在从神眠之地出来的时候多半受伤不轻,说不定快死了,但他应该早有防备,所以用这东西保护了自己,把自己封存了起来,等着都护府的人打赢之后来找他,只是他怕是也不想到,都护府虽然打赢这一战,可也没能力再来找他了。” 林楚道:“那么我现在就把那密卷给那些土著么?” 那声音道:“给他们吧,神眠之地对我们没什么用,我们也没打算进去,不过玄府的人应该得到消息了,说不定也能找到那里,就让他们去抢好了,无论谁吃亏对我们都没坏处。” 林楚有些犹豫道:“可是,神眠之地里不是还有我们神尉军前代的正尉主和四大军候的神袍么?就这么送给他们了么?” 那声音道:“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照我说的话去做。” 林楚眼神闪烁了一下,道:“好的,赫军候。” 他转过身,对外面道:“恰纳苏姆祭祀,我已经确认好了,我现在就把东西给你。” 魔藤祭祀又走了过来,盯着他道:“东西呢?” 林楚自腰间的牛皮袋里拿出两张折叠好的羊皮纸,递给他道:“密卷就在这里,东西给你们,至于你们能不能找到与我们无关。” 魔藤祭祀急急上前,一把抢过来,他打开羊皮纸看了看,身上的藤条纷纷扭动着,他看过之后,神情激动无比,双手高举起羊皮纸,一脸狂热喊道:“当初我们跟随神明离开,就此遗忘了祖先之地,现在这里终将又要回到我们的手中了!” 林楚听不懂他在那里说什么,只觉他在那里发疯,他咳了一声,道:“那么,恰纳苏姆祭祀,我们的交易算是达成了?” 魔藤祭祀神情恢复了冷静,看了看他,用天夏语道:“我们的交易达成了,我会遵守约定,一直到你们走出摩哈卡主宰的森林之前,我们都不会攻击你们。” 话说完之后,他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林楚见他离开,浑身一松,他看了看那个琥珀,然后在心中问道:“赫军候,我们下来怎么办?” 那声音道:“解开那个封存,把应重光的神袍带回去。” “怎么做?” “把你的手放上去,神袍之间会有共鸣的,应重光的意识在感应到之后,会自己放开封固的。” 林楚若有所思道:“原来是这样。” 那声音道:“好了,别磨蹭了,快点解开这东西。” 林楚却是站着不动,他忽然一笑,道:“赫尉主,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翼神这件神袍,而我能飞天,却为什么没有翅膀么?” 不等那声音回答,他自顾自说下去,“因为我向往自由自在,不受拘束,所以我不需要翅膀来束缚我!” 过了一会儿,那声音道:“你想说什么?” 林楚抬起手,一瞬不瞬凝视着那两只眼睛,道:“所以,我为什么要听你们的?” “你想造反?” 林楚一声大笑,道:“想造反的不是你们么?” 那声音威胁道:“你这里的一举一动,我都一清二楚,你考虑清楚了再选择怎么做。” 林楚露出不屑之色,道:“别骗我了,这里距离洪河隘口太远了,你的灵性力量根本达不到这么远,你寄托在我身上的灵性不过是一个死板的意识,所以我要做什么,你根本就不可能知道吧?” 那声音沉默片刻,才道:“林楚,你很聪明,但你是披不上那件神袍的。” “哦?为什么?” 那声音道:“你知道为什么愿意把这件事交给你么?” “因为我会飞?” “那只是一个原因,应重光的这件神袍只有天夏人才能披得上,是危急时刻用于传承的,而你是安人与天夏人的混血,所以你是穿不上的,你趁早绝了这个念头吧。” 林楚玩味道:“你怎么又能肯定我不是天夏人呢?” “你是天夏人?不可能,你的父亲是夏人,母亲是安人,我们查的清清楚楚!不然我们不会让你进神尉军的。” “哈哈哈哈……”林楚狂笑起来,“你恐怕不知道吧,我出生后被亲生父母抛弃在荒野里,是我现在的父亲收养了我,可是,我实实在在是个天夏人,我从来没在那些异神身上感受到那种心灵上的压迫。只有你们这些废物才会畏惧那些异神的力量。” 那声音感觉到了不对,又道:“神尉军的力量是你难以想象的,我们现在还有一个大计划,林楚,听我一言,现在住手,把东西送回来,还来的…… 林楚不待他说话,一把将自己手背上的皮肉连带着两个眼珠子扯了下来,扔在地上,而后一脚踏烂,又用脚尖碾了几碾,骂道:“呸,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抬起头,看着那巨大的琥珀,道:“我的道路,我自己走!” 他走上前几步,慢慢伸出手去。 他知道,神尉军从复神会那里得到了应重光的消息,所以愿意用神眠之地的消息与血阳古国的余孽交换回这件神袍,可是这样一来,神眠之地里剩下的神袍就等于送给那些土著异神了。 可为什么要舍弃? 只要他夺到这件神袍,披上之后,就拥有了原来神尉军副尉主的力量,随后他就会去找到神眠之地,而后将所有的失落神袍搜集起来,再组建属于自己的神尉军! 从此再也不用受人摆布! 这时他的手终于伸到了那巨大的琥珀之上,霎时间,一股强烈的悸动感在心头泛起,而后他便见那黄红色的晶体状物质像被溶解了一样,缓缓退下去,很快消失不见。 洞窟最深处,只有一个浑身充满力量感的男子半跪在那里。他身上的胜疆衣早已破损不堪,只是少部分还在,看得出他曾经历过剧烈的战斗。 林楚舒了口气,走上前去,试图伸手去碰触那个男子,然而还没等碰到对方,那男子忽然抬起手来,一把捏住了他的肩膀,他不由一阵色变,自己身上的灵性光华一点作用都没有,居然直接就被对方扣住了? 他的耳边传来一阵雄浑的声音:“都护府的军队击退血阳古国了么?” 林楚忍着疼痛和惊惧,站在那里努力发声道:“击退了,六十年前我们就赢了,所有的异神都被我们重新埋葬了!” “六十年了么……”那个男子抬起头,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一分,“天夏呢?东廷和天夏重新联系上了么?” 林楚眼神闪烁了一下,道:“还没有,不过……快了,浊潮在消退,烽火,烽火快点燃了……” “快点燃了么……” 那个男子这时缓缓站了起来。 林楚可以见到,这原本应该是一个很英武的男子,只是被满脸的伤口破坏了,其人只是比他高了一点,但是站在那里时,却有一种顶天立地之感。 那个男子用漆黑的眸子看着他道:“小子,你是神尉军的人?” 林楚马上回道:“是!” 男子看了他两眼,道:“好,是天夏血脉,资质差了点,力量上也不怎么契合,但或许你用起来正好。” 林楚这时震惊的看到,男子脚下开始燃烧,并沿着腿部向上蔓延,火焰烧过的地方,便化作了一片虚无,但是对方的只手还牢牢的按住他的肩膀。 “小子,我的神袍,留给你了。” “还有我身上的这块玉,你拿出去交给玄府的人。” “记住了!” “披上这件神袍,就要护卫天夏,护佑万民!” “你要记得你身上流淌着天夏的血,我们是天夏人!” 林楚看到那火焰这时已经快要燃烧到男子的脸颊上了,可是后者的表情却是丝毫不变,那双漆黑的眸子仍是凝视自己,咽了口唾沫,不由自主道:“我,我记住了!” 男子露出欣慰之色,道:“好!” 火焰一下蔓过他的头颅,但是他的声音却还在这洞窟之中回荡着: “愿天夏薪火,承传相继,永燃不熄……” 在说完这句话后,那最后一只手如烟火灰烬一样消散了,而后一枚泛着璀璨荧光的金色晶石掉落了下来。 林楚不由倒退了两步,他喘息了几口,而后目光灼热的盯着那枚金色晶石,他正要走上前去,这时脚上却踢到了什么,低头一看,发现是一块瓦片般的美玉,他想了想,将这东西拿起来收好,随后弯腰将那枚金色晶石捡了起来,并拿到眼前。 他贪婪的凝视着这颗美丽的东西,深吸了一口气,伸手一抓,就从身躯里又抓出来一块晶石,霎时间,他面色变得一片苍白,无边的虚弱感一下涌了上来。 他没有犹豫,把抓出来的晶石随手抛开,而后把那枚金色宝石往胸膛上一按,刹那间,一道道细密而精美的纹路伴随着光亮蔓延到了他的全身,这就好像披上了一件华丽的袍服,旋即他身上有一股庞大的气势涌现出来,在暴涨的赤黄色光芒中,身躯也硬生生拔高了许多。 十来个呼吸后,光芒收敛,他缓缓站直身躯,看着自己粗壮了不止一圈的双手,一把捏紧,顿时爆发出一阵气流,整个洞窟发出轰轰的回音。 “今后的神尉军,我说了算!” …… …… 第一百七十三章 破碎 林楚从洞窟里走出来时,魔藤祭祀已经带着血羽战士先一步离开了,只有莫队率等人等在那里。 莫队率看到林楚后,原本已经有些放松的神情一下又紧绷起来,有些惊疑的说道:“林队率,你怎么……” “和过去的我有些不同了是吧?” 林楚从洞窟上面一步步走下来,笑了笑,道:“我获得了新生,”他看了看所有人,道:“你们都跟我走吧。” 莫队率道:“跟你走?去哪里?” 林楚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去神眠之地了,那里有我们的神尉军所有失去的神袍,我要去拿回来。” 莫队率警惕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她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可能感觉林楚此刻对他们有些不怀好意,而且对方似乎也不是原来那个人了。 她缓缓退后,双手将两把斧子握住了,其他神尉军也察觉到了不对,也是跟着退开,戒备的看着林楚。 林楚好像没有看见他们的动作,反而在那里自顾自道:“你们知道么?以前我一直装作一副蠢样子,就是让人以为我很蠢,很好利用。 我也不敢透露自己真正的血脉,生怕在神尉军里遭受歧视,我每天跟随在邓尉主这个凡人身边,努力讨好他,希望他给我机会。 可是今天,这些都不要再去管了,能主宰我的,只有我自己!” 他看着对过所有人,直接言道:“如果你们愿意跟我走,我会带着你们建立另一个神尉军,你们每一个人都会获得相应的地位。” 然而场中所有人都是无动于衷,甚至看他的样子像看一个疯子。 林楚不以为意,笑道:“你们反抗,我也很理解,因为你们还并不清楚我的力量,不过我也不需要你们的同意,我只需要……你们的臣服!” 随着他这句话说出来,黄红色的光芒猛然张开,一下将所有人笼罩在内,在场之人顿觉一股力量压在身上,不由自主跪了下来,同时心中有一股强烈的念头在催促着他们屈从对方。 这等感觉,就像是面对着一个神明。 神尉军的这些人大多数都不是什么意志坚定的人,很快就屈服在了这股力量之下,本能的认为林楚是他们最信任和最值得追随的人。 唯有莫队率却是不甘屈服,在那里吃力的挣扎着什么。 林楚稍微有些讶异,随即道:“莫队率,你的意志很坚强,神尉军里像你这里样的人很少了,但是没有关系,我会尽最大努力来说服你的。” 说着,一股更大的力量压迫下来,莫队率粗壮的身躯终于被压倒下来,过了一会儿,她把两把斧头摆在了一边,并深深的低下了头颅。 林楚看着下方跪了一地的人,哈哈一声大笑,他很满意现在的景象。 他再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力传递过来阵阵充沛的力量,这不愧是原本神尉军副尉主所具备的实力,虽然有一些地方还有些生疏滞涩,不过他相信很快就能适应过来。 莫队率道:“尉主,我们现在该干什么?去杀了那个魔藤祭祀么?” 林楚呵呵一笑,道:“现在不用,我猜测他们一定会去找寻神眠之地的,虽然我记下了所有的译文,不过这样比较省力气……嗯?” 他忽然反应过来,既然密卷是用来交换的,那么上层为什么又要译读出来呢?不需要译读的话,也就不需要他去把裘学令人带回来了。 他想起赫疆意识所说的那个“大计划”,不由笑了起来,道:“看来他们还有别的打算啊。” 洪河隘口,数百门大炮正在齐声轰鸣,炮声惊天动地,从隘口对面疯狂冲奔出来的土著和灵性生物还没有达到堡垒群的前面,就被无数炮火碾碎撕裂。 某一处堡垒的城墙后面,齐巅、庞巩、赫疆三个人或坐或站在这里,看着远方炮火肆虐的场景。 而三人身边,许多神尉军也都在一起看着,他们感受着身边隆隆的震动声,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火炮这种东西使得凡人可以对抗灵性力量,他们自觉要是自己站在对面,这么多大炮轰下来,就算有灵性外层护持,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很快就要被碾成肉泥。 庞巩露出惊叹之色,道:“真是壮观啊,这一炮下去,什么都给砸烂了,看的我热血沸腾。”他吸了一口气,转过头,看着旁边的齐巅,一脸认真道:“齐大哥,你可能不知道,我的梦想曾经是一名炮手。” 齐巅坐在那里不理他。 站在庞巩身后队率的撇了撇嘴,每天一个梦想,你的梦想真是多啊。 赫疆冷笑开口道:“没用的,火炮也就是在浊潮较为稳定的地方才有这么大威力,要是到了外海之上浊潮浓重的地方,那就是一堆没用的废铁,里面的药子爆炸会变得弱得可怜。” 庞巩不服气道:“你说的我不赞同,浊潮影响下,火炮也有一定可能会变得威力更大。” 赫疆承认道:“是有这种可能,但是少数火炮威力又有什么用呢?还是只能用来对付普通人罢了,对我们毫无威胁。” 庞巩道:“可是浊潮要退了啊。” 赫疆却是语声平静道:“或许吧,不过这些火炮终究是由人来操纵的,那就是最大的弱点,超常力量只能由超常力量来对付。” 此刻另一边的城墙上,窦昌和齐武、范澜等一众玄府也是在那里观战。 齐武看着前方,看着无数悍不畏死的土著冲上来,生生被炮弹砸成血肉泥团,不由摇头道:“这还真是疯神的风格,明明可以自己冲上来,却偏偏让手下人先来送死。” 窦昌却是一脸严肃道:“不止这么简单,信徒越是疯狂,死的越多,疯神的力量越大,这次的情况很复杂,我们不但要留意异神,还要留意神尉军,我们要做好苦战的准备了。” 密林深处,一个戴着羽冠的土著在前奔跑着,他的身影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 他只是一虚影,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可是他经过的地方,却像是真有一个人经过,带动着一路上的枝叶,留下了一个个脚印。 张御跟随在后面慢慢前进着,在那个土著的身影又一次消失在前方后,他停了下来,并缓缓吐纳调息着。 灵性情感的介入并不是那么容易的,要是不一不小心,就会因为把自己当成另一个人,所以他也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隔一段时间就要停下。 他看了看四周,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哪里,不过密林之中的草木开始在逐渐稀少,而且这一路过来,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再碰到一头灵性生物或者图瓦半神,不止如此,连生灵都很少再见到,周围也是静悄悄的一片死寂。 并且他注意到,草丛之中还一些满是裂纹的碎石,残留着倒塌石墙,这些人造建筑无疑说明,他已是在逐渐接近那神眠之地了。 在吐纳结束后,他闭上双目,再次睁开,就见那土著身影出现在了碎石路前方,并面带虔诚,一步步继续往前走去。 他看了一眼,提剑跟随上去。 在行走了很长一段路后,那身影又一次消失不见。 他呼吸片刻之后,便试着再次介入灵性情感之中,然而这一次,那个土著身影却没有能显现出来。 他微觉意外,这等情况,倒像是已经达到了目的地,所以其人不再出现了。 可是他转瞬又觉得不对,密卷上的指引到这里并没有完全结束,特别是对方的灵性情感还没有完全抒发干净。 所以只能说,这里的确有路,只是他看不到。 于是他试着感应了片刻,却是发现,自身的灵性只要一出去,就生出一阵阵虚幻不真实之感。 他心中顿时了然,这是浊潮的影响,而且附近的浊潮比想象中的还要浓烈。恐怕也也是因为这般浓烈的浊潮,使得他无法再通过灵性情感找到去路了。 既然如此,那么他只有靠自己去分析鉴别了。 玄府密卷主人的最后一句话,“阿奇扎玛,存在于心中的天上。” 而另一个密卷上,则称“用心去聆听神城,它无处不在。” 两张密卷都提到了心,一般来说,心就是灵性,那么很可能,这座城市是与现实分隔开来的,需要用灵性才能找到,而开启的大门的秘诀,就是对血阳神众的虔诚信仰。 不过当初玄府和神尉军前人既然把这处神眠之地重新埋葬了,那么定是成功进入到这处地界之中了,显然他们并不会是什么信徒,用的无疑是强行破解的手段。 既然如此,那么就算过去六十年,也一定会有痕迹留下。 只要找到那处痕迹,应该就能找到入口! 想到这里,他就把夏剑缓缓抬高,同时放开了自己的心湖,向着四面八方探索而去。 …… …… 第一百七十四章 神城 张御这一把心湖放出去,很快各种偏扰感应的不真实就在心中浮动出来,同时眼前看见了许许多多的幻境。 这是因为灵性与浊潮碰触时所引发的幻象,不过这幻象并不是随意发生的,不是根据他自身心意而来,就是过往这里曾经留下的痕迹。 而现在他心湖化作了无比澄澈的一块,一切心思杂念都是收敛了起来,只是单纯反映了外界的留痕和变化,所能发现的,就是原来这里所具备的东西。 他看到了眼前有无数土著在膜拜,隐隐还伴随着各种膜拜之声,还有各种古怪嘶鸣和嘈杂声,过了一会儿,眼前又被一片血色所弥漫,这个血好像就是一片光,随即画面一转,漫空金色的光在飘,再过片刻,又转到了华丽盛大的欢庆,无数人在那里载歌载舞,并将一个个活人拖到祭坛上…… 一幕幕他能理解或者不能理解的场景在他眼前短暂飘过,这些东西都很强的撕裂和破碎感,像是被挤碎了又被强行糅合在一起。 但这些场景恰恰证明了他脚下之地与神眠之地的入口十分接近,他根本不为所动,只是专心致志寻找自己所想寻找的东西。 忽然心湖之内一阵异动,好像察觉到了一处空洞的所在,他立刻放开手中夏剑,令其朝那一处飞去,然而剑光一闪,却似如穿透一层虚幻的薄雾。 夏剑转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他的手上。 他沉思了一下,方才那处应该不是幻象,而的的确确是一处类似入口的所在,但夏剑与他心神相通,剑能够过去,他便能过,剑若不过,他便也过不去。 而且那入口也是一闪即逝,现在又感觉不到了。 可这个发现,无疑说明他的作法是可行的。 于是他心神静守,继续寻找那前人可能留下的痕迹。 在又尝试了许久后,他忽然察觉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气息。当即心意一使,夏剑倏尔如电一闪,这一刹那间,剑身似乎去到了一个奇妙的地界内,但只是短短一个呼吸之后,就又回到了现实之中,连那气息也是随之消失了。 “那个气息……” 他思忖了一下,开始试着调整自己的呼吸,没有多久,那个气息又在心湖之中浮现出来,于是再次发剑而去,这次夏剑直接消失在了眼前,感应之中好像去到了另一个地方。 随即他心意一动,又把剑收了回来。 通过剑身上带来回来的信息,他精神微微一振,知道自己的思路并没有错。 神眠之地对外隔绝本来也应该是异常严密的,与现实之间犹如隔了一层厚实的墙壁,但是后来都护府的前辈为了进入这里,却是从这些墙壁上凿开了一个个孔洞,由此闯入进去。由于血阳古国的覆灭,这些地方没人去弥补,所以一直存在于那里。 而通过这些孔洞,他就能进入这个神眠之地中。 只是这些孔洞都带着明显个人色彩,或者说修炼方法不同而导致的灵性力量不同。 比如刚才发现的那个痕迹,就应当是一个旧修前辈留下来的。 而他长久以来所使用的就是旧修的呼吸法,所以第一个发现的就是此类痕迹。 要是他想从那里进去,那就需要调整的自己呼吸节奏,不说相契合,也至少要与之相近。 他心下一转念,这般看来,当年那些前辈并不是合力闯入进去的,而是各凭本事,分散突入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猜测或许是尽可能为了排斥浊潮的干扰。 而若是这样的话,那么当时的玄修或者神尉军在冲进去时,应该也有自己的痕迹留下。 他想了一想,决定试上一下。 之所以要这么做,那是他怀疑每一个人因为进入的位置不同,很可能导致去到里面后所在的方位也是不同,而跟随某一人留下的痕迹就很可能接近其人。 他这回来这里,主要是为了设法寻找那件曾经遗落在这里的神尉军副尉主的神袍,神尉军的气息虽然很特殊,但是要短暂模仿也是可以的。 这就介入密卷主人的灵性情感是一样的。 念至此处,他便盘膝坐下,默默感应起来。 有了正确的方向,这一次寻常起来就很快,在他的努力之下,半天之后,一共找出了一十三个孔洞,其中属于玄修的七个,属于神尉军的有两个,剩下四个全是旧修留下的。 据他所知,当初前往突袭神眠之地的人,玄修包括玄首在内有一十七位,神尉军正副尉主加上四大军候以及三十名队率,旧修也就是“异人”有七个,一共是六十人。 孔洞的残存与否说应该与闯过去的人的修为境界有关,也许还有一些他没能找到,但更有可能当初有些人根本就没能成功到达这里,就亡殁在半途了。 属于神尉军的痕迹有两个,那很可能就是当时的正副尉主所留,这两位的实力在那时的神尉军中也是最强的。 而只有两个,目标相对较小,也是方便他寻找了。 他考虑了一下,选择其中一个稍稍弱一些气息,于是他试着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光,整个人的气息顿时不同起来,好像一尊神明站在那里。 在他的心湖感应之中,一处空洞很快浮现出来。 他稳住呼吸,脚步一踏,就朝着这一位神尉军前辈所穿过的孔洞迈入进去。 他的周围好似被五颜六色的光华所填满,但只是一瞬间,这些又消失不见,在视线恢复清晰后,眼前的景物已是变得与方才截然不同了。 他走了两步,看着前方,蔚蓝的天空和皑皑白云之下,是一座恢宏的古代城市,上面悬浮着散发着耀眼光芒的太阳和柔和光线的月亮,而在远处环绕着雪顶山脉,外沿的平原之上是无数翠绿植株和一团团盛开的艳丽鲜花。 对比方才的密林,这仿佛是进入了一个世界。 这里就是阿奇扎玛,传说中血阳古国众神和英雄的长眠之地! 城市之中矗立一座座巨大的梯形神庙,一些神庙上方都盘旋一个金色的符号。 他立刻就分辨了出来,这些个符号代表着血阳古国中各个不同的神明,也是它们神性的象征,只要这些符号存在,那么通过膜拜和献祭,原本的那个神明就会重新复活。 若是神性符号一旦不在,那么就算复活了这个神明,也不再是原来那个人,力量也会大大减损,充其量只是一个顶着原来的旧名的新神罢了。 而血阳古国众神的神性都藏在这里了,也是如此,这里才被称为神眠之地。 但可以看到,这里的梯形神庙虽然数以百计,可大多数神庙上面都没有了神性符号,只有六七座较大的神庙上还残存着,可每一个看去都是残缺不全,有的干脆只剩下了一点点,看去还在缓慢减少之中,似是用不了多久就会消失了。 不止如此,这些神庙在远处看来恢宏壮阔,可是仔细看的时候就能发现,每一座都是千疮百孔,都是遭到了严重破坏,几乎没有保持完整的。 距离他比较近的那一座,神庙的一侧好像是被什么贯穿撞碎了,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五指形状的窟窿,半边建筑已经塌陷了下来。 他心念一转,试了一下,发现自己在这里无法飞遁,不止如此,心光在这里被压制的也很严重,似乎有一股力量在与他对抗着。 他望向神庙顶上那些闪着光符号,应该就是这些残存的神性在影响着自己。不过他也是想到,若是血阳古国的人在这里,那恐怕反会得到一定的助益。 他再是扫了一眼,整个神城之中现在空无一人,看来他还是在抢在了神尉军之前达到了这里,而现在需要做得,就是抓紧时间先把那件神袍寻回了。 同时他也想看看,当初那些玄府的前辈,是不是还留下了什么。 他准备先沿着面前这些破坏的痕迹往前去,因为这些很可能是那位神尉军副尉主留下的,只是才往前走了两步,他却是忽然停了下来,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异常。 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之后,抬头往上看了看,同时目中绽放了一丝灵光。 霎时间,原来美好的世界一下产生了变化,蔚蓝的天穹上布满了一道道“裂口”和“伤痕”,不只如此,整个神眠之地中,到处充斥着这样的残痕。 原来如此。 他明白了,这个地方不应该当作正常的世界来看待,原本是通过神性力量来维护的。 众神和众神信徒们可以利用这种力量来获得一切自己可以获得的便利。而都护府前辈在这里与众神交战,各种外来的力量破坏了这里原由的秩序和纯粹,并撕裂了这个世界,在内形成了一个个空洞。 这一道道痕迹就是当初斗战之时留下的,不过也是如此,情况或许比想象中更好。 他想了一想,试着跨出去一步,整个人忽然从原地消失,而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在一座位于远处的神庙之前了。 …… …… 第一百七十五章 皆至 若以灵性力量观察整个神眠之地,那么就能发现都护府那些玄修、旧修,还有神尉军所残留下来的灵性和气息,与那些神性力量已是搅和在了一起。 整个神城表面光鲜,内部可谓千疮百孔,到处都是一个个孔洞。 张御只需要设法改变自己的气息,就能借助这些前人留下的一道道痕迹在里穿梭跃进,根本不必沿着表面上存在的道路行走。 这样不仅方便他在这个城市里行动,也有利于他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现在他所跟随着的,就是最初留下孔洞痕迹的那位神尉军前人,他心中猜测,这位很可能就是神尉军前任副尉主应重光。 沿着那留痕一路前行,他不禁发现,神城之中至少有六分之一的建筑是被这位破坏的,这差不多有二十余座神庙了。 这些神庙全部失去了神性符号,这说明有二十多名血阳异神也跟着被一起埋葬了。 这样的战绩着实惊人,而对方很可能还只是神尉军的副尉主,当年都护府的实力可见一斑。 他跟随着这位的气息经过一座座被毁坏的建筑,最后甚至还来到了那座最大的神庙之前,可接下来,其人气息就十分突兀的消失不见了。 他忖道:“莫非这位前辈最后是身陨在此么?” 可往下观察了一下,却发现其人最后消失的地方,没有丝毫战斗过的痕迹,而且就算是身陨,那也神袍也应该是留下的,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 他闭上双目,试着深入感应了一下,只是给他的感觉,这一位的气息好似被刻意抹去了一样。 他睁开眼,略一思索,这个线索看来已是断了,而神尉军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自己不能耽搁在这里,他决定再换一个气息搜寻下。 感应片刻后,他便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才仅仅几步之后,身形就突兀不见,随后在另一处显现出来,而后继续持续这个过程。 这次他跟随是另一位神尉军前人,而这一位的战绩更是惊人,一路所破坏都是较为大型的神庙。 他也是到此才发现,神庙并不只是自己方才看到的那么多,因为这一位所经过的地方,基本全被推平了。 行到最后,他在一座高大的神庙之前停下。 气息到此不见。 他抬头看了一眼,这个神庙上面的神符依旧残留着,只是看去并不完整,从神庙的规模来看,这应该是血阳古国英雄之神波克利特的长眠之地。 血阳古国拥有三大主神,第一主神“血阳之神乌托”,第二主神“月之神,血阳之后婀尤纳”,第三主神就是“英雄之神波克利特”。 三个人分别对应阿奇扎玛中三座最大的梯形神庙。 他想了想,就手持夏剑,沿着台阶走了上去,不多时来到了平台之上,便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背对着他站在那里,就立在神庙大门之处。 这一位头戴且良飞翅冠,身上穿着彩翅胜疆衣,腰配云纹尘香袋,脚下是英龙踏山靴,其人冠上两缕系璎垂落下来,在外面披着一层破烂了多处的血红色的烈日大氅。 这等礼制服饰,只有神尉军的尉主才能穿着,毫无疑问,这一位应该就是神尉军前任尉主岳庶了! 就在他来到近前的时候,似是感受到了他的到来了一般,那矗立着身体忽然一化,就如灰尘一般散去了,只有一套衣冠和一枚璀璨的宝石掉落在了地上。 张御默然看了一眼,那衣冠和宝石就随之漂浮起来,自行收拢叠好后,就落在了一个祭台上,他准备稍候出去的时候将此一并带走。 而现在…… 他看向神庙里侧,在走入这里的时候,他便感觉到这里存在着一股巨大的热流,就在神庙的内部。 他往前走去,两旁的墙壁上一面面精美的浮雕和壁画,是描述着英雄之神的种种伟大事迹,而底下是长明不熄的大火盆。 他踏着神庙内部的台阶向上而来,随着视线抬高,终于看到了一个举着金色弓箭,把箭头正对着的高大神像。 这是一个青年男子的形象,披着华丽羽翼,带着缤纷的羽冠,腰间佩戴着金剑,看着英武不凡。只是神像之上到处都是伤口,尤其是胸口破了一个大洞,能望到后面的墙壁,看去像是被什么东西贯穿了。 张御朝其凝视片刻,这是神眠之地,所以这座神像这不止是神像那么简单,而是异神真正的身躯! 看上去岳庶最后一战就是在这里与对方进行的,虽然重创了这个异神,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将其杀死了,但并没有能如之前像对待其他异神一样将神性一起抹除了,这样就给了这异神复生回来的机会。 不过他抬头看了眼,发现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顶上的那个神符虽然还在,但却有一股力量盘踞在上面,不断侵蚀着那里的神性。 他心下一转念,若无意外,这应该是岳庶所为,虽然这一位的肉身毁灭了,可是他的意识灵性仍然执着的在与对方较量着。 可这里到底是血阳古国的主场,在那个神性力量是能得到外来支援的。 所以现在在对抗中已是稍稍占据了一些上风,还可以看到,神符每一次流转,就有一层光华照下,神像就上的伤口就消失了一些,显然是在那里不停修复着,尽管过程非常缓慢,可若无人破坏,那么迟早有一日是会恢复完整的。 而异神一旦复活,届时只需召聚信徒,举行献祭,就能重新稳固自己的神性,只要祭祀不断,那么很快就可恢复全盛之时的力量。 张御看着那座巨大的神像,那股热流就从上面传递出来的,他轻轻抬起手,把手套摘了下来,而后走至神像前方,伸出手去,一把按在了上面。 霎时间,如海啸一样热流向着他奔涌而来! 与此同时,神像的躯体剧烈颤抖了起来,神庙顶上的神符也是开始不停闪烁着,无形之中,他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袭来。耳边同时还听到了一声声愤怒的咆哮,皮肤如针刺般疼痛,好似无数的利箭在射向他,引得他身上的心光一阵阵起伏波动着。 这个异神就算没有身躯,也仍然具备一定的力量,但是他相信,有岳庶的力量在上面牵制着,这个神符不可能把全部的力量投下来,不然早把这神像恢复了,所以他丝毫不为所动,全力吸取着里面的源能。 待得他将里面最后一丝源能吸取出来,周围动静一下消失,过去片刻,整个神像上生出一丝丝裂纹,而后伴随着一声巨大的声响,先是头颅,再是整个崩塌了下来,并在地上化为了一堆粉末。 与此同时,神庙上方的神符急骤闪烁了几下,忽而熄灭了。 像是一阵衰朽之风吹过,神庙内部华丽装饰像是一下老旧了千万年,整个神庙也是陷入了一片残破灰黯之中,再也没有一丝一毫光亮散发出来。 张御此时感觉到,神城对自己的压迫感也少了些许,他长舒了一口气,感受了一下那被补充了许多的神元,再转过身来,看着神庙的出口。 现在,该去其他有着神符悬浮的神庙中去查看一下了。 魔藤祭祀恰纳苏姆正带着血羽战士在密林之中穿行着。 密卷的内容都护府还要重新译读,可对他来说却是非常简单,而且他对这片密林非常熟悉,看一眼就大致能确定指向的是哪一个方位。 他命人把密卷送走后,就带着队伍往神眠之地而来,随着三天不眠不休的行走,他们已是来到了阿奇扎玛的入口附近。 这时魔藤祭祀身上的藤蔓忽然晃动了一下,竖了起来,似在他与交流什么。 “神尉军的人跟上来了?” 他干瘪的脸尚露出了一丝诡异笑容,道:“他们愿意跟就跟来好了,伟大神明们的复苏正好缺少一批祭品,就用他们好了。” 又走了一段路后,他看了看四周,就把拐杖一顿,整个队伍停了下来,他独自一人走上前去,双臂张开,嘴中喃喃念叨着什么。 陡然间,周围的场景发生了阵阵变化,两边多出来一排排整齐的火盆,一直延伸到前方,指出来一条去路,而他脚下原本长满杂草的石板道路像是刚刚铺上去一般,平整无比,点尘不染。 他露出激动狂热之色,道:“诸神长眠之地,你的信徒又一次找到你了!” 他一挥拐杖,带着所有血羽战士沿着道路走去,随后一个个消失在了上面,那些火盆和石板路也随着他们的走动在一点点消失,最后四周又重新回到了原来杂草丛生的样子。 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林楚也是带人来到了这里,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周围。 这么多高大的血羽战士再林中行走,痕迹是非常明显,所以他们很轻松就跟了上来,只是他们却发现,人到了这里,就好像凭空蒸发一样,彻底不见了。 一个伍长走了过来,奇怪道:“尉主,我看过了,前面并没有有人路过的痕迹。” 林楚琢磨了一下,便抬起头,两眼之中透出一道灵性光芒,对着这四周看了几眼,随后玩味一笑,道:“有趣。你们退开一点。” 等到神尉军的士卒散开,他举起拳头,就对着某一处空无一物的地方狠狠一砸。 轰隆一声,好似被他打穿了什么,众人的面前多了出一个空洞,里面有一阵阵光芒泄露出来。 林楚看着那个地方,眼中闪着光亮,他收回拳头,喝道:“跟我来!”说话间,他已经带头一步走了进去。 …… …… 第一百七十六章 吞环 张御从英雄之神的神庙出来之后,借助过往留痕,直接来到了月神婀尤纳的神庙之中。 走入到最上层的台阶后,他见到的神像是一个带着金树叶头冠的美丽女子,她身材略显丰腴,闭着双目,手肘抬起,斜斜倚靠在一头半躺在那里的白色麋鹿身上,黑色的头发如流瀑一样披散下来,而浑身却散发着朦胧的白光。 白鹿的脖子回转过来,亲昵的凑到她的脸颊上,似在安抚她的梦境。 与英雄之神那里的情况不同,这座神像外表上已经不存在任何伤痕,看去就宛如一个活生生的真人。 张御能感觉到,这座神像已经快要修复完成了,实际上若是这个时候有人举行祭祀仪式,这个异神说不定就能醒转过来。 他往上看了一眼,那个金色闪耀的神符看去已是通过阿奇扎玛的补充恢复了一半,但是上面依旧盘踞着四股灵性气息,仍在竭力压制着神性。 他目光移开,就在神像前方,两名身着玄府道袍的道人一左一右,分别坐在东南角和西南角上,他们仍然保持着生前的神情的容貌。 当时的玄修之中,除了玄首翁顾有画像留下来,其余人也仅仅是有名姓在录册上,没法通过面容对照,不过这几位身边应该是带有私印的,只要不曾损坏,就不难辨认身份。 随着他到来,这两名玄修似也如尽到了最后的职责一般,身躯也是忽然为一阵烟雾,飘散不见,只有身上最外层的玄府道袍掉落下来。 他又分别往角和西角上看去,见到那里有两件破碎玄府道袍落在地上,应该是当时就已然身陨了,当初应该就是这四位玄修联手将这个月神杀死的,只是也未能将其彻底消灭。 心意一动,四人衣冠都是一并飞起叠好,放到了旁边平台之上,四位玄府前辈除了自己衣冠之外,这些也是一样妥善放到一边。 就在这个时候,其中一个衣袍之中,传出一声落玉之声,却是一枚玉简落在了地上。 张御看了看,玉简便飞入了他手中,他看了一眼,上面写着“留待有缘”四个字,这不像是正经玄府传下的章印,不过他也知道,有些修为高深的玄修会将自己领悟的一些东西化为章印传下。 他沉吟一下,便往额头上一贴,霎时间,就有一股意念传入进来。 在了解这个章印内容后,他微微一讶,这位前辈还真有闲心,也是一个会玩的,想了想,就将这玉简收了起来。 这时他又抬头看向那神像,在走入进来的时候,并没有感受到半分热流,表面看起来,那神像之上似是没有源能的存在。 不过他却觉得这里应是另有缘故。 婀尤纳身为月之神,血阳之神乌托的妻子,她的传说和史诗可谓非常之多,而且因为她同时又是英雄之神波克利特的姐姐,所以在血阳古国的的诗篇中,她的名字是出场率是最高的。 以他之前的经验来看,这样一个神明,不可能一丝一毫的源能都没有。 他走上前去,摘下手套,便按在神像的肩膀之上。 他立刻感觉到,神像之上着一层淡淡神性力量在流转着,这隔绝了他与神像本身的接触,所以神像上即便蕴藏有源能,他也没法接触到。 这种神性力量与神像几乎就是一体的,除非的他力量高过对方,否则没有办法破开这一层守御,即便真能打开,恐怕也会破坏整个神像。 其实若是能消灭异神,哪怕不吸摄里面的源能,他也会是毫不犹豫去做的,好在此刻他还有其他办法。 他伸手入衣兜之中,将那一枚“封金之环”拿了出来,而后双手轻轻一分,将环上的蛇头蛇尾拔开,而后将之搭在了神像的手臂之上。 只是过去片刻,神像表面的神性力量如波浪一样涌动着,而后一丝一缕的源能自里渗透出来,被封金之环强行吸摄过去。 封金之环吞吸外面的源能是很缓慢的,但是张御并不需要它全部吸摄,只要将神像表面的神性凝态打破就可。 只要破坏了那整体的平衡,那就有了一个缺口,那么他就可以直接接触到雕像本身。 见到神像上的神性波动越来越是加剧,他再次伸手按上。 这一次,一股比方才在英雄之神神像上还要强烈得多的热流被他牵引出来。 而他在不断的吸摄过程中,笼罩在神像外的朦胧白光先是消失,而后神像原本鲜丽的外表开始逐渐褪色。 同一时刻,那神庙之上的神符开始绽放光亮,似乎在试图修复神像,而一股巨大的白色光芒也是照落在神殿之内。 张御神情不变,早就料到对方会反抗,所以他身上的心光也是升腾起来,白光照落在他的心光之上,像是雨滴落在水面之上,不断击打起一圈圈涟漪。 这个时候,这个神像眼帘动了动,而后猛地睁开,一双血红色眸子向他看了过来。而不知什么时候,那头白鹿也是抬起头,用凶厉狞厉的眼神盯着他。 张御淡然看着,如果对方有别的办法,那大可用出来,想用这种方式撼动他的心神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随着源能不断被抽走,神像的颜色此刻已是转变成了灰白之色,神像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人性化的慌乱,最后张嘴放出一声无声哀嚎,身躯如腐烂的朽木塌陷了下去,头颅也是一同埋入了进去,连带那头白鹿化为了一地泥尘。 张御抬头看去,那神符忽明忽暗,最后倏地一下崩散了无数星尘,飘忽一会儿之后,就完全黯淡下去。 就在这个神符消失的同时,整个神城忽然产生了一场巨大的变化,至少有一小半天空陷入了黑暗之中,在没有光线笼罩的地方,那里草木花朵一瞬间全部枯萎而死。 这是因为月神的神力是这里主要的支柱之一,她的神性消失,神城也就等于坍塌了一部分。 张御看了看脚下的泥灰,将手套重新戴上,意识一动,封金之环已是从里飘了上来,他伸手拿住,将蛇头蛇尾对准,咔嗒一声重新合上,待吞环上有一道淡淡的光华流转过后,就将之重新放入了衣兜内。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到了一声巨响,整个神城发生了一次微小的震动,那些依旧存在的神符也是接连闪烁了几下。 他神情微肃,这等动静,分明是有人自外强行闯入神城之中了。 很可能是神尉军的人到了。 只是而具备这样能力的人,至少已是达到当年这些都护府先人的层次了。 来人会是谁呢? 林楚一脚踏入神城之内,看了看四周,也不觉为眼前的景象啧啧称奇,道:“这些异神还真是会享受,这里一块好地方啊。” 只是他往那小半边黑暗的地方看有一眼,“就是那里暗了点,气氛不太好,不过是一群土著之神,可以理解。” 一名神尉军的伍长讨好道:“尉主如果喜欢这个地方,那我们就把这个地方全都占下来,让这些异神全都做尉主的奴隶。” 林楚唔了一声,点头道:“可以考虑。虽然都护府不准有奴隶,不准有奴仆,不过我做了尉主,就要由我来定规矩了。” 他走了几步,感受了一下,发现这里存在着一股压力,不由略略皱眉,此刻他忽似有所察觉,转头往一侧看去,却见魔藤祭祀恰纳苏姆带着所有的血羽战士正在往他们这里走过来,看去充满了敌意。 莫队率立刻抽出双斧,站到了林楚面前,后面的神尉军也是一起站到了前面,他们被林楚的意志压服之后,就从内心之中屈从了他,并认可他的一切行止和举动,真正把他当成自己所奉从的对象。 这实际上是异神所具备的手段,但是神尉军的力量本来就是来自于神明,所以林楚在得到力量传继后,同样也就掌握了这样的能力。 魔藤祭祀走到了前面,质问道:“东廷人,你们为什么要来神城之中,这和之前的约定不一样。” 林楚伸出手去,把挡在面前的人一分,高大的身躯自里走了出来,他笑道:“哦?那你准备怎么样呢?” 魔藤祭祀沉声道:“这里已经不再是摩哈卡主宰的森林,我已经完成了我的诺言,而神国不容许非信徒的人进入,你们既然到了这里,就只能成为众神的祭品!” 林楚看了看他,又扫了扫周围百来个血羽战士,轻蔑道:“就凭你们?” 魔藤祭祀低吼道:“你们根本不知道,这里是神明的国度,神的信徒在这里是无法被击败的,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虚弱?这就是来自于神明的力量!” 莫队率凑近了一点,警惕道:“尉主,这里是有点不对劲,我感觉身上压了很多东西,斧头也比以前重多了。” 林楚活动了一下肩膀,脖子扭了几下,道:“没关系,这一次用不着你们出手,你们在这里好好看着就行了。”说话之间,他往前走去,与此同时,身上就有一层赤色黄色的强烈光芒绽放出来。 …… …… 第一百七十七章 潜力 魔藤祭祀恰纳苏姆看着林楚走了上来,举起拐杖一个挥洒,似是一道荧光粉末落在场中,将他身边所有的血羽战士笼罩进去。 仿佛是激发了什么,这百多名血羽战士不断发出一声声低吼,面上的鸟喙面具仿佛活了过来,而身上则有闪烁着血雾腾起,他们的身躯在不断缩小,由原来两人高下快速化变为正常人的体型,但是他们的力量非但没有因此减少,反而在增长之中。 在阿奇扎玛这座神城之中,他们能得到最大限度提升,还有各种神性力量的维护,他们的战斗力会翻倍提升。 林楚看着他们的眼神却像在是看一群玩具,这件神袍之中除了给他带来更大的力量,还有一些对付特殊敌人的技巧,尤其是对付这些血羽战士,那更是异常熟悉。 不用刻意去想,他就知道这些东西的极限在哪里,会一些什么本事,又该如何正确的消灭他们。 魔藤祭祀虽然深信自己在这里不会输,但是百多年的生命告诉他要慎重对待每一个对手,尤其是这个看起来和之前大不一样的人,这个人竟然能凭着自己的力量直接闯入到神城之中,那更要小心对待。 他把拐杖向前一指,身边四名血羽战士抽出了自己的宽刃刺棒,向着林楚冲奔过来,这些武器本来是巨大的体型用起来才合适,可是此刻拿在他们手里,却就像稻草一样轻松。 林楚站在原地没动,眼中一片戏谑,四名血羽战士显然不会跟他客气,手中刺棒纷纷抡起,朝着他砸了下来,随着一声声闷响传出,刺棒分别砸在了他的脑袋、身躯和手脚之上,可是他没有半分反应,甚至身躯连摇晃一下都没有。 就在这个时候,他身上的红黄光芒忽然向外膨胀了一下,那些被笼罩入光芒中的血羽战士连带盔甲武器一同爆散成了一团碎块。 魔藤祭祀眸子一缩,眼里是深深的忌惮,这样的力量几乎可以媲美神明了。 林楚此刻却是有些不太满意,在他从神袍内得来意识中,灵性力量似这般扩张出去,是应该将这些血羽战士化成一团血雾才对。 他看了看前方,脚下一跺脚,主动冲上前去。 这件神袍本来赋予了他可以凭着灵性力量飞空的能力,可是在这里却因为那四处存在着的神性压力,令他无法施展出来,可是短暂的腾空却是可以办到的。 魔藤祭祀这次没有让血羽战士再上去,而是一挥拐杖,前方的一切顿时变得模糊起来,天空中飘下了一根根血色的羽毛。 在这里,他可以毫无顾忌的挥霍灵性力量而不必担心消耗,因为神城会为回应他的灵性,为他补足缺失。 林楚的身躯一沾上那些羽毛,便感觉自己好像冲入了一团泥泞之中,速度慢了下来不说,身上也变得更为沉重了,不止这样,他发现连自己的灵性力量在衰弱之中,身躯周围赤黄两色的光芒亦是在黯淡。 他很快分析出来,这是对方引动了神城中的力量全力针对自己,他一挑眉,“有些意思。” 魔藤祭祀用天夏语沉声道:“东廷的伪神,不是力量强大就可以战胜敌人的,你还不懂的什么是敬畏,抬头看着吧,神明的目光在天中注视着你,在这里你是如此的卑微。” 林楚眼睛眯了眯,下一刻,身上光芒再是凝实几分,将那些迟滞削弱他的力量就被强行排挤开来,随后大踏步的往前冲去。 魔藤祭祀往后一退,两边血羽战士上前两步,如城墙一般遮去了他的身影。 “给我滚开!” 林楚一拳挥去,面前的血羽战士顿时爆碎开来,可是后面又是一排迎了上来,但也不过是又一拳的事情,可那些血羽战士却是一个个悍不畏死的冲上来阻挡。 他感到有些厌烦了,身上光芒又是一张,面前霎时被清空出了一片,漫天都是碎裂的血肉,红色的血水向雨一样飘落下来。 可就这些血肉血液在达到地面之后,被神城之中光芒一照,立时地面之上拔出一条条粗长的藤蔓,并迅速缠上了他的身躯。 他才又往前走动几步,就感觉自己被拖拽住了,漫不经心的挣了一下,却意外发现竟然没有挣脱。低头一看,那每一根藤蔓上长满了锯齿,而且坚韧无比,彼此咬合纠缠在一起,互相拧成了一股巨大的力量。 他哼了一声,身上光芒先是收缩,再是一阵膨胀,就将藤条震碎,化作了残破的枝条的落在了地上,可是他正要再走,每一根破碎的藤条一阵扭动,扎进土里,而后再度长了出来,并继续向他纠缠过来。 他很快发现,这些藤蔓随在被不断扯碎的同时,也是在变的越来越多。 这时一道光芒自外飞来,轰然击中了他,虽然被灵性表层阻挡了一下,可是还是部分落到了他身上,这一瞬间,好似属于他的力量被抽走掉了一部分,他不觉皱了皱眉。 砰砰砰砰…… 他感觉到背上传来震动,那是血羽战士手中的武器落在了上面。 尽管这些攻击没有给他带来任何的伤害,可是却让他觉得有些心烦,就像耳边那些嗡嗡叫却怎么也驱赶不走的虫子。 轰! 又是一道无比猛烈血色光芒从天落下,正正轰落他在背上,身形不由自主被微微压低了一些,虽是在灵性光芒的保护下他仍是没有受到半分伤害,可是动作开始变得缓慢,力量也是在明显减弱。 与此同时,无数藤条从泥土之内窜出,将他团团围捆起来。 后方的莫队率等人看到这副场景,虽然焦急,可却没有一个冲上来的,因为林楚已经下令,他们就不会生出任何违抗之心。 场中大地忽然翻开,一个有着粗壮枝柄的巨大食人植株从里窜升出来,花苞上撕开巨大的裂口,一口就将林楚吞了下去。 魔藤祭祀恰纳苏姆冷然道:“亵渎神灵者必须死。”他张开双手,对着上空狂热言道:“伟大的乌托,血色的太阳,一切的主宰,这是你的信徒献给你的第一个祭……” 他话还未说话,忽然眼睛一下睁大,就见两只巨大的闪着红黄光芒的手从食人植株的嘴里伸出来,各自掰住一边,然后一下将之撕开。 林楚自里跳落在了地上,他随意震开那些似能吞食灵性的黏液,抬起头看着他,冷笑道:“你的花样倒还挺多,现在,轮到我了。” 他脚下重重一踏,下一刻,整个人像是炮弹一样轰落在血羽战士的人群之中,顿时一大片血肉被炸碎飞溅。 不止如此,他身周围红黄两色光芒一阵涌动,化作一只只巨大的手和巨大的拳头,如雨点一般落了下来,不断被轰击地面顿时犹如地震一样动荡起来。 随着一群群的血羽战士倒下,他的耳边似乎有一个声音在提醒催促他,进攻!进攻!不停的进攻! 他此刻已然知道了,自己所获得的这件神袍完全就是用于进攻的,期间不需要丝毫防御,不需要任何躲闪,因为只要他把见到的人都打死就可以了。 他越是战斗,身上的力量就会越强大! 而不停在战斗之中,那红黄两色的光芒忽然一分,金黄色的那一部分紧紧贴合在了身上,而赤红色的那一部分则继续化作了诸多手臂。 仅仅只是数个呼吸之后,一百多个血羽战士就都被打爆成了碎块。 魔藤祭祀恰纳苏姆的身周围就只剩下最后保护他的四个血羽战士了,只是他没有放弃抵抗,不停的从权杖引导出一阵阵神灵力量,天空中有光和彩雾不断落下来。 但是没有用,这些全被那些赤红色光华所化的手和拳头击散,拍碎。 林楚此刻似乎已经玩腻了,他身后红色光芒一闪,捏合成一双相对握住巨大的拳头,高高举起,一下砸在了这个人群之中,轰然一声,直接将他们砸成了一团融合在一起的血泥。 他目光落下,看着那少了半个身子,深深埋在血肉泥坑的魔藤祭祀,背后探出一只红色的手臂,一把将其从里面拽了出来,并拎到了面前。 魔藤祭祀努力打出一道半途就消散的彩雾,他虚弱道:“亵渎者,神明会惩罚你们的……” “神明?” 林楚面上带着一丝不屑,道:“看看周围,你所谓的神城早就被人捶得稀巴烂了,它们只是上个纪元的余孽,早就被淘汰了。” 咔嚓一声,他一把将魔藤祭祀将脖子捏碎,又随手甩开,随后转过身,看向整个神城,道:“现在,该去把属于我的东西拿过来了。” …… …… 第一百七十八章 疯神 一名神尉军士卒这时看了眼地上的血肉逐渐消融瓦解,并且还有一股奇异的馨香传递出来,他抬头道:“尉主,好像刚才这个血阳余孽是在主动献祭自己。” 林楚冷笑一声,道:“我知道,他是想复活自己的神明,那就让他复活试试好了,当年都护府的人把这里的异神全给埋葬了,就算现在活过来,我也一样可以把它们再打死。” 他侧过身,对着剩下的所有人道:“你们分开先搜寻,把遗落在这里的神袍全都给我找出来,一件都不许漏!要是碰到什么意外,那就发讯号,我会尽快赶到的。” 虽说神袍这东西只有适合的人才最发挥出最大力量,看上去都是一样的,可是他清楚,过去四大军候和神尉军队率的神袍绝对不是那些普通神袍能比的,不但潜力更大,而且能立刻提升一个人战斗力。 掌握了这批神袍在手,他就能组建起一套属于自己的亲军,到时也能更配的上他这个“尉主”身份。其实从承继关系上来说,他认为自己比现在的尉主和四大军候来的更为名正言顺。 远处一道剑光一闪,飞向了一座神庙上方。 张御伸手一把握住,尽管他自己难以飞遁,但是凝注灵性的飞剑却是丝毫不受影响。凭借此剑,他也是把刚才这一战都是看在了眼里。 他本来以为,能直接从阿奇扎玛外面闯进来的人许是四大军候中的某一个,也许就是上军候朱阙亲自到此。 可是没想到,居然是一个从来未曾听说过的人,而且对方的力量远远超过之前他所见到过的大多数人,甚至很可能已经达到了玄首那一层次。 只是他也同样观察到,对方所表现出来的战斗技巧和其自身所具备的力量并不匹配,甚至还有一丝生涩之感,而且精神状态也太过高亢。 这就像是实力突然暴涨之后,身体和自我意识还未能完全调整适应。 尤其是对方所使用的战斗方式与那位神尉军的应副尉主有几分相似,这不禁令他想到,或许那位应副尉主的神袍根本就不在这座神城之中,而是落在了外面,并且这次被神尉军的人寻了去。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神尉军来此,明显就是为了搜集遗落在这里的神袍,要是让他们带回去,神尉军的实力必将更为强大。 他既然在这里,那就必须阻止对方。 只是要击败这样的敌人,究竟要用什么样的方法? 嗯? 此时他忽有所觉,举目看去,发现远处血阳之神的神符忽然闪亮了几分。 心下一思,顿时明白,刚才一百多人的死亡,等于是在这神城之中进行了一场祭祀,那个年老祭祀将自身还有所有的属下献祭给了血阳之神。 可光是这一点力量却是远远不够唤醒这位血阳主神的,这个异神实力非常强大,要想令其复活,那灵性和生命力也要更多,祭品再翻个十倍,或许还有几分希望。 不过这个异神纵然无法复活,这毕竟是其主场,或也可能会因此做些什么。 可就在他如此想时,那神符上方忽有一股力量生出,上方光芒转瞬间又被压迫了下去。 就在那一瞥之间,他却已是看清楚了。 那是一把剑。 一把心光所凝聚的剑。 他目注片刻,这应当是那些修士前辈所为了。心下一转念,这般看来,短时间内是不必担心这些异神了,现在该考虑的是如何对付那些神尉军了。 以他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与那疑似继承了前人神袍的人正面对抗。 他深思片刻,道:“看来只有这个办法了。”他当即于心下一唤,随着两道光芒闪烁出来,玄章、浑章一同出现在了眼前。 洪河隘口。 窦昌等人神色严肃的看着隘口对岸,两千左右的血羽战士正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前推进,虽然炮火不断落下,可是当他们身上的血雾凝合在一起之后,之前无往不利的炮弹砸上去之后都是四分五裂,根本不能起到丝毫作用。 自六十年前一战之后,血阳古国的余孽只有三十年前组建了一次大规模的进攻,那次玄府元气未复,主要是靠神尉军的帮助才能将挡下来。 也是那一战,神尉军看到了玄府的虚弱,开始日益膨胀起来,只是当时还有大都督杨宣压制,所以还没有到后来横行无忌的程度。 而血阳余孽由于那次攻势受挫,似乎意识到了正面无法突破,此后就放弃了大规模进攻,一直都是用少数精锐进行突袭,再没有一次出动过这么多数目的血羽战士。 窦昌沉声道:“都护府曾经有过大致的估算,血阳余孽所拥有的血羽战士大约在四五千人左右,这一次至少出动半数的力量,说不定这还并不是全部,诸位师弟,做好苦战的准备吧。” 齐武、范澜等人都凛然称是。 窦昌看了看远处神尉军的驻地。 虽然这次有他们在这里,神尉军三大军候也在这里,看上去挡下对方面的进攻不是难事,可他却是隐隐感觉到,血阳余孽的这次举动不定与神尉军有关。 他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他招招手,唤来一名役从,道:“这里的事情都报上去了么?” 役从回道:“都报上去了。” 窦昌示意一下,役从赶忙把纸笔掏了出来,他拿过来将现在这里的情况和自己的看法全部写上去,而后交给役从,道:“用最快秘信渠道传递。” 这时他听得一阵阵喝令,鼓声、还有骨哨尖啸,他挥了挥手,让役从自去,转动城墙边沿,见下方一列列军卒正在整肃列队。 这些人身着覆面铁甲,前持钢盾,侧拿钢矛,腰悬环首刀,顶上是赤色盔翎,站在那里时,有一股冰冷肃杀之气。 他望远处看去,一个个堡垒里面都有这样的军卒在整队,暗道:“前军要出动了么。” 都护府都尉军里面最精锐的就是五千身着秘炼铁甲,手拿刺血长矛的前军,他们身上的甲胄武器都是天夏本土所炼造的,可以与血羽战士进行正面抗衡。 当初都护府数万大军全是一色军甲,不过由于遗失和战损,如今也只能凑出这么多数目了。 这些军卒默默站在那里,随着等待着出发。 现在血羽战士还没有过河,就算拥有祭祀跟随,要想抚平汹涌的河流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而一旦到了河面之上,就不可能维持完整的军阵了,顶上的炮火就又会有宣泄的余地,在这最后一轮打击后,他们会择机选择出击。 距离玄府等人较远的一处堡垒上方,神尉军的三位军候同样在这里观战。 齐巅在那里活动着自己的拳头,他仿佛很是无聊,对着庞巩和赫疆两人道:“我什么时候才那上去好好打一场?” 赫疆回过头看了看他,道:“齐军候,以后有你用武的地方,现在还请你忍耐。” 庞巩也是附和道:“对啊,齐大哥,我虽然梦想成为一个冲锋陷阱的战士,可是军令在身,也只能压抑胸中的热血,也请你千万忍耐啊。” 齐巅哼了一声,双手一个环抱,坐了下来。 赫疆则是回过头,继续留意着前方的战场,许久之后,他似有所察觉,转头往某一处看去,过了一会儿,他沉声道:“疯神来了。” 齐巅听到这句话,一下站了起来,浑身充满斗志,道:“在哪里?” 赫疆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某一方向。 齐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那里大片密林一阵阵的伏倒,好似被什么东西路过那里时推平了,而且行进速度很快,在达到边缘,就要冲出密林的时候,那个动静忽然停下了。 好一会儿后,一道黑色的光芒闪过,轰然一声巨响,百十根巨木炸裂开来,林地边缘出现一个巨大缺口,自那里露出一个庞大而怪异的身躯来。 它的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狮子,但是人身那部分除了头颅还能看,其余部分长着各式各样的虫类肢体,身上裹满了各色羽毛,无数细小的虫豸在羽毛内出入爬动着,而尾部则是拖着一根根互相撕咬的毒蛇。 它一出现,就用狞恶的眼睛注视着隘口堡垒,发出阵阵疯狂的吼叫,浑身的光芒也是跟着忽明忽暗,看去完全没有理智。 赫疆看了看,沉声道:“疯神已是到了,齐军候、庞军候,稍候等玄府的人上去,我们就按原来拟定好的方略行事!” …… …… 第一百七十九章 遭遇 窦昌注意到,就在疯神布奇纳克出现之后,对岸的密林之中也开始密密麻麻涌现出更多的祭祀和土著。 他一皱眉,土著多少都无所谓,可是一眼看去,祭祀居然多达百余人,他暗道:“疯神这是把自己的祭祀都带来了么?” 齐武这时走了过来,声音凝重道:“师兄,看来该轮到我们上了。” 对于异神,寻常士卒上去只是找死,特别是疯神,不具备灵性力量的人,上去就会陷入疯狂之中。 窦昌十分果断,这个时候没有太多的犹豫,伸手拉过一名年轻弟子,道:“小金,你眼神好,就留在这里,盯着那些神尉军的动作,有什么异动马上报给我。” 他看了眼在场的玄修,道:“各位师弟,随我来吧。” 他当下跃下堡垒,直接向着洪河岸边快速移动过去,而其余等人也是纷纷从城墙上跃下,一同跟了上来。 窦昌这一出动,神尉军这边立刻就留意到了。 赫疆往前走了几步,道:“现在就把这里留给玄府的人,在没找到东西之前疯神是不会走的,齐军候,庞军候,稍候我们就……齐军候?” 齐巅紧紧握住拳头,盯着疯神,低声道:“你们做你们的事去吧,不要来管我,那个疯神,他是我的对手。” 赫疆一皱眉,冷声道:“齐军候,这是尉主的命令,希望你不要违抗。” 庞巩也道:“齐大哥,你可是神尉军的人,尉主的命令最重要。” 齐巅很不情愿,半晌,拳头抓了放,放了抓,最后才放下来,他神情认真道:“这次算了,但是下一次,如果你们再拦我,我会连你们一起打。” 赫疆无所谓道:“齐军候,你有什么意见回去之后可以和尉主说,现在我不管你怎么想,我们必须按照之前定下的方略行事。” 齐巅没有再说什么,收敛了斗志后,他整个人就变得无精打采起来。 赫疆目光又左右扫了下,道:“现在就动身吧,过晚的话,万一玄府的人顶不住,都府那边就不好交代了,我们暂时还不能和他们翻脸,不过,很快了……” 片刻之后,他就和庞巩、齐巅二人自带着一队人,走出了隘口驻地。不过他们并没有出去对抗异神,远离营地后,就往北方去了。 洪河对岸,那些血羽战士此时停下了脚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血色的光芒在身上弥漫着。 上百名祭祀开始齐声念诵什么,古怪的呼喝声在密林上空徘徊着,庞大的灵性力量开始汇聚,可以看到,原本奔腾的洪流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在减少,显然用不了多久,这条河流就不会再成为阻碍。 窦昌站在烟雾弥漫的岸边,他一个人站在最前方,两脚稳稳踩在松软的泥地上,等待着对方的到来。 在他身后,是五座位于最前方的石砌堡垒,火炮仍在那里一刻不停的轰鸣着,那里的炮手一直在履行自己的职责。 但他知道,堡垒能挡住血羽战士,但却挡不住异神,这里只能依靠他们了。 只是疯神的实力忽起忽落,很难预料,他只能期望今天的疯神不是处在最为强盛的时候,那样除非神尉军上军候朱阙和或者玄首戚毖到来,否则谁都应付不了。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役从穿过后方的烟和你们雾,匆匆来到近前,他来到身边耳语了几句,后者立刻抬头,对着前方道:“师兄,方才后面传来的消息,神尉军的人离开隘口了。” 窦昌好似早有预料,头也不回的道:“他们用的什么借口?” 齐武道:“说是在北边一条小径那里发现了蛛神雅佩和她祭祀的踪迹,神尉军怀疑这次血阳余孽的进攻可能是兵分两路,他们准备过去阻击。” 窦昌想了想,道:“不管是真是假,都别管他们了,我们做好自己的事。”同时心中隐有担忧,他生怕这些人是去往神眠之地的,“现在只有张师弟一个人在寻找那处地界,希望他们不要撞上才好。” 此时此刻,疯神往下一伏,随后猛然一跳,倏尔跃空长长距离,轰隆一声落在了对岸,顿时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洞。 那整齐排列的血羽战士在密集炮火之下一个未曾倒下,可此时在它的身躯之下却是死了一大片,还至少有上百个被灵性余波卷了进去。 疯神显然不在乎这些的,它晃了晃脑袋,狞恶的眼睛盯着窦昌等人,吸了一口气,随即冲着他们就是一声咆哮,白色的气浪从其口中骤然迸出,并迅速扩散开来。 像是一阵飓风刮过,强劲的气浪将摆在河岸边的鹿角、铁蒺藜,石块等物一瞬间全部卷了起来,而无数砂泥伴随着破碎的草木枝条和血肉一起飞撞过来。 窦昌见状,立刻双手一抱臂,身上心光腾起。 可待气浪过去,他放下手臂,却忽然发现对面的个庞大的身躯不见了。 “不好!” 他立时反应过来,连忙跃起空中,可这个时候,一股难以抵御的力量横抽在了他身上,他整个人像被拍虫子一样拍了出去,飞出了百多丈后轰然撞在了一座堡垒之上,将厚实的堡垒表壁撞出了一个向内粉碎的圆形凹坑。 齐武惊呼道:“窦师兄?” 窦昌一振双臂,将嵌入垒壁中的身躯挣脱出来,浑身光芒一涨,轰然一声,已是飞上了天空。 疯神此时再度高高跃起,庞大的身形正正落在了一座堡垒之上,轰隆一声,仿佛是一场地震,站在地表的上都是站立不稳,纷纷倒在了地上。 而那个坚固的石砌堡垒大半此刻已是坍塌成了一地碎石,唯有一堵残破的围墙还矗立在那里。 窦昌吸了口气,一瞬之间,十数道的章印力量被引动了出来,随即一个俯冲,一拳轰向了疯神的脑袋,后者却是一偏首,随后一只巨爪迎面拍来。 这一次,窦昌却是于半空之中硬生生接住了一击,双方的灵性碰撞使得场中光芒晃动不已,与此同时,数道光芒如利箭一般从不同方向射上来。 齐武趁此机会一指点在了疯神的背脊之上,心光之力轻而易举渗透到了这个异神的灵性光芒之下,顿时那里的血肉一片片炸裂开来。 可随即他发现,皮肉之下,却有一群密密麻麻的蠕虫堆叠爬动着,有不少顺着破裂的地方被挤落下来,看着他头皮一阵发麻。 另一边,范澜一掌斩在疯神的脖子上,心光成功切开灵光,并在皮肉上撕开一道裂口,然而那里面飞溅出不是神血,而是一群细小的尾部蜇钩的飞虫,纷纷往他心光之上叮咬过来,他一皱眉,身影一闪,飞速向远处退走。 疯神发出古怪的笑声,仿佛丝毫不在意伤害,反而还非常愉悦,它的笑声不是从那人形的头颅上传出的,而是从头到尾,仿佛身上所有生灵肢体和虫子都在跟着他一起在笑。 齐武厌恶道:“这恶心的鬼东西……” 疯神这时一矮身,又是一跃而起,就将围攻他的玄修挤开,落下来时又砸塌了一处坚固的石堡。 窦昌见疯神前进的方向似乎是冲向堡垒群的内部,那里可是有数万大军驻扎的,心中暗叫不好,马上身躯一疾,化流光冲了上去,同时在空中大声提醒道:“诸位师弟,你们听着,无论如何一定要把它阻在这里,不能让它进入后方,否则几万大军都要发疯!” 阿奇扎玛,月神神庙的廊顶之上。 张御站在此处,看着悬浮于面前的大道之章,注视着六正之印。 他在出发前虽把此前所蓄积的大半神元投入其中,但这并没有到真正完满的地步。 也就是说,在灵明之章中,他此刻的身躯并没有达到极限,还有进一步提升的余地。 由于通向的三章道途无处可寻,他要与来人一战,那就只有在这上面想办法了。 这里唯一需要慎思的是,届时会否遇到元命之章时一样的物性大过灵性的情况。 不过这个问题他早已考虑过了,只要神元足够,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况且迈向三章真正的情况如何,现在还难以知晓,与其顾虑这个,还不如把该做的先做了。 他心意一转,就往里开始投入神元。 因大敌之前,再保留也没有任何意义,他全力观读章印,须臾之间,就将六正章印一气推到了第二章书的尽头。 不止如此,仗着此刻神元充足,他将玄、浑两章之上的心光之印也是一并观读下来。 这也就是他身躯目前所能达到的极限了,只是因为没有通向第三章的章法和章印,所以没有办法进入到第三章书之中,完成那一步的蜕变。 可即便如此,在完成这些之后,他身上的心光却是不由自主的散发出来,整个人顿时笼罩在了一片莹莹白光之中,在半边黑暗的天空之下显得极为耀眼。 林楚此刻就在阿奇扎玛之中行走着,这里的动静自然引发他的注意,他脚下一点,身形顿时往前一蹿,往月神神庙迅速跃奔而来。 在到了神庙下方后,他用力一跃,腾起到半空之中,轰隆一声,重重落在了殿前平台之上,然后他抬起头,看向神庙上方那个持剑而立的身影。 …… …… 第一百八十章 激战 张御稍稍放缓呼吸,身上的光芒微微收敛,他目光落下,看向平台上。 林楚走了上来两步,看着他问道:“你是谁?” 张御道:“玄府,张御。” 林楚有些意外道:“你就是张御,玄府的那个张御?” 他打量了张御几眼,眼中流露出了一丝嫉妒,他哼了一声,道:“没想到你先到这里了,你也是来找神袍的吧?不过这里的东西全都是我的,如果你身上有捡到的,那么就快点拿出来,别让我自己来动手。” 张御看着他道:“那么你在拿去神袍后又想要做什么呢?” 林楚一怔,随即大笑一声,道:“问的好!” 他伸手出来,五指缓缓张开,随后一把握紧,台地上发出一声震动,“神袍就是力量,拥有就拥有了主宰一切的力量!神尉军算什么?玄府算什么?都护府算什么?统统都将被我踩在脚下!” 在得到了应重光的神袍之后,他已是不再压抑自己,感觉自己身上已经没有了束缚,而在这神城之中,他更是自认为已能掌握一切,所以肆无忌惮的把内心的想法说出来。 张御平静道:“那么之后呢? 林楚诧异道:“之后?” 张御道:“我记得你们神尉军每一个人在披上神袍的时候,都会立下誓言,自此之后,当会以‘护卫天夏,护佑万民’为职责,你忘了自己的誓言了么?” 林楚怔了一下,这一瞬间,他微微有一个恍惚,记起了应重光传给他神袍时说的那几句话。 过了一会儿,他呵了一声,似是在表达自己的不屑,“誓言?自我加入神尉军后,军中从来有力者上,有力者下,护佑天夏,护佑万民?玩笑一般的誓言!神尉军从上到下,又有哪一个是这么做的?又有哪一个会这么想?早就没了!” 张御看他片刻,道:“我知道了。”他伸出双手拿住帽沿,将遮帽戴上,将脸容掩盖在一片阴影中。 林楚面孔冷了下来,他从张御的举动上察觉到其人不准备按自己所说的去做,他身上两色光芒一分,赤红色光芒瞬间贴合身体,而金黄色光芒则是一分,化作两只大手向着张御所在的地方就是一拍。 张御站在那里没动,两只大手上来,顿将他身影笼罩进去,神庙顶廊在这一拍之下登时粉碎,大块大块石块掉落下来,地面隆隆震动着。 林楚先是一阵冷笑,可旋即发现,上面没有想象中破烂的尸身,他神情动了动,似发现什么般,猛然一转身,见张御站在后方不远处,眼瞳一缩,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刚才没有看见张御在移动,可后者瞬息间就到了他的后方,这让他有些惊疑不定。 张御在发现能从前人留下撕裂孔隙中穿梭后,就一直在利用这个在阿奇扎玛之中行动。 理论上说,他只要能适时改变自身的气息,就可以在这里任意往来,可以去到留痕到过的每一处,哪怕神城的天穹之中也是可以。 他之前在思索如何对付林楚的时候,这把这一点可以利用的地方考虑进去了。 实际上林楚若是能够理解这里的变化,那也可以做到这样。 只是这里面需要较为高超的气息调整能力,需要对自己力量的运转了若指掌,否则至多只会撕裂破碎留痕,而不是进入到其中。 他抬将剑鞘拿起,缓缓拔出剑刃。 林楚见他没有回答自己的意思,在面对自己时一副从容之态,不知为何心头一阵恼火,背后的光手一转,照着他又拍了过来, 张御在他攻击到来前,就已经离开了了原地,任由平台之上直接被砸出了一个手印。 通过两次试探,他发现林楚的感应能力显然不强,这在其人与魔藤祭祀的战斗之中已是可以看出来一些,对方曾屡屡击中他。 很显然,这一战并没有使得其人有多少进步,仍然是维持着原来的样子。 此刻他通过过去留痕,一步来到了林楚的侧面,脚步一进,闪电般欺入到其人的内圈之中。 由于林楚一味追逐攻击的威力,灵性光芒所化的手臂过于巨大,所以在近距之下他几乎是没有任何威胁的,这让张御很是舒服的把剑递了进来。 在他的心光力量加持之下,这一剑直接从赤红色的心光之上刺入进去,扎在了其人的侧肋之上。 不过他很快感到了阻力,这是神袍的作用,除了心光之外,身躯内部同样也有守御。 此刻若是继续用力,倒也不是不能刺入更深,不过他知道那一丝阻碍导致机会已逝,故他没有贪功,脚步一挪,在光手回击之前,直接撤了出去。 而从出剑到收剑,他所有动作迅如疾影,在一瞬之内就完成了,快到在挪出去后林楚才反应过来自己受伤了。 林楚此时又惊又怒,这一剑并没有能给他带来什么太大的伤害,甚至伤口在时候有意识的关注下已经开始止血收拢,可对他的心理却是造成了不小打击。 自他获得神袍之后,一直认为自己是拥有了足够强大的力量,没有什么人再能伤害自己,之前战斗也无疑证明了这一次,可这一次让他受伤却让他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或许仍然可以被杀死。 这种心理让他暴怒起来,身上灵性光芒腾起数丈之高,大手化拳化掌,不断挥舞拍击,开始疯狂破坏自己面前所见到的包括张御在内所有的东西。 月神神庙上方发出了隆隆震响,他的破坏力毋庸置疑,只是几息之后,这座庞大的神庙开始呈现出坍塌的趋势。 张御见此,借助孔隙留痕一步撤至神庙之外。 他横剑在前,犹有余暇起指在剑刃上弹了一下,脑海中在判断自己要用多少力量在才能杀死对方,方才一剑之后,他认为自己要倾注绝大部分的心光才能做到,只是要做到这等程度,那就势必舍弃自身的防御了。 不过这已经是一个很好的结果了,若是这次没有再一次提升六印和心光,或许对方站在那里任由他劈斩,都不一定能破开那层心光。 这时上方一声巨响,他抬头一看,就见一只十丈高下的巨手狠狠从高处狠狠拍落,原本华美月神神庙在这一击下彻底支撑不住,整个崩塌下来,化为了一堆碎石,随后就见林楚的身影从废墟烟尘之中一步步走了出来,其人身上的光芒比之前更为凝实了几分。 显然这位也是在战斗中进步,不过这种进步是在对灵性光芒的守御上,应该是刚才那一剑刺激到了他。 林楚经过一番宣泄,脸上已没有了刚才疯狂,他看着张御道:“我刚才忽然想到了,神尉军中也有一个人和你有些相似,他能在影子里穿行,哦,说起来,他好像也是因为你才被玄府囚押起来的。” 他眼中光芒爆射,抬头看了看四周围,“你应该是在利用这些东西在穿行吧?”他露出一丝狞笑,攥紧了拳头,身后的灵光巨手也是狠狠一握拳。 “那我就把它们都破坏了,这样你就逃不掉了吧?” 张御站在那里不言,遮帽下的脸容看不出表情,只有身上心光在两人灵性力量的隔远碰撞下,如风中火焰一般不停闪烁着。 林楚重心稍稍下降,举起双臂,交叉于胸前,随后猛然向外一开! 轰然一声,红黄两色的灵性光芒再度混合在一起,随后向外扩张,以他为中心,方圆里许之内,凡被那光芒碰触到的建筑全都粉碎崩裂,而在此范围内,那些前人留痕所造成的孔洞也是一个个塌陷。 在做完这些后,他脚下一踏,地下生出一个巨坑的时候,人已经朝着张御冲了上来,身在半空,巨大的拳头已然是朝下砸落! 张御没有往后退,而是往旁处一挪,刚才斗战之中他已然看出来,对方的速度并不十分快,至少没有他快,虽然差距并不是很大,可这一点点些微差别,就已经足够他腾挪转闪了。 当然,前提是他一直不出差错。 林楚也并非没有一点战斗智慧,见他躲避,也是早有后手,猛喝一声,一只光芒巨手突兀生出,横着拍了过来,看去就在那必经之路上。 张御冷静异常,伸手出去,轻轻在那光手上一按,霎时间轰然一震,双方心光排斥之下,人已然远远摆脱了出去,同时五指松开,夏剑骤然飞去。 林楚正要跟上,眼前光芒一闪,一道剑光凌空飞来,如霹雳闪电,正面射来,轰击在了他的面颊之上,尽管并没能破开那一层灵性光芒,可他心中却是一惊,本能的停了一下。 这么一停,就已是错过了最好的机会,张御已是到了远处,并且可以看到,他身后有着更多的前人留下的痕迹。 林楚哼了一声,站定身躯,用力挺直自己的脊背,道:“你以为你逃的了么?等我把这里痕迹都抹去,我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他脚下重重踏步,往前一跃,只是起步之时,他感觉自己身上似乎比方才微微多了一丝滞重感,不过这些许变化很快被他抛到了脑后,他的眼中,现在只有面前的敌人! …… …… 第一百八十一章 对攻 张御面对林楚正面进攻,他没有选择正面战斗,而是直接在那些前人留下的孔隙留痕之中来回挪闪着。 林楚则是一直追在后面,他每过一处,就必然发动灵性力量,将自己所见到的前人留痕全数摧毁掉,似乎他真是认为,只要这些东西没有了,张御就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了。 可是他不曾发现,随着他这样的举动,身上原本感受到的压力从原来的些微一点开始变得逐渐增多了,只是此刻身处战斗之中,那不断的冲锋和进攻让他根本无暇去关注这些。 张御在又是从一个留痕孔隙踏出来后,往血阳神庙的方向撇了一眼,他能够感觉到,阿奇扎玛之中所蕴含的神性力量开始微微有些异动了。 现在诸多神庙的上方,除了血阳之神的神符之外,还有四个神符存在,不过都是只剩下了一点微弱的亮光了。 在林楚到来后,他本来能趁着神尉军没有发现他之前,先去往那些地方破坏神像,之所以没有去做,那是因为他觉得这些神性力量然对自己有影响,那么对林楚等人也有一定的压制。 并且他还发现,神城里的神性力量对自己的压制也并非是完全恒定不变的。此前他毁灭了两座神像,就感受到有更大的压力投射在身上,只是因为直接摧毁那些神符并不是他,而是那些前人所留下的力量,他至多起到了间接的作用,所以还不是十分明显。 而现在林楚肆无忌惮的开始摧毁前人的战斗痕迹,那就不同了。 要知道这些留痕实际上就在神城之中凿开的空洞,要想抹除,势必需要更大的破坏,所以这种举动本质上就是在轰击阿奇扎玛。这必然会遭到整个神城最为直接的抵抗,从而遭受比他更为严重的压力。 故他之前退避,实际就是在吸引对方踏入这个陷阱之中。 从战斗一开始,节奏就一直在他的把握中了,这完全就是战斗经验上的区别,与力量强弱并无关系。 林楚此时见张御一直在退避,只是看去却很从容,心中也是生出了一丝怀疑,不过他还想不到神城对自己的压制上,而是认为张御想借机消耗自己的力量。 他冷笑一声,这件神袍披上后,里面所蕴含的力量是他人无法想象的,他能清楚感觉到,就算自己接连战斗几天几夜,把整个夷平,自己都不会因此而力竭。 张御在回避锋芒的同时,也一直找寻机会,吸引对方破坏留痕,是为了增加战斗胜算,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所以该进攻的时候他还是会选择进攻的。 通过刚才的交手,他已经可以确定,这个人纵然拥有了一身力量,可几乎没有任何战斗的技巧,也没有经过什么正经的训练,完全是凭借本能在行事。 但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现在的神尉军,除了寥寥几人之外,大多数人都是如此,这不同于六十年前的神尉军,个个精通武技,就算把神袍脱了,拿起武器,也一样具备强大的战斗力。 在不断游走退避之中,他发现林楚渐渐有些心浮气躁起来,而且守御也开始逐渐松懈。 他知道机会到了,目光之中忽有一道奇异的光芒闪过。随后身躯骤然向前一纵,身如迅光,又一次持剑杀入了对方的内圈之中! 林楚猝不及防下与张御眼中光芒一碰,不觉微微一晕,但很快就清醒了过来。可是这个时候,张御已是到了近处,并且当胸一剑刺了过来,长时间对外惯性的破坏,令他此刻根本没有防备。 这一刻,他只能拼命收拢身上赤红色光芒,眼睁睁的看着那一剑刺来,嗤的一声,剑尖正中他的胸膛,霎时入肉三分。 林楚顿觉胸前一凉,他狂吼一声,红黄的光芒暴涨出来,拼命在那里宣泄自己的力量,似是想将张御直接碾碎。 张御见此,也没有继续,脚下一转,撤剑后移,他知道再怎么样速度快,在近距离内也是快不过心光的,所以往后的每一步都退很沉稳,身上心光全力抵御着,所以那本是能撕碎血羽战士的光芒,却是让他完全扛了下来。 而就在感觉到力量对方达到顶点的时候,转而走向衰弱退回的时候,他没有借此退避,反而又是往前一个进步,再一次杀入内圈, 这一击又是出乎林楚的预料,而且张御时机拿捏的非常好,恰好是在前者的灵性刚刚宣泄出去的时候,这就像一口气吐出去,尚还来不及回气。 张御此刻这一剑斜劈而来,落处正是林楚的颈脖,后者见状心中一慌,赶忙往后躲避,同时双手一抬,试图遮掩,那剑光到了半途之中,忽然一偏,化斩为刺,又是一剑精准无比的戳在了其人原来的胸膛伤口处。 林楚闷哼一声,倒退之时,就伸手出去,试图抓剑,却见那剑尖一晃,其上芒光四溢,似是又往他双目而来,他不由自主一闭眼,双手也是再次抬起遮掩,可这时那剑身一转一送,剑尖前指,却是再一次破开灵性表层,刺在了他的胸膛伤口上,这一次与前两回不同,却是直入内腑之中,同时尖端之上芒光一吐,直接从其背后穿了出来。 林楚发出一声惨叫,身上灵性光芒直接化为手掌,自正面往外一推。 这种攻击对张御毫无威胁,他侧步一让,避到了右侧,同时双手持剑,借力旋身一斩,衣袂飘拂之中,一剑斩在了林楚肩头之上,这一击势大力沉,剑刃直接没入进去,林楚又是一声痛吼,可强烈的求生欲逼出了他的潜力,一道又一道的灵性之掌自身上推了出来,不像之前那么巨大,可却封堵住了自身周围所有的空间。 张御在格挡闪避了几次之后,见那灵性光芒的范围已是越来越大,知道此时已无机会了,脚下一点,往后退去。 他在重新站稳之后,抬头看了一眼林楚,见其在光芒之中又慢慢站了起来,方才胸膛和肩膀上的伤势在逐渐恢复之中。 他心念一转,看来对方神袍带来的不止是力量,连恢复力也是一样强大,这完全可以当成一个异神来看待了。 林楚身上的灵性光芒一转,依旧变化为了一只只手臂,不过却不似原来那般巨大,只是正好够围绕在自己身周围。 显然其人这时也是意识到,之前那些巨掌巨拳可谓华而不实,除了能营造出更大的声势外,根本无法给张御带来什么威胁,所以改变了策略,格外加强了近距离的斗战能力。 他死死盯着张御,待得身上再也感受不到半点疼痛之后,他怒吼一声,不再远远攻击,而是直接冲了上来,身后那一只只灵性光芒汇聚的拳头拖出一道道光线,先一步往前方冲砸过来。 张御侧开躲避,不过林楚这一次学乖了,在进攻之时,对于侧背的守御又没有放松,几只光手远远挡在外面,不让他的剑刃触及自己。 不过林楚放弃了远攻,也是给了他在外活动的空间,再加上他本来快上一线的速度,对他的威胁可谓大大降低,所以这里既有利也有弊。 在又交换了几个回合之后,林楚也是发现了这个缺陷,便试着把远攻和近攻结合起来斗战。 可这里需要一定技巧和控制力,他显然不具备这个能力,还在其中多次暴露出破绽,在又挨了张御几剑之后,他也是老实了,放弃了这方面的想法,一心一意维持看起来最为稳妥的近战优势。 两人在神城之中不停移动着,所过之处,神庙和建筑纷纷破碎倒塌,而灵性力量的碰撞也导致光芒忽明忽暗,时不时还传出隆隆震动之声。 随着战斗深入,张御对林楚的习惯是越来越了解,往往后者一出手,就能预判到其人的动作。 可这个时候,他也是发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他虽然仗着丰富的战斗经验,能够压制对手,可因为未曾踏入第三章书,力量终究是有上限的,他现在所具备的心光不足以一击杀死对手。 这样下去,永远杀不了林楚,至多遏制对方的攻势,下来明显就是双方进入比拼灵性消耗的节奏中了。 虽然他现在仍是心光充沛,可是林楚继承的神袍所具备的力量应该在之上,对比他而言,其无疑拥有更多的力量用来挥霍。 所以战局拖延长久的话,必然是对他不利的。 他于心中深思片刻,看了看手中的夏剑,暗下决心道:“看来只能试一试那个办法了。” …… …… 第一百八十二章 蝉鸣 张御思忖下来,认为此刻要击败林楚,只有从夏剑之上着手。 若是夏剑足够锋利,那么方才一剑斩下时,或许就不是劈开林楚半个肩头那么简单了,而是能将之斩成两段了,那胜负已然分出了。 他心中是知道的,这把剑的上限并没有能完全发挥出来。 此前在遭遇那混沌怪物之时,他为了斩断那根玉箫,将可以投入的心力都是凝聚到了这把剑上,那时他就感觉到,剑身之上有一股灵性欢呼跃出,似乎再往前走一步,就会有生出某种蜕变,但是毕竟没能突破那一层屏障。 他认为这里既有自己的问题在,也有夏剑本身的问题。 这是他老师所筑炼的法器,而后再转赠予他的,也正是这般剑,他才能斩杀夭螈,而到了都护府之后,更仗此与诸多对手交锋。 放在以往,这或许没什么相碍,可是到了如今,随着他修为实力的逐渐提升,却隐隐有所问题了。 正是因为这把剑非他亲手所筑,故算不上是他自身之剑,他与夏剑之间固然联系紧密,可总是存在有一层隔阂。这导致的结果就是夏剑难以承受他全部的心力倾注。 实际上这般剑的上限远不止此,要是能运使出来,以他眼下所具备的心力,斩杀林楚当是不成问题。 所以只有一个办法了。 那就是设法打破这一层隔阂。 只是这里就涉及到一个“剑从人”,还是“人从剑”的问题。 假如是人从剑,那么很简单,只需奉剑为先,放开自身,那么自然可以破除障阻,用剑无碍,可从此以后,就是剑为主,他居次了。 可若心光之中另有主宰,而非奉己,那么自我道心也就不存了,他也就无可能在道途上再坚定不移的走下去了。 所以他是绝然不会做此选择的。 那么剩下的,就唯有“命剑从人”了。 只是要想做到这一步,很是困难不说,还没有回头路可走,一不小心,就可能毁去这把剑器,连他自身也有可能受到牵累。 关键此刻还是在战斗之中,剑器若是损毁,他将再无手段克制对方了,并且此刻对手在力量层次毫无疑问是在他之上的,可能要以自身性命为注了。 不过有的时候,正是需要孤注一掷,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有这样,才能将人与剑的共鸣发挥到极致。 况且人与剑若当真能化心为一,那剑的突破,又何尝不是自己的突破? 决心一下,他当即准备付诸行动。 虽然他脑海中在那里不停思索着,可场中的战斗并未因此顿下,双方依旧在持续碰撞之中,只是由于他对于林楚力量和手法大致已是熟悉,所以应付的较为从容罢了。 他看得很清楚,林楚继承的只是神袍的力量,至多还有一些对付异神的知识,但无论哪一个,都需要通过长久磨练才能与自己融合为一体,而其人披上神袍当是时间不长,还来不及去消化这些,目前唯一可以倚仗的,那就是强绝的力量。 而其人发挥力量的方式,无非就是用灵性力量拟化出来的拳头和巨手罢了。 实际上智慧生灵的灵性光芒完全是随心变动的,心意一动,就会随之改变,甚至生出来诸多奇异变化。林楚完全把灵性光芒化作真正的手臂来用,这是因为他在以认知自己的身躯的方式来认知灵性。 其人生而为人,二十几年以来习惯用手来战斗,这不是一夕能变的,所以用此种方式来摆弄灵性力量,是最顺畅也最让他觉得合理的,若是突然改变方式,定然有一个不适应的过程。 实则舍去这个不谈,其人的知识体系完全不足以支撑他进行其他变化。 林楚此刻感觉到了一股憋屈和无力,他明明有着一身武力,明明是他一直在进攻,明明他的力量更强,可偏偏却没有办法击倒对手,反而还要小心翼翼的守御,防止被对手突然进袭。 他也是不得不承认,自己不可能通过正面的搏杀战胜张御,或许靠消耗战能赢过后者,至少这还有赢的希望,故他的心中目标,已经从最开始的杀死张御不知不觉变成耗死张御或者将其逐走。 由于两人都有各自的打算,所以场中尽管看去依旧斗战不停,声势浩大,可实际上远没有之前那般凶险激烈了。 张御此时缓缓吸了口气,将心光一点点注入到剑身之中,并且他改变了战斗方式,不再是以对方的身躯为目标,而是以剑刃直接去碰撞斩击对方的攻击过来的灵性力量。 林楚立刻察觉到了这里的变化,他觉得有些奇怪,但刚才吃的几次亏,让他十分怀疑这是一个陷阱,而且才的战斗告诉他,不要随便去尝试什么,所以尽管心中蠢蠢欲动,可还是忍了下来,决定先看看情势再说。 张御为了不让对手察觉到太多,所以此刻有意加快了节奏,并成为主动进攻的那一方。 随着交手过程的加剧,夏剑经过与对方灵性力量的不断碰撞,劈斩,便见一点点光亮在剑刃之上泛起,先是开始于刃身底部,而后再交手过程中,光芒也是在往上端缓慢增加着。 这就像是他以自身心光与剑刃合而为砧,再借林楚的灵性力量所化之拳为锤,重新锻打这把剑器,将其中与自身心意神气不契合的那一部分排挤出去,最后让其完全化为自己所有。 随着心光逐渐灌注,他剑上的威力也是越来越大,甚至一度斩断了那灵性力量所化的手臂,欺到了林楚的身前,在其脸上留下了一条浅浅剑痕。 林楚那一刻也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而且感觉到了那一种真正直面死亡的威胁。 在此情况下,他也是被逼的不得不拼命调用自己的力量,身躯内部的潜力也是在被不断压榨出来,这时隐隐可见,他身上那红黄两色的灵性光芒竟是有着渐渐融合的征兆。 这正是张御所需要的,他要借助对方的力量来帮助他磨砺剑刃,而越是到最后,所需要的力量和强度也就越大。 而到了这一刻,成也好,败也罢,他已经不可能再停下来了,必须去倾尽全力,去完成那最后一步。 再是激战许久之后,他已是将所能付出的心光全部渡入到了剑刃之上,他身上仅仅存有一层浅薄的荧光,那是因为他只要自身还存在,就不可能将心光全部挪用至外物之上。 同样,若是能做到这一点,就证明这把剑不再是“外物”,而是真正属于他自身的了。 他能感觉到,现在只差最后一点点了。如今整个剑身几乎都是染上了一层凝光,只剩下剑尖尖端处还有些微一点保持着原来的模样,未能琢磨出来。 随着他不停挥劈剑刃,整把剑也是嗡嗡颤鸣起来。 林楚这刻也是心惊胆战,在张御犀利凶猛的剑势威逼下,也只能是全力以赴,一团又一团的灵性光芒从身上激发出来,化为拳掌与张御对撼着。 张御衣袍飘动之中,剑影翻飞,维持着攻势,然而那最后一步却迟迟不能迈过去,他知道这是因为自身还有退路,心气神意无法完全贯彻其中。 想到这里,他毅然舍弃一切顾虑,身形站定,双手握住剑柄,缓缓高抬而起。 林楚此刻正好灵性力量所化之手一拳轰击出来,见他居然不闪不避,不觉心下大喜,之前张御面对他的攻击基本都是在躲闪,就算斩断灵性力量那一次也是避开了正面,所以他是肯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当即狂吼一声,又加大了几分力量。 张御可以看到,那个光芒巨拳很快变得如他一般高下,还未到来,他身上心光就晃荡不已,他一吸气,高举之剑朝前使力一斩。 霎时间,剑尖之上骤然冒出一道凌厉剑芒,与那灵性光拳碰撞在一起,场中掀起一阵狂暴气浪,无数灰尘霎时飞舞起来。 待光芒灰尘消散之后,场中却什么都没有。 林楚一怔,这时他似有所觉,抬头看去,见张御的身影出现在了远处一座神庙的高台之上,他不觉有些惊疑不定。 这个时候,场中却听得一丝清脆的碎裂之声。 他目光注视过去,便见张御手中那夏剑剑尖碎裂,掉落在地,紧接着,刃身亦是寸寸断开,一截截掉了下来。 他怔了一下,随即惊喜无比,道:“剑碎了?你的剑碎了!好好,哈哈!”他不由得狂笑起来。 张御看了他一眼,又往远处血阳神庙顶上的心剑剑影望了望,道:“剑在心中,何执于形。” 他看着手掌之中破碎成粉末剑柄,随着最上面的一层被风吹去,下面显露出来一团灼灼光亮,口中言道:”心在,神在,则剑亦在!” 林楚方才一直在忍耐,这时见他剑都断了,哪里还忍得住,狂吼一声,用力跃起,从地面之上直接腾起到高空之中,身上的灵性光芒轰然暴涨,一条条巨大的橙色光芒凝就手臂在背后化显出来,而后居高临下,对着张御所在地方轰击而来。 张御抬头看去,他站在神庙顶端没有动,只是缓缓抬手,而后轻轻松开五指,倏忽之间,一道仿若劈开天穹的闪电从他指隙之中射出,并从林楚身上一穿而过,霎时间,半个黑色的天穹都为之照亮,片刻之后,整个神城中传来一声雷霆般的巨响! 林楚身躯剧烈一颤,双目一阵失神,浑身光芒闪烁了两下,便即消失,随后从天中一头栽下,轰的一声重重砸在了神庙之前的空地之上。 张御伸手一抓,疾光一闪,那一团光亮又是回到了手中,他抬臂一横,起另一只手的食中两指,点在那光亮之上,随着他手指缓缓向外横移,就有一道凝光自里延伸出来,待得他手指去到尽头后,双臂一开,大袖飘摆,那光芒为之一散,底下锋刃显出,这一柄夏剑竟是又还回到了原来模样! 他举剑端详,可以看到剑身之上靠近剑颚的地方映现出“蝉鸣”二字。 他眸光一动,微微点头。剑刃破碎,心光再筑,正如蝉蜕旧形,鸣而复生,故应此“蝉鸣”二字,而夏剑自现其名,这也意味着从此以后,这把剑真正与他合契了。 他起手轻抚剑脊,片刻之后,把袍袖一荡,反手持剑,就自上方一步步走了下来。 …… ……。 第一百八十三章 遗玉 林楚仰天躺在地上的被自己砸出的大坑中,四肢不停抽搐着。 张御那一剑直接轰穿了他的心脏,并将周围一圈内腑俱是蒸发化尽,他已经没可能再活下来了,现在只是凭借着神袍提供的顽强生命力在那里撑着。 他听着脚步声从台阶之上传下,知道张御正在走下来,他想再次起来战斗,可是这个念头在心里挣扎了几下,终究还是屈服在了那一股虚弱感之下。 他无神的望着天空,恍惚之间,他感觉自己的身躯变得非常幼小,好像还在襁褓之中,他感觉自己在承受着剧烈的颠簸,外面是吵闹,惊叫,厮杀,刀枪碰撞的声音,这些嘈杂到了最后,是马车重重翻到的声音,只是他被一具壮实的躯体很好的保护住了,并没有受到半点伤害。 可这具身躯很快就不动了,并且逐渐失去了温度,他在一阵阵压抑的抽泣声中被两只柔软的手臂抱起,再下来是奔跑的喘息声,还有泪水洒在了脸上。 似乎是很久,又似只是过去一会儿,光芒一暗,他已是被藏身在了一处草丛之中,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帮他掖了掖襁褓,并在他耳边轻声低语了一句什么,轻轻为他擦拭掉了脸上的泪渍,转而温暖远离而去,最后听到的,是远远传来的一声火铳声。 他忽然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有金色的血被吐出来。 “原来我并非是被抛弃的啊……” 他双目之中的神采渐渐黯淡下去,随着最后一口气吐了出来,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一般,缓缓干瘪下去,并有一丝丝烟雾从身上腾起,最后化成了一堆人形黑色粉屑。 张御此刻已是走下了台阶,他来到了林楚的身边,目视着其人的身躯逐渐消散。 他知道有些神袍可以随意主人被取拿下来,便是死后也不会有什么异象,最后神袍会随着鲜血和气息一起离开主人,重新汇聚出来。 但有些神袍一经取下,自身就会随之死亡,身躯也会随之一起崩毁,明显林楚所着神袍就是属于后者了。 力量传继,并不是没有代价的。 而就在人形黑色的粉屑之中,两枚闪着光芒的晶莹璀璨的宝石,一枚浅红色,一枚却是呈现出亮金色,格外耀眼。 两枚宝石晃了一晃,霎时飞到了眼前,他看了一眼,浅红色的那一枚应该是原本属于林楚自己的神袍,另一枚很可能就是那枚神尉军副尉主应重光的神袍了,此来他主要寻找的就是这东西,故是必须带回去看护起来,不能再任其流落在外面了。 他伸手将两枚宝石拿住,放入到了衣兜之中。 这时他若有所觉,目光一移,见被风带走的黑屑之中,露出了一块瓦片状的美玉。 这是……玄玉? 他心下一动,那东西飞了起来,直接落入他手中,仔细辨认下来,发现果然是玄玉。 只是……林楚身上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莫非是哪一位玄府修士丧命在其手中了么? 旋即他感觉不对,这枚玄玉看起来与他自己那一枚有着些微的不同。 他手中那枚玄玉表面光润,内有云霞涌动,而这一块,则是表面看去普通许多,好似就是一块单纯的美玉,且他试着感应了一下,里面空空荡荡,也似什么东西都没有。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感觉到自己一侧的衣兜之中有着微微颤动,他心下一动,就一伸手,将自身所携那枚玄玉取了出来。 此时他发现,两枚玄玉在照见彼此之后,俱是绽放出了一丝微微光亮,互相之间似乎有着一股强烈的吸引力。 他思索了一下,便试着一松手,霎时两枚玄玉如受牵引,在击玉声中往一处合拢,而就在碰撞到一起刹那间,一股明亮光芒绽放出来,将周围照的白茫茫一片。 张御此刻有种感觉,自己似是被章印光芒所笼罩,待那光芒徐徐消散,他再次观去,发现两瓦玄玉已是并拢化成了一根完整的玉柱,大约巴掌大小,当中浑然无隙,内中似有电光云霞,缭绕闪动。 正当他要再仔细观察一下的时候,手掌才是一动,便见柱玉的左半边忽然生出了细密的裂纹,随后一小块一小块剥落下来,须臾之间,就粉碎为了一堆玉砾。 唯有属于他自己的那一半玄玉还好端端的存在于那里。 见到这一幕,他不禁露出了思索之色。 玄府玄玉,分为正玉、副玉两种。 他所持那枚玄玉乃是一块副玉,那么能与此玉相合的,就唯有是正玉了。 实际从玉质上讲,两者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全是就是同出于一源的,真正有区别的,是里面所蕴含的内容。 副玉之中,除了前人留下的一枚不知就里的章印外,就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而正玉则不同,是由玄府的玄首所持有,通常情况下,里面包含了玄府所有的章法和章印。 简单来说,正玉用来传法的,副玉则是用于承继的。 若是正玉将自身所具备的秘印章法全都传递给了副玉的话,那么“副玉”也就成为“正玉”了。 一座玄府之中,副玉可以存在有许多,但正玉只允许存在一块,所以在每次传承过后,上枚正玉便会自行碎裂,这是一种承传仪式。 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就像是在承传。 他目光凝注其上片刻,到底是与不是,一看便知究竟了。 当即他心神一定,试着把感应往里探去。 随着心意入至其内,霎时间,一道道的章印浮现于脑海之中,他分辨了一下,发现这里面不但有自己在六印章书之上见过的所有章印,更有一些从来未曾见过的。 他心下忖道:“想必这就是玄府遗失的那些章印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无疑是玄府前任玄首颜彰所留,可明明其人已是指定了戚毖为玄首,为何又要多此一举呢? 不过再了想一想,这也是合理的。 因为当初东廷诸位前人虽然准备突袭阿奇扎玛,试图埋葬血阳古国,可多半也没想到自己这一去不回,离开之前让戚毖做玄首,应该只是一个临时交代,是做一个万一打算。 直到后来局势有变,颜彰恐怕是知道自己无法回去了,这才试着把这一枚正玉送出来,只是后来看起来因为意外失落在了外面。 他联想到应重光的留痕最后从这神城之中消失了,便猜想最后这东西很可能是由其人携带出去的,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林楚身上会有这东西。应该是其在取得神袍时候一起得到的。 当真十分可惜,要是这枚玄玉能成功送到玄府,那今日之都护府,就是另一番局面了。 念转到此处,他心下微微一动,若是这样的话,那这里会否有通向第三章的玄妙呢?他仔细看了一会儿,忽然接触到了一个飘渺的意识。 正在他要继续探究的时候,却听到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远处传来。 他抬目看去,却见那些随着林楚一起进入神城的神尉军士卒来到了近前,其中一个身着覆面铁甲的女子持着两把斧头站了出来,问道:“尉主哪里去了?” 他们在林楚灵性屈迫下,被强行压下了自身的身心和意识,尽管林楚已然身死,可一时之间,这种情况还没有办法扭转过来。 尉主? 张御心下一思,这应该是对林楚的称呼了,看来林楚也是有着自己的心思的,他没有与这些神尉军多说废话,眼中有光芒微微一闪,场中顿有一道异光闪过。 在望见这道光芒后,这些神尉军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脸上露出凶狠之色,狠狠瞪向自己身边的人,随着一声嘶喊,互相之间就拼命砍杀起来。 战斗很快就分出了胜负,莫队率明显实力更高,只用了一会儿工夫,就将所有人都砍倒在地,然而经过了这一番杀戮,她似乎也是清醒了过来。 她看了看不远处的张御,忽然将两把斧子甩到了一边,跪了下来,道:“等一下,别杀我。” 张御站在那里没有说话,脸容在遮帽之下也看不真切。 莫队率一咬牙,伸手在眉心一按,随后将一枚红色宝石取了出来,顿时浑身一阵虚脱,身躯也肉眼可见的瘦了几圈,她颤抖着起双手把宝石递上,道:“我愿意交出我的神袍。” 张御淡声道:“你很聪明。” 莫队率抬起头,小心而谨慎说道:“尊驾是玄府的人么?我虽然是神尉军的队率,但是没有从来胡乱杀过人,反而保护了不少平民,我不想死在这里,但是我知道强者有权利决定弱者的生命,所以我的生命由尊驾来决定,只是乞求尊驾能放过我。” 张御凭着超常感应,不难分辨出来她说的是真话,他考虑了一下,道:“林楚让你们搜集这里的神袍?” 莫队率小心回道:“是的。” 张御道:“我交给你一件事,你去把这里所有的神袍都搜集起来。”落在这里的神袍都是属于天夏的东西,而不是神尉军的,不应该留在这里,能带走的话他都会带走。 莫队率心下一松,她郑重道:“我明白了。” 张御道:“你可以把自己的神袍披上,那样可以快一点,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在这里停留多久。” 莫队率恭声道:“是。” 张御交代过后,就不再去管她,往侧面走了一步,身形一阵缥缈,下一刻,已是来到了这座神庙的顶廊之上,他将玄玉再次拿出,准备好好看一看这里面到底还有什么。 …… …… 第一百八十四章 异谋 通向安山深处深处的一条小径之上,赫疆、庞巩、齐巅三人正带着六十多名神尉军军卒在这里行走着。 与之前林楚等人不同,他们身上庞大的灵性光芒让密林之中大部分的生灵都是提前避开了。 除了一些脑子有问题的图瓦半神。 乔盏此刻也是跟随在队伍之中,他望了眼上方幽暗的密林,几只像猴子一样的东西正在飞快的窜走。他想了想,对着一名庞巩的亲信问道:“谷队率,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谷队率看了看左右,低声道:“别问什么多,跟着走,到时候就知道了。” 乔盏露出一副了然之色,可在转回头来时,眉头却是紧紧皱了起来。 一行人在行走有许久之后,到达了一处破碎祭坛的前方。 整个队伍停了下来。 地面之上窸窸窣窣的一阵涌动,随后有一个个东西自地底之下钻了出来。 这些东西只有半人高,佝偻着背,背上有一个肉瘤,面皮贴着面颊,额头上长着触须,似长长的藤一样挂下来,它们围在四周,却并没有上来,只是远远的看着他们,还有传来一阵细细碎碎,如树叶轻微摩擦一样的窃窃私语声。 神尉军的人都露出了警惕之色,有一名队率,骂道:“什么鬼东西,我去干掉它们。” 赫疆却是喊住了他,道:“别紧张,只是一群没什么威胁的藤人而已。” 乔盏看着那些藤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类人生物,这种东西战斗力很弱,只能承担侦查哨探的作用,六十年前一战中,血阳古国麾下有大量的藤人,而现在的血阳余孽中,那个魔藤祭祀恰纳苏姆就是一个藤人。 赫疆回头对庞巩、齐巅二人道:“庞军候,齐军候,你们都在这里等着吧。” 庞巩笑了笑,齐巅则是抱臂坐了下来。 赫疆一个人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了祭坛上,在那里站定后,他先将一只事先准备好的牛皮袋子从腰带上解了下来,而后从里面抓出来一只腿脚不停扭动着的硕大蜘蛛,将之放在了祭坛之上。 这只蜘蛛一得自由,就飞快的爬动着,可还没有出去多远,就有一把小刀从上面落下,将之牢牢钉在了祭坛上面。 那蜘蛛抖动了几下,过了一会儿,化成一阵烟雾飘散了。 周围的树叶开始哗啦啦的摇动,随后一阵像是深远古老丛林里发出的回声响起道:“东廷的神明们,你们迟到了。” 赫疆道:“只是稍微迟了一点,况且这并不取决于我们,只取决于你们那位疯狂的神明什么时候出现在洪河隘口。” 那声音里露出一股厌恶的语气,“那个疯子,我给你们的东西还好用么?” 赫疆道:“很好用,他现在已经被吸引在哪里了。” 那声音道:“能解决掉么?” 赫疆道:“有玄府的人在那里,只要它的实力不至于提升太高,还是可以解决的,就算解决不了,我们也会想办法,”他顿了下,“你放心,我们绝不会让它妨碍我们的事的。” 那声音道:“但愿你们能做到。” 赫疆道:“我们现在出现在这里,已经证明了我们的诚意,那么蜘神雅姵,你在什么地方?有些东西我们需要和你当面谈,有些东西,我们也需要当面交给你。” 那声音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跟着那些藤人走,它们会带你们来到我的领地,你们在那里会得到你们想要的答复。” 而在后方,乔盏竭力的掩盖住脸上的惊容,道:“我们这是……这是在和异神合作?” 他身边的谷队率很是无所谓道:“那又怎么样?现在都护府又不信任我们,我们只好找这些异神了。” 乔盏听他这句话,顿时感到一阵心惊,一瞬间想到了许多东西。 一只手重重拍在了他的肩膀上,他侧过头去,见谷队率一脸玩味的看着他,道:“放心吧,只要跟着几位军候走,很快都护府就是由我们说了算了。” 这时前来传来了催促声,说是叫他们跟上,谷队率又拍了拍他,道:“走吧,还有一段路要走,不过应该不远了。” 乔盏见他走开,手指微不可察动了动,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撒下了一些黑色的粉末。 而在他离开之后很久,几只精致到不似活物的虫子飞了过来,围着这些粉末转了一圈,就又快速飞开了。 洪河隘口,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位于西岸的堡垒群在剧烈的斗战中已是被破坏了大半,地面上到处一个个巨大的坑洞,附近的地形好像重新犁过了一边。 窦昌身上袍服已是变得破烂无比,他喘着气,独自站立在疯神的前方。 他不得不站在这里,因为除了他之外,玄府其他人都不具备正面阻碍这个异神的能力,甚至无法对这个异神造成什么太大伤害。 而在他的后方,数万大军正列成长阵,作为隘口的最后一道防线守在那里,准备随时迎接来自敌方的冲击,而在对岸,数不清的土著和血羽战士正等着这里分出胜负。 只要他一倒下,这些血阳余孽就可以顾忌冲上来,侵入到都护府的疆土之内。 疯神凝视着他,身上的虫类足肢一阵摇动,而后一低头,隆隆声音响起,却是用其巨大的身躯往他这里撞了过来。 面对这等庞然大物的冲击,正面阻挡其实不是好办法,但是窦昌一步也不能退,他低喝一声,压低身躯,微微前倾,双手迎上,轰的一声,拦住了冲过来的身躯,然而下一刻,他足下一沉,整个身子一下沉陷入了泥地之中,随即被这个怪物从头顶上直接踩踏了过去。 只是疯神方才跑过去没多久,身躯陡然一滞,却是它的尾部被窦昌一把在拽住,后者浑身光芒暴涨,另一只手抓了上来,而后大吼一声,双臂向上一扬,他看去渺小的身躯居然将疯神拽得离地而起,向着来路方向远远甩了出去。 轰隆一声,疯神重重砸落在了洪河岸边的地面之上。 窦昌身上心光一阵闪烁不定,剧烈的喘息着,战斗到现在,一直是他一个人顶在最前面,一刻都没有停息过,不过只是在片刻之后,他从深陷的泥土中爬了出来,重新在地面之上站直了身形。 对岸的土著祭祀们露出了惊容,他们亲眼看着这个东廷神明与他们的神战斗到了现在,整整一天时间,没有主动后退哪怕一步。 这时人影一闪,齐武来到了他身旁,拱手道:“师兄。” 窦昌侧头看了看他,道:“找到了么?” 齐武道:“范师弟还在找,他让我先过来支援师兄。” 窦昌看向前方道:“你在这里也没用,回去继续找,这里我会尽量拖延。” 他发现疯神之所以一直试图堡垒群所在的方向冲击,不是为了进攻这里,而是在找什么东西。 这很可能是其不顾一切攻击隘口的原因,所以只要把东西找出来,应该就可以将其吸引走。可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能猜测与灵性有关,所以他把所有能看到灵性的人都是派了出去分散寻找。 就在他们说话之时,前方的烟尘之中,一股庞大而疯狂的气息蔓延了出来,灵性光芒一圈圈的向外绽放着。 窦昌神色一变,道:“不好!” 显然长时间的纠缠,这个疯神已然彻底陷入了彻底的疯狂之中,要知这个异神的实力是会因为情绪的暴动而上升的,甚至达到戚毖、朱阙才能阻挡的层次。 窦昌面色严肃,道:“看来只有用那一个章印了。” 齐武一惊,焦急道:“师兄,这样你很可能活不下来。” 窦昌沉声道:“管不了那么多了,项师兄的援救至少还有两天才能到这里,如果我不在这个时候阻止它,那么这里所有人都要死!” 他一把扯碎了外袍,看着庞大的身躯在疯狂咆哮,深吸了几口气,正要冲上前去,忽然间眼前一黯,一蓬黑色火焰从天而降,而后一只拳头裹挟着无边巨力,正正轰在了疯神的头颅之上,强大的力量从其脖子,胸膛、腰腹等处一路毫无阻碍的贯穿而下,最终直接轰入了地底之下。 轰! 隘口的地面似是又迎来一场地震,两岸无数人都是感觉到脚下摇晃不已。 好一会儿,前面荡起的滚滚烟尘方才散去。 窦昌放下遮挡的手臂,他抬眼看去,见地面上只有疯神破碎的尸体,此刻正发出阵阵焦烂,而在远处,英颛站在一座残破堡垒残墙之上,留海之下是猩红的眼睛,他身上的罩衣如烟火一样在风中飘摆着,而他的手中,正抓着疯神的半边头颅。 齐武惊呼道:“英师兄!” 英颛目光移看向那还在挣扎的疯神头颅,五指一使力,咔嚓一声,这个头颅顿时崩碎,露出了里面一块鹅卵大小,晶莹璀璨的透明宝石。 他撇了一眼下方的大军和玄府众人,黑袍一转,正要离去。 齐武却是走上前,激动喊道:“英师兄,你为什么帮我们?” 英颛身形一顿,背对着他们,脸庞侧过道:“我只是过来拿我需要的东西,和你们没关系。”随他语声一落,一团黑火凭空扬起,倏尔跃入天穹,如光火一闪,就遁去不见了。 …… …… 第一百八十五章 秘章 阿奇扎玛城内,张御再次将意识投入到玄玉之中,过了一会儿,就又寻到了方才接触到的那一缕飘渺意识。 但是在试着与之接触的过程中却是遇到了阻碍,他发现自己并无法与这缕意识进行交流,就好像是人为的设置了一个障碍。 不过这倒恰恰证明这意识里面所蕴藏的东西很重要,否则根本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他思索了一下,此中无非是缺少什么必要的条件,玄玉就在他手,他有的是办法进行尝试,总能找出办法来的,倒也不必急在这一刻。 于是他意识自里退了出来。 他抬头看向了那座血阳之神乌托的神庙。 这位血阳主神的实力无疑是神众之中最强的,若无意外,玄首颜彰很可能参与了消灭这一位的战斗。他可以去哪里将这些前人衣冠取回,顺便看看是否还能找到什么线索。 只是他走了两步之后,脑际灵光一闪,脚步却是一下顿住。 他忽然想到,现在的玄府之中,玄首和他的几名弟子都是掌握了一二独特的章印,而这些章印外人是看不到的,六印章书之上也不曾记载。 可是这些章印不肯外传,真的只是因为非是亲传弟子不予么? 会不会是只有掌握了这些章印的人,那缕意识才会与之接触? 这是有可能的。 因为掌握了这些章印,无疑证明了自己是玄府正传一脉,那么接受玄玉之中的所有的东西也就顺理成章了。 念至这里,决定再试上一试。 他心神一感,意念再此进入玄玉之中,扫了一眼那些章印,除了六印章书的章印之外,现在他不知晓的秘印共有七枚。 如果他方才推断的是正确的,那么只要任意观读其中一枚章印,就具备接触那缕意识的条件了。 若是一枚不成,那便两枚,实在不成,那大不了将这七枚章印都是观读了,这些章印纵然对他现在的帮助不是特别大,但总也是有一些用处的。 不过也有可能颜彰和戚毖做好了约定,定下一枚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章印,只他认为这个可能较低。 因为突袭神眠之地是临时做出的决定,且要抢在血阳神众的预言术之前直接做成此事,一切求快不说,连互相间言语交流都是尽量减少,所以没有那么多考虑准备的时间,要是当时能把一切安排的细致妥当的话,玄府也就不会将这些章印遗落在外了。 看了几眼后,他决定选择一枚唤作“周流之印”的秘印。 此印可以将外来之力均匀分散分到身体任意一处地方,这与左军候阿尔莫泰的灵性光芒有一些相似,不过这是通过自身有意识的安排,而并非固定不变的。 这枚章印在配合心光之后,甚至还可以将一部分外来力量给折返回去,他推断当初窦昌很可能就选择观读了这枚章印,所以在不用任何武器的情况下,凭着肉身就朝明城中的祭坛直接撞碎。 只是观读此枚章印的条件是非常高的,必须将“心”、“意”修炼到一定层次才可,不止这枚,所有秘印几乎都是如此。 这天然就筛选掉了一部分人。 他此刻于心下一起意,把大道玄章唤了出来,随着他意念关注,此印便在了玄章之上映照了出来,随后他将自身神元投入其中,霎时他便将这枚章印观读了下来。 他试着运转了一下,这枚章印的缺陷就是十分消耗心光,哪怕是他,战斗中恐怕至多只能用个几次,且只是在一息之间能有效用,这需对战机把握能力十分高的人才能运使,不然只会降低的自身的战斗力。 可即便这样,也很是不错了。 这时他收回大道玄章,试着再去接触那缕意识,这一次竟然出乎预料的顺利,在此过程中并未再感到任何排斥。 他精神一振,果然只有学到秘印的人才能看到更多内容。 不过这倒不见得传下这枚玄玉的人排外,因为其人怕也不清楚这枚正玉最后会落到谁人手中,对于不知根底的外人,总是自己熟悉的人更值得信任一些。 况且所有章印都在玄玉之中,便是不知就里之人,只要学习了里面的秘印,一样也可以做到这一点,这就是不看出身,只看禀赋了。 在这一点上,传此玄玉之人应该是没有私心的。 而随着与那意识的成功沟通,一瞬之间,无数信息映照入了他心神之中。 待全部看下来后,他不由深思了起来。 这里面提到的,的确涉及到通向第三章的道路,不过并不完全。 第三章书被称为阐真之章,这里取“阐辟外阳,存真若阴”之意。 修士到了灵明之章,已然可以心发于外,对外物加以改变,但这种改变是十分有限的,所以大多数的修炼者在没有获得飞遁章印之前都是无法飞遁的。 不止如此,这个阶段的心光运用可谓分散且单一,很难全部利用起来,也就是他能将心光灌注到蝉鸣剑中,从而获得了较强的进攻能力。换一个人,哪怕拥有他现在的实力,也没法将之转化为战斗力。 而到了“阐真之章”,就是进一步扩大修士对外物的改换和影响,一旦迈过了这个门槛,那飞遁对修炼者而言就是一桩小事了。 要达到此章之中,最为关键的就是要塑造一个“神异器官”,并以此统合全身的神异力量,这就好比是灵性生物所具备的灵性组织一样。 但修炼者与之是不同的,神异器官并非是真正意义上存在的东西,而是纯用心光塑造并以自身身躯为寄托的介于虚实之间的物事,是物性与灵性的相合,若是修炼者消亡,那么他们的身躯之中是找不出来类似灵性生物那样的灵性组织的。 但毫无疑问,神异组织一旦塑造成功,那么修士的身躯就会因此而改变,并向着神异化的方向更是向前迈进一步,力量也是会大大跃升。 而要修炼出神异器官,就需先学会的一定的章印和秘传章法,这是东廷玄府之中不作传授的,只有回到天夏本土才能学到。 那个意识一共介绍了两个方法,其一,以至少一个正印为根底,按部就班按照秘传章法修持章印,从而凝练出神异器官。 不过意念之中还交代,以一印为根底,只能塑造一个神异器官,而以二印、或者三印为根底塑造,那就是两个或三个神异器官了,这样所能发挥的力量更强大,变化也就更多,上限也是更高。 当然,这里也是可以弥补的,比如原本以一印为突破的修士只需回到第一章,选择另一正印从头巩固根本,那么就有可能塑造第二个神异器官,只是这样耗费的神元较多,一个不慎,就只能止步第二章,或许根本就无法再进窥到第三章书了。 在后面,这里附着有一个修士的修行记载,内容可谓异常详实,从具体的章印到秘传章法都有表述。 这位修士先是塑造出了两个神异器官,而后从第一章开始再寻其他正印修持,最后一共是塑造出了四个神异器官,并又以此为基,成功进入阐真之章中。 张御猜测,这很可能就是颜彰自己的修行经历,且他也是留意到,大道之章的修行是一脉贯穿的,根基最为重要,能往上走多远,完全看你在之前章书上的积累。 只是这篇修行记载虽然内容很多,但却在末尾提了一句,其人所用的修行章法及章印是完全契合自身的,是天夏本土为其提供的,而每一人都是不同,具体用到的章法大多也是不同的,所以借鉴可以,但若是照此修行,要慎之又慎。 这也就是说,除非是和这位修士十分相契之人,否则很难照其人的路数走下去。 不过在这意识之中,对于如何迈入第三道章,还提供有另一个办法。 张御看下来,认为这很可能才是这缕意识真正想要给后来人看的东西。 在此法之中,修士需要修持一个名为“灵空之印“的章印,此印是取“灵光应性,心照虚空”之意,一旦修成,等若就是在大道之章与本我之间搭起一条用于沟通的桥梁。 修士只要向里投入神元,就可由此印来塑造自身的神异器官,届时照见什么,那便是什么,这完全是由修士自身根性来决定的。 理论上说,这会将最契合修士自身的神异器官照见出来。 但实际上很难做到这一点。 这还是因为神元的缘故,因为修士通常不知道到底该往此印投入多少神元,但哪怕你只是投入少数神元,也会有神异器官出现,可是一旦塑成,就无法更改了。 要知神异器官也是有高下之分的,那些秘传章法乃是前人从无数失败之中总结出来的,你走过的路,他们都走过了。所以只要按部就班修持,最后所塑造出来的神异器官纵然不会太过上乘,可也不至落到下乘去。 可若单靠修士自己去寻,绝大多数情况下出现的都是低弱无比的神异器官,这基本上也就断绝上升之路了。故是这缕意识在最后郑重提醒,修士在有选择的前提下,尽量不要走这条路。 …… …… 第一百八十六章 讯传 张御在把这缕意念中所有的内容看完之后,就开始思考起来。 第一种通往第三章的道路无疑只适用于那位修士本身,若只做为一个参考是可以的,但与这位无法合契之人,根本不可能照此修持。 那么看起来,似乎走“灵空之印”的道路是剩下唯一的方法了。 当然,他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这两条路都不走,回去之后设法相助玄府战胜神尉军,而后点燃烽火,与天夏本土重新取得联系,在本土之上想必是能找到适合他的章法的。 可是他现在的实力固然还算可以,但也仅仅只能自保,还不足以左右整个局势。 林楚虽然得到了应重光的力量传继,可他并不会运用自己的力量,而且那件神袍中有多少力量被其发挥出来也很难说。他可不认为神尉军上军候朱阙和玄首戚毖都只是这样的层次,且在这里还没算上浑修、异神还有那始终保持着神秘的复神会。 这么看来,想要参与到大局之中,并且达成自身所愿,观读第三章书是势在必行的。 一番转念下来,他决定先把灵空之印观读了。 这枚章印就在那意念之中存在着,而此意念也早已映照到了他心神之中,本来就已是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了,所以他方才一起意,此印就已经浮现在了大道玄章之上,其位置不在六印之中,而是居于心光之印的正上方。 这时也没有什么好迟疑的,他目光凝注上去,便开始观读起这枚章印来,随着章印之上光芒逐渐闪烁起来,神元也在慢慢削减之中。 此刻他发现,观读此印所用神元也是不少,绝对不是一般修士能承受的,这却是又将一批人阻挡在门外了,看来能用此印的人也是属于少数。 待得把这枚章印观读完毕,印上绽放出一道亮光,照耀在了他的身上。 这样的场景他已是经历了许多,不过这一次,章印上的光芒却并不像以往的那样片刻即消,而是长时间的停留在他身上,直到三天之后,才缓缓收回了。 而此时他心中也是明了了该如何运用此印,正如那意念所告知的一样,只需把自身神元投入进去,便就可以塑造神异器官。至于到底该投入多少,到时修士自己就会知道的。 只是从意念中见到的情况来看,大多数人还没等到那个契机出现,之前积蓄下来的神元便就用尽了。 这还仅仅其中的困难之一,要知道,如果修士决定了走这条路,那么在积蓄神元的期间,势必任何章印都无法观读,这样战斗力也就没法提升,要经历一段很长的煎熬时期,就算熬了过去,最后还不见得能成功。 如此看来,这个章印看着是在走捷径,其实还真不适合寻常修士来观读。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一旦走上这条路,便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失败,因为就算得来的是最弱的神异器官,那也可以统合自身的心光力量了。 这就像是他有蝉鸣剑和没有蝉鸣剑的区别。 那缕意识主人或许也是预见到了玄府在失去绝大部分战力后下来会十分不好过,这才把此印留下。 其实在张御看来,这个章印给予如今玄府的的玄修倒是十分合适,如项淳、窦昌等人,都是从六十年前就开始跟随玄首戚毖了,他们也早是观读到第二章了,可谓是积蓄了几十年的神元了。 要是他们当中不曾随意挥霍神元的话,那么一旦得到这个章印,有很大概率成功塑造出属于自己的神异器官。 此刻他再是看了一眼“灵空之印”,却没有立刻转动此印,而是将意识从玄玉之中收回。 塑造神异器官需要大量的神元,而且只要一开始便就无法再停下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需用多少神元,故而只能在此之前尽量收摄更多源能。 他看向前方,现在的神眠之地中,除了有血阳之神乌托的神符存在之外,还有四个微弱到快要破碎的神符,这些神符下的神庙之中,很可能也残存有源能,那现在不妨把这些地方都走上一遍,将可以取到的源能尽量都收取到手。 还有,桃定符所说的那位素阳真人,不知道这位是不是在战殁这里,到时也可以试着找寻一下。 安山深处,神尉军一行人随着魔藤人在密林之中行走着,似乎是经过了异神的允许,这一路下来,没有再经历过任何波折,平静的就如同走在一条林荫小道上。 乔盏走在队伍之中,因为顶上一直被幽暗的密林所遮盖,而他们身为具备超凡力量的神尉军,除了偶尔喝些水,也不需要停下来进食,所以他这时候也分辨不出进入这里之后到底过去多久了。 他这时做出一副担忧之色,对着身旁的谷队率道:“我们深入丛林这么久了,连方向都搞不清楚了,要是那些异神起心思,我们如何对抗?” 谷队率道:“放心吧,三位军候都在这里,就算那些异神要吃下我们,也要付出惨重代价,既然它们……“他顿了一下,“它们根本没必要这么做,况且几位军候早把该考虑的都考虑过了,你也不用去担心这些。” 乔盏怕他起疑,也没有再多问什么,跟着队伍继续向前,在又不知道走了多久之后,前方的带路的藤人忽然毫无征兆的消失不见了。 赫疆一抬手,整个队伍停了下来,他一个人走上前去,很快发现,脚下出现了一副巨大的闪着光亮的蛛网,它斜着向外延伸出去,并一直延伸到了天空之中,而在那上方,又是一面蛛网,并将目光所及的空域全部遮住。 那幽暗古老的声音又一次回响起来,道:“东廷的神明们,沿着蛛网道向上走,离开摩哈卡主宰的密林,我和库柯拉在天穹之上等着你们。” 乔盏一惊,库柯拉是传说的树神,这又是一名血阳古国的曾经的神明,其和蛛神、疯神一样,都是当年血阳古国覆亡后逃走的异神,传闻他们也因此不被血阳主神乌托所承认,从此遗忘了神眠之地。 神尉军三位军候与这些异神见面,到底是要做什么? 谷队率见他愣神,上来拍了拍他,道:“走吧,就在前面了,”他脸上露出兴奋之色,“乔队率,看着吧,马上你就能知道答案了,保证会让你大吃一惊的。” 瑞光城,玄府事务堂内。 项淳正在书写文书,两天之前,洪河隘口那一战结果传来,总算令他松了一口气,尽管最后疯神是被英颛打死的,可是正面纠缠了疯神一天的,还是玄府的玄修,这个功劳都护府也是承认的。 “只是神尉军……” 他眉头皱起,两天前,他同时也是收到了眼线的回报,说是神尉军似与血阳古国的异神有所勾结,好像在谋划着什么。 这个消息让他原本的心情笼上了一片阴霾。 “神尉军,你们要做什么呢?” 他看了看外面灯火照耀下的玄府,感到一股深沉的黑暗正在酝酿之中, 他摇了摇头,注意力回到面前来,将最后一份文书批过后,他放下笔,暗忖道:“算起来张师弟已是出去了半个多月了,也不知道他是否找到了那处神眠之地?” 正思索之间,却见摆在案头的一只盒子动了起来,他目光一凝,一挥袖,将事务堂的大门合闭,随后站了起来,将一张白纸拿过,放在了桌案之上,再将那只盒子拿过,小心打了开来。 嗡嗡几声,五只精致的虫子飞了进来,在在堂中转了一圈后,最后停留在了白纸上,而后在上面慢慢爬动着,凡是虫子爬过的地方,都会有一条细细的黑痕留下,并由此组合出一个个字迹来。 项淳看着上面所显示出来的内容,越看越是心惊,他惶恐之中带着一丝惊怒道:“神尉军……神尉军居然如此大胆!” 就在这时,大门砰的一声推开,许英自外走了进来,道:“师兄,那件事到底……” 项淳立刻一挥袖,将纸张卷成一堆粉末,他冲许英怒喝道:“滚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许英顿时懵了。 项淳沉着脸道:“出去,听到没有?还要我再重复一遍么?” 许英还从来没有见过项淳如此疾言厉色过,脸色变化了几下,一声不吭走了出去。 项淳喘息了几口气,坐在了椅子上,片刻后,他又站了起来,神情之中满是凝重和焦灼,道:“不行,这件事太大了,我必须立刻面见老师!” …… …… 第一百八十七章 玄兵 瑞光城北,神尉军驻地之内。 一座高阙之上,邓明青站在这里遥望着瑞光城,他表面看上去五十岁的年纪,他眼神凌厉中带有一丝深沉,让人不自觉感觉畏惧。 身为神尉军尉主,他与燕叙伦不同,生活十分简朴,每天也只是用一些粗茶淡饭,出入都是步行,而且身上衣着都是最粗陋的苎麻衣物,脚下穿着自己的编织的草鞋。 就算他现在的居处,也仅是一间十分狭小砖屋,仅能放下一张床榻和一张矮几,与瑞光城中的一些平民相比,都是大有不如。 有亲信侍从走了上来,到他身边,小声道:“尉主,高处风大,早些回去吧?” 邓明青头也不回道:“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 亲信侍从手中展开一封书信,道:“赫军候方才来书,说是他们已是按照尉主的吩咐和那些异神谈妥了,也已定下了约书,算下日子,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在去往神眠之地的路上了。” 邓明青颌首道:“看来只要有利可图,那些异神与凡人也没什么区别。” 亲信侍从道:“就是赫军候说及,林楚那一队人至今没有消息传回,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与断了感应牵引,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邓明青目光闪烁了一下,道:“看来是林楚起了一些不该有的小心思了。” 亲信侍从试着问道:“那要不要通传赫军候一声?” 邓明青淡淡道:“不用去理会,正事要紧,只要事机一成,不管应重光的神袍落在谁那里,最后都是会回到我们手中的。” 亲信侍从道一声是,他想了想,又道:“尉主,属下就是有些担心那些复神会的人。” 邓明青目中露出些许冷嘲,道:“我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不过现在少了他们,这盘棋还活不了,等一切尘埃落定,到时候再一并收拾好了。” 这时他缓缓抬头,深沉的目光看向瑞光城的台地方向,“戚毖,你下来会怎么做呢?” 玄府之中,项淳在下了决定后,就离了事务堂,急匆匆来至启山洞府之前。 负责守门权姓道人在此拦阻住他,道:“师兄,玄首在闭关,你不能进去。” 项淳从袖中取出一枚符令,递给他道:“我有急事见老师。” 权姓道人拿来看了一下,为难道:“师兄,按理说你有急见令,我当放你进去,可是这两日老师有过提前关照,谁都不见……” 项淳焦急道:“权师弟,今天我面见老师,这是有关都护府生死安危的大事。” 权姓道人不禁有些犹豫。 就在这时,洞窟内里传来一阵阵轻轻的磬音。 权姓道人面上一松,将符令交还给项淳,随后让开一步,道:“师兄,老师出关了,你请进吧。” 项淳对他一拱手,他大步走入里间,来到了内府门前,见金石大门已开,便整了整衣冠,一路走进去,见戚毖坐在案后,他便上来一揖,道:“老师。” 戚毖道:“很久没见过你这么急了,出了什么事?” 项淳神情凝重道:“老师当初在神尉军安插的那个眼线,这几日有重要消息传回来了。” 戚毖露出回忆之色,道:“乔小子啊,有二十年了吧……嗯,不是什么重要事情消息他是不会传讯的,也不会让你这么紧张,说吧,什么事?” 项淳深吸一口气,道:“老师,神尉军已与血阳古国的异神勾结到了一处。” 戚毖却是面色不改,道:“说具体一些。” 项淳稍稍定了定心神,道:“那传讯上说,神尉军三大军候离开隘口驻地后,却没有像自己所声称的那样去阻挡蛛神,而是深入了安山,与一众血阳余孽会面,并将神眠之地的所在告知了它们,还欲帮忙它们一同窃夺神血阳众神遗留下来的力量和权柄。” 他抬起头,情绪十分不安道:“可是之后呢,神尉军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的异神的帮忙,他们接下来又要干什么?弟子只是想一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戚毖想了想,问道:“这些人现在那哪里?” 项淳道:“传讯上说,他们现在正在往神眠之地行进。” 戚毖沉吟片刻,道:“神眠之地么?我看过你之前来时留下的书信了,那寻找应副尉主神袍的事情到底怎么样了?” 项淳忙道:“张师弟正在那里找寻,只是现在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戚毖道:“你认为他能找到么?” 项淳犹豫了一下,道:“张师弟此前做事从来都没有让玄府失望过,想来这次也不会例外。” 戚毖不置可否,道:“这件事可暂且不谈,照你的说法,神尉军那三个军候,还有那些异神,现在都是在一处了?” 项淳道:“应该都在,按老师眼线所传递的消息来看,所有神尉军都是一起行动的。” 戚毖考虑了一下,道:“若是这样,倒是好解决了。” 项淳忙是一躬身,道:“请老师示下。” 戚毖冷声道:“神尉军三军候擅自与血阳余孽勾结,此等行径已然称得上是都护府叛逆,我当动用‘素义’消杀此辈。” 项淳吃惊抬头,道:“老师要动用‘素义玄兵’?’” 戚毖沉声道:“是该到动用的时候了。” “素义玄兵”是玄廷赐给东廷都护府的护御兵器,天夏每一个都护府中,都有这样一个玄兵镇守。 过去这件东西经年累月飘悬在都护府的上空,只是浊潮到来后,无法再遥空御使,并且威力在逐渐消退之中,所以玄府只能将其收了回来,可即便如此,这件东西仍具备毁城灭国的威力。 项淳不解道:“可是老师,素义如今只有一击之威了,老师不是准备用来对付朱阙的么?” 戚毖摇头道:“朱阙一直住在瑞光城里,连军营都不住,我疑他可能知道些什么了,况且朱阙只要不曾作出对都护府民众不利的事,那么他就还是天夏子民,我是不会主动对他下手的,而且自当年受了浊潮冲击之后,‘素义’一直有些不稳,需我每日加以安抚,可近来它却是越来越暴躁了,也到了不用不可的时候了。” 他抬起首来,沉声言道:“要是这一次能把这些叛逆和那些异神一扫而空,神尉军也就是剩下一个朱阙了,若是他老老实实的,那么我就当一切都未发生过,如果他还是一意孤行,我自是不会放过他。” 项淳这时忽然想到了什么,急道:“可是,玄兵之威非同小可,张师弟若是此刻也在那里,那一不小心……” 戚毖沉默了一会儿,道:“事有轻重缓急。” 项淳暗暗叹了一声。 他想了想,双手一揖,郑重道:“老师,弟子愿持‘素义’前往。” 戚毖看了他一会儿,却不出声。 项淳奇怪道:“老师?” 戚毖沉吟了一会儿,最后道:“不必了,你做为府中主事,许多事情都离开不你,这事……我会安排他人来做。” 项淳怔了一下。 “素义”这东西需得飞空投掷,现在府中能够飞遁的也只有窦昌和他,而如今窦昌还在隘口没有回来,他不知府中又能选谁去做此事? 只是戚毖既然如此说了,他也只好接受。 这时他又抬手一揖,道:“老师,还有件事,就是那季家儿郎,许师弟也是催了我许多次了。” 戚毖沉默一会儿,一挥袖,案上一枚玉简飘下,落去项淳那里,口中道:“我那法门并不是谁人可以修习的,所以我稍加改良了一番,你把这玉简拿去给那季家小郎,不过这其中有许多碍难,路是自己走的,是否修行,让他自行决断吧。” 项淳接过玉简,躬身一礼,道:“我会把老师的话带到。” 戚毖点了点头,道:“你去吧。” 项淳再是一礼,就转身走了出去。 戚毖待他离开,便道:“陈嵩。” “老师,我在。” 随着声音响起,一个青衫男子走了出来,他约莫四十上下,面目生的非常俊朗,眼角边却有很多皱纹,头发微白,依稀看得出年轻时候应该是一个十分潇洒男子。 他看着戚毖道:“老师,你把秘法传给季节,这样……真的好么?” 戚毖淡声道:“没什么好不好的,你这徒弟既然有这资质,那自然有资格修行此法,你如果不放心,就回去自己教。” 陈嵩苦笑了一下,道:“算了吧,在外面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戚毖看了看他,道:“刚才话你也听见了,这次投掷‘素义’,你代我去一次吧。” 陈嵩神色一肃,拱手道:“弟子领命。”他放下来,又道:“只是老师,密林之中浊潮浓重,弟子去那里恐怕会迷失方位,找不到准处。 戚毖道:“没关系。你去库房之中把我留在那里一盒心虫拿去,同一巢所出的心虫便是远隔万千里,也能有所感应,只要乔盏在那里,你就能凭借这此虫互相之间的感应找到他的位置。” 陈嵩迟疑一下,道:“可若这样的话,‘素义’一旦掷下,老师所说的那位乔兄弟怕也活不下来了。” 戚毖沉声道:“你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他加入神尉军,就是为了这一刻。”他顿了顿,“御使‘素义’的法门我已是传授给了你,我也不再多交代了,你现在就拿上东西出发吧。” 陈嵩双手一合,躬身一揖,肃声道:“弟子遵令。” 戚毖看着他走了出去,沉默一会儿,抬头看了看上方,暗忖道:“这次若能将这些叛贼消杀,当能震慑心怀异志之辈,都护府的内斗也可稍加缓止,东廷也能尽量减少一些损失,若能维持到浊潮消散,烽火重燃,我也算不负当年颜师之所托了。” …… …… 第一百八十八章 血阳 张御把手收了回来,他面前一个早已伤痕累累的神像轰然崩塌,他把手套重新戴起,仰首看去,神庙顶上的仅余的神符只是闪烁了几下,却并没有灭去。 这是因为前人留在神符之上的力量已经耗尽了。 所以即便这里的异神寄托之身被毁,也没有办法灭去神符了。 他思索了一下,神符与整个神城息息相关,现在残余的神性力量已然不多,要是全都毁去,很多地方恐怕因此塌陷消失,那还不如等到自己把所有地方都探访过后,再来处置这些东西。 思定之后,他走到了外间,望向血阳主神的神庙,下来该去这个地方了。 他脚下一挪步,已是于瞬息之间来到了下方。 这个时候,莫队率恰好来到近处,一眼见到他,就赶忙跑了过来,她先是一抱拳,随后而将一只小袋子拎了出来,道:“先生,我听从你的吩咐,现在一共找回来四件神袍。” 这几天下来,她把神城粗略逛了一遍,不敢说每个地方都去过,但是大部分神庙都进去过了,不过所寻到神袍也就只有眼前这么多。 张御目光落去,那袋子飞至面前,里面有四枚浅淡红色的璀璨宝石漂浮了出来。 他无法从宝石表面上分辨出来这本是归属于何人的神袍,不过能留在这里的,最低也是队率那一级别,考虑神袍数目稀少,甚至有可能就是属于原先那几位军候的。 他意念一动,将这几枚神袍还回袋子之中,又移至莫队率跟前,对着后者道:“这些东西暂且先放在你这处。” 莫队率忙是接过,道:“是。” 张御问道:“你找寻神袍时,可有见到前人尸骸?” 莫队率道:“有见到不少,先生没有关照,我没敢妄动。” 张御思索了一下,稍候去到血阳主神的神庙之中,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倒不如现在把前人遗落在这里的衣冠先全部收拾好。于是他道:“带我去那些地方。” 莫队率一抱拳,道:“先生请跟我来。” 她当先在前面引路,虽然重新披上神袍,她身形又粗壮起来,还背着两把大斧,可是动作非常轻快敏捷,行进也非常快。 没走多远,她就在一座半面坍塌的神庙前停下,指着道:“先生,这里就有两具前人遗骸。” 张御示意她留在这里,他独自一人走入这座神庙之中。 这里面十分残破,四处都残留着当初激烈战斗的痕迹,两名身着玄府道袍的道人各自盘膝坐于一处石台之上,不过看去神态安详,身上并没有受到伤害。 他发现两个道人都是看着上方。 他心下一转念,若无意外,这两位应该是战胜了对手之后,又把所有心力挪去镇压那神庙顶上的神符了,这才命陨于此。 神城之中有数十座神庙,上方熄灭神符当都是这样被摧毁的。 他抬起手来,对着两人郑重一礼。 两名道人此时身躯忽然一垮,化烟尘飘散开来,衣袍掉落在地。 张御默默站立片刻,就将两人衣冠收拾好带了出来,随后又令莫队率去往其他看到遗骸的所在。接下来,他又陆续找到了十余具尸骸,可这些人遗躯俱是早以化作尘土,并无一个例外。 他猜测这一是因斗战所致,二来应该这些前辈有意为之,避免自身身躯落入敌手受辱。 他将每一件前人留下的衣冠都是收了回来,并让莫队率背在身上。 两人几乎是绕了神城走了一圈后,最后来到血阳之神乌托的神庙之前。 莫队率道:“先生,之前我来这里转过,但是感觉前面有一层阻碍,明明看得到,但怎么也没法走进去,所以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 张御走前两步,目中有光芒溢出,立时看到神庙周围飘荡着一层厚实的神性力量,这与在外探查阿奇扎玛之时有几分相似。 他立时明白过来,这座血阳主神的神庙应该是城中之城了。 他往上方看了下,这座的神符上既有前人留下灵性力量,那么说明当初这里也是发生过一场斗战的,但是周围没有任何前人残痕留下,这般看起来,应该早已被的神性力量修复。 这位血阳主神看来恢复的很快。 他想了想,一抬手,蝉鸣剑已是落入手中,并对莫队率言道:“你退远一些。” 莫队率一听这话,转身就往远处跑。 张御凝注着前方,之前他无法打开通往阿奇扎玛的门户,但是此刻,却是可以试上一试了。 他心光往蝉鸣剑中凝聚而去,这把剑上的光芒随之越来越亮,周围的砂砾、石块都是微微震动起来。 莫队率此刻虽然已经去到了远处,可仍然感觉到一股心惊胆战之感,她感觉那把剑若是从张御手出,必然会造成一股巨大破坏。 张御待得剑上力量凝聚到巅峰之后,便把五指一松,早已压抑多时的剑光立时释放出了自己力量,如一道闪电般轰在那神性护壁之上! 在一声轰然大响之后,那上面顿贯穿出了一个破洞,而在这一刹那间,周围的景物变得扭曲了起来,如同荡漾的水波光纹。 他看有一眼后,转首对远处的莫队率道:“你就等在此处。”随后一脚踏入了进去,就在他入内后没多久,那个破洞扭动了几下,就又重新弥合了。 莫队率讶然发现,明明视线一无阻碍,张御进去之后,身影便就消失不见了,她的面前,依旧只有那投下巨大的阴影的神庙矗立在那里。 张御走到了里面后,蝉鸣剑倏尔飞回,被他一把抓住,而后抬头一望。 与在神力壁障之外看到的场景不同,神庙并不是处在方才所看到的距离上,而是在较为远的地方,上面的神符虽然仍有缺损,可比在外面看来更外完好。 他的脚下有一条通向神庙的石板大道,上面铺着红色的落叶,石道两旁矗立着一座座血阳异神的神像,之前他见过的神明雕像都是存在,不过里面并不蕴含任何源能。 他此时不禁想起了玄府门前的那两排神怪,那处也同样这样相似的格局。 他观察了一下天空,这里同样没有前人留痕,应该也是被神性力量抹平了,这么看来,这位血阳主神的恢复程度比想象中还要高。 望有片刻之后,他便沿着大道往前行进,同时蝉鸣剑腾飞而起,如电光一般一路闪烁着,每过去几步,两旁的神像便被随之斩倒劈碎。 待他走到神庙阶梯之前,身后最后一尊神像随之轰然倒地。 这个时候,阶梯两旁的大火盆轰然冒出了火焰,并由地面一直延伸到上端。 他神情不变,沿着石阶踏步上行。 待走到神庙平台之上,两旁高大的血羽战士的雕像忽然动了一下,但在随着场中有剑芒一闪之后,两尊雕像却又一下顿住不动了,片刻后,整个塌落下来,变成了一地碎块。 张御此时走到了位于神庙顶端的神殿之前,他见石门紧闭,伸手一按,随着大门隆隆打开,就有一阵阵金光自里照耀出来。 他直接走入了进去,这是一个无比宽广的空间,高大的顶璧上是精美逼真的浮雕,两旁是一个个如同真人大小的神像,此刻似都在盯着他直看。 神殿的地面上是打磨光滑的石板,两侧白色的石砌水渠之中流淌着泊泊的血水,但看着又像是反射的太阳的光亮,十分耀眼,上面还飘荡着散发着阵阵异香的花瓣。 在殿宇的尽头处,则是一尊坐着的神像,那便是血阳古国的主神乌托了。 他相貌威严,戴着黄金打造的羽毛冠,身着编织着棱形图案和扣结的华丽彩色外袍,他的肩膀上站着一只展翅大鹰,那是用来观察万物的眼睛普罗托。 他左手中拿着传说中惩罚恶罪的蛇杖,而他的右手,则托着一只缓缓转动着赤金色光团,那是象征着万物之源的血色太阳。 而他的脚下,踩着一只凶狞的大鳄,在血阳史诗传说中,世界都在它的背上承托着,只要这位血阳主神松开脚,那么世界就会因此震动碎裂。 只是这个时候,仿佛察觉到了张御的到来,这位主神忽然睁开了眼睛,对着他言道: “东廷的异神,你现在踏入了是神主的殿堂,停下你那不敬的脚步,我可以让你经受血色太阳的沐浴,让你成为伟大血阳神众的一员,将你带到众神的永生国度……” 这个声音威严无比,仿佛在遥远的云中传下。 张御理也不理,他不难分辨出来,这位主神还没有真正从长眠之中未曾醒来,说这些话的只是其人留在这里神性意识,对方要想和他对话可以,那请自己复活过来,他不会一个连自我都没有的意识多啰嗦。 他看了周围一眼,并没有任何战斗过的痕迹,也没有前人的遗骸在此,不过没有关系,等到他把这个神像破坏掉,应该就不难知道答案了。 他一伸手,蝉鸣剑化光一闪,已然跃入掌中,他把袍袖一振,剑尖斜指一侧,而后沿着台阶一步步走向了那座血阳主神的神像。 …… …… 第一百八十九章 幻实 陈嵩拿上了该拿的东西之后,就别过戚毖,于夜半时分悄然自启山的密道出来,他望了一眼空广无人的平原,就腾空而起,就往安山方向遁走。 只是他并没有发现,在更高的天穹之上,有一个人影静悄悄的立在那里。 在他走后,项淳缓缓从天中降下,看着他远去的方向,脸上惊疑不定,道:“陈师弟,他还活着?那么英师弟……” 早在戚毖说会另行派遣他人前往,他就感觉有些不对,故是他一个人来到上空停在此处,准备看一看,到底是谁人会去投掷“素义玄兵”。 此时他神情有些复杂,最后摇了摇头,暗叹道:“老师,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他自天中降下,一路回到了玄府事务堂中,随后一个人坐在这里沉思了很长一段时间,到了天明之后,他就关照役从把许英找过来。 没过多久,许英来到了门外,并道:“师兄,我来了。” 项淳道:“站在那里做什么,进来吧。” 许英进入来后,双手一揖,低下首来,一副认错态度,道:“师兄,上次是小弟不对。不应该擅闯进来,惹你动怒。” 项淳摆了摆手,叹道:“罢了,也是我心情不好,与你无关。” 许英抬起头,关切问道:“师兄,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要有什么,你和我说,我来替你去办。” 项淳道:“算了,你有这个心就好,事情已经解决了。”顿了顿,他又言,“我昨天见过老师了。” 许英一怔,随后一喜,他急切问道:“那……季师侄那件事,师兄有没有和老师提及?” 项淳道:“提了。”他从袖中拿出一枚玉简,摆在案上,“你想要的东西都在这里面了。” 许英大喜,急急忙忙伸手去拿。 “慢着!” 项淳却是伸手一按,随即神色严肃的看着他,道:“老师说过,这里面法门很是偏门,有许多碍难,所以修习时要格外慎重,如果你交给季师侄,那要记住,将此事与他说清楚,而且修不修行也全凭他自愿,若是他觉得不妥,你也不可勉强于他。” 许英信心十足道:“放心吧,师兄,季师侄一向很用功,他也很信服我,而且以他的天资又有什么学不会的呢?” 项淳点了点头,道:“但愿是这样,你拿去吧。” 许英一把抓过玉简,神色之中多了几分激动,随后放入袖中,这时他似想起什么,看向项淳,郑重言道:“师兄,我知道现在神尉军正在弄事,不过等季师侄一旦观读到第三章书,老师就有了助力,你就再也无需担心这些事了。” 项淳点了点头,道:“那师弟,你先去吧,我还有点事要做。” 许英对他一揖,便就兴冲冲出去了。 项淳则是坐在案后,陷入了长思之中。 陈嵩在天中飞遁了三天之后,就越过了都护府的疆域,进入了广袤的安山密林之中,到了这里,因为浊潮的影响,便无法靠他自身来辨别方向了。 他取出了一块玉板,上面爬有几只心虫,因在天中,此时全都被他用心光护持了起来。 因为同一巢出生的心虫之间互相是有感应的,所以他此刻只需跟随着心虫的触须所指的方向行动,便可以快速接近乔盏所在的位置。 这些心虫原本是玄府之中一位玄修针对浊潮幻迷而设法豢养的,只可惜,这位因为前面寻不着路,直接转投了浑修,据说后来因为行功太过急切,化变成了一头混沌怪物,被浑修灭杀了。 飞遁许久之后,他见心虫忽然在玉板上爬动了起来,心下一动,立刻停了下来。 就在这些心虫爬过的地方,他看到了一行行的文字出现,却是乔盏传递过来的消息,上面说及神尉军一行人已是快要接近那片神眠之地了,从其探听的口风来看,至多还有三天的路程就要到了。 陈嵩想了一想,拿出一只笔,蘸了一些黑色的粉末,在玉板上面书写了起来,这是在询问对方,现在身边有多少人,可有异神在,情况是否还想原来所说的那样。 投掷素义玄兵绝非是小事,他必须要确保这次能够将这些叛逆和异神一起囊括进去,所以他也是十分谨慎。 要是乔盏之后一直没有传话回来,他到了那里也会自己设法确认,如是发现事情有所不对,达不到预期,或者干脆就是乔盏在欺瞒他,那么他会立刻停止动作,毁去手中的心虫,依靠另一批心虫返回玄府。 此刻密林深处某一处地势较高的土坡上,乔盏坐在一顶帐篷之中。 在与异神结盟之后,因为之后需相助这些异神窃夺血阳之神的力量权柄,这其中还需要他们的出力,所以他们不再像之前一样日夜不停的赶路,而被允许在夜中睡眠,保持精神和力量,这样就给了他一个人独处的机会。 此时他看着地面上的心虫爬来爬去,并显现出一个个文字,他心下一阵振奋,知道玄府的人收到消息了。随后他想了想,又洒下了一些黑色的粉末,让这些心虫沿此爬行,把这里见到的情况传递回去。 这时外面传来一个声音,“乔队率,你一个人闷在帐篷里干什么呢?” 乔盏心下一惊,立刻将虫子收了起来,他装出一副方才睡醒的样子,从帐篷走了出来,道:“谷队率,什么事啊?我正睡着呢。” 谷队率看了他几眼,又冲他笑了笑,道:“也是啊,这几天光顾着赶路了,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不过你有口福了,你和我的人逮到了一群灵性山林鹿,稍候可以大吃一顿了。” 乔盏想了想,问道:“不给几位军候送去一些么?” 谷队率大笑一声,他上来一把搭住乔盏的肩膀,道:“早想过了,你就别操心这个了,走走走,灵性生物的肉要尽快吃,烤得太熟就不香了。” 血阳神庙之内,张御已是仗剑走到了神殿的最上层,可是随着他越来越逼近神像,却是感觉走入了一层无形阻碍之中,越往上去,阻碍越大,此时他身上的心光随之腾起,与涌来的神性力量相抗衡。 这个血阳主神还未曾复生,这应该只是这位留在这里的一缕神性意念所为,可即便是这样,其所能调集的力量已经不下一个强力对手了。 在血阳的传说之中,阿奇扎玛这个虽然是血阳众神一起打造出来的,但是血阳主神乌托无疑在里面出力最大,甚至说是支柱也不为过。 这从其神庙是一座城中之城就可以看得出来。 所以他一直保持着慎重,一步步坚定而沉稳的向前那主座迈进。 就在这个时候,乌托神像右手上托着的那一团赤金色光亮忽然发出了明亮刺目光芒,一股灼热的感觉随之弥漫开来,那些泊泊血色流水仿佛陡然间变成了沸腾的岩浆,泊泊冒着气泡。 仅只几个呼吸之间,整个神殿都似陷入了一片高热之中,四壁开始流淌下的金色液体,而两旁那些神像开始如蜡烛一般融化变形。 张御身上心光缓缓涌动着,排斥着外来的光与热。 不过他能感觉到,自己越往前走,热量就越高,神像手中的那枚光团就是高悬于空中的血色太阳,只需稍稍靠近,就可将人化为焦炭。 他能分辨出来,这些应该都是幻象,因为乌托所掌握的“神器”与它是一体,只有其真正复活过来,才能从自己的身躯之中召唤出这些东西。 但是在神城之中,更是在乌托的神庙之内,幻象在神力的影响之下,就有可能转变为现实中真正的存在,并具备神器原本所具备的些许威能。 但他心下很清楚,那终究不是神器,而单纯以灵性催动的幻象要想投照到了现实之中,仍是要以物性为依托的。 所以他把蝉鸣剑在面前一横,轻轻一抚剑身,随着心下发力一催,在强大心光作用的之下,这把剑骤然飞去,直接撕裂了包裹在周围的无形阻碍,轰然洞穿了乌托神像手中的光球,这个东西在扭曲变化了几下后,就化为点点光屑飞散了。 霎时间,一切热流都是消退而去,神殿之内所有的一切恢复了原状,似乎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蝉鸣剑穿透那光团之后,却并没有因此而停下,而是一个飞转,分别在神像手中的蛇杖、肩膀上的神鹰以及其脚下的大鳄之上分别转了一圈,这三件东西也是随之一起碎裂了。 张御一伸手,将蝉鸣剑抓回手里,破灭了这些东西,没有了物性依托,对方就休想营造出方才那种幻象了。 有些强大的异神固然能纯粹的灵性改变现实,但那绝不是一缕神性意识能做到的。 事实上,玄修若是观读到了第三章书,并在学会了一定的章印之后,也都会具备这样影响现实,并改换现实的能力,只是所能改换的程度视修为不同有高有低罢了。 此刻他看向那不再发出任何动静的神像,便沉稳迈步,行至近前,随后将手套取了下来,伸手缓缓按了上去。 …… …… 第一百九十章 仪式 血阳主神乌托的神像是极为庞大的,即便这只是一个坐像,也达到了四丈之高,常人站在下方非常渺小。所以张御这一手按下去,此刻也仅是触及到塑像腿部下沿。 不过这对他来说是无所谓的,神像之中只要存有源能,并被他真正接触到,那就可以将之吸摄出来。 只是手按上去的那一刻,却是感到了一股虚荡和不受力感,他遇到了与在月神神庙中相类似的情况,这座血阳主神的神像之上,同样有着一层神性力量的保护。 而且在月神神像那里,他还能感受到下方涌动的热流,而在这里,却完全感觉不到。 不过在之前那些神像之上既然可以找到源能,那么这样一个史诗中传颂的主神,在其最重要的寄托之身上,应该也不会有所例外。 纵然当真没有,那么这座神像他也是必须要摧毁的。 既然来到了这里,那么他就绝对不会让这个异神顺利复生的。 他伸手入衣兜之中,将封金之环取了出来,双手一分,断开相连的蛇头和蛇尾,随后脚下微微一用力,身形上跃,再神像抬起的手臂之上站定,他侧过身,将五指松开,任由这枚环链落在了神像的掌中,正好是那原本承托着金色光团的位置之上。 这东西才一落上去,神像外面的神性力量顿时一阵波动,好似水面上的一圈圈荡开的涟漪,巨大神像上呈现出一股形如水面扭曲的异象。 可尽管如此,可能是由于这里的神性力量过于厚实,那一层守御并没有因此而破损,居然成功抵抗了封金之环的吸扯力量。 张御等有一会儿,见封金之环始终没有取得进展,就知道光是这个方法可能还无法起效。 他心念一转,往四下看了下,这里到处充斥着血阳主神的神性力量,而不像月神庙中那样早已被前人的武力破坏了,神像就好似是被一团厚重的水所包围着,任何一点微小缝隙都立刻会被外围的力量填补上,所以守御可谓异常牢固。 其实最麻烦的是,这里还有着一缕残留的神性意识存在。 有着这么一个意识,就可以集中调动力量凝合起来对抗他,而这意识躲在在神性力量之中,算得上是无处不在,想要找出来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他眸光微闪,既然如此,那就用最为直接的方法的好了。 他自神像之上一跃而下,退开几步,而后伸手在剑刃之上一抹,随着上面闪过一道流光,蝉鸣剑便见嗡嗡颤动起来,似是欲飞驰而去。 他再看有一眼之后,手掌一松,霎时间,蝉鸣剑化流光飞去,如电一闪,对着神像就是一个猛然冲击! 这如轰雷般的一击却被神像之上的一层光芒所挡住,可也是因此,其表面之上的波荡却是变得更是剧烈了。 这等情形正是张御所希望看到的,他站在那里不动,只管以意念催动蝉鸣剑。 随着剑光越来越快,就好像一道闪电鞭子不断抽打着神像,隆隆震响之声震动整个神庙。 血阳神像表面上的波荡涟漪逐渐加大,外表的神性力量动荡也是愈发剧烈,在过去一段时间之后,就好像达到一个临界点一般,似是斩破了一层什么东西,神庙中原本浑然一体的神性力量顿被撕开了一个豁口,与此同时,封金之环也是忽然亮了起来。 但是随即,外围有更多的神力往神像疯狂涌去,好像想是要竭力弥补这里的漏洞,但张御岂能给对方这个机会,当即走上前去,一把按了那神像之上。 轰! 这一次少去了中间的阻碍,神像的源能再也无法藏匿在身躯之中,一股汹涌的热流如咆哮的汪洋一般奔涌过来,他感觉自己仿佛一下沉陷在了深海的漩流之中,目光之中同时有细碎的电芒闪烁不已。 此刻神像的外表开始不停的褪色,衰朽,老化,纵然神性力量拼命涌来也没有任何用处,可以看到,它正在一点点走向崩灭。 张御早就注意到了,一旦自己开始抽取源能,那对被抽取的一方来说就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似乎是某一种维持其存在的根基没有了。 对此他也是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只是想要确认的话,恐怕还需要再找到更多蕴藏有源能的物品。 这一股狂涌而来的热流在崩腾了许久之后方才结束。而在这时,神像身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如蛛网一般的裂纹,并伴随着清脆的破裂声,最后,它不可避免的走向了崩塌,巨量的灰尘从高空倾洒下来,整个神殿顿被滚滚荡荡的尘烟蒙了一层灰色。 待一切平息下来后,张御抬起头,发现神殿与方才相比,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密密麻麻的剑痕和遭受冲击的巨大坑洞出现在了四周的墙壁上,而顶端位置上,更是出现一个巨大的孔洞,看去直接通向那神符所在之地。 神像不存,神力失去了寄托,自然也就消弭了神力所编织出来的虚假幻境,还原了最为真实的一面。 这时他若有所觉,回转身来。 三名道人的身影就站在神殿下方,他们阖着双目,神情安然,一如生前模样。 安山密林之内,乔盏离开帐篷,跟随谷队率下了坡地,来到一处被收拾的较为干净的空地之上。 这里竖起了三十来堆篝火,一头头丛林鹿的鹿身被分割开来串在上面,百来个异神赠送的土著奴仆正在那里负责烤肉。 谷队率闻了闻飘过来的香气,满意点头。 乔盏发现附近有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其并没有与神尉军的人站在一起,而是在远处看了看众人,就转身离去了。 他不禁问道:“那是什么人?” 谷队率撇了一眼,道:“复神会的,一群神神秘秘的家伙,别理他们,现在吃肉最重要。” 他一拉乔盏,来到了被整理干净的篝火堆前,土著奴仆搬来了两个木桩,两人就在上面坐了下来。 不用他们动手,土著奴仆就动作娴熟的将两头小鹿的腿割下,恭恭敬敬跪送到他们面前。 谷队率接了过来,焦嫩适中的鹿肉早是洒上了香料,一口咬下去,滚烫的肉汁霎时满溢口腔,让他惬意的吐出了一口气,他拿下腰间的灌了一口药酒,更是满意了。 乔盏也是拿了一只鹿腿在那里慢慢吃着,他看了眼四周,问道:“谷队率,我有个问题不解,我们帮助那些异神,那我们又能获得什么呢?” 谷队率很随意道:“很简单啊,我们也一样可以分享夺取过来的神力,不然没有好处的事谁又会去做?” 乔盏吃惊道:“神力?可是我们能够承受异神的力量么?” 谷队率笑了下,道:“那只是因为你不懂得方法罢了,你知道尉主所掌握的开启力量枷锁的仪式吧?” 乔盏点头道:“自然知道。” 谷队率撇了撇嘴,道:“就刚才那个人,复神会的,他们有一种类似的办法,可以将外来的神力灌注到我们的身上,而且这与我们神尉军中开启力量枷锁并不冲突,也就说,如果未来有机会成为军候,那么力量还可以增长一次。” 他伸手一拍乔盏,道:“乔队率,将来说不定你也能成为军候呢。” 乔盏故作自嘲,摇头道:“军候?军候之位只有四个,是怎么样也轮不到我的,我从来没指望过。” “哈哈!”谷队率一阵大笑,“那只是东廷原来的规矩罢了,你以为这次过后,我们还需要再遵从东廷的规矩么?” 乔盏心中一跳,道:“什么意思?” 谷队率意味深长的说道:“还是那句话,你到时候就会明白的,不过就算我不说,想必你也是能猜到的吧?哈哈。庞军候过来了,我过去和他打个招呼,你自己先慢慢吃吧。” 说话之前,他把手中的鹿腿几口吞下,随后站起身来,向着走过来的庞巩一行人迎去。 乔盏虽然在那里啃着鹿肉,可忧心重重的他却察觉不出来半点滋味。 这一次到来此处的人有六十余,差不多是十分之一的神尉军了,要是这六十多人要是全都等到了新的力量,那神尉军整体的力量将会上升到一个新的层次,到时候就算都护府和玄府联手,怕也压不住他们了。 他眼中露出了坚定的神色,将手中的鹿腿努力吃下去。 无论如何也要阻止他们! 过了一会儿,他借口吃饱了,就又一个人回到了帐篷之中。 他将心虫小心放了出来,而后自己今天探听到的消息都是写上,想了想,他还在末尾加了一句,言及要是有什么需要他做的,那么请尽量吩咐,他会去尽量完成,哪怕因此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 …… 第一百九十一章 掷兵 陈嵩看着传回来的消息,沉思了一会儿,他认为自己有必要把些许内情告诉乔盏一声,不能因为后者做好了牺牲就理所当然的让对方去死。 于是在他玉板之上写明了,这一次自己为了对付神尉军和异神,所使手段将会非常危险,可能连乔盏自己也会受到波及。 在传讯出去后,他闭上了眼,他明明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对的,可还是这样做了。 过了一会儿,玉板上面有字迹显出。 他睁眼看去,乔盏的回复却是显得非常高兴和激动,并且言明,十分感谢陈嵩能告知自己这件事,但是请放心,他一定会跟着神尉军的。他不怕死,而且在加入神尉军的那一刻起,那就做好了这种准备。 最后上面还说到,看到陈嵩就算到了这时候也并不欺瞒他,他更相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陈嵩微微一叹,也不知道是因为精神放松还是感到惋惜,他想了想,乔盏回言的这么快,应该是处在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中,所以他又在玉板写下一行字,询问了几个细节上的问题。 他一方面是信任对方的,但另一方面,却又保持着相当程度的警惕。 乔盏对于他所有的提问都是一一如实回言,并言明日开始或许留下文字的机会不多了,不过他会在经过的路上留下心虫,这样陈嵩可以过来检查他们经过时留下的痕迹。 陈嵩暗暗点头,这是个好办法,因为浊潮的影响,到现在为止,他也只能听对方叙说,而无法见到此行目标,而一群人路过密林不会不留下痕迹,若是能够见到这些,并加以确认,他才可以真正放心。 乔盏这一处,他将心虫放了出去一只,又将余下的小心收了起来,随后他走出了帐篷,警惕的看了一眼周围,又在外走了一圈,确认方才无人来过附近,这才又转了回去,不过他无心睡眠,整夜都保持着警惕。 第二天早一早,队伍再次出发。 “乔队率,你似乎休息的不太好?你该留下来的喝酒的。”谷队率冲着乔盏打招呼。一如以往,他们两人所率领的士卒仍旧被在安排一起行走。 乔盏故意露出一副期待之色,道:“只是想到谷队率虽说之言,心中有些兴奋难眠罢了。” 谷队率哈哈大笑道:“也是啊,我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和乔队率一样,不过不用急,虽然我们今天就差不多该到哪里了,但举行力量仪式却要不少时间。” 乔盏看了看他,道:“那我想我应该更有耐心一点。” 谷队率点头道:“说得不错。” 他看了看左右,凑过来小声道:“还记得昨天我和你说的军候一事么?庞军候昨日告诉我,这次过后,尉军就有意再选两个后替出来,就在我们当中选。” 乔盏惊讶道:“真的?” 谷队率道:“庞队率亲口对我说的,自然不会假,就看我们谁表现的最好了,就算经受同样的仪式,可接受的程度也一样是有强有弱的,不过好在这个仪式不像我们神尉军的仪式那么凶险,顶多是承受不了力量,是不会危及性命的。” 就在两个人说话的时候,一只巨大的蜘蛛从头顶爬了过去,随后又是一只,在短短时间内,爬过去了一百多只,与此同时,周围的树木也是纷纷放下枝干,在地面上拧结成一条道路。 谷队率裂开嘴道:“看来我们的盟友已经先到了。” 乔盏暗暗在外面放下了一只心虫,这才跟着队伍踏上枝条大道,走了几里路后,他在见到了一大片空地,周围的树木好像都自发的移开了,唯有一株巨树矗立在那里。 不过仔细再看,才能看出那其实一个怪物,顶上树冠是他的头发,而它的肢体则是一条条长长枝干。向着四面密密麻麻延伸出去。 在这个怪物的旁边,则是一个表面看起来稍微正常一点的女人,但是她站在那里,一点也不比巨树矮小多少,并且身后长着一根根蛛肢。 乔盏暗暗捏紧了拳头,之前神尉军与这两个异神结盟的时候,只是听见了这些异神的寄托身躯,看起来与一般的土著没有什么两样,可现在出现的,应该就是真身了。 他这时见到三个军候迎了上去,包括那个复神会的人也是出现在了那里,双方似在谈论着什么,过了许久,三人才又转了回来。 谷队率和另外两名深受信任的队率这时叫了过去,似在被交代着什么,而乔盏等大多数人则是后面等候。 不一会儿,谷队率转了回来,道:“乔队率,就在这里扎营吧。” 乔盏一怔,道:“我们到了么?” 谷队率道:“还没到,不过神眠之地入口就在前方不远处了,离那里最多只有半天的路程了,只是我们这两位血阳的盟友之前被血阳神众所唾弃,没有办法进入到那里,所以先要举行一场献祭仪式以打开大门,现在正在准备祭品,所以要再等个几天了。” 接下来,队伍就又在此驻停下来。 很快又过去了一天,空地之上被搭建起了一个巨大的祭坛,越来越多的灵性生物从四面八方送过来,并且还有成白上千的土著被用绳子系着带过来,他们同样也是祭品。 这两名血阳异神并不需要他们卑贱的生命力,而是需要他们用鲜血铺满整个献祭的场所,以此取悦血阳的众神,当然,这其中也包括它们自己。 乔盏看着这些土著,这些人非但没有即将要死的恐惧,反而一个个十分狂徒,似乎能为神付出性命,是他们求之不得事情。 他摇了摇头,与其他神尉军士卒一起去狩猎灵性生物,同时也是试着与那些异神的祭祀接触,设法打探消息。 又是一天之后,他得知了一个十分重要的消息,神眠之地其实是一处介于虚与实之间的存在,外面是看不见的。 得知这些后,他心中略微有些焦急,他不知道进入了神眠之地后,自己是否还能用心虫沟通,要是一旦到了里面,陈嵩找不到他了,那又该如何是好? 他想告诉陈嵩快些动手,可是白天偏偏又找不到合适的传讯机会。 直到晚上,众人分散开来,他才有了一个人躲进帐篷,看着脚下那一根根似在蠕动的枝条,他不禁犹豫了一下,可转瞬间,目光又变得无比坚定。 他撕下一截衣摆,将心虫拿了出来,用手指沾上黑色的粉末,直接在上面写字道:“事急,敌皆在,快动手!” 而另一边,陈嵩看着玉板上浮现出来的字迹,沉吟了一下,随后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决断。 此前他通过乔盏留下的心虫,下到地方观察了一番,而后又通过心光观察,看到了数个强大的灵性力量的痕迹,其中有三道气息与神尉军的三位军候基本相符,基本可以确定乔盏所言皆是真实。 实际他只要确认神尉军三大军候就在近处便就可以了,因为“素义玄兵”一旦投下,其威能所能涵盖的范围十分广大,差个半天一天路程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故而这个时候,他也不在犹豫,直接往着最后一处心虫所能感应的地方飞遁而去,没用多久,他就达到了地界。 他往下看去,与之前一样,因为浊潮的影响,他无法望到下方任何东西,只有一片片幻象和奇奇怪怪的云光在眼前呈现。 不过这个时候,他也不必要去看了。 他平稳了一下心绪,小心翼翼的将一只漆匣将拿了出来,缓缓伸手上去,按照正确的次序将匣子四面上插着的木楔机括逐次拔开。 漆匣表面是由诸多细小的相互咬合在一起的榫卯积木组成的,随着机括打开,一块块自行脱落翻开,里面的东西也是随之显露了出来。 这是一团散发着白光的物体,光芒十分刺眼,此刻正发出嗡嗡颤鸣声响,只是时不时会发出更为高亢的颤音,大小会随之扩张收缩,一会儿填满整个匣子,一会儿又收缩成了一团,看上处在一种随时会发生某种变动的状态中。 他面对着这东西,神情严肃而凝重,自从经受过浊潮的冲刷过后,这东西就变得极为不稳,全靠戚毖用秘法安抚,才能保全下来,而这里浊潮也是如此浓重,更是催发了这种变化。 他此时又缓缓从袖子里摸出一根白金色的短棒,这是“兵引”,素义玄兵是无法直接触摸的,需用“兵引”牵引,而后才能去到正确的地方。 放在以往,这只需要玄府之人以秘法相引,自能指使其去到该去的地方,不过浊潮之后,这就无可能做到了,只能由人来出力引投。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兵引”举起,而后朝着心虫触须所指示的地方,就往那里重重一掷! …… …… 第一百九十二章 昼光 乔盏将传讯发出去,心下不由一松,不过结果如何,他已经将自己能够做的都做了,下来事情会怎么样,就只能交给老天了。 他将那一截用于写字的衣衫小心烧了,他看到那些心虫的时候,微微迟疑,伸出手去,将其中大多数都是捏死,唯独留了下来,但是将足肢都是拔了,而后放入了盒子之中。 “乔队率?你在里面么?” 帐篷外面忽然传来了谷队率的声音。 乔盏心中一惊,他收起盒子,若无其事般走了出来,道:“谷队率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 谷队率笑呵呵看着他,道:“没什么,看来你已经把消息传出去了?” 乔盏顿时浑身汗毛倒竖,有那么一瞬间,他都忍不住想要动手了。 可随即他又冷静了下来,只要目标都在,就算自己被发现了又如何?从陈嵩告诉他的话来看,玄府这次的手段是超出所有人想象的,只要确定了大致位置,就没有人逃得了。 他起抬头,冷冷看着对方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觉的?” 谷队率用下巴示意了一下,道:“不妨回头看看你身后的帐篷。” 乔盏回头望了望,悚然一惊,却见帐篷上忽然睁开了一只眼睛,正在那里骨碌碌在那里转动着。 谷队率呵呵一笑,道:“不止是你,我们对每一个人都有监视,很久以前,我们就怀疑神尉军中有玄府的眼线,可是没想到,那个叛徒居然是你。” 乔盏嗤笑一声,道:“叛徒?我加入神尉军就是为了灭绝你们,所以从来谈不上什么背叛。”他看着一个个从黑暗阴影里走出来,并向着他围拢过来的神尉军队卒,神情反而愈来愈平静。 谷队率看了看他,又往上空望了一眼,道:“那位携带‘素义玄兵’的人正在过来吧?” 乔盏皱眉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谷队率诧异看了他一眼,随即一笑,道:“看来玄府没有把所有的东西都告诉你,不过没关系,我来告诉你好了,那位所说的可以消灭我们的手段,应该就是‘素义玄兵’了,这是一件玄廷赐给每一座玄府的征伐兵器,它具有不可以思议的威力,打个比方,要是现在这东西落在我们头顶,那没有谁能活得下来,无论几位军候还是那两位神明,都活不下来。” 乔盏眉心头直往下沉,对方连他的传信都是清楚,看来监视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既然是这样,对方明确知道这个兵器的威力,却又为什么不出手阻止他?反而还有意无意的给他透露消息?是因为有对付这东西的办法了么? 谷队率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笑道:“你不用担心,我们阻止不了这东西,也无法抵抗它的威力,要是这东西落下,我们只能陪你一起死,不过你这么做值得么?” 乔盏猜不透他到底打什么主意,只能盯着其人,强硬说道:“有你们这些人和三位军候,还有两名异神,这么多人和我陪葬,我觉得非常值。” “话别说的这么肯定。”谷队率摇了摇头,他语意深长道:“乔队率,你以为你看到的东西都是真的么?” 乔盏心中一惊,往周围看了看,道:“你什么意思?” 谷队率往外走去,道:“你还是过来好好看看吧。” 乔盏心下忽然涌起一阵不安,但又不知道不安的源头在哪里,他哼了一声,跟着谷队率走了出来,周围的神尉军士卒也是跟了上来,隐隐把他包围在当中。 一行人很快到了那片开辟出来的空地之上,尽管此刻是夜晚,可这里四周围点起了一个个火把,那些土著和祭祀依旧在那里有序的活动着,外面仍有一头头灵性生灵被带过来。 乔盏注意到,在右侧一处高地上,三位军候和两名异神正在那里说话。可随即他眼睛一下睁大,就在他望过去的时候,赫疆、齐巅、还有两个异神的身影都是一个接一个消失不见,最后唯有庞巩一个人独自站在那里,此时其人转过身来,对着他们笑了一笑。 乔盏顿时如坠冰窖。 谷队率笑道:“你所见到的另外两位军候,还有那两位异神,其实都是庞军候用自己灵性力量幻化出来的。” 随即他又凑近了一点,在他耳边道:“知道么?我们这一次真正目的就是要设法引出‘素义玄兵’,所以才放任你把消息传出去,这东西威胁实在太大了,以前我们一直怕玄府拿这东西来对付我们,”他露出很诚恳的神色,“真的要好好谢谢你,没有了这东西,我们就再也无需畏惧玄府了。” 乔盏脸色煞白,他攥紧了拳头,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道:“既然你有办法瞒过我,为什么你们还在这里?” “因为人太少既骗不了你,也骗不了你背后的人啊。” 谷队率露出既无奈又很苦恼的神色,“你不知道为了这件事我们做了多少努力,甚至那两位神明还付出了自己的两具寄托之躯,只是为将自己的气息留下,而把一切维持到现在的庞军候也是走不了了,而作为他的亲信,他最信任的人,我也一样离不开了,这是必须做出的牺牲。” 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那些围的周围神尉军士卒都是一个个露出惊恐之色,有人颤声道:“谷队率,你,你,你说是真的?” 谷队率点点头,坦承道:“是真的,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过一会儿我们就要死了,哦,对了,如果你们不信,可以去问庞军候么。” 这些神尉军士卒俱是看向正在走过来的庞巩,有人忍不住冲上前去,焦急问道:“庞军候,谷队率的话是真的么?我们是诱饵?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庞巩一脸骄傲道:“当然是真的,壮烈的牺牲,是我的梦想。” 一名神尉军士卒脸色苍白,道:“军候,你这次是来真的……” 庞巩看向他,奇怪道:“我一向说的都是真话啊。” 神尉军士卒有人嘴里喃喃道:“疯了,疯了。”不知谁人喊了一句“快跑”,轰的一声,在场所有神尉军士卒都是撒开双腿,拼命往外跑去。 庞巩把手拢在嘴边,冲着所有人喊道:“喂,跑不掉的……” 这里的动静也是引起了下面土著的注意,他们迷茫的看着上方,不知道这些东廷人到底在干什么。在祭祀的催促下,他们很快忘掉了这些,继续忙起了手中的事。 谷队率笑着对乔盏道:“你看,有些时候知道了真相,就并不那么美好了,如果他们不知道,或许就能很开心的接受自己的结局,你说不是不是?” 乔盏冷冷看着他,道:“你方才我问值不值,我也问你一句,神尉军值得你这么做么?” 谷队率笑道:“为什么不值得?我们早就与神明们定下了约书,这一次在这里献身的人,未来都有机会在祭坛上重新复活,嗯,以一个神明的身份。”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乔盏,道:“你是不是感觉很绝望?”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距离这片空地数里之远的地方,忽然有一道细长的黑影从天而降,一头扎入了泥土之中,只在地面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孔洞。 “不!我并不绝望。” 乔盏摇了摇头,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坐了下来,看向远空,道:“因为你们每一个人仍旧是为了自己,你们依旧是我认识的那个神尉军,看着吧,无论你们怎么做,你们终将会失败!” 漆黑的天幕之中,一道白光骤然落下。 在沉默片刻之后,一道剧烈的光芒忽然闪现出来,仿若将天地万物都是吞噬进去,这道光芒是如此的浓烈,让夜色下笼罩下天空都变成了白昼,仿佛在地面上升起了另一个太阳。 天穹之上,出现了一道道五彩斑斓的霞光,从安山方向一直延伸出来,漫过瑞光,冲向海面。 瑞光城中的人都从睡梦之中惊醒,吃惊而震撼的看着东方冒出起的那一片映照天空的光幕。 北陆海边,英颛站在一处高崖上,猩红的眸子上倒映着远空的光芒,衣袍如烟火飘舞着,久久不动。 尉主邓明青从狭小的陋室之中走了出来,来到了毫无遮挡的平地之上,他站在这里,凝望着东方,微笑言道:“戚毖的棋子已下,现在该轮到我们出手了。” …… …… 第一百九十三章 震荡 安山密林中某一处,赫疆、齐巅和“树神”、“蛛神”的人身寄托之躯、还有一个戴着面具的人站在一起,看着远方那毁天灭地般的场景。 两名异神此刻都是露出恐惧和震撼之色,就算站在这里,它们依旧能清晰的感觉到那白光之中所蕴含的恐怖气息,那是一种可以轻易摧毁它们的力量。 就算是当初的血阳主神乌托,在这样的兵器之下,恐怕也一样是柔弱不堪。 赫疆看了看二个异神,出声道:“两位放心吧,这东西太不稳当了,而且只有一枚,要不然当初玄府早拿出来对付你们了。” 戴面具的人流露出赞叹的神色,道:“这是天夏筑造兵器的技艺么?真是高超。” 赫疆看着道:“现在没有什么天夏了,只有我们东廷。” 蛛神的寄托之躯是一个土著女人,但是神性的力量使得她丰腴高大,嘴唇饱满,皮肤光洁,长发垂到脚弯,女性的魅力在她身上充分的展现出来。 她道:“东廷的神明,为了配合你们的计划,我们付出了很多。我们的祭祀和信徒都损失在这里了,在近段时间里,我们也没有能力再去窃夺血太阳的权柄和力量了。” 赫疆道:“但是你们也得到了很多不是么?而且将来会得到更多。” “那是将来的事,”蛛神很严肃的说道:“没有祭坛,我们之间不能分享力量,我们就无法真正融合到一起,这将不利于我们下来的行动。” 赫疆道:“原来你们是这么认为的,我以为我们誓约就已经足够了。” 树神的寄托之躯是个沉闷男子,他这时候开口道:“那不一样,誓言只是让我们不背弃彼此,但是唯有共同的力量我们才能互相信任,并找寻到共同的目标。” 赫疆想了一想,道:“我能理解两位神明的想法,不过眼前有些难办了。” “这件事交给我吧。” 那个戴着面具的人说话了,“我们复神会可以为几位举行一次仪式,为你们共同灌注远古神明的力量,虽然不多,但足够连接彼此。” 蛛神严肃无比道:“你们拥有远古神明的力量?你们知道自己在接触什么东西么?” 戴面具的人很淡然的说道:“当然,我们很清楚,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借用这种力量了,所以你们大可以放心,我想如果不是这样的力量,你们几位不见得看得上吧?” 树神发出沉闷的声音道:“我很愿意接受。” 蛛神则道:“什么时候举行仪式?“ 戴面具的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赫疆,后者想了想,道:“可以,那就请尊驾尽快为我们安排吧,接下来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 阿奇扎玛,神眠之地。 张御望见神殿内显露出来的三位道人身影,便从台阶之上走了下来。 这三位分别站于一角,彼此相隔较远。 他先看向站在正中那一位道人,如是与敌斗战,这位承受的压力毫无疑问是最大的。 其人身上所穿着的正是他所熟悉的玄府道袍,可稍稍有些不同的是,衣底纹饰之上隐隐可见一层泛动的云光。 这是玄首才可穿着的道袍,乃是玄廷所赐,具备多般守御妙用,而他观这位面目,与之前在玄府所见到画像基本一致,应该就是前任玄首颜彰了。 他再往颜彰身后的两人看去。 这两位前辈同样也是身着道袍,不过绝非玄府之人,而观其等神气,倒是有些像旧修。 他留意到左边那道人的身后腰间悬挂着一个剑鞘,只是里面空空如也,剑刃早已不知所踪,猜测这或许就是剑刺神符的那一位了。 而另外一位,身形魁伟,身着银白道袍,可以看到,其人脚下有一大滩融化的黄金,一直从台阶上流淌下去,而其人周围也是遭受了猛烈的灼烧,不论是神殿顶璧还是墙面,都是出现了大片裂纹。 他缓缓抬起手来,双掌一合,左覆右上,对着三人各是一揖。 就在他揖礼之后,三人身躯忽化烟尘,身上衣袍都是缓缓飘落在地,而其中还夹杂有玉佩印章的磕碰之声。 他目光落去,心意驱用之下,这三件衣冠各是飘起折叠起来,只是在叠起那一位魁伟道人的衣物之时,上面却是掉落下来一个东西,此物似是隔绝了他的心力触碰。 他走上前去,将之捡了起来,发现这是一只金属小球,微微一转,里面似有东西在里面晃动,可表面光华圆润,看不出有任何隙口。 他着实认不出这是什么,想了一想,就将之也一并收了起来,随后意念一召,将取在埋在尘沙之中的封金之环取回,这才自神庙之中走了出来。 莫队率此刻就在这站在神殿外面的平台之上,刚才她发现,围拢血阳神庙外面的那一层屏障忽然消失不见了,她也是得以走了进来。 此刻见到张御出来,她忙是一躬身,道:“先生,你回来了。” 张御点了点头,他也是留意到,血阳神庙周围再无之前的遮掩,这应该是神像的倒塌,导致神力寄托的消失的缘故,他令莫队率将三位道人的衣冠也是一并背上,随后就往下方走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感受到了一阵剧烈的震动。 不止是脚下这座神庙,而是整个神城都是开始晃动起来,他抬头一看,发现天穹之中有前人留痕存在的地方有丝丝白光冒出,而神城之中的神力则朝着那里疯狂涌动着。 这个时候,他身后血阳神庙顶上的神符忽然绽放出了一道光亮。 不止是这里,连那四个残存下来的,如风中残烛一般的神符也在都在竭力放出光芒,竭力引导着神力填补那些空隙。 莫队率惊疑道:“这是怎么了?这里是要塌么?” 张御凝视着那些白光片刻,这应该是有外来力量顺着前人留下的空隙渗透进来,不过那些力量应该偏向物性,只杂有少量异变的灵性,很难撼动周围的神力屏障,神城的反应似乎有些过激。 可他再是思索了一下,似乎有些明白了。 应该是他之前接连的破坏,再加上这些外来力量的冲击,使得这里残留的神性意念认为这是一个对神城的持续攻击,故才引发了这么大的动静。 在神力涌动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才终于又平静下来。 此时他发现,阿奇扎玛对自己的压力不再之前那么强大了,浑身也变得轻松了许多。 他往神城之中扫了一眼,见原本存在的四个神符忽然消失三个,只有一个还存在着,倒是血阳神符依旧存在于那里,可也是比原来黯淡了几分。 可他也发现,经过这么一阵变动,阿奇扎玛几乎是就把自身修复了一遍,所有前人的留痕都是消失不见了,他也无法再在神城之中穿梭往来了。 不止是这样,这意味着现在他也无法借助留痕从神城出去了。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他的实力与进来之前相比已是略有提升,就算无法借助前人的力量,凭借手中的蝉鸣剑,一样也可以劈开屏障,从里面走出去。 可关键是神城之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能感觉到,外面一定生出了什么巨大的变故,在这般情况下,贸然走出去,显然是不妥当的。 他深思片刻,心下便就有了决定。 他对莫队率道:“看好你身边这些的东西,不要弄乱遗失了。” 莫队率郑重回道:“先生,你放心,我一定看管稳妥。”她很聪明,知道凭着自己可没法从这里走出去的,唯有依靠张御才行,而这些东西就是她生命的保障。 张御观看了一下四周,身躯微微浮空腾起,就朝着那半边黯淡天幕的所在疾掠而去,而后到了一处位于神城外沿的山原之上落定下来。 站在这里往更远之处看去,只能望到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东西都分辨不清楚。 阿奇扎玛并不是无穷无尽的,它的大小取决于神力的强弱。 他能明确感觉到,方才在弥补漏洞之后,神力的消耗导致整个神城缩小了许多。 可就是这般,这个地方的存在也是极为神奇的,他最开始以为,神城某一个现实中存在的地界被转移到了这里,可此刻看来,这更像是灵性的长久存驻转化为了实物。 这无疑涉及到了物性和灵性相互转换变动的层面。 或许,到了更上一层,他才能看透这里面的隐秘。 看有片刻之后,他把衣袖一展,盘膝坐了下来。 在神城之中神像上的源能都被他摄取过来后,他的神元积蓄已是前所未有的充沛,他估计自己在二章之内已经很难再有机会寻到如此多源能了,既然如此,那也不必耽搁下去,他决定就在这里转运灵空之印,塑造神异器官,进而观读第三道章! …… …… 第一百九十四章 诸神 安山中部的大平原上,一人戴着斗笠的中年汉子正在荒野上策马驰骋着,他在上了一个稍稍隆起土丘后,远远看到了一座规模不小的营地,表面看起来,与在平原之上聚居土著部落没什么两样。 但是营地外面插着一根旗帜,上面有一个简易的天平图案。 他提起水囊喝了一口水,又检视了一下随身携带的刀剑弩箭,这才缓缓驱马上前,才来到营地近处,立刻有一队土蛮冲出来,对他喝了一声,同时端起弩箭和火铳对准他,并用蛮语要求他表明身份, 中年汉子从胸口夹缝里摸出一块铁牌,上面有一个天平的符号,这些人看到后,这才放松下来,骂骂咧咧让开了出去路。 中年汉子从马上下来,牵着马走入营寨之中,这里和他以前所见到的土著部落营地没什么两样,帐篷分布凌乱,牛马等牲畜与人混居在一起,脚下到处都是污物,几条土狗在泥土里翻动着什么,嗡嗡乱叫蚊蝇和虫子飞来爬去。 这里大概有两三百人,有土著,有混血,还有一些安人,但看得出都不是来自一个地方,不过每一个人都是全副武装,看起来极为彪悍。 他走了没有多远,耳边听到一声喊。 “老余,这里。” 他循声看去,见一处还算干净的帐篷边,一个矮小的老头冲着他打招呼,旁边还围着四五个皮肤粗糙的少年人,都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他。 中年汉子看了看,牵着马走了过去,在帐篷前的一个木桩上坐了下来。 矮小老头低声道:“怎么来这么晚?” 中年汉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周围道:“都是些什么人?” 矮小老头回答道:“大部分的人都是天平之神的信徒。” 中年汉子嗯了一声,他对哪个神的信徒没兴趣,他只是拿钱办事,当然,要是办的事情不合他心意,他也是撂挑子不干的。 他问道:“知道这次是为什么事么?” 矮小老头凑过来一点,道:“听说这次是集合人手进攻一处驻屯镇。” 中年汉子看着他,道:“驻屯镇有火铳火炮,所有男丁都经过训练,常年和荒原上的土著交战,凭这些乌合之众,是不可能打赢,如果这次行动是为了这件事,那我马上就走。” “别急啊。”矮小老头看了看外面,吩咐了一声,四五个少年会意,跑到较远的地方放哨去了,随后他低声道:“老余,你知不知道,天平之神复活了,他的一个寄托身躯晚上会来到这里,和我们一起行动。”他脸上全是激动之色,“那可是神明啊。一个神明亲自动手,又哪里可能会输?” 中年汉子听到神明会来,目光隐动,可他依旧冷静道:“可这又有什么意义?驻屯镇如果被打下来,都护府一定会征发民兵征讨,就算是神明是对抗不了玄府和神尉军的。” 矮小老头摇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想神明总不会去做没用的事吧?” 中年汉子深思片刻,忽然像到什么般,神情一紧,随后他忽的站了起来,牵上马往外走,道:“我想起一些事,要先去处理一下,你别等我了。” 矮小老头看他走得急,起来追了两步,道:“什么时候回来?” 中年汉子没有回答他,一路往外走,到了营地出口,就有两个土著试图来阻止盘问他,他随手击倒了两个人,就翻身上鞍,很快出了营地,一路纵马远去了。 都护府南域,坚爪部落驻地。 原本粗陋的土木建筑早在去年就已经被推平了,现在矗立在这里的一座座布局齐整精致的砖木建筑,外面的道路也被夯实平整过了,如今路上往来的部落子民无不是身着华丽的织衣。 虽然过于鲜艳的衣物穿在这些粗壮黝黑的土著身上颇有一种违和感,可终究不是之前原始野蛮的模样了。 驻地最大的宅邸之中,大酋首埃库鲁正在接待一个戴着面着面具的女人,他摸着下巴道:“你是说,你能帮助‘托落提’快速恢复力量,还能为‘托落提’提供一具上好的寄托身躯?” “是的,大酋首。”女人的声音很独特,没有什么起伏变化,无论叙述疑问都看不出有半点感情在里面。 埃库鲁好奇问道:“那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女人回答道:“让万物都在神明的统御之下,这才是世界本该存在的秩序,这也是我们复神会所追求的,我想我们利益应该也是一致的。” 埃库鲁摇头道:“可我并不觉得,而且我也不觉得你说的是对的。” 那个女人说道:“埃库鲁大酋首,你没有发现你的部落正在失去控制么? 你的子民们正在越来越向往瑞光城里的生活,他们喜欢东廷的华丽衣物,享受东廷的美食,乐于接受东廷人的指挥,他们开始越来越不像一个纯粹的坚爪部落的战士了。” 她指着桌案上的冒着热气的茶杯,“包括你招待我们用的东西,这些全都是东廷的,坚爪的部落旧有一切都在消逝。” 她又望着埃库鲁,“你的战士正在失去信仰,帮助坚爪部落的神明,就能帮助他们重拾原来的信仰,” 埃库鲁迎上她的目光道:“我的战士在战场上奋力厮杀,那么空余下来的时候,就有权力享受这些,穿华丽的衣物,品尝可口的美食,这是他们应有的权力,我并不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对的。” 女人道:“不,大酋首,当战士们发现他们不必依靠你就可以得到这些东西时,那么大酋首你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他们不再把你视作力量的化身,他们也不再崇信部落的神明,他们现在还在学习东廷的文字和语言,眼前或许看不出来,可下一代,再下一代人,或许坚爪部落就消失了,因为他们全都变成了东廷人。” 埃库鲁笑了起来,道:“我承认你说的有些道理,但是坚爪部落的人变成东廷人也没什么不好,”他拿起一个苹果啃了起来,“他们就可以把我们当成自己人了。” 女人说道:“那恕我问一句,那么你的子民得到了他们想要的,那么你又得到了什么,大酋首?” 埃库鲁表情严肃起来,他认真说道:“我得到了很多东西,道理,仁义、忠信、文明,礼仪,有了这些,就算是我身上穿着兽皮,也不再是一个野蛮人了。” 女子看着他道:“如果你信奉这些,那么你的神明会抛弃你的。” 埃库鲁毫不迟疑道:“那就让它离开好了,现在是它需要我们,而不是我们需要它。” 女子点了点头,她站起来道:“我知道了大酋首的意思,大酋首如果改主意了,可以再来找我们。”她将一枚精致的铜牌放在案上。 “把你的东西拿回去吧,”埃库鲁也是站了起来,“我不会再需要这样的东西,还有,你可以叫我现在的天夏名,艾承坚!” 女子没有把铜牌收回去,看了他一眼,就直接走出去了。 坐在一边一直没有吭声的喀莫祭祀露出担忧神色,道:“大酋首,我们拒绝了她,这样真的好么?” 埃库鲁道:“喀莫,你觉得是现在的日子好,还是以前的日子好?” 喀莫小心回道:“在大酋首的统治下,我觉得都挺好,不过……现在是比以前好一些。” 埃库鲁走到大宅的门口,道:“以前的坚爪部落,我们看到的是什么?一群野兽,除了整天捕食,繁衍,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满脑子都是血腥和杀戮,就连我以前也是这样。 哦,或许还有一个神明,可他除了不断向我们索取,又能给我们带来什么?重拾信仰?哼,让我们重新变成野兽吧?” 喀莫小心翼翼道:“可是神明毕竟庇护了我们……” 埃库鲁立刻否定道:“不,准确来说,是我们雇佣了它,我们给它献祭,而它负责保护我们,就像瑞光城里的人雇佣了我们的战士一样,没有了它,我们也可以有别的东西做替代。” 他看着喀莫祭祀,道:“喀莫,你应该很清楚,你的力量从来不是神明赐予的,而是你自己日复一日祈求万物得来的,神明所需要的,就是让你把自己辛辛苦苦获得的力量再奉献上去,他虽然会给你一点甜头,但是远不及你的付出,你觉得这样公平么?” 他看着外面,道:“我觉的东廷人有句话说得很好,我们不需要神明,因为我们自己就是神明。” 喀莫祭祀问道:“那托洛提……” 埃库鲁走了大门口,看着太阳光下走来走去的人群,每个人的脸上充满了希望,而不是以前那样浑浑噩噩的活着。 他道:“现在,我们已经不需要它了。” 戴面具的女人离开坚爪驻地之后,骑马往南方奔走,半天之后,她在一个山坡下的木棚子前停了下来,棚屋门前插着一根木杆,上面染色马尾在风中飘动着。 棚屋门帘一掀,走出来一个年老的祭祀,道:“怎么样?我早就说过,埃库鲁是不会赞同你的,他已经不是坚爪部落的大酋首了,他已经是一个异族人了。” 女人道:“那么你愿意和我们合作么?” 老祭祀说道:“我得到了托洛提的神谕,会吩咐我能控制部众,按照你们的想法来做。” 女人道:“你的选择是正确的。” 老祭祀道:“神明的选择,不该由我们凡人来置评。” 女人道:“那么托落提的祭祀,你准备什么开始呢?” 老祭祀正要想说话,忽然脸上露出了聆听的表情,随后才道:“越快越好,伟大的杀戮之神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分享诸神的盛宴了。” …… …… 第一百九十五章 纵气斗云霄,挥剑荡天青 张御在坐下之后,缓缓收拾心绪,调整自身状态,大约有半天过去,他觉身心已宁,气意皆定,这才退出定坐,并于心下一唤,随着一道明亮光幕浮起,大道玄章已是现于眼前。 他目光一转,注落在玄章之上的“灵空之印”上,凝定片刻之后,就缓缓运转起这个章印来,而与此同时,他自身的神元开始了缓慢的削减。 他此时能感觉到,这个过程完全是由自己来掌握的,只需意念一转,就可以随时随地中止这个过程。 不过他有着还算充沛的神元,自是不会去如此做。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似乎沉入了一片虚空之中,而且可以看到,随着神元的投入,一点亮光便在虚黯之中诞生出来,但是极细极微,似乎一不小心就可忽视过去,不过在灵空之印的不停运转之下,其似在缓慢增长之中,在一点一点的明亮起来。 值得一说的是,按照前人秘法章法修行的话,那么塑造出来的神异器官可以有多个,但若用灵空之印,那么就只有一个。 不过这两者之间比较,并不是以神异器官的多寡来定高下的。 实际上最早的玄修都是以“灵空之印”来塑造神异器官的,只是这个章印一旦用上,那么就没有改换的可能了。一个错处就有可能导致修士再无攀渡大道的希望,加上一次所需付出的神元过多,十分不合众用,有鉴于此,前贤才总结出了各种秘传章法,不是去求一次便就功成,而是分而化之,逐个塑造,再最后统合为一。 两种方法路数,到最后是殊途同归的,实际上要是修炼之人神元足够,那么用灵空之印塑造出来的神异器官才是最为适合自身的。 但缺陷也不是没有,那就是这个法门只有一次机会,修士以后没有重筑根基的机会,成就之后不管好与坏,只能循此而前了。 而若用前贤传下的章法,那在最后把所有神异器官统合为一之前,依旧还是有机会去填补根基。 张御却是不必去管这些,因为他的六大正印早在此前就全部推到了第二章书所能达到的顶点了,根基已是稳固的不能再稳固了。 可是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他并没有忘记自己在突破第二章书时因为六印皆满,之后导致了物性一面太过牢固,自身神异化的过程差点无法完成一事。 所以若说他还有什么有顾虑的地方,那就是自身根基太固,所需耗用的神元很可能会超出他的想象。 不过此前所有的积蓄就是这一刻。 在他神元的持续投入之下,那团光亮在持续积累之下已是越来越是耀目,到了最后,终是大放光明,并且填补了整个目光所见得虚空。 这个时候有一种感觉告诉他,行至此一步,已是可以停下了,可以就此退出了。 玄玉之中那缕传递给他的意念内容有限,上面只是说了契机自便知晓,现在他明显是察觉到了,可心中却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妥。 他思索了一下,却是决定继续下去。 因为灵空之印就是本我与大道之章的沟通,这正如第一章时的“存我”之印,一切都是以我为延伸的,“我”才是第一位的。 而这个时候,他表面上的感官虽然告诉他已可到此为止,然而“我”却还没有发出回应。 他判断这或许就是灵性和物性差异所造成的。 因为在对待同一种物事时,有时候用自身物性认知是一种结果,而用自身灵性认知或许又是另一种结果,双方并非是定然重合的。 唯有拥有了神异器官,在统合心力的之时,使得两者能够紧密联系在一起,才能真正达到心身若一,内外合契。 既然“我”此时认为时机未到,那么就说明真正的契机还未有到来,所以他并没有因此而停止,仍旧在那里推动灵空之印。 好在这次收获的神元足够多,到这时用去的连积蓄的三分之一都没有,所以他还有足够的底气去坚持。 就在他继续下去后,变化很快又再次出现了,只见那团金光之上,又有一道光亮显现出来,若说之前的光芒可称凝合稳固,坚不可移,那么这光亮就是变化来去,散而不失。 两道光芒很快相互融合在了一起,并各据半边,彼此你进我退,忽起忽落,似时时在变动之中,但又始终浑然一体。 他心头忽生明悟,这应该是自己玄、浑二章同修,后又以心光贯通两章,所以在塑造神异器官的时候,同样也是二章同映。 而在这个时候,他感觉从自心神之中涌现上来一种奇异感觉,那似是从沉闷水下浮起,抬升至水面之上,一时呼吸畅顺,气意和舒。 他立时知晓,当是自己的神异器官已然塑造成功,可以就此罢手了,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冥冥之中似乎又有另一股存在在吸引着他,并且希望他能继续下去,如此便能获得更大更多的回报。 他没有贸然听从,而是十分冷静的起心意一辨,发现这股呼唤非是来于自我,也非来自于大道玄章,反而是从自大道浑章之上传来的,心下顿时意识到,这或许是大混沌的影响。 大混沌回应人心之中的欲望,显然是因为他在连通了大道浑章后,心中那股奋进向上,不悔求道的心念也是被大混沌所察觉,故是欲引他投入进来。 有这么一瞬间,心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既然现下神元仍是足够,那么又为什么不可一作尝试呢?或许就能塑造出一个更为完满,更为上乘的神异器官。 可他知道,修行是在自我与大道沟通,但“我”始终是主御之人,是我去寻道,而非道来制我,一旦颠倒过来,那我就不再是我了。 大道无限,又不是一时就可窥尽,当止则止,不可贪求,故是他没有去理睬那个呼唤,果断收回了神元,不再继续往下行走。 灵空之印这一停下,神异器官就从那一片浮现出来,那一团光亮似从无限高空落下,而后沉降到他心神之中,并牢牢在此间占据住了一个位置。 他反观内视,见到神异器官与之前在灵空之印中见到的并没有任何两样,看去似称不上“器官”二字。 这是因为神异器官并不是真正存在的实物,只是用来统合身心的,是故是什么形体并不重要,若是用秘传章法修行之人,那么这里面如何模样除非是受章法本身约束的,一般完全取决于修士自身的心意认知。 因为神异化归根到底就是心力之发挥,纵然此心非彼心,可大多数人修道人都是会将自己第一个神异器官化作己心模样。 要是往后再有,那或可能化成与五脏六腑相合契的模样,就是变化成脑颅、周身血脉样子的也有,这反正除了修炼之人自己可以内视照见之外,外人是看不到的。 此刻神异器官修成,因为他的神异器官只有一个,不似前人所传章法,还要再设法聚心化一,可谓直接省却这个步骤,不过想要踏入第三道章,却仍需要做最后一件事。 那就是激发神异器官,完全统合自身的灵性与物性,这一步一旦达成,那便能一举进窥第三章书! 他没再犹豫,当即以心力将此催动。 这一刹那间,无边神异灵光从他身上绽放出来,他顿觉自身好似前所未有的通透,一切维持己身生机运转的玄妙都是呈现于眼前。 这一刻,大道之章的光幕微微一晃,他又一次生出了突破第二章书时那种视线上升的感觉。 此时心中有感,顿知该为何事,意念一落,已是在大道之章中渡下了神元,可见在“存我”、“知物”两印之上,又有一朱文阳刻的“见心”之印浮现出来。 “见心”是见我之心,亦是见万物之心,存我方能知物,知物方能见心,而这一印落定,则便意味着他已然站在了第三道章之上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躯之上正在慢慢发生着某种细微的变化,这是在又突破一层界限之后,神异力量带动着身体继续向神异化方向前进一步。 此时蝉鸣剑发出一声清脆鸣响,似也是在为他功行更上一层而欢呼雀跃。 他将剑拿起,抚上剑脊,手指过处,就有光华随之溢出。他抬首往天空望去,此刻的神城在他眼前再无遮挡,目光直接透过重障,望到了无限天地之中,意感气生,风云忽至,拂动袍袖,他不觉于口中吟道:“道印落心影,摩光呼蝉鸣。纵气斗云霄,挥剑荡天青!” …… …… 第一百九十六章 约战 张御一振衣袖,从山顶之上站了起来,他发现自己的身上此刻不停的向外散发着光亮,此光若霞若虹,在周身映耀绕转。 这其实是他观读到了第三章书之后,身躯正在进一步神异化,这个过程并不是一气呵成的,改变时间越长,提升便就越大。 这件事那缕传递来的意念上没有任何说明,纯粹是他自身本我感应到的。 他认为这是因为一般的修炼者须臾之间就可完成神异化,就算根基稍微厚实一点,也不会太久,所以意识主人觉得不必要去刻意提及。 但他六印皆满,情况却是非常独特,在他自我检视之下,发现完成这个过程至少要用去七八天的时间。 这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缺点了。 因为他的实力是随着时间推移而逐渐提升的,要是期间有敌人来对付他,他就并不能以最为完好的状态去面对。 相反,那些寻常修炼者几乎一踏入第三道章,就立刻可臻至巅峰,这里面也算是遵循天理,各有得失了。 这时他看了一眼神城之外,隐隐约约见到那里似是发生了一场巨大的变动,所以考虑了一下,决定待得神异化完成之后再出去。 于是索性沉下心来,闭目凝思。 一晃六天过去。 当他再度睁开眼帘的时候,身外那外溢不止的光芒已是近乎消退,不过仍然有一层非常淡薄的光雾围绕在他身上,与他祭动心光之时有几分相仿。 他试着转动了一下心光,立刻便发现了与之前的不同。自身心力不再是散漫无章,而是随心变动,随意聚散,比之强行施为不知强过多少。 可尽管迈入到了第三道章,后面的章印他暂且无有,若是面对同一层次的敌人,他不见得一定能压过对方,故他决定,接下来继续设法继续提升六印,以求占据更多优势。 不过迈入阐真之章后,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修炼之人已然具备更为强大的改换外物的能力。 他目光往脚下落去,并以心力相催动,片刻之后,就见一株青枝抽芽,自里破土而出,两瓣翠绿嫩叶在风中摇摆不已。 他伸出手去,将之拔了出来,可以见到,那根须之上还沾了一些泥土,在如此近的距离下,还能闻到其上面淡淡的草木清香。 随即他又试着收回了心力,这一株青枝几乎是在是瞬间就枯萎败落,化为腐土,并从指缝之中流了下去,最后连一点痕迹都没有剩下。 这是他在利用自身灵性去干涉物性,只是这样做并不能维持长久,在心光笼罩之下,所见一切可以称得上是真实,可若心光一去,则真实又便不存。 不过这个时候,他也是隐隐有感,似乎这里面有一种可以取巧的办法,而这里条件有限,所以要等回去之后才能慢慢验证了。 他抬目看向面前这座神城,此处正是因为神性力量才可以存在,但比起他的心光来,似乎强大了太多了。 神力虽然也是可以归纳在灵性力量之中,但有些地方还是不一样的,且神城是数十名神众一起施力创造的,这里面有着神明独特的手段,与修炼者是截然不同的两条路。 此时他又往神符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在考虑是否设法将这个神符彻底打灭,只是这么做整座神城恐怕就会崩塌,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在此之前及时遁行出去。 再是一想,既然神像被自己摧毁,这里的神明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复生,还是等到自己有充足准备之后再来处理此事好了。 心思这一定下,他就从山顶飘行而下,神城此时对他的压制已是愈发无力,此时已不难在这里飞遁,只是转瞬之间,就到了山脚之下。 莫队率这时迎了上来,拱手道:“先生。”此刻她脸上满是敬畏,她能感受到张御身上未曾完全收敛下去的磅礴心力,那种压迫力比林楚当时带给她的还要更加强大。。 张御看了看莫队率,他能清楚感觉到,其人身上已是完全没有了逆反的心思,便点了点头,道:“我等在这里已是待已够久了,可以出去了。” 莫队率心下一阵激动,她就怕把张御把她杀这里死,或者干脆扔在这里不管,所以一直老老实实,对张御的吩咐一点不敢违背,现在看来,果然这么做是正确的。 张御看向神城之上的屏障,这次他没有动用蝉鸣剑,伸出手去,只是轻轻一按,他身外的光芒一阵扭曲波荡,一个空洞门户就已是出现在了眼前,他道:“跟我来。”把袍袖一摆,便往外步去。 莫队率把背后的衣冠往上背了背,也是跟着走了出来,可在一步跨到外面的时候,她只觉脚下一沉,发现自己似是站在的厚厚的灰土层上。 她抬头一看,见天地间满是灰白之色,半黑半白的烟灰在天空中飘动着,之前到来时的密林已经是完全消失,眼前只剩下灰蒙蒙的一片。要是不远处安山的身影还是朦朦胧胧横在那里,几疑是到了另一处地界。 见到这一幕,她吃惊道:“这是怎么了?” 张御思索了一下,他伸手一抓,一团灰白色的粉土落入手中之中,他用手指拨弄了一下,全都是比沙土还要细小的屑末。 毫无疑问,这并非是什么自然变化,而应该是某种威能奇大的手段所引发的,只是目前还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手一松,任由灰末簌簌落下,口中道:“你等我片刻。” 他心意一动,一道遁光环绕周身,霎时纵去天中,站在高处他试着往下一看,却见面前仍是一片幻彩迷离。 就算经历了如此大的破坏,也没有能使浊潮有半分减弱,他此刻依旧无法在天穹之中分辨周围景物。 这也正常,就算当年浊潮方起,玄府和神尉军众位前人还能飞遁的时候,也一样无法在这片密林上空找寻到正确方向。 看有片刻之后,他就从天中落了下来,看着面前白茫茫的天地,道:“看来我们需得设法重新寻路回去了。” 瑞光城北,神尉军营地之中,尉主邓明青一人一案,正坐在屋宇前的空地上,他端着一盏清茶,正慢慢浅酌着。 杯中的茶叶并非是什么好茶,只是劣等的茶沫子,喝起来一股十足的苦味,可他品起来,却似意味无穷。 这时远处脚步声传至,不过在空地边缘处停下,没有过来。 他放下茶杯,道:“有什么事过来说话,不用站在那里。” 亲信侍从走了过来,躬身一礼,道:“尉主,朱军候已是把约贴送到玄府了。” 邓明青嗯了一声,道:“日期定在何时?” 亲信侍从道:“两天之后。” 邓明青道:“我知道了。” 亲信侍从道:“尉主,朱军候把约战之地定在了玄府之外,万一戚毖不应呢?” 邓明青拿起茶盏,慢慢喝了一口,淡然自若道:“他会答应的,不然他就不是戚毖了。” 启山洞府之内,戚毖看着摆在案上的一封战书,沉吟不已。 陈嵩在下首道:“老师,这是朱阙见到自己麾下三大军候皆亡,故是不得不出头一搏,老师何必去理他?” 戚毖思索良久后,道:“这一战,我不得不应。” 陈嵩不解道:“老师,这是为何?” 戚毖沉声道:“只要朱阙在,神尉军终究还是一个威胁,这次只是三位军候与异神勾结,若是做这等事的是朱阙呢?那又会是什么后果?他发来战贴,就是证明还不死心,那我就必须出面解决此事了。” 陈嵩想了想,再是劝说道:“可是老师,弟子说一句不该说的话,神尉军正是因为忌惮你,才只能在别处施招,要是老师你不珍惜自己,万一有什么,神尉军可就真正无所顾忌了。” 戚毖摇头道:“你不必去想这些,这一战纵然我无法赢,却也绝不会输。”他伸手入袖,将自己玄玉取了出来,放在了案上,道:“这枚正玉暂且放在你那里,我若不回,玄府就交由你了。” 陈嵩身躯一惊,道:“老师,玄府还有项师兄,这……” 戚毖摇头道:“他不合适。”他看着陈嵩,道:“拿着吧。” 陈嵩迟疑了一下,走了上来,将玄玉拿入手中,随后他退开两步,神容一正,对着戚毖郑重一礼。 戚毖也是抬手回有一礼,肃容叮嘱道:“记着,看住那人,不要让他出来,也不要让任何人与他接触,” 陈嵩肃声道:“弟子谨记。” …… …… 第一百九十七章 浑章 都护府南域,荒野中一处古老的遗迹被人改筑成了祭坛,上面摆着一块缓缓跳动着的心脏。 这枚心脏非常大,差不多有一个人身大小,每一次跳动,整个祭坛都会跟着震动一下。 四十多名披着羽毛织衣的年老祭祀跪围在祭坛四周,而在他们更远处,则是点起了一圈又一圈的火炬,从天看来,组成了一个个环形图案,范围非常扩大,在四周焚烧香叶堆的熏烟中,仿佛和天上的星辰连接在了一起。 这些祭祀一直在诵念着某种咒语,对着祭坛反复膜拜着,他们嘴里的声音古怪而高亢,旷野之中回荡着一阵阵梦呓之声。 坚爪部落之中几乎所有反对埃库鲁的祭祀都在这里了,此时他们正在举行着复神仪式,召唤他们供奉的神明“托落提”。 戴面具的女人则站在远处,默默等待众人。 祭祀们念祷的声音越来越大,在他们无所觉的情形下,有丝丝缕缕的光芒从他们头顶之上渗透出来,并往那颗心脏之上汇聚过去。 随着仪式的深入,祭司们像是陷入了疯狂之中,动作越来越剧烈,声音更是开始了纷乱,空气却是动荡起来,祭坛上方有云光开始凝聚。 戴面具的女人往上看去,见本来漆黑的夜空顶上忽然撕开了一条裂口,像是一个巨大的眼睛在俯视下方,似乎有丝丝血水从里渗透下来,滴落到了祭坛之上。 在仪式到了最后的激烈的时候,这些祭祀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所有人的声音忽然一滞,随即一道灵光从那裂缝之中降临下来,轰落在了那块血肉之上。 与此同时,这些祭祀忽然又发出了阵阵嚎叫,有光芒从他们的口鼻之中喷涌出来,然而全部化作流霞一般的光丝,一齐往祭坛汇聚过去。 光芒带去了他们的生命力和灵性,祭祀们瞬间变得皮肉枯干,血液蒸发,生命消逝,只余一个个披着祭祀羽衣的干枯的骨架还跪在那里。 他们把自己奉献给了的神明。 场中只剩下那个戴面具的女子还站在那里。 祭坛上的光芒像云团一样涌动着,一直持续到下半夜,才彻底散去,在周围火炬光芒的映照之下,有一个高大男子从祭坛上走了下来,他稳稳踩在地上,身上随即化出了一套衣袍,将雄健的身躯遮住,迈着沉重的脚步往前走来。 他一直走到戴着面具的女人身边,道:“远古神明的心脏,你们是从哪里找到的?” 戴面具的女人稍稍躬身道:“伟大的托落提,杀戮之神,我们找到了一具远古神明留下的躯体,就是用她来复活上个纪元的神明们。” “她?” 戴面具的女人道:“或许是‘她’。” 男子道:“我明白了。”他抬手看了看自己的躯体,道:“我很满意你们准备的寄身,或许它能一直用下去,成为我的真正依附,说吧,你们想要什么奖赏?” 戴面具的女人道:“我们只是希望伟大的托洛提能履行约定。” 男子道:“当然,对至高发出的誓言是不可违背的,那么,你们准备现在就开始么?” 戴面具的女人道:“不,现在还不能,东廷玄府的玄首,哦,可以看做是东廷最强大的一位神明还在那里,他将会和东廷的另一位靠向我们的神明决斗,如果他死了,那么我们才能开始我们的计划。” 男子点头道:“避免和强大的敌人交战,从内部分化敌人,正确的策略,那么,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我期待众神联手神国建立的那一天。” 戴面具的女人再是躬身,道:“会看到的,明天过后,就没有人再能阻挡我们了,这片地陆将会重新沐浴在诸神的光芒之中。” 瑞光城外一处庄园之中,姚弘义披着一件衣服,坐在宽敞的庭院里,他看着天中漂浮着的飞天灯,非常入神。 站在他身后的中年文吏轻声说道:“幕公,夜风容易着凉,回去休息吧。” 姚弘义没有立刻回应,过了一会儿,才道:“帖子准备好了么?” 这是他第三次问这事了,中年文吏却没有半点不耐烦,恭敬回道:“都准备好了,学生亲自督促的,不会有半点疏漏,就是诸公那里还有些妨碍。” 姚弘义一副不在意的模样,“等明天决战结果一出来,若是如我们所想,那么他们会配合的。”他往后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目,道:“我本来不想用这么激烈的手段,奈何新礼推行不成,也只好出此下策了,就是请神容易送神难,邓明青说的话,能成几分,还需再观。“ 中年文吏这时想了想,道:“可邓尉主送来的神丸是不假的。” 姚弘义睁开眼,看过来一眼,中年文吏不觉缩了缩脖子,他道:“你已经服用了?” 中年文吏承认道:“是的,学生服用了,不止是学生,许多同僚都服用了。”他神情略显兴奋,“这几日学生身轻体健,皮肉也不在松弛,还长了一副新的牙齿出来,学生也建议老师试一试。” 姚弘义摇头道:“世上没什么东西是没有代价,这是你自己选择的,有什么后果你自己承担,我就不去凑你们的热闹了。”他又张望了一下天空,眼睛里露出不似他这个年龄之人的炽火,道:“几十年谋划,终于快到尽头了。” 启山之内。 陈嵩沿着玄府内部通向地底的洞窟通道行走着,许久之后,就来到了一个壁龛之前,他拿出戚毖交给自己的那枚正玉,放在了一个凹槽之中。 隆隆声响之中,壁龛向后退去,侧面又是一条向下的通道。 他把玄玉重新拿起,顺着里面的石阶走了下去,转来折去走了差不多有两刻之后,前方被一座厚重石门阻挡了去路,可以看到,石门两边密密麻麻刻满了金色的线纹,时不时有一层光芒流淌而过。 他在石门右侧找打了一个凹槽,用同样的方法将此打开之后,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个狭小的洞窟,他小心往里挪进去,一直到了尽头,才稍稍宽敞了一些,洞窟底部是一个漆黑的石牢,外面用一根根粗大金属栏杆交叉围拢起来,外面那种金色的线纹同样在存在着,且更为密集。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到来,里面传出来一个仿佛摩擦出来的沙沙声响,道:“你怎么来了?戚毖居然会单独放你进来?真是稀奇。” 陈嵩声音沉重道:“老师明天将与朱阙决战。” 那声音讥讽道:“哦?他终于下决心动手了么?怎么?你在担心他?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他的实力怎么样,好求心安?” 陈嵩沉默不言。 那声音忽然带了一点诱惑,道:“其实你不必担心什么,戚毖是输是赢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可以传授你观读大道浑章的法门,以你的根底,马上可以跨过那个门槛。” 陈嵩断然拒绝道:“我是绝对不会修炼浑章的!” 那声音道:“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对浑章如此排斥,大道玄浑乾坤载,在天夏本土,浑章和玄章从来都是并立的。” 陈嵩冷声道:“可是自从浑章被大混沌侵染之后,就与原来不再相同了。” 那声音激烈起来,“笑话,那只是因为人心贪欲不足罢了,再说你怎么知道浑章不是主动去接纳大混沌的?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 陈嵩走前了两步,他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扭曲成一团烟雾形状,浑身上下有着无数手足和眼睛的怪物,道:“我不用去懂,我只要看着你的样子就知道了。” 这个怪物狂笑起来,“你错了,这只是因为我力量还不完全罢了,这也是修行必须经历的过程,你要放弃世俗的眼光,不要让你卑微的身躯局限住你。” 陈嵩冷冷道:“我永远不会这么做的。” 那怪物发出深沉的笑容,“为什么你这么抗拒呢?就算你的老师戚毖,还不是一样在暗中观读大道浑章?” 陈嵩浑身一震,怒道:“你胡说!” 怪物不屑言道:“我胡说?不是我带回来的浑修章册,他凭什么迈入第三道章?简直笑话,凭他的资质,可能么? 你不是想问结果么?我告诉你,他炼了浑章之后,一直在努力控制住自己,约束自己,他害怕自己变成我的模样,所以躲在玄府里从来不敢出去,我知道他的想法,他其实早就想死了,所以这次不管他赢也好,输也罢,他肯定是回不来了。 和朱阙同归于尽,应该是他最好的选择了。” 陈嵩脸色发白,浑身冰凉。 他从心底不愿意相信这个怪物所说的话,可戚毖以往的种种表现却是告诉他,后者很可能说的都是真的。 那怪物继续道:“其实我劝过他,他只要把我吃了,或者他让我吃了,那么我们就能获得更大力量,到时神尉军又算什么呢?“ 听着这个怪物用冷静的声音说着最疯狂的事情,还有那牢笼中蠕动着的怪异身躯,陈嵩感觉自己无法再在这里忍受下去,他转头外往走去。 石牢发出轰的一声响,金属栏杆之上顿有一只只手抓上来,那怪物无数眼睛从幽暗之中亮起,道:“陈嵩,你迟早会回来求我的,我在这里等着你!” 石门轰然关闭,从外面透进来光线骤然消失。 只是幽深的阴暗里,仍有自言自语的声音传出来:“就这么去死了么?那我的章法又怎么完成?实在是太浪费了,太浪费了……不,还有一个,还有一个,还没有结束,没有结束……” …… …… 第一百九十八章 观胜之战 观胜峰,这里是安山山脉的第二高峰,虽高度不及神女峰的一半,可也称得上是雄峻高拔。 戚毖站在峰脊之上,望着远处那被光芒笼罩着的城市。 这是他生平第二次站在这里眺望瑞光城,第一次是跟随第一任师长翻越安山,进入山脉深处追杀一头逃匿的灵性生物,曾在这里稍作停留。 晃眼七十多年过去,天地依旧是那片天地,人却非是此前之人了。 他的目光越过瑞光城,在那之后,就是无尽大海,他是在这片地陆上出生的,但遗憾的是,从未回去过本土,只是自师长长辈那里听说过不少关于天夏的传闻,少时的向往现在已变化成了一种情感和寄托,可或许他再也没有机会去到那里亲自看上一眼了。 为了踏入第三道章,他不得不观读大道浑章,到现在为止,他一共塑造了三个神异器官,而每多塑造一个神异器官,那必定更为靠近大混沌一步,甚至动用心力都会加快这个过程,到了最后,便会脱离人身,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可他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他虽然做得不够好,可是六十年来,玄府依然屹立在东廷。 只要玄府还在,那么都护府的人就不会忘记天夏。 这时视线之中出现了一个人影,其从极远地方飞过来,来到近处后,又如鹰鸟捕食一般在天中盘旋一圈,然后才落在了这座雪峰之上。 这是一个留着短发的男子,外表四十余岁,眼眸带彩,精神十足,他的瞳孔略带金色,有着明显的安人痕迹,面部轮廓清晰,嘴唇较薄,唇角和下巴上有着淡淡的青色胡茬, 他没有穿神尉军的胜疆衣,而是一身雇佣猎人的紧身长袍皮衣,身后一只笠帽,脚下穿着长筒皮靴,再加上一头黑色短发,整个人显得利落而干练。 他抬手一揖,道:“戚玄首有礼了。” 戚毖抬手还有一礼,道:“朱军候有礼。” 他放下手后,又往远处看了一眼,就在直线距离大约两三里的另一个山头上,有一个与朱阙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站在那里,其人见他看过来,冲他微微一笑,也是抬了抬手。 朱阙笑道:“戚玄首,你没有机会的。” 戚毖不置可否。 神尉军中的神袍有一部分本土炼造带来的,一部分则是用这片地陆上的异神所炼。 朱阙的神袍是来自于这片地陆,不过十分特殊,是来自于一名双生之神。 在传说中,这位双生之神是一对兄弟,两人轮流享受神力,兄长白天做神,晚上是人,而弟弟白天是人,晚上是神,外人无法分辨,一直以为他们是一个人。 同样,这个神袍也是需由一对兄弟来继承的,朱阙只是一个对外的名字,两个兄弟谁披上了神袍,谁就是朱阙,而另一个这时只是凡人。 戚毖很清楚,要想杀死这样的敌人,仅杀死其中是一个没有用的,因为当时两个兄弟站在一定范围内时,哪怕一个人死了,另一人就会继承神袍的力量,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杀死其中一个,然后再对付另一个。 表面看上去,那个没有神袍力量的凡人似乎很好对付,可麻烦的地方在于,这两兄弟的神力是可以互相转换的,而且转换可谓快速无比,有时候甚至可以两个人一起上阵对敌,所以基本找不到这种破绽。 而朱阙方才说他没有机会,也就是这个意思。 戚毖看了一眼周围,道:“我们去下边吧,我们交手一定会毁掉这里,我还是挺喜欢这座山峰的。” 戚毖爽快道:“可以。” 两人同时从山顶飘下,在离开这里较远之后,就在无遮无拦的大平原上落下身来。 两人看着自己的对方,空广的大地上只有风声的回荡。 戚毖这时道:“朱军候,你在加入神尉军时所发的誓言还记得么?” 朱阙表情轻松的说道:“我知道你想说天夏的规矩,我只知道,在我快饿死的时候,是尉主收养了我,是他让我吃饱了饭,给了我保暖的衣物,还让我有了住的地方,我这条命就是他的,他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其他我管不着,也不想管。” 戚毖点点头,道:“那便开始吧。” 朱阙道:“好!” 他语声一落,气势立时一变,十分干脆利落一拳打了上来,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他明明还在极远的地方,可是一瞬间就出现在了戚毖近前,而他这一击没有任何声势,拳头之上只有一团蒙蒙的光晕,这是因为他将所有的力量,灵性全部凝聚在了一起,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泄露。 戚毖站在那里没有丝毫动作,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身外隐隐出现一头若雾若气,呈现出半透明状的庞大怪物,其头颅似鸟,喙厚而尖,背驮坚壳,形如巨龟,后生蛇尾,细长有鳞。 朱阙一拳击来,直接打在了这怪物的身躯之上,霎时间,两人周围的地表不断炸裂爆开,一圈圈气浪着向远处冲击而且去,云层中也是传出隆隆声响。 戚毖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可以看到,在那怪物身躯笼罩之内,仍是呈现出一块完好的地表。 修炼者到了第三章之后,心光可以化假为真,但这必须要围绕一个核心,这才能发挥最为威力,故在天夏本土,为了帮助修炼者修持,同时提升战斗力,都会传下一副观想图。 玄府中留下的观想图虽有不少,可大多数观想图修炼的条件较为苛刻,不但有各种前提要求,修炼过程中还需对应各种秘传章法和章印。 而他所观想的是“玄异篇”中的旋龟图,这副观想图好处在于没有任何明确的条件,只要你有神异器官便就可以,神异器官越多,神通越多,所以理论上任何人都可以修持,而且一旦炼成,哪怕没有相配合的秘传章印,也能发挥出不俗威能。 方才他所展现的,便是“旋龟之壁”,可以将对方的高度凝集力量的全部转移分散了出去,而自身却不用承受分毫。 朱阙一击无功而返,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第二击很快又是到来,随后是第三拳,第四拳……他开始不停变幻位置,身影如迅影一般在周围移动着,从各个不同的位置角度试图找寻破绽。 在短短几个呼吸之内,他保持着一定的节奏轰出了数百拳,被排散出去的力量使得周围大地残破,他们两个人所在地方都是逐渐沉陷了下去,出现了一个边缘呈圆形分布的巨大浅坑,而隆隆的震响连成一片,好似天穹之中经久不息的雷声。 可是朱阙无论怎么出拳,都撼动不了这一面旋龟之壁,这个时候,他身上突然多了出来一个身影,两个人跳跃到不同的方向,同时对着旋龟之壁发动冲击。 身为双生之神,不止他有一个兄弟那么简单,在炼合神袍之后,他在斗战之中同样能够分化出一个自己实力几乎一模一样的影子,与自己一同战斗。 他很快发现,哪怕是从不同方向进攻,戚毖依然可以将轰到其表面的力量顺利排开,丝毫不受影响。 既然这个方法无用,他便立刻改换了方式,那个身影忽然又回到身上,同时站定身形,一拳捣出,这并非是收回影子,而是双方合在一处,从而打出双倍的力量! 轰! 仿佛陨星撞击大地,滚滚烟尘在平原上翻腾起来,同时还伴随着阵阵而来的地震。 待得烟尘散去,两人重新又分开,但是地表之上却出现了一个范围极广的深坑,唯有戚毖站立的那一部分地界却是单独隆起一块。 朱阙神情第一次出现变化,就算自己倾尽力量,也依然没有达到对方守御所能承受的上限,他看着那庞大的旋龟虚影,也是叹为观止,赞道:“厉害。” 戚毖表情很坦然的接受了这个称赞,甚至觉得理所当然。 玄府的传承,第一、第二章时或许有许多缺陷,可那仅只是打根基而已,到了第三章之后,却已经是成体系的力量了,哪怕他只是得到了一点,那也是无数前人经验总结提炼出来的,不是仅仅靠着个人天赋就能超越的。 朱阙这时却是一笑,转而道:“可是你又能撑多久呢?” 戚毖眼睛一眯,没有说话。 朱阙一语落下,身形再次冲上,这一次,他和自身影子不断分合进击,接连不断的给旋龟之壁施加压力,攻势像是疾风暴雨,没有一刻停歇,并似准备一直这么持续下去。 而此时此刻,远处另一个朱阙蹲坐在那里,仔细看着朱阙的气息变动。 他并非无事可做,现在充当的是一个观察者的角色,他时时刻刻在旁边分析观察朱阙的弱点和破绽。 有的时候,旁观者比身在局中之人看得更为清楚,若是再加上两个身份同时兼具,那么这个优势将是更大。 他能看出戚毖的旋龟之影应该还有一个凌厉的反击手段,只是现在还没有用出来,应该是在等待机会。 这就像是最为简单的矛和盾,可这恰恰又是最不容易对付的,这是因为这种方法既没有明显优点,也没有明显的缺点,想要战胜戚毖,除了与他正面硬磨,或者以纯粹的力量压倒他,几乎没有任何其他办法。 戚毖看出了用意,这是想耗尽他的心光力量,一般来说,同一层次的神尉军和玄修若是比较,双方的灵性力量没有谁一定胜过谁的说法。 可是不要忘了,朱阙实际上是两个人,在一个人将灵性力量耗尽之后,另一个人可以继承神袍的力量,这样等于又是一个完满状态的朱阙了。 而他则还有一弱点,那就是修炼了浑章之后,他必须维持一定的心力压制自己的欲望,不然他会不自觉的去运用大混沌的力量,那样他很可能就会变成混沌怪物。 只是身为玄府的玄首,为玄府的名声和所有玄修的声誉着想,他是绝不能留下这个污点的。 他凝神看着朱阙,通过长时间的守御,他对朱阙的习惯出招已然有所了然,心下忖道:“稍候就看那一击了,如果无用,那就只有动用那个方法了……” 他默默等待着机会。 许久之后,他看了一眼天色,两人斗战是从早上开始,不知不觉就延续到了近午时分,这个时候,一道阳光移到了他们的头顶。 朱阙此刻的分影正好与自己合在了一处,而就在同一时刻,旋龟之影的蛇尾忽然一晃,瞬间射了过来! 蛇尾只是心念意向,而非真正实体,所以心往何处,力去何处,当中不需要有任何顿滞过渡,不受丝毫物性拘束,所以速度之快,哪怕是他们这个层次的人也无法反应过来。 朱阙被不偏不倚的正正轰中,甚至整个被穿透了过去,待他回神过来时,那蛇尾已然收回去了,可是瞬息之后,他却稳稳落地,胸口竟然是毫发无伤。 戚毖见到这一幕,不觉摇了摇头,叹道:“可惜了。” 朱阙点头赞同道:“是啊,可惜。” 外人不为所知的是,他能将自身承受的伤害转移到“影身”之中,代价只是数天时间无法再唤出来。 戚毖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再是睁开,眼眶忽然变得漆黑一片,道:“那么,只能用这个方法了。” 这一刻,朱阙忽然有一阵毛骨悚然之感。 如果他能看到戚毖此刻的灵性变化,那么就能发现,其身上物性的那一面正在飞快消失,而代表灵性的那一面却在疯狂上涨,与此同时,其身躯之中某一个神异器官正在由虚化实,那东西看去就像一张撕裂的大口,里面满是锯齿般的牙齿。 但这一切,都是在短短瞬间完成的,戚毖在睁开眼的片刻之后,整个人就突兀的消失了。 朱阙的感应正在向他疯狂示警,一个极端危险的感觉出现在了他心中,然而还未等他反应过来,眼前一暗,所有的知觉就一下消失了。 大平原之上,朱阙兄弟和戚毖原本站立的地方,方圆五里范围内,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空洞,仿佛这一块被什么东西吞掉了。 许久之后,一只长筒皮靴踏在了坑洞边缘处,朱阙站在了这里,他望着下方,惋惜而遗憾道:“戚玄首,如果没有远古神力的加持,我们两兄弟之间的距离可以保持足够远,说不定我们都已经死了,就差一点点,真的,就差一点点。” 从战斗一开始。他两兄弟就没有出现在同一个地方,一个人在与戚毖战斗,而另一个就在十里外的另一个山头上观战。 至于那个一直站在近处的,那只是用特殊手段改换过的心灵替身,是故意让戚毖看到的。 这一战,明面上是朱阙一个人与戚毖战斗,可在他的背后,其实还有着复神会的帮忙。 放在以往,两兄弟必须在一二里内才可以保持力量的交换替继,可是因为远古神力的加持,彼此的灵性感应范围大大扩张了。 他望着深坑久久不语。 本来他们兄弟二人随便哪一个死了,哪怕只剩下一块残肢,只要另一个人还活着,那就能靠着祭祀像神明一样救回来,可是他能感觉到,随着被那巨大的空洞吞下去之后,他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兄弟,他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他将自己背后的笠帽拿到了手中,往坑洞之中一抛,就转身离去了。 …… …… 第一百九十九章 神国 神尉军驻地之中,尉主邓明青正坐在竹榻之上闭目养神。 亲信侍从满脸喜色的跑过来,躬身揖礼道:“尉主,朱军候回来了。” 邓明青睁开眼睛,锐光一闪而逝,他神情没有太多变化,好似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口中道:“知道了,把消息送到姚幕公那里去吧。” 亲信侍从躬身回应一声,便立刻退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朱阙大踏步走了进来,来至他面前,抱拳道:“尉主,朱阙回来复命。” 邓明青看了看他,道:“怎么样,没受什么伤吧?” 朱阙道:“没有,只是我兄弟死了。”顿了下,他又加了一句,“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死了,我的影身力量会变得更强。” 邓明青道:“没事就好,戚毖一死,玄府已是不足为虑,但我们的对手有不止一个,神尉军下来还需要你继续出力。” 朱阙爽快道:“尉主吩咐就好。” 邓明青这时提醒他道:“记着,不要多用远古神力。” 朱阙很随意的说道:“我明白,这不是我自己的力量,我会处理好的。” 邓明青嗯了一声,道:“你一向很让我放心。” 他试着站了起来,只是坐久了血脉有些不畅,身形微微一晃,似要跌回去,朱阙立刻走上来将他搀扶住。 邓明青待下地站稳,示意朱阙放开手,后者立刻退后几步。 邓明青看了看瑞光城,感慨道:“终于到这一步了,不过大愿未成,还需要戒急用忍,不能掉以轻心。” 朱阙在旁默默不言,他不知道邓明青到底想做什么,他也不在乎这些,只要邓明青还活着,那么对方交代他什么他就做什么,不必去管其中的道理和理由。 邓明青此时回过神来,交代道:“你代我到安都尉那里走一趟,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待在那里就好了,等到合适的时候,我自会唤你回来。” 朱阙应一声,再是一抱拳,就大步出去了。 姚氏庄园中,幕公姚弘义听着底下人的禀告,又确认朱阙的确已自外返回,他不觉精神振奋起来,好像一瞬间年轻了许多岁,他道:“文震。” 中年文吏抱手一揖,道:“学生在。” 姚弘义道:“我需往都堂去见柳府公,你去把这个消息带给诸公。” 中年文吏此刻也很是兴奋,道:“学生领命。” 姚弘义关照过后,就步出宅院,乘上一辆早已准备好的车马,就往瑞光城而来。 到了城中后,一路行至治署之前,无需禀告,他直接行到事务大堂之前,开口直言求见柳奉全。 少顷,柳奉全自里迎出来,抬袖一礼,道:“姚幕公怎么来了?” 幕公实际上只是一个荣显之职,名份上是与署公并列,但并不掌握什么权力,平时只有重要事宜才会请来议事。 柳奉全身为署公,自是不希望有人来干涉自己做事,而且他心里面也并不喜欢姚弘义这个人,所以一向对其不冷不淡。 姚弘义在还了一礼后,也不说什么事,而是直接来了一句:“公府,你可知道,天变了么?” 柳公府眉头一皱,道:“姚幕公,有什么话说清楚。” 姚弘义笑了一笑,指了指四周,道:“公府想在这里听么?” 柳公府看他一眼,侧开一步,道:“请。” 姚弘义一点头,走入了内堂,柳公府也是走了进来,他来到主位之上坐下,等着姚弘义也是落座,这才道:“这里无人,什么事情,姚幕公可以明言了。” 姚弘义看着他,道:“戚毖已死。” 柳奉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谁?”可随即他脸色一变,“你说谁?” 姚弘义感叹道:“值得我二人在此谈论的,除了玄府的玄首戚毖,还能是谁呢?” 柳奉全神色连续变化几了下,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睛死死盯着姚弘义道:“怎么死的?什么时候的事?” 姚弘义回道:“就在今天早上,神尉军上军候朱阙约战玄府玄首戚毖,过程我便不说了,最后的结果府公已经知道了。” 柳奉全怔怔坐在那里,他在考虑这件事带来的后果和影响,只是他越想越心惊,玄府这些年来全靠戚毖一个人撑着,都护府这才能在神尉军和玄府之间玩弄平衡之术,可是戚毖一死,却是再也没人可以制衡神尉军了。 那下来会怎么样? 神尉军又会做出什么事? 他实在不敢再想下去了。 姚弘义这时从袖中拿出一封帖子,他站起身来,走到案前,将帖子放在案上,道:“这是我写下的一封谏书,请府公一览。” 此刻的瑞光城中,一名身形高大雄健的男子走在道路上,并饶有兴趣的看着上方的内城台地。 他是杀戮之神托洛提,以前他也曾把意识附身在信徒上来过瑞光城,但是这里有一股令它畏惧且讨厌的力量徘徊在上空,所以至多只能在港口边缘和城门附近徘徊,并无法深入内城。 可是现在,那股讨厌的力量已经消失了,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挡他了。 不过他虽然号称杀戮之神,但也不是无脑屠夫,单纯的杀戮并不能取悦他,杀戮也并不是目的,而是以此让更多的信徒来畏惧他,供奉他,以此获得更多的生命力和灵性,从而壮大自己的神性和神力。 他分辨了一下方向,就慢慢在位于瑞光城中都尉军营地步去。 柳奉全把书信拿来一看,只是看了几行字,他便眼睛瞪大,二人随着继续看下去,他的手指就微微颤抖着,待到整个帖子下来,他脸色发白,浑身冷汗涔涔。 这帖子上面说的,是神尉军已与血阳诸神、乃至大陆上依旧受人供奉的诸神达成约定,合力组成东廷神国。 神国愿意接纳东廷人为信徒,都护府所有的事务官吏也可以保持原职,不作变动,但是需要拆除泰阳学宫和玄府,并在那里重新建立祭祀和神庙,用以供奉神国的神明。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推倒望夏台,也即是推到天夏烽火…… 柳奉全看着帖子下方的署名,里面有不少他熟悉的名字,此刻他再也无法保持仪态,站起来一巴掌将帖子拍在坚硬的铁木案几上,眼睛通红的瞪着姚弘义,怒道:“你们这是叛逆之举!叛逆!叛逆!”他咣咣咣的拍着桌案,大声吼着。 姚弘义淡淡道:“这不是什么背叛,而是顺应大势。”他看了看外面,似是自言自语道:“说起来,现在应该已有神明在瑞光城中行走了吧,你说他们会去哪里呢?” 柳奉全顿时感觉到一股深重的冷意将自己从头到脚包裹住。 半晌,他无力跌回了座中,闭上眼睛,像是虚脱一样说道:“我是不会在名帖上附笔的,今天我就会向大都督提出辞呈。” “柳府公,这就由不得你了。” 姚弘义用冷酷的语声说道:“你以为这个时候你还逃避的了么?此刻正有很多人正等着你点头,他们才好跟着你做出决定,你怎么可以不站出来呢?我提醒柳府公一句,现在是我来和你谈,故是希望用和善有礼的方法来解决问题,可要是那些这些神明来和你谈,那就不会和你再讲道理了。” 他这时走上来两步,按住帖子,又往前柳奉全面前推了过去,“想想你自己,再想想你的族亲,你应该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 安山深处。 张御已是在一片灰蒙蒙的地界上走了一天一夜了,因为所以可以用作辨识的东西都被那威力巨大的力量摧毁了,入眼所见的一切都被灰白两色所替代,所以他只能循着一个大概的方向行走。 这时他的视界中浮出了稀疏的树林影子,而随着向前步去,地面上也是出现了一根根倒塌的树木,显然他们很快就要走出这块地界,重新进入密林之中了。 可就在此刻,他忽然感觉到玄玉之上传来一丝异状,他脚步不禁一顿,心下一转念,转头对着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的莫队率,道:“在这里休息一下再走。” 莫队率恭敬道:“是。” 张御来到一根倒塌树干之上坐了下来,直到方才,他身躯之内最后一点神异化的余波才彻底平复了,身上外溢光芒也已完全收拢。 或许也是因为这样,才引动了什么。 他从衣兜之中将玄玉拿了出来,辨别了一下,立时知道那是什么了。 当日在玄首把这枚玄玉传给他的时候,曾言这里面有一枚前人传下的章印,他也试着探究过,确然存有这东西,只是此前似乎自己修为未够,故是无法观读。,而现在其似是自行浮现了出来。 他转了转念,便起意探去,待接触到那枚章印,神情不由微微一动,“这是……” …… …… 第两百章 玄首 张御此时发现,这玄玉之中藏匿的,却是一枚第三道章的章印,这也难怪他当时无法观望到。 他仔细看了一番下来,确认这枚章印名为“言印”,修炼者观读之后,可以通过语言来运使心力,降伏敌手,发挥各种神异能力。 这枚章印表面上看起来和寻常章印没什么太大分别,可他总觉的没那么简单,不然前人也不必要特意藏在玄玉之中留待后人去发现,尤其还需要旧修的呼吸法相配合才能感应到,这更把大多数人排斥在外。 而且此印与他先前接触过的章印又所不同的是,这上面并没有任何前人的意念存驻,完全就是空白一片。 章印这东西,前人意念是十分重要的,因为这意味着前人的经验可以被后来人利用,进而快速掌握此中的窍诀,没有了前人指引,那就需要修炼者运用自己的理解去摸索其中的运使之法。 只他现在自己身边正好缺少可用于斗战的第三章书的章印,所以也没什么挑三拣四的权力,既然看见了,那就不妨先用起来。 他当即唤出大道玄章,意念落注其上,开始观读此印。 不过他很快发现,这一次观读,用去的神元较多,此中所耗差不多可以观读三四枚章印了。 只是这么一来,他更加确认这章印不简单,现在既已是观读了,那么此中玄妙可以在出去密林的这段时间内慢慢摸索。 在这里休息了一会儿,他与莫队率再次启程,往密林所在的方向走去。 到了里密林之中,他就可以设法抓些土著或灵性生物,弄清楚安山所在的方向,朝此而行,总是能够走出去的。 至于路上可能遇到的危险,过去或许要设法回避,可以他现在的能为,已是不需要顾及太多了。 洪河隘口附近,源源不断的物资从后方被运送上来,随之到来的还有都护府征调的民夫,被破坏的堡垒工事正在被重新修筑,损坏的武器也在被替换修缮。 窦昌、齐武、范澜等人仍是在这里驻守着。 自神尉军的人离开后,隘口这里具备超凡力量的人已然不多了,而且疯神虽然死亡,那些血羽战士和土著却并没有完全退去,仍然徘徊在洪河对岸的密林之中,似乎有什么人还在约束他们。 再加上前些时日上空有巨大白光闪过,密林之中一定是发生什么异常的变故,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愈发不敢离开。 此刻堡垒内部的演武大厅之中,他们正指点新到来的几名年轻玄修,忽然一个气喘吁吁的士卒冲了进来,满面惊恐,道:“几位玄修,对岸,对岸……” 话还没说完,外面就传来一声号角声,窦昌等人知道不对,立刻从内厅出来,来到平台上,放眼看去,就见洪河对岸有一只只巨大的蜘蛛从密林深处爬了出来,而伴随着这些东西的出现的,那些原先不曾退走的土著和祭祀和血羽战士也陆陆续续走了出来。 可是当他们看到那些个坐在蜘蛛之上的身影后,呼吸却是为之一顿,那竟然是十数个散发着神性光芒的土著异神,而其中有两人,竟然是神尉军的两位军候,上军候齐巅、左军候赫疆! 不止如此,在更远处,密林之中出现了两个如小山一般庞大的身影,那充沛的神性力量他们即便站在堡垒中,也能清晰感觉到。 这是两个比当日疯神更为强大的异神! 窦昌语声凝重道:“神尉军看来果是和异神勾结到一处了,齐师弟,立刻传书,事情紧急,让项师兄和都护府尽快派遣人手过来,越快越好!” 齐武立刻道:“师兄,我马上去。” 瑞光城中,陈嵩脚步沉重的往事务堂走去,他一路走来,却没有一个人对他投去哪怕一眼,似乎根本没有发现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他方才已是去那处决战之地看过了,那里除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外什么都没有剩下,并且他也听闻了,神尉军上军候朱阙已然回到了神尉军驻地。 这一战,显然是他的老师输了。 他不知道今后局势会往哪个方向去,只是按照戚毖临去时的嘱托,他此刻必须站出来扛起责任。 他抬起头,一脚踏入了事务堂中。 这是他假死之后,第一次回到这里。 项淳此刻正在批阅文书,忽然感到有异,他手中之笔一停,缓缓抬起头来,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是陈嵩,他目光不禁有些复杂,叹道:“陈师弟,你……” 陈嵩走到他面前坐下,道:“师兄,我没死,只是……”他流露出了一丝黯然之色,“老师故去了……” 项淳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已经知道了。”他看向抬头陈嵩,“老师在临行之前说过,若是他不回来,会有人来接替玄首之位,我想就应该就是陈师弟你了。” 陈嵩点了点头,道:“是的,这是老师临行之前交代的。” 项淳看着他道:“那么,玄府下来该如何走,你清楚么?” 陈嵩想了想,目光中流出坚凝之色,道:“玄府没了老师坐镇,接下来一段时间,可能会受一段时间压制,我们只有尽力忍耐了,实在不成,我去求英师弟回来,”他露出诚恳之色,“师兄,我们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下去,坚持到浊潮消退,坚持到烽火重燃,师兄,请你务必帮我。” 项淳点了点头,他站了起来,绕过桌案,来到陈嵩身边,把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面无表情道:“陈师弟,对不起了。” 陈嵩立刻意识到不对,身上心光迸发出来,可是随即,那光芒又被一点一点压了回去。 项淳看着他道:“没有用的,事务堂周围早已涂上了丹水,这些丹水是我从古旧典籍里翻出来的,不在你的心光排斥范围之内,你走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有机会了。” 陈嵩叹道:“原来师兄你早有布置,”他一抬头,“师兄,你想干什么?” 项淳叹道:“我本来不想这么做的,可是没想到老师如此偏心,他居然把玄首位置留给了你。 有五十多年了吧,自从老师闭关之后,一直是我跟随在他的身边,负责处理内外事务,玄府的上下所有人的名字都我叫的出来。 所有的分府都是我去负责重建的,所有的人事都是我去亲手安排的,所有规矩是我帮忙立下的。 我做这一切的时候,你们在哪里?你们又做过什么? 可是你回来了,一句话就要坐上玄首之位,我绝不答应!” 他又看了看陈嵩,道:“陈师弟,你太心软了,我知道你是想给我留脸面,可如果你如果直接与众位师弟见面后再来见我,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伸手一拿,一枚玄玉已是从陈嵩身上飞了出来,被他握在手心之中,道:“我很高兴你把这东西带来。” 陈嵩这时反而平静了下来,坐在那里道:“项师兄,你知道老师为什么不让你当玄首么?” 项淳沉声道:“那是因为比起我,他更信任你,一众师兄弟里,只有你与他的修行路数最相近,我知道,他一直把你当成真正的传人。” 陈嵩摇头道:“不,你以为老师你不知道你做了些什么么?” 项淳皱眉道:“我做了什么事?” 陈嵩抬起头,缓缓道:“当年林师弟天资不差,可是他为什么陷在异神教徒的包围中?消息发出去了却没人去救?致使断了一条手臂,救回来也没希望修道了,还有和师弟,一样天资纵横,可他后来为什么叛出玄府?” 他直视着项淳的双目,道:“你权力欲太重,任何可能威胁到你地位的人你都要设法排斥,剪除。 你以为老师不知道你做的事情么?他老人家早知道了,老师视你如亲子,而且知道你劳苦功高,所以哪怕明知道你这样做,他也不忍心责怪你,责罚你。” 他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后来盯上了我,为了避免引发更多内斗,所以我提出假死,老师也同意了,只是不巧让英师弟担了这个恶名。 说起英师弟,他本来才是最受老师信任的那个,如果他还在就好了,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了。 我听说许师弟弄了一个什么‘秀林之策’,要掩护府内的奇才,可悲的是,他根本不知道,最需要防备的,其实根本不是什么英师弟,而是你!” 项淳神情微微变化了几下,半晌才道:“随便如何说,我对玄府问心无愧。” 陈嵩挣扎了一下,苦劝道:“师兄,停手吧,我们不能再内耗了。” “内耗?”项淳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不能内耗了,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玄府也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陈嵩一怔,道:“师兄,你想做什么?” 项淳看向窗外,沉声道:“玄府维护了都护府六十载,都护府却利用玄府对抗神尉军以维系平衡,现在,玄府该走自己的路了。” …… …… 第两百零一章 雅秋 黄昏时分,王恭匆匆走入事务堂中,对着座上项淳执礼道:“项师兄,你寻我?” 项淳道:“老师之事,你想必已是知道了?” 王恭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项淳从桌案上拿起一封帖子,往前一掷,道:“这个你拿去。” 王恭看了一眼,道:“这是什么?” 项淳道:“给大都督的呈贴。” 王恭猛地抬起头。 项淳站起来,走到窗前,背对着他道:“我知道你是都府的人,这封信由你来送最为合适。” 王恭低下头,他走上前,将帖子拿过,随后又向着他问道:“帖子里面说的是什么?” 项淳半晌才道:“这是我玄府给都府的答复。” 王恭想了想,没再多说什么,将帖子收好,抬手一揖,就往外走去,到了门边的时候,他脚步顿了顿,似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项淳等了一会儿,就有一个年老文吏从偏厅中转了出来,其人对他拱了拱手,客气言道:“项主事,不,项玄首,我们已经看到了你诚意。” 项淳沉声道:“我不管你们要如何做,也不管你们想对都护府做什么,我们玄府只是想离开这个烂泥塘,”他转过身来,凝视着年老文吏,道:“当然你们要是想反悔,我们玄府也并不是没有维护自己的手段。” 年老文吏抬手一揖,肃然言道:“老朽记下了,老朽会把项玄首的话原封不动的带给幕公。” 项淳待他走后,等了一会儿,直接通过殿阁后面的廊道往启山内部走去,他沿着一条隐秘通道往下行走,用从陈嵩处拿来的玄玉接连打开了两个石门,最后进入了一幽暗的石府囚牢之中。 阴暗之中,无数眼睛亮了起来,有声音传出道:“项淳?你来这里……戚毖死了?” 项淳沉声道:“老师故去了。” 那声音喃喃道:“看来他果然是控制不住了……”过了一会儿,那些眼睛慢慢移到了金属栏杆附近,一时间,好像有无数人躲在后面看过来,用戏谑口吻道:“你来这里,让我猜猜,是不是戚毖没能赢?” 项淳没有说话。 那声音一声笑,道:“说吧,想要我做什么?” 项淳道:“都护府现在境况不对,老师一亡,异神已经进入了瑞光城,神尉军更是和异神相勾结,想要建立神国,东廷这个地方,再也待不下去了。” 那声音诧异道:“哦?情况这么糟糕么了?” 项淳走上来两步,直视着那个囚笼中的怪物,道:“所以我需要师叔你的帮助,只要师叔你愿意立下誓言,护持玄府上下一段时日,我可以把师叔你放出来。” 那声音哈哈大笑起来,道:“其实戚师兄这些弟子里,天资最高的是英颛,最迂腐的是陈嵩,最有脑子的是窦昌,可是最能变通的,关键时刻最能狠得下心且又下得了决断的,其实就是你项师侄了,行!我答应你。” 都府庄园之内,幕公姚弘义将一封呈贴递给了侍从,并由侍从转送到了大都督杨珏的案头之上。 姚弘义看着台上小童将帖子拿起,又看了看站在一旁握着佩刀,瞪着眼睛看着他的杨璎,淡然一笑,重新坐了下来。 杨珏在看完所有内容,小脸上满是惊惶和不安,他道:“我要见老师。” 姚弘义悠悠道:“姚公府早已不是署公了,这件事就不必麻烦他了。” 杨珏又道:“我要见舅舅。” 姚弘义道:“安都尉现在事忙,况且都尉常自言武人,都府之事是从来不插手的,大都督就不要让安都尉为难了。”说到这里,他加了一句,道:“大都督,签了帖子吧。” 杨珏小脸连连摇着,道:“我不能签。” 姚弘义语气加重道:“大都督,所有人在等你做出决定,你今天必须签,而且你也不用等,没什么人再会来帮你了。” 杨珏望了望内堂门前,府中所有的护卫现在全都不见了,代替守在面前的两个面无表情的神尉军,他低下头,好一会儿才道:“我要想一想。” 姚弘义看他片刻,笑了下,道:“那大都督就先好好想一想吧。”他站了起来,理了下袍服,就转身走出去了,随他离去,两扇大门轰然关上,但是两名神尉军仍是守在那里。 杨珏这时小心拽了拽还在那里生气的杨璎,提起笔来,在纸上面写字道:“阿姐,你快走地道,去找姚先生,还要找玄府的项主事。” 杨璎眼前一亮,对啊,还有地道,她也是拿过笔,写道:“为什么不去找舅舅?” 杨珏摇摇头,写道:“舅舅那里一定被他们控制住了,不然他们进不来。” 杨璎又写道:“可我走了,你怎么办?” 杨珏写着:“他们还用的着我,不敢拿我怎么样的。” 两人正商量的时候,忽然大门有声响传来,又是自外被推开,随后一个清瘦老者走了进来,王恭则跟随在他的身边,警惕的看着两边的神尉军士卒。 杨珏眼前一亮,道:“姚先生?”他从台上下来,跑着迎了上去。 姚先生上来一礼,道:“大都督。” 姚幕公站在门口,叹道:“大兄,你又何必来趟这趟浑水呢?“ 姚先生平静看着他道:“这不是你希望看到的么?” 姚幕公呵呵一笑,抚须道:“你来了也好,希望你能劝说下大都督,让他辨明情势,早些签下贴书。” 姚先生看着他道:“你们要大都督要签书,那也要大都督了解都府内外情况才可,”他抬手一礼,“还请姚幕公把柳府公请来,我们想当面问他几句话。” 姚幕公这次倒没有拒绝,挥了挥手,示意下面去安排,又看了他们几眼后,就走出去了。 没有多久,署公柳奉全就来到了这里,他与众人见过礼后,就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可以看到,他原本乌黑的头发上多了许多白丝。 姚先生等到大门再度合闭后,看了看王恭,后者对道:“先生放心,有我在这里,外面听不到这里的声音。” 姚先生这才看向柳奉全,他对其人并没有什么责怪质问之言,而是道:“柳公府,都护府如今情况如何?” 柳奉全露出几许疲惫之色,叹道:“很糟糕,北面十数名异神现身,还有数万土著,来势比之前更为猛烈,也不知道能不能挡住,而南面有异神进攻驻屯镇,已有几个镇子被攻破了,现在治署的命令不出瑞光城,我已经没有办法再调拨物资支援他们了。” 姚先生道:“这么说来,姚弘义之言,都是真事?” 柳奉全道:“是真的。” 姚先生微微一叹,这局面确实险恶。 杨璎这时急急问道:“张先生呢?还有玄府呢?” 王恭此时将一封书信拿出来,递过去,道:“这是项淳给大都督的书信。” 杨珏马上拿过,可他看完之后,却是小脸发白。 姚先生想了想,接了过来一看,也是摇头叹息。 这是项淳亲笔所书,上面写着的是,上任玄首戚毖已在今晨与神尉军上军候朱阙决斗中身故,项淳继任玄首之位,并且决定带领玄府上下远迁外海,今后不再为都护府出力。 王恭这时开口道:“卫尉说的张先生是张师弟吧?他月前就被项淳派出去做事了,至今未归,可张师弟就算在这里,怕也做不了什么了。” 杨珏小脸煞白,很是无助的看着姚先生,道:“先生,那,那我该怎么办?” 姚先生沉吟不言。 现在城内的五千卫尉军已经被神尉军解除武装了,而执掌超常力量的玄府也宣布与都护府脱离了,可以说从内到外都被异神和神尉军控制住了,老实说,他也想不出翻盘的办法了。 这是一个死局。 柳奉全颓丧言道:“没有办法,没有办法了。” “不,还有办法。” 众人转目看去,发现说话的人竟然是杨璎,可他们也发现,杨璎这时并不是平常那副单纯模样,整个人变得神秘、威严,凛然不可侵犯。 杨珏一指她,站起来道:“你不是阿姐。” 姚先生尚是沉得住气,问道:“你是谁?” 杨璎平静道:“我名雅秋。” 姚先生一怔,迟疑道:“女神雅秋?” 杨璎颌首道:“是的。” 姚先生露出惊异之色,作为姚氏子弟,他当然知道雅秋女神是谁,这位是居住在乞格里斯峰上的女神,也是当年唯一一个相助都护府大军的强大异神。 为了纪念她,至今为止,乞格里斯峰依旧用着本名,没有改过名字。 杨珏也问道:“我阿姐呢?” 雅秋女神看着他,目光很温柔,道:“她很好,她现在在沉睡,相信我,我不会对她造成什么伤害的。” 王恭全身戒备道:“雅秋女神,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雅秋女神正容道:“我在杨恭面前发过誓言,作为他的妻子,守护他的历代子孙,而且他们也都可以算得上是我的孩子。” 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怔。 姚先生思索了一下,道:“杨恭大都督么?可我记得杨恭大都督的妻子是一位安人部族的女酋首。” 雅秋女神点头道:“是的,那是我的人间之身。” 姚先生思索了一下,姑且选择了相信,因为到了这一步,对方没必要用这个话来诓骗他们。他慎重问道:“雅秋女神,你方才说,还有一个办法,不知道是什么办法?” 雅秋女神看着众人,道:“我的建议是,点燃天夏烽火。” …… …… 第两百零二章 秘府 都护府的治署大厅内,邓明青、姚弘义、托洛提,朱阙,以及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人站在环形厅的台阶之上。 姚弘义道:“他们答应了我们的条件,但是说在签贴之前有一个要求,需要我们让城中不愿侍奉神国的天夏人离开,让他们去海外诸岛生存。” 邓明青淡声道:“和我们谈条件,他们的倚仗是什么?” 托洛提往都督府那里看去,道:“我能感觉到,那里有一个强大的神性力量存在,应该有一位神明在庇佑他们。” 邓明青看向朱阙,后者回答道:“尉主,他说得没错。” 邓明青想了想,道:“托洛提神,你和朱阙合力,能压制住这位神明么?” 托洛提道:“我这个身体才获得没多久,虽然身躯的来源不错,但还需要再过几天才能适应并拥有足够的力量。” 朱阙回答道:“尉主,那个神性力量非常强大,如果我一个人,现在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邓明青知道朱阙的意思,他才刚和戚毖战过一场,实力也还没有恢复,很多手段都还用不出来,他又看向那个戴着银色面具的男子,道:“那么银先生,你的意思是什么?” 戴面具的男子道:“我觉得可以答应他们。” 邓明青道:“可以说下理由么?” 戴着面具的男子面朝着空旷的环形厅,略带磁性的声音响起道:“诸位不要忘记我们的第一目的,那是建立我们的神国,我们需要的是能够服侍我们,顺从我们,膜拜我们的信徒,那些纯粹的天夏人是不会崇信我们的,也不会真正受我们控制,我们让他们走,反而更有利用统御余下的人。” 托洛提很随意说道:“那还不如把他们杀死,让他们成为祭品。” 银色面具的男子看着他,道:“献祭是要的,但不是现在,杀戮和暴虐只会使得整个城市陷入混乱,只会使得他们恐惧和抗拒我们,建立一个秩序很难,而破坏它只需要一瞬间,过后我们还需要再花力气抚平他们,这是太过多余的事情。 现在我们需要引导他们,并让他们之中的管理者替我们去管理他们,让他们觉得与原来没有什么变化,这样就可以潜移默化的改造他们,这也是我们为什么选择用柔和手段,而不是上来就大肆杀戮的原因。” 托洛提道:“可如果所有人都跟着那些天夏人一起走呢?” 姚弘义抚须言道:“这是不可能的,瑞光城有一百余万人,但是海外诸岛所能容纳的人口是有上限的,且我可以让都府不提供船只,这么一来,这种事就只能依靠安巡会,他们的运力有限,短时间内能转移出去两三万人就算不错了,而这个组织是纯血天夏人组成的,那他们肯定也会先运走纯血的天夏人,而剩下的人只会感到被抛弃,这样的话,对我们更有利。” 托洛提思索了一下,道:“说的很有道理,也很有意思,那些部落的凡人都是很简单的,奴役他们从来不用去考虑太过复杂的问题,看来我要迎来一批不一样的信徒了,秩序是必要的,我同意你们的意见。” 邓明青思索了一下,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可一时又想不及起来,但是他并没有提出反对。 等到他从大厅中走出来之后,一名亲信侍从走过来道:“尉主,玄府的人正在撤离之中,他们正在召唤各地的人手,放弃各个分府。” 邓明青道:“我知道了。”他再是一思,吩咐道:“去发信,把齐巅叫回来。” 亲信随从道:“那尉主,洪河隘口那边?” 邓明青道:“少他一个不少,他在那里没有多少力可出,回到这里,我感觉更能用的上他。” 此刻被困在都督府庄园之内的诸人也很快收到了回复。 姚先生道:“雅秋女神,他们答应了,那么按照你的看法,我们现在需要等待?” 雅秋女神道:“是的,浊潮正在消退,这几天消退的特别快,拖延的越长,点燃烽火后,成功的可能就越大。” 王恭道:“可是他们不会给我们的太长时间的。” 雅秋女神道:“最少需要三天。” 柳奉全提议道:“我们不能就这么等着,什么都不做,在签立贴书之前,我们要提出更多建立神国之后的要求,要求越多,他们越弄不清楚我们的目的,也能让他们以为我们真心接受了,在为自己以后的利益考虑了。” 姚先生看向杨珏,道:“大都督,你觉得呢?” 杨珏想了一想,道:“我觉得柳先生的建议很好。” 姚先生微笑一下,道:“大都督,以后有什么事,多请教下柳先生。”他看向在座几人,道:“那这件事就由我来与姚弘义交涉吧。” 他站了起来,拱手一揖,道:“柳公,王玄修,还有雅秋女神,下来就劳烦你们在此照顾大都督了,我就在外面等着,等着烽火点燃那一刻。” 几人连忙还礼。 姚先生一点头,就往外走出去。 雅秋女神看着他的背影,道:“姚先生,你会看到的。” 姚先生没有回头,就这么推开门,在外面投射过来的阳光之中走了出去。 玄府之中,项淳正在事务堂中安排撤退的事宜,忽然大门被自外推开,许英闯了进来,急切问道:“师兄,你要带着玄府上下离开这里?” 项淳头也不抬道:“老师不在了,我们没法对抗神尉军了,不走又能怎么样?” 许英激动道:“可你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离开?我们走了,都护府谁来守御?” 项淳动作一顿,随即继续签着手中文书,道:“都护府?都护府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么?按照天夏礼制,都护府本该在玄府之下,现在他们不遵夏制,我弃他们而去,又有什么过错?” 许英道:“那不一样,不一样的。” 项淳道:“没什么不一样。” 许英走上来道:“师兄,老师虽然不再了,可还有季师侄,季师侄要可能修炼到第三章书,难道你不能再等一等吗?” 项淳道:“来不及了,现在局面,就算多他一个也没用了,而且他一个从来没有参与斗战的人,就算有了修为,又能如何?” 许英脖子一梗,道:“师兄,我是不会走的。” 项淳看了看他,点头道:“随你。” 许英捏紧了拳头,一转身,就疾步离去了。 一个用罩衣遮住头脸的黑袍的人忽然出现在了项淳身后,笑道:“项师侄,需要我留下他么?其实你只要把所有人喊道一起,我能把所有人都留下来。” 项淳道:“不必了,愿意走就走,愿意留就留,我不会勉强他们的。” 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说服所有人,但是只要保留下玄府的火种,玄府就不会灭亡。 而且他与安巡会已经谈妥了,会在海外选一个无人岛屿,作为玄府的新驻地,在那里,他会重新建立起一个新的玄府,护持海外诸岛,等到浊潮消退,再派人出去找寻本土的消息。 许英离开正殿之后,沿着启山密道,一口气来到了一间密室之中,戴着面具的年轻文士正这里看着什么,后者见他进来,连忙恭敬行礼,道:“师伯。” 许英急急问道:“师侄,给你的功法,你可修炼成功了么?” 年轻文士低下头,没有回答。 许英急道:“问你话呢?” 年轻文士低声道:“还未曾修炼好。” 许英追问道:“那还需要多久?” 年轻文士沉默了一会儿,一下抬起头,道:“师侄没有开始修炼。” “什么?”许英眼睛一下睁大,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年轻文士大声说道:“师侄是说,师侄还没有开始修炼。” 许英露出不可置信之色,用手一指,怒火盈胸道:“你,你怎么敢?你说,你为什么不肯修炼?” 年轻文士又低下头去,道:“我就是不想修炼。” 许英不由气急,道:“我冒着危险把你从外面带回来,我每天为你的事情操劳,我去求老师把最好的功法传给你,为了你,我不得不让府里的玄修替你去吸引危险,你居然说不想修炼了?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回报玄府的?你对的起你故去的老师么?” 年轻文士在他这番劈头盖脸的怒斥之下,也是忽然爆发了,冲他吼道:“可我就是不想修炼啊!” 他一把将自己面具扯下,露出一张非常稚嫩,至多十四五岁的脸庞,他大声道:“你们把我装扮起来,每天都穿这些撑起来的衣物和鞋子,说是不让人发现年龄!” 他一指地上,“还给我戴上这个面具,说是怕人发现,我都照做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整天都只能待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不能出去?你知道么?我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囚犯,每天被逼着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我不要修炼!我想出去,我想回家!” 许英手指颤抖着指着他,道:“你,你……你难道不想报自己的老师报仇了? 年轻文士低声道:“我不记得了他。” “你说什么?” 年轻文士提高声音道:“我说我都不记得他了!他只是指点过我一个半月就离开了,后来你来了,说是要报仇,我不懂,阿爹让我来,关照我要听你的话,说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听了,可是师伯你知道么,我一点也不喜欢这里,不喜欢这样日复一日看不到尽头的日子!” 许英浑身颤抖,道:“好,好,你不愿意在这里,”他对外指了指,“你走,你走,我不拦着你……” 年轻文士看了看他,就从他身边擦过,就这么跑了出去。 许英倒退几步,双目失神,无力的坐在了石凳上。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看见年轻文士站在自己面前,问道:“你回来干什么?不是叫你走了么?” 年轻文士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师伯,你没事吧?刚才是我太无礼了,我不该这样对师伯大吼大叫的。” 许英摇头道:“不,你说的对,以前我对你太苛刻了,”他苦笑一声,“我自己做不到的事,凭什么非要强加在你身上呢?” 他抬头道:“你去吧,去做你喜欢的事去吧。” 年轻文士犹豫了一下,抬手对他恭敬一揖,他走到门边,回头道:“师伯,我知道我是玄府的弟子,我回家看看爹娘,我就回来。”言毕,再是一礼,就疾步离开了。 许英似想到什么,一下站了起来,来到门口,对着他关照道:“外面不太平,一路小心。” 年轻文士声音在通道那头远远传来,“我知道了,谢谢师伯。” 许英看他离去,默立良久,就转身往玄府回转。 都护府南方荒原,一座荒僻的土丘之外,一道赤光落下,桃定符拂开光芒,自里走了出来,他目光微微泛动着火芒,看着地表。 不一会儿,地上出现了一丝丝独特的痕迹,一直向着前方的土丘延伸过去,他暗自思量:“这些复神会的人来这里干什么?” 随着那些痕迹走了过去,他在土丘背面发现了一个狭小的洞窟,可是在进去之后,他发现这里面竟然存在着一个巨大的洞窟,上面刻着各种金色的线纹。 他看了一眼,道:“这是……玄修设立的秘府?” 只是这里看去此刻残破不堪,好似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斗战,地上有好几具玄修的尸体,他一直走到里间,看见地面之上有一个巨大的类似井口一样的洞坑。 而一个身着玄府道袍的人就斜靠在井壁之上,看去胸口塌陷,四肢断折。 桃定符打量了一下,却发现这个人还有一口气,他立刻走上前,伸手一按这人额头,并将一缕生机送渡进去。 这个玄修得了生机滋养,过了一会儿,缓缓睁开眼睛,只是重创在身,视线模糊,只是依稀看到是一个道人打扮的人在眼前,他立时用心光裹住自己粉碎的手掌,一把抓住桃定符的手。 桃定符看他这模样,道:“道友,你再用心光我可救你不回来。” 那玄修却是不放,死死抓住他的手,道:“北方、隘口、镇元点,拜托了。”说完之后,他的手骤然松开。 桃定符怔了一下,唉了一声,无奈道:“玄修的事我真不想管啊。”他将所有玄修的尸身收敛了一下,这才从里走了出来,到了外面,他抬起头道:“北方是吧。” 轰然一声,一道赤色光芒从平地纵起,划出一道经天长虹,往北方遥遥飞去。 …… …… 第两百零三章 望夏台 张御行走在密林之中,在他的前方,有一个土著祭祀拿着心枝在那里引路,而两个原本十分暴虐的图瓦半神此刻则一左一右,非常老实的在后面跟着。 张御此刻发现,自己之前走出白地的时候,可能方向稍稍偏向了东北一些,不过没有问题,现在已是改正了过来,等找到了安山,也就是多飞遁片刻的事情。 在走了许久之后,前面那个祭祀忽然停了下来,他转过身来,弯腰道:“伟大的神明,塔鲁树告诉我,前面的路被堵住了,我们是不是绕路?” 张御看了过去,见前面被一根根水桶粗大的藤蔓拦阻住了去路,而下方则是黏重厚实的沼泽,看着不好通过,再往左右看去,入目所及,几乎全是这样的藤蔓,似乎必须绕行了。 他没有回答,走上了去几步,伸手按住剑柄,可正要拔出剑刃的时候,想了一想,却是又将手放下,随后目注前方,口中喝道:“敕退!” 在场之人,包括两个图瓦半神、那个土著祭祀,还有莫队率仿佛听到了这两个字,可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所有人的头脑都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与此同时,前方的藤蔓一阵摇摆,而后轰隆隆的声响传出,一根一根接连伏倒下来,并在沼泽地上铺出了一条长达数里的宽敞大道出来。 那个土著祭祀目瞪口呆,随后扔掉心枝,对着张御跪了下来,不停膜拜起来,两个图瓦半神也是迷迷糊糊跟着跪了下来。 莫队率看着这一幕,也是无比激动振奋,她看着张御的背影,想了一想,同样半跪下来。 张御往远处看有一眼,便一脚踏上了这条藤蔓道路,继续往前迈步行去,那个祭祀眼里满是狂热,马上站起,招呼两个图瓦半神跟上。 莫队率把背后的东西往上送了送,也是大步跟了上来。 一天之后,都府以大都督的名义宣布,都护府将与众神一同建立神国,凡是都护府的子民,皆可一同沐浴在神光之下,但如果不愿意留下的,也可行自行离去。 因为怕引发激烈反抗,这里面并没有提及要拆除学宫、玄府及望夏台,只是准备在一部分人撤离后,再慢慢做这个事情。 消息在传出后,全城一片哗然。 东廷都护府排斥异神多年,可现在一听要与异神合盟,建立什么神国,也是群情汹涌,立时引发了很多人反对。 只是现在整个瑞光城都已是被神尉军和自外调集入城的土著蛮兵控制起来了,再加上治署的配合,现在城中除了少部分人设法在暗中串联反抗,其余人都是无力发声。 此等情况之下,在安巡会倾尽全力的安排下,将会中船只全数自海上调来,一艘艘停泊在港口附近之外,开始把不愿意留在城中的天夏人陆续送走。 玄府一众玄修在得知都护府要建立神国后,半数以上的人都认为应该留下反抗异神,但是也有不少人认为应该保存实力,觉得不如先跟随项淳去往海上,等积蓄够实力,再回来夺回瑞光。 一番争吵下来,结果就是项淳带着一部分人离开了玄府,登船往海上而去,而许英则是带着余下的玄修继续留守此处。 而在泰阳学宫这里,大部分师教和学子在迟学监强令之下离去,而他自己则是决定留下来,包括学宫之中的所有学令,也都是留了下来,他们决定用自己的方式去对抗异神。 严鱼明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学宫道路上行走着,在走到了张御在居处后,他停了下来,双手抬起,对着门扉郑重一揖。 大门被自里打开,李青禾自里出来,道:“严郎君怎么站在门外不进来?” 妙丹君从他脚边探身出来,仰着小脑袋看着严鱼明,这是这头小豹猫第一次没有躲着他。 严鱼明道:“李小哥,外面的事你知道了吧?” 李青禾道:“知道了,但是先生不回来,我是不会走的。” 严鱼明认真道:“我也不想走,我还记得当初我奉命护卫司吏衙署的长吏,异神到来的时候,我无力反抗,甚至连动也没法动,可是我现在有能力了,身为玄府弟子,我有责任去对抗这些异神,而且身为老师的弟子,老师应该不想我就这么逃走的吧?” 他移过目光,冲着妙丹君笑了笑,抬手摇了摇,身上一道光亮随之腾起,随后他转过身,对着李青禾再挥了下手,就在后者的目送下往玄府方向赶去。 学宫另一边,郑小郎君正提着行李,和顾伯一起走出往学宫外走去。 顾伯道:“小郎,我拿这么多东西,来帮你拿吧?” 郑小郎君推辞道:“顾伯,我现在可不是普通人了。” 顾伯笑眯眯道:“是啊,小郎君也长高了,长壮了。” 郑小郎君在要走出学宫大门的时候,他往后看了看,忽然站住,情绪低落道:“顾伯,其实我不想走。” 顾伯叹了声,道:“顾伯知道,可是郑家这一代就你一个人,夫人还心心念念想着你回去,你有一年多没见夫人了吧?” 郑小郎君迟疑道:“可是我的同学,我的同门,我的师长都在这里,他们都没走。” 顾伯语重心长的劝说他道:“你读的书多,大道理你比顾伯懂,可顾伯知道,你要是在这里出了事,又让夫人怎么办?她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而且出来的时候,你的师长同学不是也都没有怪你么?” “是啊,你早点回去,这里有你叔叔我呢。”随着一个声音传来,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笑着走了过来。 郑小郎君回头一看,惊喜道:“叔叔。” 郑高走上来摸了下的他头,道:“小瑜儿,长辈还在,哪里轮得到你出头?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郑家有我在这里就够了,等你再长高点,再来撑门梁吧。” 顾伯连连点头。 郑小郎君想了想,对着郑高一揖,道:“叔叔,小侄知道了,你多保重。” 郑高笑道:“你放心,你叔叔我惜命的很,难得有这么多人留下来陪我说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走吧,早点回去,替我给家里报个平安。” 郑瑜认真道:“叔叔,我会带到的。” “嗯,走吧。” 郑高站在学宫门口的台阶上,看着主从两人一路行去,直到看不见人影,他这才收回目光,随后对着门前望阙的上守卫一拱手,在后者正容回礼之中,他便往学宫方向回转。 夜半时分,都府内堂之中,杨珏正在长案上睡觉,王恭坐在地上打坐,柳奉全则是靠在椅背上休养精神。 由于杨珏已经签了贴书,而且大都督令也传递下去了,这里对他们的监视已经不像两天前那么严厉了。 雅秋女神这时忽然睁开了眼睛,她站了起来,并往门口走去,那两名守在门口的神尉军正在打瞌睡,可察觉到动静,可是警惕的看过来,但是随即他们忽然觉得一股莫大压力传来,转瞬就失去了知觉。 王恭第一个醒觉,他看到雅秋女神的举动,上前推醒了柳奉全,又设法小声唤醒了杨珏。 雅秋女神推开大门,回首道:“跟我来。” 王恭一把抱起睡眼惺忪的杨珏,紧跟着雅秋走了出去,柳奉全虽然年纪大点,可腿脚一点也不慢,快步是跟在了三人后面。 而往后府走来的一路上,到处都有值守的神尉军军卒,但是一接触雅秋的神力,就一个个栽倒在了地上。 可是雅秋脸上一点轻松也没有,因为她知道,她的移动是瞒不了与她一样强大的那些人的,所以在出去一段路后,也就不再避忌,运用神力托住三人快速往都府后方而来。 治署大堂之内,邓明青和朱阙正在商议后几日排布的人手,这个时候,朱阙忽然站了起来。 邓明青抬头问道:“怎么了?” 朱阙道:“尉主,那个强大神性力量在移动,我怀疑他们要逃跑。” “逃跑?” 邓明青一转念,问道:“往哪里跑的?” 朱阙感觉了一下,道:“在往都府后方去。” “后方,那里…… 邓明青忽然眼神一厉,他已是反应了过来。 “不好,烽火台!” 他面容近乎狰狞道:“快,快去阻止他们!一定要阻止他们!” 他话音才出,朱阙身影一晃,已是飞腾出去了。 雅秋女神已经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飞快向着自己这里接近。 她还没有开口,王恭这时已是将大都督杨珏交到她手里,道:“你们走,我来阻挡。”随后他转身面对着气息到来的方向。 雅秋女神对他点了点头,她带着杨珏和柳奉全两人飞快来到了望夏台之前,在一把推开这座高大建筑的大门后,他们就沿着一条向上的阶梯进入其中。 十来步后,他们就进入了一处宽阔的空间之内。 柳奉全也是平生第一次进入到望夏台中,他抬首看向上方,那里全是一块块金色的琉璃塑造,一块块直边琉璃片拼叠出一个不断向上收拢的穹形顶,好似望去一个无线深远的虚洞之中。 而在中间,却是一个半圆形状的金属罩壳,上面雕琢着细密华丽的纹路。 雅秋女神打量了一下,道:“还是几十年前的老样子。”她对着柳奉全道:“我立过誓言,神性附身的时候,不可碰触这里面的东西,还请柳公府推动那一边的机闸。” 柳奉全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见那里有一个粗大的板杆,他点了点头,走上前去,双手握住,使力往上一推,片刻之后,就听得泊泊声响,好像有什么液体从上方沿着墙壁流淌下来。 随后整个望夏台的内部传来一阵阵机括声响,环形墙壁上的灯光一盏盏亮了起来,同时正中间那个金属罩壳向两边分开,有一个方整厚重的石台从下方升了起来,它有一个倾斜的角度,上面雕刻着象征天夏的玄浑蝉翼纹,而就在蝉身正中间,有一块圆形玉板,内有一个手掌形状凹陷。 雅秋女神放下杨珏,对他道:“把你的手给我。” 杨珏老实把手递了过去,雅秋女神起手指在手掌上一划,顿时有鲜血流淌了出来。 柳奉全一惊,道:“你这是做什么?” 雅秋女神道:“点燃烽火,需要用到历代都督直系传人的血作为引子,”她面容这时严肃起来,对着杨珏道:“你听着,你的祖父和父亲早已这里准备好了一切,现在不用你做多余的事情,你走上去,把手放在那个掌印上,心中呼唤天夏就可以了。” 杨珏小脸认真,重重嗯了一声,他看向那个石台,就沿着台阶小跑了上去,一直来到那玄浑蝉翼纹前站定,他回头看了一眼两人后,转过身来,伸出带着鲜血的小手,往那个手掌印上慢慢放了上去。 …… …… 第两百零四章 烽火 港口边上,项淳站在岸堤上,看着一艘艘船只远去。 他是准备最后一个走的,而且他也不需要乘船离开,等到所有愿意跟随他的玄府弟子都是离开后,他自可飞遁前往那处海岛。 一个黑袍人出现在他身后,道:“你的人差不多都出来了吧?我也要去做我该做的事了。” 项淳转过身来,沉声道:“师叔,你非要走这一步么?” 那个黑袍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天空,道:“这一步你师父不敢走,我敢!”他又道:“你还是关心下自己吧,这个局很难破,到了海上,也不见得就太平了。”言毕,他一纵身,就骤然升空,黑光一闪,往北天射去。 项淳望着天空,久久默立在那里。 候船廊厅之内,此刻坐着密密麻麻的人群,他们大都是等着坐船去往海外的,但是处于异神控制下的都护府显然不会这么容易放所有人走,故意派遣人手在此严查,这令登船的速度非常慢。 有些上午就到来的人,直到现在还是滞留在港口里。 郑瑜小郎君正在帮人困难的人搬运行李,并顺带维护秩序。 这次所有去往海外的玄修弟子并非是一同行动的,而是准备分批跟着民众撤离,这样可以方便保护这些都护府子民,以免路上遭遇到灵性生物或者海上盗匪的袭扰。 郑瑜这时看到一个年轻母亲一手抱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一手还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他赶忙上去搭了一把手,那年轻母亲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郑瑜对着小女孩作了一个鬼脸,惹的那小女孩咯咯作笑,他问道:“几岁了啊?” 小女孩道:“文文三岁了,认识五百多个字了。” 郑瑜惊叹道:“真厉害。” 小女孩道:“文文还会念诗,大哥哥,你会念诗吗?” 郑瑜笑道:“会啊。我记得最熟悉的一首,我念给你听啊……”说到这里时候,他忽然一顿,回头望了望阴霾笼罩下的瑞光城,又看了看着候船厅中情绪低落的人群,感觉一股情绪在胸腔之内涌动着,忍不住想要抒发出来,于是他一转章印,张口说道:“大道玄浑乾坤载……” 他的声音非常洪亮,却又不刺耳,远远传了出去,使得整个港口的人全部都能听到。 候船大厅里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 那个小女孩眨了眨眼,奶声奶气的接了一句,道:“天城百万裂云来……” 她稚嫩的声音不大,但此时此刻,却是清晰的传递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他们不由得一个个抬起头来,口中喃喃低语着什么。 一个年轻文士忍不住站了起来,高声道:“赫赫神光耀汉霄!” 话音才落,人群中又有数十个人一齐发声道:“煌煌夏彩筑华台!” 这一瞬间,仿佛是点燃了什么,更多的人大声且整齐的念了下去: “骄阳欲赤蒸青海!” “晨启东方晓太白!” 这首人人熟知“夏风”随着一声声传唱出来,逐渐向着远处扩散蔓延,声音变得越来越响,念诵的人也是越来越多,直到念到“今承人道运苍黄,世颂传称盛哉”这一句时,数万人齐声诵唱,声震天地,响遏行云! 都府之内,姚弘义也是听到了这个声音,他阴沉着脸,不知为什么,在这股声音之中他听出了一种让他为之恐惧的力量,让他战栗,让他窒息,道:“来人,来人,让他们闭嘴,闭嘴!不许他们念诵夏风!” 此刻被按在那里的姚先生忽然抬起头,笑道:“你阻止不了的。听到这声音你们就应该明白,就算你们能推倒烽火台,可也推倒不了天夏人心中的烽火。” 姚弘义怒火中烧,忍不住道:“来人,来人,把他拖下去!拖下去!” 望夏台内,平台上方,杨珏的手已是按到了玉板之上,一股冰凉厚实的感觉顺着手心传递上来。 那上面手掌凹印非常之大,他的手对比下来显得很是小巧,此时他记着雅秋女神方才说得话,开始于心中呼唤着天夏。 就在心念转动的时候,轰的一下,他的脑袋像是被狠狠冲击了一下,感觉眼前升起了一片光芒。 站在下方的柳奉全和雅秋可以看到,那一片光芒顺着那玉板流淌到了他的身上,并将整个笼罩住。 此刻听得轰轰的声响传出,望夏台似乎震动起来,可以看见四壁之上有一圈圈的光华往上传送着,上面的琉璃板一块块的分开,收拢,形成一个球形,而后就在琉璃板中间位置,一团光亮在那里凝聚着。 这个时候,杨珏身上的白光一散,他身体一软,倒了下来。 “大都督!” 柳奉全惊呼一声,连忙跑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雅秋女神道:“他没有事情,只是引动烽火,精神受了点冲击,一会儿就可以缓过来。” 她抬首看着上方,道:“烽火一经触发就不会停下了,但是点燃仍需要一会儿时间,我去外面抵挡来人,柳先生,望夏台后面有一个坚固的密室,你可以带着杨珏去那里躲避,劳烦你了。” 柳奉全郑重道:“放心吧,我来照顾大都督。” 雅秋女神听出他话声中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认真,在其人以往所有对杨珏的称呼中,这一声无疑喊得最为真心实意。 她对着柳奉全一点头,就向外走去,随着她迈步而行,身躯开始生长,整个人渐渐拔高,她的外形也由一个十来岁的少女慢慢变成了一个二十多岁,体态健美,浑身充满着勃勃英气的英武女子。 她的面容美丽而刚毅,步态敏捷而轻盈,长发披散在身后,在神性光芒的引动之下,身上陡然浮现出了一套贴身皮甲,头上是双羽盔,身背弓箭,腰悬长剑,手中持有一根泛着寒光的长矛。 这时她下意识伸手出去,似想去抚摸一下什么,但是手落下去,才发现脚边空空荡荡,那个伴随她渡过悠久岁月的伙伴已经不在那里了。 她微叹了一声,眸中浮现一丝转瞬即逝的黯然,不过当她再次抬起时,已然褪去了所有软弱,脸上只有寒霜冷冽。 她走下石阶,来到了望夏台之外,双手持矛,两脚微分,稳稳站在了那里,金色眼眸子盯着前方,身上浮现出雾气般的金光,而长发在身后飞舞着。 只是数个呼吸之后,朱阙自远处飞来,足尖一点,轻巧落地,托洛提也是另一边自落了下来,他看了眼那浮动着流光的望夏台,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朱阙一句话也没有多说,身形一个前窜,就一拳往雅秋女神面庞上打来,可是后者身形不动,只是把矛头稍稍一偏,却是将毛尖一下对准了他,隐隐封死了所有前进的空间,这一刻,好像他自己在矛尖上撞,于是身形倏地一下,又退回到了原地。 人影一闪,托洛提冲了上去。 雅秋女神快速弃矛,短短一息之中,双方快速交换了上百次攻守,雅秋女神动作稍快,首先抓到一个破绽,一声大喝,一拳砸在了托洛提的脸颊之上,而后一把抓住其人手臂,以并拢的健美双腿为支点,猛地旋转身形,将托洛提整个抡起来,数圈之后,把这个杀戮之神一下甩了出去! 本来这个时候,她应该顺势捡起长矛掷去,或者拿下背后弓箭射击,以便对这名敌人进行伤害性打击,只是此刻她的对手并不止一个人,才把托洛提打发出战圈,她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从上方轰然落下。 她咬紧牙关,双臂交叉,这一架之间,整个人半跪在了地上,双方灵性力量的交锋,顿时激振出一阵阵的闪烁的光芒,她呵斥一声,身上金光嗡的一声向外放开。 朱阙感觉一股极为强大的神性之力冲上来,立刻闭起双眼,双手护住自己,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在排斥力量的冲击之下,就翻滚着飞了出去。 轰的一声,伴随着一道光芒闪烁起来,望夏台附近像是爆开了一个巨雷。 雅秋女神缓缓站起来,伸手一拿,长矛再度飞回到了手里,身后黑色长发飘扬不已。 托洛提方才被一把扔到了内城之外,他到了天空之中,稳住身形,重心往前一倾,轰然破空,再次俯身冲下。 朱阙也是再次杀了回来。 三人的力量都强大无比,剧烈的碰撞和光芒在这里闪烁着,朱阙和托洛提多次想找机会冲入望夏台中,但是雅秋女神牢牢堵在狭小的入口之前,拼着受伤也是半步不退。 三人交手看去很长,实际上从雅秋女神出来到现在也不过过去了五六个呼吸,而就在这个时候,整个望夏台忽然一震,在高的顶端之上有一团光亮生出,并像一个太阳一下照亮了瑞光城。 朱阙和托洛提不由动作一顿。 雅秋女神抹去了嘴角金色的血渍,望上看去,她的眼眸之中立时倒映出了一抹闪烁的光芒。 那团光亮不停往外扩张着,在到了最为盛烈的时候,轰然一声,一道璀璨光柱自望夏台上骤然升起,霎时撕开瑞光城上方的厚重云层,一直冲去天穹之中! 这一刻,整个东廷都护府疆域之内,从北方群丘到南方荒原,再从安山西麓到海外诸岛,但凡有天夏人在的地方,无不是笼罩在这一道光芒之下! 天夏烽火,点燃了! …… …… 第两百零五章 安神 北海山崖之上,英颛正盘膝坐在这里,他身上的黑火闪动不已,这时他忽然感觉一道亮光照来,正面身躯都在耀映之中。 留海之下,猩红的眼眸睁了开来,便看见远空有一道光柱自大地之上升起,一直冲射到了云穹上端,似无法望见其之尽头。 他凝视那光柱片刻,黑色烟火一晃,整个人已是从崖顶之上消失了。 北安山附近,张御正在密林内迈步行走着。凡他过处,只需一声敕言,前方便就树木倒伏,藤蔓分开,出现一条宽敞道路来。 莫队率、两个图瓦和那祭祀俱是满脸的敬畏的跟在后面。 张御在掌握了言印的力量之后,他在密林之中穿行已是不再有多少阻拦了,速度一下就快了起来,当是很快便可以从这里走出去了。 当前方的阻路植株再度分开时,忽然间,头顶上空有一片光亮洒落了下来,就算是夜晚的密林看去也如同白昼一般。 他眸光微动,立时飞身来到上空,就见一侧天际之中,有一道冲天而起的笔直光芒,哪怕浊潮的时时扭曲变幻,也没能将这光亮掩盖下去。 那是……烽火? 他目视那道光亮,能在浊潮之中这般挺立着的,也只有天夏烽火了。 他略作思索,瑞光城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了,否则都护府不会在浊潮没有完全退去的情形下点燃烽火。 他想起了密林中形成的那片大范围的白地,这两者应该是有联系的。 他看来自己要尽快赶回去了。 而烽火在那里,实际上已经为他指明了方向,他已经不必在这里慢慢行走了。 思定之后,他对着下方的莫队率关照道:“这里距离安山已是不远,那两个图瓦半神心智已被我控制,可以听从你的吩咐,你继续往前走就是,身上东西记得勿要遗落。” 莫队率仰着头,毫不迟疑对上方一抱拳,道:“是,先生。” 她话音才落,便见一道仿若撕裂天穹的光芒横空而去,耳畔随后传来一声遁破大气的轰鸣,身旁的树木随之剧烈摇晃起来,草木枝叶一阵狂舞,不由伸手遮面,待再看时,那光虹已然遁去无影,唯有天际尽头那一柱光亮隐隐约约矗立在那里。 望夏台之前,雅秋女神长矛已是折断,头盔不知掉落到了哪里,皮甲之上都是裂痕和拳印凹陷,光洁的额头上有金色的血液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两个强大对手的夹攻,哪怕是她也承受不住,尤其是朱阙,她深深感到了这个对手的厉害,正常情形下,一对一她也不见得赢过这个人。 她虽可凭着神性力量恢复伤势,可是在激烈的战斗之下,往往上一次伤害还没有弥补回来,新的伤害就又出现了,现在她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可尽管如此,她还是在那里奋力坚持着。 她这时一剑劈下,强大的力量使得托洛提被整个劈飞了出去,可随即“咔嚓”一声,长剑断裂,她立刻将之扔开,拿下背后弓箭刷的拉开,先是一下瞄准了朱阙,后者只觉得眉心刺疼,眼皮直跳,立刻身影一晃,闪躲开来。 雅秋手指一松,可是这一箭出去,却没有射向他,而是直接出现在了托洛提的身上,并与他身上的光芒产生了剧烈碰撞,导致他直接飞了出去。 可这个时候,却有一个人影冲入了场中,并与雅秋迅速对攻了几次,并逼得她后退了几步。 雅秋明显感受到了吃力,来人的力量不高,但是在技巧的运用之上无可比拟,出手的力量,时机、轻重都是恰到好处,并且从头到尾异常连贯,只是几个回合的交手,就将她迫在了下风。 这时朱阙忽然出现在了左侧,强烈威胁逼得她不得不分神应对,那人立刻抓住了机会,只是一抓一扣之间,就扯得她的身形失去了平衡,将望夏台的入门让了出来。 朱阙一见,丟下一句“这里交给你们”,身影一闪,就已是冲入了望夏台中。 他沿着那一条狭窄台阶而上,瞬息间来到宽敞的内厅之中,犀利的眼神一扫,见这里却是空无一人,中间唯有一个厚重石台。 他走前几步,抬头看去,就见上方有一个刺眼的光团,正被一块块拼接出圆球形状的琉璃板所簇拥着。 他觉得那些琉璃板和这团光亮应该就是烽火的根源所在,于是身形浮升上去,一拳照着那琉璃板就打了上去,可是拳头即将轰上去之前,面前浮现出了一阵白光。 下一刻,他浑身一颤,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反震了下来,轰然砸落在坚硬的地面之上,再反弹了几下,一直撞到墙角之上,方才轰的一声停了下来,可以看到,此刻他的浑身上下的骨骼全都是扭曲粉碎。 片刻后,他身上黑影一闪,又若无其事的站了起来。 可他再望了眼上方,知道自己是没有办法了,虽然只是短暂的接触,可他能判断出那是一种强大的保护的力量,不是他一个人能撼动得了的。 他转过头,目光往四下搜索。 烽火台是被人点燃的,很可能就是大都督杨珏所为,而因为外面都是神尉军的人,所以现在人应该还在这里,要是能找出来,或许能从这个小童的嘴里问出关闭烽火台的方法。 他在这里走了一圈,很快发现了在石台后方有一扇轮廓清晰的石门,慢慢走上前,站定之后,他伸手试着一按,却发现上面同样有一层白光闪烁出来,手指只是轻轻碰触到,就如触电般反被弹了回来。 他看了一会儿,转身走了出去。 柳奉全正带着杨珏就在躲在门背后,他也是察觉到了刚才门上的动静,心中紧张无比,可等了许久,没见有人进来,紧绷的心神这才松下,他低头看了看杨珏,见其还是昏迷不醒,搭了一下脉,发现的确没有什么大碍,这才放下心来,只是心里却在想着,“烽火已然点燃了,天夏……还在么?” 朱阙走到外面,见到齐巅一个人无聊的靠在墙壁上,问道:“人呢?” 齐巅往上空示意了一下,道:“飞走了,我追不上。”他十分遗憾道:“可惜了一个好对手。” 朱阙也没有太过在意,他并没有把雅秋女神和杨璎联系到一起,只以为杨璎和杨珏等人都躲在那个密室里,少了一个强大的神明,在他看来反而还少了一个麻烦。 他一纵身,从都督府飞起,落回到了治署之前,往里步入,在见到了邓明青后,就将事情经过报给了其人知晓。 邓明青神情冷峻,他思考了一下,立刻命人把托洛提、姚弘义,还有那个银先生一同唤了过来。 他将此刻情形大略交代了一遍,并沉声道:“天夏烽火已然点燃,假如被天夏本土看到了,那么很可能会派人前来支援都护府,相信我,到时到来的,将是无人可以抵抗的力量。” 姚弘义皱眉道:“天夏真的还存在么?” 邓明青淡声道:“天夏是不会灭亡的。” 姚弘义微显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一直以来,邓明青都是颠覆派的中坚,神尉军的一切可以说都是他在背后推动着,可他一直不明白,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其人既不服食神丸,也没有披上神袍的打算,现在更是肯定的天夏存在,那态度似乎比谁都坚定,这让他十分难以理解。 邓明青这时接着言道:“不过现在浊潮还没有完全退去,天夏不见到能看到烽火,我们只要及时推倒烽火台,还有机会获得胜利。” 姚弘义看向朱阙道:“朱军候不是说,烽火台坚不可摧么?” 朱阙回道:“是的,至少我没有办法破坏,而且烽火台所蕴藏的力量非常巨大,攻击它,就在与整个烽火台对抗,如果有谁觉得可以,不妨谁去试一下。” 托洛提肯定道:“是的,我也看过了,那烽火台十分牢固,并不是我们能够摧毁的。”他一想到冲天的光芒,就不觉摇头,这样庞大的力量,或许只有那些强大的远古神明能撼动。 银先生这时开口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我的提议是……”他看了看所有人,道:“提前唤醒安神。” 托洛提神情严肃道:“这样太仓促了,现在就算能唤醒祂,我们也无法控制祂。” 银先生道:“南边的镇元点已经破坏了,方才传来消息,北方的那个也已经找到了,而最后一个镇元点应该就在玄府里,我们可以先不去破坏,这样可以召唤出安神的一部分力量,也不至于让祂完全脱离束缚。” 瑞光城的地下,一直沉睡着一个被称为“安神”的远古神明,祂也是安人最早供奉的神明,曾经在瑞光城的位置上建立起一个神国,后来在纪元变化中崩塌了。 由于这是一个残暴的恶神,安人的祭祀层不希望祂再回到人间,在刻意隐瞒之下,现在安人自己都不记得了这个神明了。 东廷都护府到来后,发现了这个沉睡在地下的远古神明,并且见到地上的神庙有助于封印这个神明,所以就算建立起新的建筑,也只是在旧址上改建而不去大动,并且他们还更进一步,在都护府疆域上建立了三个镇元点,源源不断的抽取这个远古神明的神力为己用。 整个瑞光城之所以四季如春,并笼罩在一片光芒之下,就是因为利用了这个神明的力量。 复神会之所以要拿瑞光城当神国,主要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唤醒这位神明,而后控制祂,利用祂的强大神力,让祂成为神国的傀儡主神,而他们无需付出太大代价,就能得到所有。 邓明青淡声道:“既然银先生,那就试一试吧。”他的意见自然也就是朱阙的意见。 戴银色面具的人看向托洛提,这个异神想了一想,道:“世事充满意外,连神明也无法尽知,堵上一个漏洞难免会有另一个漏洞出现,但我不反对,因为我们别无选择。” 姚弘义抚须想了想,最后道:“附议。” 银先生笑了起来,虽然他戴着面具,可这里所有人都感觉到他在笑,他道:“那么我们这就举行仪式,这位沉睡在纪元之前的远古神明是时候醒过来了。” …… …… 第两百零六章 火虹 洪河隘口,炮声隆隆,火铳的声此起彼伏,河岸方才修筑起来的堡垒和护墙又一次被推翻撞塌了下去。 对岸的土著大军依靠神明的力量再次渡过了河流,一只只巨大的蜘蛛先一步越过血羽战士,迎着炮火冲了过来。 它们迅快的速度以及身上的强烈的灵性光芒有效的躲避和阻挡了炮火,在冲到堡垒群中后,它们没有停留下来,而是直接往战场后方穿插。 由于这些蜘蛛上面还坐着不少强大的祭祀,破坏力和冲击力都是非常强大,后方的人手多数都不具备超凡力量,所以窦昌等人无法忽视,除了派出去一部分玄修帮助大军对抗前方到来的血羽战士外,剩下的人手全都是冲了上去迎战这些东西。 而在这一战开始之前,他们已经知道了都护府和玄府之中发生的一切,也知道不会再有任何援助到来了。 他们也收到了项淳让他们撤去海外的传信,不过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选择离去,都是决意留下来与异神死战到底。 天宇之中黑火一闪,英颛出现在了战场上方。 他看到密密麻麻土著和各种类人生物正向着堡垒群冲去,尽管不断有同伴被轰鸣的炮火和火铳撕烂,可是他们却是一脸疯狂,仍是埋头往前冲着,似是半点也不觉害怕。 他又往远处的密林之中看去,那里有两个庞大如山丘的身影的存在着,那股狂热力量的源头就在那里。 而就在他望过去的时候,那两个异神也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这是他们在接受了远古神明的力量后第一次从外人身上感受到威胁。 英颛正要往那个两个异神所在过去之时,忽然一道黑色光雷自旁处冲来,他身上烟火状的衣袍向外一涌,霎时将之震散。 他猩红的眸子一转,就见一个黑袍人飘在半空,只是感觉袍子空空洞洞,里面缝隙之中有一只只眼睛露了出来,同时一个深沉声音传出道:“英颛,你明白的,要么你吞了我,要么我吞了你。” 英颛没有回应,只是平静的看着来人,但是身上衣袍如黑色烟火一般在天空中晕染开来,就像是一滴墨水落入澄澈的水中。 而后他的身形猛然往上升腾而去。 黑袍人显然也是理解他的用意,也是跟着一起往上飞纵。 两人越升越高,不多时就到了云层上空,在两人的另一侧,那一柱烽火光亮依旧明亮,连天接地,似乎上端没有尽头。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两团黑色的火焰就猛然对撞在了一处! 在距离堡垒群数十里外,有一座隆起的土丘,玄府看守北方镇元点的秘府就在这里,十余个戴着面具的人强行攻破了府门,并与守御此间的玄修激战起来。 可以看得出来,其中有几个面具人身上还隐隐有神性光芒闪烁着,双方战斗全都是在局限在不算太过宽敞的空间之内,只是复神会这一方人多势众,而且早有准备,很快占据了上风。 战斗差不多持续有半刻之后,声息逐渐平息下去。 过了一会儿,一名带着红色面具的复神会成员走了出来,他手中正拿着一根闪烁着银光的金属棒。 他将这东西收入了衣袍里,看了看周围陆续走下来的,道:“东西拿到手了,我们马上回去复命。” “往哪里走!” 随着这一声呵斥,一道赤光从天降下,轰然击落下来。 复神会成员发现不对,可是这时想躲已是来不及了,所有人一下就被光芒笼罩了进去。 这道赤光在持续了数个呼吸之后方才散去,此刻周围全是滚烫的大气,景物显得有些扭曲,可以看到金红色的液体在那里流淌着。 待得烟气散去,所有的复神会成员全都是消失不见了,地面上只有一层细碎的琉璃晶体,一根闪着银色的金属柱插在那里。 桃定符伸手一拿,将金属柱取到了手里,道:“应该就是这东西了吧?幸好收了几分力,弄坏了可就不好了。”他又看了一眼前方烟火弥漫的洪河隘口,烦恼道:“给谁好呢?” 嗯? 他忽然察觉到,远空有一股熟悉的气息在接近之中,赤光一转,就往那里迎了过去。 张御借着烽火的指引,很快就从安山之中遁飞出来,只是在高空中飞腾一会儿之后,他就看见远处的大地上有点点光芒闪烁着,同时耳边能能听到隆隆的炮火之声。 凭着地形,他很快认出那里是洪河隘口,显然此刻那里有一场战争正在进行。 他心思一转,身上光芒一爆,速度陡然又加快了几分,山脉平原被不断甩在身后,他这时一转目,也是看到了高空之上两团黑火的碰撞。 不过他没有去管这里的战斗,而是把目光投去地面。 大地之上,如蚁群一般的土著和类人生物如潮水般轻易涌过形如一条白线的洪河,向着一座座残破的堡垒涌去。 堡垒那里是一排排由都尉军组成的整齐军阵,如筑起堤坝一样挡在那里,伴随着轰鸣的炮声,连绵成片的点点火星不断从军阵中闪跃出来,随后是无数烟雾腾起。 但是可以看到,土著那一边有两个庞大的身影正在往密林中出来,正往隘口外部行推进着。 随着这两个身影的到来,一股无形力量笼罩在战场之上,一个个军阵开始相继崩溃,越来越多的土著开始涌入堡垒群的深处。 他看到这里,眸光一闪,身形一沉,如流星一般往下俯冲而去! 树神特拉托和蛛神雅姵这两个异神在了获得远古神力后,身形变得比原来更为庞大,它们每向前迈动一步,就会传出一声震动大地的声响。 此刻哪怕没有它们身上散发出来的神性力量,光是凭借这样的声势,就足以将寻常人震骇住了。 窦昌在后方一拳击毙一个巨型蜘蛛,他吐出了一口混着灰土的血沫,从烟尘中爬起来,看到两个异神同时向阵前移动,他用力吸了一口气,胸膛鼓胀了一下,就迎头冲了上去。 树神特拉托此刻就在他行进的路线之上,这个异神身躯总体呈现出人形,两只脚像粗壮的根系一样挺立在大地上,身上是如无数干树皮堆叠起来的铠甲,头顶上是散开枝叶形成的华丽大冠,一丝丝长穗垂在脑后,它像一株真正的巨树一样矗立在那里。 它也是看到了窦昌正向自己冲过来,占据三分之一身躯的脸上露出了残忍的微笑,裂开的大嘴之中满是锯齿般的尖牙,把手一拨,长长枝条挥舞出去,长达数里的距离全在这藤鞭波及之内,途中不管是东廷士卒还是土著,都是成片成片的被抽飞了起来。 窦昌一见,双手一护头,顿觉一股庞大力量抽在身上,整个人顿被远远击飞了出去。 他坠落在一片碎烂的石砾之中,砸出了一个深坑,晃了晃脑袋,又站了起来,正要再次前冲,却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抬头,便见一道光虹从天落下,倏地一声,直接轰在树神的躯体之上。 轰! 地表上方仿佛有一声暴雷炸响,树神巨大的身躯顿在这猛烈的冲击下如纸糊一般脆弱,大半身躯顿时炸的粉碎。 窦昌拨开那些飞舞过来的木屑枝条,抬目往前看去,就见滚滚烟尘之中,一个戴着遮帽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浑身闪烁着如火焰一般的白光,手中提着一把长剑。 他露出了惊喜之色,道:“张师弟?” 这时他忽然见到从后方有一个庞大的残破脸庞抬起,而后一个枝条扭结的巨手向着后者抓来,不由提醒道:“小心!” 张御站在那里没有动,口中淡声道:“敕决!” 那巨大的脸庞一滞,随即一阵又一阵爆裂之声其上传出,每一次都不断带走它一部分身躯,在持续了一会儿,这具千疮百孔的身躯终于倒了下去,那一只巨手无力拍在了地上。 窦昌走上前几步,然而还未等他开口说话,就见一道赤色火芒横飞而来,直接将树神残留的身躯从头到尾斩成两段,无数星火飘散在半空之中。 张御侧过首,就见桃定符手持长剑,自熊熊火焰之中走了出来,对他笑了一笑,道:“师弟,这东西给你。”他一甩手,将一物抛了过来。 张御一把拿住,看见是一个金属小棒,问道:“这是什么?” 桃定符道:“应该是你们玄府的东西,说是什么镇元点,看去应该是封印什么东西的法器。” 窦昌不觉一惊,沉声道:“张师弟,这东西很重要!” 张御微微点头,对桃定符道:“师兄,也给你一件东西。”信手一甩,将一只金属球扔了过去。 桃定符拿到之后,眼前顿时一亮,他将这东西收好,随即双袖抬起一揖,道:“师弟,多谢了!” 张御道:“师兄,我还要拜托你做件事。” 桃定符神色一肃,道:“师弟你说。” 张御道:“瑞光城那里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我需要赶去那处,这里希望你能看顾一二。” 桃定符转头看了看那天边冲起的光柱,点了点头,道:“师弟,你尽管做你的事去,这里就交给我了!” …… …… 第两百零七章 唤醒 天穹上方,英颛正与黑袍人斗战着,两团黑色的火焰不断的进行正面碰撞。 两个人这一次就是纯粹的灵性对撼,这是因为他们的功法同出于一源,双方都知道寻常的伤害奈何不了对手,与其用那些繁复多样的手段,那还不如直接用灵性力量来决定胜负。 黑袍人本来以为自己修行的时间更长,所具备的心力也应该更多,可是他渐渐发现,英颛的心力远比他预料之中的强盛,甚至很可能超过了他。 可是他身上却一点都看不到恐惧的意味,反而越来越是兴奋,因为他知道,在自己耗尽灵性的时候,自己所期待的那一刻也就到来了。 由于两人是倾尽全力的出手,每一次交击必然是倾尽全部的力量,所以只是短短一刻之后,两人的气息就不约而同开始跌落。 相比较英颛,黑袍人的气息无疑跌落的更快,他的身躯好似在慢慢失去实感,逐渐变得轻薄散淡起来。 又一刻后,他的身躯只有中间部分还能清晰分辨清楚,其它地方好似都融化到了大气之中。 没有多久,他便彻底耗尽了其余部分,只是剩下了一团黑色的扭曲烟火漂浮在那里,那下面还有一只闪烁着眼睛,用虚弱声音道:“英颛,快,吞了我,你的功法就能圆满,我的道路终将会被证明是正确的。” 英颛平静地看着他,道:“我不会走你的路。”他衣袍一荡一拂之间,在那一只眼睛惊怒不解的目光下,整个烟火轰的炸开,化为点点烟烬飘散坠下。 而就在他拍散这烟火的一瞬间,有一丝丝黑烟从他的身躯之上飘起,似有无数哀嚎在里响起,片刻之后,就消散殆尽。 他身上形如黑色烟火的罩衣依旧在那里飘荡着,但此刻看去,却似乎变得澄净纯粹了许多,再没有之前的那种晦暗与深沉了。 治署之内,邓明青、姚弘义、朱阙、托洛提、银先生五个人又一次来到环形大厅之内。 因为烽火台点燃在那里,或许下一刻就有可能被天夏本土看到,所以他们的动作非常迅速,几乎在决定唤醒“安神”之后,就立刻开始了准备。 片刻之后,十来名蒙着头脸的高大壮汉把一个一丈多长,半丈来高的东西抬进来的大厅,只是上面盖着一块厚厚的遮布。 银先生示意了一下,就有一个随从给姚弘义和邓明青分别递上去了两枚枣红色的药丸。 姚弘义拿过之后,捏在手里看了看,问道:“这是什么?” 银先生道:“稍候所见到的东西是一位远古神明的灵性脑颅,没有灵性力量的人,若是单纯用目光去观察,神智会受到一定的影响,这两枚药丸是帮助两位镇定心神的。” 姚弘义点了下头,他之前也是吞服过神丸的,对这东西没有多少抗拒,当即喊过随从递来一杯水,和水将这枚药丸吞服了下去。 邓明青却是推开递来的药丸,自己从袖中摸索出一个丹瓶,倒了一点药散吞下去,随后看了一眼银先生,示意自己没有问题。 银先生挥了挥手,就有几人上前,将那块巨大厚重的遮布掀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这是一块巨大通透的晶玉,整个呈现出脑颅形状,光滑对称的皱褶半点也不丑陋,反而具备某种美感,还有星星点点幽蓝色的光亮在里闪烁,就好像最为璀璨的夜空,蕴集了无限的神秘与深邃,光只是注视着,就感觉自己陷入了一场最为深沉的迷梦之中。 不过众人看到这东西后,反应却是不一,朱阙皱了皱眉,就把眼移开了,托洛提脸上全是赞叹。 邓明青表情淡淡,没有什么太多反应。 姚弘义则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似是深深吸引住了。 银先生道:“这是另一个远古神明的脑颅,我们用一定的方法重新让其恢复了活力。” 姚弘义一惊,道:“这东西是活着的?” 银先生道:“可以这么说,但是诸位不用担心,它并不具备自身的意识,只是单纯的一个载体而已。” 邓明青道:“之前说控制安神的方法,就是这个么?” 银先生道:“是的。” 他从袖中拿出了一根泛着银色的金属短棒,“这是都护府南方镇元点取出来的,名为‘枢阳’的东西,当初东廷都护府就是利用这东西束缚安神,引导安神的力量,并使得这力量按照都护府的意愿运转着。” 他将这短棒举高了一下,“有了这东西,再加上这个远古神明的脑颅,我们就能令安神遵从我们的意志。” 姚弘义道:“可是银先生,你不是说都护府有南北两个镇元点么?你手中只有这一根‘枢阳’没有问题么?” 银先生道:“北方还没有消息传回,我猜测是遇到了某种变故,只是就算找到了,现在看来也来不及送回来了,但是没有关系,哪怕只是释放安神的一点力量,应该也是足够了,只是在控制上会稍稍弱一些。” 姚弘义又言:“银先生你之前说玄府也有一个镇元点,这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银先生道:“并不会,玄府只是负责看守这镇元点,‘枢阳’的坚硬和牢固程度远远超过我们所见过的任何东西,足以承受任何神力的冲击,甚至能当做武器来运用,它是在天夏本土炼造好并送过来的,里面的运转方式也应该是在那个时候早就定好的,玄府的人没有这个能力去改变,而且他们也不可能再去找一个同样的远古神明的脑颅了,所以这一点不必担心。” 邓明青这时道:“既然东西已经齐全了,那么是不是该唤醒安神了?越是拖延,对我们越是不利。” 银先生看着众人道:“在此之前还需要做一件事,安神是一名恶神,所需要鲜血和杀戮,我们需要一批上好的祭品。” 邓明青皱了皱眉。 姚弘义没有出声。 托洛提却是一脸理所当然。 银先生继续道:“祭品我觉得可以用瑞光城里有五千卫尉军,这些人都是身强力壮的军卒,而且大多数都有着安人的血统,我想安神会喜欢的。” 众人都理解他的意思,这批卫尉军是只效忠大都督的亲军,将来也不可能忠心崇奉神国,留着也是一个麻烦,所以干脆借这个机会将之清理掉。 银先生看向托洛提,道:“这件事可以麻烦托洛提神么?” 托洛提道:“虽然神明从不向神明献祭,不过安神毕竟将会成为我们神国的‘主神’,我想我可以适当表示一下我的‘谦卑’。” 言毕,他从阶台上下来,转身往大厅之外走去。 剩下所有人都在这里等待着。 姚弘义这时隐隐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念诵“夏风”的声音,似是旦港之外的局面并没有被安抚好,不由皱眉道:“没用的东西,这么点小事也处理不好。” 他看向邓明青道:“邓尉主可否借我一点人手?” 邓明青淡声道:“现在神尉军分散在城里各个角落,恐怕难以分给姚公多少人手了,况且根源在于烽火台,这一处解决了,其他也就不必在意了。” 姚弘义看着他道:“邓尉主,我一直很好奇,你既不吞服神丸,也不追逐力量和权势,那为什么要这么努力的颠覆都护府呢?” 邓明青回望他一眼,口中道:“你会知道的。” 只是等了半刻之后,托洛提就走了回来。他身上没有半点血腥气,连表情都没有多少变动,好像只是单纯出去走了一圈,可是姚弘义此刻却觉得身上无端升起一股冷意,这个时候他才真切感受到,对面站着是一个神明,是一个对凡人生命无比的漠视神明。 银先生也没有多问,走到那个远古神明的脑颅之前,他拿起那根“阳枢”,然而就对着那个脑颅插了下去,这东西居然像穿透什么膏冻一般,轻而易举就没入进去半截。 只是银先生却是马上就松开了手,并退开了几步,。 姚弘义问道:“这样就可以了?” 银先生道:“我不能赋予它太多的思维,那样只会造成混乱,还有可能挣脱我的束缚,我们只需告诉它,摧毁天夏烽火,便就足够了。”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众人便看见那脑颅之上有丝丝幽蓝的光亮跳跃闪烁着,而后一股令人为之心悸的力量开始散发出来,那个金属棒也是跳动不已,让人觉得仿佛下一刻就会从中跳出来。 这个时候,远处的海上忽然刮起了大风,一阵阵往瑞光城方向吹来,而且越来越是猛烈,天上乌云缓缓聚来,将天幕遮蔽,星光黯去,一股沉重的压抑感笼罩下来。 瑞光城中出现了轻微的地震,西南城区一些简易屋宇接二连三坍塌下来,各个以原先神庙改造的建筑开始了剧烈的摇晃和震动。 瑞光城中心位置,地面在缓缓隆起,在拱隆到一定程度后,如脆弱的裹毯一般被扯裂,一只巨大的手臂从大地之下伸了出来! 它似乎和内城台地一样高大,黑暗的云幕之中,偶尔有闪电划过,可以看到那张开的五指正对准着天空,似在无声呐喊着什么,而后那手掌转动了一下,就对着那唯一还在散发耀目光亮的烽火台拍了下来! …… …… 第两百零八章 天人 那一只庞大手掌朝着烽火台方向倾斜而来,巨大的形体使得整个过程看起来有些缓慢,但实际上很快挨近了望夏台,并往其上按落而下。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半圆形的光罩出现在台地之上。 雅秋女神再一次站到了望夏台的前方,浑身神力喷涌,双手抬起,撑起光芒,死死顶住了那一只手掌的下落。 银先生等人此刻已是来到了环形厅上方,看到了这一幕,邓明青一皱眉,对朱阙道:“别让她来碍事。” 朱阙一点头,纵身冲了下去。 托洛提神正要一同跟上,忽然察觉到什么,往天中看去,就见一团流光向着他们这里射来。 齐巅主动迎上,双臂一架,身上灵性之光鼓胀出来,将那一团流光挡住,但是他的身体也被那里面所蕴藏的力量推的不断后移,在地上擦出了一条十余步长的痕迹后,这才停顿下来。 邓明青看着上空那个人影,道:“项主事,我以为你会是个聪明人。” 项淳站在天中,一招手,将那团流光收了回来,并在手里还变为一个金球,随后对着下方沉声道:“我只做对玄府有利的事。” 邓明青冷声道:“垂死挣扎。” 托洛提纵身一跃,这从平地跃起,冲着项淳冲去。 邓明青看着上方交战的二人,对着身边的亲信侍从吩咐一声,道:“去把港口附近还停留着的玄修解决了。”他知道项淳听到的下面的动静,所以这句话就是说给项淳听的。 亲信随从道一声明白,便抱拳而去。 朱阙此刻已是望夏台之前,他几步来到了雅秋女神的背后,捏紧拳头,轰的一声砸在她的背部。 雅秋女神一口金色的鲜血吐了出来,她的身形也是半跪在了地上,但是仍然奋力撑着那天穹上方的巨手。 朱阙见状,又是一拳上去,霎时骨骼碎裂的声音传出,雅秋女神一个前倾,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但是她及时用手撑住了地面,随即又缓缓把身躯挺起,那大手只是往下落下一点,就又被顶住了。 朱阙看了看她,道:“我很奇怪,你明明是一个神明,为什么这么卖力?” 雅秋女神额前的长发遮住了眼睛,她涂满了金色血液的嘴唇动了动,道:“你不会懂的。” 朱阙点点头,再一次把拳头举了起来,道:“那么,去死吧。” 然而他正要动手,却见一片阴影裸照下来,抬头一看,见那大手正往下砸来,而自己所站立的位置正好在其笼罩范围之内。 他这才发现雅秋女神并不是单纯的阻挡,而是巧妙的引偏了大手下落的的方向。 他没有迟疑,足尖一点,立刻从这里退了出去。 雅秋女神也是把身一侧,身影一闪,也是在大手落下之前转移出来。 那巨大的手掌重重砸落下来,使得内城台地一阵震荡,可这一次只是落在了望夏台前方的平地之上,这座烽火台并没有被波及到。 只是安神被灌输了推到天夏烽火台的意识,所以在没有完成这件事之前,它是不会停下的,所以那只手很快再次抬升了起来。 朱阙离开之后,身形一转,倏地飞射出去,直接将还要前去阻挡安神的雅秋女神于半途截下,不但未曾再让她近前,反而将她越迫越远。 张御在离开洪河隘口之后,便一路向北,他可以加快了自身遁速,此刻已经逐渐接近了瑞光城,只是他目光之中却是看到了一片阴云笼罩在了前方,并有无数悲观、哀痛、哭号等等负面情绪从那里涌现出来。 他眸光微凝,不难分辨出那是庞大灵性力量汇聚之时所引发的,无疑有一个强大的敌人在那里,而且那若是任由这力量笼罩下去,那么处在里面的人也会因此真正受到各种影响。 他思索了一下,将大道玄章唤了出来,而后望向一个章印。 这是在神庙之地中找到的一枚前辈的玉简,上面有一个章印,名为“天人之仪”。 修士一旦观读了,转运章印之际,行走坐卧之时有悦耳声响及光霞云气相伴,不止如此,还有大范围清正心神,抵挡秽浊的作用。 不过是他怀疑,造出这个章印的前辈主要的目的恐就是为了前者。 这个章印用在这里可谓十分合适,于是目光一落,立把这个章印观读了,随后收起大道玄章,遁光一长,再一次加快了速度。 旦港之前,在邓明青的命令之下,十名神尉军士卒在两名伍长的带领之下,还有上百土著兵气势汹汹冲入港口之中,准备将停留着在这里玄修杀死。 滞留在这里的玄修包括郑瑜在内还剩下不到十人,都是一些不曾修炼出心光的弟子,他们在察觉到这些神尉军是来找寻自己之后,为了不连累这里的瑞光城民众,一个个主动站了出来。 神尉军一名伍长看他们主动现身,脸上露出了狞笑,把手一抬,前方一排蛮兵将火铳一把把举了起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的队伍后方忽然发生了一阵混乱,回头一看,却见那里剑影翻飞,数十个手持利刃的剑士杀入了队伍之中,最前面的三人手中利刃泛着一层淡淡荧光,似能轻易斩破灵性表层,剑光一闪,必有一名神尉军士卒命丧剑下。 那个伍长看得心头大怒,身上光芒一闪,主动迎了上去。 秦午闯入神尉军队伍之中后,就来回挥剑,过来之时并无一合之敌,可就在砍杀顺畅的时候,前面突然冲上来一个人,只是手臂一抬,居然挡住了这一剑。 他一看,对方竟然是将全身灵性光芒汇聚到了一处,这已是足以抵挡他的斩杀。 可是他丝毫不慌,另一手动作流畅的从衣兜里掏出一把手铳,在对方惊骇的目光中对着其脑袋就是一枪,轰的一声将其脑袋轰烂,而后把手铳一扔,又一次扬起剑光杀入人群之中。 郑瑜他们等人一见,也是纷纷出手,尽管没有心光,可是以他们的能力,只要欺到近处,对付一些土著蛮兵还是不成问题的。 在双方夹攻之下,很快将这一小队神尉军剿灭,剩下数十个蛮兵也都是放下武器投降。 停留在候船大厅的年轻男女见状,都是一个个将那些火铳拿起,并且动作麻利的检查起来。 东廷都护府的民众无论男女,人人自小接受过一定的军事训练,关键时刻每个成年人都可以上战场,火铳一到手里,立刻就可形成战斗力。 实际上在乘船出海时,不少人也有携带刀剑等武器,只是都被神尉军和土著蛮兵检查时候搜走了。 一个年轻站到了高处,喊道:“诸位,大家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们在这里等待天夏到来,然后……回家!”最后一句他是用力喊出来的。 这无疑引发了众人心中的共鸣,一起发声高喊: “回家!” 然而这时,却有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从台地之上遥遥传来,众人涌出候船厅廊一看,便见台地之上有一个巨大的手掌正在拍击烽火台,不由自主惊呼出声。 烽火台在挨了一击之后,只是颤了一颤,顶上光芒依旧,可是第二击又很快到来,随后是第三次,第四次…… 那每一次拍击都如同轰打在在场之人的心头上,可他们此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有不少女子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可眼泪却是不停的流淌下来。 在连续的撞击之下,尽管望夏台本身仍然坚稳的矗立在那里,可是上方光柱却是开始了晃颤,而在那巨手第十二次轰击下来后。 那光柱闪烁了几下,倏地消失了。 烽火台,熄灭了。 霎时间,整个瑞光城埋入一片寂绝和黑暗之中。 仿佛永远难再醒来。 所有人变得鸦雀无声,失魂落魄的看着上面,心头落到了谷低,眼神之中都是流露出了绝望,不少人呜咽痛哭起来。 气氛一时间变得无比压抑。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有一阵飘飘渺渺的声音自远空传来,并且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有人一指天中,激动道:“快看!” 众人抬头看去,就见一道璀璨而华丽的光痕从北方天穹处直射而来,将半个天空都是照亮,所经之处,厚重的阴云随之撕裂,使得一线阳光从里投射下来。 这一道光芒从北到南,经天而来,最终如流星坠地,轰然落在了烽火台上! 无数云光彩雾及刺目光亮在内城台地上绽放开来,邓明青等人抬手一遮过于耀眼的光芒,而后看了过去,便见一个有若仙神的道人站在那里,袖袍飘飘荡荡,面目笼罩在玉光之中,身周围霞彩纷扬,云光荡荡,整个望夏台一时都笼罩无数仙音妙乐之中! 朱阙和托洛提都是如临大敌,因为来人让他们想起了传说中的天夏仙人。 姚弘义更是目露惊惧之色,是否天夏本土的仙人看到了烽火点亮,故此赶来了?如果是这样,那会否来人不止一个,还有更多会到来? 这个时候,齐巅猛地窜了出来,并向着来人冲去。 张御站在那里没有动,淡淡看了他一眼,口中道:“敕镇!” 齐巅顿时感觉到,自己的灵性力量一下倒退了回去,并被压迫到了身心的最深处,而他便见看见对方抬起手,对着他的额头只是轻轻一点。 他脸上露出惊容和赞叹之色,道:“厉害!” 下一刻,他整个人哗啦一声如琉璃一般破碎,只落下了一地的晶莹碎砾。 张御把伸出的手指缓缓握起,把袖袍往旁处一甩,顿时大气排空,荡开满地的污浊尘埃,便迈步向前走来。 …… …… 第两百零九章 诛绝 邓明青等人看着浑身笼罩在云光霞彩中的张御往自己这处走过来,一丝难以抑制的惧意自心底本能的浮现出来。 下军候齐巅实力不算差,之前还接受了远古神力的灌输,是神尉军中仅次于朱阙的人,可是仅在来人一指之下就失却了性命。 这样的人,是他们能够抵抗的么? 银先生忽然一转身,往大厅下方急急奔去。 雅秋女神看到这一幕,用手背一抹唇边血渍,对着朱阙道:“你们,完了!” 朱阙没有理会她,身躯一晃,直接回到了高台之上 他面上没有了惯常的轻松,而是十分凝重的注视张御。 他刚才也有留意斗战,注意到来人一指点出之前,齐巅浑身的灵性光芒已然消失,他不知道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但推测很可能是齐巅靠的太近的缘故。 那么,只有远攻了。 张御微微抬头,看了一眼银先生离去的方向,方才他有意先解决这个离去的人,但是发现这个人实力也相当不错,而且一直在躲闪在他的感应之外,好似那仅只是一个虚影,手边的蝉鸣剑几次微微颤鸣,都没能找到合适的出击机会。 那也只有先解决眼前的人了。 托洛提在天空之中将项淳远远迫退之后,发现这里局面,顾不得追击,一个闪身,落回到了地表。 只是看到齐巅的下场,他也意识到冲上去交手不是什么好选择,所以身上金红色的光芒涌现出来,如狂浪一样冲天而起,准备用单纯的神性力量与来敌交战。 可就这个时候,他看到了一道剑光如长鞭一样抽过来,可是他的灵性虽已是察觉到了攻击的到来,可是他的身体却无从没能及时作出反应。 在得到这具远古神明心脏所化的寄躯之后,他一直对此很满意,可是现在,他第一次感觉到这具身躯的迟钝。 啪的一声冲击之下,他整个人被闪电般的剑光抽在了地上,身上灵性光芒尽管全力防御,可是体表仍是被犁出了一道几乎将他剖成两半的痕迹,连地表都出现了一道焦熔的痕迹,一时躺在那里起不来。 他的灵性和物性还没能完全契合,遇到差距不算太大的对手,尚能够遮掩下这些缺点,可是遇上了张御,破绽却是一下被无限放大,于是在一个照面间就失去了战斗力。 朱阙这时候动了,他意识到要为托洛提做一些掩护,为其争取恢复的时间,否则他一个人绝对没法与来人那莫名其妙令人致死的手段相争。 可在弄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之间,自己不敢靠近,身上一道分影化出,向着张御冲去。 他的兄弟在与戚毖一战中死后,更多的灵性被灌输到了分影之上,使这具分影变相得到了强化,俨然具备了与他相近的实力。 不过这一次,他不求杀伤,只求牵制,且还可以代替自己去作试探。 就在这个时候,他心中忽然浮出警兆,不及去思考,身躯已经自发反应了过来,一个闪影,就从原地横挪了出去。 眼神一顾,发现一把寒光闪闪的长矛已是落在了他原来所站的位置上,耳边这时才出现了那无比尖锐的破空呼啸之音。 远处,伤势已然恢复了许多的雅秋女神正用金色的眸子看着他,道:“现在,该轮到我来拦你了。”她说话的时候还在原地,可言语结束的时候已经冲至朱阙面前,并对他挥出了上百拳。 张御此刻看着那冲过来的化影,敏锐的感察力和高居于上近乎笼罩全场的灵性,已在朱阙运用这个手段时看到了这里面可能有的变化,对此他只是道: “敕退。” 陡然之间,那个疾冲过来的化影仿佛闯入了一个无形泥沼之中,动作变得缓慢起来,而且越来越慢,越来越是艰难,最后像是背后用人狠狠拉扯了一把,以比过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退了回去。 而在止退这个化影的同时,他尚有余力关注另一边,心意驱使之下,一道剑光瞬息一闪,已是将托洛提的头颅斩了下来。 然而那躯体里面的神性光芒却是闪烁不停,并没有因此消散,显然这个寄躯并非是凡人的身躯,就算没有了脑袋一样具备一定的活力。 见此一幕,他淡声说了一句:“敕逐!” 轰的一声,一片赤金色的光雾荡开,却是托洛提的灵性力量被从这具寄躯之中给完全驱逐了出来,没等这片灵性再次回返躯壳之中。 如劈雷惊电的剑光紧随而至,轰然击在这一团灿烂的光雾之上,事实证明,在灵性没有壮大到一定程度时,面对外来的针对攻击不具备任何抵抗能力,这一团神性光芒被凌空击的粉碎,化为星星点点的光芒,再是一闪消逝。 而地上的那具身躯在失去了神性力量之后,立时发生了一连串的收缩扭曲,从一个丈许高下的人最后变成了一团脑袋大小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怪异血肉。 短短片刻时间内,在场拥有战斗力的敌人只剩下了朱阙一人,而此刻又被雅秋女神被牵制住了。 邓明青神色不太好看,但是他站在那里不动,没有做出逃跑的举动。 姚弘义面上一片灰白,急转直下的局势让他感觉这次谋划已趋失败,他倒退了几步,直接靠在了石墙上才勉强维持自己还站着。 此刻银先生通过沿着向下的阶梯,已经跑到了那个远古神明的脑颅之前。 他早就发现来人绝对不是自己这边能抵抗的,关键是他吃不准对方是否是天夏本土过来的,要是后者,那么他们这边唯一的倚仗就是安神了。 他看了看那脑颅,试着伸手出去握那金属棒,可想了想,却又是把手缩了回来。 要想控制安神,并不是意识加的越多越好,因为在一缕输入意识,并在那脑颅之中呈现之后,那这就等同是远古之神自己的意识了。 所以他先前的意识充其量只是一个引子。 若是想强行改换,那么除非他的意识凌驾在安神之上,不然立刻会遭受到强硬的抗拒,自身精神一下被冲垮也是有可能的。 这个时候唯有等到先前的意识完全消散,安神又一次安静下来后,他才能继续下一步。 他抬眼看了一眼上方,只能上面的人期望能拖得久一点了。 张御在消灭托洛提后,他的目光落到了朱阙身上。身后剑光一闪,已经斩击过来,尽管对方在高速闪挪移动之中,可是只要感应上不曾脱离,那么对于迅如电光的蝉鸣剑与站在那里没什么区别。 朱阙虽在与雅秋女神斗战,可大半注意力都放在场中,只是剑光到来极快,加之自身被牵制住了,就算做出了闪避的动作,也没能逃过剑光的轰击,腰腹之中霎时被洞穿出了一个大洞,可旋即他身上黑影一闪,又恢复了原状,可这也免不了出现了一瞬间的停顿。 雅秋女神一拳轰砸在他的脸颊上,只是第二拳还未落上去,他已是偏头让过,可随即猛地一震,因为第二道剑光又从身上洞穿而过。 轰的一声,他被雅秋女神狠狠一拳从半空中砸落下来。 雅秋女神一声叱喝,从天空中之中跟着落下,并且对着他一气轰击上去了数百拳,连地台都是震动不已,两只手忽然从下方探出,并牢牢扣住了她的双拳,并将她从上方甩了出去,但转瞬而来的如雷剑光将他震飞了出去,一路将坚硬的地面犁出了一道满是布满碎石砾的浅沟。 他不及起身,双手抱头护持自身,体表的灵性光芒急骤膨胀起来,接连抵挡到了数十道剑光的劈斩,是每承受一道剑光,他身上的光芒就黯弱一分,到了后面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覆盖在上面。 轰的一声,一道剑光直接轰破了这最后一层屏障,强大的力量也是冲击的他踉踉跄跄的向后退去,这时他耳边听到了一个声音: “敕封!” 朱阙顿时感觉到,自身的力量忽然消失不见了,无论是灵性还是身体本身所具备的力量,都是不见了,他不由得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可是还未等到双膝落地,一把长矛骤然飞来,从他后背穿入,再从前胸透出,并轰然穿入地下,将他整个人牢牢串在了那里。 雅秋女神在后面冷声道:“你们没有下跪的资格。” 张御缓步走到了朱阙的面前,他伸出手,起拇指食指在其额头之上一捉,道了一声“敕夺”,朱阙身躯猛然颤动了一下,随后两指间像是捻住了什么,再往外一提,好似有一层隐隐约约的衣袍从他的身上被扯了出来,再是嗤的一声脱离了其人的身躯。 那隐约显现衣袍在暴露在外面后,顿往一处收拢,霎时在张御掌中化成一枚晶莹透亮,双面璧合的璀璨晶石。 朱阙勉强抬起头,似想说些什么,可是下一刻,脑袋轰的一声炸开,却是被走过来的雅秋女神恨恨一拳打爆,似是不想给他说上一句话的机会。 张御看了一眼雅秋女神,没有多说什么,将神袍放入了衣兜中,随后转过身,身形之外光华一闪,已是出现在了大厅上方。 站在这里的邓明青和姚弘义二人此刻都是僵立不动,张御从两人身边走过,并没有去多看他们一眼,这两个人只是普通人,没了超凡力量的护持,他们什么都不是,过后留给都护府审决好了。 大厅下方,银先生感觉到外面忽然没有了动静,意识到战斗已经结束了,他看了一眼那个远古神明的脑颅,那上面幽兰色的光芒仍是闪烁不停,丝毫没有消退下去的迹象。 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的两只眼睛忽然闪出了光芒,面具咔嚓一声碎裂,整个人如失去支撑般倒下,浑身的灵性化作了银色的光芒涌了出来,就往那根金属棒上一撞! …… …… 第两百一十章 决战 银先生舍弃了身躯,直接以自身灵性去撞击“阳枢”,这是想把自己最的意识灌输入内。 当然,这么做他即便成功自己肯定也是活不下来的,可是他本身没有对死畏惧的概念,只有完成自身任务的执念存在,他自身的一切意识都是为此服用的。所以在判断出唯有走此一步才有可能不致崩坏,便就果断做出了选择。 银色的灵性光芒这一冲击上去,那根金属棒也是霎时亮了起来,随即那远古神明的脑颅之内,幽蓝的光芒也是急骤跳动闪烁起来。 平台上方,雅秋女神一步走到邓明青的身边,一把拽住他的领口,道:“启仪玉呢?你把启仪玉放在哪里了?” 启仪玉是控制所有神尉军的关键,有了这块玉,不但可以设法引动神尉军每一件神袍的力量,甚至还可以让神袍主动从神尉军的身躯里脱离。 这东西也是用来控制神尉军的最后一道枷锁,只是这东西很少有人知晓,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后来落在了邓明青手里,这个人才得以成为了神尉军的尉主。 而只要拿到了这块玉,所有的神尉军就都不再是威胁了。尽管在上层被一扫而空的情形下,现在神尉军已经翻不起浪花了,可是有这东西,还是能减少更多麻烦和伤亡的。 邓明青冷笑几声,并不回答。 雅秋女神对着他的脸举起拳头,可是并没有落下去,而是一拽其人,往玄府方向飞去。 张御此刻已是走到了治署环形大厅之内,他一眼便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银先生,还有那个巨大的脑颅,以及上面插着的那一根金属棒。 他之前已是从窦昌那里知晓了这根金属棒的来历,知道这是用来引导并控制安神的东西,方才那拍击烽火台的大手应该就是靠这两件东西引动的。 他行至近前,一伸手,就抓住了金属棒,朱色手套很好的隔绝了意识的传递,稍稍一用力,就后将此物从那脑颅上拔了下来。 再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银先生,又望了望脑颅中急骤闪烁光芒,推断这一位应该又往里传递进去了什么意念,试图再次引动安神。 只是要想阻止的话,除非能再次往里送渡意识,但这显然是无比困难的。 且就算现在破坏了这脑颅也没有用处,因为这只是一个沟通引导的东西,就算毁了也不会损及那个安神分毫,反还给其减轻了几分束缚。 这个时候,他忽然感觉到脚下隐隐震动了起来,身影一闪,已于一瞬间遁飞出去,来到了高空之上。 瑞光城中,建筑开始一幢幢的倾毁倒塌,特别是城中心的位置,更是没有矗立着的完整建筑了。 所幸大部分的居民在方才感觉到地震之时已经跑到了外面的空地之上,并有玄府出来的玄修趁着土著蛮兵和神尉军混乱的功夫掩护着他们向港口撤去,倒是并没有多少人受到伤害。 而从高空俯瞰,可以看到这里有一张人脸轮廓从大地之上浮现出来,并慢慢向上抬升,泥沙石快从上面不断剥落滑下,而后一个巨大的头颅自里面钻了出来。 可以看到,祂的脸上只有眼睛存在,口鼻和耳窍似是被什么东西抹去了。 而在头部到了地表上后,祂的开始努力将自己的身躯地底之下拔出,先是颈脖,而后是肩膀,再是双手,只是在上升到胸膛之后,祂似是被什么东西限制住了,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往外去了。 祂不由仰起脸,似是在发出无声的嘶吼,随即那巨大的双臂扬起,开始疯狂破坏周围所能看到一切,而每一拳下去必定是大地震颤。 与此同时,海上的风浪开始变得越来越大,还有一股更为惊人的力量在地底深处酝酿着。 张御这时看到那巨人一拳往台地方向落来,心意一动,心光汇如圆罩,远远扩张出去,将那巨拳在半途之上阻拦了下来,不等巨人的另一只拳头击至,他身躯化光一遁,已是来到了对方头顶之上,五指一攥,拳面之上风雷之声一震,就轰地一拳砸落下来。 巨人身躯不由得晃动了一下,原本的打击动作也是戛然而止,然而也仅此而已,祂看去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双手往上一举,就朝着他抓了过来。 张御纵光一遁,离开此处,并围着这个巨人飞绕起来,并在这个巨人挥舞的手臂之中不断游走,时不时又斩出一剑,吸引着其人的注意力。 方才那一拳下来,他已是试出这个异神身躯的坚韧程度很高,好在其此刻被固定在原处无法挪动,同时又似乎没有什么神智,只是一个残存着本能的躯壳。 可他看得出来,这只是短暂情况下是如此,这异神的身躯看起来在渐渐向外抬升,看来剩下的最后一个镇元点未必能束缚得了其人多少时间,要是等到这东西摆脱了束缚,那恐怕不止能重新获得自由,连自身的意识都有可能会恢复过来,那就是大麻烦了。 安神在力量完全释放之后实力究竟如何他不知道,可是从记载上看,远古神明的出现,往往是伴随着火山海啸、地震飓风等天灾一起到来的,甚至伊地神众的灭亡就隐隐有着这些东西的影子。 所以他必须抓紧时间,争取在其挣脱出来之前将之击倒。 可需要如何做? 他思索了一下,到达了三章之后,他只是学习了一个言印。 这个章印他觉得大有潜力可挖,也给了他不少助力,只是到手的时间过短,他还没能深研出更多的手段。只凭之前所得,还不足以撼动眼前这个巨人,那么攻击就只能着落在蝉鸣剑上了。, 不过光靠这个许还不够。 他心思一转,唤出了大道玄章。 在第三章书的神异化完成后,他可以再度提升自身的根基了, 只是这一次,当许多神元往六正印及心光之中投入进去后,他却发现提升已然变得很是微小,远不及第一、第二章书时感觉那般明显了。 显然随着他自身的提升,需要用到的神元也是变得更多了。 可他自身层次毕竟已是摆在了这里,哪怕只是些微的提升,具体运用到实战中,所能发挥的威能并不是增加一点半点那么简单。 他想了想,就将剩下的大半神元都是往大道玄章中渡入进去。 启山之中,许英随着负责看守洞府的权姓道人来到了原本戚毖闭关的挑台上,后者指着下方空荡荡的崖坑,道:“声音就是从这里面发出的,我只知道老师说过这是一个镇元点,但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许英此时也能感觉到下方有声音在隆隆作响,分外令人心神惊颤,他有些无奈道:“可我也不知这下面是什么。” 这时一个声音传来道:“那是限制和控制安神的地方。” 许英一回头,见到项淳立在那里,不由惊喜激动道:“师兄?你回来了?”他疾步迎上前去,紧跟着说道:“我方才看到有灵光自北遁来,灿烂煊赫,是不是天夏本土的玄修到了?” 项淳略作沉吟,摇头道:“我觉得并不是,那位而很可能是我们认识的一位熟人。” 许英诧异道:“熟人?谁?” 项淳道:“到时候就知道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望向那个崖坑方向,神情凝重道:“我们需加固用心光加固这里,许师弟,你去把修出心光的弟子都叫进来,我们有事要做了。” 张御在收起玄章之后,感受了一下自身的增长的心力后,并试着一剑斩出,剑光一闪,就直接对着安神的面颊而去。 这个异神却是把手一抬,将脸偏过,把剑光挡在了外面。 张御眸光微动,之前任凭他怎么攻击这个异神,后者都没有任何守御的动作,而现在居然起手遮挡了,显然他的攻击已然能够对其造成威胁。 只是这样还不够。 他必须找到一个能够一击破敌的机会。 就如同在神庙之地斩杀林楚那样。 他心念一转,遁行到高空之上,把剑横抬在面前,心力就往蝉鸣剑中灌注进去。 可是这等时候,他却发现安神忽然把手抬起,遮护住在了自己上方,显然也是察觉到了什么。 张御把剑放下,心念一转,待准备另行寻觅机会。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有所觉,转目看去,便见一道赤色光华和一蓬黑火自远天破空而来,而后一左一右分别轰击在了安神的身躯之上,并接连爆发出两声震天巨响,震动的这个巨人摇摆晃动不已。 那两道光芒在安神身周围转了一圈,倏尔一分,各去天中。 张御微微抬目,便见桃定符与英颛二人一南一北分立在天空之上,一红一黑两道火芒闪烁不定,与他所处高度正好齐平。 而三人所站的位置,此时恰好形成了一个三角。 桃定符伸手一拿,飞剑化一道赤光,倏尔飞至掌中,他笑了笑,说了一句“旧言”,“师弟,我们来的还不算晚吧?” 英颛没有说话,看了一眼烽火台,又凝望着那个巨人,身上的黑火的滚荡变得剧烈了几分。 张御看了看两人,把蝉鸣剑往旁侧一指,衣袍荡动了一下,目光落去那安神处,口中道:“刚刚好。” …… …… 第两百一十一章 决胜 张御现在只需一个蓄势出手的机会,若单独由自己来做,这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需要再慢慢找寻机会,可要是有人在旁边牵制,那就相对简单了。 他退远些许,将手中的蝉鸣剑再度抬起,心力往里灌注,只是片刻间,这把剑就嗡嗡颤鸣起来,上面有光芒逸电闪烁起来。 桃定符和英颛两人见到这一幕,根本无需言语交流,只看他心光的涌动方向,便就明白了这里面的用意。 于是两人当即往下一坠,到了安神近处,就各起手段往其身上轰落而来,两人的攻击俱是势大力沉,而且大部分时候都是朝其面部招呼。 这并不是为了对其造成什么伤害,而且从方才攻击就可以看出这也很难做到,所以现在只是干扰判断,并且撼动其身躯,以为张御出手创造机会。 张御在经过一段时间的酝酿之后,手中的剑已然化作纯粹了光芒,而剑身周围的三尺空间之内,仿佛形成了一个空洞,仿佛一切光、气、声等诸位都是消失不见了,而在更为外围,光线变成了细密的刺芒,像是每时每刻都有难以计数细雨与水面产生着激撞。 而他抓住剑柄的手,连带着他近处的一部分身躯,都好似一起消失无踪了,长空之中,似只有那一抹凝光。 大气之中忽然多了出来一种深重的压抑感,英颛和桃定符也是一样感觉到了,明白这是他出手在即,他们也是同样加快了出力。 安神这时忽然又一次抬手挡在了自己的头颅上方,这是祂再度感受到了威胁,故是本能选择遮护。 不过桃定符和英颛两人的攻势尽管无法攻破他的体躯,但在巧妙的运力方式下,却是不难将他庞大的身形及肢体撼动几分,这就迫得其不由自主露出一些遮掩不住的空隙来。 张御在把心力灌注到极限后,那蝉鸣剑忽化流光,蓦然脱手飞去,这一次,他没有刻意驱用,也不是任意放纵,而完全是这把剑器在气息蓄满了到了极点,进无可进之后的爆发。 这把剑器自行寻着那冥冥中一点感应飞去,只是一闪之前,就从安神的指缝之中穿过,并从其额头之上一下没入了进去。 安神头颅往后轻微的一仰,双眉之中出现了一个道浅浅的几乎无法看到的竖痕,但是这个痕迹只是出现了短短的片刻,就又缓缓收拢起来,可是其凝定在了那里一动不动。 这一刻,桃定符和英颛似是感受到了什么,都是不约而同停下了手,场中一下变得安静了下来。 张御飘在半空之中,双目紧紧凝视着安神,好似这一剑并没有因此而结束。 心剑,而是为了斩杀那一缕意识 过了很长一会儿,安神的双目之中忽然爆出一阵光芒,脑袋猛地向上抬仰,其上出现一道道蛛网般的光痕,并且越来越密,越来越亮,待得整片光芒几乎将他头颅几乎淹没时,轰地一声,一道剑光倏尔遁破阻障,射入长空之中! 这道剑光在天穹之上一个盘旋,就又一闪,眨眼间回到了张御身前,他伸手上去一拿,另一手上去一抚,口中道:“不负此身修行,还得万里清平!” 随他话语落下,安神的巨大的身躯似乎失去了支撑,缓缓往前倾倒,最后轰隆一声,重重摔倒在了大地之上。 桃定符看着这一幕,过了一会儿后,忽然笑了一笑,将剑一抛,任由其回到自己背后剑鞘之中。 英颛看着下方,凝注着下方安神那庞大的躯体,忽然说了一句,道:“祂还没死。” 张御道:“是的。”他抬首望向天空之上正剧烈涌动的云潮,道:“还没有结束。” 钧岛,此是腾海之上距离瑞光城最远也是最大的一处岛屿,此处与之前张御发现的神像之岛相仿佛,看去似是一处高起于海面的大台地,大约有五万余天夏人居于此处。 夏士之中的况公就长居在此。 此时这位老者却是站在海岛一处高塔之下,迎着扑面而来的海风,任由头巾和袍带被卷扬起来,眼睛眯着,似在看着什么。 而一个玄府道人正站在高塔之上眺望远空,其人双目更在闪烁不止,过了一会儿,他忽然从高处纵下,并急步走了过来。 况公问道:“胡玄修,怎么回事?” 胡玄修面上带着惊悸之色,道:“海啸,是海啸,非常大,几是连天接海,正在往钧岛这里过来。” 况公追问道:“还有多久之后到这里?” 胡玄修盘算了一下,抬头道:“至多还有半个时辰。” 况公神色一凛,立刻关照身边的随从,道:“快,快去通传令君一声,还有,让所有人都躲到白船里去!” 白船每一艘都可容纳数千人,这种船形如大鲸,可以沉入海下,更可承受海啸冰山的撞击。 这种船一开始当年渡来东廷携带在大舟上的,此物平日可用桥梁与岛屿勾连,与岛外陆地一般供人停留居处,关键时刻便能用来躲避各种危机。 所以后来几十年中,又陆陆续续运来了一批。 如今每一个居住有天夏人的岛上都布置有这种船只,在钧岛之上就有二十二艘之多,足可容纳下岛上所有人。 但是况公的神情依旧不轻松,这仅能保全一时,因为他们并没有足够的食水来维持所有人生存。现在只能期望天夏祖先庇佑,助他们挺过这一劫难了。 此时此刻,不止是钧岛这里看到的海啸,腾海之上的多处无人海岛之上的火山动荡了起来,滚滚烟尘被冲到天穹上方。 瑞光城中,张御能感觉到,这里地震并没有因为安神倒下而消失,而是越来越剧烈了。 这是因为安神在从禁束之中出来,因为意识混乱,自身所具备的庞大灵性在出来后便失去了制束,远远的发散了出去,且这并不会因为其被击倒而消失。 若是放任不管,那么等到这些灵性宣泄完毕后,留下的将是一片残破的都护府,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在这场变故中丧生,所以现在要做的,就是设法将之收束起来。 他对着桃定符交代了一声,就一转身,化光一遁,倏忽间来至治署大厅之中,站到了那个巨大的脑颅之前,可以看到,原本里间幽蓝色的光芒已是变得极为微弱,几乎是不动了。 安神还没有真正死亡,只是被他斩杀了那个占据其身躯的主要意识,并且自身也遭受到了重创,所以此刻又还为一片虚无,陷入了以往的沉睡之中。 现在,他要设法重新导引其意识,主动将那灵性力量收拢回来,就能消弭这一场即将到来的灾难。 只是困难的是,要想灌入做到这种事,并不是灌入一个意识那么简单,而是需要持续施为。 这就有可能和安神较劲了。 不过这个时候,此间只有他的修为最高,所以也只有他来做这件事了。 他伸手入袖,将两枚“阳枢”拿了出来,分别往那脑颅上一插,而后摘下了手套, 深深吸了一口气,凝定心神,片刻之后,他双目一睁,起双手上去一拿,手掌猛然抓住了那两枚“阳枢”。 轰! 就在那意识交融的那一刹那,有许许多多支离破碎的画面如海潮一样冲涌进他的脑海之中,似要将他的意识淹没,可他谨守心神,如海中礁石一般挺立在那里,牢牢维持那一点灵光不灭。 在挺过了海潮的冲击之后,他看到的是一片扭曲而混乱的意识,仿佛来到了一个狂躁疯狂之人的梦境之中,周围布满了仿佛能将他撕碎的风暴,不过这个意识现在千疮百孔,故他小心避开那些凶狂的乱潮,寻隙而入,并进入到了这些意识的最深处。 这里存在一个完全寂静的孤岛,到了这里,他就把自己的意识缓缓沉入进去,并开始缓慢的引导。 与此同时,那游散在天地之中的庞大灵性力量也是开始被有序收束了起来,不再是如之前一般狂乱了,仿佛一张起皱的纸被重新抚平,那些被引导出来的力量在此安抚之下又逐渐沉寂了下去。 钧岛之上,滔天海啸在距离海岛还有上百里的时候忽然崩塌,而后化为一场倾盆大雨倾泻在大海之上,那余波也似被一股无形力量按下,并没有一气发泄出来,而是一点一滴向外释放着。 各岛之上火山之上的烟尘在喷涌了一会儿,又重新陷入了寂静,只是仍有些微的震荡时不时掀动着周围的海波。 许久之后,蝉鸣剑忽的放出了一声悦耳的轻鸣,张御一下清醒过来,他当机立断松开了手,并往后退后了几步。 此时他伸手揉了揉眉心。 方才在与那安神的意识接触时,他看到了许多东西,一些还清晰留存着,可有一些现在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很清楚,这应该自己主动排斥的,因为有些东西很可能已是超出了他自身的承受范围,并不是现在就能轻松接受的。 不过在记得的那些东西里面,有一些对他来说其实也非常有用,这也算是一个意外收获了。 只是这种的收获风险太高,他实在不想再来一次了。 此刻他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就算是他,在经过了一场意识层面上的交锋和运使之后,心神也是感受了一阵疲累,原本外扩的灵性也是退缩到了身躯之内。 他抬头看向大厅敞开的顶部,上方是万里无云的天空,那明净澄澈的蓝天好似经过了一场洗刷,让人心神一阵通透,不由生出一种安舒宁静之感。 他转头一观大厅之中的水漏,发现距离自己进入这里,竟已是过去整整三天了。 他伸出双手,把自己遮帽摘下,就往外走去。 他独自一人沿着厅廊行走着,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上回荡着,任由心神懒洋洋的沉在那里,尽可能的享受大战后的放松。 他一直来到了治署前厅,见大门紧闭,便伸手上去一推。 随着两扇大门隆隆向外开启,光芒一下从外面投照进来,然而他在迈步走出去的时候,却是意外发现,治署的广场之上此刻已是站满了人,似是在那里等着他。 他目光望过去,这些人中有治署的事务官吏,也有泰阳学宫的师教,还有玄府的玄修,更多的则是瑞光城中的普通民众。 这些人中,有他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但所有人都有一个身份。 天夏人! 而当看见他从自治署之中走出来时,广场上的所有人却是一同抬起手来,双手一抱,左覆右上,身躯向前一倾,深深对他一揖。 此时并无喧闹之声,可千百人同施一礼,却是显得异常庄重。 张御微微抬头,看了所有人一眼,稍稍吸了口气,双臂抬起,背脊挺直,把大袖一展,而后双掌一合,同样还去一礼! …… …… 第两百一十二章 正清 张御把手放下之后,就见大都督杨珏、迟学监、项淳、还有被杨璎搀扶着姚先生一同自人群中出来,并向他这里走了过来。 他把衣袖一荡,迈步迎了上去。 双方在广场中间站住,几人都是看着张御,胸中都是怀着激荡不已的心绪,虽是过去了几天,可他们仍是忘不了这位破空裂云,携光虹飞遁而来的一幕。 这一次危机丝毫不亚于六十年前那一战,若不是眼前这一位,瑞光城必然会被沦为异神治下的国度,天夏在此建立百年的都护府无疑会就此崩塌,他们所有人都可能被异神所奴役。 杨珏仰着头,以激动和崇慕的目光看着他,道:“张先生,你这次持危扶颠,斩杀异神,免我东廷都护府覆亡,我代都护府上下生民谢你一声。”说着,他再是一揖。 张御看着他道:“御身为玄修,又为天夏之士,这也是本该为之事,况且这也非是我一人之功,大都督不该只谢我一人。” 杨珏小脸认真道:“是,先生,我记下了。” 张御这时问道:“不知这几日城内情形如何了?“ 迟学监道:“城中纷乱已平,我已是发书出去,出外学子的师教这几日正在陆续归来。” 张御又问:“神尉军呢?” 项淳沉声道:“张师弟放心,玄府已是问了出来了启仪玉的下落,现在所有的神尉军都被解脱了神袍,俱在玄府的制束之下了。” 张御也是第一次听说启仪玉,问了两句之后,才是明白这东西的用处,不过神尉军一灭,作为掌握大部超常力量的玄府无疑将会重归于礼制上游。 但在有可能与本土重新取得联系的前提下,这反而是一件好事,至少不用等到来自更上层的力量到来后在伸手干预了。 项淳是个有城府的人,他对于张御的实力的变化没有去多问一句,在交代了几句话后,就拿出来一个用布帛包裹的东西,道:“邓明青莫名毙命,他至死都没有说为什么要颠覆都护府,不过我们在他居处找到了这个,无人认识上面文字,张师弟是博学之人,不知能否看出来历?” 张御接了过来,将布掀开,发现这是一个牌位,上面几个字是用天夏上古道文书写的,他因为曾经在旧修门下修行,倒是认识一些,仔细辨了一辨,这上面是“正清宏正祖师之位”这几个字。 这时一声惊咦在耳边响起,随即百年听得那声音道:“师弟,稍候方便,你把这东西拿我看一下。” 张御神情不变,对项淳道:“项师兄,这东西便先放我这处吧,我若寻到线索再告知你。” 项淳点头道:“师弟拿去便是。” 虽然安神倒下了,可是恢复秩序之外,还有不少事情要做。 首先就需要重新把安神镇压下去,理顺气候,并把南北两个镇元点修复,还有南疆尚有天平之神作乱,需要加以剿灭。 除此之外,还要清算此次作乱之中倒向异神的那些人,这里面包括了治署的一些事务官吏及附从之人,还有神尉军及那些土著蛮兵。 最重要的是,就是需试着再次点燃天夏烽火。 不过,事情要一件件来了。 张御与众人分别之后,就转回到了自己位于泰阳学宫的居处, 李青禾自从纷乱平息之后,就一直带着妙丹君在外等候,这时见他的身影出现,惊喜道:“先生回来了。” 妙丹一下窜出,来到张御脚边并用力挨蹭着他,他伸出手,揉了妙丹君好一会儿,这才步入宅院中,洗漱一番后,就带着那牌位来到了天台之上。 桃定符此时已是出现在了这里。 张御能感觉,这位师兄似乎十分重视这东西,他将那牌位取出,递了过去,道:“师兄可是认得这一位前辈的尊号么?” 桃定符将这牌位郑重接了过来,他看了两眼,道:“没错了,的确是正清的牌位。” 张御道:“这是什么人?” 桃定符将牌位放下,露出了回忆之色,道:“这便要说到新法旧法之争了,我也只是听老师提及过几句,天夏当年到来此世之后,为了应付诸多变局,便全力扶持玄修这一脉,但也因此惹得不少真修对此不满。 有一位正清真人便是其中最为激进的一位,灭玄兴真之说便是其提出来的,不过这也是惹得上层不满,只是他师承不俗,这才暂以保全,后来其人失踪不见,不过我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其人信徒存在。” 张御问道:“邓明青是正清门下?” 桃定符道:“正清门下自有规矩,如果是弟子供奉,上面有会弟子敬奉等字样,这上面没有,说明邓明青并非其弟子,但彼此当是有些关联。” 他想了想,道:“师弟,这个东西你可否借我带走,我需去弄清楚一些事。” 张御道:“师兄拿去便是。” 桃定符一拱手,道:“那师弟,我先走一步。”言毕,随着一阵大风吹过,他整个人就飘去不见了。 张御衣袂被大风刮的飘荡不已,他转目看着安山方向,他自己这里也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事要做,比如前辈的衣冠要去接回来,神眠之地也要抽个时间设法处理了。 还有玄府那里也当将玄玉里面那些章印交托回去,不过这事不急,可等到诸方安定下来之后再去。 安山南段,某处平坦山峰之上,有一间精致草庐落在这里,明明山高云深之处,却是栽种有一株桃树,周围青草碧绿,春意盎然。 一个年轻道人正坐在此处,茶炉之中冒着如云烟气,案几之上摆着一盏清茶。 这时一道赤光从远天之中飞来,而后落在了山峰之上。 那年轻道人端坐不动,只道:“桃师弟,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桃定符走了过来,取出那个牌位,放在了案上,道:“师兄,这东西是你的么?” 那年轻道人撇了一眼,道:“这可不是我的东西。” 桃定符看着他道:“可这牌位难道不是用你这里的桃树制成么?” 那年轻道人点头道:“这倒是,不过也是他人来我这里求去的。” 桃定符问道:“这人是谁,又自何处来?” 年轻道人想了想,道:“那也是早年之事了,差不有六十多年了吧,那时浊潮未至,与本土尚还有所联系,有一个道名天鹄的道人来我这处造访,我念在都是真修一脉,所以招待了他一番,他后来问我求了一根桃木去制作师长牌位,我也就允了,想来便是这东西了。” 桃定符想了想,问道:“此后师兄与此人可有联系么?” 那年轻道人道:“这人后来倒也是来过几次,只是老说些什么真玄不容,覆灭玄府,辟立真修道场的鬼话,我也懒得理会他。” 桃定符又问:“那师兄可知此人去向么?” 年轻道人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道:“浊潮起后,我便再未见过他,或许早便回了天夏本土,或许仍还在此地。” 桃定符抬手一礼,道:“多谢师兄了。” 年轻道人看了看他,道:“怎么,你这就要走?我这有好茶,既然来了,何不留下饮几杯?” 桃定符道:“不了。” 他转过身,正要离开此处的时候,却听后面那道人声音传来道:“师弟,我见几日前那天夏烽火点燃了,浊潮也将退尽,或许我们下次再见的时候,就是在天夏本土了。” 他若有所觉,回头看去,见此间山风激荡,面前只剩下了一个空空如也的山头,不管是那年轻道人还是那桃树草庐,俱已是不见踪影了。 他在此站有片刻,就纵身一遁,化赤虹飞去了。 翌日,天光朦胧,还未大亮的时候,张御就被请到了望夏台中。 项淳、姚先生,柳奉全、迟学监、还有杨珏、杨璎姐弟等都护府上层也都是早早来到了此地,准备试着再一次点燃天夏烽火。 所有人俱是表情严肃,他们不知道在经过安神破坏之后,烽火台能否再度启用。 杨珏在众人注视之上走到石台之上,他将手掌划破,按在了那玉板手印之中,并于心中呼唤天夏,片刻后,他整个人就被一片光芒所笼罩。 过去一会儿,四壁之上有道道光圈往上移动,而后顶上琉璃板的中间位置有光芒闪烁起来,并有一个光球由小至大出现在那里。 众人神情无不是振奋起来,这等情况,证明烽火台还能点燃。 杨珏这时松开了手,不过他这一次却没有晕倒,只是有些眩晕迹象,杨璎早有准备,在后面将他一把托住了。 众人等了片刻后,就望夏台中走了出来,回头再望,却是神色一怔,这一次烽火台虽光亮犹在,可那光柱却仅在云中徘徊,似乎再无那冲霄之势,而且比之前显得微弱了许多。 姚先生不由流露出了担忧之色,道:“这光亮弱去了不少,也不知天夏本土是否能够看到。” 这烽火台当年是天夏本土遣人过来修筑的,都护府中早前有一位匠师还明白这里面的关窍,可其过世之后,便就无人懂得了。 场中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杨璎这时忽然露出了倾听之色。 柳奉全看了看她,心中一动,道:“杨卫尉,是不是雅秋女神是什么办法?” 杨璎道:“是啊,雅秋说,若是烽火台烽火无法指向云霄深处,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杨璎向外一指远端,道:“那里。” 众人顺着她手指方向看过去,看到了一座高耸峻拔,孤独屹立在天穹之下的雪峰。 姚先生意外道:“神女峰?” 杨璎嗯嗯点头,高兴说道:“雅秋说,天夏前人早就想到烽火台可能会出问题,所以做了一个备案,只要把原来烽火台的转盘转动,对准位于安山上的乞格里斯峰照去,就能让整个山峰成为一座新的烽火台。” 张御不觉点头,当时他站在乞格里斯峰上看向瑞光城时,就感觉到城中的光芒分外耀眼,两者间有一种遥遥呼应之感,当初他心里就有某种猜测,现在却是解了这个解惑。 他抬首望向那座孤拔高峰,道:“那便试一试吧。” …… …… 第两百一十三章 重燃 张御通过望夏台内壁之中的环形阶梯,一步一步往烽火台的顶层走去。 他也是昨天回来后才知道,烽火台表面之上有一层护持,此前朱阙等人因为攻不破这里的守御,这才提前唤出了安神。 不过当他来到这里,手掌放在墙壁之上的时候,却并没有感受到任何排斥之力。 不止是他,此前柳奉全带着昏迷的大都督杨珏躲入这里密室的时候,也同样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他想到杨珏之前按上那玉板曾进行了精神上沟通,或许就是那时候定义了敌我,恐怕唯有其认定是友方的人才能在这里随意走动。 没过多久,他走到了烽火台的顶层。 这里的视野非常开阔,几乎可将瑞光城所有的景物都是收揽眼底,但是现在看到的,只是半个残破的城市。 他往烽火台中间位置看有一眼,那里立有一个高大精美的圆盘形机筑物,整体微微倾斜着,内中由数十个大小不一的金属球体组成,表面泛着动着细密微小的的纹路,彼此之间是衔接紧密的咬齿,上面有着一条条泛着亮银色的金属箍边,看去与那“阳枢”上所用的金属有些类似。 他目光落在了当中一个转盘上,走上去拿住边沿,稍稍拨动了一下,随着金属摩擦之声响起,几个球体艰涩的转动了起来,而顶上光柱也随之缓缓偏移了几分。 只他此时却是想着,烽火台上为什么要放置这种用于转向的东西呢? 是每一个烽火台都是如此修筑的,还是仅仅因为东廷都护府有神女峰的存在才做了这种布置? 他思及烽火台中所蕴藏着的庞大能量,微微点头,或许这烽火台也不仅仅是用于点燃烽火那么简单。 虽然脑海中在转动着念头,可他手中动作却是不慢,在转盘一格格的转动之中,那光柱很快倾斜倒下,并在他的细微调整中往乞格里斯峰上缓缓挪移过去。 当那一束光芒照到这座孤立在那里峰上的时候,整个山体忽然变得通透明亮了起来,它好像于瞬息之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炬,并在刹那间向外放出了无尽的光和热,一道此前更为明亮的光柱射入天宇之中! 烽火,再一次点燃了。 此刻站在望夏台下方的众人看着女神峰,不由都是露出了激动之色,而都护府四周的守卫也是情不自禁发出欢呼之声。 张御走前两步,望向远空,女神峰上的光不仅仅是向上升腾,同时也有一部分向外喷涌着,将整个天穹晕染上了一层夺目的金色。 贯穿南北的安山山脉,同样也是映照在这层光芒之中,而安山以西的都护府地陆,此刻如同是一片传说中的黄金之地。 他想了想,便自衣兜之中取出画册和彩笔,在望夏台上将这一幕异常壮美的场景用笔勾勒了下来。 许久之后,他收好东西,便自望夏台顶下走了下来,却发现大都督杨珏站在那里,似正在等他,便道:“大都督,可是有什么事么?” 杨珏道:“张先生,我能拜你做老师么?” 张御看了看他,道:“大都督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么?” 杨珏垂下脑袋,道:“我其实不想做什么大都督。” 这些天来他一直在递交上来的文书上签印,这与他以前做的事并没什么分别。 他这个大都督只是名义上的,通常什么事都做不了主,只是一个负责最后一步盖章的人。 其实要不是前任大都督杨宣的交待,还有杨氏长辈的要求,他一点也不想坐在这个位置上,他只想和那些同龄人一起去进学。 张御看明白了他的心思,他示意了一下远处的乞格里斯峰,道:“大都督,再等些时日吧,到时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杨珏很聪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睛亮了起来,高兴一揖,道:“是,先生。” 张御与杨珏别过之后,又与望夏台之外的人打了声招呼,便就步出了都督府。 现在烽火台点燃,他是该往北方一行,将那些前辈的衣冠拿回来了,于是他一抬头,霎时身化虹芒,遁去天穹之中,大气爆裂声起时,光芒已是先一步往安山方向遁去。 安山某处段山原之中,莫队率正在这里跋涉着,早在两天前她已是走出了密林。 不过在此之后未多久。她便发现神袍从自己身躯之上自动脱离了,并且怎么也无法再为自己所用了。 而她也从原本粗壮的体型又变回了寻常年轻女子的模样。 为了减轻负担,她也不得不忍痛将那沉重的覆面铠甲和随身的斧头甩下。 好在她还有两个被控制神智的图瓦半神在保护,这才有惊无险的走到了安山之上。 可是凡人身躯显然不适应长时期待在这种山原之中,要不是她还有张御途中顺手给的几枚丹丸,早就支撑不住了。 在又走了很长一段路后,她不得不找了一块大石坐下来休息,可这个时候那两个图瓦半神和那个土著祭祀忽然跪了下来。 她顿时意识到了什么,站了起来,抬头看去,便见一个衣袍飘拂、浑身笼罩在光芒之中的人影立在那里。 惊喜道:“先生?” 她似想到了什么,将一直背在背后的衣冠拿到了前方,道:“先生,东西都在这里,一件都没少。” 张御点了点头,道:“莫队率,你做得不差,便随我回都护府吧。”他话音一落,莫队率便觉自己漂浮了起来,而后被一道光芒一裹,就跟着前方一道虹光往远空一路飞驰而去。 张御遁行半日之后,就又回到了都护府,放下莫队率后,对其交代了几句后,就让其自去了,他则将那些前人衣冠带回了居处。 他洗漱了一番,来到书房之内,见今日报纸已被摆在了案上,便拿起翻了翻。 上面多数篇幅都是对他的颂赞,他扫了一眼,就略了过去。 除去与相关他的内容后,这里最主要的消息,就是在玄府插手下,都护府南疆已是重新平定了下来,天平之神的寄躯已被斩杀。 不过他知道,这个神明有些特殊,在土著之中有着较为众多的信徒,就是都护府中暗中信奉他的人也有很多,所以并不见得会因此消亡。 可以想见,都护府之后麻烦恐怕还有不少。 翻阅过报纸后,他就回到了静室之内,调息打坐起来。 待得次日清晨,他方才出了定坐,自里走了出来。 可这个时候,他却是若有所觉,往某处看了一眼,来到了平台之上,见桃定符身背长剑,正背对着他站在这里,便道:“师兄此去,可是查出了些什么?” 桃定符转过身,道:“的确有了些收获。”接下来,他便将自己问到的东西简略说了一下。 张御思忖了一下,道:“若是照此说法,邓明青应该就是此人的棋子,其是想在颠覆玄府之后,再请那一位正清门下出来收拾局面,让都护府变作他们眼中的善地?” 桃定符点头道:“这是极有可能的。师弟你是知道的,我辈真修通常都会避免插手玄修之事,这实际是早年天夏定下的规矩,特别是一些激进之人,更是被要求立下誓言,若一地玄府存驻,则其与门人弟子需避道此间,不得擅入,这位正清门下应该是碍于誓言,无法亲自出手,所以才用了邓明青。” 张御道:“那这一位是否还在这片地陆之上?” 桃定符道:“这就很难言了。” 张御心中转了下念,启仪玉这东西,之前应该掌握在神尉军尉主岳庶手里的,到底是如何遗落的,现在已经无从知晓了。 但整件事若串联起来,邓明青很可能就是得了这位间接或直接的帮助,才拿到了这东西。 要是那位正清门下是在浊潮之前做的这件事,那么其人有一定可能已经不在这里了,而若是之后所为,那么或许还躲在暗中觊觎着都护府。 可只要其人还受到誓言束缚,只要玄府自己不出乱子,那就不至出现太大问题。 只是东廷玄府所需面对的不仅仅是这位,还有一个大敌复神会也是一样躲在暗处,这个组织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完全浮出水面。 不过复神会的应该实力不至于很强,不然之前试图建立神国时也不会去联合异神和神尉军了。 他认真思考了一下,看来是时候把正玉之中的章印交还玄府了。 …… …… 第两百一十四章 评述 张御在送走桃定符后,就自平台之上走了下来,却见严鱼明手中拿着什么东西正试着逗弄妙丹君,奈何妙丹君却不怎么理睬他,蹲在那里,只是尾巴有时候会甩动一下。 严鱼明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马上站起来,上来一礼,激动道:“老师。” 张御点了下头,看他几眼,道:“你修炼出心光了?” 严鱼明情绪高涨道:“是,就在老师出行后不久,弟子就寻到了心光之印了。” 张御道:“最近可有什么疑难?” 严鱼明想了想,迷茫道:“弟子有些不太清楚下来到底该走何路。” 张御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摇头道:“各人有各人的路,你不必因为是我的弟子,就强行效仿于我,你自己该如何走便如何走。” 严鱼明有些不好意思道:“就是怕别人说我不像是老师的学生。” 张御毫不客气指出道:“你这是心障,你需问清楚自己,你是为我修道,还是为自己修道?” 严鱼明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妙丹君。 应该是为我自己吧? 对。 一定是这样的! 他神色一阵坚定,道:“老师,我想我知道了。” 张御点了他一句,也就不多言了,修道还是看个人,而且与以往真修还有可能走火入魔不同,玄修之道因为每条路都是前人试出来的较为成功的方法,所以除非修炼者纵身投入大混沌中,不然是怎么也是练不坏的。 他道:“我正要去一趟玄府,你既来了,顺便把一些东西带上,和我一起去一回。” 严鱼明哦了一声,老老实实把李青禾端出来的一只上好竹箱背上,随后冲着妙丹君挥了挥手,又和李青禾打了声招呼,就跟随着张御走了出去。 都护府的南北镇元点尚未完全修复,不过之前安神的灵性被张御重新理顺了,如今瑞光城又恢复以往的宜人天气,走到路上,微风习习,草木葱绿,处处鸟语花香。 严鱼明这时一脸向往道:“老师,弟子什么时候才能像老师一样飞遁往来?” 张御道:“你资质也不算差,但你所修之路非是纯粹的身、意二印,若是你够努力,短则十年,长则二三十载,当就能飞遁天穹了。” 严鱼明苦着脸道:“还要十年这么久啊……”至于后面二三十年的说法,他主动忽略了。 张御道:“玄府之中还有许多修炼了几十年的前辈,因为所修正印路数不同而无法飞遁的,你就莫要贪求了。” 其实现在没有了浊潮,对灵性力量的扰动较少,天资好一些修士,只要走对了路,又有飞遁章印的话,要是只求一个遁空飞驰,那几年时间也够了。 但若非是此路之人,也只有观读到第二章后,再老老实实回头另寻正印修持了。 两人在路上边走边谈,因并不急于赶路,张御也是有意多指点这个学生几句,所以走得不快,待到日头高升的时候,方才步入了玄府之中。 张御将装有衣冠的竹箱凭空唤来身前,就让严鱼明自去,自己则往事务堂方向过来,待来至堂中,见除了项淳之外,还坐着一个面目俊朗,头发微白的道人。 项淳站起相迎,道:“张师弟来了。” 那个道人也是站了起来,对着张御一拱手,态度很是友善真诚,道:“张师弟,我名陈嵩。” 张御神情动了动,他是从蔡蕹那里听说过陈嵩这个名字的,传言中这位好像是被英颛所杀,而现在这位却好端端的在这里,看起来这里面另有内情,不过这里面的纠葛他没兴趣去知道,所以也并没有去多问。 他还了一礼之后,对着项淳道:“前次我受了师兄之托,去往那神眠之地寻找神尉军前任尉主的神袍,而今神袍已是寻到,还有一些……则是六十年前遗落在神眠之地的前人衣冠。” “什么?” 项淳和陈嵩两人的神情都是激动起来。 要知当年那一战,玄府上一代的前辈,包括玄首颜彰,可都是陷落神城里面了。 若是找回,不但足以告慰先人,也有可能找回失去的一些传承。 张御意念一转,那只竹箱就飘至摆案上。 项淳看着这只竹箱,看了看张御,道:“张师弟,那些前辈的衣冠……都在这里了么?” 张御道:“能寻到的,都在这里了,还有那些神尉军的神袍,也在此中了。” 这其中有些人应该是失陷在阿奇扎玛之外的,这就很难寻了,当然也不排除是战斗惨烈,没有任何东西留存下来。 项淳神情沉重点下头。 陈嵩这时转身过来,正容对张御一礼,道:“张师弟,我要谢你一声,这些前辈舍却性命都护府对抗大敌,身死之后却是一直流落异域,惭愧,我们这些后辈无能,无力将他们迎回,若非是你,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张御道:“我亦是玄府修士,这是理当为之事。”这时他抬起手,从衣袖之中取出一枚玄玉,摆在了案上。 陈嵩不解道:“玄玉?张师弟,你这是……” 张御道:“我在整理前人衣冠之时,发现了一枚玄玉,当是前任颜玄首之物,从此中得传了不少章印,当是玄府之前遗落,现如今,当是归还玄府了。” 项淳与陈嵩相互看了看,却是没有说话。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项淳才道:“张师弟,这枚玄玉,还是由你收着吧。” 张御看了看他,道:“项师兄这是何意?” 项淳语声感慨道:“张师弟,老实说,如今我虽被称为玄首,可这个位置坐得也是名不正,言不顺,而且我此前的确做了不少错事,也无颜在此位上坐下去,既然你这玄玉是上任颜玄首所传,那么,你当为玄首,而且现在玄府之中,也没有哪个人比你更适合坐上这个位置了。” 陈嵩也是赞同道:“不错,以张师弟你的功绩和修为,玄府之中无人不服,而且你又带回了诸位前辈衣冠,我想,便是颜玄首在此,想必也是会属意于你的。” 其实这几天他们也是有所猜测,看张御那日之表现很可能得到了玄府的传承,所以这个提议也不是突然做出的,而是早有一番商量了。 张御摇了摇头,坦然言道:“两位师兄,我无心在此多留。” 玄首之位一坐上去,就要镇守玄府二十载,而且要负责的事太多,这和他返回天夏本土进一步寻找修道之路的计划不符。 项淳诚恳道:“我们也知,张师弟你迟早是要去本土的,不过你放心,我们也不会强留你,以往玄首之位向来是由都护府指认的,到了戚师那里,只能算是自行推举,所以算不得是正经玄首,只能说是代玄首,张师弟任此职之后,若时机合适,则随时可以抽身离去,绝不会有人强留。” 张御一转念,若是这样,他坐不坐此位好像也没什么意义,为什么又非他做玄首呢?他看了看二人,道:“两位师兄是不是有什么事?” 项淳、陈嵩二人略有些尴尬。 项淳叹一声,道:“我们便与张师弟明说了吧,按照玄府的规矩,每一任玄首上位,哪怕是代玄首,也需对上一任玄首写一篇评述,并交予玄府修文保管,若是前任玄首故于任上,这评述将会是对其人一生之定名。” 陈嵩道:“我们是戚师亲传,不合去写这评述,而张师弟你功劳甚大,又能服众,也不是戚师亲传,若是能由你来写这篇评述,那最为合适不过了。” 张御明白两人的意思了,这其实就是定身后名。天夏人对一个人的身后名还是很看重的。 要是以往,项淳做了玄首也就做了,顺手也能把戚毖的身后之名也一起定下了,恐怕这其中还会不吝赞誉之词。 可是现在天夏本土的人或许即将到来,玄府并不是讲究师徒承继的,玄首也只是名义上的师长的。项淳等人作为戚毖的亲传弟子,写下的评鉴很可能会被玄廷认为不足取信,遇到较真的人很可能就会再重新核实,那问题就很大了。 而要是他为代玄首,并以此名义写下评述,那么就玄廷很可能就不会多此一举了。 项淳这时道:“张师弟,你可能不知,本土对各都护府玄府的玄修都是要录册议功的,你若是以代玄首之名录册议功,所获对待绝非寻常玄修可比,这却是更方便你在本土修持。” 张御眸光微动,若说之前他还需要考虑一番,项淳这句话却是说动了他,要是有利于修道,那么他暂接此位也是无妨,待写下评述之后,再让出去便是。 于是他一抬头,道:“此事我应下了,我可以暂为代玄首,但到本土之人到来那一天为止。” 项淳与陈嵩对视一眼,两人都是神情一松,两人都是抬手对他一礼,道:“好,那就拜托张师弟了。” 陈嵩这时略带几分恳求道:“戚师一生都在支撑玄府,有过亦有功,张师弟,还望你能笔下留情。” 张御微微点头。 这六十年来,戚毖可以说是犯了不少错处,可是其人以一个寻常玄修的身份一力挑起玄府的大梁,已经做出足够多的努力了。 虽其资才不足,可玄府当时也别无选择。 何况其人用一生去维护玄府及都护府,期间没有任何退缩,最后甚至还付出了自身生命,确实不宜再指责过多。 项淳这时道:“张师弟,玄首印信,还有历任玄首所藏诸般秘物,现都放在后方玄窟之中,我之前未动分毫,你若是方便,现下就可去取拿了。” …… …… 第两百一十五章 玄窟 张御在项淳陪同之下沿着正殿后的走廊,一直来到启山洞窟之前。 那权姓道人此刻正等在这里,其人好像从来未曾离开过,他见到二人,便执礼道:“张玄修,项师兄。”随后侧面退开一步,将洞窟入口让了出来。 项淳道:“张师弟,我便陪你到此了,我就不进去了。” 张御点了下头,就迈步走了洞窟之中,然后沿着通道一直来到玄首洞府之前,最后上前一推,石门便是缓缓敞开。 他把衣袍一正,就往里步入。 这座洞窟是此前历任玄首修炼的地方,他记得上一次自己来的时候,就是在这里此面见玄首戚毖,而这一次,这里已是变得空荡荡的。 他沿着缓坡上行,一直来到高崖之上站定,这里摆有一个蒲团和一张矮几,上面还有之前用过的笔墨纸砚,仿佛原主刚才还在这里。 他站在这里环顾一圈,就见两边石壁上各有一个石凹槽,槽痕大小与玄玉高度相符合。 他想了一想,就先往左边那个地方行去,将玄玉从袖中拿出,缓缓按了上去,少顷,便见这面墙壁无声无息向旁侧移开,眼前露出了一间密室。 他举步踏入密室内,发现这里地方不大,横竖也就是三四步的距离,正前方有一个壁龛,上面摆着一枚拳头大小玉印,在右手旁,则还有一套被金架撑起的衣冠袍服。 他看向那袍服,认得这是玄首衣冠,与当日他在颜彰身上见到的可谓一模一样。 不过看这一件,似是摆在这里从未被人穿戴过,而且看起来更为华丽,应该只是一件礼服。 他转过目光,来至那玉印之前,见旁处还有一本金页章册,拿起来一翻,见每一页上都是盖有一个印章,一共是盖了四页。 在主印正中都是留有一个空缺,那里盖着的却是个人私印。 看那上面的名姓,东廷都护府从第一任玄首到后面三任玄首,都是在这上面落印了,后面还用笔记述了具体的任时年月,从看笔迹上看,这些都是由后一任玄首来写明的。 从这上面可以见到,第一任玄首应该也是暂代,主要用这个身份帮助正副两位大都督稳住东廷局面。 在一年之后,这位就返回本土述职了。随后就是第二任玄首,这位算得上是东廷玄府的开创者,在二十年后也是离去了。 下来才是第三任玄首颜彰,颜彰之后就是戚毖了。 他想了想,自壁龛之中拿出一支朱笔,在戚毖的章印之上写下了任时,从大玄历三百一十三年到大玄历三百七十四年。 随后他放下笔,把戚毖落的那一页翻了过去,章册又露出了新的一页。 他伸手将玄首玉印拿起,另一手上去一搭,便稳稳盖在了章册之上,而后再取出自己的私印,落在了那中间空缺的位置之上。 此时金页之上微微一亮,就有一道光芒落去他携带在身的玄玉之中。 他若有所思,将玄玉拿出,意识入内一探,发现这一印图出现在了其中,不觉点头,如此玄首之印不在身上之时,倒也能凭证实自身身份了。 做完这件事后,他把金页章册和章印都是放归原位,若无意外,他不会再来动这两样东西了,唯有等到下一任玄首再来重新取用了。 在这里又转了一圈后,他见再没有什么东西了,就从这里走了出去,顺手拿下玄玉,那石壁便缓缓合拢,随后他又来到右侧的石壁之前,依旧以玄玉启门,与方才不同,这背后露出了一个向下的台阶。 他沿此走了下去,大约三十来级之后,就转入了一间宽敞石窟内,可见四周墙壁之上点着一盏盏长明灯,将整个石窟照得异常明亮。 在靠他右手那一边,摆放着一排书架,上面塞满了密密麻麻的玉册文卷。 他走至近前,抽拿了一份下来看了看,放了回去,又走了几步,再抽了一份看了下。 从年份和标签上来看,这应该是东廷玄府这一百年来,府中玄修最主要的修行记录的文档和道册。 他翻看了一下,除了六十年前那些前辈之外,这一代人中,包括项淳、陈嵩等人的记录也都是一样摆在这里,还有那已是转而修习浑章的英颛,之前在府中修行的记录也有留存。 若是掌握了这些东西,那府中玄修在他面前就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了。 不过他现在虽是玄首了,可也只是代而为之罢了,而这些东西属于玄修自身较为隐秘的部分,没有必要,他是不会去随意翻看的。 于是他又转身来到了石窟的另一边。 这里摆着的是一个方形格子的长木架,里面收录的是大量前人的修炼心得。 只他翻了翻,这里大部分都是六十年前的东西,在此之后,就没有任何新的文册摆上来过。 而在这里,他还意外发现了一卷卷的观想图。 在看下来后,他才知道这是给那些达到阐真之境的玄修观想所用,关于这些,那枚玄玉之中所藏的意识倒是未作任何说明。 不过这些东西是修士观读到第三章后才用得上的修行之法,在玄府之内是不作传授的,现在所摆的,也只是东廷玄府前四十年中自身的积累。 对此他不禁来了兴趣。 在踏入阐真之章后,他并不知道前路方向如何,本来他还以为需回到本土之后才可能知道,没想到在这里就能提前一窥端倪了。 他将一副摆在最靠外沿一侧,看去经常被翻动的观想图拿了下来一看,见这是一幅“旋龟图”,下方还有玄首戚毖的批注,不觉点了点头,忖道:“看来戚玄首曾观想过此图。” 将此放了回去,他又随手拿出一副观想图翻开,这是一幅玄异篇中的“狌狌”观想图,图形似人似猿,一眼看去,其似能顺着目光能跳入心神之中。 这一副图主修“意”、“眼”双印,辅修“身”、“口”二印,可以根据修炼程度的不同修炼者可以有所取舍。 这虽是一攻守兼具的观想图,不过修炼成功之后,进攻方面稍稍有所不足,反而若用来辅助他人斗战,却可称得上是是一个理想的帮手。 在翻看过程中,他通过那些前人的批注,也是逐渐对之后的修行有了一个概念。 玄修在第一道章和第二道章之时就是一个筑炼根基的过程,而在观读到三章之后,就需要将一切都是统合起来,由于这一层章法变化繁复,章印也是较多,不但很容易走错路,也易分散精力,所以需要寻到一个核心章法,从而进行一个有益归纳。 至此之后,所有的章印都是围绕着这个核心章法来打造的。 观想图就是其中最有效的方式之一,它能帮助修炼者整理归拢好自身的章印和章法,并尽可能得帮助他们不去走歪路。 只是观想图也并不是随随便便可以挑选的,除了一些特殊的观想图外,通常都需要和修炼者自身所修炼出的神异器官相契合。 而神异器官,又与修士之前修炼的正印有关,而正印之选,又在一开始就决定了,所以这是一脉相承的。 若把玄修一生的修炼道途拆开来看,那每一个阶段的修炼看似是相对独立的,可其实都是与之后修行息息相关的。 修士眼前所走的路,同样也决定了下一章书所将走得路。 张御在把这些观想图一卷不漏的翻下来后,发现里面没有一个是与自身的路数相契合的。 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他此时不禁思索起来,之前一他直认为,若是能与天夏取得联系,本土应该能找到自己所需要的东西。 可凡事就怕万一。 一个是六十年过去了,天夏那边是个什么情形也很难说;二来他的神异器官毕竟是灵空之印塑造出来的,而每一个以灵空之印塑造的神异器官都是独一无二的,所以未必见得一定有适合自己的观想图。 那么,假设在没有观想图的情形下,自己的修道之路又该怎么走呢? 他觉得需要抽个时间好好思考下这个问题。 他把这里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就从洞窟之中走了出来,随后又把权姓道人唤了进来,让其去把项淳、陈嵩二人请来。 等了没有多久,项、陈两人就来到了洞府中,他们见张御此刻已是坐在了玄首之位上,神情都是一肃,上来对他一礼,口中道:“见过玄首。” 张御在座上还有一礼,就请了两人坐下,道:“方才有些话未曾来得及与两位师兄言说,两位师兄想也是猜到了,在颜玄首所传章印之中,有通向第三章法的道路,我待拓印出来,交予几位师兄修行。” …… …… 第两百一十六章 玄议 听到张御如此说,座下项淳、陈嵩二人反应不一。 陈嵩并没有露出多少喜色,反而有些担忧,他对着主座之上一拱手,道:“玄首,恕我直言,这怕是有些不太妥当。” 张御并无不悦,点头道:“陈师兄认为什么地方不妥?” 陈嵩道:“按说我辈玄府中人,想要修炼第三章书,则必得玄廷同意不可,不过以往东廷与本土无从联系,为了应付大敌,自不必固守这一规矩,可是烽火如今既已点燃,若再修习,玄廷若是问责,必会对玄首不利,故我恳请玄首收回此命。” 项淳只是沉默不言。 张御道:“陈师兄所言也是有道理的,不过我将修炼之法交予几位师兄,主因是为避免再有洪河隘口那等事发生。 我东廷情势复杂,这片地陆之上的异神层出不穷,内陆深处更是至今还未探明,又有复神会在后面兴风作浪,我既为玄首,那就不得不为玄府做一些谋划。 且我查到,在此之外,还另有人在背后试图颠覆玄府,所以不得不有所提防。” 他看向项淳,道:“项师兄之前交予我的那面牌位,我已查出了一些端倪,邓明青背后之人,很可能站着一个意欲颠覆玄府的旧修。”他将正清门下之事对着两人简略说了一下。 项淳、陈嵩在得知此事后,都是大吃一惊,他们是真没有想到,这背后还有真修在插手。 张御道:“这位正清门下假设还在都护府,那么必不会放弃原来的谋划,但他受誓言束缚,只要我玄府自身不乱,那便无碍。 自然,我传下此印,只为防备万一,并非强要几位师兄观读,若是几位师兄欲回本土修持,那自是正路,我是不会阻拦的。” 陈嵩听到这里,感慨道:“原来是玄首一片苦心。”他想了想,拱手道:“玄首,我有一个办法,或可两全。” 张御道:“陈师兄,你请言。” 陈嵩站了出来,对着座上郑重一拱手,道:“玄首,我欲退出玄府。” 项淳神情一震,他看了看陈嵩,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张御心下一思,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问道:“陈师兄,你可是考虑清楚了么?” 陈嵩毫不迟疑的说道:“我考虑清楚了,我若不是玄府中人,那么修炼此法,自是就不受这些规矩阻碍了。 而且现在除了项师兄与玄首之外,府中没人知道我还活着,那些暗中图谋玄府的人更是不知道,如此不管事情如何发展,我都可以成为玄府最后一道屏障。” 项淳忍不住道:“陈师弟,你如此做,那是当真无有可能恢复身份了。” 陈嵩却是坚定道:“当年乔兄弟为了完成老师交托之事,可以潜伏在神尉军中二十载,甚至最后为此舍却性命,我又有何不可呢?” 张御点了点头,道:“陈师兄既有此心,那我也不便阻拦,不过此事却不用急在一时,陈师兄,或可待与本土恢复联络之后,视情势变化再下决定。” 陈嵩犹豫了一下,躬身一揖,道:“遵玄首言。” 张御待陈嵩坐回去后,又道:“现在再来说一说神尉军之事,都护府只有玄府一支力量,不足以维护都护府全部疆域,不知两位师兄是准备怎么处理的?” 项淳道:“回禀玄首,我与几位师弟商量了一下,我待把重归正轨,择选纯血天夏人披上神袍,这支力量平日可以交给都护府统御,但是启仪玉必须留在玄府之中,如此也可保证不出现之前的乱象。” 项淳说话之间,就从袖中拿出一只玉匣,而后往前一送,道:“启仪玉在此,请玄首查看。” 张御任由那东西飘至案上,他伸手打开,见里面是一块扁平美玉,四沿用金色边框箍住,看去像一面玉镜,上面还时不时有奇异光芒闪动着。 陈嵩这时道:“玄首,我对此还有些建言。”待张御看过来,他继续言道:“我以为只用纯血天夏人,那是矫枉过正了,其实只要是没有在瑞光城失陷时倒向异神那一边的,那都是可以信任的,因为他们已然证明了自己是真正的天夏子民。” 张御思索了一下,陈嵩的说法是有一定道理的。 不过这事以后或许可以慢慢调整,但在当前却不可行。因为神尉军之前的表现,东廷的民众都对神尉军是极度不信任的,而且这种不信任会进一步往深处蔓延,所以现在只能稍加严格一些了,唯有等到形象慢慢扭转回来后,才可以酌情考虑这件事。 他道:“神尉军之事便先按项师兄的提议做,至于陈师兄之言,可待局势平稳后再议。”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不过在眼前,我们还有一件事要去完成。” 项淳听他语气略显严肃,神情也是摆正了一些,道:“玄首,不知何事?” 张御看向二人,道:“这些天来,浊潮逐渐消退,再过几日,我当带领诸位去往神眠之地,将那座留在内陆深处的阿奇扎玛城毁去,令这些血阳余孽再无法从长眠之中醒来。” 神眠之地是必须要解决的,这也是为六十年前那一战彻底划上一个句号。 前人未尽之事,就由他们这一辈来完成好了。 项淳和陈嵩听了,都是神情一肃,都从座上站起,道:“遵玄首令。” 三人在这里将一些事机谈完后,张御就让项淳、陈嵩二人离去了。 其实作为玄首,他本还要有一个继任宣仪,不过现在事情太多,且他若是弄这个事情,恐怕都护府上下都会被惊动,再则,他也不知自己会在此位上坐多久,所以干脆免去了这个仪式,直接让项淳将此通传下去,并向都护府和学宫那里知会一声便算完成了。 不过他与戚毖不同,不喜欢留在沉闷的洞窟之中,戚毖可能认为这样才能保持神秘性,并且保护自己,他却不需要,所以直接回到了自己位于泰阳学宫的居处。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一直在借鉴前人的笔记,思索自己修行的道路。 至于玄府诸多事宜,他完全交给了项淳,这位主理玄府事务五十余年,具体情况比他清楚的多,他也不必去插手,只要大方向上把握好就没有问题。 就在这一天午后,李青禾来报道:“先生,有一位女客来拜访你,说是先生以前和她说过,有什么麻烦,可以来找先生。” 张御虽在屋内,但对外间变动却是一清二楚,也知来人是谁,道:“让她进来吧。” 少许片刻,一个身形高挑,留着短发,脸庞轮廓清晰,容貌姣好,看起来英气十足的女子走了进来,她对着张御躬身一揖,道:“张先生。” 张御点了下头,道:“莫队率,坐下说话吧。” 莫队率道一声是,在一旁小心坐下,不过就算坐在那里,她背脊也是挺得笔直。 张御道:“莫队率,你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么?” 莫队率性格爽直,说话也是直来直去,她认真道:“我想做张先生的助役随从。” 张御不置可否,道:“说说看,你是如何想的?” 莫队率道:“神尉军现在只要天夏纯血,而我父亲虽是天夏人,母亲只是一个普通的蛮女,所以没办法回去了,我觉得先生身边可能需要一个四处跑腿的人,不过先生要是觉得我不合适,我马上就走,绝不会耽误先生的时间。” 张御道:“莫队率,尚未问过你的名字?” 莫队率道:“我名莫若华。” 张御道:“我之前观你言辞,你应该是读过书的,你家中还有什么人么?” 莫队率摇头道:“没什么人了,在三岁时我母亲就患病去世了,父亲原本是都尉军退役的军卒,七年前出海跑船,后来就再没回来过,我为了生计,只能去做雇佣猎人,替富商猎杀一些奇珍异兽为生,有时也会保护出海的客船,对抗海盗,也参与过围捕异神信徒,后来有一位神尉军伍长见我武技娴熟,就把我拉到了神尉军里。” 她顿了顿,又认真言道:“我披上神袍后,就四处剿杀灵性生物,我没有背景,只是凭我的功劳,一年就做到了伍长,两年就成为了队率,这些都是靠我自己争取来的。” 张御思考了一下,道:“你先回去吧。” 莫队率略觉黯然,觉得张御可能看不上自己,但她也没有矫情,站起一揖,道:“好的,先生,那我就告辞了。” 张御这时又加了一句,道:“你要是有什么私事,可以先去处理一下,若是东廷与天夏取得联系,我当会回转天夏,你要是那时候还没有改主意,届时你可以以役从的身份随我回转本土。” 莫队率一听,顿时精神振奋起来,一抱拳,大声道:“是,先生,我到时一定到。” …… …… 第两百一十七章 天外云光来 又过两天,张御见玄府事务已是稳下,无需多加过问后,就带着项淳、窦昌、还有新近披上应重光神袍的一位名年轻人,一同往神眠之地飞遁而来。 这名年轻人名唤霍治,是钧岛天夏人出身,祖孙三代都是钧岛上的护卫统领。 其人识文懂礼,掌握了相当精湛的武技,这次应募参加神尉军,并从中脱颖而出,得以披上了这件神袍,并由此担任了副尉主一职。 张御在越过安山之后,并没有因此停下,依旧往前飞驰。 这是由于多日来的浊潮消退,密林之中对灵性的干扰减弱了许多,最重要的是,有烽火台在后方做参照,不会再像之前一样难以确定方向了。 而只要方向掌握对了,也就不会再迷失在这里了。 项淳这时道:“玄首,之前因为浊潮,我们无法深入密林,或许今后可以在这里设置一个分府,并试着教化这里的土著,从内部分化瓦解此辈。” 这片地陆非常之广大,东廷都护府占据的不过是沿海一角,而之前都护府的先辈一直想往内陆之中探索,只是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一直未能做成,而现在似乎可以重新拾起来了。 张御道:“此事可以回去之后再议。” 在他的心光帮助之下,四人飞遁极快,过了安山后,只是一个时辰不到,就穿透了一层厚重的灰白云雾,来到了那片范围广大的白地之中。 霍治看着下方,吃惊道:“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项淳道:“这是我玄府向这里投掷的玄兵所致,此举本准备一举歼灭所有的异神和神尉军叛徒,奈何最后还是失败了。” 霍治望着这片无边无际的白地,心头满是震撼。出身在东廷的他实在想不出来,有那种武器可以造成这种可怕的结果,似乎大地上一切生机全被抹干净了。 张御辨认了一下,似是所有生灵都意识的远离了这里,再加上外围的灰白厚云遮挡,他之前离开是什么样,如今就还是什么样,甚至在飞驰一段路后,他还隔远见到了自己曾经留下的痕迹,便道:“就在前面了,随我来。” 四道光虹在灰白的天地中再前行一段路程之后,就齐齐向下一落。 张御往前走了几步,道:“就是此间了。” 霍治看了看四下,愕然道:“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张御此刻的目光之中,前方却是出现了一座在薄雾笼罩之中的庞大城市,其朦朦胧胧,好似与现实隔了一层虚幻的屏障。 他道:“就是这里。” 说话之间,一捏拳头,只是上去一敲,随着一声震响,前方的屏障顿被破开。 项淳、窦昌、霍治三人这刻忽然见到,前方凭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窟窿,有阵阵光亮自里透出来。 张御道:“随我来。”便当先一步走了进去。三人也是立刻跟了上来,而一到里间,他们也是吃惊于眼前的景象。 项淳惊异道:“这些血阳异神竟能弄出这么大的神国?” 张御道:“只我所见到的血阳主神的威能,确实难以做到这一点,这座神城应该另有隐秘,我怀疑建立时曾得到过外力的帮助,不过我们不必去管这些,今天我们到来这里,只是为了覆灭这座异神之城。” 这个时候,似是神城本身察觉到了来者不善,这处像是汇聚世上一切美好的地界竟然发出了阵阵雷鸣,上空阴云密布,气温也是骤然下降,随后就有无数冰雹伴随着怒号狂风一起砸落了下来。 四人身上都涌起了心光,将雪雹拒之在外,并且在风雪之中坚定的迈步向前走着。 张御向那个依旧明亮的神符直奔而去,项淳等人默然无声跟随在他后面。 没用多久,四人来到了血阳神庙之下。 张御看着上方那个被心剑贯穿的神符,道:“稍候我将以心光全力御剑,斩此神符,神城之中定会有外力相扰,项师兄、窦师兄,还有霍副尉主,就请你们在这里为我护法。” 项淳三人都是大声应下。 张御关照过后,就盘膝坐了下来,他把蝉鸣剑横在身前,随后凝神默注剑上,不一会儿,剑刃就发出了嗡嗡震颤之声。 而此时此刻,仿佛似知晓末日将近,这座神城中的神力开始了更为疯狂的涌动,铺天盖地的骤雨和飓风围绕着四人所在之地,不过都无法破开他们的心光护持。 过了一会儿,项淳神色一变,他看到神城四面的山峦之上有一道滔天洪水涌起,向着他们这里轰然平移过来,所过之处,那些神庙俱皆粉碎。 霍治沉喝了一声,身上绽放出一阵金橙色的光芒,一下就将所有人都是笼罩入内,轰然一声,水浪撞在光幕之上,整片光芒也是被迫往里狠狠一收,不过随着霍治适应了这等力量后,却又是将之缓缓撑开了一些。 项淳和窦昌可以看到,他们此刻似是站在了另一个天地中,内里平静无比,而外面则是疾速流荡而过的水流,里间夹杂的东西不停的与这个灵性光罩激撞着,并擦出耀目的光痕流火。 他们此时都没有动,因为单从灵性力量上来说,此时的霍治比他们两人都强得多,根本不必他们来插手。 但若是对方支撑不住,那么他们就会联手布置后一道屏障。 张御没有去管这些,只是专注于剑上。 而随着他心力灌注,项淳三人都是发现,凡被剑光照到的地方,那里似乎什么东西都没有了,而且有一种自身心力散失的感觉,顿时回过去,面朝外间,不敢多看。 张御因为之前有过几次经验,所以这回凝聚心光很是顺利,他在蓄力到极点后,五指只是轻轻一松,此剑就倏地穿过光罩,瞬息不见。 只是过去片刻之后,外面忽然一静,无边漩流骤然安稳了下来,随即如烟尘一般消散不见。 霍治见状,也是将灵性光芒收回体内。 随后众人便看到,血阳神庙之上的那个神符正在急剧闪烁着,在持续了几个呼吸后,就倏地熄灭下去,而就在这一刻,仿佛万物寂灭,整个天空陷入一片昏暗之中。 再过了一会儿,轰轰声响在四面八方响起,整个神城掀起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大风暴,狂飙的力量使得这里的天穹破碎,地陆崩塌,一道道连天接地的龙卷风诞生出来,一切事物在都席卷之中整片整片的破碎。 这是因为没有了神符,所有的神力都再无法聚合统一,由此开始崩溃瓦解了。 张御此时一拳轰打在壁障之上,破开一个在黑暗中光芒四溢的窟窿,道:“你们先走。” 霍治三人没有任何犹豫,立刻顺着窟窿往外走,到了外面之后,三人等一会儿,就见一道金光凭空闪现,而后一个裹在玉光之中的人影走了出来。 张御这时一挥袖,就将沾染在身上的最后一点神力光芒荡散,任其化作星星点点光芒飘去大气之中。 项淳问道:“玄首,我们成功了?” 张御看向三人,道:“阿奇扎玛已灭,此后再神眠之地,也再没有血阳神国了,即便这些异神顶着原来的神名复生,也与之前毫无关系了。” 项淳重重舒出了一口气, 窦昌慨叹道:“六十年了,终于有一个了结了。” 霍治则是捏紧了拳头,不知为什么,他此刻觉得格外激动。 张御看向上空,厚重的云层外面,有着更为广阔的天地,他道:“我们回去吧。” 四人循着烽火台的指引,仅是一日之后,就回到了瑞光城中。 张御返回居处,继续思索自己的修炼道路。 而在下来的时日,他除了在家中修持,时而也会飞遁出外,四处探访一些遗迹,试着在这些地界中搜寻源能,也的确是也有了一些收获。 时间忽忽而过,自烽火台点燃之后,眨眼过去了一个多月。 尽管烽火台仍是亮起在那里,可是海面上却迟迟等不见有天夏的船只到来。 瑞光城中的热情逐渐消退下去,甚至还有一股悲观的论调出现,认为天夏其实根本看不到这里的烽火,或是看到了不想回应,更有甚者说天夏已经覆亡了,所以不会有人来了。 自烽火亮起后,泰阳学宫的众多学子每日都是站在揽月台上翘首期盼,然而每一次都是失望而归。 可不管如何,日子总还要照常过下去。 随着都护府的秩序和生产的陆续恢复,一切又回归到了以往的模样,似乎除了多了一个亮在那里的烽火台,与之前也没有什么不同。 又是一月过去。 这一日,余名扬独自一人来到了港口边上,他站在岸堤上,望着远处无边壮阔的海洋,还有起起伏伏,似永无尽绝的海潮。 这时一个身材强壮,两鬓花白的老者走了过来,看了看他,道:“这位少郎是来等天夏的船只的?” 余名扬转头一看,见是一位长者,忙是一礼,道:“是啊,长者怎知?” 老者道:“这段日子里,有很多像少郎这样的年轻人来这里看海,最初人很多,现在少多喽。” 余名扬看了看老者,小心问道:“我观长者身形高壮,膂力犹在,小子敢问一句,长者可是军中出身么?” 老者笑道:“少郎好眼力,我是都尉军出身,自六十一年前从洪河隘口一战侥幸活了下来后,我和一百多个老伙计们退役后,每日就在这里拖拽船只,不为别的,为得就是哪一天天夏的船队再次出现在海上时,能第一眼就看到。” 余名扬道:“长者,你信天夏的船队会来么?” 老者笑了笑,露出依旧齐整的牙齿,道:“小子,我和老伙计们在这里候了六十年,还在这里等着,你们才等了六十来天,怎么就没耐心了呢?” 余名扬点了点头,道:“长者教诲的是。” 他想了想,待要再说什么时,目光不经意一瞥,不由往一个方向顿住,随即张大了嘴巴。 老者也是若有所觉,猛地转头看去,也是一下睁大了眼睛。 张御此时正在玄府事务堂中项淳、窦昌等人说话,商议设立分府之事,可忽然有一个年轻玄修自外冲进来,激动的指着一个方向,道:“玄首,外面,外面……” 张御与项淳等人看了看,也是意识到了什么,当即自事务堂中走出来,到了外间的望台之上,随后一抬头,便见远端的天穹上方,有一团巨大的云光出现在了那里,烽火台上的光芒如受牵引一般,正丝丝缕缕往那里飘去,看去似是在遥相呼应。 这种异象,也是惊动了都护府中所有人。 瑞光城中所有的居民都是放下了手中的事,来到了外间的空地上,怔怔看着上空。 荒原之上,桃定符背剑而立,袍袖飘拂,遥望着这幕奇景。 北海丘陵一处悬崖上,英颛站在这里,他身上的黑火舞动着,凝视着那似是近在咫尺的光芒。 而那团云光则是不断向外扩张着,到了最后,轰然一个膨胀,骤然变化成了一个硕大无比,几乎将半个天穹都是撑满的云流旋涡。 一道极亮的光芒闪过,先是一道长长的梭状黑影自里冲破出来,而后是密密麻麻,成千上万刻有玄浑蝉翼纹的银色飞舟出现了在了云光之后! …… …… 第两百一十八章 光烨 “是天夏!” 一名年轻玄修看着上空,激动不已的大喊道:“玄浑蝉翼纹,是天夏,是天夏!天夏没有抛弃我们!” 底下诸多弟子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六十年了。 因为浊潮之故,东廷都护府与本土整整断绝六十年了! 如今终于又与本土重新取得联络了。 他们,可以回家了。 张御仰首目注着行进在最前方那道长长黑影,待看清楚之后,他眸光微动,此时此刻,他身旁一些人更是发出低低惊呼之声。 那是一条长身夭矫,头生丛角,身披黑甲的龙。 不过他知道,那并不是一条真正的龙。 因为过人的感官,他把龙身之上的每一个细节都是看得清清楚楚。 这条龙的身周围虽然洋溢着相当浓烈的生命气息,但其却是一个由金属与血肉完美混合起来的造物。 不过其纵驰飞天之际,肌肉、骨骼、关节等部分运动时所呈现出的完美韵律,龙眼转动之间,那股睥睨威顾之势,还有爪下那腾起的一团团如冰纨一般的雾云,都是清楚的告诉别人,这就是一头真正活着的神异生灵。 这条龙到来之后,便在天空之上盘旋游走,并发出阵阵龙吟之声,似是在威慑四方敌人,又似在对下方的都护府子民传以回应。 而那成千上万的飞舟现身之后,却是缓缓停滞下来,在那团大漩流之前悬空停立,过有片刻,一艘较大的银色飞舟忽然越众而出,往瑞光方向飞驰而来,并且一路丝毫不停,直接朝着位于天夏礼制最高位的玄府奔来。 在艘飞舟达到了玄府正上方后,便悬空一顿,就见十数道银光一闪,从上空直接落下,随后听得砰砰砰砰的声响,一个个硕大无比,足有两丈高下的金属巨人重重落在了地面之上。 这些金属巨人一个个看起来雄壮魁梧,威武不凡。 唯有最前方的一个金属巨人有些例外,其身形修长而轻盈,落地之前只是足尖轻轻一点,就稳稳站在了那里,整个过程只是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光从体态上看,不难辨别出这是一个女人。 比起同伴来,她体型稍些娇小一些,但也足足有一丈来高,身型差不多是常人的两倍,浑身上下的线条流畅而优美,外表泛着银白色的金属光泽,她的脸庞上有一双有着深红色的狭长眼眸,华美之中又透着某种危险,此刻似在打量着众人。 在看到张御的时候,她的目光闪动了一下,身外那层银白色似形如金属外甲的东西层层溶解,最后收归到了眉心之中,露出了自己的真正面目。 这是一个体态颀长的长发女子,双腿修长笔直,项细腰挺,眉飞入鬓,秀眸闪亮,皮肤白皙,身上穿戴着刻着蝉翼玄纹的修身甲胄。 她走了上来,直接来到张御身前,正色一抱拳,启唇道:“天夏凌霄左军,青阳上洲光晔营,玄甲校尉苏芊,此行奉洲牧之命,率全营将士前来救援东廷都护府,请长令示下!” 张御心下一转念,当日东廷都护府的船队就是从青阳上洲的港口启程的,看来对方这次也是从那里过来的。 而依天夏军制,到了校尉一级,就已是统领万军的人物了,光以礼制等阶而言,只比都护府的大都督次一级,不过这玄甲前缀却是从未有闻,不知这是称号,还是六十年来天夏军制的变化? 他抬袖起来,还有一礼,道:“苏校尉有礼,我名张御,如今东庭玄府的代玄首。” 苏芊点点头,并不为“代玄首”而奇怪,六十年时间,对一名玄修来说并不长远,既然点燃烽火了,那说明可能遇到了难以抵挡的敌人,很可能上一任玄首已经战死,那么由他人替继上来也是十分合理的。 只是她忍不住多看了张御几眼,这位东廷的代玄首,似乎也长得太过好看了一些。 只是这种好看,已是不类凡人,而是近乎于仙了,那带给人的感官影响就不是什么亲近了,而一种来自心底深处的敬畏。 就像下位者面对上位者。 张御看了眼天中,问道:“敢问苏校尉,青阳玄府此次可有遣同道随行么?” 苏芊回答道:“青阳玄府的情形有些特殊,急切之间,很难寻到人,为救援东廷,我光烨营便先一步赶来了,不过……” 她双眸中忽有光芒闪烁了一下,但转瞬即逝,“我亦可以算得上是一个玄修,诸位玄府同袍大可不必见外。” 玄府许多在场的年轻弟子一见,表情都是微松,心中对她不知不觉多出了几许亲近感。 张御能看出来,这位苏校尉虽也可算是一个玄修,不过应该未及修出心光,至多修炼了几个章印,一身实力当是另有倚仗,应该就是她身上所穿着的那些有类神袍的甲胄了。 看来六十年的相隔,的确变化了许多事物。 苏芊这时看了一下四周,抱拳道:“敢问张玄修,不知敌人在哪里?”她眉宇间煞气凛凛,道:“都护府亦是我天夏之土,无人可来侵犯,我光烨营当襄助诸位都护府同袍,一同歼灭来犯之敌。” 项淳在旁言道:“苏校尉,来犯敌众已为玄首亲手诛灭,后来点燃烽火,只是浊潮渐退,思慕故土,想与天夏本土取得联络。” 苏芊有些意外,看了看张御,心道虽然这位是代玄首,可看来是凭硬实力上位的,对于项淳所言,她也表示理解,又看了一眼那些玄修弟子,大声道:“诸位天夏同袍们,放心吧,我会带你们回家的。” 这句话一出,许多人不自觉热流盈眶,而这声音远远传递出去,连台地之下瑞光城那些民众也是听到了,不觉发出了震天欢呼之声。 张御抬首看了眼天穹上方,浊潮将尽,也是时候去往天夏本土去看一看了。 项淳这时问道:“不知苏校尉这次来了多少人? 苏芊道:“光烨营此次共来了三万余人,不过只有我带队的三百人才是正卒。” 她看向张御,“青阳军府在观察到有烽火警讯后,便在调遣军兵准备援救,只是因为外海浊潮消,不少遗落在东海之外的都护府都是相继点亮了烽火,再加外敌窥伺在侧,所以一时凑不齐人手,恰好我光烨营完成军务归来,所以就命我们前来接应。” 项淳道:“青阳上洲如此信任贵部,看来贵部战力当是不弱。” 苏芊充满骄傲道:“我相信我麾下的光烨营与足以应付任何变局。” 张御观察入微,能够感觉到,她这一股自信心并非是妄自尊大,而是百战历练,于一次又一次胜利中得来的。 他方才观察过,无论是金属外甲,还是苏芊此刻所披的修身甲胄,都是一种与神袍类似的东西。 看来这个光烨营并不简单。 项淳问道:“请教苏校尉,不知光烨营有何特殊之处?” 苏芊自豪道:“我光烨营乃是凌霄左军三营五卫之一,如今奉命守镇青阳上洲,归青阳军府统领,三百正卒人人皆备‘冲阳玄甲’,持‘裂夜玄兵’,还有玄龙为护翼,足以摧垮高位修士之下的任何正面之敌。” 她随后稍加解释了下,简单点说,就是这支光烨营的军卒内披神袍,外罩玄甲,所谓玄甲,也就是方才看到的金属外甲,不过如今的神袍已非是六十年前的神袍了,并非是从用神明身上剥除下来的力量炼造的,那已经是一种相对落后的手段了。 现在的神袍,由天夏“天机部”辖下各署负责炼造,完全剔除了负面影响,可以全方面提升一个人,甚至其中一些非常稀少的杰作,可以将一个普通人的体格提升到近乎上位修炼者的水准。 而那近万艘飞舟的执掌之人都是不具备披甲资格的寻常营卒,那其中只有千艘用于战斗,每一艘都是携有玄兵,当然这些玄兵也并非是“素义”这一等级的,而其余飞舟,则都是用于运载救援物资和方便转移民众的。 不过关于那头玄龙,苏芊却只是略略提及一句,并没有细说太多,看去不是涉及到什么隐秘,就是有军令勒束,不便外言。 而在了解这些之后,项淳等人也是吃惊无比,这样的阵容几乎就是另一个神尉军了,只是完全没有了以往那些弊端,而且更为强大。 张御略略一思,问出了众人最为关心的问题,道:“苏校尉,而今天夏如何了?” 苏芊道:“天夏自然安在,且比以往更为强大了,不过六十年前的浊潮的确带来不少影响,我们也有了许多新的敌人。” 她抬了抬头,往所有人望去,道:“我知道诸位同袍们有许多问题想问,并急于了解天夏的情形,不过有些东西一时无法解释清楚,我们会这里停留一段时间,帮助诸位消弭危机,布置勾连渠道,在走时可以带上愿意跟我们走的人返回本土,等你们回到了青阳上洲,就一切都明了了。” …… …… 第两百一十九章 泊舟 苏芊在与玄府一众人等谈过话,就又转去与都府的诸官吏会面。 在她离开之后,项淳对张御道:“玄首,此次到来之人,没有一个算得上是真正的玄修,而且那苏校尉也是语焉不详,这里面是不是……” 张御道:“只要是天夏人,不必太过区分来者是玄修还是寻常人,况且本土望见烽火台后,也是来救援我们了,不是么?” 项淳道:“我只是有些担忧。” 张御看了看他,道:“我知道项师兄在担忧什么,不过例来大势变动,绝非个人之意愿可以违逆,除非能以一人之力改天换地,所幸我辈修士,也并不是无此上进之路,只要道心不移,余者纷扰,又有何惧?” 项淳点了点,感慨道:“玄首说的是,是我心胸狭隘了。” 张御看了一眼在上方盘旋,似在守御这一方疆域的玄龙,道:“回去吧,准备一下,看有多少人要离开东廷,一同返回本土的。” 而另一边,苏芊在面对都府之人的时候,显然就没有对待玄府诸人那么热情了,她本人只是在露了一面,礼貌交代了一些话后,具体的事情就交由自己的副手去与治署接触了。 都护府本还准备给她安置一个住所,不过被她婉言谢绝了。 这倒不是她看不上,而是天夏军中有定规,凡是军中将领,不得命令,不得在任何地方治所内留宿。 她要是不严格执行,那么随营监军有权立刻将她拿下,并令副尉接替整个光烨营的指挥。 所以她与都护众人别过之后,眉心之中光芒一闪,一身优美的银色甲胄就又重新覆盖到了身上,她足下只是一点,飞升上天,就又重新回到了属于自己的那艘银光飞舟之上。 待双足站在了踏台之上,飞舟上有一道门户螺旋状移开,她便走了进去。 到了里面之后,霎时有阵阵气雾飘起,将她整个裹住,片刻之后,她身上外甲如溶解般分开,又一次回到了眉心之中。 再是过有一会儿,那气雾方才散去。 这是为了隔绝各种微小生灵和不属于自身的气光声色,也并非单纯只是为了清理,而是天夏诸军在长期与外敌交战后所总结出来的必要步骤。 她沿着长长的舱道往前走去,飞舟之中有不少军卒和随从,见她回来,立刻靠壁站立,纷纷恭敬行礼。 她目不斜视,一直来到了位于舟首部位属于自己的营舱之内。 这里布置十分简单,除了必要的休眠和坐卧部分之外,只是边门上挂了几个护符和一个坠着长穗的赤色蝉翼结。 她可不像那些军将世家出身的人,非要把自己的营舱布置的舒适惬意,华丽美观,只要简单实用就够了。 她走到舱室中间一个光柱之下,伸手按在了高立案台处一枚弧线优美的白玉之上,顷刻间,就有许多画面映入了她的脑海中。 她现在看的东西,是六十年前东廷都护府最后一次送递来的文卷和名册,里面大部分都是关于都护府上层人士的记载,不过涉及到玄府,却是只有最为简单的名姓和职位,具体信息一概无有。 这是因为玄府是归于玄廷统属,属于礼制上的最高位,但凡玄修的文册,都不是军府或者政署可以随意调用查阅的。 除非是涉及到严重的叛谋之事,不过这也需要事先报于玄庭知晓,得允准之后,才能调看。 此前往东廷来的时候她就看过了这些文册,不过也只注意了一下玄首,其他人只有一个名字,也没有形貌,她也懒得去记。 只是她这时翻阅了一下,却发现这里面没有张御这位代玄首的名字,说明这位是在这六十年中成长起来的。 她想了想,唤了一声:“阿沫。” “我在。” 一个清脆而平和的女声出现在了她身旁,随之一同出来的,是一道如由星屑聚合的人影。 这是她的观察者,负责在战斗之时观察她自身无法注意到的人或事物,甚至是敌人的破绽。 苏芊问道:“阿沫,你能看出那位张玄首力量层次么?” 阿沫清脆的声音在舱内回响着,道:“那位玄首的气息较为深邃,收敛的很好,难以观察到什么,初步推断,应该是一位中位修士。” 苏芊点点头,丝毫不觉意外。 东廷都护府是百年前层级较高的大都护府,巅峰时期中位玄修的数目曾达到二十名,甚至还有过高位修士的踪迹。 能统御这样的玄府,那么玄首至少也是一位中位修士。 她又问道:“其他人呢?” “没有了。” “嗯?”苏芊有些意外,“什么?” 阿沫语声平和道:“除了这一位张玄首,没有一个人达到中位修士的层次。” 苏芊先是讶然,随即沉默了下去,她能想到这是为什么。 “校尉。” 随从的声音在舱门外响起。 苏芊问道:“什么事?” “校尉,方才副尉拿到了都护府递送过来的卷宗,里面有这六十年里发生的大事,我们稍加整理了一下,请校尉过目。” 苏芊道:“拿进来。” 舱门打开,一个女随从抱着一沓文册走了进来,不过其人对于站在一旁的“阿沫”却似并无察觉,在把文册放下后,她恭敬一礼,就退了出去。 苏芊把卷宗打开看了起来,这里面记录了东廷都护府这六十年来主要事机,大致翻了下来,她对东廷情形已是大致有了一个了解,她叹道:“这东廷都府,能坚持下来还真是不易。” 不过她也留意到,卷册最后一段是新加上去的,主要记录的,就是代玄首张御所做的事。 在东廷都护府苦苦坚持了六十年后,还是遭遇到了几尽面崩塌的局面,最后完全可以说是张御以一人之力硬生生给翻过来的。 苏芊合起卷册,她站了起来,把手一挥,面前的舱壁似如化开一般消去,下方的瑞光城、远处地陆山川,以及辽阔的海面一下呈现于眼前。 随后她又望到安山方向,可以看到,在那之后是无边无际的地陆,迄今为止还是被浊潮笼罩着,似是披着一层神秘的迷雾。 她看了卷册上的描述,心中对那里充满了好奇,很想去那里一探究竟。 可即便是光烨营,在没有指引的前提下也无法深入浊潮,而且军令也不容许她如此做,所以她只能遗憾放弃了。 此刻瑞光内城台地的望夏台前,一个戴着眼镜的娇俏少女站这里,她的头发只是在后面随意一束,手臂上抱搁着一块光洁玉板,她时不时在上面点点划划,随后拿纸上来一按,就形成了文字,再分发下去。 她的身边,还站着不少治署的事务官吏几名泰阳学宫的师教。 柳光此时也在其中,他看了看少女手中的玉板,认出这种东西当是名为“拓玉”,本来应该只有玄府的玄修能使,没想到现在军中也用上了。 少女在诸人陪同之下在望夏台内部走了一圈后,出来对众人道:“这座烽火台已经是百年前的老物了,需要再重新加固和修缮一下,哦,不必用贵方的财货,我们带来了不少物资,用多了也没关系,嗯,都是可以回头补报的。” 一名事务官吏听到这句话,试着问了一下,才知道失落在外的都护府要是守土用功,不但不用不补税,天夏本土还回给予一些补免,不过并非是金钱形式,而是帮忙替换各种落后的生产用物,而停泊港口、矿场、工坊之类的东西也一样是包含在内的。 少女看着烽火台,拿笔支了支自己的下巴,道:“对了,这里还需另行建立一个‘望仪’。” 柳光开口问道:“什么是‘望仪’?” 少女道:“一下解释不太清楚,大致可以看作是在浊潮之内传讯的桥梁。比如青阳洲从看到东廷烽火,再到我们来到这里,用了整整六十六天,这是因为浊潮影响,我们不得不反复调整方向,可要情势危急,那肯定是来不及的,但是有了‘望仪’的话,那最快的飞舟,来这里或许只需要几天时间。” 柳光点头道:“那是要建一个。” 少女抬手一遮顶上的光芒,看了看远处的乞格里斯峰,“不过以整座高峰为烽火台还真有意思,应该是当年郭大师的手笔了。” 说到这里,她又似记起什么,道:“唔,还有,我们要建立一个天舟泊台,用于停泊我们所有的飞舟,”她纤指向前一指,“我看那里就不错。” 众人望了过去,见那是安山方向,那事务官吏犹豫了一下,道:“那是安山,在那里有不少土著,还有不少异神。” 少女道:“没关系,我可以递申书,让光烨营帮忙清理一下。” “光烨营很厉害么?”一个童声忽然传出来。 少女低头一看,见识一个十岁不到的小童,不自觉托了托眼镜,小孩子? 她奇怪道:“怎么会有小孩子在这里啊?” 小童身边随行之人不悦道:“无礼,这是大都督。” “大都督?” 少女吓了一跳,大都督从阶位上来说,可是比苏芊还高一级,她手忙脚乱的放下东西,万福一礼,道:“秋苒见过大都督。” 杨珏道:“不必多礼。”他看着那些悬浮在天空之中的飞舟,眼中露出好奇之色,指着道:“那里,我可以上去看一看么?” 秋苒遗憾道:“恐怕不能。” 在看到杨珏露出失望之色后,她又狡黠一笑,道:“不过大都督若是以都府的名义慰抚光烨营的将士,那就另当别论咯,他们总不会拦着你上去,对吧?” …… …… 第两百二十章 距离 由于需要重新改造烽火台,所以光烨营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会比较长,这也使得都护府和玄府上下能够从容安排诸多事宜。 “玄首,这是要求返回本土的弟子递交上来的申书,我已做过了筛选。” 张御从项淳手中接过一本名册,上面大概有三百来个名字,其中各地分府和本府的人都有,其中有五十人被圈画了出来。 只是玄府作为护持都护府的存在,不可能一次让这么多人离开,只能是分批前往,而且时间间隔不能太短。 项淳拟定的条件,一些年纪较大的,在修行上也无有什么潜力之人,可以第一批走,并且没什么要求,因为玄府也不指望他们能够回来了。 而年轻弟子,允许你去本土增广见闻,但是必得在两年之内回返,这是写进文册中的,你不遵守,除非直接叛府,不然也不会有玄府再接纳你。 张御看下来后,他并没有去做什么改动,对于玄府内的情况,项淳比他更是熟悉,所以浏览一遍后,便提笔在上面勾准。 项淳收起名册,道:“玄首,都护府那里发来函书,那一位想见你一面。” 张御知道他说的是谁,道:“可以,告诉她我在这里等她。” 项淳一拱手,就退出去了。 张御则是从旁拿过一封下面呈递上来的贴书翻看起来,这是范澜递交上来的,这里面说的是另行请派一些经验丰富的玄修去往本土玄府修业,好把六十年中缺失的功课补回来。 他也是认同这个看法的,并且已经在着手准备了。 六十年过去,玄府之中法门肯定也有了相当大的变化,因为章印这东西本就是人总结开发出来的,是一代又一代前人经验的汇聚。 所以理论上说,玄修越多,道路也就越多,大道之章上所拥有的变化也同会因此而增加。而且本土“玄、浑”并立,并非只有一条路可选,这里面可以探讨的东西就更多了。 可惜的是,东廷玄府因为当年一战损失了太多东西,这六十年下来,玄法上面不但没有任何进展,反而还衰退了许多,若不是后来找回了章印,恐怕连六十年前的水准都达不到。 而东廷玄府若想要拉近与本土之间的差距,这件事也是势在必行的,也需要在出发之前尽快安排好。 在他看了几封贴书后,门外役从道:“玄首,都府的人到了。” 张御抬起头,对外言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大门一开,役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雅秋女神便大步自外走了进来,到了堂中站定后,就对座上行了一个天夏礼。 张御在座上还有一礼,道:“坐下说吧。” 雅秋女神站着没动,她姿态放的很低,微微躬身道:“张玄首,我这次想送杨璎去往内陆看一看,她的祖父生前最希望的事就自己的子嗣后代能回到天夏本土,只是那边毕竟不是都护府,我也无力保护她,若是有什么事,恳请玄首能稍加照拂。” 张御心下一思,道:“这件事我可以应下。” 雅秋女神感激一礼,道:“多谢了。” 张御道:“杨卫尉虽是你的后辈,但同样也是我的学生,只要不去做违背天夏律令之事,能帮的忙我一定会帮,所以你不必谢。” 雅秋女神道:“玄首身边有一只幼年豹猫?” 张御点了下头。 雅秋女神将一枚泛着灵光的宝石拿了出来,走上几步,放在案上,她道:“这枚东西,就算是我赠送给它的吧。” 张御看了一眼,不难察觉到里面蕴藏的一缕灵性与妙丹君十分相契,他对雅秋女神道:“多谢了,我收下了。” 雅秋女神再躬身行了一个天夏礼后,就退出去了。 张御伸手拿起宝石,将之收了起来。 在雅秋女神现身之后,一直有人奇怪,为什么她身为一名异神要投向天夏。 可他以为,不需要问什么。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看看那些异神的下场,自然就明白了。 在将案上所有贴书看过后,他坐了一会儿,随后站了起来,通过事务堂的廊道,一直来到了位于启山之中的库藏内。 这里摆放了很多玄府近来收缴上来的神像古物。 这全是这一月内重建后的神尉军收缴上来的。 事实证明,神尉军这支力量若是运用好,对抗周围的灵性生物和异神根本不是问题。 他把玄玉拿起,放在一旁的石凹槽上,片刻之后,这些东西上面的金纹镇符便就逐渐消散,随后在此盘膝坐下,片刻之后,就有一缕缕的热量从某些古物神像之上向他传递过来。 在天夏本土他不知道是否能像过去一般收获到源能,所以他在离开之前,要尽可能的积蓄足够多的神元。 此刻另一边,苏芊在收到秋苒的申书后,就亲自带队,在安山附近游走了一圈,不过她并没有贸然深入密林,只是就近观察了一番。 而就在她准备回返飞舟的时候,却被赶来的霍治拦下了,后者明言,想向她讨教一番。 苏芊挑眉道:“你要想我挑战?” 霍治语声诚恳道:“苏校尉不要误会,我这次来并非是来挑战的,只是听说你们光烨营穿戴的也是神袍,所以只是想试试看,我与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差别。” 苏芊拒绝道:“我不会和你比的。” 霍治讶道:“为什么?” 苏芊道:“不为什么,军中禁制私斗,这军法在此,我身为校尉,一营之长,自不会带头违反。” 她双臂环抱,身后长发飘扬,“只是我这么说你肯定觉得不服气,霍副尉主,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如果是现在你的和我比,那将是一场极不公平的战斗。” 霍治郑重问道:“是因为你比我多了一层外甲么?” 苏芊道:“不止这个原因,我对现在的你一清二楚,而你却对我一无所知,身为一军主将,你应该懂得知己知彼这句话,如果在发起斗战之前你连你的对手的大致情形都不知晓,那所谓的战斗就是一场儿戏,我可没有兴趣陪你玩这种游戏。” 就在两人说话之际,她的身外漂浮着一团如同星屑汇聚的人影,那是阿沫,是她的观察者,但是除她自己之外,没有人这个奇异生灵。 而通过阿沫的观察,现在霍治身上的许多的东西都是不知不觉暴露了出来,包括的灵性厚重程度,大致能发挥出什么样的力量,速度和反应程度处于哪个层次,大概会偏向于什么样的战斗方法,又有着什么样的缺点和破绽,她此刻都是一清二楚,甚至比起霍治本人还要了解他。 而有了这些,她哪怕不披上冲阳玄甲,只靠着身上这层神袍,也可以于一瞬间制服其人。 这并非是单纯实力上的压制,而是霍治从战斗理念到战斗方式、从察敌手段再到身上所披的袍甲,都落后她太多了,而且是全方面的落后。 正如她所言,两人真要斗战,对她而言那就是一场游戏。 霍治想了想,诚心请教道:“苏校尉是说熟悉我,而我们才是第一次见面,校尉是有什么特殊的观察方法么?” 苏芊看他一眼,思索了一下,毕竟是天夏同袍,她还是决定多说几句,道:“霍副尉主,你反应不慢,不过你得到神袍还没多久,与你契合度不高,灵性力量并不能完全发挥出来,最重要的是,你依旧习惯用原本自身的感官去判断事物,还不曾学会运用灵性力量去观察你的对手。” 霍治深思了一下,当他想再度开口的时候,却愕然发现,苏芊声音居然从自己身侧传了出来,可其本人明明还站在自己的身前。 他不由一凛,在这一瞬间,他居然无法判断出对方真正身处的位置,也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才是自己的错觉。 “霍副尉主,在你还没有纠正这个习惯之前,你还不具备和我斗战的资格。” 霍治此刻发觉,那声音又来到了自己的另一边,在知晓了自己的错处在哪里后,他便立刻试着去改正,当即降低原本的感官,而运用灵性的力量去感知,可这一看下来,不由神情一凛。 他的面前,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山头,而苏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可其人声音却是依旧在四处回响着。 “霍副尉主,我和你之间的差距,是六十年的差距,希望你能尽早追上。” 霍治一抬头,见上方那一艘银色飞舟骤然一疾,就划空飞去了。 …… …… 第两百二十一章 去留 张御从库藏出来后,回了自己位于学宫中的居处,他唤来妙丹君,逗弄了一会儿,就将那枚雅秋女神留下的宝石拿了出来,摆在了那里。 妙丹君一见这宝石,先是用爪子拨弄了一下,而后四肢伏卧下来,试着用鼻尖上去一碰,就见那宝石化作一缕微光,就与它身上七彩薄雾丝丝缕缕融合到了一处, 张御微微点头,他之前就已是看清楚了,这枚宝石之中,蕴藏的是豹猫的生存技巧。 幼年豹猫的捕猎和战斗技巧也是需要有父母来教授的,但是身为灵性生物,并不需要成年豹猫去教,只需要用灵性传递就能够知道这些东西,并在下来的成长和战斗的过程中逐渐消化和熟悉。 他再揉了一下妙丹君的脑袋,就离开了客堂,自己则是来到了天台之上。 桃定符正背对着他站在这里,悠然看着远方景物。 张御早知他来此,在长案之后坐下,拿着茶壶倒了两杯茶,道:“师兄可是有什么事?” 桃定符唉了一声,转身过来,道:“我也想去本土啊,可我在都护府又没身份,也不想再多等,自然要在师弟你这里讨一份文册了。” 现在东廷都护府的不少民众都要想随飞舟去到本土,可要做到这件事,那就需要一个能够证明自身身份的贴引,没有这份东西,光烨营就不会让你上飞舟。 而贴引都护府中目前只有四个人能批。 张御身为代玄首,自是其中之一。还有就是都护府名义上的最高统领大都督杨珏、治署署公柳奉全,以及泰阳学宫的迟学监 不过大都督年纪太小,不管事,所以落到具体事务上,实际也就是张御和柳奉全、迟学监三人能批。 而凡是拥有超常力量的人,则都要经过张御的核查和允准,而且名额并不多。 好在都护府终归是和他本土建立联系,所以这一批走不成,也可以等下一批,随着两边往来越来越多,之后自然也不会现在这么严格了。 张御道:“师兄放心好了,我已是给你安排好了。” 桃定符一拱手,笑道:“那就多谢师弟了,不过有一位道友也想麻烦你一下。” 张御往一侧看去,见一阵黑火飘扬,英颛出现在了半空之中,不过他没有踏到平台之上,而是隔着一段距离漂浮在那里。 “张玄首,我需要一份贴书,我欠你一个人情。” 张御思索了一下,道:“可以。”他又言道:“既然来了,就坐下一起饮一杯吧。” 英颛看了看他,来到了平台之上,在案前坐了下来。 城西某处,余名扬回到了家中,尽管他现在有了职事,薪俸也是不少,不过他很念旧,所以也并没有搬离原来的居处,仍是住在这里。 到了屋里,他见中年汉子正坐在那里,喜道:“大兄,你回来了?” 中年汉子点点头,他问道:“名扬,我近日听闻不少人都是递送申书,想去天夏本土,你可是递上申书了么?” 余名扬回道:“还不曾。”过了一会儿,他吸了口气,抬头道:“大兄,我不准备去本土。” 中年汉子沉声道:“为什么?” 余名扬正容道:“都护府如今与本土恢复了联系,那必然不会再如以前一般守着一隅之地,在本土支援之下,一定会设法向密林深处探索,期间定有许多土著蛮人等着人去教化,这里必然是缺人手的,何况当年我求学的时候,学府免去了我的学资,我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中年汉子对他道:“去了本土,你可以学到更多东西,前途也比窝在东廷更为远大。” 余名扬认真道:“大兄,若是论及建功立业,我觉得还是在东廷更适合我,况且东廷与天夏连通之后,什么时候要回本土了,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中年汉子沉默许久,才道:“你长大了,你的道路应该你自己选,刚才算我多问了。” 余名扬还想说什么,这时门外传来了一声喊:“名扬,快出来,就缺你了。” 中年汉子对他道:“去吧。” 余名扬道:“那大兄,我先去了。”他对外喊一声,道:“来了。” 走到了外面,见段能、王薄、郑瑜三个人正在那里等着他,打过招呼之后,四人就来到了城西北坊市的一座颇为出名的酒楼里,包下了一个雅间,叫了一桌好菜上来。 段能偷偷摸摸从袖子里摸出一只酒葫芦,摆在案上,得意道:“我从我爹那里顺来的,郁兰香,少喝点,别醉倒了回去。” 王薄把手中扇子刷地一下打开,取笑道:“我们醉倒了不要紧,就怕段兄也醉倒了,那我们三人都抬不动。” 余名扬和郑瑜都是笑了起来。 王薄把扇子往桌上一敲,问道:“对了,你们这次都准备去天夏本土么?” 郑瑜道:“我回去见了母亲,她说让我去天夏游学,前日我递了申书,玄府也是准了,说是我去青阳玄府修业,大约要两年时间才能回来。” 王薄喜道:“行啊,那我们顺路啊,我也是要回去天夏的。你们不知道,我曾祖九十多岁了,他老人家十几岁的时候就乘船到此了,所以让他老人家让我代他回去探望一下亲族,待将来浊潮退了,与本土往来方便了,他老人家也会亲自回去看一看。” 段能摸了摸脑袋,道:“我老爹也是让我去本土进学,说是现在本土的武备超过都护府太多,要我学明白了再回来,还说这个名额用了老大的情面,让我别浪费了。” 这时三人都是不约而同看向余名扬。 王薄道:“就剩你了,名扬,你呢?你和我们一起去吧,凭你教化利爪部落的功劳,都护府怎么也不会拦着你吧?” 余名扬摇了摇头,道:“我要留下来。” “为什么?” 三人都是不解。 王薄喂了一声,道:“我们四个向来都是在一起的,不行,你得和我们一起走,我们可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 段能连连点头。 郑瑜小声道:“兴许,兴许名扬也有自己的想法吧。” 王薄道:“什么想法?想法可以改嘛,名扬,你到底怎么想的?” 余名扬就把自己和兄长说的话复述了一遍,最后歉然道:“对不住了,我在这里有事要做,就不能陪大家一起去了,我自罚一杯。” 说着,他倒了一杯酒,一口饮下。 三人面面相觑。 王薄看他这么郑重,知道是劝不回来了,咕哝了一句,道:“这么说,你要和我们分开了啊。” 郑瑜道:“嗯,我觉得,名扬的想法也挺好的。” 余名扬却是笑了起来,道:“无论我等身在何方,不都在天夏的土地上么?” 段能心很大,拍着案道:“对,出去了,也可以再回来么?又不是不见面了,都是男子汉大丈夫,矫情什么,来来,吃吃,我告诉你们,到了本土,我要吃遍天夏的美食!” 说着,一把扯过一只酱猪蹄啃了起来。 “哎,给我停下,那我爱吃的,都被你给抢了!” “手快有,手慢无,啊呀,那是我的手……” 毕竟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人,打打闹闹之间,他们很快就忘却了即将离别的伤感,心中更多的是对未来的美好期望。 瑞光城南一处宅院里,一株挺拔大松之下,秦午坐在一把楠木椅上,随身携带的长剑和手铳就摆在手边的案上。 他的身前是十来个亲近弟子。 站在最前方的一名年轻剑士道:“师父,你是说,你要去天夏本土了?” 秦午点头道:“不错,申书已是下来了,我想去看看,那里的剑士,如今又是如何修行的。” 有弟子道:“可是师父走了,我们怎么办?” 有人喊道:“师父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秦午摇头道:“该教的我都教了,下来的路,你们该自己走了。” 众弟子的神情不觉有些黯淡,他们很多人都是自小跟着秦午长大的,视他如父如母,现在陡然说要分别,心中总觉的空落落的。 秦午对着那年轻剑士道:“小展,一众弟子里面,就你学得东西最精,也最有天分,你适当照拂一下师兄弟。但也不要顺着他们,该放手时就放手,要是有违反规矩的,你直接给我送到司寇衙门去,千万不要手软。” 小展正色道:“是,师父。” 秦午一挥手,道:“话就这么多,散了吧,嗯,小展你留下,我还有件事和你交代。” 众弟子无奈,只能抱拳告退。 秦午待人都走后,把小展喊进宅子,将一尊一看就是天夏风格的神将玉像交到他手里,道:“你带着这玉神像去一趟张玄首的府上,就说我谢谢他,我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听说他喜欢收集古物,就把这个代我送给他吧。” …… …… 第两百二十二章 神文 居处之内,张御正在打量着一尊神将玉像。 这是秦午命他弟子小展送过来的,是为感谢他上次赠书指点,同时也谢他批了其人登上飞舟的贴引。 神将玉像只是用寻常白玉雕琢而成的,但是雕工很好,面目威严,双手拄锏而立,甲铠鳞棱分明,腰上抱肚微微突起,看得出是出自名家之手。 只是他方才从这上感觉到了一丝源能。 这源能并不多,在靠近他的时候就被吸纳了,从他过去的经验来看,似这类神像,只要有源能存在,那么本体多半是一尊强大神明。 可要知道,这雕像雕的并非是什么异神,而是天夏民间传说中的神将。 并且这神将本身也没有任何鲜明的特征,更没有明确的指向哪一位传说中的人物,应该只是属于单纯艺术范畴上的再创造,所以你说他是谁都可以。 故他认为,若是真有这一尊神明,很可能是天夏到来后,受到土著膜拜而成就的。 只是他问过秦午那弟子,说是之前从来没见过这东西,也就是说秦午之前没有拿出来过。 那么就算有人暗中膜拜,也是极少,那样就算有再多的祭品,也是凝聚不了神性的,所以这神像背后若有神明,那么应该在天夏本土就已经完成这等变化了。 那就有十分意思了,因为天夏本土以前是禁制膜拜神明的,那么这尊神明的诞生,究竟是天夏有意放任,还是只是机缘巧合下成就的呢? 看来只有到了本土才能知道了。 他将这尊神像收了起来,想了想,就又从架子上取下了一个石匣,并从里面拿出了一块略显残破的石板来,凝视着上面的那些文字,只是片刻之后,眼眸中就倒映出一丝丝古怪的符纹来。 他眼中有光芒一转,霎时又恢复了一片清明,这时再看,那石板好像又变得普普通通起来。 上次为抚理安神散发出来的灵性力量,他不得冒险进入了安神的意识之中,可也由此无意之中看到了许多东西,这些天来,他逐渐将自己能够理解的东西归纳整理了起来。 却发现自己无端懂得了许多文字语言,这是远古神明生来就懂得的东西,用这些异神相互之间交流所用。 这本来也没什么,可他随后发现,在明了这些语言之后,再去看这块石板和养父那些信笺上的符字时,就不怎么吃力了。 再加上之前他自己所译读的内容,他已是把这里面的东西看明白了七七八八。 其实这块残破石板上所刻录的东西与之前伊地人的金板一样,这东西同样是用于与“至高”沟通的,不过石板上所载内容可比伊地人的东西高明多了。 按照他养父留下的信笺来看,只需照着念诵石板上面的文字,那么就能直接借用至高的力量。 说起来,这与他的“言印”道印看起来有些相似,但两者其实是完全不同的,言印道印是完全利用了他自身的神异力量,在经过一种巧妙的运转变化后再克敌制胜。 这里面体现出的是一种高超的变化和技巧,力量完全是来自于他自己,如果是他自身用尽一切手段也做不到的事,那么言印自也无法达成。 可这至高之言就不同了,这是纯粹沟通“至高”,直接借用“至高”的力量。 这一块石板如果翻译出来,那就是“完美”。 实际上这并不能正确将石板上面的内容准确而完整的表达出来,只是若要转化能够让人为之理解的语言的话,那“完美”无疑是最接近的。 这也难怪阿尔莫泰当日想要得到这东西,还疑似从中得到了力量,因为这位身为“美神”,这样的至高之言实在与他太契合了。 可是自己的养父为什么要把这东西留给他呢? 是想让他从中得到力量么? 张御不由深思起来。 而且在那些信笺之后,指明了另一块石板的线索,虽然信上没有明确说,但似乎是在指引他去寻找这东西。 不过这信笺上面还有最后一点内容他还没有能译读出来,他相信这里面隐藏的东西更为重要,等把所有都弄明白了,再去决定如何做好了。 毕竟他已经踏上了修道之路,自有自己的道,其余的东西,有的话可以做参鉴,没有的话也不必太认真。 他站了起来,洒然一拂袖,那石匣已是重新回到了木架之上,自己则是迈步往静室去了。 半月之后,望夏台被重新做了一番修缮,看起来变得银光灿灿,分外耀眼,而在望夏台之外,还有一座略低一点的高塔被建立了起来,秋苒所说的“望仪”就在上面。 当然,这是从光烨营的飞舟上直接拿来按上去的,秋苒虽然是天机部的人,懂得如何炼造望仪,可没有合适的工具和帮手,她也不可能凭空变出来。 本来到此一步,光烨营此行任务就差不多完成了,不过因为秋苒提议要在建立泊舟台,所以还需要再耽搁一段时日。 按照秋苒的说法,有了这东西,与本土的往来也就方便许多了,甚至浊潮退去后,可以源源不断将本土的物资调运过来。 都护府也是乐得如此,从目前了解的情况来看,天夏下赐的补免要是现在不去用,那么多余下来的也不在以后补给你。 若是都护府将来自己想要建造这东西,那不知要付出多少代价了,所以要尽可能的把能吃的都吃了,哪怕吃撑了也要吃下去。 在建立飞舟泊舟台之前,苏芊带着光烨营把附近的密林扫荡了一遍。 张御当时远在瑞光城的玄府之内,也能看见远天白光闪耀,夜空之中仿似升起了一道道撕破天穹的闪电,也难怪光烨营手中的玄兵被称之为“裂夜”。 到了第二日,窦昌去看过之后,回来报呈说那片地界周围千里范围内尽成焦土,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存在了。 虽然这样的破坏程度比不上素义玄兵,不过这也仅只是光烨营一刻之内的战绩,甚至没有动用飞舟上的玄兵,那条据说战斗力最高的玄龙也不曾有任何动弹。 苏芊当日敢夸口说无惧高位修士下的任何敌人,也的确是有底气的。 项淳在见识到这等威能后,也是提议道:“玄首,我以为,我们玄府用去了素义玄兵,少了几分威慑之力,这次或也应该问玄廷再补一枚过来,” 张御点首道:“这件事我会留意。” 尽管他准备离开这里去往本土,可毕竟算是从东廷玄府出来的,若是条件允许的话,他也是愿意伸手帮衬一把的。 正在几人说话之间,一个人影从外面缓缓走了进来,他的身影十分飘忽,一路过来,不但弟子役从不曾发现,甚至连项淳、窦昌两人都没有察觉到。 张御在玄府之中时,通常会收束灵性,不去看太多人,可即便是这样,整座殿阁内所有的动静他也是一清二楚,所以对方一进入殿阁他就已经发现了,现在看到其人进来,他看过去,道:“陈师兄,你已是观读到第三章书了?” 项淳和窦昌两人都是一惊,他们转头看去,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陈嵩已是站在了那里。 陈嵩拱手一礼,道:“见过玄首。”又对项淳两人各是一礼,而后才道:“这几日我观读玄首传下的‘灵空之印’,侥幸能观览第三章书了。” 张御见陈嵩身上气息圆润通透,没有任何沉浊,就知道他这一次功行跃升非常成功,并没有随意塑造一个神异器官就退出来。 其实这与陈嵩自己的选择也分不开关系,在成就第二章书后,他虽也观读一些章印,可毕竟属于他这一脉修炼的章印也就这么多。 而且他对于自身的道路异常执着,所以也从没有想过从头修炼其他正印,这几十年就是在那里积蓄神元了。 根基打磨的浑厚无比,所以这一次转运“灵空之印”,很是顺利的就寻到了属于自己的神异器官。 陈嵩这时又对张御一礼,道:“还要多谢玄首传法。” 张御摇头道:“不必谢我,这是颜玄首借我之手留下的传承,你该谢他才是。” 陈嵩想了想,也是点头。 张御思索了一下,道:“本来我想再过两日就卸去代玄首之位,不过陈师兄既成此法,玄府也有护持之人了,我当可功成身退了。” 项淳闻言一惊,忙是恳切劝说道:“玄首,还请再多留些许时日,此事不妨等到登船之前再议,毕竟陈师弟不能露面,我玄府也选不出与苏芊对等交流之人。” 陈嵩也是道:“还请玄首再担待些许时日。” 张御再是考虑了一下,项淳所言倒也不无道理,便道:“也好,那就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处理此事。” 项淳心情顿时一松。 其实这么多天下来,他觉得张御做玄首也是很不错的,不但威望和实力都是足够,而且从不插手具体的事务,大方向上也把握的很好,两个人配合的很默契。 最主要的是,六十年来,他还是第一次感觉玄府是在往前行进的,而不是像以往那样勉强维持不倒退。要是一下交到别人手中,还能维持住这样的格局么?至少他自己是没有信心的。 他是真心希望张御能带着玄府这么继续走下去,可惜的是,东廷玄府毕竟格局太小,终究是留不住其人的。 张御在与陈嵩交流了一下三章之后的心得后,就离了玄府,转回居处去修炼了。 接下来,一切风平浪静,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转眼又是六十多天过去,随着安山之上的飞舟泊台逐渐搭建起来,登船离去的日子也是越来越近了。 …… …… 第两百二十三章 登舟行天远 又是十天过去后,时间已是进入了十一月中旬了,泊舟台差不多完成,不少银色飞舟已然停靠在了上面。 秋苒看着在自己指挥下建成的泊舟天台,心里满满都是成就感。 这是她第一次自己主持修筑泊舟天台,不过完成的还算不错,只是日子稍微拖延的长了一点,光烨营也没法回去过新年了,这让好多人在那里抱怨,她也是不得不许下了不少诺言,才好不容易把这些人安抚下去。 只是这里还仅是粗粗搭了一个架子,由于一些质材的少缺,并没有能最终完善,现在只是斗战飞舟可以停泊在此,这些飞舟上因为载有玄兵,所有必须停在远离人群聚集的地方。 至于那些运转物资的飞舟泊台,实际应该是另择地方修筑的,不过她相信自己已经在这里有了一个好的开端,那么接下来的事,天机部一定也还会交给自己的。 她走前几步,踩上一只泛着光芒的玉圆盘,就被一道无形之力送到了泊台的最高处,过程非常轻松平稳,由于外面的琉璃罩,也没有感觉到外来的山风。 她眺望着远处那壮美的风景,伸了下懒腰,“下来,该回家了。” 而另一边,苏芊与都护府商议过后,也已经定下归程,就在月底之前出发。 现在所有准备随船去往本土的名单都已经确定,虽还未到正式动身的时候,但一些需要携带大件物事已经陆续在往运物飞舟上送过去了,届时到了地头,只需签下的凭条和印信就可以拿回自己的东西。 苏芊这几天也不怎么露面,她是在书写此次行动的呈报录册。 这里面需要记录很多东西,比如对于都护府目前战力的评述,而今主要面对的敌人,六十年来的一应变化,还有对这片地陆未来形势的判别等等。 由于这并非是游记,而且后来之人可能会拿她书写的东西作参考,军府上官也可能会翻阅,所以描述的东西必须详实而严谨,不能掺杂入太多个人的情感和判断。 这使得她必须字斟句酌,有些时候还需借阅一些东廷本土的书籍来翻看查阅,以免出现什么严重纰漏,由于这些这必须是她亲手完成,不能假手他人,所以每一次写这种东西让她异常头疼,这让她这几天脾气也有点不好。 而在正式确定归期后,张御也没有再继续耽搁下去,他把玄府中所有观读到第二章书的玄修都是唤来,并在众人面前将玄首印信和衣袍交给了项淳,算是卸脱了这个职位。 当然,真正决定玄首位置的还是玄廷,不过那还要一段时间,如今东廷都护府形势复杂,现在又六十多年过去了,规矩可能也会有所变化。 张御一身轻松的走出玄府之后,并没有返回居处,而是纵空往西北而去,这一次,他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出生地,不过走了一圈后,发现这里早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 因为重立驻屯镇,从前所有的旧居现在都被拆除重建了。 倒是以往那位陶生老师修筑在山上的那间草庐还在,他这一生的童年倒有大半时光是在这里渡过的,后来他出去修道,就与这位老师失去了联系,也不知道这位老师去了哪里。 他推门走入草庐之中,发现里面东西也很久没人动了,显得很是破旧,到处都是灰尘蛛网。 站在此间,他仿佛能听到自己当年留在这里的朗朗读书声。 他想了想,亲自去外面的井上打水,把屋内重新扫洒了一遍,期间他并没有动用任何心力。 待把一切整理干净好后,他在这里又坐了一会儿,这才走了出来,伸手出去,把门自里轻轻合上,对着门庭躬身一揖,这才转身离去。 片刻之后,一道青虹纵起,倏忽遁空远去。 时间匆匆一晃,很快就到了登舟离开这一天。 位于天穹之中的载渡飞舟纷纷降落下来,这些飞舟在天中看着不起眼,但是落下来,却如吞海巨鲸鱼一般,硕大无比,只是数艘并列就已经将港口撑满。 飞舟之上舱门旋开,一道柔和的水银色桥梁延伸到港口之上,看去流转不停,光线一照,幻彩斑斓。 在港口候船厅廊等候着的东廷民众,也是在光烨营士卒的安排之下,开始有条不紊的登舟,而被允许第一批上舟的,则是那一百五十三名在洪河隘口一战活下来的老卒。 他们一个个身着泛白的旧戎装,排成军列,眼神之中泛着激动,迈着齐整的步伐,在所有人敬慕的目光之中进入了飞舟。 而在人群的最后面的,则是玄府众人。 这次前往青阳玄府修业的大概有五十名弟子,由范澜、齐武两人带领。 众弟子此刻的心中,既有期待,又有忐忑。 不过在得知张御会和他们一同前往本土,尽管他已经不是玄首了,却也有种莫名心安,甚至无端多了出来一些信心。 此刻泰阳学宫的居苑中,张御在天台之上正在画着临走前的最后一幅画,在落下最后一笔后,他退开几步,看有片刻后,便收拾好东西,就从上面走了下来。 屋子里看去宽敞了一些,除了一些家具和无用的摆设,其余诸物,包括书籍古物等东西,都是在昨天就已送到飞舟之上了。 不过身为曾经的代玄首,待遇自是不同,他的东西也是单独用一艘飞舟运送,不会与别人的放在一起。 他看了看自己的居处,在这里住了快将近两年的时间,也是留下了一段深刻记忆,以后也不知会不会再回到这里了。 倒是迟学监曾对他言,这幢居处会一直保留下去,并派人定期打扫。 他双手伸出,将遮帽戴起,拿过蝉鸣剑,就往外走去,妙丹君原本一直蹲在他的脚下,见他走出去,也是爬起跟了上来。 在得到了先祖的灵性记忆后,这只小豹猫的气息变得更为飘渺难测了,不过原来的活泼好动却没有变,因为它只是看到了那些记忆,而不是直接以心神融入的方式接纳的。 李青禾、莫若华二人此已是早早就等在门外了,见到张御走出来,都是一礼。 李青禾道:“先生,马车已经备好了,就在学宫门口候着。” 张御一点头,道:“走吧。”他当先行走,两人也是跟了上来。 在行至甄礼堂的时候,却见柳光一个人等在那里,后者笑着走了过来,拱了拱手,道:“张兄,我和你一同行,不会嫌弃吧?” 张御抬手还了一礼,道:“怎会?不过柳兄可能要等上一会儿了,我还要做一件事要做。” “哦?” 柳光看他说得认真,也是神情微肃,道:“什么事? 半个时辰之后,站在旦港大道之上柳光愕然道:“这就是张师兄你说的要做的事?” 张御点头看着前方,道:“是啊。” 他的面前,是位于港口大道尽头的“得胜门”,这座旧辕门上的玉飞檐原本缺了一角,现在已经是被补齐了。 补上去的一枚玉角是他用心光重新雕琢的,与来的破碎的地方严丝合缝,宛然如新。 现在看起来,感觉也是舒服多了。 柳光再是看了几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一座玉辕门,本来看着残破古旧,浸染了百年沧桑,然而那缺角一补齐,却是呈现出了一股堂皇气象,似乎焕发出了一股奋腾向上的勃勃生机。 他也是感慨道:“不错,圆满了。” 张御看了一会儿,转身道:“走吧。” 他们沿着行走港口大道行走,这时一个光烨营的士卒走了上来,看服饰佩挂是一个队率,其人肃然抱拳,道:“张玄首?” 张御点了点头。 那队率伸手一请,道:“校尉命我在此相候,请往这边走。” 张御跟着他往前来,只是一路方向,却是往城堤上走,柳光疑惑的看了看前方,那里什么都没有,不过他很聪明,什么都没有问。 到了城堤尽头处,忽然前方的大气好似被融开一般,露出了一艘巨大的银白飞舟来,这艘飞舟高高悬浮在上空,有一道璀璨的银色流水自上方流泻下来,一直延伸到城堤上面,形成一条倾斜的坡道。 苏芊站在最前方相迎,她一抱拳,道:“张玄首,你就坐我的云母飞舟吧。” 张御还有一礼,道:“多谢,不过如今我已经不是代玄首了。” 苏芊认真道:“这又有什么关系,士君的力量还在身上,我尊敬士君,不仅是因为士君做过的那些事,同样也是尊敬士君的力量。” 张御点头道:“苏校尉,你说的不错。” 无论他的身份如何变化,那些只是外在的东西,唯有那内在的力量,是永远属于自己的。 两人打过招呼后,他便跟着苏芊沿此坡道往飞舟之上走去,没有多久,就来到了高处,在将要进入舱门的时候,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那是一片辽阔的天与地,海与山,一眼难以望见尽头。 自入此世之后,他就生活在这片地陆上,这也是他完成生命蜕变的地方,现在终于要离开这里,去往更为广阔的天地了。 “走吧。” 他一转头,就迈入了飞舟之中。 …… …… 第一章 途中 飞舟在云雾之中飞驰,舱内却是异常平稳,一点也感觉不到颠簸,如果不去看外面飞驰而过的景物,那么根本想不到此刻正腾飞在天中。 苏芊的云母飞舟内部空旷广大,可以将整个光烨营士卒两万余人全部放下,不过那是在危机时刻,现在除了身边的五十名亲兵外,就只有一千多名随侍人员。 云母号上的随侍同样也是具备战斗力,战斗中她的亲兵一旦死亡,就需要他们来顶替上去,可以说是光烨营的后备士卒。 此刻飞舟上的训武场之中,许多士卒正在用各种方式锤炼着自身的身躯。 与都护府那些神尉军不同的是,这些军卒十分重视自己原本的身体质素,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在披上神袍后更好的发挥出自己的力量,始终让自己的成为力量的主导,而不是让神袍的力量反过来控制自己。 可如今的神袍虽然没有了那些弊端,驾驭力量也相对简单,但是有一得就有一失,神性的力量各有不同,有些契合御主心灵的,能发挥出更大的威能,也有着独特的力量, 而相对来说,现在寻常的神袍没有什么特点,都是千篇一律,而当所有人都一样时,不但易于被针对,也容易将一些独特的人才埋没。 不过天夏内部同样也认识到了一点,所以还有玄甲玄兵用以弥补不足,而当两者结合起来的时候,一些人就如原本掩埋在沙土下的宝石忽然得见天光,立刻就蜕去了平庸的外衣,绽放出了灿烂的光芒。 正当训武场中的诸人非常投入的时候,苏芊和张御身影出现在了外沿的平台上方。 苏芊以往一直会来督促士卒的磨练,她的出现并不让人意外,倒是张御的到来,却是让一些刚刚消耗尽体力,坐在一旁服用丹水的士卒纷纷议论了起来。 “那位应该是东廷玄府的玄首吧?” “听说他就是东廷那里最厉害的一位,东廷能保全都靠这位。” “这么厉害?” “是不是最厉害的我不知道,但一定是最好看的。” 张御看着这些人,强大的心力和感官,使他只是一眼之下,就把所有人的情形一览无余,这些士卒个个都可以说接近到了凡人身躯的极限了。 其中有几个人如果能往前迈一步,那么就能打破这一层障碍了,但如果没有法门的话,光凭自身,这一步实际上是很难跨过去的。 这里不但是身体,还需要心灵的协同,甚至坚强的心灵更为重要,就如剑士秦午那样,即便面对异神也是敢于对面拔剑,毫不在意死生,只有这样的心灵可以才足以承受这样的蜕变。 苏芊这时开口说道:“他们每一个在加入光烨营前,通常都已在学宫进学了十年,在考入军营后,还要磨砺三年至五年,才被允许披上玄甲,不过那只是最普通的玄甲,现在有资格披上冲阳玄甲的,光烨营里只有三百人。” 张御微微点头,看得出来光烨营是精锐,所以对士卒的要求不同。 他之前听苏芊说起过,而今军中士卒到了伍什这一级,实际就有资格披上外甲了,不过那只是一些杂号玄甲,和冲阳玄甲这样的高等位外甲是没法办法放在一起比较的。 苏芊这时看了眼站在张御身后的莫若华,道:“张士君,你的这位随从其实很适合披甲,我看得出,她曾经应该是一个军士。” 张御道:“苏校尉很有眼力,她曾是神尉军的队率。” 苏芊眼前一亮,道:“或许这么说有些冒昧,但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推荐她去军府辖下的学宫进学,”她语声郑重了一些,“张士君,我并不是有什么目的,身为一个天夏军士,我只是不想看到人才被埋没。” 莫若华站在那里,表情没有半点变动。 苏芊看到她这样,眸中更多了几分赞赏之色。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年轻士卒迈步走了过来,对着上方一抱拳,同时看向张御,跃跃欲试道:“校尉,能不能请张玄首我指点一下我们呢?” 苏芊秀眸一横,冷声道:“没规矩,你们有那个资格么?回去罚抄营规一百遍。” 那年轻军卒一惊,不敢违命,大声回道:“是。” 苏芊冷冷看向场中,所有人她目光扫到的人,都是不自觉一阵心凛,大气也不敢出,她心下却是摇了摇头。她一直认为光烨营的士卒应该是纯粹的,看来还是受到了某些人的影响,对修士失去了必要的敬畏。 她转过身,略带歉意道:“我的人不懂规矩,还请张士君不要介意。” 张御道:“只是小事罢了。” 苏芊还想说些什么时,训武场中发生了一些异动,巨大的舱门被打开,随着一阵气雾散开,一只巨大的甲虫被放了进来,而周围的士卒则是谨慎的退开,但没有人慌乱,显然这也是训练的一种方式。 这个甲虫大约有半人多高,粗壮的肢足支撑着躯体,可也因为如此,速度显得并不快,但看去身躯坚硬,而且前端有一对锋利锯颚。 可就在周围士卒准备上前战斗的时候,甲虫身上忽然变得一片通红,好似变得滚烫起来,周围的温度也是陡然升高,口器也是一下裂开,似要有什么东西涌动出来。 负责训教的一名军士神情微变,眉心一闪,一套厚重外甲已然披在了身上,一个两丈有余的金属巨人霎时出现在了场中,那只甲虫口中一道炽热虹光喷洒出来,他却是挡在前方,动都不动,待那热虹消退,他走上前去,只是轻轻一按,就把这只甲虫头颅碾碎,只余身躯在那里抽搐不停。 苏芊一挑眉,“浊变?”她对张御一抱拳,道:“张士君,我可能要失陪一下了。” 张御还有一礼,道:“苏校尉请便。” 苏芊虽然对他客气,可他知道这里实际上是一个缩小军营,是十分讲规矩的地方,所以他没有在这里多留,吩咐了莫若华一声,让她自去后,就直接往自己的舱室回返。 沿着舱廊,他一路回到了自己的客舱之内,他站到当中,顶上有一道光芒照下,随后脚下一个有着优美弧度的玉台浮升上来,一直到他身前停下,上面有一块美玉,这东西被光烨营的人称之为“玉臣”。 在舱室中的人是“君”、那么这块玉就是“臣”,只需把自身意识投入进去,就能联系到飞舟上的一些人和事物,从而下达自己的命令。 或许常人看到这里,在惊叹几声天夏本土的技艺后不去深究了,也不见得会有兴趣去弄明白这里的缘由。 可他身为阐真玄修,内外明晰,感觉更为深入一层。在接触“玉臣”的时候,他便发现此玉背后还牵连着一个意识,而正是这个意识有序的统御着飞舟上的一切。 并且他能感觉出来,这艘云母飞舟一直在呼吸,尽管非常之微弱,可的确是在呼吸着。 这艘飞舟实际上分外两层,外层是一层坚韧的银色金属,或者说是外壳,而在内层,则是一个活物。 可以说,舰上所有人现在都在其腹中。 但这并不是单纯的活物,而是如同玄龙那样的金属和血肉混合在一起的造物。 他之前一直有一个疑问,似飞舟这样东西是如何做到在浊潮之内飞驰的。 要知道,在浊潮的影响下,一些东西是很难保持恒稳的,比如都护府火铳火炮,到了浊潮浓烈的地方,药子的威能忽强忽弱,根本令人无从捉摸,有时候反而不如一把刀剑来的有用。 现在他清楚了。 因为只有活物或者说半活物能在浊潮内维持长久的稳固,而不管是飞舟还是玄龙,显然都是利用了这一点。但这显然又是天夏本土高超技艺的体现。 他现在对于天夏本土越来越感兴趣了。 很显然,如今的本土与六十年前相比,很多东西都是大不一样了。 只是他此刻并没有去多问,苏芊说过到本土就明白了,他一听就明白,这位校尉恐怕是碍于自己的身份,所以不便多做解释。 但凭借刚才那个军士的态度,还有之前不曾有玄府的人前来接应可以看出,修炼者原本的地位或许产生了某种变动。 不过他对这些倒是没有什么太过在意的,只要有能继续向上修持的途径,其余就都是小节。 正如他对项淳所言,个人难违大势,但修士追逐的是伟力归于自身,等到一朝功成,自能翻天覆地。 …… …… 第二章 一夜风过日又新 张御从定坐之中醒来,两目之中有电光一闪而过。 他看了一下舱室内的时刻,距离他闭关,已是过去了二十三天了,现在已是到了一月底,根据来时的路程推算,还剩下最后几天的路程,就可达到青阳上洲了。 因为光烨营此行是军舟,故是这里没有任何书籍和报纸,倒是有和军府相关的一些书卷,但这显然是不能让他观看的。 故是他干脆把时间用来修持,身为修行之人,心神内守几十天只是小事。 他看了一眼舱壁之上贴着的红纸剪出来的大大的“年”字。 就在月初的时候,所有飞舟上的人在天上渡过了大玄历三百七十五年的这个新年,虽然不能和家人渡过,也没有烟花爆竹,看起来不太圆满,但舟船上充裕的物资和热闹的气氛总算弥补了许多缺憾。 这时旁侧传来喵的一声响,妙丹君支起身躯,从架子上跃下来,落地下后一个纵跳,就落到了他的怀里。 他在定坐的时候,妙丹君也是一样在沉睡之中,继续消化着前些时日得来的先祖记忆,不过随着张御的醒转,它也是一样醒了过来。 张御揉抚着妙丹君的脑袋,一道彩色光雾也是随之飘起,这只小豹猫也是眯起了眼睛。 过有一会儿,他让妙丹君自去玩耍,自己则走到中间位置,随着一道光柱落下,“玉臣”自下方浮现出来,他伸手上去一按,把自己的一缕意识传入进去。 等有片刻,舱门旋开,便有一个女侍从端着茶杯走了进来,并将之恭敬摆在案上,对他万福一礼之后,就又缓步退了出去。 张御缓步来案前坐下,端起茶杯品了一口,一品之下,满口清香,看得出用了上好的茶叶。 这倒并非是光烨营对他的特殊对待,光烨营除了战斗部,本身也携带了大量的物资,飞舟上的东西可谓应有尽有,在启程时还装运了不少东廷都护府独有的特产。 可以说,他能在东廷品尝到的东西,在这里也一样可以寻到。 不过他对物质上的享受虽然并不排斥,但这并非是第一位的,只要适宜便就可以了。 品完茶后,他把蝉鸣剑拿出来,以心力在上面轻拭。 人与剑器也是需要时时沟通的,现在两者间灵性虽是合一,可毕竟还是两个相对单独的个体,他在心力修为有所增进的时候,也需要这把剑器来熟悉这样的变化,这样在斗战运使之时才不会有所滞涩。 差不多一刻之后,感觉剑身之上明光更为通透,他这才把剑收起,站了起来,再次把手搭到了玉臣之上,只是一个呼吸之后,舱室一边的舱壁忽然如消融一般化开,露出了外面的景物。 可以见到,后方一万余艘飞舟正跟随着主舟在云中不断穿梭着,周围是浓浊的迷雾,什么都看不分明,而前方有一点亮光正若隐若现,按照苏芊的说法,那就是青阳洲的望仪了, 依靠此物,他们才能顺利返程。 只是因为浊潮时强时弱,有时候光亮也会被掩盖,这就需要半途当中不停的调整了,光烨营在前往东廷的时候其实也是遇到了同样的问题,这才耽搁了太多时间。 要是都护府的望仪能与青阳洲的望仪连通,那行程时间就可大大缩短了,不过这要待青洲军回返之后回报上去,得到军府高层的确认之后,两边的勾连才能算是建立起来。 此刻另一艘飞舟之上,郑瑜与严鱼明两人也是刚结束了吐纳。 他们登舟之后,就被安排在了同一个舱室中。两人虽然辈分上有些差别,一个是张御的同辈,一个是张御的弟子,不过年龄相近,倒也十分谈得来。 一开始他们进入飞舟的时候,对在天上飞驰的感觉很新奇,且还能通过舱壁看到外面的景物,这更是让他们大开眼界,开始也是玩的不亦乐乎,可是一路来都是这样的风景,看多了也就觉得厌烦了。 而且飞舟虽然宽敞,可终究是用军规在管理,也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娱嬉的东西,也就是训武场可以逛一逛。 可他们能感受到,这些士卒表面对他们虽然还算热情,可心底其实总有几分排斥,所以去了一两次也就不怎么去了。 那剩下的时间他们也只能用来修炼了。 在飞舟上只要不主动去唤,那么就没有人会来打扰他们,一日三餐自会有人送来。可以说这是隔绝了一切外扰,而且范澜也在舟上,有什么问题也都是可以去请教。 这近两个月下来,他们的神元意外都是提聚了不少,远远超过平日的进度。 郑瑜此时甚至有种感觉,自己隐隐约约要触摸到心光了,这让他开心不已。 严鱼明是个坐不住的,修炼结束,就去外面转了一圈才回来,他神神秘秘的说道:“郑师叔,你知道么,那个嘉月师姐,也就是被老师提点那一位,听说已经开始修炼秘传章法了,准备寻找玄机了。” 郑瑜惊呼一声,道:“这么快啊?” 他是知道这个嘉月,是被张御从方能府提拔到府中的,登上飞舟之前才方才修炼出心光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修炼秘传章法了。 可转而他又疑惑道:“她不到下船再修炼么?听说青阳玄府的秘传章法更多啊。” 严鱼明摇了摇头,道:“青阳玄府虽然秘传多,可不见得就一定会教给我们啊,而且小师叔你想,每一个人修为不同,玄府对待方式也肯定是不同的,我要是青阳玄府的人,肯定对嘉月师姐这样的更上心一点。” 郑瑜觉得很有道理,严鱼明虽然平日有些跳脱,可是有些时候脑子却是意外的清楚,他想了想,认真道:“范师兄说修行唯己,那我们别管别人,先做好自己就好。” 万余飞舟又再是飞渡几日之后,前方终日笼罩的迷雾已是渐渐散开,舟上的人见此景象,心中都是激动起来,因为他们都能看出了,此次行程,应该已是快要到终途了。 一名随从来到张御舱室之外,言道:“张士君,校尉有请你和柳师教去主舱一叙。” 张御道:“好,我随后就来。”他走出舱室,先把李青禾和莫若华找来吩咐了一番,再与柳光汇合,而后就跟随着那随从往舟首走来。 两人舱室本就靠近主舱,故是没有多久,就到了地界,走入了一片宽敞的舱厅之内。 苏芊早已站在这里,她一身修身的暗色甲胄,长发垂在身后,用发带一束,看起来格外英姿飒爽,她先对着张御一抱拳,再对柳光一点头,道:“两位,前面就是青阳上洲了,最多还有半天路程。” 恐怕也是因为行程将尽,她此刻的心情看起来很不错,脚步轻盈的走到玉臣之前,手掌往上方一放,就见舱壁如消融般化开,天地完全敞开在了他们的面前。 不只是他们,此刻所有的飞舟舱壁也是一同敞露开来,让寄乘在里面的人都能得以看到外间。 张御看着周围的云雾还有下方隐约可见的海面,问道:“苏校尉,之前你说青阳上州也有救援过其他都护府,不知这些都护府而今如何了?” 苏芊道:“当年天夏在本土之外设立了八百都护府,在东洋之外就有五十七个,我出发之前,包括东廷都护府在内,点燃烽火的都护府共有十二个,其余情形未知。” 她说到这里,顿了下,认真道:“不过我们不会放弃的,就算没有烽火台,我们也会出去把他们找寻回来的,只愿这些同袍们能够安然无恙。” 随着飞舟继续往前行进,周围的景物变得愈加清晰起来。 张御此刻忽然感觉到,包括苏芊在内,所有人的呼吸略微有些急促,似乎是心绪产生了一瞬间的激动,且都是不约而同看向前方。 他心下一转念,也是留神看去,没有多久,一个庞大的灰影出现在了视界之中,它仿佛将天与地连接了起来,稍稍接近一点,才看清楚那是一株巨大无比,苍盖如云,仿若撑起苍天的大榕树! 那无数气生根一缕缕垂天而落,恰如青空倒挂,一根根跨天虬枝如龙夭矫,追虹穿云,顶上浓翠更是蒸空万里,可见龙雀飞禽在上面逐日追月,嬉游往来。 看到这一幕的人,无不是感到一股发自心底的震撼,在见到这株巨榕之前,他们难以想象,世上还般庞大的树木,这样伟大的生命。 而随着飞舟又靠近了一点,稀薄的云雾缓缓散去,依稀可见大陆轮廓出现在了下方,然而所有的海天,似乎都在榕树遮蔽之下。 柳光不由睁大了眼睛,道:“这株榕树究竟是……” 苏芊自豪道:“这是六十年为对抗浊潮时,我天夏在此栽种的,号曰‘垂天遮万里,步地覆千岁’,天夏青阳上洲,一共二十三州郡,其中大半都在这株大青榕的遮荫之下。 青阳上洲中有一句话,说的就是这株大榕树,其言:‘蔽荫青青揽月明,偕天同照碧海心,苍生轻鸣动万籁,一夜风过日又新’。” 她这时看向身边的亲卫,见他们脸上都有一丝骄矜之色,她想了想,又有意言道:“不过我在军中亦有听闻,说这是一位上修以自身法力身躯显化出来的。” 柳光露出了讶然之色,他道出了众人心头的疑问,道:“苏校尉,一个人的法力真能做到这般地步么? 不是他不信,这棵树几乎雄踞了肉眼所见的半个洲陆了吧,这还是在极远地方见到的,近了恐怕都不能分辨出这是什么,若是人为显化,这实是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苏芊望向所有人,郑重道:“不管你们信不信,真正大法力者上限其实还远不止此,”她看了看张御,又看向前方,“所以我对那些追逐大道的修炼之士永远保持着一份敬畏之心。” 张御望着那株大榕树,苏芊的话是否是真,凭他现在的眼力还无法判断出来,不过这株大榕树就在那里,可以慢慢求证,这也是求道的乐趣。 就在这个时候,飞舟忽然微微向下一沉,随后前方的地陆开始逐渐在视界之中放大。 苏芊此时转回头,往前走了两步,秀眸凝视着那片辽阔的疆土,口中道:“诸位,青阳上洲到了。” …… …… 第三章 检正司 张御等人可以看到,飞舟落去的地方并不是那片陆地,而是靠外的一座岛屿。 实际上这岛屿非常巨大,只是方才俯瞰的时候高度太高,所以在大陆轮廓之外显得一点都不起眼。 在逐渐挨近之后,飞舟上的众人发现这是一座火山岛,尖锥状的火山高高立起,周围围绕着郁郁葱葱的树木,山壁之上,则是修筑一座座阵列齐整的泊舟天台。 可即便远在海上,这座岛屿也一样大榕树的虬枝的荫护之下。 而在岛屿之外,有两条白色长龙在海上盘旋游走着,似在那里巡弋着自己的领地,在看到光烨营万余飞舟飞来后,其中一条倏尔飞空而上,与飞舟最前方的玄龙靠近后,两条长龙头尾相对盘旋了一圈,似乎彼此交换了一下信息, 而后那白龙就替代了玄龙,引着万余飞舟往下方而来。 泊舟天台之上放出一道道光芒,照落到了每一艘飞舟上面,并与之建立了联系,远处看来,就像是火山之上散播出了万道彩霞。 苏芊的那艘云母飞舟在光芒引领之下,第一个降落在了泊舟平台之上,随后身后万余飞舟,也是一架架陆续降落了下来。 到了这里,苏芊手按在玉臣之上,似在与谁进行交流,只是片刻后,她眉头微皱。 过了一会儿,她回头道:“张士君,你身为夏士,当能随时离开,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替你安排一下,不过其余诸位,包括你的随从还有这位柳先生,恐怕需要先在岛上耽搁一天了。” 张御看了看她,听出了苏芊的语气有些异样,似乎是有什么麻烦,故在暗示着他早些离去。 他不知道为什么,但从其人的语声和情绪反应来看,这是出于一种善意的提醒。 他权衡了下头,点头道:“那就劳烦苏校尉了。” 苏芊唤过不远处一名短发干练的女军士,道:“这是我的从副温仪,张士君,她会带你出去的。” 张御抬袖一礼,和苏芊、柳光二人各自别过,随后就与温仪步出主舱,他并没急着离开,而是找来李青禾和莫瑞华两人关照了几句,这才随着温仪往舱门处走来。 舱门往一旁旋开,他沿着踏桥走出了飞舟,现在还处在泊舟平台的内部,但空旷的弧形廊道用的俱是琉璃玉璧,一眼可以看到外面的景物,透照进来的阳光暖净舒和,茂绿葱郁的树林就在下方,还时不时有鹤鸟展翅从近处飞过。 廊道上有两排天台上属卒分列左右,见他们是从主舱出来的,俱是目不斜视。 温仪侧过一步,做一个相请的手势,仪态神容恰到好处,用清晰但又不失柔和的语声道:“张士君,请往这处走。” 张御一点头,沿着廊道往前行去,温仪落后少许,跟了上来。 这里的泊舟平台管束非常严格,两人一路过来,经过了四道验检岗,还有两个巡查哨,不过有温仪出示的光烨营行军玉符,一路都是畅通无阻。 两刻之后,两人来到了泊舟天台出口,温仪将行军玉符放入了一旁闪着荧光的玉石槽中,另一侧舱壁随之旋开,里面有一只只形如甲虫的东西,此刻正整齐排列在那里。 张御注意到,这东西大约两丈长,一人多高,外壳是一层黑色金属,泛着明亮的光泽,同样是一个金属和血肉的混合造物。 温仪道:“这是天机部专以为军府炼造的‘昆图造物’,名曰‘寒江’,它能送到我们直接到对岸,当中不会有人拦阻。” 她把军玉符拿下,走到一只寒江虫前,用手指一敲,霎时一道明光闪过,那上方甲壳以堆叠方式往两旁层层分开,露出了里面的黑色软座,便侧身道:“张士君,请。” 张御走了上去,并在软座之上坐下,便立刻觉自身被微微包裹住,感觉较为温软舒适,倒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冷硬。 温仪随之坐了进来,她把手放到前方的玉臣上,甲壳缓缓收拢,但是视线并未受到阻挡,虽然微微黯了一下,却依旧能够清晰看到外面的景物。 她这时似想起什么,看了看张御,道:“张士君,稍候若是遇上什么事,请勿动用法力心光,交由我来处置便好,若还请包涵。” 张御微微点头,他看得出来,这个造物也是半个生灵,其显然与之前所乘坐的飞舟不同,内部经受不起心光力量的冲击。 温仪纤手再是一搭玉臣,寒江整个身躯微微支起,从舱中稳而快的爬动出来,到了外间,两排透明薄翼自两端分出,快速振动起来,片刻之后,已经腾行在空,它灵活的在藤枝密布的林地之中穿梭,待从岛上树林之中出来,速度陡然加快,往对岸陆地飞驰而去。 张御注意到,在海面腾掠的时候,时不时亦有类似寒江虫的造物飞过,显然是海上巡守,不过一如温仪所言,没人上来拦阻他们。 不过寒江虫并没有往人口密集的城府中去,而是往一旁偏离,在行驰数个时辰之后,在临近傍晚的时候,在一处郊野稳稳停了下来。 寒江上方的甲壳分开,温仪自里走了出来,站在一侧,道:“张士君,前面是巨州安寿郡下的芦良镇,距离位于巨州的青阳玄府已是不远了。” 张御此刻也是走了出来,他望了一眼四周,才道:“温从副,方才在舟上我知不便多问,苏校尉要我先走,是为了避开什么?” 温仪没有回避他的疑问,认真道:“是为了避开‘检正司’,他们对于修炼者并不友好,特别是对于张士君这样拥有强大神异力量的中位修士,更可能被他们所针对。” 她这时从腰槽中拿出一本小册,双手捧起,递至前方,道:“这是关于检正司的一些记述,是苏校尉让我交给张士君的。” 张御接了过来,看了一眼,便收入了袖中,而后抬手一礼,道:“多谢温从副一路相送。” 温仪身为光烨营军士,本当行军礼,可她此刻却是万福一礼,仪态优美自然,她道:“张士君言重了,祝士君一路平安。” 她与张御别过后,回了寒江之上,片刻之后,薄翼振动,便又飞腾而起,往来处归返了。 张御往远方望有一眼,天边的夕阳正悬挂在平原之上,霞晕晚云,风送清爽,道边几株挺拔的杨树被镀上了一层金红色,他看了看前方一处屋舍连绵的小镇,便往那里走了过去。 此时他的脚边传来喵的一声响,妙丹君现出身影,在那暖融融的夕阳光芒中跟随在了上来。 就在张御离开泊舟天台后未久,一队穿着黑色棱织服,身背铳剑,戴着黑色皮手套的走了进来,无论男女,他们面色都是透着一股严厉肃穆,令人望而生畏。 其中一个脸庞轮廓分明,眼神犀利,神情冷硬的中年男子看了一眼正要走出来的人众,他抬手示意了一下,身后的人立刻涌了上来,封锁住了验检口。 他冷声道:“分头检查,不要漏过一个人,所有人都必须采血检验。” 这时有一名队卒跑了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神情一变,哼了一声,命令一个从副走在这里,自己则带着两个人直接往云母号停泊的地方而来。 舱门前守卫见他过来,倒也没有阻拦,直接放他入内。 中年男子沿着舱道走到主舱之中,见苏芊坐在软椅之上,修长双腿交叠而放,正惬意的喝着一杯热饮。 中年男子看着她道:“苏芊,我要一个交代。” 苏芊略显慵懒道:“你想要什么交代?” 中年男子厉声道:“这舟上有一名中位修士,你为什么放他提前离去?而不经过我检正司的检查?你这样是违反了青阳律令!万一这个人有问题,你知道会造成多恶劣的后果么?” 苏芊一挑眉,道:“郑纠,别给我戴帽子,我可没有违反规矩,这位张先生是一位夏士,按照天夏大律,夏士若非国召,则有‘避礼不拜,审置不往’之权,还有,我是光烨营玄甲校尉,你要觉得我有罪,那就去找凌霄军监军,没事别来烦我。” 她放下热饮,“哦,对了,那位张士君应该是去了青阳玄府,你要是有胆子,大可以去玄府拿人么。” 郑纠冷冷看她几眼,道:“走。” 他转身就走了出去,他身后一个随从道:“司查,我们就这样算了?” 郑纠冷声道:“光烨营属于凌霄军,我们现在不好拿她怎么样,不过监御使如今正和玉京沟通驻镇军的审置权,她得意不了多久了。” 随从道:“那司查,走掉的那个人怎么办?要追么?” 郑纠的眼睛眯起,道:“夏士……哼!你先查一查这个人在哪里落脚,我们先把眼前的事处理好。” …… …… 第四章 芦良镇 “为什么必须采血?” 一名来自东廷而来的事务官吏愤懑问道。 “我们是为了防止有外敌冒充天夏子民,混入青阳上洲,你们唯有经过采血检正,才能进入内陆。”一名身着黑衣的检正司队卒如此回答。 他虽然说得有些道理,可是态度十分不友好,而且看众人的目光犹如看待一副看待罪人的样子,让所有人心中都感觉很不舒服。 范澜站在远处,对着一名泊台的属吏问道:“这位长吏,不知他们是什么人?” 属吏看了看四周,小声道:“那是检正司的人,别惹他们。” “检正司是干什么的?” 范澜了解六十年前的天夏各洲属部,可从没有听说过检正司。 属卒道:“他们来头可大了,是直接归属监御使统属的, 范澜想了想,试着问道:“我们是玄府的玄修,难道也要受此管束么?” 那属吏表示对此无能力为,并看了看他,道:“玄府的人,也不能违反青阳上洲的律令啊。” 范澜拱手一礼,道:“多谢长吏了。” 回到泊台之上,玄府一众人等正等在此处。 齐武问道:“师兄,不知是什么情形?” 范澜将打听来的事说了一下, 齐武道:“那师兄,我们下一步怎么做?是让他们采血么?” 范澜摇了摇头。 身为修炼者,不用说鲜血了,就是身上毛发指甲都不能让人得去,因为不说其他修炼者,就连异神能通过这些东西直接算计到他们本身上面,所以他对这种举动是十分排斥的。 要是他自己也还罢了,还有五十名年轻弟子,这是他不能允许的。 他道:“先等一等,不着急,我们虽然到了这里,但情况暂时不熟悉,不必急着做决定,我刚才问过了,张师弟已经先一步离开了,稍候我们可以找泰阳学宫的人,让出去的人设法联络张师弟,问一问他能够帮助了解一下这里的事情,然后再做定夺。” 张御沿着乡间的道路行走着,道路夯筑的很平实,两边栽种一排树木,看起来干净齐整。 这时一辆马车自后方行驶过来,驾车的是一个黑发少年人,脸庞晒的通红,五官倒很端正。他看了看正在行走的张御,想了想,便把车停住,从车驾上下来,走到近前,对他一礼,热心道:“这位先生,你是从外地来的吧?可是要去芦良镇么?如果不嫌弃,不妨坐我的马车一起走吧。” 张御身着罩衣,戴着遮帽,衣物样式与这里的人是不一样的,他也没有刻意去遮掩,所以一眼看出他是外地来的也不奇怪。 这个少年人尽管语声之中还稍微带一点口音,但大体来说,天夏雅言还是说得不错的,他道:“我正要去芦良镇,少郎是镇上人?” 少年露出阳光般笑容,道:“是啊,我叫龚毅,就住在镇上。” 张御目光移向马车,车厢较为简陋老旧,上面盯着一块横板,明显是近期破裂后再重新修补的,较为有意思的是,前方拉扯的马匹也是一个造物。 他在乘坐寒江虫出海的时候,也在岸上看到过类似的马匹,高大健壮,蹄落无声,且有气雾徘徊,十分威武雄峻。 不过这一匹,看去卖相就差多了,身上皮毛黯淡无光,毛都几乎掉光了,与血肉结合的金属看着也是泛着旧色。 这匹马察觉到了张御的注视,似乎有些不安,蹄子在原地踢动了几下。 龚毅有些不解,他上前摸了摸老马只剩下稀疏鬓毛的颈脖,凑到它耳边道:“老丘,没事的,一个外地来的客人,一个人走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我们应该帮助他。” 老马很快在安抚下平静下来,并且拿头挨了挨他,显得特别有灵性。 张御能感觉出来,这一人一马之间有着深厚的感情和默契。 龚毅又走了回来,有些不好意思道:“老丘五十多岁了,是天机部第一批化生造物,虽然有点老,但它是一匹好马。” 张御点头道:“是一匹好马。” 一个金属和血肉的造物,却能有自身的情感,还与自己的主人如此亲近,这当真值得赞叹。 龚毅能听出他由衷的称赞,十分高兴,道:“先生,请上车吧,我驾车很稳的。” 张御点了下头,道:“那就谢过少郎了。” 他来到了马车之上坐好,龚毅也是上了车驾,他把马鞭轻轻一挥,实际上并没有落到那匹老马身上,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正如龚毅所言,马车虽然不快,但是很稳。 老丘虽然老了,可是毕竟是化生造物,拖动两个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吃力。 张御与龚毅聊了几句,得知他祖孙三代都在镇上居处,母亲因病早逝,父亲在军府之中任职,是一个下层军吏,家里还有一弟一妹,龚毅现在仍在镇上的学堂里念书,只是休沐日出来帮人运货,用以贴补家用。 到了镇上的时候,已然日落晚山,天色渐渐昏暗,只地平线上仍有一痕金霞浮动。 张御这时扫了一眼,见芦良镇的大门之前矗立着两面巨大的玉璧,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分别是天夏大律,和青阳洲小律。 他让龚毅停了一下,从走下车来仔细看了看,与六十年前相比,有些律令的确有了一些变化。 青阳上洲的律法他是第一次看见,不过这同样是根据自大律衍生而来,只是规定的更为细致,按照上面说法,所有外来无爵之民,包括外来一应生灵,都必须经受检正司的检验方是可以入境。 譬如妙丹君,就归属于外来生灵。 不过他是夏士,只需遵守的天夏大律就可以。 按照大律,他只要对自己携带的非人生灵的负责,并且没有引发什么事端,那么就不会来追责他。 龚毅这时也走了过来,骄傲道:“这是我们芦良镇上的三位乡老所立,天夏的律令都在上面了,每一个往来的人都能看见。” 两人在这边言语时候,一名巡守模样的中年人有些好奇,走了过来,他看了眼张御,向着龚毅问道:“龚家小郎,这位是谁?” 龚毅回道:“是路上遇见一个位先生,我见他一人行走,所以载他来我们镇上。” “哦?” 中年巡守想了想,走上来对着张御一抱拳,道:“敢问先生名讳?” 张御双手伸出,将遮帽拿下,随手抬手一礼,道:“张御,去往治府访客,途径贵地。” 中年人看见他脸容,不觉怔了一怔,原本的警惕之色顿时消散一空,热心道:“原来如此啊,欢迎先生来我们芦良镇,我是镇上的巡守,先生要是遇上什么麻烦,可来对我杨铭说。” 他又拉过龚毅关照了一声,“龚家小郎,你可好好招待客人,不要慢待了,缺什么跟我说,不要让人觉得我们芦良镇的人小气。” 龚毅重重点了下头,他又回到张御身前,一礼道:“张先生,我那里屋舍大,吃得也干净,不如今晚就到我那里去住一晚吧,我明日再送先生去治府。” 张御没有回绝道:“那就劳烦了。” 龚毅更为高兴,道:“先生随我来,我家就在前面了。” 两人再是上车,一路缓缓沿着镇中大道前进。 张御注意到,这里每一幢屋舍都修葺的齐整,家家都一个院落和牲畜棚,还栽种着草木花卉,道路上还撒着清水,空气中弥漫有一股淡淡的花香,没有任何牲畜粪便的味道。 而一路过来时,发现这里的镇民一个个都是精神蓬勃向上,充满了活力和生机,且待人都十分有礼,见到他这个外人时,都会友善的打招呼。 龚毅的居处是一幢三层木屋,同样前后两院,见到他回来,两个孩童欢笑着从里跑了出来,龚毅和张御介绍了一下,这就是他弟弟妹妹,分别叫龚志,龚淑。 龚毅在把“老丘”送入马棚后,就把张御请到了家中,就准备了一顿不算如何丰盛但却分量很足的晚食,还送上了镇中自酿的果酒。 上了餐桌后,两个小童则是迫不及待的请他说说外面的事。 张御这时自不会去讲究什么食不语,他思索了一下,不去讲什么见闻,就说了几个志怪故事,他的语声极富感染力,情节又曲折多变,听得两个小儿惊呼不止。 待晚食过后,龚毅带着张御来到楼上的房舍,道:“先生,这些被褥都是洗换晒过的,先生还需要什么,对我说一声就是。” 张御道:“叨扰少郎了。” 龚毅笑着道:“先生言重,家里可是很久没来过客人了,先生你看龚志,龚淑他们多高兴啊。” 再说了一会儿话后,龚毅就告退了,出去之时,他不忘把门轻轻带上。 张御这时走到窗边看了看,小镇上已是点起了一盏盏飞天灯火,星星点点,而仰头看去,大青榕那粗大的分枝淡淡凌驾在极为遥远的天顶上空,甚至令人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他站着呼吸调息了一会儿,随后便来到座椅上,见那本温仪给他的小册拿了出来。 在仔细看了一遍下来后,他对“检正司”这个衙署也是有了一番了解。 六十年前,浊潮涌至,随之一起到来不仅有各种各样古老的神怪和生灵,还有一些从外层到来的物事,这里面最棘手的是一种寄虫,其能够寄生在生灵的躯体之上,最后取而代之。 寄虫之中还有一种较为高等的形态,叫作“魇魔”,其能直接侵入人的意识之中,并逐渐影响和改变一个人的性情和思想,这被称之为“识意寄生”。 重要的地方在于,这种魇魔十分受心光和灵性力量的吸引,只是一般的灵性生灵因为智慧低下,无法造成什么破坏,甚至很多“魇魔”还看不上这些生灵,所以被盯上的最多的就是修士。 四十二年前,边地宜州槐义郡中发生了一件事,因为一名中位修士被魇魔所影响,出手屠杀民众,十数万人因此而丧命,其后由于外敌入侵,间接受到影响的民众达到数百万。 由于修士的个人破坏力实在太大,而且限制相对来说也少,经此事后,青洲洲牧、监御使在请示了玄廷,并得以准许之后,设立了检正司,专以查验修士被寄生一事。 张御在看下来后,平心而论,青阳上洲应对方法是对的,不过任何东西在推出来后,都是有利弊两面的,能尽量抬高有利的一面,削减弊病,那就是好事,反之则可能走向另一个方向。 从苏芊的态度来看,对检正司显然是有意见的。 他又看了看那本小册,按这上面的说法,魇魔几乎是无形无影,很难分辨,往往被寄生的人自己都不知道,不过小册在最后面给出了一个自我检验的方法。 他思索了一下,便决定按此方法试上一试。 …… …… 第五章 祛害 小册的最后一页上,印有一个图案,看去似是由无数线条串联在一起,乍一眼看去非常杂乱,但深入去看,便能发现这这实际上是非常有序的。 按照附言所说,这图案是玄廷所传,拥有神异能力之人只需观想此图,便可分辨自身是否被外物寄生,这里面并不局限于魇魔。 张御目注其上,很快将这图案倒映入心神,只是过去片刻,就觉自身似在往下沉去,而周围一切在往远处退走。 他清晰的感知到,自己已然沉入意识深处,并能清晰的感受到周围的一切。 看附言上的说法,若是在这里见到五彩斑光,那么就要小心了,十有八九是被魇魔盯上了,这就需要尽快驱逐,或者干脆闭关自守,不与任何人接触,等待合适的人来救。 现在他扫视一圈下来,见意识之内空空荡荡,一无外染。 这说明他并没有受到任何魇魔的影响。 这也并不奇怪,他到青阳上洲也不过短短一天,且几乎是一出飞舟,就被温仪用寒江虫送到了这里,如果不是太过巧合,恐怕还来不及被这种东西盯上。 只他自身无碍,可接下来,却还需再查看一下妙丹君的识意。 对于如何检验他人,小册上面也是有说明的,只需观想这图案的同时,再以心光照入其人意识之中即可。 他把妙丹君唤到身前,然后伸手按在了它的脑袋之上,心光瞬息间在其意识之内转了一圈,也同样没有查出什么问题来。 他思索了一下,其实这个验证方法较为方便简单,图案虽然复杂,可对于凝练出心光的玄修,或是打破了身体极限的真修来说,都不是什么难的事情。 但这里却有一个问题。 他只能自证,却没有办法证明他已经自证了。 也就是说,他没有手段向别人证明自己是没有问题的。 洲中给出的办法,就是检正司来查证。身体方面是采血验证,因为意识寄生也并不保证身体方面就没有问题了,两种情况同时出现也是有的。 而意识方面,就是用天机部的造物来检验,因为玄府上下都有可能受寄生,再加上之前出过大量民众死亡的事件,所以这东西掌握在检正司手中。 可是张御自己身为修炼者,知道没有哪个修士情愿让外人去察看自己的意识心神的,而且这样的查证很可能还不是一次性的,因为谁也无法保证这次没事,下一次也一定没事, 所以可以想见,只要有这个权利,检正司若是盯上某一个人,那么甚至可以一次又一次的过来查证。 他身为夏士,能够名正言顺的拒绝对方,可是一般的玄修,在这种情况下的确有些进退两难了。 检正司要是敌人,那也好办了,直接拔剑相争就行了,可同样是天夏人,显然不可能暴力相对,而且对方偏偏拿天夏的规矩来压你,那根本无从反抗。 他思忖了一下,不知道青阳玄府对待这件事又是个什么态度。 不过要是玄府全无作为,那么苏芊也就不会让他早些出来了,因为那是毫无意义的事,所以他判断青阳玄府应该是站在庇佑修炼者的立场上的。 具体如何,只有等去到青阳玄府,了解情况之后再说了。 他摸出一把事先准备好的丹散,给妙丹君喂了一些之后,就入静打坐去了。 随着外面家家户户的飞天灯火熄灭之去,芦良镇也是渐渐陷入了沉寂,只有一队队忠于职守的巡守还在外面来回巡视着小镇内外。 一夜过去。 张御洗漱了一下,给妙丹君喂食之后,便就又开始了晨定。 过去未有多久,却是听得外面传来一阵阵喧闹之声,还有龚家两个小童的哭泣声。 他双目睁开,站了起来,蝉鸣剑倏忽落到手中,随后推开房门,从上面走了下来。 来到外间,一堆人围在龚家的马棚之前,其中三名身着黑色公服的司寇,此刻都是一脸严肃。 龚毅张开手站在马棚前面,他流着眼泪,对着站在人群前方一个高大老者喊道:“杨伯,老丘在我们家已经五十多年了,它是我祖父带回家的,它就是我的家人,我的长辈,我求求你们,不要带走它。” 杨伯看着他道:“龚家小郎,我知道老丘是一匹有灵性的马,可它偏偏还有了灵性力量,这要是吸引来魇魔怎么办?我要为镇里的人着想啊。” 龚毅抹了一把眼泪,道:“那我们就搬出去,不会连累大伙的。” 杨伯摇头道:“现在不止是这个问题。” 他神情略微严肃了一些,道:“我们芦良镇的人是人,其他地方的人同样也是人,你就算去了外面,也是在天夏的疆土上,我们不能因为自己一时心软,让别的地方的民众受牵累,为了根绝问题,老丘今天是必须要处置的。” 龚毅大声道:“那我就去外面,不祸害人总行了吧?求求你们放过老丘。” 昨日的那位杨铭巡守此刻也在人群中,他呵斥道:“龚家小郎,说什么胡话呢?你能走,你弟弟妹妹怎么?,你对得起你阿爹的交托么? 再说你能去哪里?青阳上洲疆域之外,到处都是吃人的神怪,那是你能去的地方么?就算你去了,一天也活不下来了!” 龚毅还是一个少年,这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抽泣道:“各位长辈叔伯,你们难道非要弄死老丘么?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他的两个弟弟妹妹也是拉着他的衣角那里哭泣着,同时道:“我们不要老丘死,不要老丘死……” 他们这副样子,看着让人十分不忍。 有人道:“要不,就算了吧,把孩子逼成这样。” “就是,龚大兄又不在,到时候怕不以为我们合起伙来欺负他孩子。” 杨伯犹豫了一下,对着司寇之中有一个领头模样的人言道:“康衙君,你看这事情能不能通融一下?毕竟老丘在镇上五十多年了也没什么事。” 那康衙君严肃道:“杨镇长,没件事没有通融的余地,来的时候你说过,由你来解决这件事,如果你不行,那就由我们来动手。” 杨伯狠狠心,一跺脚,道:“这个恶人还是我来当!”他一抬头,看着龚毅,道:“龚家小郎,你要怪,以后就怪我吧。谁叫我是镇长呢,我必须为镇上子民的安危负责!” 他示意了一下,就有两个身形强壮的巡守上前,把哭喊挣扎的龚毅和两个小童抱开,又有一人上前小心翼翼的上前牵着老丘的缰绳,生怕这头已具备灵性力量的老马起来反抗。 这匹老马的眼睛之中溢满了泪水,可是它没有任何挣扎反抗,而是十分顺从的跟着牵着他的人往外走。 张御自方才开始,就把周围所有的声音及情绪变动都是感察入心,再是整合分辨了一下,就理顺了事情原委。 龚毅最近经常带着这匹老马出去送货,而就在三天之前。 因为一次意外,在附近墨县的途中,与另一辆马车撞在了一起,可当时老丘不但稳稳拉住了货车,还将两匹化生造物都拦了下来,自己却是一点事没有,所以看到这一幕的人就怀疑这匹老马拥有了灵性力量。 这在青阳上洲中通常是不被允许的,因为这极易引来魇魔。 故是怀疑的人立刻就上报了,于是墨显中的司寇署立刻派人查证,昨天晚上就顺着线索找到了镇里,并于今天来处置此事。 他思索了一下,就从人群走了出来,并在众人诧异目光中走到了老丘身前。 杨巡守看到是他,紧张道:“张先生?” 张御道:“无事。” 康衙君看了看张御,心中有些惊异,疑问道:“这是谁?” 杨巡守道:“这是昨日路过此地的一位先生,在龚家少郎家借宿的。” 康衙君没有说什么,只是仔细看了眼张御的服饰。 张御此刻伸手在老丘的颈脖上拍了拍,于心神之中观想那个图案,并起心光往老丘的意识之中照入进去。 这匹老马的确很有灵性,察觉到他善意的情绪,没有丝毫反抗。 张御的心光在老马的意识之中转了一圈,便就退了出来,他抬头道:“陈镇长,杨巡守,还有这位,我可确认,这匹老马并未被寄生。” 众人互相看了看,康衙君道:“你凭何确保?你是检正司的人么?” 张御将袍袖一抬,自里拿了一枚有着蝉钮的青玉印章出来,先示印底己名,再托于掌上,而此物在阳光映照之下发散出了阵阵青光,他道:“凭此物可是够了么?” 康衙君看了一眼,看向张御的目光立刻不对了,敬畏道:“夏士?” 周围顿时传来了一片惊呼之声,夏士是拥有民爵之人,但这只是其次,能成为夏士,首先必须是人品道德得人认可,并且自身还要有莫大功绩,这样的人,就算是洲中诸公也是要以礼相待的。 康衙君此时一抬手,郑重一揖,道:“见过士君。”周围的镇民,包括杨镇长也是连忙跟着一揖。 张御抬手还有一礼,道:“我已是验看过这匹老马了,他没有被寄生,我也有办法抹除他的灵性力量,这样可以杜绝隐患,它日后也就不会受到感染了。” 杨巡守大声道:“我信张士君的!” “对,我们也信!” “夏士的话,我信!” 周围镇民纷纷出声,表示愿意信任他。 张御心中明白,众人不是单纯信他,而是信任夏士这个群体,所以他也是提醒自己,今后在以此名义行走的时候,同样也必须维护好这个群体的名声。 康衙君这时想了想,拱手道:“既然有张士君担保,那我们也自是信的,那我们也就不必在这里碍眼了,告辞。”他再与杨镇长别过,就带着两名手下的司寇转身离去了。 走到路上时,一名司寇队卒问道:“头,我们这里怎么会有一个夏士?而且此人看起来这么年轻,会不会是假冒的?” 康衙君摇头道:“玉印是真的,而且这个印是青玉雕琢的,只有在身边带的久了,又是心名互通,才会绽放出光芒。”说到这里,他提醒两个手下,“你们记着,回去之后不要多嘴,这件事只要照例上报就是了,别人不问,你们就当没见过。” 见他神情严肃,两个队卒也是凛然应下。 …… …… 第六章 青阳玄府 芦良镇上,张御将老丘诞生出来的一丝灵性力量消抹了去,随后再用言印敕禁,确保之后再不会有这等力量出身。 对于一匹普通的造物马来说,没有这种力量,对其反而是一种好事。 做完这些事后,他又对龚毅道:“老丘已是没有问题了,只是没有了灵性力量,它以后恐怕就没法干活了。” 龚毅抹去涕泪,上前一把抱住老马的颈脖,道:“那就不干活,我们只要老丘在就行了。” 张御静静看着这一人一马,龚毅脸上是发自内心的笑容,那匹老马则是轻轻用头拱着这少年,似在安慰他。对于龚家来说,或许这匹老马就是一位为家人付出了一生的年老长辈,他们只希望它能好好活下去。 他抬首望了一眼那晨起的太阳,自己也是时候动身了。 虽然在几名司寇面前他暴露身份,不过对此他也是有过一番考虑的。 青阳玄府就在安寿郡中,距离这里并不十分远,过去途中只是相隔一个卫县,现在启程的话,用不了一天就可以到那里。 恐怕那时候,那位康衙君还没来得及这件事传报上去。 他深知一个转运正常的衙署事务有多繁杂,只要不曾出现大的问题,那肯定先摆在一边,因为有更多更紧要的事等着他们去处理。 如果无人特意问起,甚至一直不会有人去过问。 在与芦良镇的镇民别过之后,他便在众人相送之下乘上马车,准备启程前往治府。驾车的人仍是龚毅这个少年,不过此回马匹换成了杨镇长家中的四匹造物马。 这些马匹金属构造较多,血肉较少,看着雄健强壮,但是与老丘相比,就明显少了几分灵性。 临行之前,芦良镇镇民还热情的把很多小镇特产塞到了车厢里,让他们一起带走。 张御知道这是镇民一片好意,也就没有推辞。 马车在马铜铃的响声去离开了芦良镇,往北而行。去往郡中的道路也很平整,不过大多空旷无人,两边只有一片片的农田。 而再往高远之处望去。可以见到一座座半弧形的飞桥,像彩虹一样架在天中,两段都是虚虚淡入天际,可以想见,彼此相隔有多遥。 张御在来时也见过这类东西,知道这是穹桥,是为方便跨越州府而立的,一般只需要百来息时间就能将人送到另一个州郡,军府通过此物,便能在关键时刻迅速将军力投放到青阳上洲的任何一方。 这个时候,忽然天中传来一阵阵龙吟,便见数条蛟龙腾云驾雾从头顶之上飞过。 龚毅兴奋道:“先生快看,那是白水蛟龙,那是我们安寿郡周围县镇的护持造物,它们一直在全郡巡视,每天都能看到的。” 张御点了下头,这蛟龙有七条,在地面看着不大,可每一条的实际体型差不多也有二十多丈长,战斗力想来也是十分可观的。 其实以他的能为,要去青阳玄府,本也是可以飞遁前往的,不过按照青阳洲律令,玄修唯有在当地玄府造册之后,才能在洲中飞遁。 他是夏士,只需遵从大律,对此规矩本可以不作理会,可这样路上保不齐会有人或者这类造物过来拦截,那么只会增加麻烦,所以在地上赶路反而是眼下最为安稳的。 一个多时辰后,马车就进入了卫县。 这座县城起于四十年前,建立伊始就是护卫府治,此间矗立有一座座外形极富流线感的大塔,通高百丈,直入云霄,且一排排并列而立,一直绵延出去,看去十分震撼。 塔身外表十分有质感,犹如披着一层厚重的鳞甲,在天光下泛着暗蓝色的金属光泽,其大体呈椭圆形状,由下往上逐渐收窄,远远看去,浑然如一,异常华美。 张御心下怀疑,这或许也是某种造物。 大塔之下一条贯穿全程的大道,宽约三十丈,清爽平整,两边遍植各色花卉,香气阵阵,犹如置身花苑之中。 这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只是城中行人很少穿着传统的宽袍大袖了,而都是线条简洁的衣着,看着一个个明朗清爽。 这个时候,十数个身披修身神袍的年轻男女,结伴从道路一头走了过来。 他们都是十七八岁,看得出应该是学子身份,虽非个个都是相貌上好,可都是体魄强健,身形线条十分美好,行走在路上,俱是洋溢着一股自信昂扬的气质,让人忍不住把目光都投过去。 龚毅羡慕的看着,道:“先生,那是继昌学宫的学子,我等攒够了钱,将来也来这里进学。” 张御试着问了一下,才知继昌学宫相当有名,就算在青阳上洲的诸州郡学宫中,也足以排进前十。且是洲内仅有的三座传授天机专学的学宫,从这里走出去的学子,大多数都能到天机部辖下各署司中研造神袍玄甲。 他听闻这些,也是若有所思。 从卫县出来,他们折道向东,又行了两个多时辰路,差不多晡时初刻的时候,终是进入了巨州府治所在安寿邑。 这座大城修筑时别具巧思,布局散中有序,处处妙境点缀于秀丽山水之间,且又无有城郭,外人之人若至此,不知不觉间,才会蓦然发现,自己原来早已是身在城中了。 张御乘坐马车到来的时候,天中似刚落过一阵小雨,满是清爽之风,他见这里广厦楼阁高低错落,处处皆是飞廊虹桥,烟雨迷蒙,草木翠红交映之下,远山近水,毫无斧凿痕迹的融入了城中,时不时还有成群白色飞鸟从城中的林地水泊飞过,可谓满布自然意趣。 这时他也是不觉点头,念了一句“淡墨疏画人间雨,飞虹浅融天上青”,若论风光景物,人与万物之融洽,安寿邑无疑他一路过来见到的做得最好的,也无怪此城以“安寿”二字为名。 这时龚毅伸手一指,道:“先生,那就是寿章台了!” 张御看过了过去,那一座华美高台,通体白玉所砌,高约百丈,望之犹如一山,上面是重重宫观楼影。 天夏城邑,通常都是以大台为中心,并以此向外扩展城业,很少有例外,东庭都护府的瑞光城是如此,这里的安寿邑也是如此。 其实放大范围看,此城身为州治所在,同样也是屹立在全州地势最高处。 不过到了这里,却是很少再见到一路以来看到的那些造物了,这里虽与卫县相隔不算太远,可完全就是两个不同的风格。 一个是古老悠远,沉淀深厚,一个可谓朝气蓬勃,积极奋进。 他思索了一下,推断这或许与青阳玄府就身处此城之中有关。 龚毅这时道:“先生,下来的路我不熟,先生要去哪里,我下去打听下路。” 张御道:“不必了,少郎送到我这里就好,剩下路我自己走。” 龚毅道一声好,他想了想,便道:“那我就在那个方才路过的巧云居落脚,在那里等先生回来。” 张御点了下头,龚毅今天是赶不回去了,肯定要在这里住一晚,而他也不知今天能否顺利去到玄府,的确有必要先找个落脚地方。 与龚毅别过之后,他望准一个方向走去。 在进入城中后不久,他就感觉到一处地界在吸引着他,便循此感应走去。 这里的道路沿山起伏,曲折环绕,十步一景,百步一画,在绕过一个歇亭的时候,面前敞露出一片泛着点点波光的大湖,岸边荷叶片片,时不时有飞鸟掠水而过。 湖心之中有一座巍峨宫宇,若塔似楼,高高在上,两边虹廊飞出,如舒双翼,望去仿佛仙鹤展翅,看着着实清灵洒脱,意境渺远,站在此处,顿生一股洗心涤气,逸脱尘世之感。 这时一驾小舟忽从虹廊之中飘来,未有多久,就顺着水波来到了他面前,在那里轻轻晃动着。 张御一思,便就把袖袍一舒,稳稳站了上去。 小舟轻轻一晃,就又往湖心而来。 待来至虹廊方向,他踏上石阶站定,抬目一望,便见这里站着一名道人,头梳道髻,一身素云玉袍,看着月朗风清,其人对他微微一笑,打一个稽首,道:“贫道明善,为青阳玄府接引,不知是哪位道友到此?” 张御抬手一礼,道:“东庭玄府,玄修张御,此来青阳玄府修业求道。” 明善道人微露讶异之色,试着问道:“可是远在东洋之外的东庭么?” 张御道:“正是。” 明善道人不觉点头,又仔细了看他几眼,侧身一步,袖袍展开一引,道:“道友请。” 张御一点头,便沿着台阶走了上来,在与明善道人攀谈了几句,他问道:“道友是真修?” 明善道人笑道:“正是,我在别处无有洞府,许是玄首见我可怜,就在玄府之中安排我做了一个接引。” 张御心下一转念,通常有玄修的地方真修就会避开,看来青阳玄府格局独特,不过他看此间的排布格调,认为这里也有可能是另一个缘由,而且可能性很大。 这时迎面走来了两个身着玄府道袍的男子,他们看见张御,都是一阵惊异,两人各自抬手对他一礼,道:“道友有礼了。” 张御同样客气还有一礼。 其中一个男子笑着道:“在下夏侯明,这是我师弟钱忠,青阳玄府玄修,不知道这位道友如何称呼?” 张御也是报了自己的名姓,那男子与交谈了几句,便道:“张道友初来玄府,若有什么不便,可来寻我师兄弟。” 他们在这里说话的时候,明善道人却是站在一旁,微笑不言。 张御客气谢过之后,便与两人别过,和明善道人一同往宫观方向走去。 夏侯明看着两人离去,目光闪烁着。 那师弟钱钟问道:“师兄,你想招揽此人?“ 夏侯明点头道:“有此意思。” 钱钟却不看好,语声之中略带不屑,道:“师兄,你可想清楚了,那可是东洋之外都护府的玄修,我们近来也不是没招揽过,可他们所修的东西还是六十年前的那一套,无论是斗战之能还是章印运用的手段,都是差的太远了,就算这位有些修为,可对我们又有多少用处呢?“ 夏侯明一笑,道:“我们现在人手欠缺,多几个人总是有用的,走吧,那件事回去之后再从长计议。” …… …… 第七章 玄柱 明善道人引路之下,张御与他一同来到了宫观之中,此宫外观犹如仙鹤引颈高亢,翩跹起舞,而到了里面,则是明堂敞亮,湖色天光,皆映其中,玉石地板上,一时流荡着漾漾波光。 两人一直走入正殿之中,到了一处刻有蝉翼纹的玉台之前方才停下。 明善道人道:“道友既来求道,我当先在此为道友造册录名,然后再带道友前去拜见玄首。” 他从台上拿起一柄拂尘,轻轻一扫,又道:“道友若有玄玉,放置其上便可,若无,有过往名册也可。” 说完后,他稍稍退后两步,把玉台让给了张御。 张御抬袖起来,将玄玉拿出,走上几步,就将玄玉摆在了玉台之上,只是呼吸之间,上面就放出了阵阵明光,而玄玉之中也是有一道光芒随之映现。 稍候片刻,光芒收歇。 明善道人示意张御取回玄玉,他走上前去,这上面本来当是有张御过去经历简述的,不过此刻上面却不见多余文字,只是见到一个章印。 他辨了一辨,露出讶异之色,回头道:“张道友还曾任过玄首?” 张御道:“只是代玄首罢了。” 明善道人笑道:“道友自谦了,如今与各洲与玉京来往不便,规矩与六十年前有所不同,各玄府的玄首也不似以往那般定然需要往返调任了。” 他思索了一下,道:“既然道友曾为一府玄首,那道友之过往,非我可以评议处置,我当入内通禀玄首,还请道友在此稍候。” 他打一个稽首,就沿着偏廊往里走去。 张御在此等了差不多有一刻,一名役从走过来,躬身道:“张玄修,玄首吩咐我来唤你,请随在下来。” 张御道一声劳烦,就跟着那役从沿着走廊出去,转到了一处殿阁之中,这里空空荡荡,可以倒映人影的地板之上,除了玉色的薄幔飘荡之外,就别无他物了。 忽然,他若所觉,抬头看去,就见前方一团氤氲气雾涌动,而后一个虚实不定的身影浮现在了那里,看去是一个负手而立的道人,其人道:“你是就是张御?” 张御道:“正是。” 那道人言道:“我听明善说了,你来我处是为求道修业,传法玄柱就在殿外,你要学什么,自去看便是,我这里没有那么多规矩,检正司之事不用去理会,既然在我这里造册,那么便是我青阳玄府之人,他们不敢为难你。” 张御抬手一礼,道:“玄首,我自海外东庭而来,一起到来的,还有不少玄府弟子,他们当是不愿过检正司采血那一关的,如今恐怕还困在海上,未知玄首可能帮衬一二?” 那道人言道:“此事简单,明善。” “在!” 明善道人自外走了进来,恭声道:“玄首请吩咐。” 那道人言道:“你把这些东庭玄府来的修士都是按名姓录册,然而往启州扬东郡去一趟,把他们接出来就是了。” 明善道人微微躬身,言道:“弟子明白。” 那道人交代完后,就不再多说什么,随着殿上那氤氲气雾一敛,那虚影也倏忽消散不见了。 明善道人对着张御道:“张道友,玄首已然走了。” 张御道:“下来之事,就要劳烦道友了。” 明善道人笑道:“玄首关照的事,我自是会做好,道友不必言谢。还请张道友拟一份名册予我,我还需为他们登名造册。” 张御点了下头,等到役从将笔墨纸砚送至,他提笔起来,把范澜、齐武以及此来一众弟子的名姓写了上去,随后想了想,又把桃定符、英颛两人的名姓也是添上。 在青阳上洲到处都有关口和查验,还有检正司这等署司,修士有一个妥善的身份告册还是有必要的,若无此物,除非去到洲陆之外,不然是寸步难行。 明善道人把纸拿过,也不细看,直接收拢在了袖中,道:“稍候我当去接东庭玄府诸位道友,我先带道友前往认下玄柱所在。” 张御跟随他出得殿阁,直接来到后殿某一处广场之上,这里矗立有一根三丈高下,丈许来宽的敦实玉柱,柱身通透明亮,内中似有云雾飘绕,表面散发着阵阵柔和玉光。 他看了几眼,发现这玄柱倒有点像两枚玄玉拼合之状,再结合方才那位玄首所言,不难猜出这应该就是青阳玄府用于传法的玄玉了。 只是如此巨大,倒是未曾想到。 明善道人道:“我观张道友,内外皆明,当是已观读到了阐真之章,这根玄柱之上记有我青阳玄府之中所有第三章书的章印,记有一百四十四枚,还有六十四篇章法,另有观荒古篇、玄异篇、精奇篇观想图共计三百副,道友小心自观便可。” 张御一听,心中有些讶异,问道:“道友,这玄柱莫非就这般任人观看么?” 明善道人笑道:“我青阳玄府不同,并不敝帚自珍,只要是入我玄府之人,这些章印章法可任凭观看。” 张御却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而且对于一个建立了至少两百余年的玄府来说,这些章印似乎也稍稍少了些,他思索了一下,问道:“敢问道友,玄柱里藏纳的这些章印,俱是何时所落?” 明善道人看他一眼,笑道:“这根玄柱是五十八年前玄首在此落下的,不过自此之后,再未添过一印,增过一法,多过一图。” 张御眸光微动,这也就是说,这近六十年来的玄府章印并不在此,却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他回想了一下,方才那位玄首给他的感觉,并不像是一玄修,而像是一位真修。 不过玄府也从来没说定要让玄修来掌权,只是真修一般不太爱理事罢了,可总有一些人是例外的,所以也不算太奇怪。 只是这位玄首的作为,看起来似也是偏向于真修那一套,我不会和你多解释什么,东西给你了,自己去学,自己去看,能不能修成全在你自己,也与我无关。 可他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一定还有更深层次的缘由。 明善道人一定是清楚的,不过他能感觉出来,其人虽然说话客气,看似亲切温和,可实际上却是透着一股淡淡的疏离隔阂,其人不言,那一定时不愿说,所以问也无用。 他心下一转念,道:“不知府中可有典册收藏么?” 明善道人道:“张道友是问前人道册么?倒是有一些,不过都是六十年前的了,自玄首执掌青阳玄府后,就免了这些繁琐的东西了,那些东西另有放置之地,不过离此不远,道友欲观,我引道友前往。” 张御抬手一礼,道:“那就劳烦了。” 玄柱就在这里,也跑不掉,所以他并不急着看。 反而前人所留下的记载,那里面既有前人的经验,也有私下的总结和心得,记载的详细一些的,等若是将自己的修行经历展现于他人眼前,是非常值得一观的。 在前往那处的路上,张御问道:“明善道友,冒昧一问,我等一路过来之时,却未曾见到几位道友,不知玄府中的诸位道友又在哪里修行?” 明善道人道:“我青阳玄府来去自如,并无什么规矩,各位道友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哪怕去军府任职都是可以,在外只要遵守律令就好,所以没有几位道友常驻玄府。” 这时他看了看张御,笑道:“道友可是想寻人印正道法么?” 张御道:“是有此意。” 明善道人言道:“嗯,此事容易的很,道友只需将贴书送去府内治道殿中,若有他人愿意与道友论法,自会邀道友前去印证。” 两人边走边谈,几句话的功夫,就来到了一处偏僻殿阁之内。 明善道人推开其中一间楼门,指着里面摆满了经卷的书架道:“自青阳玄府立成后,至今已有两百余年,除了前一百年录本送到了玄廷之中存放,后来百余年的前人记录都在此地,不过只及阐真之章,道友可在此慢慢翻览。” 张御执礼谢过,待明善道人离去之后,坐了下来,开始仔细翻阅前人典籍,这一下却是沉浸进去,一连两天不曾从这里出去。 到了第三天,有一名役从找来,对他言道:“张师叔,有一位师叔欲寻人印证道法,明善老师走前曾关照过,此事可先来问一问张师叔,不知是师叔否方便?若是无暇,弟子也可去推了。” 张御想了想,站了起来,将卷册放归原位,道:“还请带路。” 那弟子打个躬,随后便在前引路,在走廊之中转来步去,来到了一处金石所筑的大殿之内,里面坐着一名肩宽背厚,高大雄健的披发修士,其身着百棱道衣,衣袍裹紧了身躯,浑身满溢着力量感。 役从打个躬身,就退出去了。 那名披发修士见到张御,他一皱眉,道:“道友是近日从都护府归来的?” 张御道:“正是。” 披发修士修士顿时流露出了失望之色,摇头道:“那便这一场印证便算了吧。”他站了起来,似欲离开。 张御身上的心光此时微微升腾起来,大殿之内顿有一片光亮洒开,他道:“道友何不一试呢?” 那修士脚步一顿,看了他两眼,面色变得认真了些许,点头道:“也好。” …… …… 第八章 变化 披发修士对着张御一抱拳,自报名姓道:“惠元武。” 张御抬袖一礼,道:“张御。” 惠元武神情无比严肃,道:“道友既然邀我印证,那我是不会留手的。” 张御点头道:“道友尽管出手,我当领教高明。” 他正想看一看,现如今的青阳玄修,实力到底达到了何等境地,与他之前见到的玄修又有什么区别,而与人斗战一场,那就是为简单的了解方式。 惠元武道一声:“道友小心了。”就在说话的时候,他身上光芒骤亮。 张御感官敏锐无比,在这一瞬间,却是一下看到了近百章印闪烁过去的光华,大殿之中,似乎出现了一个裹满岩浆的光人,他浑身散发出躁动的光与热,同时一股无比危险的气息从对方身上散发出来,这就像是火山海啸即将爆发出来的前一刻。 可即便观读到第三章书的修士,拥有近百章印,且又能同时运使出来,这也太过夸张了。 但不管对方是如何做到的,下来必将是迎来惊天动地的一击。 这一刻,“敏思”之印自然而然转动起来,周围一切都是慢了下来,他可以从对方的身躯及心光转运方向上分辨出来,此人下一个动作必然是冲过来对他一拳。 换成其他一样不了解情形的玄修,就算此刻明了了对方的动作,也没有用处了,因为对方的速度太快,就算思维跟得上,身躯也跟不上。 可他根基无比深厚,就在意念转动的时候,心光和身躯也是跟着一起动了,不过即便如此,他也判断出来,自己不可能完全躲避开这一拳。 这一刻,他做了三件事,以心光排斥一切对自身有害的外来物事,并转动了“周流”之印,同时口中言道:“敕……” 惠元武的那一拳已经轰到了他的心光之上,然而恰恰是因为他的身躯偏去了一些,并没有落到他的正面躯干上,而是直接从胸前擦了过去,但是其人的第二拳却是紧随其后而来,下来是第三拳,第四拳…… 就在这一刹那,数百拳被轰了出来,每一次都是轰击在了他的心光之上,但是每一次随着他的身躯转动,都是偏了那么一点,再加上心光足够坚韧,以至于并没有在持续连而累积的力量下被攻破。 ……镇!” 直到此时,第二个字才从张御口中说了出来。 瞬息之间,惠元武身上闪烁的心光力量被一下压退到了心神深处,浑身的光芒也是一下消退下去,就像炽热通红的岩石被一下扔到了冰泉里,尽管只需要片刻工夫,他就能重新唤出力量,可他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他的心光不但用于进攻,也同样是用于保护自己的,现在骤然失去,就算对手不出手,攻势的余波足以将他的身躯撕碎。 这处论法大殿中虽有法器护持,不用怕有性命之危,可是也仅仅如此而已,以往也不是没有被打坏道基之人。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轻轻按在了他的肩膀之上,同时一股心光冲入进来,将他浑身上下护持住。 惠元武只觉自身轻轻一震,而后就站稳了身躯,他心有余悸的抬起头,看了看张御,抬手一礼,无比郑重道:“张道友,多谢了!” 轰隆隆…… 两人交手的余波此时才在大殿之中回荡起来,周围都是狂旋的气流。 惠元武的攻击集中而凝练,在某些章印的作用下,浑身上下包括外部的力量都是朝着敌人落去,没有一丝一毫的浪费外泄。 这些全是被张御的周流之印导引出去的。 周流之印可以敌人的部分力量反送回去,但是他考虑到这个章印在青阳玄府中有极大概率也是存在的,那就很可能被对方针对布置,所以他宁可将之引导去别的地方。 他看了看惠元武,道:“惠道友,我看的不错的话,你适才当是动用了近百章印?” 惠元武哈哈一笑,道:“道友应该是方才来这里不久吧?” 张御点头道:“确然如此。” 惠元武看着张御目光露出佩服之色,道:“道友能凭旧印击败我,着实是了得。嗯,我知道友肯定有很多疑惑,刚才多亏道友援手,我承你这个人情,道友有什么尽管我,我惠元武知无不言。” 张御也的确有一些问题要想请教对方,于是邀惠元武到一边的席座之上落座相谈,后者也是欣然应从。 待坐定之后,他思忖了一下,道:“我今日才到来青阳玄府,方才明善道友引我去观外那根玄柱,说是任凭观看,道友可知,玄府如今为何如此做?” 惠元武撇嘴道:“那些东西,早没用了,玄府不放开也没人去练。”他又道:“我劝道友也别去观读那上面的章印,现在青阳玄府的玄修,也没有几个会照此修持了。” 张御问道:“哦?这是为何?” 惠元武想了想,道:“这么说吧,要说原来那些章印是‘大印’,那么现在我辈玄修所用的,就是‘小印’了。” 张御不由来了兴趣,他也知道自己问到关键之处了,便问道:“何谓‘小印’?” 惠元武道:“这就需要慢慢说道了。”接下来,他便将自己所知道的东西都是详细解说了一下。 张御听罢,这才了解了这其中的分别。 按照惠元武的说法,六十年前浊潮爆发后,不少前所未见的敌人涌了出来,在与之交战的过程中,玄修发现自己所使的章印有许多缺陷。 首先是章印与章印之间近乎没有配合,哪怕同时运使多个章印,也不会有叠加的效用,因此它们彼此都是相对独立的。 这就像是一个军阵,遇敌时每一个军卒都是单独战斗的,力量并无法集中起来。 其次,过去玄修修道的理念,每一次章印追求的都是完满观读的思路,这就导致了推动的心光也大量耗费,用在斗战中,就显得臃肿而无效率。 尽管玄修自己也能调和印章运使的效用强弱,可除了那些天资出众之人,根本没几个人能在激烈斗战中顾及到这么精细,能及时唤动章印助战就已经很不错了。 于是随着与敌人交战,出现了一种的新的思路,那就是“众缺可为满”,也即是用诸多小印去组成大印。 我们不必去追求每个章印的完满,只要懂得很多基础小印,再相互叠加运使,往往就能爆发出不亚于甚至超过原来大印的力量,且互相之间还能变化组合,从而演化出不同的大印来。 当然,这些小印这也是在原来大印的基础之上向下分化的,并不是空中起楼阁,可以说,没有大印就不可能有小印的出现。 这就像玄法修行总是带有一些真修的影子,因为玄法本就是从真法演变过来的,这里的道理是一样的,每一个相对成熟的体系都是有脉络可寻的,有源头可追溯的,无法去凭空捏造。 这个变化具体是什么时候产生的惠元武不知道,但他感觉好像是一瞬间就出现了。 张御心里有一个判断,总的来说,这应该是玄法在经过数百年的积累后,在某个契机的引动下,终于出现了一个井喷式的大爆发。 这里面恐怕既有来自外敌的影响,也有来自诸多玄修大能的推动,是诸方共同作用下的结果。 惠元武言及自己所知道的基础小印一共有二百四十个,全部从属于“身”、“意”二正印。 不过观读每一个小印,只需要用到原来十分之一的神元,甚至更低,所以只要观读二十个左右大印的神元差不多就可完成所有小印了。 他通过一定的章法组合变化,现在能发挥出相当于原来三、四十个章印的力量,故是他的战斗力却一点也没有因此减弱,反而大大加强了。 不止如此,他言称还有许多秘传章法不知道,不然实力可以进一步提升,潜力还有的挖掘。 张御听到这里,也是叹为观止,没想到本土的玄法在这几十年里出现了这大的变化,不过他也发现此间出现了一个问题。 玄修大多连原来的大印变化都掌握不好,这么多小印又是如何做到相互调和并发挥应有效用的? 他提出疑问后,惠元武嘿嘿一笑,道:“道友看得准,我等倚仗,实则来源于两物,擅长感应的玄修可观读‘先见之印’,我虽不懂,但据说此印能‘辨透阴阳,察敌先机’,而我所依靠的……则是此物!” 说音才落,他身边就闪现出来一个仿若焰云组成的人影,他道:“这东西是一种造物,在军府那里被称之为‘观察者’,可以相助御主观察敌人,并提出合理的斗战建言。” 他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由于这东西是用我自身精血所祭炼的,与我是一体同生,思绪相通的,它见即我所见,他感即我所感,通过它,我不必费什么力气就能懂得如何在战斗中分配和调和自身的力量。” 张御点了点头,他在苏芊那里,也听说过这类东西,他道:“我曾听闻,这是天机部的造物,只有军府的军士才能用到?” 惠元武露出鄙夷之色,双手环抱在前胸,道:“不错,天机部那些人怎么会好心给我们这些东西,不过有门路的人,大可以请擅长祭炼法器的真修出手祭炼此物,尽管炼造出来的东西与天机部所造有些差别,不过更适合我们修炼者。” 张御点点头,其实他知道,“观察者”最早的思路应该就是来源于玄修。 早年的玄修,两人互相配合战斗,一个为主,一个为辅,一个负责战斗,另一个负责观察敌人,后来这当是被天机部拿去借鉴,从而弄出了“观察者”,并以此大大提升了军府的实力,而天机部的技艺,又与真修脱不了关系。 所以到底谁学谁的,现在早已经说不清了。 …… …… 第九章 道派 张御一番思索下来,认为还有一个最为重要的问题不能忽略。 玄修要想观读到下一章书,以往都是用大印配合章法而晋升的,第一章书寻找玄机是如此,第二章书塑造神异器官时也是如此。 而到了第三章书,因为道路繁多,过去为了帮助玄修修持统合力量,指明方向,也就有了观想图的出现。 就如外面矗立的那根玄柱之上,就有着三百副观想图,这也意味着有三百种路数。 可是如今小印的出现,只是解决了战斗上的问题,却并没有解决修行上的问题。 修士最重要的还是追逐大道,就拿第三章书来说,所有的观想图对应的都是原来的大印,这需要修士按照一定的章法去一个个去观读。 而你能用小印配合去运使出大印的效用,却没有办法用此去代替那些修炼的必经步骤。 当他提出这个疑问之后,惠元武却是不在意道:“道友不必为此担心,大印有大印的路数,小印也可有小印的路数,比如我辈所需用到的观想图,我们只需向浑章修士求取便可。” 张御心下一转念,略微抓到了一丝头绪,道:“如何求取?” 惠元武问道:“道友可知灵空之印么?” 张御眸光微动,道:“自是知晓的。” 惠元武道:“我辈塑造神异器官时,若是神元足够,可用灵空之印求取,而向浑章修士求取观想图,也是一个道理,他们可向大道浑章或是干脆向大混沌去求问,若是成功,就能获得最适合我辈自身的观想图来。” 张御道:“可是道友所修行的章印章法乃是自身所有,他人又如何帮助你求取呢?” 惠元武略略迟疑了一下,而后伸手出来,反掌一托,就见上面出现了一副散发着湛湛光亮,但却又虚实不定的图卷来。 他道:“这便是我自身的大道之章,我所明了的所有章法和章印都在其中。” 张御有些意外,道:“如今玄修自身章法可化显于外了?” 惠元武道:“正是如此,我辈只需观读一个‘呈观’之印,就可将道章化显出来,并予以外人观看,而我将此交予浑章修士,就可拜托他为我找寻适合的观想之图了。”说话之间,他又将手掌一合,那章法就又消失不见。 张御道:“那不知道友是用什么办法防备对方透露的?” 章法章印可是关乎到一个修士的根本,要是被人知道了,那就等于自己对他人毫无秘密可言了,落到敌对方手里,那是可能有性命之忧的。 惠元武道:“浑章修士若为我观想,自然需要发下心誓,不然我哪能放心,且通常我们双方见面之时都会留个心眼,或把外貌加以改换,或者干脆交由化生造物送去,这样就算对方得去了我辈的章法,不知道到底是属于谁的,也没有用处。” 张御点了点头,又道:“可无论是观读浑章还是向大混沌求取,都是要自身付出足够代价的,那些浑修又凭何帮助外人?“ 惠元武道:“所以我们的报酬就是要向其提供异神或者怪物的神异器官,此物可用来中和大混沌的力量,如此浑修既能凭浑章修炼功行,也能帮助到我辈,可谓对双方都有好处。” 张御不觉心生感慨,当初小印的诞生,可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浑章修士之法,真修炼器、乃至天机部的造物这些都有被借鉴利用,少一个条件都不可能有后面的事。 他转了下念,道:“惠道友,我尚有一疑,而今玄柱之上只有六十年前的章印,而无那些小印,这是何缘由?” 惠元武神情微微一沉,道:“那是因为如今这些小印都在掌握那些道派手中,可谁又愿意将自己辛苦付出代价的东西交托给别人呢?且这些道派还收养了大批孤儿,培育自己门下的弟子。” 说到这里,他言语之中略带不屑,“我看他们,现在又是回到了以前旧修那等师徒传授,门派择徒的老路上了。” 张御详细问了问,才是了解到,距今五十余年前,整个天夏疆域之内,玄修群体中一下涌现出了许多出众人物,他们之间互相交流借鉴,传播心得经验,使得整个玄法的修行方式往前跃进了一大步。 他们才是小印章法的主要推动者,同样也是受益者,只是其中有许多人,在修为境界提高之后,却不愿意将自己所掌握的秘法与同道分享了。 如今在青阳上洲之内,就形成了十数个道派,此辈各自掌握着一部分秘传章法,唯有加入他们门下,才能学到这些东西。 惠元武言语之中,对这等作为颇为看不起。 张御考虑了一下,他认为这等情况并不是没有办法改变,要知各处玄府的玄首,差不多就是一地功行最高之人,且还掌握着大义名分,要是这位以强力要求所有玄修上交小印章法,那么这些人也是无法违抗的。 他心下猜测,说不定其他上洲就有玄首是如此施为的。 不过放在青阳上洲,情况就有些不同了, 这一位玄首乃是真修,对此恐怕根本无所谓,说不定在其人看来,道派林立,反还是挺正常的一件事。 他想了想,又问道:“诸位道友若是缺少秘法,这难道不能想办法从外洲获取么?” 惠元武摇头道:“因为浊潮之故,如今与外洲往来不便,而各处通路乃至传信渠道如今全都掌握在洲府和军府手中,现在还有魇魔的存在,修士往来都会受到严格审查,这愈加使得各洲之间的交流困难了。” 此时他声音一沉,道:“纵然有少数同道从他洲到此,也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因为如今章法可以被化显出来,我听闻有些道派的弟子甚至会直接出手抢夺他人的章法,这些人实在是该死!” 张御听到这里,也是心下皱眉,这般看来,这些道派的存在不但没有起到正面作用,反而还阻碍了修士之间的正常交流。 要是真有惠元武所言之事,那便已走上邪路了,这些人修为越高,那危害就越大。 他道:“这些道派如今都在哪里?” 惠元武道:“有些道派仗着实力强大,立在了洲域之外,有些则是落在某些州郡之中,如今州郡内最强大的两家,是洪山道派和弥光道派,他们表面上的名声还好,有时候还会配合军府行事。” 然而提及这两家,他却是冷笑一声,“可是这样还能算是玄府的玄修么?要是人人都学他们那样,玄府还必要存在么?” 张御对此不做置评,在又问了一些话后,他也是对青阳上洲如今的格局大致有了一个了解。 惠元武此刻见天色不早,也就告辞离去。 在将其送走之后,张御从论法殿中出来,直接来到了玄柱所在之地。 他伸手上去,往那玄柱之上一按,霎时之间,众多章印和秘法都是随着这根玉柱自身散发的光芒一起飘荡出来。 他看了一会儿之后,就将自己玄玉取出,托在掌上。 仅是片刻之后,玄玉似与玄柱之间似是产生了某种共鸣,那一个个飘在四周的章印章法乃至观想图,俱皆化为光束,一缕缕全数拓入了此枚玄玉之内。 自此之后,他若要观读章印,也不必再到来这里,只需从玄玉之中找寻便好。 惠元武认为玄柱上面的大印根本不必去学,因为这六十年来,由于小印之术的发展,对原来所有的大印都有了针对和破解之法。 特别是有了“观察者”和“先见之印”后,一眼就能看出来你的所有变化,这就很容易被人克制。 可他并不这么认为。每一个人的根底不同,运使出来的章印效用也不同,他一直在加固六大正印,这也意味着他运使出来的章印威能也是远远超过同辈,想要破解不是那么容易的,甚至这还可以成为他的一大优势。 不过他也是在思考,自己今后的道路该如何走。 世上每一样事物,都是有利有弊,从来没什么完满的,无论大印小印,都是如此。 而今的玄修之路,可以说是建立在天夏整体的进步之上的,他固然希望这个进步不会停止,可世事变化总是有起有伏的,要是有哪个地方稍稍拖下后腿,那就有可造成求道路上的障碍。 好在时间还有,他可以慢慢考虑,而且他只是接触了惠元武一个青阳玄修,了解的东西也还有限,再多了解一些才下决心不迟。 关键在于神元,只要有足够的神元,随便他如何选择都是无碍。 过去在都护府时,他需要去那些遗迹和古旧物事之中去找寻神元, 而如今到了青阳上洲,他又该去哪里找寻呢? …… …… 第十章 延请 惠元武离开了青阳玄府,就来到了安寿邑内的一座墩台之上,这里有一个白发修士支着一口大锅,似正在熬炼着什么,锅里面散发出一股浓浓药味。 白发修士感觉他到来,抬头一笑,道:“老武,怎么这次耽搁了这久?难道找到合适的道友了?” 他本来只随意问一句,但是惠元武却是郑重点头。 “哦?” 白发修士露出讶异之色,放下手中的事,他问道:“真有合适之人?是哪一位?我以前见过么?” 惠元武摇头道:“这位刚才海外都护府归来未久。” 桓道人一怔,表情却是微微有些失望,道:“那些海外归来的同道,纵然气志高洁,可是斗战之能与如今那些道派的修士差的太远,又如何能相助到我等?” 惠元武却是神情认真道:“老齐,这个人不一样,尽管不懂小印,可是手段不俗,我在论法殿与他印证,可我一照面就败在他手里的了,” 白发修士有些吃惊,看了他几眼,道:“你大意了?” 惠元武走到了一边,在石墩之上一坐,道:“没有大意。” 白发修士来了兴趣,他身上心光一转,已是浑身沾染的烟药之气排斥了出去,走到他面前,在另一个石墩上坐了下来,道:“说说看。” 惠元武也没隐瞒,将自己与张御的斗战过程复述了一遍,他道:“我后来我和‘火阳’探讨过了,它说这位心光力量至少强出我数倍,尤其章印力量也是玄妙不明,之前从未有见,再来几遍,我也一样是输,而且等对方适应了我的战斗,我若新的手段,就再无赢的可能。” “这么厉害?” 白发修士更感兴趣了,他想了下,道:“这位对那些道派怎么看?” 惠元武道:“我试着透露了一些口风,这位没有对此无有任何置评,只是我等方才接触,彼此还无太大信任,所以看不出来太多,不过我感觉,他与那些人并非一路。” 白发修士道:“对,事情不能急,以后可以慢慢打交道。”他想了想,道:“等我这一锅‘洗光丹’炼成,老武你可带些过去。” 惠元武看着他,玩笑道:“老齐,你也真舍得?这丹丸你可是炼了七年了。” 白发修士笑道:“有什么不舍得?丹丸还不是给人用的,要是真能完成我辈志愿,就算我付出这条老命,那也是值得的。” 惠元武也是点头,他沉声道:“那些道派就是青阳玄上洲的寄虫,与军府勾结,掌握与外洲的往来渠道,自己独享各种交流而来的秘法章印,却又打压其余不肯加入他们同道,顺手扩大自己的势力,不将他们铲除干净,我青阳上洲的玄修就永无出头之日!” 青阳玄府一处客阁中,张御坐在临湖亭廊之内,正在意识之中翻看着那一幅幅观想图。廊窗之外,时不时一阵微风吹来。有青竹在那里轻轻晃动,传出一阵枝叶摩挲的轻响。 三百幅观想图看下来,他发现并没有适用于自己的。 这些观想图最多囊括四正印,别说涉及六正印,涉及五正印的都一副没有。 要是青阳上洲与他洲方便往来,他倒是可以去别处搜寻,可惜现在无法做到,那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惠元武的说法是去找浑修求取,他自认不必去做这等事,他乃是玄浑同修,只要有足够的神元,就能自己向浑章去求。 不过说来说去,最后还是绕到神元之上。 这几天他看前人记录,如今情况不明,但六十年前,青阳上洲之外到处都是各个纪元的遗迹,那里应该是可以寻到神元的,不过一旦离开大榕树的遮护范围,就要面对各种类人国度和异神怪物了。 要做这种事,需要提前做好一定的准备,最好还有详细的记述和地图,可以避开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照理说,每一地的玄府都承担着对抗超常力量的职责,本来应该是能查到这些东西,可惜如今的青阳玄府就是一个空壳子,空旷冷清,来来往往也没几个人,更别说寻到这些东西了。 正思索之间,一声水响,一条红色鲤鱼从亭廊边的水湖之中高高跃起,再扑通一声落至水中,溅起一片水花。 妙丹君蹲在栏杆上,双目紧紧盯着鲤鱼的身影。 张御站了起来,摸了摸它的脑袋,这时脚步声过来,一名役从来至廊亭中,执礼道:“张师叔,明善老师回来了,老师说事已办妥,叫你不必担心。” 他递上一封书信,“这是老师令我给张师叔的。” 张御拿过打开一看,见这是苏芊送来的,说是其人会用飞舟将东庭玄府一行人还有他的两位随从都是送至卫县,并还有一事想与他商量,若是方便,可到卫县一见。 他扫了一眼末尾日期,这是两天前送来的,那么现在人应该已经到卫县了。 他一转念,眼下留在玄府也没什么意义,不妨先去卫县一行。 决定之后,他让役从代自己向明善道人谢一声,而后收拾了一下,乘舟出了青阳玄府之后,就腾空一纵,化一道青虹往卫县而来。 只是他在安寿邑中飞腾倒还无人来管,可一出了城邑,就见有一条白色蛟龙飞来,眸光冲他一扫,不过他身上玄玉却是反照一道光芒,蛟龙见到后,就不再理会,又是腾空掠去。 因为两地相隔并不远,大约百来个呼吸后,他便到了卫县之外,远远看到了那一排排泛着深蓝色泽,直入云霄的大塔。 考虑到这里是驻防重地,再继续飞遁可能会有麻烦,于是他远远落地下来,沿着大道步入城中。 按照苏芊信中所说,一行人应该在卫县的飞舟泊台之处停留,所以他认准方向后,就直接往此处过来。 大约一刻之后,他见到了一座人工堆砌起来的山体,大约五十来丈高,两边延伸出去十余里,上面是一座座齐整排列的泊台,全部是外罩琉璃,内植绿树花草。 他直接从山体上留出的巨大梯形门中走了进去,抬头一看,见里间四壁之上全是蜂巢状的出入口,有形如蜂虫的造物不时在里出入,搬运物品。 这些蜂虫大约有半人大小,通体金色,外表看去十分精致美观,飞翅震动时只会传出轻微的声响,不觉吵闹,反而觉得很舒适。 此刻有一个属卒上来问话,他报上了名姓后,对方请他在此稍待片刻,过了没有多久,温仪自远处走了过来,对他万福一礼,道:“张士君,校尉让我来迎候你。” 张御点头道:“有劳。” 温仪带着他往一个琉璃甬道而来,到了里间,就有两枚玉圆盘飞来,她先请张御站上去,随后自己也是站至上面,那玉圆盘一动,无声无息带着两人沿着甬道往里而行。 温仪道:“东庭玄府的玄修,还有士君的两位随从,现在都是安排在了卫县归置署的馆阁之内,我们可以通过这里的地下驰道过去,士君可要先去那里?” 张御思索一下,道:“既到了这里,便见去见苏校尉好了。” 温仪道一声好,玉圆盘方向一变,转入了另一条甬道之中,不多时,两人行至尽头,甬道上的舱门旋开,露出了一个内部的小型泊台,上面停留一驾亮银色的纤长飞舟。 苏芊此刻就站在泊台之外相迎,身后跟随着两个军士,等到张御走了到来,她一抱拳,道:“张士君,有礼了。 张御抬袖还了一礼。 两人见过礼后,苏芊就把张御请到了飞舟主舱之内,待在软椅之上坐下后,她又命人送了茶水和一些精致甜食上来。 两人寒暄了一会儿,张御道:“苏校尉之前信中说有事寻我商量,不知是为何事?” 苏芊她抬起纤指,凭空一划,舱内一面舱壁一阵变化,就呈现出整个青阳上洲二十三州的疆域来,自此上面,还显示出来十数个光点。 她道:“这是与我青阳上洲中所有军府有关的学宫,其中位于高州的开阳学宫是我凌霄军两百年前在此设立的,专以为我凌霄军提供人才,如今也是青阳上洲内最大的三座学宫之一。” 她看向张御,语声诚恳道:“我了解过,张士君曾是东庭都护府泰阳学宫的师教,所以我想请士君到开阳学宫之中任教。” 张御道:“我的专学是古代博物学,所了解的东西也大多数与东庭有关,开阳学宫这样的学宫,我恐是无法教授什么。” 苏芊道:“张士君,我们并非想请你教授博物学,我们凌霄军有一个传统,会延请玄修来担任教长,教授学子对抗神异力量的知识,同时传授一些斗战法门。” 张御道:“若只是这点事,似并不需要我来做。” 苏芊点头道:“是的,因为有时学生会离开青阳上洲,去往满布神怪的域外之上历练,这其中就需要教长出力护持和指点,我凌霄军手里有一个推荐名额,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人,而我认识的中位修士里,人品最靠得住的就只有张士君一位了,故我向学宫推荐了士君。” 张御听到这里,略一思索,道:“还有其他修士么? 苏芊道:“自是不止有张士君一人,学宫往常都会请修士来负责此事,不过那几位玄修都是军府和洲府之中推荐过来的。” 张御心下一转念,立刻明白了,这是涉及到某些派系斗争了。 苏芊看了看他,道:“我们知道玄修的忌讳,也不会耽误张士君你的修持,学宫也会尽量为士君提供帮助,比如天机部,在学宫之中就有长驻人手,士君如果你需要什么,只要作用正当,都可以直接为你炼造。” 张御考虑了一下,之前他欠了苏芊一个人情,而现在他正缺少青阳上洲的周外信息,若是去到开阳学宫,这一点倒是可以解决了,毕竟涉及军方,这方面的记录肯定是最齐全的。 至于派系斗争,修士本就与天地相争,这点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于是他道:“如果只是这件事,我可以答应。” 苏芊听他答应,露出了高兴之色,道:“那就这么定下了。” …… …… 第十一章 开阳 张御应下到学宫任教之后,在飞舟内又坐了一会儿,试着了解了一些与开阳学宫的相关事情后,便就起身告辞, 临走之际,苏芊又言:“士君的那位随从很不错,我先前的说话还是作数的,若是她愿意,我可以为她在学宫之中安排一个入学资格。” 张御微微点头,随后就在温仪引路之下乘上玉圆盘,沿着地下驰道往归置署的馆阁而来。 在驰道上行有两刻,最后沿着一条上升的琉璃甬道,两人进入了一处高庭花苑之中,这里分布着一处处高阁,四周遍栽绿植。 张御注意到,有不少米粒大小的蜂虫在这里飞来飞去,可并不及那些在泊舟天台上看到的大蜂虫灵动精致,有时候飞着飞着,还会一头撞在四周的琉璃壁上,连撞几次,又贴着飞了一会儿之后,才会振动着翅膀离开。 温仪道:“那是昆图造物‘梓辛’,用来查验每一个到来这里之人的身份以及有无寄虫沾染,还有就是防备异神仿冒天夏人混入进来,士君不要介意。” 张御讶道:“异神能进入青阳上洲的疆域中么?” 温仪道:“青阳上洲的敌人很多,异神是主要敌人之一,但也有一些异神相对温和,它们可以为我们所用,这也是军府一个策略,这些异神可以进入到上洲的疆域之内,但是它们只被允许去到一些固定的地点,只是有些异神会试图进入别的地方,目的倒并非为了窥探什么,往往只是出于一种好奇的心思。” 这时一名馆阁的侍从走了过来,询问两人找寻何人。 温仪道:“士君,我就在此相候,苏校尉已是在外为士君安排好了居处,当不会有人来搅扰,若是士君有什么要求,也可告诉我,我会设法安排。” 张御道:“多谢了。” 他与侍从说了一下,后者立刻在前引路,将他带到了玄府众人所在的一处庭院之中。 此刻正好有两名玄府役从守在这里,对于玄府原来的玄首,他们自然都是认得的,立刻便就转入进去通传,不一会儿,范澜和齐武两人一起走了出来,两人见到他,也是十分高兴的上来与见礼。 礼毕之后,范澜道:“张师弟,这次我们能顺利进入洲中,避开了采血可那等事,真是多亏你了。” 张御道:“这也是多亏是苏校尉从帮相助。” 范澜感叹道:“是啊,这次苏校尉帮了我们不少忙,还送我们到这里,着实欠下了一个不小的人情。”他摇了摇头,道:“我也未想到,六十变化如此之巨大,我辈以往之见识,已不足用了。” 张御道:“可而今之天夏,却比六十年前之天夏更为煊赫,我辈也实当高兴才是。” 齐武赞同道:“张师弟说得不错,只要这一切变化都有益于我天夏,那又有什么不可接受的呢?” 范澜也是点头不已。 三人在门前聊了几句后,范澜、齐武便就邀张御入内一坐。 张御欣然应下,随二人步入了庭院。 只是他在这里并没有停留太过长久,大致将青阳玄府之事和如今青阳上洲格局告知两人后,再问了一些熟悉之人的近况后,便就告辞出来。 李青禾和莫若华此刻早已等候在门外,两人见到他,都是揖礼道:“先生。” 张御点头道:“你们可还好?” 李青禾道:“无事,苏校尉很照应我们,先生自东廷带来的东西也一件无有少缺,现在还都放在了飞舟之中,敢问先生该如何处置?” 张御道:“便先放在那里好了,过两日我自有安排。” 问过几句后,他带着两人沿原路出来,再次找到温仪,后者便按照苏芊事先的吩咐,将他一路送到了光烨营辖下的客馆之内。 张御带着两人在此宿住下来后,温仪又送来了一份卷宗,这里面记载的是开阳学宫如今的各种令规和内部需注意的事宜。 他仔细翻了翻,从卷宗上面来看,开阳学宫最初虽是由凌霄军所立,可是长期身处青阳上洲之内,也难免会受到洲府和军府的制约,所以现在已经不单单是向凌霄军输送人才了,不少学子也会加入到青阳军府之中。 尤其是近来这十多年,军府和洲府不断对各学宫施加影响,许多杰出学子在学业完成之后,都是选择了军府,而不是选择凌霄军。 开阳学宫也试图做过一些努力,可是收效甚微,因为与外洲乃至玉京的往来渠道就掌握在洲府和军府手中,你就是选择了凌霄军,也只能在长期在光烨营中效力。 可光烨营满编只有三百人,需要有人阵亡才可能替继上去,一般只能待在后补从军之中,执行军务较为困难,可晋升又相对不易,让人看不到什么前途,这样对许多学子来说就没什么吸引力了。 张御看到这里,心中对这个学宫大致情况也是略微有数了,他考虑了一下,就让李青禾把莫若华喊来,道:“苏校尉两次和我提及推荐你去学宫修业,你是如何想的?” 莫若华毫不犹豫道:“我听先生的安排。” 张御点了点头,道:“过几天我会去开阳学宫任事,我会安排你在这里入学,能学到多少东西,就看你自己了。” 莫若华道:“先生给了我这个机会,那我一定好好学。” 张御道:“那你下去准备一下,过几天随我动身。” 莫若华一抱拳,道:“是,先生。” 张御在客馆里待了两天,处理了一些琐碎事情,到了第三天,他就带着两人登上苏芊的飞舟,自卫县出发,往开阳学宫所在之地高州而来。 这座学宫位于青阳上洲的西北方,西面是平州,北面是营州,再出去就是青阳上洲的外疆了。 飞舟一路过来毫无阻碍,行程不过一日,就已是挨近了地界。 苏芊此时站了起来,一挥手,让飞舟的舱壁显露出下方的景物,她语声中带着些许自豪道:“士君请看,那就是开阳学宫所在之地开阳郡了,整个郡城都是学宫的辖地。” 张御看过去,目光之中呈现出一个城市,它呈现出一个规整的半圆,那一条外围城墙就像是用线在大地上把城市轮廓完美切割了出来。 城中密布着一座座高低有序,笔直向上的方行高台,中间地势最高,向着四周逐渐降低呈现下降趋势,整体如一座矗立在平原上的大丘陵。 而那些高台建筑看去俱是用某种金属和玉石修筑起来的,外面裹罩着玉琉璃,在阳光照射之下,略略呈现金白之色,异常明亮华美,由天中望下,就像是自地面之上矗立起来的一块块齐整方柱,看去蔚为壮观。 此时还可以看到有四道穹桥自四个方向过来,直接落到学宫之中,显是这个城市可以随时跨州往来。 不止如此,还有一根更为巨大的粗枝似从虚空而来,直直落在学宫的中间位置,这根粗枝的周围缭绕着一团团的云雾,与天边金色云霞交相辉映,并有一群群五彩凤鸟在那里回绕飞翔。 这是大榕树的某一根气生根。 哪怕是站在飞舟之中,张御依旧能够感受到那里有一股澎湃的生命力和强大的神异力量。 苏芊道:“青阳上洲虽然看去安定,但现在还是在与‘泰博神怪’的战争之中,还有众多的异神神国在那里盯着我们,敌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打过来的,所以每一个重要地点,都有大青榕的气生根护持,而开阳学宫常驻着天机部的几位大师,更是重中之重。” 说话之间,飞舟已是进入了开阳学宫的戒守范围,随着一道光芒照来,飞舟便随其指引,缓缓往一处泊舟天台上靠了过去。 此时学宫之中某一处高台之内,有两个高大人影站在那里,正隔着琉璃看着这一艘飞舟往城中来。 其中一个中年男子,望去四旬向上,唇边蓄着美观齐整的胡须,眼神深邃,身着薄薄的修身甲袍,而另一人身上光芒隐隐,身着道袍,一看就是一位修士。 中年男子抬头看着外间,道:“苏芊回来了,我听闻这次她找来了一个从海外归来的玄修做教长。” 那修士摇头笑了笑,道:“海外那些都护府与本土隔开了六十年,修士所会的东西还是六十年前那一套,我还以为她会给我们带来一些惊喜,看来是我多虑了。” 中年男子道:“也不要大意,不管来人来自何方,到底还是一位中位玄修。” 那修士笑了一下,并没有去反驳,他觉得自己身边这位虽然实力还不错,可力量毕竟是靠神袍玄甲来获得的,并不知道,哪怕位于同一层次的修士,彼此之间的差距也是极大的。 中年男子这时考虑了一下,道:“唐玄修,虽然到现在苏芊已经拿不出好的牌面来了,不过我还是希望不要出现意外。” 那修士再是一笑,道:“这个简单,既然来人是修士,那么我会找一个机会,用修士的方法来解决这件事的。” …… …… 第十二章 名单 大玄历三百七十五年,一月三十日。 张御站在大厅之内,他面前是一面光润通透的玉璧,上面时不时会流淌过一些文字和图案。 到来开阳学宫已十多天了,他对这里感觉还算满意。 他脚下这一整座外罩琉璃的金玉方台全是归属他一个人,而在方台三面,还有一个小型飞舟泊台,后方泊台上更是停有一驾学宫分配给他的小型飞舟。 在他担任教职期间,这艘飞舟可以随意动用。 方台之内不但有演法殿,有论武场,还有丹室、剑室、静室等等供给修道人使用的场所,而且这里的一切,完全是按照原来真修的那一套布置的。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可随时翻阅学宫之中收藏的对师教公开的卷宗和典籍,这就不必他自己再去四面搜集各种信息。 对他来说,在这里修持比在玄府之中更好,也更为方便。 就在这时,李青禾的身影在左侧一面玉璧上浮现出来,对他一礼,道:“先生,学宫中配给先生的助役送到了,是否送上来?” 张御道:“送上来吧。” 李青禾再是一礼,身影就从玉璧上消失了。 张御看了这玉璧一眼,又看了看外面,源于修士的感应,他不难发觉,自己居住的这座方台,其实是一个活物,他可以轻易通过此物,将自己的意愿传播到每一个角落。 实则不止是他这里,整个开阳学宫的金玉方台,都是由这么一个个活物组成的。 或者说,开阳学宫本身就是一巨大的活物,方台只是它的一部分,不过也是因为如此,学宫中每一个人的声音、形貌乃至意识都可以通过这个活物在学宫内部进行传递,这不仅仅在于交流上的方便,也大大提升了教授知识和学习知识的效率。 横向比较,玄府在这方面就大大不如了,单纯就格局而言,仍是两百年前的模样,丝毫看不到有任何变化。 李青禾此时带着两个戴着遮帽的人走了进来,对他一揖,道:“先生,人已带到。” 张御转过头来,目光一注,两个人身上的遮帽被向后掀开,露出了两个人的形貌来,两人都是较为年轻,看去十七八岁的年纪,男子面貌端正,黑色短发,略微有些瘦弱,而女子体型娇小玲珑,面目姣好。 两人都是在下巴处有一道银色的金属竖痕,表明这是两个造物人。 学宫里会给每一个任教之人分配造物人助役,寻常的师教可拥有一至三个,他的职务是教长,但学阶却是学令,所以理论上可以拥有五个完全听命于他的造物人。 不过他用不了太多,以目前的情况下,两个就足够了。 他看着两个人神情,略微有些僵硬呆滞,造物人一开始只会服从最简单的命令,但随着与人交流增多,会逐渐变得灵动起来,还会随着学习不断进步。 最早的时候,有些师教怀疑学宫利用造物人来监视或者控制他们,但后来发现纯粹是多虑了,因为他们拥有对造物人的生杀予夺之权。 而且造物人忠诚,严谨,所以现在学宫里的师教都很喜欢用。 张御此刻用心光观察了一下,两人的心灵此刻完全是一片空白,形如白纸一张,可以确认学宫的说法是正确的。 其实真有什么,他所宿住的地方既然是一种造物,那么完全可以从这里做文章,而不必用这种引人注目的方式,学宫也犯不着在这种地方丢失自己的名誉。 他道:“青禾,这两个造物人,日常交由你负责,让他们尽快拥有处置诸事的能力。” 李青禾道:“好的,先生,先生是否给这两个造物人赐一个名讳?” 张御考虑了一下,道:“男名青曙,女名青曦,你把他们两个带下去吧。” 李青禾道一声是,两人便就跟着走了出去。 张御此时露出了思索之色,他注意到,方才在给出名字的时候,两个造物人的目光一瞬间变得灵动了许多,足以说明他们一开始就能认知自我,拥有一定的智慧。 从学宫公开的造物卷宗上看,天机部造出造物人的初衷,是为代替天夏士卒去一些较为危险的地方执行军务。 只是这东西代价成本太高,而且天夏上层对此似也是颇有顾虑,所以现在只是在小范围内打造。 不过他有种感觉,天机部恐怕不是想单纯摆弄造物人那么简单。 大胆一点推测,其等说不定是想试着让造物人进行修道。 这并非不可能,因为似龚家少郎那匹名叫老丘的老马就拥有智慧,还自行觉悟了灵性力量,而造物人具备更为强大的学习能力,不准也能做到这一点。 而更若进一步,那就是直接造出造物修士了。 他看向远处,要是真能做成这种事情,却不知道这个世界又会变成如何模样。 此时学宫某一座大厅之中,一个貌相英挺,戴着眼镜的年轻男子带着一群方才入学的新学子,指着玉璧上面一位笑吟吟的中年修士画影说道: “这位是唐驰教长,他是洪山道派的人,中位修士,担任教长这个职位已有十年,一百多次往来域外,经验非常丰富,期间没有出过一次问题。” 他走过几步,又指向另一面玉璧,上面是一个面容严肃,一看就不好相处的中年修士。 “这一位是吴常教长,出身弥光道派,中位修士,在学宫之中任教八年,除了执教头年因为遇到无法抗拒的敌人有一次意外,之后再没有出过任何差错。” 他笑了笑,道:“当然,并不是唐教长一定比吴教长实力强,只能说,吴教长的运气比唐教长差了那么一点点。” 周围的学子听他说的有趣,也是发出了一阵笑声。 接下来,年轻男子又陆续介绍了几个教长,最后他来到一个玉璧前,看了看上面那似若仙真的身影,他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淡一些,道:“嗯,这位是张教长,据说是方才从海外归来的修士,才来学宫任教,非道派出身,我并不熟悉。” 年轻男子说完之后,就走到了一边,对着一名十四五岁,个头不高的娇俏少女道:“小遥,我建议你选择唐教长。” 小遥不解道:“表哥,为什么?” 年轻男子道:“原因我刚才已经说了,你们将来是要披甲上阵,进学期间经常会去到域外训演,所以最好选择一个经验丰富,拥有足够实力的教长,我以前就跟随过唐教长,他为人非常随和,也愿意教授我们更多知识,而且从来没有出过意外,跟着他,就算遇到什么突发危险,也能顺利把你们带回来。” 小遥想了想,就向站在另一边的几位女子跑去。 年轻男子食指拇指分开,推了下眼镜框,他能看出来,和小遥一起来的这几个女子俱是容貌上好,而且背景来历似乎都不怎么简单。 小遥来到一个身材高挑的短发女子身边,道:“莫姐姐,你选谁啊?” 莫若华毫不犹豫道:“我选张教长。” 小遥哦了一声,上前一把抱住莫若华的胳膊,道:“那我跟莫姐姐一起啦。” 两人旁边站着一个气质清冷的少女,她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波动,此刻冷静问道:“莫姐,能说下这么选择原因么?” 莫若华道:“这只是我的选择,你们不必跟我一样。” 少女看了看她,认真思索了一下,才看着她道:“莫姐,你一定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东西,所以我选择和你一起。” “太好了!”小遥发出一声欢呼,“这样大家都在一起了。” 而她们一下决定,旁边几个跟随她们一起来的少女也是随之做出了一样的选择。 年轻男子这时走了过来,神情严肃道:“我不建议这么做,这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那位张教长能力如何,还未有经过任何检验,”他看向自己的表妹,加重语气道:“你们要为自己的性命负责。” 莫若华根本不理他,转身就走了出去。 清冷少女也是毫不犹豫的离开。 小瑶在后面喊道:“莫姐姐,赢姐姐,等等我啊。” 另外几个少女之中,有人对年轻男子投来一丝歉意目光,随后就跟着莫若华一行人一起离开了大厅。 年轻男子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尤其他注意很多人都在看他这里,嘴角扯了扯,也是迈动脚步,往外走去。 学宫南角一处方台内,唐驰正坐在宽敞的大厅之中品茶。 虽然他早已答应了别人,可直到昨天,他方才与张御有过一次见面,不过他当时并没有任何举动,反而与张御友好交谈了几句。 长久以来的经验告诉他,任何斗战都要谨慎相待,不管心理言语上怎么贬低对手,可在落到实际时,都不能冲动盲目。 尤其是他自认身份与对方不对等,对方就算输了一次,也没什么损失,可他要是输了,那就十分影响他长久以来所营造的名声了。 尽管他并不认为自己会输。 他此时唤一声,道:“金命。” 霎时间,一团闪着光芒的人形物体出现在了他的身边,道:“先生有什么吩咐?” 唐驰道:“你看出什么东西来了么?” 金命道:“先生没有和他动手,我无法观察到太多东西,可也是因为这样,不难推断出来,这位的神异力量应该很强。” 唐驰表情不变,神异力量强弱固然可以用来评判一个玄修,但是涉及真正的斗战,不是看谁的神异力量更强谁就一定能赢的。 以往那些海外归来的玄修也不是没有力量强大的,可一旦交手,却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那是因为此辈发挥力量的手段和斗战方式都太过落后了。 “再观察一段时日吧,不急,现在学子方才进学,我便是击败了他,也对他没什么太大打击。” 如此想的时候,玉璧之上浮出一个助役的身影,道:“先生,今年拜在先生里学子的名单送到了。”随后就助役的人影化去,出现了一份目录。 唐驰嗯了一声,神情自若的将茶杯放下,然后他看了玉璧一眼,望着上面寥寥几个名字,却是露出了诧异之色,皱眉道:“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 …… 第十三章 印证 唐驰在再三确认之下,得知这份名单并无差错,今年择选他的学子的的确确就只有这么多,神情顿时沉了下来。 十多年了,他竭力在学宫之中在打造好名声,并且还有学宫方面一些人的配合,可以说,每年他收到的学生在所有教长中都是最多的。 这并非没有好处,要知道,尽管现在的学宫不像他所在的道派那样看重师徒传承,可天夏人依旧十分重视师生关系的。 这些学子能到开阳学宫进学,那不是背景深厚,就是人中英杰,自学宫中走出去之后,未来都是有可能走上军府乃至洲府的高位的。 这对他自己乃至整个道派来说都是有着莫大好处的,所以他一连十年在这里教授学生,当中可谓是不遗余力。 而他本身的水准也是摆在那里的,十年来从他手底下走出去的学生不说个个出色,但至少在进学时期都是保证了最低限度的生命安全,若不如此,学宫中一些人也不可能选择与他合作。 现在出现了这种意外,他首先想到的是,是不是学宫方面有人做了手脚? “莫非是都去了吴常那里么?” 吴常是弥光道派的人,弥光道派与他出身的洪山道派一直是对手,学宫方面也是利用了这一点,让他们两个相互对抗竞争。 只是以往一直是他稳稳压住其人一头罢了。 若说学宫中能和他对抗的教长,也就只有这一位了。 想到这里,他从座上站起,来到玉璧之旁,伸手上去一按。在等有一会儿之后,玉璧之上光影一阵晃动,一个面目严肃的修士身影出现在了那里,其人冷冷看着他,却并不先开口。 唐驰知道他的脾气,也不在意,口中道:“这一次的训教名额,我发现来我这里的人很少,吴道友,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吴常淡淡道:“你找错人了,我这里的人也不多。” 唐驰有些意外,道:“哦?不在我们这里,又能去哪里?莫非是去到李合、黄冲他们哪里了?” 吴常道:“我的一弟子告诉我,今年许多学子选择了新来的那位张教长。” “张御?怎么会跑张御那里去?” 唐驰不由愕然,同时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在他看来,张御只是一个方才从海外归来的玄修,身后没有道派支持,在学宫中没有什么关系,就算是苏芊推荐来的,也还没有做出任何功绩,又是怎么把那些学子吸引过去的?” 吴常非常冷静道:“我们不用去管这些,学宫方面是不会允许这么多学生投在同一个教长门下的,我们只要等着就行了。” 唐驰此刻恢复了平静,想了想,道:“你说的有理。”他笑了笑,道:“吴道友,不知你对这位张师教是什么看法?” 吴常淡声道:“别指望我会为你打头阵,学生少点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我只是完成道派交代我的事,我和你不一样,没什么太多的想法。” 说完之后,他的身影就从玉璧之上消失了。 唐驰则是陷入了长长的思考中。 吴常说得不错,这件事学宫方面的确会出手干预的,他们不会让大多数新入学的学子绑在一个教长身上的。 可是这样一来,就难免会显得他不如张御,无形之中就会对他声望造成打击。 这对他长久以来营造的口碑也会产生不好影响。 他身在开阳学宫十年,也和其他学宫的同道有过不少交流,很清楚那些年轻学子的想法。 你越是不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偏要做什么,尽管表面上会迫于现实的压力和规矩不得不顺从,可心理的抵触却是会一直存在的,甚至会在把自己将来所遇到的挫折和不如意都归咎到他的头上。 他甚至已经想到,某些从学宫之中走出去的学子在遭遇到打击时,肯定会说,如果当时不是学宫强迫让自己投到他的门下,而是跟着张教长学习,那么自己就一定会如何如何。 而对于一个有心营造良好形象并经营庞大势力的教长来说,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他心下思忖着,“看来这一战必须要提前了,我需得在学宫方面插手之前做成这件事。 我有优势,我有金命相助。 而这个张御刚从海外归来,就算有人愿意为其炼造‘观察者’,时间上也来不及,而‘先见之印’只掌握在几个道派手里,他也不可能获得,那么这一战我已经占据不败之势了。” 想到这里,他感觉自己之前似乎太过小心谨慎了。 只是他觉得自己能看到这一点,张御显然也不难看到,所以就算自己找上门去,张御未必会答应他提出的“印证”要求。 故是他还需要做几件事。 他将手按在了玉璧之上,把意识投入进去,过了一会儿,那名留着齐整胡须的中年男子的身影就浮现了出来。 不等他开口,中年男子先是言道:“唐玄修,名单的事你不用着急,我们会妥善处理的。” 唐驰道:“我的确是为名单的事而来,但却是想让学宫方面缓上一缓。” 中年男子看了看他,道:“你想做什么?” 唐驰目光闪动道:“我想提前寻找张御印证一番,但我需要卫学令你为我做一件事。”接下来,他就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 卫学令皱眉道:“你确定这么做么?” 唐驰道:“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卫学令皱眉道:“我并不想把这件事赌在一场没有退路的印证上,这也不是我所喜欢的方式。” 唐驰道:“卫学令,我知道你的顾虑,不过……”他双目盯着中年男子,道:“这个时候,你只需要选择相信我就好。” 卫学令深思了一会儿,他与唐驰之间并非主从关系,而是合作关系。唐驰把声望名誉看得这么重,现在又郑重提出这个要求,他若是不答应,难免会影响双方今后的合作。 只是考虑到唐驰一贯以来的表现,他还是决定信任其人一回,于是点头道:“好,我会按照你的要求去做,希望你能成功。” 唐驰神情中流出一股自信,道:“放心,不会有意外的。” 张御此刻正在方台之中打坐,在过去大约一个时辰,忽然察觉到前方的玉璧之上有光芒闪动,他双目一睁,站了起来,伸手上去一按,片刻之后,就有一个之前见过的学宫师教身影浮现出来。 那名师教对他拱手一揖,客气道:“张教长,学宫有些事需向你问询,能否劳烦你稍候到处事台一行?” 张御一转念,学宫方面这个时候忽然找他,恐怕是为那份名单的事,他点头道:“我知道了,稍候就来。” 那师教再是一礼,身影便就消去了。 张御考虑了一下,双手伸出,将遮帽戴上,而后拿过蝉鸣剑,与李青禾交代了几句,就自金玉石台中走了出来。 学宫占地非常广大,去往处事台也有一段路,走地下驰道最是方便,故他转身往驰道入口方向走来,只是才出去百余步,就见一名身着道袍的修士迎面而来,其人抬手对他一礼,道:“张道友有礼。” 张御脚下站定,还有一礼,看了看他,问道:“原来是唐道友,尊驾可是有事?” 唐驰笑了笑,道:“我与张道友虽然上回见过一面,不过了解不算多,想到今后将要与张道友在学宫内共事,出外又要共同对敌,故想与道友印证一番,不知道友可否给我这个机会呢?” 就在两人说话之间,开阳学宫许多角落和公开场合之中,一面面矗立在那里的玉璧忽然闪亮了起来。 “咦,你们看!” 广场上一名年轻学子伸手指着一面玉璧,众人抬头看去,上面出现了两名身着道袍的修士,看去似在对峙。 而同一时间,诸多学子也是通过玉璧看到了这一幕,唐驰他们大多数人都是认识的,但对张御却不熟悉,只是听到他们二人对话后,却是一个个兴奋激动起来。 “有好戏看了!” 训武场中,莫若华此刻正在努力锻炼体魄,小瑶却是跑了过来,冲着她招手喊道:“莫姐姐,你快出来看,那不是不是张教长?” 莫若华心中一动,随着小遥走到了外面,她一眼便看到前方高处玉璧之上那熟悉的身影,她道:“是张教长。” 小遥看着上方,一手拉着莫若华,一手拉着那气质清冷的嬴姓少女,连连晃动着,激动道:“莫姐姐,嬴姐姐,你们说谁会赢?” 嬴姓少女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看向莫若华,显然想先听听她的判断。 莫若华道:“你们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选择张教长么?”她看向上方,“你们很快就知道了。” 唐驰微笑着看着张御,如果张御接下来不答应他的印证,那么其人的退缩和退避会被所有学子看到。 如此他不但可以打击对手,就算下来学宫插手,也不会再有损他的声望了。 平心而论,他倒是希望张御拒绝自己,这样既不用斗战,也能达成他的目的。 虽然他是修士,可是长久以来在学宫的生活,他的思维已是悄然发生了转变。他更喜欢利用一定的手段去解决问题,而不是打打杀杀。 张御遮帽下的脸容看不出清楚,但是此时此刻,他手中的蝉鸣剑却忽然发出了一声悠长轻鸣,随着一道光芒从身上升腾起来,他缓缓抬头,看向对方,道: “求之不得!” …… …… 第十四章 歧舌 开阳学宫之中,此刻注意到张御、唐驰二人即将斗法的并不止那些学子,包括吴常在内几个身为教长的玄修,也是第一时间留意到了玉璧上面的变化。 吴常这时坐在居处之中,他两边玉璧的之上各有一道人影浮现出来,皆是一身修士的装束,其中一人道:“吴道友,李道友,你们怎么看这一战?” 另一人摇头道:“那位张道友不该答应这一战的。” 吴常没说话。 尽管他们不喜欢一直压在自己头上的唐驰,甚至恨不得他败亡,可心中却并不认为唐驰会输,毕竟他们对于海外修士的印象,就是神异力量尚可,但是斗战手段欠缺。 而唐驰是他们的老对手,他们非常了解这个人有多难缠。 吴常这时忽然道:“开始了。” 此刻张御和唐驰两人站立的地方,周围那些金玉方台处忽然传来一阵阵沉闷的震动声响,而后一座座向地下沉了下去,给两人空出了一片足有六里方圆的空地来。 实际上对于他们这个层次的玄修来说,这样的空间是完全不够的,只消一个飞遁,就能离开这个范围,不过他们也明白,这已经是学宫给予的最大限度了。 唐驰满含微笑,表情看去似是相当轻松,其实他在见到张御那一刻起,就已是把“金命”给放了出来,并在说话时就在那里观察着张御。 不管是不是处于斗战之中,他都会尽量去的了解对手。 不过在张御把心光放出来后,他脸色微微一变,金命那里传来阵阵警兆,这说明张御于一瞬间爆发的神异力量已然凌驾在他之上。 他也不敢大意,心下一唤,背后忽然浮现出一个模糊而庞大的身影来。 这是一个半人半蛇的东西,但是嘴上长着一条分叉长舌,直接拖到了胸前,在那里晃动不已。 这是他向浑章修士求来的最为适合自身的观想物,名为“歧舌”。 这个怪物这统合了他身上所有的小印,符合他自身的心意和性情,并能完美发挥他的力量。 “歧舌”是通过“口印”、“意印”这两个神异器官来进行战斗的,它的神通在于能“大言欺己”。 一般来说,只要通过歧舌告诉自己能做到什么事,若不是层次相差较大,那么他就可以做到。 他此刻告诉自己,自己的心光力量将强过对手,但是“歧舌”很快告诉他无法做到,他立刻退而求其次,再次告诉自己,自己的心力将与对手持平,可是仍然遭遇到了失败。 于是他继续降低要求,认为自己的心力将仅次于对手。 这是一个非常模糊的界限。 所以这一次,他成功了。 他的心力于瞬息间凭空提升了一层次。 而张御这一边,他虽然没有类似“金命”的观察者,但是他拥有过人的感官,同样也有自己的观察方式。 他见唐驰一开始距离自己较远,而且主动出击意愿并不强烈,就猜测其人若不是擅长远攻,就是一个喜欢把战局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人。 对于这样的人,他一般的选择就是速战速决,故他意念一催,手中的蝉鸣剑化一道如电霹雳,直接轰了出去。 唐驰之前看到张御携带长剑,就推断过这很可能是一柄法器,虽然用法器的玄修不多,可也不是没有,故也是做了一定的防备。 可是等到真正见到剑光时,他却眼瞳一凝,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对手, 那剑若疾光惊电,倏忽杀至! 这一刻,哪怕不用金命的告知,他也是知道,这一剑根本无从躲避。 所幸身上心力方才有所提升,他立刻告诉自己,自己拥有抵挡这一剑的力量。 这一次回应亦是成功。 而意识间的交流无比迅快,在飞剑即将轰在他身前的时候,身上心光已是及时作出了反应,于一瞬间化若流光,遮挡在了前方。 轰! 两个不同来源的力量强烈碰撞,霎时激起了一道铺满视界的的光亮,随后就是轰雷般的震爆之音。 那些新入学的学子看着玉璧之上反照出来的刺目白芒,耳边听到那自远处传来的隆隆震荡之声,都是脸色有些发白,这就是修士的力量么? 实际上不止是他们,就是一些在学宫待了几年,并拥有披甲资格的学子,也是一样吃惊于两人此刻所表现出来的力量。 唐驰在接住剑光一瞬间,就通过“金命”开始推断张御下一步有可能会采取的种种动作,并且于心下做好了各种应对反制的后手。 只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他自己过去的战斗经验和已知章印之上的,“金命”也只能根据这些去判断,若是超出他所知晓的,那就无法囊括在内了。 不过他觉得张御方才从外海归来,就算懂得一些偏门大印,也不会有多少,他自忖是能够及时作出反应的。 然而下一刻,等待他的不是什么神通变化,而是如疾风骤雨一般的剑光轰击。 只是一瞬间,两人的心光就相互撞击了数百次之多。 开阳学宫的上空,不断回荡着震天动地的沉闷鸣响。 张御之前在与惠元武斗战时,对于那迅快暴烈的攻击印象很深。 虽然在东廷时,无论是雅秋女神和朱阙都能爆发出这样的攻势,但从力量和效率上,就远远不如惠元武了,其人每一拳都是都是精确无比,且都是有其目的所在的,而不是单纯的力量发泄。 他很欣赏这样的方式,既然第一剑已是试出了唐驰的心光力量不及自身,那么自然要将自身的优势发挥到极点,不去给对方出招的机会。 此时通过玉璧观战的那几名玄修都是露出了吃惊之色,这样纯粹的心光碰撞,可是很不多见的,修士斗战一般很少用这样的方式,一般都是通过神通变化取胜的,是战斗智慧和经验的比拼,而不是依靠蛮力。 可偏偏眼下唐驰却是被逼入了这样的窘境之中,从表面上看,他的心光显然是不如张御的。 李姓修士道:“这样下去,说不定能赢?” 吴常却是盯着玉璧,道:“没这么简单,唐驰和我们不一样,他的根本从来不在于什么神通变化,只要无法一击杀死他,那么结局就很难说。” 他考虑了一下,道:“如果那位张道友只有眼前这些手段,那么随着战局的拖延,他的赢面将越来越小。” 此刻场中,唐驰面对剑光轰击,他并没有站在原地,而是不停的场中飞遁挪移着,试图躲闪,但是那剑光总是能够及时跟上来。 他此刻也是无奈,只要这剑光攻击不停,那么他就只能处于被动防守之中,被迫与对方进行心力的比拼。 虽然作为守御的一方,他的心力消耗要小于对手,可是金命告诉他,对方的心力强盛,无论是斗战的延续力还是力量的强度,都是远远超过他的,所以若不是设法扭曲局面,最后很可能他被先一步耗死。 于是他迅速调整了对敌方案,把原来的一切变化都抛弃掉,而是回到了最根本的老路上。 此刻他通过“歧舌”开始告诉自己,自己的实力比对方更为强大。 歧舌主要用两种方式来对敌,一种是简单的欺己,就是单纯提升自身某一部分的力量。 而另一种,就是在斗战之中不断告诉自己,己强敌弱,那么他的力量会由此一点点增加,如此只要他一直在战斗中存活下去,那么随着斗战时间延续,他也就会变得越来越强大,甚至达到真正超过对手的地步。 而在他每一次斗战之后,“歧舌”会记住每一次的力量极限,在下一次与人交手时候,他就可以直接把自己力量送到这一个高度上,并且可以此基础继续往上推进。 所以每一名对手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他的对手,同样也算是他力量提升的资粮。 他通过“金命”估算了一下,在自身的心光耗尽之前,他足以把力量提升到一个更高的高度上,甚至超过对手。 当然,这并非是没有代价的,如果超出自身承负太多,那么斗战过后,他的神异力量和神异器官都会因此而衰退。 好在这并非是永久性的损失,是可以用一定时日修炼回来的,代价就是付出更多神元,这也算是用透支未来去成全当下。 因为此法对道途不利,所以在有选择的情况下,他一般是不会如此做的。 可若是在遇到强敌时,能用这种方式来克敌制胜,他自也不会有任何犹豫,因为只有把握住了现在,才有可能去谈未来。 张御虽然在那里遥剑相击,可他也在一直在观察着对手的变化,他发现唐驰的心力非但没有因此减弱,反而似乎在渐渐增强之中。 尽管不知道对方是如何做到的,但这毫无疑问是一种神通变化。 假若这样的变化可以一直这么维持下去,那么一段时间过后,必将达到一个超出极限的高度,甚至超过他也不是不可能的。 既然对方的手段仅止于此,那么他也不准备再等下去了,抬目看向唐驰,口中言道:“敕……禁!” …… …… 第十五章 更易 唐驰感受着自身心光力量在不断上升着,提升到眼前这个程度,是他以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 然而,这还不是对面这个对手的极限,他难以想象对方的心力是怎么修炼到这个程度的。 或许,这位是把大部分的神元都投入到了心光之印中? 不过在他的“歧舌”之下,对方心力再如何强大也没有用处。 现在他们彼此的距离正在逐渐拉近,等到他的力量完全追赶上去,并且形成超越之后,就将会以一个绝强之姿来压倒对手,让学宫所有人看到,他的地位依旧不可动摇。 李姓道人通过玉璧看到这一幕,认为结局已无任何意外了,他道:“真是可惜,那位张道友这一战中已经完全发挥出了自己心力浑厚的优势,并且一度压迫的唐驰无法动弹,把我们摆在眼下的局面中,也不见得能赢他这一战,可惜,可惜了。” 另一名修士道:“是的,他已经做的足够的好了,可偏偏遇上的是唐驰。” 李姓道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发出一声叹息,道:“是啊,现在终究不是过去了。” 吴常这次没有参与议论,只是凝视着玉璧,虽然到此一步,他也不认为张御再有什么扳回局面的机会,可是他也知道一个道理,在胜负没有真正分出之前,下任何结论都是为时过早。 此刻场中,唐驰身上的心光渐渐膨胀了起来,并向外绽放出阵阵光亮,而他整个人也是渐渐飘悬上升,这是因为他的心光虽然提升了,却并不等于他能够完美驾驭的了。 可他无所谓这一切,只要力量足够强,那么就无所谓变化了。 而就他在感受到这一切的时候,一个恍惚之间,心神之中似被什么狠狠震荡了一下,本来明显上升的心光好像凝固住了一般。 他虽然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可是“金命”却是于此刻告诉他,这是遭遇到了对手的莫名手段,要他立刻从这里离开,尽量飞遁去足够远的地方。 这是正确的做法,因为无论是什么神通手段,必须在一定的距离内才能施展,若是离开足够远,那么就可以将之摆脱。 而以唐驰的能为,只要反应的过来,实际上不难做到这一点。 可就在他醒悟过来,意图离开遁离之际,那道围绕他的剑光忽然一疾,又一次撞击在了他心光之上,这一次的力量前所未有的猛烈,居然将他硬生生逼停在了那里一瞬间。 可就是这么短短片刻,已经足够发生很多事了。 张御此时于口中再言道:“敕禁!敕夺!敕封!” 他的语声不大,方才发出就被隆隆心光轰击之声所遮掩,而脸容又掩盖在遮帽之下,外人根本看不见他在说话,可每一句说出,都必然会发生一个变化。 在“敕禁”之言再次说出的时候,唐驰的心光被进一步禁锢,原本随意驱使的力量好似忽然间变成了一潭死水,根本无从挪动。 在那“敕夺”之印被说出之际,他因欺己之言而引动的暴涨的心光陡然消失不见,仿佛一瞬间被一股无形力量夺走了。 而当最后那“敕封”之印到来后,他的心光顿似被套了一层枷锁,骤然从身躯之上消失,整个人从半空之中跌落下来,轰地一声砸落在地表之上。 所幸他离地并不十分高,修士的躯体也远远强过凡人,虽然掉落下来,可并没有受到太重的伤,只是躺在那里无法起身。 此时剑光一闪,一把飞剑倏尔飞至,夺的一声,直接钉在了他的脸颊一侧。 这一剑若是偏移半分,足可以直接洞穿他的脑袋。 空旷的平地之上,只有张御一个人还站在那里,遮帽和衣袍在风中不停飘动着。 此刻观战的众人才蓦然发现,在与唐驰的斗战过程中,他自始自终都是站在原地,一步也未曾挪动过。 学宫中所有亮起的玉璧上这时闪烁了一下,便一起消散了下去,然而这最后一幕,却是深深印入众人的脑海之中, 小遥两眼之中满是光亮,惊呼道:“好厉害!” 嬴姓少女毫不留情的指出道:“苍白匮乏的用语。” 小遥憋了一会儿,最后嚷道:“就是厉害,就是厉害!” 嬴姓少女只是平静的看着她。 小遥略显委屈,她求助似的看向四周,却见莫若华这时一转头,往训武场走去,她喊道:“莫姐姐,你去哪里?” 莫若华走也不回道:“回去继续锻炼。” 唐驰躺在地上,他茫然看着上方,自己就这样败了? 可是到底是怎么败的,他并没能弄明白。 不过,一切都结束了。 他面上露出了苦笑,重重叹息了一声,他曾向着“歧蛇“夸下誓言,只要自己能维持二十年的不败,那么必然就能迈入第四章书。 靠着“歧舌”的欺己之言,这是真有可能实现的。 在过去他已经维持了十年的不败,道路已经行走到了一半。 可是这一次,却是倒在了途中。 他失去的不止是这些,经此一败,他也没脸在学宫之中待下去了,唯有返回洪山道派一条路可走。 十年的辛苦努力,都是化作乌有。 张御此时一招手,蝉鸣剑一晃,化一道光芒回到了他的手中,他把头上遮帽稍稍一拉,就缓步往底下驰道方向走去。 唐驰这时侧过头,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张御没有回答,在一丝略带刺眼的阳光中,他的身影在唐驰注视下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他是怎么做到的?” 尽管斗战已经结束,可是坐在那里观战的几位玄修依旧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最后那是怎么回事?他们根本没有看明白。 唐驰当时那心光力量的膨胀看得他们也是暗暗心惊,明明再过一会儿就能力压对手了,可忽然之间就从巅峰跌落下来,这实在让人无法理解。 吴常道:“我辈修士的手段千百万化,其中一些人有什么独特的神通也不奇怪,不管怎样,唐驰道友这一败,是无可能再留在学宫之中了,下来与这位张道友打交道的,就将是我们了,两位可是准备好如何面对这一位了么?” 两名玄修都没有说话,他们相互看了看,身影一晃,便就从玉璧之上消失。 吴常想了想,把一名弟子叫了进来,关照道:“你回山门一趟,把方才这里发生的事传告门中,记着,任何细节都别漏下。” 那弟子点了下头,领命下去了。 张御此时走在路上,也是在思考方才这一战的得失。 世上没有什么手段是绝对完满的,言印的缺点就是距离,距离越近,发动越快,效用越强,这也是当日惠元武直接被他镇伏的原因。 可一旦换到唐驰身上,因为距离稍远一些,效用就减弱了几分,并无法在第一时间将之拿下,所以他必须另行用蝉鸣剑阻拦住其人的去路。 言印若要加强,那么一方面是继续提升心光之力了,一方面就是深入挖掘这个章印的潜力。 其次,就是要拥有能够限制住敌手的手段了,这样弥补言印的不足。 还有一个,他纵然心光力量强过对手,可是战斗之中除了言印之外,却并无手段一下调用起全身的力量,而若是能够做到让飞剑或者其他手段在一瞬间承载自身所有的灵性力量,那么他在斗战时甚至可以不必再依靠言印了。 某座殿台之内,卫学令挥手抹去了玉璧之上的画面,他知道从今天开始,自己应该换一个合作者了。 他手指在案台上敲了两下,就站了起来,沿着殿台左侧的琉璃廊道来到了另一座相距不远殿台之上,经人通禀之后,他被请了进去。 一路来到这方殿台的最高处,他看见一个身着旧时袍服的白须老者站在那里,尽管看去年纪不小,不过仍是精神矍铄,腰板笔直。 他上前抬手一礼,态度谦恭道:“明学令。” 老者道:“卫学令,方才的斗战我看了,唐驰让人失望,我希望你能尽快安排好下一个人,不要让学宫再蒙受损失。” 卫学令道:“我明白,我会处理好的。” 老者走到一边坐下,道:“说吧,还有什么事。” 卫学令道:“我忽然想到,应该新入学的学子往域外一行。” 老者看着他,道:“你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 卫学令道:“这些新入学的学子,以往处在军府的保护之下,对外面世界的认识并不深刻,以往需要我们徐徐引导,可方才看到这一次斗战,我想他们已然接触到了超常力量的一面,我觉得可以让他们再深入认识一下这个世界真正的原貌。” 老者看他片刻,道:“你认为会他们选择去修道?嗯,这个担心不是没有道理,那么你觉得去往域外的话,教长由谁来担任更合适?” 卫学令道:“我觉得张教长很合适。” 老者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的确该让这些小家伙看看军府的力量了。”他抬起手,向外挥了挥,道:“你下去安排吧,学监那里我会去说的。” 卫学令一躬身,道了一声是,他又抬头道:“我会尽快让洪山道派再派一个合适的人过来的。”言毕,他再是一礼,这才退下。 …… …… 第十六章 历练 正如卫学令所料,自张御与唐驰一战后,许多第一次见识到修士威能的年轻人都是对修道产生了强烈好奇心。 大多数天夏人就算从未接触过修士,也自小就听说过古时修炼之人飞天遁地,逍遥世间的传闻,心里也难免会产生一些向往。 只不过现在寻常人只需要披上神袍,穿上玄甲,看去也能拥有一样的能力,且又不用经过辛苦修炼,那自是没有必要去当修士了。 可当真正见到两名修士交手时的声势后,一些心思不定的少年人却是生出了转去修道的念头来。 毕竟言语说过千百遍,都不及自己看过来得直观。 不止如此,此事还引发了一场辨讨,争论到底是修士了得一些,还是玄甲军士更为厉害些。 一连八九天,学宫中关于修道的热度都没有丝毫减退,甚至还引得不少入学三四载的学子加入了这场论辩。 不过他们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另一件事吸引住了。 学宫上面传出一个消息,在二月下旬,学宫将会带领新入学的学子前往域外历练,这个消息顿时引燃了新学子的热情。 青阳上洲自得大青榕遮护之后,这六十年来很少再有外来战乱了,所有战事都是发生在域外。 如今年轻一辈是在较为安定环境中长大的,然而父辈祖辈征战域外的故事却是耳熟能详,域外对他们来说既陌生又熟悉,同样也是一个寄托了梦想和热血的神秘之地。 而放在以往,唯有经历了严格的训教,掌握了一定的运用神袍和玄甲的能力,在入学第二或者第三个年头上方有可能带你去域外历练,而现在却在新入学的时候就能去到那里,试问他们怎么能不兴奋和激动? 学宫某处高台之上,一个看起来大约三十上下,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出世淡泊之气的修士站在那里,目光透过琉璃外罩扫视着人来人往的学宫。 他是洪山派派来接替唐驰的修士,名为曹梁,他是如今洪山道派派主的亲传弟子,按辈分来论,他是唐驰的师侄,但无论是从年纪还是修道年月来看,他与唐驰都是相差仿佛。 他看着下方那些学子洋溢着兴奋和激动的年轻脸庞,对站在身边的卫学令道:“他们好像看起来很高兴?” 卫学令道:“可以理解,雏鸟总是向往外面的天地的,我以前不也是如此么?”他看向曹梁,“不过我没想到这次会是你来。” 曹梁道:“门中考虑到我和你少时就认识,彼此沟通方便一些,也好避免唐师叔那等事再发生。” 卫学令摇头道:“唐玄修还是太过看重声誉了。” 曹梁淡声道:“在学宫十年,他已经忘了自己是个修道人了,名声之累本不该是吾辈所有。” 卫学令道:“剑有双刃,他是成也名声,败也名声,对了,你对那个张玄修怎么看?” 曹梁露出了认真思索之色,道:“我看他与唐师叔斗战的照影,只能说这个人很有些手段,具体还不好说,需要多接触几次才能知道。” 卫学令道:“可惜他是苏芊举荐过来的,注定与我们不是一路,”他又看了看曹梁,“你若是和此人人对上,大约能有几分胜算?” 曹梁道:“在没有和此人交手之前我没有办法回答你这个问题,因为修士之间斗战,和你们玄甲军士不同,左右胜负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譬如之前唐师叔与他那一战,若是能把场地扩大十倍,那么或许结果又有不同。”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道:“不过此人有一个较大弱点。” 卫学令露出留意之色,道:“什么弱点?” 曹梁道:“他这一战的胜利,有一半是依靠剑器,真要对付此人,只要向那些真修借一件克制剑器的法器,就能化去此人大半优势。” 卫学令似是想到什么,道:“那些真修可不好打交道。” 曹梁没有说话,显然默认了这个说法。 两人在这里讨论着时候,张御则坐在台殿之内,观看着玉璧上此刻浮现出的一幅图画。 图画之上是一个浑身上下由软硬两种甲壳覆盖叠加,下方靠着触须行走的怪物,它的体型大约是常人的两倍,没有五官,但甲壳正面的浮突却有类人脸,远远看着,就像是一个只剩下脑袋的无面人。 这就是如今的青阳上洲所面对的最大的敌人“泰博神怪”。 这是一种来自外层到来的强大智慧生灵,并且是一种天生的灵性生物。 这种神怪在出身的时候是没有性别的,就如画面中所显现的那样,但这只是它们的低等层次,随着自身力量的提升,它们会在身躯之中孕育出一个新的生命。 这种生命外貌与人类相差仿佛,并且从一开始就具备犹如神灵一般的能力,故此大地之上那些异神称呼他们为“泰博神”,天夏则称之为“泰博人”。 在泰博人诞生后,原本的神怪旧躯并不会遭到抛弃,而是会变化成类似天夏玄甲的物事,可以为新身躯提供一定的保护和力量。 不止如此,两者的实力往往是一同增长的,内在的泰博人往往偏向于灵性力量,他们的体型在一般情况不会有太大的变化,而外在躯壳则较为偏向物性,会随着成长变得越来越庞大。 据说一些强大的泰博神怪,外壳能有星辰一般大小,实力更是难以估量。 张御将泰博神怪几个变化阶段看过后,又拿起案上的一卷卷宗仔细看了起来。 这一次新入学的学子出外历练,除了有军府的飞舟和玄甲军士护持之外,玄修这边的主要护持人选学宫则是选择了他。 当然,身为玄府玄修,他拥有较大的自主性,对于自己不愿意的事也可以选择回绝,学宫之中自会另外遣人替代。 不过他正要找寻机会去往域外一行,现在学宫方面既有这个意愿,他自是欣然接受下来。 “先生。” 青曦走了进来,将一叠卷宗摆在了案上,她道:“先生,学宫提供的域外卷宗都在这里了。” 仅仅只是十天时间,这个造物人除了下巴上面一道银色外竖痕外,神态与言语,就与寻常人没有什么差别了,而且各自性格不同。 青曙较为内向,平日只是默默完成自己的事,并不多言,而青曦却是性格活泼好动,心情都写在脸上,不过两人做事都是一样谨慎认真。 张御这时道:“你听到了这几天学子的讨论了么?” 青曦道:“听到了啊。”她一脸与有荣焉,道:“先生挫败唐教长,现在新入学的学子最佩服的就是先生,都想来先生门下求学,还有说是想跟先生修道的呢。” 张御这时问道:“那么你呢,你想修道么?” 青曦一下睁大了眼眸,道:“真的吗,我也可以修行么?” 张御看着她期盼的目光,心中却忽然有一种感觉,只要自己交给她道法,则其必然难以存活下去,他不知道这个感觉从何而来,但是他很信任自己的直觉。 他道:“恐怕你无法修行。” 青曦哦了一声,有些失落的低下头,不过她又很快抬起头,露出笑靥,“没什么,只要能在先生身边,青曦就很高兴了。” 张御看她一眼,点点头,道:“你先下去吧。” “是,先生。”青曦一个万福,就退下去了。 张御回到案前,他在把所有卷宗仔细翻有一遍后,对如今域外的情形已是大致有了一个了解,不过真实情况永远是纸面上的记述有出入的。 那里到底是怎样一个世界,只能由他自己去看。 二月二十日黎明时分,十二艘大型银色飞舟自天穹之上飞来,在开阳学宫的光束接引之下,在泊舟天台上降落了下来。 学子宿处之内,莫若华正在检查着身上的神袍,这套神袍非常贴合身躯,将她健美的身形都是勾勒了出来,上面还泛着一股暗蓝色光泽,仔细看,上面似有着一片片细密的鳞片,但是表面抚摸起来却很光滑。 她之前穿过神尉军的神袍,两相比较之下,这套神袍提供的力量相对温和,不像之前的神袍那样狂暴,会强行改变她的体型。 她一握拳,一股微弱的灵性光芒从身上闪现出来。 她仔细感受了一下,从总体提升的身体质素来说,这件神袍显得弱了一些,不过胜在提升的力量完全能为她所驾驭,而不像神尉军的神袍那样还需要自己去挖掘和开发,一不小心,自己的心灵还会受到神性力量冲击和影响。 据说这件神袍只是如今军府的底层军卒所穿,上面还有更为强大的神袍,不过一般新入学的学子还难以驾驭凭空增长的实力,所以这样的神袍已然足够。 比起这些,她其实更期待披上玄甲,据说这一次历练,每一人都能获得一次披上玄甲的机会,表现优异之人,更是被允许保留到历练结束,并能获得更多出外历练的机会。 她目光中露出一股信心,在东庭都护府时,她与灵性生物和异神都厮杀过,她想看看,天夏本土的敌人又有什么不同。 这时寝室外面传来了小遥的声音:“莫姐姐,要出发啦,你好了么?” 莫若华将身上的光芒收敛起来,道:“来了。”她拿起早就准备好的单肩背包,甩了甩干净利落的头发,迈步走了出去。 …… …… 第十七章 救讯 金台之中,张御得到了来自学宫的通传,知道已是到了出发的时候,他留下李青禾在居处,带着青曙、青曦二人出来,经由地下驰道直接往泊舟天台而来。 待达到地界时,早有数十人等候在此。 这次出行的教长以他为首,除了他之外,还有两名教长,一位姓周、一位姓常,皆是中位修士,两人身边还各自跟随有四五名年轻弟子和不少役从。 不过这两人虽与张御同为中位,但是出身的道派较小,所学的东西也不够精,战斗力较弱,所以地位远不能和周驰、吴常等人相比。 但是这两人在学宫三十年,经验却是十分丰富的,这一次他们将与张御乘坐一驾飞舟,一同负责护持事宜。 周、常两人很能认清自身所处的位置,对于击败唐驰的张御保持着足够的敬畏,此时见他到来,都是主动上前行礼。 张御还有一礼,而后袍袖一摆,沿着天台延道往飞舟之上行去,青曙、青曦二人则在后面跟来。 周、常二人这才带着弟子随从陆续登舟。 与此同时,学宫新入学的学子还有此次随行的师教、军士,也是开始在晨曦光芒之下陆续登舟。 大约两刻之后,所有人都是登上了飞舟,点检名录无错之后,十二驾飞舟之上各自流淌过一阵阵光亮,随后便腾空而起,往西北方向飞驰而去。 张御所在飞舟的客舱布置较为宽大,每一名教长都有一处单独的坐椅卧榻,以及供书写观册所用的案几书架,另有供役休憩的单舱。 他待周、常二人也是坐下后,就与两人攀谈起来。 这二名修士小心回答着,不过聊了两句后,见他言语平和,待人有礼,心下也是渐渐放松下来,双方也是有问有答起来。 通过这一番交言,张御不觉大有收获,这两个人往来域外多次,熟知域外情形,而里面大多数东西,都是不曾记载在卷宗之上的。 飞舟在飞遁将近有一个多时辰之后,周姓修士看了看外面,开口道:“飞舟应该已经出了平州了,再过一会儿,就要行出青阳上洲的疆域了,下来当会加快速度,应能在过午之后赶到第一处建立在域外的营地。” 张御这时一抬手,飞舟客舱的顶璧舱壁就如消融一般淡化下去,露出了外面的景物。 天穹依旧是湛蓝清澈,可是下方的地面,本来满目的绿色却渐渐被赤红色的砂砾和裸露在外的岩石所代替。 而大地之上,是密密麻麻,一个又一个的巨大坑洞,并能看到里面被风沙掩埋的破碎肢壳和不知什么生灵的骨骼残骸。 周姓修士解释道:“这是当年浊潮到来后,我青阳上洲与诸敌交战时候留下的残痕,此处在被玄兵反复轰击和污秽灵性沾染过后,就此生机断绝,寸草不生,逐渐就变成了眼前这个样子,如今倒可以算得上是青阳周围最外面的一条环护屏障了。” 这时所有人都是看到,一个庞大的蓝色星辰突兀的浮现在眼帘之中,从那巨大的体型看来,好似就紧紧挨靠在大地这一侧。 一名年轻弟子不由惊异道:“老师,这是何物?” 周姓修士解释道:“这是传说中的灵性之月,一些土著声称这他们是灵性力量的来源,而在域外,每年的二至三月都能看到这东西。” 常姓修士此时带着一丝不屑道:“这些土著但凡涉及到力量,都是统统归咎于神灵,他们是不愿意接受力量源于自身的说法的,而一味把希望寄托于身外。” 这个话题不宜深谈,特别是现在还是在军府的飞舟之上,所以周姓修士只是呵呵笑了两声,并没有去接话。 那年轻弟子这时又问道:“那老师,如此大的星月,为何方才在洲中我等不曾望见呢?” 周姓修士道:“因为这星月的确具备一些神异,长久观视,心神易受影响,于我天夏子民不利,故在大青榕遮蔽之下,将此物照影隔绝了出去,而你们现在看到了这个东西……”他顿了顿,“那就是说我们已经出了大青榕的庇护范围,下来就要靠我们自己了。” 此刻另一艘飞舟之上,莫若华、小遥、嬴姓少女一行人再加其余学子以十二人为一组,一共十组男女百余人正一起坐在宽敞的飞舟大舱之内。 作为新入学的学子,他们这里就不似张御那边看去那般轻松了,自启程之后,便不准交头接耳,不准随意呼喝,不准起身走动,做任何事都需举手报号。 所以一路过来可谓无声无息,可即便如此,许多人脸上都是止不住的兴奋之色。 过道之上,数名女军士在这里来回走动的,她们每个人身边都飘悬有一个外人无法望见的彩雾般的人影。 通过这个观察者,她正察看着这里每一个学子此刻的情绪和表现,这会带回去录入每一个人的此次评册之中。 飞舟再行有一段时间后,一名女军士忽然有所感,疾步往主舱行走,过了一会儿,她又走了出来,面色严肃的说道:“时已近午,你们有半个时辰进食交谈,记住,不许大声喧哗,违者剥夺历练资格,遣返学宫,并录入评册!” 说完之后,她眼神严厉的环视一圈,这才走了出去。 “呼……” 众学子长长出了一口气,这么长时间不说话,可把他们憋坏了,不过他们也记住了刚才那番话,不少人都是竖直唇上,发出嘘的一声。 这引得一些人表情尴尬,急匆匆站起身,夹着腿往后舱走去,看得不少人噗嗤一声,捂嘴轻笑起来。 而在此时,两边舱壁也是缓缓消融,露出了外面那令人一见难忘的景象,大部分人都是呆呆看着下方那满目疮痍的大地。 “那是什么?” 一声压抑的惊呼传来,一名学子一脸震惊的指着外面。 众人随着他所指看去,一时间也是面目震撼之色,只见一个体型庞大无比,类似海洋游鱼的东西从天空之中飘过,它没有眼睛,只有无数触须在身边划动。 “这东西名为‘弃生魔鱼’,算得上是泰博神怪的一支,它通常喜欢待在前纪元的神弃之地里,只要不去主动招惹它,它是不会来攻击我们的。” 一名坐在角落的短发女军士出声解释着。 有学子不解道:“泰博神怪不是与我们敌对么?为什么放着不管?” 短发女军士道:“泰博神怪并不是完全一体的,‘弃生魔鱼’智力低下不说,还喜欢以拥有灵性力量的同族为食,所以通常不是被杀死,就会被驱赶出来,也是因为这样,我们才没有去清剿它们,而是放任它们在这里。” 她看向众人,道:“这一次,你们的每个人的历练考核之一,就是亲手狩猎一头低等的泰博神怪,有关记述稍候以会小册的方式送到你们手里,你们有空就多看看。” 有大胆的学子小声嘀咕道:“为什么不早点给我们,还能多点准备……” 短发女军士没有做出任何解释,这一次对于这些新学子的历练主要是以考验为主,要是什么都提前准备好了,又如何检验的出来每个人成色?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一道光影自远处飞来,在绕着飞舟急转几圈后,倏地一分,化为十二道流光进入到每一驾飞舟之内。 进入莫若华她们所在飞舟的光芒才一入舱中,就引得周围学子纷纷惊呼退避。 莫若华看到这东西,目光一紧,身上心光不由自主一放,但随即她是又很快收敛了下去。 两名旁观的女军士眼前一亮,她们相互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那光芒进来之后,缓缓飘落在地上,这时众人才看清楚这时一道符纸,随着这符纸无火自燃,一道灵光射出,里面显现出一个修士的身影,他看着十分凄惨,衣衫破裂,顶上发髻也是散了。 他捂着受伤的胸膛,吃力言道:“我与十多名同道奉命出外清剿神怪,却不慎中了埋伏,苦战一番,现在被困一处古时遗迹地中,若同道同袍看到,还望能赶来……” 他话还没有说话,此时已是符纸燃烧到了尽头,他的身影也是随着灵光消去,骤然不见。 短发女军士见到之后,神色严肃道:“你们坐在这里不许走动。”说完之后,她就往快步主舱而去,只留下众多学子在那里议论纷纷。 而另一边,张御看着脚下那符纸烧成灰烬,他眸光十分平静,看不出任何波动。 周、常二人都是坐在那里不言语。 一名年轻弟子见场中始终没有人说话,心里着急,站了起来,对着那周姓修士一礼,道:“老师,我们快去相救这位同道吧?” 周姓修士却是斥责道:“坐下!此回出行,以张教长为首,轮不到你来自作主张!” 那年轻弟子虽然不服,可不敢不听师命,只得乖乖坐下。 常姓修士此时看向张御,道:“张教长,你说呢?” 张御淡声道:“不用去管。” 常姓修士点了点头,又问道:“稍候学宫那里若为此事来相询……” 张御轻轻一挥袖,将那灰烬拂散,道:“就说我说的,此回我辈以护持诸学子为主,其余诸事,皆不过问。” …… …… 第十八章 选择 飞舟之中,众学子正在低声议论方才之事时,短发女军士走了回来,她看了众人一眼,底下声息顿时一止。 她示意了一下,便有几个士卒过来,将一只大竹篓放在了舱室正中,两旁则放有两个陶罐,一边里面堆满黑子,一边堆满了白子。 众学子看得有些不明所以。 短发女军士道:“我已把方才那修士求援之事禀告给此次领队的学令了,因为这一次事关你们的历练,所以学令考虑下来后,决定把这件事的选择之权交给你们,看见这个竹篓没有,你们认为该救,那就往里投白子,若不救,那就投黑子。 我提醒你们,要尽快做出决定,因为那张符讯未必是方才发出去的,可能来自于更早的时候,只是恰巧让我们彭航,耽搁太久的话,说不定我们还没有赶到那里,人便已然死绝了。” 她这番话一说,立刻有几个学子跃跃欲试,同时目光都是看向白子。 可就在这时,就听她又言道:“不过我不得不多说一句,这也不排除会是一个陷阱,以往也不是没有遇到相同的事,如果我们贸然赶过去,可能所有人都会一起陪葬,你们要慎重考虑清楚了。” 她一指旁边的时晷,道:“你们只有半刻时间,过后我就会过来验明结果,并以此为准。” 说完之后,她直接就转身走出去了,把这里留给了众学子。 本来还准备去投白子的学子顿时变得犹豫起来,同时心中一阵惶惶,毕竟这一子投下去现在不仅仅是决定别人的性命,也同样是决定自己的。 到底救还是不救? 可万一这是一个陷阱呢? 不少人眼中出现了茫然。 莫若华这时从座中站了起来,她在众人目光注视走到前面,直接从陶罐拿起一枚黑子,毫无犹豫的往竹篓之中一投,随后在众人还没有过神的时候走了回来。 看她这一动作,小遥想也不想,也是噔噔跑去跟着,跟着拿起一枚黑子投入了竹篓之中。 嬴姓少女看了一眼符纸烧尽的地方,若有所思,她也是走了上去,投入了一枚黑子。 等坐回来后,她问小遥道:“你为什么投黑子?” 小遥理所当然道:“莫姐姐肯定是对的。 嬴姓少女抚了抚额头,她就知道是这样,不过算了,至少她们意见一致。 她们这一行动,等若是开了一个头,许多人纷纷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有的坚定投入了白子,有的投下黑子后,不敢看别人,低着头回到座上。 但也有不少人坐在座上一动不动,低垂着脑袋,根本不敢看上方,仿佛是在逃避着在什么。 众修所在飞舟之上,舱中则是一片沉闷气氛。 这时一名年轻弟子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旁边的同门拉了下他的袖子,却被他一把甩开。 他看向自己的老师,然后再看向张御,咬了咬牙,正要开口,可这时是却见对面一名同门冲他眨了眨眼,并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他不由一怔。 他只是关心救人,可到底不是蠢人,看了看场中的师长那些同门都是眼神低垂,好似对身外之事漠不关心,蓦然醒悟了过来。 他看向常姓修士道:“老师,是不是……” 常姓修士撇他一眼,道:“看破不说破。” 年轻弟子顿时明白了,他露出了一丝轻松和释然,想了想,他又对着张御深深一揖,这才重新坐了下来。 半刻时间很快过去,船舱内的竹篓被一名军士被搬了出去,众学子都是心情忐忑的等待着结果。 过不一会儿,两名师教目光复杂的走了进来。 有学子忍不住问道:“老师,我们是去救人么?还是……” 一名师教叹道:“救什么救,看不出来这件事是假的么?” “假,假的……是假的?” 师教瞪着自己几个平时看好的学生,恨铁不成钢道:“这么简单的东西都判断不出来,我教你们的东西是白教了?” “方才那道符纸,那道人一无名姓,二无来历,三无去处,你们想到哪里去救?” “用你们的脑子好好想想,这是飞天军舟,是那么容易让外来东西进来的么?要是那武器,你们还在能坐在这里?你们早就完了!” 顿时不少人露出了羞惭之色,其实也不是没有人去怀疑真假,可主要那个修士的形象太真实太凄惨了,就算有怀疑,周围那紧张的气氛和女军士严肃的神情也让他们下意识就认为这件事是真的。 这时另一名师教开口道:“不管是真是假,今天投子的人至少都做出了选择,可我留意到,许多人坐在那里没动静,我告诉你们,战事中遇到危机情形,不怕不选择,就怕没选择!” 说到此处,他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但说的东西让众学子更觉心头沉重: “你们每一个人将来上了战场,都要面临抉择,现在只是决定你们自己和身边少数人,可是有朝一日你们成为万军之主,万千人性命就在你们一念之间,那时候你们又该如何选择?好好想想吧。” 短发女军士这时也走了进来,她看向莫若华,道:“莫若华,你随我来。” 莫若华立刻站了起来,并跟随着她走入了一间偏小的客舱内。 短发女军士站在那里道:“你是第一个做出选择的人,而且我注意到你没有半点犹豫,你是一开始就发现不对?“ 莫若华道:“是。” 短发女军士盯着她道:“但是这件事如果是真的呢?如果是真的,你又会怎么选择?” 这一次检验实际没有正确的答案,他们也知道必然会有一些聪慧的学子看出破绽来,这本身也是属于考验的一部分,但是她仍旧想知道,如果此事为真,眼前这个女学子又会怎么做。 莫若华道:“我还是会投黑子,因为我们了解的情况太少。” “那假如情况足够了解呢?”短发女军士步步紧逼。 莫若华没有任何犹豫道:“不救!因为我们有我们自己的任务。” 短发女军士不置可否,道:“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莫若华一抱拳,就转身出去。 短发女军士看着她的背影,思索了一会儿,拿过纸笔写了几句什么,这才离开了此处。 这里有了结果后,张御这里也是同样收到了消息,告知此事只是一场对诸学子的考验,他自然不觉任何意外。 只是他也不难看出学宫方面的小动作,那求援之人不是军府士卒,却偏偏是一名修士,这很明显是在通过此事抬高军府的,贬低修炼者。 虽然这事看着不起眼,并且还不是真的,但也足以在学子的心理埋下一定的影响,十分有利于剥除修士在学子脑海中的神秘光环。 他对此事倒也没有什么看法,开阳学宫毕竟是给军中输送人才的,为了不使学子的心思偏移到别处去,有些事也是不得不为。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飞舟之外闪过一道灼灼亮光,而后一道虚实不定的人影居然直接自外穿舟而入,随后出现了他们面前。 这是一个面目模糊,负手而立道人,可以见到光影从身上透过。 “元神照影?” 周、吴两人却都是神情一变,不由自主从座中站起了起来。 看对方模样,应该是一名真修,而且快要炼成元神了,这才能借助法器,将虚无飘渺的一丝照影投到他们面前来。 那道人虚实不定的身影立在那里,看向张御等人,道:“你们是哪个道派的人,我在一处遗迹之中与一头神怪交战,如今我已是将它压制住了,只是一时无法镇灭,为防意外,需要有人自外打破僵局,你们和我来一趟吧。” 张御看了看他,道:“尊驾何人?” 那道人没说名姓,只是负手言道:“我自灵妙玄境而来。” 张御心下一转念,他在玄府看过道册,上面也有提及灵妙玄境,此处是真修开辟出来的妙境,据说而今青阳上洲的真修大多数都是居于此间。 那道人见他们不动,便对张御言道:“你们各家道派与我们灵妙玄境曾有约定,若是遇到外敌,你们必须出力,故我现在要求你们与我同往。” 张御淡声道:“我并非道派之人。” “不是道派之人?” 那道人有些疑惑,他看向周、常二人,道:“那你们呢?” 周姓修士这时犹豫了一下,和常姓修士相互看了看,随后对着张御一拱手,道:“张教长,我们各家道派的确与灵妙玄镜有约,不如就让我们和这位道友走一趟……” 张御平静道:“道派之定约乃是私义,护持诸弟子乃是公义,孰轻孰重,两位自行判别。” 周、常二人顿时陷入了两难之中。 他们也知道这个时候离开不妥,可是道派誓约,他们同样也无法违背。 那道人对张御冷声言道:“你既然非是道派中人,就不要来碍……” 张御这时看他一眼,道:“出去!” “你……” 那道人似还要说什么,可忽然之间,整个人倏地被一股力量推挤出去,而后在外爆散成了一团光影。 …… …… 第十九章 邪光 周、常两名修士见张御将来人直接驱赶了出去,都是怔住。 周姓修士不免显得有些惶然,道:“这,张道友就这般将那位道友驱赶出去了?那位拥有元神照影,显然修为强横,万一寻来……” 拥有元神照影的修士,只消一步,就可超脱中位之上了,得罪了这样的人物,绝然不是什么好事。 常姓修士在弟子面前却不愿丟了面子,道:“怕个什么,赶了就赶了,那人若来,我们张教长一起对付就是,况且这里还有众多天舟和披甲军士,此人还未必敢来。” 张御却是一脸平静,道:“两位,我对真修了解不多,但也知晓,炼成元神照影的修士,照影也具备一部分能为,我等根本难以抗衡,又岂会被我这般轻易驱逐出去?况且此人从头到尾连名姓都不报,这等藏头露尾之辈,分明是自身心虚,无需理会。” 实际上他从一开始就怀疑此人,因为拥有那般修为的修士根本用不着来向他们请求帮忙。 那名年轻弟子吃惊道:“张教长,这一次莫非又是假的?难不成又是学宫所为么?” 常姓修士摇头道:“不像是学宫所为……”他自身身为修士,方才都并没有从那人身上看出任何破绽,学宫那边可没这个本事。 张御向外间看有一眼,道:“若无意外,这人方才应该是借用了某种特殊法器。” 周姓修士小心问道:“那张教长……这件事是否要报给学宫那处知晓?” 张御点头道:“自然是要的,毕竟我等担任教长,此行又是为护持诸学子而来,任何不明事宜都要设法知会。” 修士当中也不是没有心思阴祟邪恶,专行诡谲之事的人物,甚至这数百年来,为了达成自己目的,投靠向敌方的人也是存在的。 他感觉方才那人的路数就有些不对,若是只有他们自己也就算了,现在还有众多学子在这里,遇到这种事,不能只想着用修士的方式来解决,必须传告一声,万一有事,也好提前有个防备。 周姓修士这时朝外面看了一眼,道:“教长,快要到了。” 张御目光转过,见前方大地之上,有一座孤山耸立在那里,不过从山体本身的规正形状可以看出来,这当也是由人工堆砌而成的。 这就是此次他们将要停留一段时间的驻守营地了。 这样的营地在域外还有很多处,只是这一回,若无特殊情况,这些新入学的只会待在这里,而并不会往更外处去。 不过他此时也是感觉到,虽然外界的东西还是看得较为清楚,但自己此刻的感应却是受到了一定的阻碍,这显然是浊潮的原因。 这里的浊潮虽然没有之前渡海而来时那般浓重,反可以称得上是稀薄了,但同样也是无处不在。 此刻山体之上豁然空开一个巨大开口,随后一道道光束射来,引导着十二驾飞舟逐次进入山体之中,并陆续在内部的泊舟天台上落了下来。 舱门打开之后,学宫的一众人等自了出来,早已等候在此的营地管领则是带着一众主动迎了上来。 这一位营管姓汤,完全的军士作派,表情严肃,不苟言笑,更没有多余的话语,在与众人打过招呼之后,就按照往常惯例开始布置安排诸学子和众人的宿处。 张御吩咐了青曦、青曙二人一声,让他们代替自己去安排下来事宜,自己则直接找上了这次负责历练的冯姓学令,并将飞舟之上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冯学令听说此事之后,也是异常重视,他道:“多谢张教长告知此事。”随即他又恳切言道:“接下来,恐怕还要多多劳烦几位了。” 张御点了下头。 他也知道,出了大青榕范围后,想与后方联络就没那么简单了,营地的守御力量虽也是很强,不过要是有不怀好意的修士在一旁盯着,学子下来出去历练就需多加小心了。 从冯学令处出来后,他先在营地内转有一圈,又与这里的军士交谈了一番,大致了解了此处的情况后,这才转回了自己的宿处,他见这里已然安排妥当,就拿过自己的出入玉符,直接沿着金属甬道往外走去。 在来到甬道尽头后,便见这里停着一排寒江虫。 现在他身为教长,在诸学子历练期间,是被允许乘坐此类造物出行的。 虽然他自己会飞遁,可那却是要耗用心光的,在这等陌生地界,要尽量保持自身的战斗力。故他也没有客气,将玉符放入墙边的凹槽之中。 此时较前方一只寒江虫身上顿有光芒闪过,背上甲壳也是一下分开。 张御拿回春玉符,走入了进去,待坐好之后,甲壳便缓缓合拢,他伸手一按玉臣,顶上金属封门忽向两边旋开,并喷出一道白雾,同时他心意一催,寒江虫震动双翼,就从白雾之中一冲而出,向着天空飞去。 他出来之前就已看过舆图,这里附近有一个古代废墟,确切来说,不知是哪一个纪元之中毁灭的古代城市,便决定先到那里探寻一番。 在行有半个多时辰后,他目光之中看到一个残破的古城轮廓,知是已到地头了,便寻了一处较为平整的高台处停了下来,一道白气喷涌出来,寒江虫背甲也是打了开来。 他自里走了出来,一缕晚午阳光投照在了身上,把半边面颊和身躯都是染成了金色。 他伸手将遮帽戴起,提剑来到了高台边缘,往下望去。 这是真正来到域外了,地形不再是如之前那般平坦了,而是布满了风蚀严重的黄褐色岩层,一座座兀立在广袤的大地之上。 不过与过来时那片全无生命迹象的地带不同,这里的地下能感觉有不少生灵存在。 他足尖一点,身躯缓缓飘升而起,就准备往那座遗迹之中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他若有所觉,转头往后看了一眼,便见两个小黑点由远而近,却又是两头寒江虫飞至,并在距离他不远的一处地方落了下来。 随着甲壳分开,先是自里出来一个头发半秃的矮小老者,裸露在外的皮肤满是皱纹,其人面上戴着口罩,这位身边跟着一名身穿朱色修身甲胄的女子,体型纤细,头发盘在脑后,显得精气神十足。 而另一艘寒江虫中,则是出来几名神情的雇佣军卒,人人携有各类弓刀剑矛,而来到了外面之后,都是一个个警惕的看着四周,不过在看到张御后,都是神情微变。 张御看了一眼这些人身上佩戴的玉铭,上面刻驻守营地的营号,显然这行人也是从那里过来的,不过显然不是开阳学宫的人。 这也正常,毕竟驻守营地并非是开阳学宫所独有,只要是经过军府和开阳学宫的批许,又有正当的理由,都是可以入驻其中的。 老者也是诧异这里已是有了人,而且看去是一位修士,不过他没有上来打招呼打算,只是对这张御点了下头,就带着人往另一边去了。 “鲁老,是这个地方么?” “这里先探看一下,如果找不到,那再去别处遗迹搜寻。” “那人能飞遁,应该是一名中位修士,会不会影响到我们?” “别去管,今天来了不少开阳学宫的学子,那人应该是随同学宫一起来的,和我们没有关系。” 张御听到这几人的对话和心绪波动都没有什么异常,也就不再去多管,身上光芒一腾,就往前方的古城废墟中飞驰而去。 荒原之中,一名身着漆黑袍服的道人正在盘膝坐在一块大石之上。 他的背后是一个巨大的黑色地洞,深不见底,而在地洞四周,则是一道道由黑红微光构成的符箓飘浮在那里。 此时忽然听闻咔嚓一声轻微响声。 他面色一变,伸手入袖,将一面铜镜取了出来,却见上面出现一缕裂痕。 他伸手抚了一下,目光中露出痛惜之色,温养了半天,终究还是没能将这个法器保住。 依靠着这个法器,他在这片荒原之上着实欺瞒到了不少人,就算有人对他生出怀疑,最多也只是婉拒,敢于直接动手的还是第一次遇见。 此时他也是暗骂了一声,现在这个世道,连元神照影都唬不住人了。 他心下恼道:“此人差点毁我法器,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必要让他付出代价,只是方才那里至少三位中位修士,还有天舟甲士,现在我功行未成,对上他们不占优势,还是先往别处去试一试吧。” 他又拿出一根玉尺看了看,见尺面之上大部都被墨色所侵染,只有前端一丝脂白尚存,暗道:“还差一点点,看来还需再我亲自去找些引子回来了,若能再骗得一二人入彀……” 他把袖一挥,身周围的景物霎时化变的无影无踪,再从袖中拿了一个罗盘状的法器出来,轻轻一拨,便见上面悬针晃动了几下,最后指向了某个方向, 他面上露出一丝喜色,道:“那里有生人。”他拿一个法诀,脚下顿时飞旋出一道紫红淡雾,将自身身躯一裹,就忽的一声往云中窜去。 …… …… 第二十章 地下 张御进入城池废墟后,就感受到了星星点点的灵性力量,这说明这座城市之中不是有着外来的灵性生灵躲藏着,就是本身有东西在聚集灵性。 只是这些力量都是出自活物,所以他并不打算去多看,直接往城中最为高大的几处残破遗迹飞去。 不过在飞驰之中,他也是发现,这里建筑很有特色,俱是从原本的山体和岩石上开凿出来的,上面有很多狭小的洞窟通向下方,这样看来,地表上的建筑仅是一部分,在底下内部,应该还有较大的空间。 不止如此,城市的格局和生活的痕迹也并不符合人类居住的习惯,所以他判断这里的居民很大可能并不是人类,而是一种类人或者非人生灵。 这倒不奇怪,毕竟过去数个纪元,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不知道有多少族类和文明消亡在岁月长河之中。 在到了城中最高处后,他在一处石丘上落了下来,随后打量了一下。 脚下的这块地方城市中唯一一座直接堆砌起来的建筑物,从残留的痕迹上看,原本外面应该还有一层厚厚的泥灰和金色的涂染,现在都被风化剥落了,里面的草茎石块都裸露了出来。 通过观察,他发现这里很可能仅仅是一座观望星象的地方,而并不是什么之前认为的祭祀场所,且周围也再没有类似的建筑了。 这让他微觉意外。 对此世土著来说,供奉神明不是什么愚昧行动,而是有实际意义的,因为没有异神庇佑,就很难防备层出不穷的灵性生物,也难以抵挡其余神明的入侵。 除非城中主人本身就非常特殊,要么就是对自己的武力很有信心,要么就是拥有另外的倚仗。 就在这个时候,一股浓重的灵性力量传来,某处墙壁上一片簌簌灰土落下了来,有两具高瘦的干尸在里动了下,似要走出来,只是随后剑光一闪,动作顿便息止。 张御伸手拿住飞回的蝉鸣剑,这两具干尸与这里格格不入,他猜测应该并非是城市的原居民,而是荒原上沾染了灵性的古代尸骸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巢穴。 此时闭目凝思片刻,手中蝉鸣剑轻轻颤动一下,又是化光倏地飞去,往几个感应之中较为深广的洞窟之中飞入进去,大约有一刻之后,再又重新飞了回来。 果然像他之前判断的那样,废墟下方有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那里还有大量人工筑造的痕迹,许多地方与地面上的建筑并不相符。 他思考了一下, 开阳学宫的学子到了营地之后,大致需要休整两天,并在师教指点下熟悉周围的情况后才会试着走出营地,所以他至少还有两天时间。 那应该足够他去下方走一个来回,如还是来不及,那么等下次再找机会好了。 于是把剑一拿,腾空而起,就往某一处洞窟飞入进去。 与此同时,另一行人也是进入了废墟之中,不过他们似有明确的目标,直接就沿着一个洞璧上的残破窟窿往地下行进。 只是走入进去不远,他们就被就一面大石堵住了去路,整个队伍不得不停了下来。 那个红衣女子走上前去,她眉心光芒一闪,身形于霎时间变成了一个丈许高下的金属巨人,体型依旧纤细,躯干肢体的线条比例都是十分具有美感。 她微微蓄力,随手只是轻轻一拳,那个大石砰的一震,片刻之后,就均匀粉碎成了无数细小的石砾。 鲁老道:“思兰,你对力量的控制越来越好。” 女子抓了抓手掌,感受不到任何滞碍,除了视觉高度有所不同外,甚至就和没有穿上外甲一样,她道:“这套玄甲很适合我,不过里面又很多东西我还需要熟悉。” 鲁老道:“有‘纯白’帮你,这个过程要不了多久,好了,我们先进去吧。” 一行人往里走,开始狭窄的洞窟同道开始变得高大宽敞,两边的墙壁之上也是出现了各种浮雕。 鲁老走上去摸了摸,他情绪略显高亢道:“是展翅鹰和芦苇束,没错了,就是这里了,这里原本古时‘大摩虫’的居住地,后来被一支前来的避难穴窟人侵占了,在传说中,作为曾经丰产女神的眷族,他们在神陨到来那一日,奉命看守丰饶之穗,据说这是造世神环的一部分。” 女子惊讶道:“传说中的造世神环在这里?” 鲁老摇头道:“哪有这么简单,造世神环不是一个单纯的物品,没有超常力量的人根本看不见,可力量大点的人看见了很可能会发疯,而且穴窟人并不止一支,谁知道他们把东西藏在哪里?再说我们这一回也不是来找这东西的。” 他一挥手,道:“我们继续往前走。” 就在他们往地下行进的时候,一道紫红色烟雾自天中滚滚而来,落在了城市废墟的上方,一个道人身影显现出来,他把手中罗盘一对,发现悬针指向了一处洞窟,脸上顿时露出了嫌弃之色,道:“好好待在那里让我来找不好么?非要像老鼠一样在洞里钻来钻去。” 他收起东西,袖袍一甩,化一道紫红烟雾,就往洞窟投入进去。 张御进入地下之后,面对曲折弯绕、复杂多变的洞窟甬道却没有任何停留,脚不沾地,直接掠行过去,这是因为之前飞剑已是走过一遍,每一处都是探明情况了。 不过他此行目的虽是为了搜寻神元的存在,可他本身对古代诸物也是非常感兴趣的,所以对于洞窟里时不时出现的浮雕和塑像有时也会多留意几眼。 这时他的前方出现了一座宏伟的石门,在门前还两个守卫雕塑,这是两个身体粗壮,但是看去矮小的类人生物,额头光滑,眼睛较大,长在左右两侧。 只是一座雕像倒在了地上,似是被什么路过的地下生灵的撞倒的。 这时他脚步微微一顿,一挥袖,把倒在地上的雕像卷了起来,重新摆正在了那里,这才继续往里去。 在经过这扇门后,他来到了之前探索到的最大的一处底下洞窟之内,面前出现了一排向下的宽大石阶。 而在这处空间的正对面,他终是见到了类似祭坛构造的建筑物,后面还存在着一个巨大的雕像,可惜的是,半边残破,甚至头颅也只剩下了一半。 他目注片刻,雕像应该是一个女子,根据以往的经验,这样的神像就算原本有源能存在,现在也早就消散了。 他足下一点,身躯已是飘过宽长的空间,来到了祭坛之上站定,目光一落,就见在那最为显眼的地方竖有一块平整的石碑,上面刻着一排扭曲状的文字。 这种文字他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但却莫名能够译读出来,大意是“将一年中收获的最饱满的穗实,敬献给伟大的丰产女神”。 他思索了一下,自己能看懂,这毫无疑问是安神的记忆在起作用,若是这样,那么这位所谓的丰产女神很可能也是一名远古神明了。 正在他转念的时候,忽然感到了一股灵性力量的震动,并且还夹杂着剧烈的斗战之声, 他稍作感应,强大的神异感官使得他立时分辨出了这是出自方才鲁老那一行人。 在这个全无外来干扰的地下,他能感觉出这几人此刻所做的各种动作,甚至能凭此分辨出与他们战斗的那个人的大致攻击方式。 他身影一闪,便霎时从原地消失了。 洞窟之中某一处,那道人看着前方与自己对峙的赤红色金属巨人,一脸的不痛快,“居然是一个甲士,这个世道,弄个凡人都这么麻烦,看来又要多费一番手脚了。” 对面被称作思兰的女子此刻紧张万分,她身边浮现有一个白雾般的人影,对她传递话语道:“这是一个强大的修士,在他没有法器的前提下,你和他战斗的胜率约莫五五对半。” “那就一战!” 思兰一下握紧了拳头,跃跃欲试,可就在这个时候,就见那道人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铜炉,她不由脚步一顿,感觉有些不妙,问道:“现在胜率还有多少?” 白雾人影道:“不满两成。” 思兰气恼道:“这差距也太大了,我手中有玄兵也不成么?” “对面的法器推断可以挡住玄兵,建议撤走,他的速度和你相近,在这片地下空洞里,你只需要利用好你的速度,就有逃生的希望。” 思兰及时听从了这个意见,她扔下一团泛着光芒的物事,顿时无数泛着金属色的丝线铺满了整个甬道,同时玄甲之上光芒一闪,就飞速撤走。 那道人一挥袖,紫红色的烟雾滚滚而过,就把那些丝线化开,随后身影一长,就化光雾追了出去。 思兰很快发现,却后面的人越追跃近,她有些心慌道:“纯白,你不是说他的速度和我相近么?” 纯白道:“他可能还有帮助飞遁的法器,只是之前没用。” 思兰心里有些崩溃,道:“你到底行不行啊?快想个办法啊。” 纯白道:“有一个机会,去找之前遇到的那个修士,那么你活下来的可能是五五对半,他应该在东部区域,我会给你指出大致通向那里的路线。” 思兰一边在洞窟中全力飞遁,一边冷静思考分析,“一半对一半,纯白你的意思是不是即便我开口求助,那个修士也不一定会愿意帮我?” “不,我的意思是,不排除两个修士相互认识。” “……” “对不起,你知道的,我只是一个新手,很多地方还不完善,我所做出的判断都是基于你过去的经验和知识。” “如果不是我打不了你,我一定打你一顿。” “我很抱歉。” “闭嘴!” 就在这个时候,思兰忽感有异,抬头一看,便见前方出现了一个持剑而立的身影,她心下一惊,身形不由一顿,就只这么一耽搁,一团紫红的烟雾出现在了她身后,待散去后,那个道人就自里走了出来。 …… …… 第二十一章 遭遇 那个道人显身出来后,就往张御看去,他有些意外道:“是你?” 张御眸光微微一动,他并不认识对方,可听到此人这言语,心下一转念,立便就能猜出,这人应该就是之前试图用“元神照影”来诓骗他们的那人,他道:“原来是尊驾。” 思兰听到两人说话,顿时感到有些绝望了,原来这两个人真认识! 不过她很快发现不对,这两位虽然认识,但似乎彼此有股敌意,她看了看前方,又看了看后方,小心的挪动着身躯往一旁的岔道之中退去。 那道人此刻也没有工夫来理会她,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了张御身上。 他在犹豫是不是现在就动手。 虽然之前他就想过要让毁坏自己法宝的人付出代价,可他更希望自己实力更强之后再来做此事。 由于不了解对手,这种遭遇性的斗战以往是他一直试图避免的。 张御却是能够感觉到,这个道人的气息很是不纯,而且能感觉到有一股残恶之气,这意味着对方的身上法力精元并不全是自己修炼出来的,而是吸摄入了他人的精气,甚至进行过活人祭炼。 结合之前此人试图诓骗他们跟随前往,这非常明显就是一个邪修,而且手中人命绝然不少。 这种人物为恶甚大,既然见到了,那就不能放任不管,于是缓缓向前走去。 那道人对气机的变化很敏锐,张御这边敌意一露,立刻就有所感应了,他反应也快,当即袖子一抖,一只香炉飞了出来,一晃之间,就有一道白色光芒洒下,将他遮护入内。 张御此前拜在那位老师门下时,曾与几位同门试着切磋过,不过那时候他连心光都不具备,也仅是凡人技巧的较量罢了,所以这回算是他头一次与真修交手。 不过一看到对方第一时间祭出护身法器,他却是生出一股熟悉的感觉,因为他见以往同门之间的斗法通常也是如此,唯有桃定符一个人除了用剑,其他什么都不用。 他没有去管对方如何,意念一催,霎时剑光一闪,势若霹雳,轰然射去,直接撞在了对方那一层护身光芒之上。 那道人身上那层白光顿时剧烈晃动了几下,他也是脸色一变,一把将香炉抄在怀中,脚下光雾一闪,就裹着自己直接往外遁走。 他心里暗骂了一句,“这什么世道,随便碰到一个修士都是剑修!” 他很清楚,在这个没有闪挪余地的洞窟中和一个心剑合一的剑修斗战,那就是找死,就算自己身上法器再多也没有用。 也不怪他不小心,之前虽然见到张御拿着剑,可是玄修通常是很少用到法器的,最多用一些天机部的造物,哪里能想到张御居然还能把剑器祭炼到这等地步。 不过他遁速虽然不慢,可是到底不及飞剑迅快,那剑光此刻不但追了上来,还于瞬息之间在他护持光芒之上连斩数十次。 他怀中香炉发出嗡嗡震鸣,那外面一层光芒也是震颤不已,眨眼间只剩下薄薄一层,眼看即将破散。 好在这时候前方一阔,出现了一处较为开阔的洞厅,他眼前一亮,加速窜入了进去,一落此中,脚下站稳,便再度将香炉祭起,同时全力催动法力,那护身白光又一次膨胀厚实起来。 到了这里,他自觉就有闪挪余地了,可以放手与敌一战了。 张御也是随后步入了此间,如果可以遥剑斩杀敌人,那他一定会这么做,可是飞剑去得越远所附着的心力就越少,消耗也越大,对付这样有法器护持的敌人,还是需要在一定范围之内出手。 那道人这时趁着外间护持光芒未灭,把袖一抖,顿时有紫红色的沙雾滚滚而出,顷刻弥散开来,并且往周围各个甬道之内涌入进去。 这是他炼就的一口“天钧云砂”,此物能重能轻,能远能近,全凭他意愿催动,且因为与他法力相合,他在沙雾里面能够穿梭自如,而外来之物则会处处受阻,变得滞重迟钝,如此就可以最大程度的限度遏制住飞剑了。 此刻另一边,思兰见到两人接连遁光离去,心中松了一口气,不过她才放松没有多久,就见一团团紫红色的沙雾自甬道深处奔涌出来。 她连忙往外闪避,可猝不及防之下,仍是不小心沾上了一点,动作顿时一慢,随着那些沙雾逐渐涌来上来,她感觉自己好像被万钧之物压住了,高大的金属身躯晃了几晃,砰地一声单膝跪了下来,此时就连承载她的地面,也在不知不觉间在往下方沉陷。 她惊慌道:“纯白,这是怎么回事?” 纯白道:“没错的话,这应该物性和灵性相结合的物体。利用你的灵性力量,可以暂时抵御灵性的一面,再用外甲赋予你的力量去挣脱。” 思兰立时照做了,身上有一道灵性光芒腾起,有意识的将那些烟雾推开,果然她又能再次站起,她使力一步步向外走去,没有多久,就从那些沙雾之中走了出来。 她呼出一口长气,道:“纯白,这一次你总算有点用,不然我可就交代了。” 纯白道:“毕竟你只是被波及,那名修士的注意力也不在你身上,要想挣脱出来不难。” 思兰没好气道:“以后说话别那么直白,会没朋友的。” 纯白道:“我的能力亟待提高,需要你开拓见闻,增长知识。” 思兰有点头疼,道:“有什么快一点办法么?” 纯白道:“如果有人愿意的话,我可以和他的观察者互相交流,这样可以快速提高。” 思兰苦恼道:“这事有点难办,算了,待会再想,鲁老被那些雇佣士卒带走,现在应该脱险了,稍后我回去问问他老人家有什么意见。” 纯白道:“现在不走么?” 思兰看了看甬道深处,道:“不管怎么样,那个修士都是救了我,虽然我帮不了他的忙,可我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至少要确认结果再说。” 张御此时看到那一团紫红色烟雾涌出,便感觉到这东西必会对蝉鸣剑会造成某种影响,立起心意一转,将剑刃御去天中,同时向前踏出一步,口中言道:“敕退!” 就他在一语落下的时候,那些紫红色的烟雾似被一股浩大狂风卷过,向着后方退去,将那道人的身形再度暴露了出来了。 此时悬于高处的蝉鸣剑同时自上疾落,只是一击之下,那道人护持光芒就几乎破碎,此人神情大变,连忙掐诀稳固。 张御这刻再是向前一步,言道:“敕禁!” 飘在上空的香炉剧烈一晃,灵光顿消,从天空之中掉落下来。 那道人失了屏护,面露惊怖,立要飞身遁走。 张御此时走出了第三步,同时于口中言道:“敕封!” 那道人浑身一震,只觉浑身法力如被封禁,尽管只是极短的一瞬,可外间那飞剑却未错过机会,倏忽一疾,一缕剑光只是绕着他的颈脖一转,那头颅便已是滑落下来。 那道人身躯却是站着不动,随即一团沾着污秽邪芒的神魂从中遁出,并往远处疾去,后方剑光一闪,追了上来,于半空之中一搅,似闻得一声凄惨叫,那神魂便就破散无踪。 张御伸手一拿,将剑光捉回,顺势还入鞘中,那道人无头尸体于此时晃了一晃,终是栽倒在地。 而那滚滚荡荡的紫红色烟雾失了法力寄托,也是化作一粒粒微小晶砂,噼里啪啦洒落下来。 这个时候,他听到了某种声响,似是什么东西夹在着一起掉落下来,转去一望,见那是许许多多瓶瓶罐罐的零碎,就落在身边这个道人身边不远处。 他思索了一下,看来对方应该通过了某种手段,将这些东西收束在了自己的紫红沙雾之内,现在人一死,这些东西也就暴露了出来。 只是此刻,他却感受到了一股微弱的热流,心下一动,走了过去,看有一眼之后,伸手一拿,就将一物摄入手中。 这是一尊玉制神像,只是青面獠牙,三首六臂,状极邪恶,如此模样,足可称得上是魔像了,不过看去却是一股天夏风格,而非土著异神之流。 雕像被保护的很好,从光泽度和残留的气息来看,主人明显是经常擦拭的,而非尘封之物。 他看着这神像,立时联想起在东庭时秦午赠给自己的那一尊神像来。 他不禁陷入了思索中,这么看来,的确有一部分人在祭拜这些东西,只是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那道人明明是一个修士,却为何要随身携带一个神像? 他决定回去之后再寻人问上一问,看能否找到相类似的线索。 他目光落下,再把那些零碎的东西扫有一遍,这里面无非是一些丹丸药膏,还有几件遗落下来的法器,这些东西都是邪气隐隐,还透着一股冲鼻的血腥气,他是不会去用的。 于是他一挥袖,翻动层层泥土,将那些东西以及那道人的尸身一齐掩埋下去,再稍作感应,就往思兰所在的方向而来。 …… …… 第二十二章 天煞 张御和那道人交手的时候,思兰也是小心躲在了远处,她自己虽然无法观望到战局变化,可是纯白却能可以凭各种气流光影等变化推断出两人斗战时的大致模样。 纯白这时忽然道:“战斗结束了。” 思兰压下立时就跑的冲动,紧张问道:“谁,谁赢了?” 纯白道:“八成以上是先前那位。” 思兰惊了,道:“赢就是赢,输就是输,怎么还有两成不是呢?” 纯白道:“因为我只能对我暂时能够观察到的东西作出判断,修士的神通法术很多,我无法认定最后的赢家是不是被附体,也无法确认那个倒下的修士是不是能够死而复生。” 思兰一阵心塞,道:“看来我是要回去提升你了。” 纯白道:“那位修士过来了。” 思兰想了想,走藏身之地里走了出来,随后也是见到了张御的身影正朝自己走来,她想了想,身上的金属外甲像是化开一般,收拢入眉心之中,随即迎上前去,万福一礼,道:“这位玄修,真是谢谢你了,也不知道那个修士是哪里来的,一上来就对我们出手,方才要不是尊驾,我可能已是死了。” 张御抬袖还有一礼,道:“刚才那人应该一个邪修,袭击你们,许看中了你们的精血,想要用来修炼邪法。” 思兰一阵后怕,问道:“那他……死了么?” 张御道:“此人以后不再出现了。” 思兰一听,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她感激道:“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多谢尊驾,我名叶思兰,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张御道:“我名张御,忝为开阳学宫的教长。” 叶思兰恍然道:“原来是张学令,我是延台学宫的师教,这次跟随我的一位长辈过来找寻一件古物的。”她恼道:“没想到碰上了这种事,好在那人只是盯上了我,没去理会其他人。” 张御知道,这是因为邪修修法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会拿来用的,这叶思兰气血旺盛,还是一个年轻女子,对邪修自然有莫大吸引力,老者和壮年人一般精元早已衰退,那道人自是不会先去考虑。 他这时道:“叶女郎所言长辈,就是方才那位长者吧。” 叶思兰道:“对,他姓鲁,是一位古物学的大家。” 张御若有所思道:“古物学么……” 古物学是从古代博物学分化出来的,不过不像博物学那般宽泛,精研的方向更为明确。 这是很正常的,因为凡人的寿命终究有限,除了少数人,大部分人通常只能在某一个领域内有所建树,除非是像他这样的修士,才能有更的多时间和寿命去研究各种各样的东西和见识到世界更多的精彩。 不过此时他却是想到,方才得到的那个神像,自己辨认不出来历,那或许可以请教一下那位鲁老,说不定能够得到答案。 于是他道:“我想见一见这位鲁老,向他请教一些疑问,不知叶女郎可能引荐么?” 叶思兰欣然道:“乐意之至。” 鲁老等人此刻都是等在寒江虫附近,尽管那几个雇佣士卒都是在劝说他先行离去,不过他却执意不肯。 在焦急等到了很长一会儿之后,他便见到张御和叶思兰自洞窟之中一起走出来,他不由一阵紧张,待见得叶思兰远远对他们挥手示意无事,这才放下心来。 待双方汇合,叶思兰将适才被救的事情经过一说,鲁老十分感激,拱手道:“此回之事,真要多谢张先生了。” 张御与他交谈了几句,发现这位老者的确知识广博,便道:“我有一事不明,正想要请教一下鲁老。” 鲁老道:“张先生客气了,小老儿也就是活的长一点,多知道一点东西,有什么话先生尽管问。”他看了看四周,伸手一请,道:“张先生,我们这边说话。”同时他又挥了挥手,示意那几名雇佣士卒不要跟上来。 两人走到了一边,张御就将那个雕像拿了出来,道:“这是我从那个邪修身上发现的,不知倒鲁老可是认识这座神像么?” 鲁老看了一眼,神情严肃起来,他拿出一副手套戴上,将神像拿了过来,翻来覆去仔细辨认一下,道:“这应该是‘天煞将军’。” 张御略略一思,道:“这是什么神明?”这个名字他从未有听说过。 鲁老道:“先生没听过不奇怪,因为这个称呼以往也只在青阳上洲这里才有,”他沉吟了一下,“先生听说过青阳上洲当初失落边州之事么?” 张御点头道:“略有耳闻。” 既然在青阳上洲内活动,他对这里情况大致也是做过一番了解的。 所谓失落边州,说得就是青阳上洲当初一共是二十五州,但是大青榕出现并遮护青阳的时候,却只有二十三个州郡被笼了进来,另有两个州却不在其中。 按照卷宗上的说法,是因为当时两个边州距离主州太过遥远,所以大青榕也没能将这两州容纳进来。 鲁老道:“这两个州最早是玉京设立两个驻守军镇,就如前方那驻守营地一般,只是后来人口众多,这才逐渐扩充为两个州郡。 其尽管在我青阳上州治下,可却是受玉京所辖,故是青阳洲府也很少过问这两州之事,但是后来有人密报,说是这两州中有人在暗中信奉神明。” 张御道:“异神?” 鲁老摇头道:“不是异神,有一些是我天夏民间传说的神明,还有一些是有意编造出来的神明,譬如这‘天煞将军’就如此出来的。” 张御问道:“他们为何如此做?” 鲁老道:“此事具体是如何出现的,一直都未能弄明白,但是有一桩可以肯定,那就是当年外层寄虫到来时,这两座州郡是最先被感染的,等发现的时候,事情已是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很多人都已变成了怪物,或许也是因为如此,大青榕后来才并没有将这两州圈入进来。 后来浊潮稍稍减弱后,洲府也是派人去寻觅过,但是原本两州所在之地已是空无一物,莫说是人,便连那里的诸多城池都是一同不见了。” 张御转了转念,道:“鲁老觉得,那里的州民有没有可能还有活下来的?“ 鲁老叹了口气,道:“谁知道呢,我心里希望他们能好好活着,可是我觉得他们即便活着,恐怕也变得和我们不一样了。” 张御不由思索起来,他本来以为这个道人只是一个单纯的邪修,可其带着这个天煞将军的像,事情就变得复杂了,其背后不定就与这失落的两州有所牵扯。 鲁老这时把神像又送回到张御手中,并提出建议道:“张先生,我不清楚你们修士的事情,不过张先生是开阳学宫的教长,想必在军府之中有些门路,若是还想了解这里面的事,那不妨试着问下军府中人,他们说不定知道的更多一些。” 张御点了点头,他拱手言道:“多谢鲁老了。” 鲁老连忙摆手,道:“你救了思兰一命,再和我说谢就太客气了。” 两人转过了方才那个沉重话题,再是攀谈了几句,鲁老这才知晓,张御自身专学是古代博物学,而且对古物也非常感兴趣,他顿时感觉到遇到了同道,便从衣兜里拿出了一封名刺,道: “如今我与许多老友一直在搜集和整理诸纪元内遗落的古物,试图揭开古代诸纪文明兴衰的隐秘,若是张先生对此有兴趣,可拿这个东西来延台学宫寻我。” 张御把名刺接了过来,道:“鲁老今次应该也是来找寻古物的吧?不过下方被那邪修虽死,却有一些污秽之物留了下来,最好过些时日再来此处。” 鲁老叹道:“今天遇上这件事,也的确不适合再待在这里了。”他抬手一礼,道:“那张先生,我们就此别过了,若是有暇,可来延台学宫一坐。” 张御也是一礼,道:“有机会当来。” 鲁老与他别过后,就和叶思兰等人坐上寒江虫,便在夕阳光芒之中飞空远去了。 张御看着他们离去后,便将手套取下,把手掌按在了神像之上,须臾之间,就把上面的源能吸摄干净,并任由其变成一堆细沙散落。 在到来青阳上洲之前,他在东庭已是提前收集到了不少源能,再加上之前剩下的,实际数目也很可观,只是他需确定是否能在青阳上洲能够获取更多源能,再是决定如何分配。 现在看来,这里的确是存在获取源能的渠道,那么下来可以稍稍放开一些手脚了,回去之后当需考虑观想图一事了。 而关于那个失落边州,他决定回去之后先试试能否在开阳学宫的卷宗里面找到记载,如果找不到,那就设法寻苏芊那里问一上问。 当然,也不能完全把希望寄托于此,鲁老那里倒是可以回头去拜访一下,毕竟从以往的经验看,还是遗迹和古物之中寻到源能的可能更大。 思定之后,他也没有再往地底去,而是坐入了寒江虫中,驾驭这造物往营地回返。 …… …… 第二十三章 问求 张御回到营地的时候已经是入夜了,他先在舱道中泊下了寒江虫,又在验关的清雾之中待有一刻,确认无有寄虫俯身,这才被允许进入营地内部。 回到自己宿处后,他问过青曙、青曦二人,自己离开之后并无什么事,便就洗漱了一番,去了静室之内吐纳调息。 数个时辰之后,他自定坐之中出来,于心下一唤,随着一股淡淡光华闪过,大道浑章便已是显于眼前。 到了第三章书之后,他就能感觉到,有一股很是晦涩的力量沉浸于浑章之中,如无意外,这应该就是大混沌了。 其实最早时候的浑章并非如此,从青阳玄府的道册记载上可以看到,早期修士在向浑章求取的东西,通常无法超出自身所认知的范围。 可即便如此,那也是非常了得了,因为浑章可以将修士自身所学进行归纳总结,这不但能让修士对自身有一个最为清晰的认知,也能让人始终能走在正路之上。 但这里也不是没有例外。 有一些修士发现,自己所求到的东西里面,总会多出一些莫名其妙,超出本身理解的玄妙道理。 可毕竟那些玄妙道理晦涩不明,能从中获益的终究只是少数人,而从总体来看,修炼大道玄章的人更多,因为玄章之中汇聚了众人多前人的智慧,且随着积累越来越多,修士面前的道途也会一同随之拓宽。 这样看来,除非天资超绝之人,玄章似乎才是最好选择,可是这一切,却在浑章之中融入了大混沌之后,便就又变得不同了。 在有了大混沌之后,每个修士可以向浑章求取到超出自身所限的东西,这便就使得浑章拥有了无限可能。 只是什么东西都是有代价的,你若是神元不足,那么就有可能被大混沌所侵染,并由大混沌来你补足你缺失的一部分,这样人就可能变成混沌怪物。 好在修道人自有一套办法,那就是利用神明或者灵性生物的神异器官炼造成各种丹丸药物,并按一定规序配合吞服,那就能中和并消除对大混沌的侵染。 像惠元武之前所说的,代替众人向浑章求取观想图的浑章修士,应该就是如此做法。 现在最关键的事情,是他不知道求取自己的观想图到底需要付出多少神元,若是稍有少缺,就有可能被大混沌所趁。 但是他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直接向浑章求问此事,让浑章来告诉自己,到底需要多少神元自己才能完成属于自身的观想图。 而只要能明确这件事,就算过程中耗损一些神元也是值得的。 思绪一定,他便于心中起得一个愿求,试着往浑章之中探询。 片刻之后,他开始感觉自身的神元在缓缓削减,而与此同时,周围的光芒似也变得晦涩不明起来,他发现自己好似沉落到了心神之中,而在那最深处,有一团白色光亮存在着,此时此刻却是被浓重的幽晦所包围着。 就在这个时候,心神轰然一震,而后一下破碎开来,意识又重新回到了眼前。 他眸光微动一下,尽管那副景象只是见有一瞬,可他已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方才所见那白光,实际上就是他此刻所拥有的神元,而那些晦涩幽暗之物,则应该就是大混沌了。 他心中有种明悟,唯有当那光芒充斥自身所观,不再有半点幽晦出现,才能在不受大混沌沾染的情形下,求取到独属于自身的观想图。 看去这里要用上极多的神元,要耗费更多的精力和功夫,可他反是目生神采。 因为一个修士的观想图直接就定了修士的未来道途,而他要用如许多的神元才能见到此图,足以说明这副观想图的强横和玄妙了。 而且这里面的事情,也并不需要完全依靠神元来解决。 大混沌补足的那部分实际上代表了未知和少缺,而随着一个人的知识和见闻逐渐增多,那么代表少缺不明的那一部分也是会相应减少的。 所以他认为,只要自己设法去了解到更多有关观想图和章印秘法的知识,甚至是真修的道法,那么向大混沌求取的那部分势必也是会因此而削减的。 然而要做到这一点,那或许就要和那些道派打交道了,另一个,就是去与外洲同道进行交流,不过现在这些交流通路似乎把持在军府和洲府的手中,这里面还需想想办法。 正在他思索的时候,忽然感到外面传来的轻微的震动,过了一会儿,有脚步声来到静室边上,青曙的声音传来道:“先生,好像出事了。” 张御站了起来,打开静室之门,自里走了出来,问道:“什么事?” 青曙言道:“似是营地之中有一部分感染到了寄虫,还有一些人被扭曲了性情,正在大肆破坏,而我们外面的闸门已经被全部封闭了。” 张御心下一思,关照道:“别去管,你们守好门户就可,谁来都不要理会,还有,去给我泡杯茶来。” 青曙身为造物人,对他的话不会有丝毫质疑,一拱手,道:“是,先生。” 张御来到了案前坐定下来,对于外面的动静他丝毫不以为意,这个营地在这里驻扎都多少年了,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他们到来的时候就出事了? 何况对于那些外层寄虫的寄生,营地早有一定的检查和应对措施,不说没没那么容易感染,就算感染了,也根本不可能闹出事来。 所以这很明显是营地配合学宫方面弄出来的又一场检验,封闭闸门应该也不是不让他们出去,而是不让那些学子过求来向他们求助。 他看了一下时晷,现在差不多是平旦初刻,距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这个时间段也是挑的刚刚好,恰好是一个人最为困顿的时候。 他待青曙把茶泡来后,挥手让其自去,自己拿起一本营地之中发下的小册看了起来。 大约一个多时辰之后,随着朝阳升起,天光终于放亮,而这时各处闸门也是随之收起,青曙出去一打听,不出预料,昨夜的确是学宫方面一场检验,现在所有学子都已被各自师教回去宿处了。 他在转回来的时候,接到了营地士卒送来的两封书信,一看都是寄给张御的,便就赶忙回到宿处,将此递到了张御的案头上。 营地这里尽管联络不便,不过传信飞舟还是保持两天一个来回,这也是照顾这里的军卒,消除他们被长期隔绝在外在的不安心理。 张御把书信拿起,见第一封却是柳光寄来的,打开来一看,后者说是自己通过归置署的安排,去了延台学宫担任了一名师教,如今已经安顿好了,邀他什么时候有暇前去作客。 他心里微微一动,这里的延台学宫当就是那位鲁老的任职所在,不过这也非是什么巧合,柳光的专学和他一样,也是古代博物学,而延台学宫正是青阳上洲内研究古代学最好的一座学宫。 他继续往下看去,信中下文又言及,学宫里可以提供神袍,说是这既可以提升师教的身体质素,也能延长寿命,只是经过东庭都护府那件事后,他对神袍很不放心,故向他求问,这神袍是否可用? 张御拿过青曙备好纸笔,当即写了一封回书,让柳光不必担忧神袍之事,此物已去弊端,大可拿来一用。 待放下笔来,他才拿起第二封书信。 这封信却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惠元武寄来的,其人说是费了一番劲,才打听到他去了开阳学宫,故是寄信过来,言称有要事想与他商量,若是他什么时候他方便,可往安寿邑流觞阁一行。 张御考虑了一下,为完善观想图,他下来或许可能会设法和那些道派打交道,惠元武熟知各派之事,那么可待回去之后,再行赴约。 看罢书信,他就又回去修炼了。 尽管他可以自外获取源能,但是自身神元的提聚却也不能因此放下,反而要时时勤勉用功。 两日之后,军府的一众军士将学子分队带出了营地,并带着他们在旷野之上捕杀各种神怪和灵性生物。 张御身为教长,自也是一同出行,他的作用非是看守某一人,而是在天中坐镇,若是有较为厉害的神怪或者生灵,便就需要他来出手解决了。 不过偌大的地界,显也不是他一个人回护的过来的,周、常二人也是带着门下弟子四处巡走,时不时还会回来与他交流一下。 一连二十日下来,各个学子在这般磨练之下也是渐渐褪去了原本的稚嫩和青涩,变得有些像模像样了。 不过按照之前的安排,他们还需要在这里待上一个月,才能返回学宫。 而这些天中,张御白天负责守持,夜晚则会出外探寻那些古代遗迹,期间也是有了一番收获。 实则被记载在舆图上的遗迹并不多,但是有意思的是,很多废弃的城市下方往往还有另一个文明的遗迹,甚至深入地下,还能发现更为古老的东西。 不过在他发现源能的同时,同时也意味着有许多的古老存在并没有随着纪元变动而消逝,或许早已重新回到了世间,也或许正在这片荒原的地下沉睡着。 三月二十日,也就是诸学子进驻营地的第三十天,他方才自外归来,却见有一名披甲军士带着几名军卒等在那里,待他清雾检查过后,那名披甲军士便上来对他一抱拳,神情严肃道:“张教长,汤营管有急事相请,烦请移步。” …… …… 第二十四章 封锁 张御随着那军士经过一道道严密关验,最后来到一处位于山腹深处的金属与血肉相结合的造物建筑之内。 这是这座驻守营地的主营所在,自外看来,其外型整个就如一个放大的鲮鲤,上面是一片片光滑紧密的金属甲壳。 那军士上前通禀了一声,他就被请入进去。 到了里面之后,他目光一扫,见宽大的内厅之中已然来了不少人,除了汤营管外、负责此次学宫历练的冯学令,还有今回随同到来的十余名军府军士,此刻都是坐在这里,毫无疑问,一定是有意外事情发生了。 在与众人见过礼后,他也是在座中坐下。 汤营管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把情形大致说一说。” 他拿出一封文书,放在身前案上,道:“两天前,西北面最远端的驻守营地传信过来,说是疑似有一小队不知来路的敌人往我等这处过来,看去意图是由此进入青阳上洲之内。 我们怀疑这是泰博神怪,因为以往每隔一段时间,这些神怪都会试图绕过北方战场,派遣小队从西北面绕道过来,我们与他们交手的次数极多,不过这一次有些不一样。” 他对自己的从副示意了一下,后来站了起来道:“这一次情况有些严重,前面三座营地派遣出去拦截探查的人都是不见了影踪。” 他走到前方,在那里悬挂的大幅舆图上用朱笔画了一道线出来,众人看过去,很明显可以看出对方是由西北往东南方向移动的。 汤营管此时也是站起,用笔在路线的用力末端点了一点,肃然道:“我们就在这个位置,我们也是驻守在这里的最后一个营地,如果我们不能在这里截住他们,那么他们就有可能突入洲中。” 在座大部分人都是露出严肃之色,青阳上洲内虽然有大青榕护持,但主要防备的是浊潮和一些高层次的力量,对于相对低层次的生灵,这就需要他们自己来解决了。 以这些神怪的力量,哪怕只是一个,也足以在后方造成巨大的破坏,更麻烦的是,很可能还会留下什么更深层次的隐患。 汤营管看了看张御,又看了看冯学令,肃声道:“两天之内,前面三座营地失踪了十八名精锐披甲军士,这次到来的敌人可谓十分棘手,我们营地的力量并不比前面几个驻守营地强多少,就算派遣人手出去,恐怕也是一样的结果,所以我们思来想去,这次只能依靠贵学宫的几位玄修出手了。” 冯学令考虑了一下,看向张御,道:“张教长,不知你的意思是什么?” 张御一思,道:“最后一个消息什么时候传来的?” 从副回道:“是一个时辰前通过一路上的设立照壁传光送过来的消息,那时来人应该刚才前面一座营地的守戒范围内穿过,如果他们速度不变,那么在今日早上或者中午时分就有可能经过我们的营地。” 张御道:“关于这些敌人,此前可有什么详细一点的判断么?” 前面几个营地既然与来敌接触和交战过,就算军士失踪了,那么不可能一点线索都没有留下。 汤营管道:“从留下的战斗痕迹看,来人应该也是一支小队,最多不会超过三人,而且应该属于高等神怪,但不排除里面有异神存在。” 冯学令有些奇怪道:“泰博神怪会和异神合作么?” 异神和泰博神怪虽然都是青阳上洲的敌人,但是彼此不是一个来路,利益诉求也不同,甚至两者也是有严重冲突的。 从副道:“之前虽然没有见过相类似的事情,但不排除这个可能,尤其是现场还有神性力量的残留。”他又看向张御,“抱歉了,张玄修,照壁传光所能表达的内容有限,我们现在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 张御看向众人,道:“这件事就交由我来处理吧。” 现在青阳上洲正和泰博神怪战争之中,虽然洲中内部较为安宁,可实际上北方的战事从来没有停过,若是有需要的时候,每一个玄府修士都是有可能征调去战场之上,且他身为夏士,这件事也自是责无旁贷。 他站了起来,抬手一礼后,就行步往外走去。 汤营管这时道:“张教长,听闻加入学宫不久,是不是还没有‘观察者’?” 张御道:“是如此。” 汤营管郑重道:“虽然我知道你们修士并不见得一定需要那东西,但还是要提醒一句,千万要小心了,从现在开始,营地会全力配合你,你需要什么可以随时和我的人说。” 张御点了点头,就在先前那名军士引路之下走了出去。 他走了之后,座中一名军士双手扣紧,摆在案上,开口道:“也不知道张教长他们这一次能不能阻挡这支泰博神怪。” 冯学令冷静言道:“从小规模斗战上说,修士毫无疑问是胜过披甲军士的,张教长虽然进入学宫的时间不长,但他实力不俗,且还有周、常两位教长相助,应能与敌一战,如果他们也拦不住,那么只有好请那些道派出手了,尽量把来敌阻截在洲疆之外,我稍候就去安排。” 在座之人大多数都是点头,倒不是他们不信任张御,而是但凡涉及到洲中子民的性命安危,任何事情都要有一个后备方案。 汤营管考虑片刻,道:“可以稍等一下,相信很快就会消息传回的。” 众人相互看了看,都是点了下头,下来他们一个也不曾离去,都是坐在这里,默默等待着结果。 营地之中的变化,也是引起了一些学子的注意,尤其是每日猎杀直接取消,随行军府军士也是一个不见,这很明显是出了什么事了。 不过经过一月磨练,他们已经不是最初时候的样子了,也是学会了忍耐和服从命令,每个人都是规规矩矩待在宿处之中,没有出来胡乱打听的。 张御回到宿处后,立刻把周、常二人喊了过来,并把事情告知了他们。 常姓修士嘿然一声,道:“还不是要靠我们。” 周姓修士谨慎道:“张教长,不知道我们具体该如何做?” 张御道:“稍候我自有安排,只是我有一件事想提醒两位,虽说汤营管等人认为这可能是泰博神怪,可他们自己也无法确定,既然这样,那来敌说不定是在模仿泰博神怪,让我们产生某种错判,故而我们也不能大意。” 周、常二人都是点头。 张御又道:“这些来敌之前到来的速度未必是真正的速度,在这最后一段路很可能全力爆发,故两位回去准备一下,我们稍候便就出发。” 周、常二人一拱手,便就下去准备了。 半刻之后,张御三人就各自乘坐一驾寒江虫离开了营地,这么做一来是为节省心力,二来也是不让敌方分辨出他们真正的身份。 到了外间之后,张御关照周、常二人稍候各自负责一片空域,并告诉过他们,一旦遇到敌人,立刻发出讯传,不要硬拼,尽量等待他人来援。 两人得了吩咐之后,便是各自分开行动。 张御驾驭寒江来至于高空之上,负责自己守御这一片空域,他看向前方无尽荒原,在浊潮影响之下,他无法望到太过遥远的地方,不然只靠他一个人就能监察这一片地界了。 至于对方会不会采取绕道的方式,那基本不用考虑。 来敌为什么非要冒着被驻屯营地发现的风险也要走这条路线?这不是没有原因的,旷野之中遍布着各种危险生灵,其中也有不少异常强大的,譬如之前见过的那“弃生魔鱼”就是一种,若是肆意横穿过来,那很可能就会一头撞上去。 而驻屯营地这条路线纵然也有这些东西,可是每过一段时间军士就会进行适度的清理,故而走这里是最为稳妥,也是速度最快的。 只要看好这片区域,那就是守住了道路。 此时远处的荒原之上,正有两道疾光正在急速向前飞驰着。 这是两个人形巨人,他们身上全被晶玉状的物体所覆盖,面上也是一对赤红色的晶眼。 一个冰冷的声音忽自一个晶玉巨人身上传出,即便在高速飞驰中也能清晰传到同伴感官之中:“前面就是最后一个营地,要是遇到青阳的披甲军士,如前几次一样,直接杀死,尽量不要多作停留,进入环护带就安全了,那里几乎没有任何驻守军卒。” 就在这时,两人前方忽然出现了一只寒江虫,那晶玉巨人眼中一闪,道:“注意了,是青阳的造物,消灭它。” 说话之间,他身躯骤然一疾,化作一道泛着七彩的晶色光芒直接冲上去,砰的一声,整个寒江虫顿被撞得爆碎,无数甲片和金属从空中散落下来。 然而令晶玉巨人诧异的是,寒江虫里并没有看见人影。 周姓修士此刻正立在一旁,他正被一团盘绕的蛇影裹在其中,整个人完全隐没入了大气之中,他看着那晶玉巨人,目中惊异万分。 “这是……玄甲?” 这个时候,那晶玉巨人那双赤红色的晶眼一扫,忽然转过头来,盯到了他的身上。 周姓修士顿时一阵悚然,之前在道派时他曾试过,在被观想图笼罩的时候几乎没人能发现自己,而对方……莫非能够看到他? …… …… 第二十五章 擒捉 周姓修士的身边飘着一个聚合不定虚淡人影,这是他独属于他自身的“观察者”,通过此物的建议,他最终还是忍住没动。 因为从速度上看,他是不及那些晶玉巨人的,而且他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不是在试探。 而且寒江虫之间有感应联系,他的座驾这一毁,警讯实际就已传出,张御应该已是在赶过来了,所以不管对方是不是真的发现了他了,只要没有发动攻击,那他就不必去主动暴露。 就在这转念之际,忽然光芒一闪,那晶体巨人已是对着他冲了过来。 他心中不由一惊,不过在此之前,观察者已然先一步发出了莫大警讯,故是他得以一闪避开,可这么一动,他无疑就将自身暴露了出来。 不止如此,尽管他躲得够快,可仍还是部分心光与那对方身上晶色光芒擦了一下,可就这么一接触,心光仿佛遭到了强猛的轰击,不停晃动,几欲破散,他脸色不由一变。 对方的实力远超想象不说,方才那一下,他还发现自己的手臂竟然开始了结晶化,于是急忙与自己的观察者沟通,这才弄明白,对方施展的是一个自己从来没有遭遇过的攻击手段,所以心光无从抵御,就在双方交错的那一瞬,对方的灵性力量就顺此渗透入进来,并沾染到了他。 而且那晶化的蔓延的速度极快,只是一个呼吸之间,就已经到了小臂之上,要是放任不管,那么很快就会蔓延至全身。 他也是异常果决,立刻听从了观察者的建议,心力一转,大半截晶化手臂似如被利刃切开,从身躯中脱落下来,还在半空中的时候,这一截残肢就完全变化为了晶体,在掉落到地上后,顿时砸碎成了无数细小晶砾。 此时那晶玉巨人已是转了回来,面对着他双手向外一张,就见其背后有一点点赤光耀起,而后化作一道道晶光攒射而来。 这一次周姓修士再也不敢让对方的灵性力量与自己直接碰撞了,他在观察者帮助之下不断的闪挪躲避。 他的观想图并不擅长攻坚硬战,而是专注于隐匿躲藏,可也因为如此,虽然此刻他显得左支右绌,好似下一刻就坚持不住了,可对方一时之间倒也没办法将他拿下。 这时站在另一边掠阵的晶玉巨人忽然发言道:“快点解决,有人来了。” “知道了。” 周姓修士心中一惊,因为听到两人交流时用的赫然是天夏语,虽然发声与语调略些怪异,但他却不难听明白,他在躲避之中喝道:“你们是天夏人?” 那负责攻击晶玉巨人并没有回答他,而是举一只手,五指轻轻一合。 周姓修士这个时候忽然发现,那些被他躲避开来晶光并没有完全消失,而是在周围化作了一片片云状晶屑,此时在对方操弄之下,却是忽而汇聚成一层薄薄雾气,四方八方向着他围拢过来。 他在内游走几次,却是发现,尽管有一些空隙存在,可那明显是敌人有意漏出来的,不由犹豫了一下,可是就这么一耽搁,这片晶雾已然将这最后一个出路封死,并飞快向着他逼近过来。 他连忙不顾一切撑开心光,因为不清楚晶光到底是什么,所以他此刻只能排斥一切对自己不利的东西。 玄修在战斗中为了节省心力的使用,一般来说,只会排斥自己所知道的不利物事,可一旦遇上从未见过的手段那就容易中了算计。 如他此刻这般做,固然可以抵挡所有侵染,可在一刻不停的运转之下,消耗却是异常巨大,他觉得自己根本撑不了多久。 果然,只是一会儿,心光就在消耗之下逐渐减少,不得不向内退缩,那些晶雾也是在逐渐往他身上挨近过来。 眼见他就要被逼到极限时,忽闻轰然一声,那晶雾被直接被洞穿出了一个硕大窟窿,外面的天光苍穹一下露了出来。 他抬眼一看,便见到一个袍袖飘摆,浑身笼罩在玉光之中的身影正立于半空之中,大喜之下急忙化一道淡淡光影,自里飞遁而出。 张御站在天中,看着那两个晶玉巨人,他也是不难辨认出来,这两人并非是什么泰博神怪,而应该披着玄甲的生灵,至于是不是天夏人,暂且还无法下结论。 那两个晶玉巨人在他出现后并没有立刻冲上来,而是一直在盯着他看。他们身边同时浮有一个只有自己能看到的人形晶雾,那是与观察者十分类似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晶玉巨人动了,他身上晶光如太阳一般闪耀起来,随后数百道璀璨光芒向张御直射过来。 周姓修士惊呼一声,道:“张教长小心!” 张御眸光微动,却是站在那里没有闪挪。 只是当那些光芒冲到他身上时,就被他身上那一层如火焰一般飘动的心光给牢牢挡了在了外面,无论如何也穿透不进去。 那两个晶玉巨人在见到这一幕景象,赤红色的目光都是急剧闪动了几下,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丝毫不惧他们轰击的敌人。 张御的心光与其他人不同,从头到尾都是排斥的一切不利于自己的东西,这样虽然心光外展会消耗更多心力,可他并不在乎这点消耗。 一般来说,在他心力耗尽之前,战斗早就已是结束了。 方才之所以不躲,这也只是一种战术,因为对方既然身披玄甲,那么远程攻击的手段当是十分有限,当发现在远距离上无法取胜时,那么对方多半会试着上来与他近战,到时他就能够从容运使言印之力。 为了进一步迫使对方就范,他心意一催,一道剑光已然飞了出去, 其中一个晶玉巨人提前从自身观察者那里得了警讯,他双手一抱,护住上身,轰然一声,剑光自上方而来,击打在了他的灵性光芒之上,整个人被巨大的冲击力迫地向下沉坠。 另一个晶玉巨人反应也是很快,他在同伴遭遇攻击时,如张御所想一般往前冲来,试图用自身强大的力量来解决战斗。 张御见他过来,口中道:“敕镇!” 此时这名晶玉巨人高达两丈的身躯已然冲到了近处,甚至那一只巨大的拳头已是轰打了他的面前,可是这语声一起,他身躯一震,顿觉自己所拥有灵性力量被一下压退了回去。 张御此时伸手一拿,蝉鸣剑已是回到手中,随后抬手向外一个斜撩,随着袍袖飞舞起来,天空之中便有一道犀利剑光闪过! 那晶玉巨人顿有片刻,先是眉心之中出现了一丝细微裂纹,而后这裂纹一路延伸,蔓延到了整个躯干,稍候听得一声清脆声响,他浑身的晶玉甲如炸裂般破碎开来,一个相貌与天夏人相差无几的男子出现在了里面,不过他此刻已是失去了意识,身躯也是向下坠落。 周姓修士立刻上前,将此人一把拎住,他能感觉到,这人身上还披着一层类似神袍的东西,生怕其人醒转过来,身上一条淡淡蛇影往此人身上延生过去,并将其同样也是包裹住。 张御撇了一眼,道:“带回去,我去处理另一个。”说话之间,他身影一闪,已是遁光下行。 另一个晶玉巨人见到短短片刻间,自己的同伴已经失手被擒,他没有选择逃走,因为他的观察者告诉他,他的速度并不比张御的遁光快,并建议他立刻做出最符合目前形势的选择。 于是他张嘴一喷,一道光芒直射过来。 张御这一次没有去硬挡,只是轻轻一偏,就闪了过去,随即他看到这个晶玉巨人往自己胸口一按,一道光芒将整个人包围进去。 待光华散去之后,其人已是变成一大块晶体,但它似乎变得十分脆弱,一块块不停剥落垮塌下来,最后碎成了一地晶砾。 而这些晶砾在天光照耀之下,又在短短片刻之间变成了一堆灰黑色的细小粉屑,并很快就被荒原上的风卷走了。 周姓修士此时看向张御的目光充满了敬服,他的观察者告诉他,晶玉巨人之所以选择那样的举动,那是因为自觉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才不得不如此做。 张御看了眼下方,见此人已亡,就不再注意了,毕竟之前已是抓住了一个人,或许问不出什么东西,可其本身的存在,就已是表明了一定的东西。 天中光芒一闪,常姓修士此刻方才赶来,可他讶然发现,此时战斗俨然已是结束了,也是同样敬畏的看了张御两眼。 张御道:“为稳妥起见,我们等晚些再回,叫营地的人过来先把这个人带回去。” 周姓修士表示明白,他立时一扬手,发出一个烟火般的讯传,不一会儿,便有一艘飞舟飞至,出来两名军士,在交代了几句话之后,就将那昏迷不醒的人锁住带了进去。 汤营管等人一直在等结果,此时听到从副激动的禀告说这次来敌已被挡下,并且还活捉了一个时,也是万分惊异,他看向冯学令,道:“冯学令,我会为你们开阳学宫请功的。” 冯学令笑了笑,道:“这是张教长的功劳。” 汤营管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我会在报功时单独写明此事。”他向外走去,“现在就让我们看一看,这些人到底是从来哪里的。” …… …… 第二十六章 查检 汤营管很快就见到了那名被固定锁链捆缚住俘虏,从检查的结果来看,这完全就是一个天夏人,只是此刻还是昏迷不醒。 他向从副问道:“之前他还穿着类似玄甲的东西?” 从副道:“是的,只是那些残存物都化为灰炭了,没有留下的。” 汤营管皱眉看了这个人几眼,不是泰博神怪让他意外,而且域外的天夏人……这不由得让他想起了一件事来,他道:“看好他,别让他了。” 由于营地之中条件不足,为了确保这名俘虏身上没被落下过特殊的手段,他并没有试图去唤醒这个人,而是又等了两天,从后方请来了一个擅长审检的麋姓玄修。 麋玄修在经过检查后,把手从那人的额头之上收了回来,道:“他的大脑应该和与外甲合为一体的,外甲被破坏,他的大脑也自损坏了,我看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了,你们下手太重了一些。” 汤营管道:“当时有两个人,一个当场果断自裁了,能抓住一个已经很不容易了。” 麋玄修淡淡道:“那是你们没用对方法。” 汤营管没有去和他争辩,问道:“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麋玄修道:“至少他还有一具身体,我们可以通过他的饮食和进水找出他原来生活过的地方,前提他是这片地陆上的人。” 汤营管道:“这个人是天夏人。” 麋玄修道:“未必。” 汤营管道:“什么意思?” 麋玄修道:“他虽然外表和我们一样,可从意识到身体都有被改造过的迹象,就算他像你们说的可以说天夏语,也不再是天夏人了,勉强可以说是类人生物吧。” 汤营管反应很快,神色一变,道:“魇魔?” 麋玄修道:“是的。这个人是谁抓回来的,我希望也一并检查一下,不要被魇魔沾染上了。” 汤营管立刻拒绝道:“营地之中自有办法检验。” 麋玄修道:“你们营地检查的通常只是身躯之中的寄虫,但是意识中的却很难防备,有时候潜藏的魇魔未必能真正查出来。” 汤营管十分坚决的说道:“我相信我们营地的检验方法没有问题。” 麋玄修淡声道:“我也只是提一句罢了,汤营管如果坚持,那我自也不会多事,但如果日后有什么问题的话,需要汤营管你来承担。” 汤营管道:“这就不劳麋玄修操心了,麋玄修只要做好我们需要你做的事情就可以了。” 麋玄修道:“我还是想见一见接触过这人那几名玄修,放心,我不是要检查他们,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形,看能否找出来一些有用的线索。” 汤营管皱了下眉,道:“可以,但是麋玄修,注意你的言辞,这里没有谁是你的犯人。” 麋玄修没有再说话。 在汤营管安排之下,很快,张御和周、常两位被一起请了过来,汤营管很客气,言称只是麋玄修只是想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形,好方便查证那人身份。 麋玄修一开始也就是大致问了一下当时他们有无接触那人,偶尔目光会在周姓修士的断臂上停留了一会儿,可在几个较为正常的问题问完之后,他忽然盯向张御,道:‘张教长,我方才问过了,你是从外海归来的,在开阳学宫任职未久,那么我想问一句,你本人经过检正司查验么?’ 汤营管这时一敲桌案,提高声音道:“麋玄修,你这个问题和这次的事情无关,既然你已经问完了,那么就请你出去吧。” 麋玄修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张御,他起身往外走,到了门口的时候,他道:“汤营管,希望你们不会后悔。”言毕,就走了出去。 汤营管对着张御等人歉然道:“几位放心,我稍候就把这位送走,只要是在我的营地内,定不会允许有人来多事的。” 张御见已无事,就告辞出来,在回返宿处的路上,他道:“两位道友认识这位麋玄修么?” 常姓修士冷笑道:“那人名叫糜合,早早就投到了检正司的门下,现在就是一副检正司的作派了,对谁都是一幅神气的样子,同道之中,没几个人愿意理他,” 周姓修士道:“不过他也确实有几分本事,我听说有好几个被魇魔侵染的修士就是被他查验出来的。” 常姓修士哼了一声,道:“谁知道查出来的事是真是假?还不是凭他们自己说了算,说什么我们无法自证自身,他们就能证明他们就一定是对的么?” 周姓修士道:“这倒不至于,洲府军府都不会容许他们乱来的。” 常姓修士对此很是不屑,道:“我们是玄府的玄修,军府和洲府对我们可没那么照顾。” 张御又问了一下相关事情,这时见快接近自己所居营房了,就与两人揖礼别过,回到了宿处之中,随后走入内室之中闭目调息。 因为这些外敌的入侵,接下来几天中,诸学子都没有出门,所以他也是改为夜晚修持,白日出去搜寻可能有源能藏聚的遗迹。 而驻守营地则从后方面陆续调了不少人上来,里面还有不少玄修,逐渐加强了营地戒备。 差不多有半月后,冯学令找了过来,告诉他汤营管已是向上为他请功了。 这些功绩是记述在个人名册之中的,现在看着是没什么用,可等到了叙爵、晋职、审议等事的时候,上层在对待有功之人和无功之人的时候,却是完全不同的。 此后再无什么事情发生,诸学子又被允许出外历练,在待满了一个月后,众人便又坐上飞舟,往学宫回返。 只是半天之后,十二艘飞舟在学宫的接引灯光下停泊在了天台之上。 学宫师教也懂松紧适宜的道理,所以这一次没有强调任何规矩,任凭诸学子带着一丝疲惫和尚未完全消退的兴奋,说说笑笑的自天台中涌了出来。 张御也是带着青曙、青曦二人回到了自己的金台之内,李青禾上来一揖,道:“先生回来了。” 张御这时似感受到了什么,往上看了一眼,道:“妙丹君呢?” 李青禾道:“在先生出行之后,妙丹君便就开始睡觉了,已是睡了有两个月了,情形倒是与上回有些相仿。” 张御点了下头,他让青曙、青曦二人自去休息,他则是洗漱了一下,去了静室调息了一会儿,就来到了金台顶层之上。 这里种植了很多花草树木,看去就是缩小的花苑,顶上则是琉璃穹顶,阳光自上面透照下来,洒在绿叶花枝之上,变化出丰富绚丽的色彩。 在一棵粗壮大树上,则挂着一只大篮,这是妙丹君原本在泰阳学宫时睡觉的篮子,现在也被一起带了过来,此刻妙丹君正在里面沉睡着。 不过他能看到,有一缕金色的小豹猫影子正跟着一只软脂球在活泼的跳跃来去,这影子看来虚幻不定,时隐时现,因为这是纯粹灵性力量的凝聚。 他心下一转念,上一次妙丹君是因为身躯的成长而沉睡,这一次看来是消化了祖先记忆后,开始了灵性的成长,所以才会呈现这样的异象。 这样的成长,最好由得它去,不要干扰。 他走前了几步,透过琉璃罩看向外间的开阳学宫。 那一根似穿系天地的气生根矗立那里,正带来了勃勃生机,规整及错落有致的金玉方台在阳光下熠熠生光,四面飞来的飞虹般的穹桥,正好坐落在四个方向之上,看起来有种格外对称的美感。 他想了想,走到玉臣之上一放,将意念送渡进去,过了一会儿,听得隆隆声响,整个金台便开始缓缓往上升高。 这里每一座金台都可随主人意愿升高降低,但也有一定限制,他身为学令,足以将金台抬升到望见整座学宫全景的高度上。 他拿过了一面巨大画板架在前方,随后拿出画笔,开始描摹起眼前所见到的景物来。 数个时辰,天色渐渐黯淡,他抹上了最后一笔,这才放下画笔,退开来几步,正自负手端详画作时,李青禾走了上来,对他一揖,道:“先生,方才学宫那里有人前来相询,言及先生身为教长,学宫中的天机部大师可以为先生打造‘观察者’,询问先生可是需要?” 张御道:“谁来问的?” 李青禾道:“是一位负责制院的学令,姓卫。” 张御道:“他有说需要什么条件么?” 李青禾道:“这位学令说,因为这个观察造物是与修士一体的,所以需要修士的一滴精血,不过他们会做好各种防备,绝不致落入他人手中。” 张御平静道:“那便帮我回绝他们吧。” 李青禾道了一声“是”,拱手一揖,就退出去了。 张御转步来到了天台边缘处,看向那一座座高低不齐的金台,不管学宫方面是不是能信守言诺,他都不会将自身精血交出去的,虽然“观察者”的存在确给修士带来了不少便利,但这并非唯一一条路,他犹是记得惠元武说过,还有一个“先见之印”可以起到一样的作用。 念至此处,他也是想到惠元武寄来的那封书信,上面说是有什么要事与他商谈。 这一次随飞舟归来后,他大概有十天的休沐期,想了一想,决定抽个空与此人见上一面,再顺便问一问有关那“先见之印”的事。 …… …… 第二十七章 谋算 张御在回到学宫后的第二天,就坐上学宫分配给他的小型飞舟,带上青曙、青曦二人,往安寿邑方向过来。 尽管这只是小型飞舟,可也有三丈来长,内部空间宽敞,里面的一应用物都是李青禾按照张御的习惯布置的,不但摆满了各类书籍,还有专门开辟的静室和剑室,飞舟上所备置的干粮清水也是足够三人往返所用。 不过飞驰期间,青曦却是坚持由她来亲手烹制饭菜。 尽管她只是一个造物人,可是学习起来却是非常快,现在的厨艺也是到了一个堪称不错的水平,所做饭菜无一不是喷香可口。 张御品尝了几口,也是赞言了几句,青曦得他夸奖,顿时开心不已,白皙的面庞变得红扑扑的。 青曙这时出声道:“先生,我最近练了一些剑法,希望能得到先生的指点。” 张御看他一眼,道:“过后到剑室来。” 青曙神色一喜,重重点头道:“是!” 晚食过后,张御换了一身宽松道袍,在剑室之内坐定,过了一会儿,青曙便就拿了一柄木剑走了进来,对他恭敬一揖,道:“先生。” 张御让他在自己面前坐了下来,问道:“你为什么会想到去练剑法?” 青曙如实回道:“我只是想更好的为先生做事,特别是这次跟随先生去了驻守军营,我觉得自己必须具备一定的武力,到时纵然无法保护先生,也能在先生不在的时候保护好自己,不给先生添太多的麻烦。” 张御点了点头,道:“那为什么是剑法呢?” 青曙道:“先生说过,我们没有办法修炼道法,不过我上次看见先生练剑,觉得剑法练好了也是一样厉害,所以也想尝试一下。” 张御道:“你的剑招从学宫里学来的?” 青曙道:“是的,学宫里有不少剑册,都是一些用来训练军卒军用剑法。” 张御道:“你现在演练一下给我看。” 青曙道声了是,他站了起来,屏息凝神片刻,而后就开始一板一眼挥舞起剑式来,他的每一招姿势都做得十分到位,发力也很正确,看得出并不是兴之所至,而是下过一番苦功的。 张御待把他一套剑式看完,便道:“可以了。” 青曙收剑起来,束手恭立在那里。 张御点评道:“剑法练的不错,只是你与一般人的身躯结构有些些微差异,所以纯粹照搬剑式会有些滞涩,使得招式运转之间不太如意,稍候我会根据你的情形为你演造一套剑式。” 青曙欣喜不已,躬身一礼,道:“谢谢先生。” 张御考虑了一下,道:“你的学习能力很强,既然你说你目的是为了提升自身武力,那我我建议你不要把全副精力放在剑法上,那样太容易被人针对,你也可以习练一下火铳、匕首、投石还有弓箭的运用。” 青曙眼中生出一股神采,道:“是的,先生,我记下了。” 张御道:“你去吧。” 青曙一个躬身,就从剑室中退了出去。 张御看着他走出去,心下一转念,造物人的存在就是为了服务好他们,可这并不等于造物人没有自己的思想,只是把自己所服务的对向放在了自身思想的第一位上。 不过他并不会一边在得到造物人带来的好处同时,一边再去矫情的去反思这么做不对。 未来随着造物人的增多和更多技艺的实现,或许造物人的地位会有所改变,但现在去扭转这些,那么造物人也就没了存在的意义和必要了。 实际上对于李青禾和青曦、青曙三人,他也有过一定的考虑。 如无意外,他的修道道路将会很长,一般人的寿命并无法跟上的他的脚步。 所以他打算让李青禾试着披上神袍,从而延长生命。 至于青曙、青曦两个,他直觉上感觉两人无法修道,但是让造物人披上神袍似乎是可行的,因为学宫有不少造物人就是这般负责护卫主人的,至于能否披甲,那需另说。 而据他所知,一些底层次的神袍玄甲,青阳上洲的普通民众就有资格购买,只是价钱异常高昂,这并不是一般人负担的起的。 好在他身为开阳学宫的教长,若需要这些东西,只要理由正当,那么他可以让学宫代为打造,既然现在青曙、青曦两人都有变强的意愿,那么等一次回去后,他就可以着手处理此事了。 飞舟在行有一晚之后,在次日临近中午的时候进入了巨州。 安寿邑由于没有泊舟天台,也不允许造物飞遁,所以他在卫县停下飞舟,让青曙、青曦二人负责看管,自己则遁空而行,直接往这座大邑而来。 百来呼吸不到,他已是到了城中,目光在那一片浮沉于自然山水之中的殿阁中扫有几眼,就找到了流觞阁的所在,身化一道流光而下,足尖轻轻一点,已是落在了地上,随后他一振衣袖,就往阁楼之中走来。 进入阁内,他绕过一座别致的大堂屏风,便见有三五身着传统古服的士人在那里相坐论谈,正对面是一座流水玉云阶。 云阶分作数层,一道清澈溪水沿着中间的溪渠流淌而下,上面还有浮着一只只用荷叶承托的酒壶茶水,由那潺潺流水送去每一位客人的桌前,看去格外风雅别致。 这时有一个侍从上前对他一揖,并客气询问他来意,他直接报上惠元武的名姓。 那侍从道:“是张先生吧?惠玄修早就为先生备好了一间茶室,请先生稍待,我找人去通传惠玄修。” 张御点了下头,就随他到了楼上一间茶室之内坐定,等了大约一刻左右,便见惠元武自外走了进来,其人身边还跟着一个白发修士。 惠元武大笑着上来一礼,道:“张道友,久违了。”他伸手一指身边那白发修士,道:“这位是齐羽齐道友,我的好友。” 张御也是站了起来,与两人见礼。 待礼毕之后,三人各自坐下。 惠元武感叹道:“一段时日未见,不想张道友已是入了开阳学宫为学令,这个门路可不好找啊,很多道派修士都进不去。” 张御没有对此多作解释,他与对方客气攀谈了几句,就道:“惠道友来信上说,寻我有要事?” 惠元武想了想,他虽只是上回与张御见过一次面,但能感觉到张御对人虽然客气,可也有自身的坚持,不会因为彼此关系接近或者几句话之下就改变立场,所以他决定不去拐弯抹角,而是直接言明自己的目的。 他道:“张道友,不知你对如今的道派如何看?” 张御略略一思,也是坦言道:“我方到青阳上洲没有多久,对于道派说不上有多少了解,只是知道了一些道听途说的传闻,如果那些道派真如传言一般,那我并不喜欢他们的做法。” 惠元武听他如此说,也是点头不已,他轻轻一捶桌案,道:“不瞒道友,我和齐道友一直不满这些道派的做法,他们为了自身的利益,阻断了寻常玄修与外界交通的道路,而寻常玄修想要修习的玄法,则必须加入某一道派,这种做法,又与此前的旧修门派又有什么差别呢?” 齐羽这时也道:“我与惠道友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这样的格局若是一直继续这么下去,这些道派势必变得越来越强,也会越来越变本加厉,而今后青阳上洲所有的玄修无疑必须依托道派而存,不然就无可能学到更好的章印和法门。” 惠元武此时道:“张道友,我就和你开诚布公了,我与齐道友,还有其他一些道友,都在思虑如何改变这等局面,后来觉得,唯有从根源铲除这些寄虫,我青阳上洲的玄修未来才有出路,所以我们一直在四处寻找那些志同道合之士。” 他看向张御,陈恳言道:“上次与张道友一战后,我对张道友的手段也是佩服的很,故是我们想邀请一同对抗这些道派!” 张御思忖片刻,随即看向两人,道:“既然两位与我言明,那么也容我问上一句,诸位又准备如何对付这些道派呢?” 这些道派这可不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这里首先就是玄首的态度,若是玄首无意去改变这一现状,甚至还反对的话,那么他们任何事都不可能做成。 还有一个,道派发展到如今,与军府、洲府都是有所牵连的,甚至是有利益交换的,那么军府、洲府对于这件事又是什么看法? 还有一个,就算铲除了这些道派,就完事了么?未必,肯定还有更多的麻烦在后面等着。 这里方方面面的事,绝对不是靠着一腔热血就可以解决的。 齐羽语气真诚道:“张道友,请你相信我们,我们如此做,绝不是出于一时脑热,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既然是我们竭力邀请你,那么我们也是愿意对你说明白我们的谋划。 他看了一眼惠元武,后者对他点了点头,于是他道:“我们也知道,如果直接与那些道派进行冲突,那么青阳上洲所有的道派,都将成为我们的敌人,甚至玄首恐怕也不见得会同意,故而我们打算用一个迂回手段。” 他神情认真道:“其实这些道派之间的关系并不和睦,而是相互竞争敌视的,所以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 我们的打算是,也如那些道派一般,设法建立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道派,而后我们就披着这层道派的外皮去与那些道派对抗,如今洪山、弥光两派一直设法在兼并其余道派,既然他们可以这么做,那么我们也可以这么做!” 惠元武这时也道:“而且我们还可以效仿那些道派,设法与洲府和军府建立联系,与外洲进行交流沟通,如此我们很快可以拉近与那些道派的实力差距。” 齐羽沉声道:“我们不需要兼并所有道派,这也不是军府和洲府所允许的,他们是不会让一个道派一家独大的,所以我们要做的,就在时机成熟的时候,将获得的道章和道印全部传播出去。 而没有了这些赖以维存的章印和秘传,所有道派也自是名存实亡,如此一来,我青阳上洲的玄修从此就再不必仰道派的鼻息而存了!” …… …… 第二十八章 检正 张御听了两人的话,他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说对此事要慎重考虑一下。 齐羽和惠元武二人也是表示理解,如此重要的事情,任谁都不可能一下接受。 不过他们之所以敢于将自己的谋划对张御和盘托出,那是因为他们打听到张御是一名夏士,所以愿意相信他的人品,相信他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 其实拉拢张御一起建立道派,除了看重他的实力,也有一半是因为他有夏士这个名头,认为有他在的话,定然能吸引更多人来加入他们。 下来三人就不再谈论此事,而是说起了各地逸闻,还有各个道派之间的了得人物。 “洪山道派的谢晃,这个人值得注意,这是派主的大弟子,据说很快就要观读到第四章书了,如果一旦成功,洪山道派的实力又会提升一大截。” 齐羽神情有些凝重,一个强大修士带来的威慑力是无与伦比的,如果他们建立起道派,那么洪山道派无疑将会是他们最大的对手,多一个第四章书的修士,对他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惠元武相比较下来就乐观的多,“想这么多干什么,说不定他早就能观读到第四章书了,只是顾虑太多,才不敢踏出那一步罢了。” 齐羽想了想,赞同道:“这也是有可能的。” 至于那谢晃是出于何种顾虑,又为什么不敢踏出这一步,他们两个人却没有明说。 张御也没有去多问,这明显是两人有意透露给他的,想要知道这里的答案,那么唯有答应与两人一起建立道派。 在此与两人又攀谈了一会儿,他便告辞离去。 等回到了飞舟之上,他开始认真在思索起这件事。 两人想法其实很好,我无法从正面打倒你,那么我就加入你,然而再想办法从内部击败你。 这样不止可以避免太多因为同道相争引起的伤亡,且还完美的绕开了上层的掣肘,玄首也不会为此来说什么,军府和洲府也只会以为是玄修之间的内斗。 只是这里面还有一个疑问,他毕竟对两个人不熟悉,那么两个人所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他们是真的准备在此事成功之后完成自己的诺言,还是准备以这个名义为借口,从而聚拢起一批人来,并从里面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就算他们真是这么想的,可人随着局面发展,人也是会随之而变的,面对庞大利益,有几个人能经得住诱惑,届时他们真会舍得放手么? 这一切都很难说。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 那就是法理。 虽然没有明确的律令规定,但实际上天夏是不承认道派的。 所以现在的道派,只是在玄修之间存在,在某些事务官吏口中存在,但放到洲府、军府之中,就从来没有真正存在过,在任何往来文书和卷宗上都是找不到的。 军府、洲府与玄修合作时,文书上从来都是以玄府的名义,同样也是不存在什么道派的。 两府在文书往来上就如此谨慎,那么什么时候青阳上洲出一个律令,说是要禁绝道派,那他一点也不会觉得奇怪。 这是一个跳下去就无法脱身出来的大坑。 便不提这个,光说他身为夏士,又是正经的玄府玄修,自然也是不可能去加入什么道派。 所以他与这两位是注定走不到一起的,但是这两个人的想法,从目前看来还是值得鼓励的,他可以有限度的帮助这两个人,可却不会完完全全的去相信他们。 倘若这两位真把这件事做成功了,并且完成了自己的诺言,那是最好,若是他们有所犹豫或者产生了别的心思,那么就由他来推动那最后一步。 在有了决定后,他就没有再去多想这件事。 今日的午饭,依旧吃的是青曦烹煮的饭菜,她的厨艺似乎比昨天还好了一点,她还提出去品尝一下各州的美食,这样她可以通过观摩学习,做出更合张御口味也更为丰富的菜色来。 张御欣然同意了,他并不拒绝在严苛修炼之中享受生活,况且他还有剩下八天的休沐日,既然有小型飞舟,那不妨在青阳上洲内游览一番,在品尝一下各地风味美食的同时,顺便还能观赏一下各地的风光景物。 不过在此之前,需先给惠、齐二人一个明确回复。 第二天,他再次来到流觞阁,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下,并着重强调,只要是不违反天夏律令的事,他可以出手帮忙,但他身为玄府玄修,是不会加入任何道派的。 待他走后,惠元武道:“老齐,你如何看?” 齐羽叹了一声,道:“张道友现在是开阳学宫的教长,又是一位夏士,哪怕他不去修行,也有着更好的出路,也难怪他不愿上我们这艘船。” 惠元武摇头道:“我觉得不是这个缘故,似乎是张道友心里不太认可我们的做法。” 齐羽低头想了想,随即抬起头来,目光坚定道:“我知道,我们的计划中虽然有很多不妥当的地方,可这是目前最好的做法了,而且我们还可以慢慢改正,但如果不是去做,那就永远不可能成功。” 惠元武较为豁达,道:“别去想这个了,至少张道友还愿意帮我们。” 齐羽点了点头,道:“那就如此吧,有些事也是勉强不来的。哦,对了,刚才忘了提……” 他拿出一枚放有洗心丹的丹瓶,道:“你什么时候再见到张道友,帮我把这个赠给他吧,毕竟我们是请他来帮忙的,不能让他觉得我们失礼。” 惠元武将丹瓶收了起来,道:“好,下次碰到他我再给他。” 同一时刻,密州检正司司署之内。 郑纠正在翻看各地检正司送报上来的公文,这时从副来到面前,抱拳道:“司查,人已经拿到了。” 郑纠放下公文,道:“证实他身上有魇魔了么?” 从副道:“的确有,我们先前的探验没错,”他冷笑一声,“这人被抓之前还说什么自己身玄府玄修,我们无权缉拿他。” 郑纠坐直身躯,双手分开摆在台案两侧,道:“我记得没错的话,他是梁中道派的人?” 从副道:“是的。” 郑纠目光深沉,道:“魇魔的出现,从来不会只有一例,这个道派里面一定还有人有问题。” 从副提醒道:“司查,梁中道派有一百多名玄修,虽然大多数是低位,可是门中还有三位中位,派主胥鉴更是有名的能手,十分难对付,他们可能还有真修的法器护持驻地,如果要强行冲进去检查,动静太大不说,万一惊动那位竺玄首,事情就不好办了。” 郑纠神情转冷,哼了一声,道:“现在那些道派的修士,完全不肯接受我们查验,可偏偏又自身出了太多问题,这件事不能放任,不管多困难我也要查下去!” 这时外面跑进来一位随侍,躬身道:“司查,主事唤你过去。” 郑纠对着从副关照道:“等我回来再安排。” 从副揖礼而退。 郑纠整了整身上的衣袍,就出了公堂,沿着走廊往主事府而来,走了一段路后,到了门前,不由站住了脚,里面传出来一个老者的声音道:“进来吧,别站在那里了。” 郑纠再是一整衣冠,跨过门槛,踏步入内,堂上坐着一名六旬上下,身着府正公服,头戴獬豸冠的老者,此为现如今检正司的司主薛治,其人目光一直半眯着,面上表情似笑非笑,让人很难捉摸到他的心思。 郑纠上来一抱拳,道:“见过主事。” 薛治道:“唤你来这里,是你上次呈上的报书,蒙监御使已是看了,有鉴于近日形势,使君已是同意你的作法,你可以去放手一为了。” 郑纠心中一震,躬身道:“是,属下定会办好此事!” 薛治道:“你的能力我放心,但是你要拿捏好分寸,我们纵然遭人恨,但也要恨的有意义,事情办成了,别人怎么恨我们都没关系,平白让人恨,你答应么?我不答应,想来你也是不肯答应的。” 郑纠一低头,道:“是属下无能,让主事为难了。” 薛治道:“我不为难,我为难什么?只要站住道理,我说话就理直气壮。”他自上方走了下来,拍了拍郑纠的肩膀,饭要一口口吃,别想着一口气全吃下去,把自己吃撑了。” 郑纠道:“属下懂了。” 薛治看他一眼,道:“真懂还是假懂?” 郑纠果断道:“真懂!” 薛治拿回手,负袖看向堂外,道:“最近絮儿问起我,说你怎么总不着家,抽个空回家看一下吧,处理不好内宅,你又怎么处理的好外面的事?” 郑纠道:“是,岳父。” 薛治看了看他,嗯了一声,“看来是真懂了,”他一挥袖,作驱赶状,“行了,我这里没留你的饭,你自己回去吃吧。” 薛治道了声是,躬身往后退,到了门槛前,才是竖直身躯,转身出来。 到了外面,他松了口气,感觉背后不自觉出了一些冷汗,薛治尽管是他的岳父,可面对其人时,他总感觉到有一股无形压力。 他定了定神,回到了自己的公堂内,才是一脚踏进来,从副就迎上来道:“司查,方才报上来的文书,这里面涉及到一位名叫张御的玄修,似是司查上次要求查找下落的人。” 郑纠接过来一看,道:“此人在开阳学宫任教长?” 从副道:“是的。” 郑纠看了下去,下面是关于张御到达开阳学宫的一系列评述,里面详细记下了他与唐驰之间发生过一场斗战,还有帮助驻守营地处理来犯之敌人的记录。 从副见他看得认真,道:“司查,我们是不是要……” “等一下。”郑纠对他做了一个手势,他往前走了几步,过了一会儿,猛回头道:“准备一下,我亲自去见他一面。” …… …… 第二十九章 合作 巨州附近有不少出名的景胜,其中最为出名的是就是位于涵石郡容鉴崖上的“巨宫石”了。 这块大石非常独特,其长宽各有百丈,相对方正,四个角上分别被四根天然形成的石柱承托起来,这块巨石以往出现在诸多名作名画之上,哪怕未曾来过巨州的人,都间接见过它的风采。 张御带着青曦、青曙二人到来此地之后,看到的是蓝天之下,一整块厚重无比,泛着金黄色的巍峨巨石被四根粗大的墩柱高高支撑起来。 它远远看去,就像是耸立在高崖之上的巨人宫殿,而在下方,则是清澈见底的半瓦湖,它就像一面镜子,万千年来静静映照着这近乎奇迹的一幕。 青曦不由发出了一个小声的惊呼,她睁大了眼眸,看着眼前的奇景,久久不曾回神。 张御看了这巨石一会儿,吩咐了一声,让青曙去了马车上搬了画架和彩料画笔过来。 随后他把画架在此放正,在上面铺钉好画布之后,便执笔描摹起眼前这块巨石。 “巨宫石”做为有名的景物,也是经常会有人过来游玩探访的,不过这里处在郊野,距离最近的城镇也有半天路程,所以来到这里的人大部分都要乘坐马车,但有少部分身家不菲的,就会选择直接乘坐造物到此,这些人非富即贵。 此时有一名衣着精致华美的中年男子站在远处,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作画。 他看着看着就入了神,因为张御完全捕捉到了这块巨石的精髓所在,并将它完全的呈现在了画布之上。 看了这幅画,他感觉这块巨石本来就具备如此的气韵,只是常人没法看到这深入内里的一面。 此刻他有种感觉,真正想要了解“巨宫石”,自己不需要再去看原物,而只看这幅画就足够了。 他赞叹的神情落在了一边随从眼里,后者便建议道:“先生,如果你喜欢,不如把这幅画买下来?” 中年男子出现了一瞬间的心动,可随即他摇头道:“不用,那位也不是一般人。” 他能看得出来,尽管张御戴着遮帽,看不清容貌,可是气度风采却是在那里,何况一左一右跟着两个造物人。 能用造物人当随从的人,那无不是和军府有关的,身份不可能低到哪里去。 这样的人直接上去说用钱买,那就是有侮辱之嫌了。 他看向远方,感叹了一声,道:“看看就好啊,今次来能看到这样的美景,还能还能这样的画作,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天中传来一阵奇异的声响,抬头往上看去,就见一驾黑色长长的飞舟自远空飞驰了过来,在来到了近处后,就缓缓降落下来。 寻常飞舟虽然也是半活物,但外面裹着厚实的金属罩壳,必须在泊舟天台这样的地方才能降落,然而这艘飞舟却如寒江虫一样偏向活物,在即将达到地的时候,有一对对蜈蚣足自两旁伸出,就将身躯稳稳落在了地面之上。 那长长的舟身上光芒一闪,随后有一扇扇舱门旋开,一个个身着黑袍,面容严肃,背着铳剑的士卒自里面走了出来。 那名随从几步挨近中年男子,道:“先生,是检正司的人。” 中年男子露出一丝诧异,道:“检正司的人来这里干什么?” 他看着在这些人下了飞舟之后,就往张御等人那边过去,皱了下眉,便关照一声,道:“去看着,假如检正司的人乱来,你替我拦着点他们。” 随从道一声是,他先是招呼后面两个卫士保护好这位中年男子,这才往前走了过去。 张御此刻也是感觉到了检正司等人的到来,不过没有因此分心,依旧很是从容的作着画。 青曙、青曦两人则是转过身来,警惕的面对这走过来的一行人,青曙的手更是搭到了身边的佩剑之上。 郑纠走在最前面,他此刻也是看到了张御正在作画,他没有再走上来,而是站在了那里,身后所有人也都是停了下来。 大约两刻过后,张御才画完了这幅画作,将笔摆在了一边架子上。 在此期间,郑纠一直等在那里没有过来,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可但即便如此,他们这一行人也给人很大的压力。 中年男子的那名随从也是站在一边看着,如果郑纠他们没什么太过出格的举动,那他也不必上去了,如无必要,检正司的人还是不招惹为好。 郑纠这时远远一抱拳,高声道:“张士君,我是检正司司查郑纠,我有些话想和你谈谈,方便么?” 张御转过身来,点头道:“可以。” 郑纠示意了一下,手下人马上搬来了一张宽长的案几,又一前一后放下两只木凳,随后在空地之上支起了一面遮尘大幔。 郑纠此时伸手相请。 张御点了点头,在自己这一方的木凳上坐了下来。 郑纠也是握住剑柄坐了下来,可就算如此,他身形挺得依旧笔直。 张御道:“郑司查是军士出身?” 郑纠道:“青阳上洲虎贲军前军司马,后来调任检正司,担任司查一职,一直到如今。不过我觉得,我做的事还是一样的,我在军中消灭敌人,在后方一样是在消灭敌人。” 张御道:“莫非在检正司眼里,所有被寄虫感染的人都是敌人么?” 郑纠道:“魇魔出现很久了,我们清楚它有多大危害,有时候我们必须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去想,容不得一丝温情和恻隐之心,因为退让只要有一次,那么它就可以出现很多次,青阳上洲的民众拿赋税供养我们,那么我们就有责任保护他们不受侵害。” 他看向张御,道:“在温和和残酷之中,我们必须做出一个选择,以往血与泪的教训告诉我们,温和除了安慰自己没有任何用处,那么我们就只能选择残酷了。” 张御道:“那么郑司查这回来寻我,又是出于何种选择呢” 郑纠直接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道:“我是来找张士君合作的。” 张御没有说话。 郑纠看了看他,继续道:“张士君,我试图了解过你,你归来之后没有选择加入任何道派,而是进入了开阳学宫担任师教,你不像有些玄修一样没有人情味,除了修炼就什么都不管了,你在芦良镇的时候,曾经用自己名义出面帮助了一个少年,那匹老马我们事后检查过,的确没有任何问题。” 他伸出手,从从副手里接过一本文册,并放在了案上,往张御方向一推,“可是芦良镇运气好,没有出问题,却不等于别的地方也没有问题了,这份册子,张士君不妨看一下。” 张御伸手拿起小册,翻看了一下,这里面用醒目的朱笔罗列了过去二十年间被发现的魇魔寄生者,还有他们所造成的破坏,一行行一列列简直是触目惊心, 不过他注意到,这里面问题出现的最多的人群,那就是修士了。 郑纠语气严肃道:“这些被发现的被寄生的人,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那些没有被发现的。 我们还不知道有多少被魇魔寄生的人还潜伏在青阳上洲之内,如果被寄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只要他担任的不是关键职务,那么从发现到控制,都不是什么太过困难的事,可是如果是修士,那问题就非常复杂了,可偏偏被魇魔寄生的人中,九成左右都是修士。 别人看我们一直在针对修士,其实并不是这样,我们针对的只是被魇魔侵染最多的人群,我们也并不敌视修士,只是敌视那些不受控制的修士。” 张御看他一眼,道:“修士只在玄府辖下,从来就不受你们的控制。” 郑纠立刻承认自己言语上的不妥,他纠正道:“可能我的表述有些问题,我的意思是,那些不愿意或者未曾接受检验的修士。” 张御淡声道:“想来我也不在郑司查信任之列了。” 郑纠道:“说实话,我倒现在都还保持着对尊驾的怀疑,这不只是对张士君你,而是对所有未经过检正司检查的人都是如此,但是张士君身为夏士,再加上你这一段时间来的所作所为,我愿意放下这份怀疑。不过我还是要照例问一句,张士君,你沾染过魇魔么?”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张御遮帽笼罩下的面庞。 张御很是自然的说道:“我每日都会进行观想检验,迄今为止,并没有见到过魇魔。” 郑纠凌厉的目光缓和了下来,他道:“前两日我们抓到了一个修士,他身上就沾染了魇魔,通常魇魔只要出现,那从来不会是个例,我敢肯定,这名修士背后的道派之中,一定还有被魇魔沾染的修士存在,若是悲观一些,整个道派都有可能有问题。 只是在道派不允许的情况下,我们没有办法进去查看,我下来会对这个道派发下检正令,如果他们还不愿意配合,那么我就只能采取武力压制的手段了。” 张御道:“玄首不会允许的。” 要是能这么容易就能将一个道派拿下来的话,那青阳上洲早就没有道派生存的土壤了。首先绕不过去的,就是那位玄首了。 这位或许不会去管琐碎细节的事情,但不得不承认,其人对在玄府录名造册的修士却是相当维护的。 郑纠道:“竺玄首是一个问题,可从这位以往的作派来看,不论何种争斗,只要是在修士之间发生的,那么无论双方站在何种立场上,他都不会来多太多理会的,而我方才说的合作,就是基于此。” 他于此刻加重了语气,“我想请张士君与我们合作,协助我们,清查清理这些可能有魇魔存在的道派。” …… …… 第三十章 请名 郑纠说出自己的想法后,张御并不觉得意外,从对方一开始愿意坐下和他好言相谈的时候,他就差不多已经猜到了对方的来意。 而这件事找上他的原因也很简单。 之前他与唐驰一战,不但确立了他在学宫中的地位,获得了一定的声望,同时也展露了他自身的实力。 更重要的是,唐弛作为洪山道派派主钟烈的师弟,就算有人能胜过其人,往往也会忌惮这位的背景,不敢得罪,而他看去却并不在意。 除了这个,他还是自海外都护府归来的玄修,与青阳所有的道派都没有任何牵扯,这对对方来说,无疑是一个合作的上好人选。 他思索了一会儿,才看向郑纠,道:“郑司查,如果你要让我与你们检正司合作的话,那么我要需要获得一样东西。” 郑纠露出了然之色,道:“张士君,我们检正司只负责揪出那些被魇魔沾染的人,对于在此过程中获得的任何东西,我们不感兴趣,也不会去过问。” 这其实就是暗示,在查验之中,无论你从那些修士身上或者道派那里得到了什么,你都可以拿走,他们以往也是依靠这些条件来拉拢修士投靠的。 张御摇头道:“我说得非是这些,我需要的是一个法理,或者说是一个名分。” 郑纠一想,道:“可以,这不是什么太过难办的事情,张士君你夏士,本就有入府参议之权,无论是‘洲府’还是‘军府’,我都可以替你上报引荐,让你获得一个合适的身份。” 张御淡声道:“不,我身为玄府玄修,无论是军府还是洲府,都不足以给我这个法理。” 郑纠抬头似有些不明白,可过了一会儿,他眼瞳微凝,道:“张士君指的是……玄廷?” 张御看着他道:“不错,我记得检正司的设立应该就是得了玄廷所许,所以你们要找我合作的话,那么我同样需要得到玄廷的授准。” 郑纠坐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好!我可以试一试。”他站了起来,对着张御一抱拳,“有消息了,我会派我的人再来找士君的。” 张御也是起身,还有一礼。 郑纠吩咐手下人把这里收拾一下,再对张御一点头,就带着自己的人离去了。 张御看着那艘形若蜈蚣的飞舟远去,心下转着念头,道派的问题,实则就是玄府的问题,若是玄府内部理顺了,也就没有道派什么事了。 这一回若真是能得玄廷授准,那么他不但拥有了法理,同时也能占据大义名分,可以光明正大的去干涉那些道派,到时候郑纠与自己合作,就不是检正司居于上,而是由他来主导此事,由检正司来配合他行动了。 郑纠过后想必也是能认识到这一点的,即便他看不出,他身后的人也当能看明白。 不过对方如果脑子还算清醒,那么应该很清楚,在当前的局面之下,修士的问题只有让由修士自己来解决。这样不仅法理上站得住脚,而且也不用怕会留下什么后患。 郑纠坐上飞舟后,就一直没有说话。 从副这时问道:“司查,那么多人,为什么非要找这位呢?”他们麾下也有不少投靠过来的修道人,这些人中,有一些实力也算得上可以的。 郑纠道:“因为他们不值得信任,主事以前用过他们,可这十几年来仍是没有解决问题,与其用他们,我还不如用外海归来的那批修士。” 从副道:“只是他们的实力差了一些。” 郑纠道:“所以像这一位实力和身份都是合适的人就很少见了。我们需要一个破局的人,在眼前的情形下,我们也只有他可以选择。” 此刻地面之上,站在远处的中年男子看着郑纠一行人离去,吩咐了身后的护卫一声,让他们留在原地,自己走了上来,对着张御揖礼道:“在下狄崇。” 张御抬手还了一礼,道:“张御。” 狄崇笑了笑,赞叹道:“我方才在外见到张先生的作画,捉聚灵韵,有神气蕴其中,当真是生出一股观景不如观画之感。” 他对评价那副画的评价甚高,张御对此倒没有什么谦虚的,身为修士,能作出这样的画是很正常的,这是因为他向里投入了自身的心意,且又将本来景物之中最为精彩的一部分提炼了出来,将之主动摆在了人的眼前,常人观去,生出这种感觉毫不奇怪。 狄崇与他攀谈了一会儿,才知他此回是出来游览风光景物的,笑道:“我是望州人,望州山川秀丽,在诸州之中别具一格,张先生以后若是到望州来游玩,可来寻盛郡狄府寻我。” 其人分寸把握的很好,再聊了一会儿,留下了一份自己的名刺,便就客气离去了。 张御看了看手中的名刺,见上面是一个天夏古体所写的“狄”字,若有所思,将之收入了袖中。 他并没有因为郑纠的到来而影响心情,又去了半瓦湖边上游览了一圈,到了傍晚时候,这才乘坐来时的马车回去。 在接下来几天内,他带着青曙、青曦二人去往各洲胜景游玩,他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留下一副画作,青曦每次都会帮他小心收好,准备回去装裱起来。 到了第八日,他来到了位于涵州的玉璧龙泉之外。 这口泉水的泉眼位于山巅之上,每到夜晚,在漫天星光照耀之下,山壁就会变得通透无比,把里面游动的一整条泉水的身影都会映照出来。 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条由星光组成的长龙在那里舞动,分外壮观瑰丽,而到了昼夜交替之际,泉眼生雾,冲天而上,如这一条被困山间的长龙终于破缚而出,遨游天际,望去更是如梦似幻。 张御站在远处,对这一幕奇景观望了许久。 青曦好奇问青曙道:“先生这次为什么不作画?” 青曙想了想,道:“先生说过,他作画,心境需与景物相呼应,先生这次不作画,可能是心境还未到吧?” 青曦似懂非懂。 张御这时转身过来,道:“青曦,下一处你安排的是哪里?” 青曦听到这个,立刻喜孜孜回应道:“先生,下一处我们去蒸云山,顺便在那里品尝松子糕和火蒸肉,然后转去绣天桥的高龙门喝鱼头汤,先生兴致好的话,顺便还能在那边垂钓半日,晚上再乘坐飞舟出发,顺利的话,不到天亮我们就能返回开阳学宫了。” 张御点头道:“就按你说得安排。” 这时他脚步一顿,望天中看去,就见一驾寒江虫朝着他们这里飞了过来,到了近处之后,在三人面前缓缓停了下来,自里面出来一名身着黑袍,颇为精干的年轻男子。 张御一眼认出,这是那天跟随在郑纠身边的从副,后者走了过来,对他一抱拳,道:“张士君有礼,在下于朝,上次我们应该见过。” 张御还有一礼,道:“于从副。” 于从副放下手,一板一眼道:“张士君,郑司查让我来和你说一声,他已是将士君的事报了上去,上面也是同意了士君的要求,但是要上报此事,我们却需要张士君你的拓玉。” 张御点了点头,自袖中取出了一枚美玉,交到对方手中。 这种拓玉一般只掌握在玄首手中,在离开东庭之时,他特意带了几块出来,里面所印拓的,实际上就是他在东庭玄府时的过往评述和记录。 当然,身为上一任代玄首,他的评述主要由继任项淳所录,都是如实写就,并无什么太过夸张的地方。 这东西上有他当初担任玄首时的玄首印拓,除非在玄府之中身份高于他的人,否则是无法看见里面内容的,不过其中并不曾涉及到他具体的修炼信息,所以也不用怕泄露什么。 于从副伸出双手,小心拿了过来,放入了一只事先准备好的玉匣之中,随后对着张御再是一抱拳,就重新乘上寒江虫飞去了。 张御心思一转,郑纠动作很快,看来其背后的人也是不愿意再等下去了,若是真能得到玄廷授准,那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于从副带着东西离开后,就往回飞驰,只是方才出了涵州,却忽然有一道亮光过来,前方一下变得什么都看不清了,他神色一变。 寒江虫晃了几下,最后在一片碎石滩上前停了下来,于从副自里走了出来,他神情难看的看着站在前方一名蓝袍道人,低喝道:“你疯了么?” 那道人看了他几眼,道:“你来涵州做什么?” 于从副哼了一声,道:“与你无关。” 那道人悠悠道:“是与我无关,不过我想提醒你一句,记得你自己的身份,有什么事情及早报给我们知晓。” 于从副脸色变了几变,抓紧拳头道:“不用你来多嘴,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那道人道:“那就好啊。”他身上光芒一起,一闪之间,便就消去不见了。 于从副回到了寒江虫中,不过这个时候,他脸上的愤懑,咬牙切齿,还有悔恨不甘都是一下收敛了起来,眼中反而流露出一丝不屑与讥嘲,他伸手一按玉臣,寒江虫再度飞起,很快没入了云天之中。 …… …… 第三十一章 神袍玄甲 两日之后,张御带着青曦、青曙二人乘坐飞舟返回了开阳学宫,修行之道,也是有张有弛,十天休沐下来,心境不觉放松了许多。 回到金台后,他来到顶层,见妙丹君还在那里沉睡,不过那一个灵性虚影却是越来越凝实了,甚至在迈动跳动的时候,还会在软布之上留下些许爪痕,这说明这头小豹猫的灵性成长也快要到尾声了。 而无论他走到哪里,这一只小豹猫的虚影就会跟到哪里。 这是妙丹君无意识的行为,它的灵性会本能挨近自己平日最亲近的人。 他在花苑中的石桌之前坐下,从袖中拿出一封贴书,展开之后,取笔在上面书写起来。 这是准备向学宫中的天机部申求为李青禾三人打造神袍玄甲。 虽然他是修士,看起来似乎用不着任何护卫,可这本来就是学宫给予每一名师教的安恤,他自然也不会平白放弃。 写完之后,他唤来李青禾,让其把申书递到制院去,随后就回去吐纳调息了。 制院那边也没有让他等待多久,在申书递交上去之后,仅只是过去两天,就有两名制院的匠师到来。 两人都是四十上下,男子姓蒯,看上去内敛严肃,女子姓宁,笑容和蔼,态度可亲。 从身份品级上看,他们身为天机部的匠师,距离真正的大匠还差了一个层次,如果这次是张御自己要打造神袍玄袍,那么一定是驻守在学宫中的几位天机部大师亲自出手,而这回的对象是他的役从,随意按学宫规令,只能由下一层的匠师出手。 两人在与张御见过礼后,那宁姓女子道:“不知张教长能否把那几位役从都是唤来,为了打造好神袍,我需要询问他们一些问题。” 现在的神袍,除了诸学子出去历练时所着那些是临时配发的,稍微等次高一些的,都是需要量身定做的。 每一件神袍都需要尽量契合御主的性格和喜好,这样就能与御主的心灵及身躯相契合,从而发挥出其自身应有的潜力。 当然也不是每一件神袍都能发挥作用的,因为有些人天生心性偏向柔和软弱,可就算如此,只要穿上了神袍,那么就可以全面提升一个人的身体质素,并且延长其寿命。 张御点了下头,吩咐了一声,让李青禾把青曙、青曦二人都是叫来。 宁姓女子在经过张御同意之后,耐心问了三人许多问题,包括行走坐卧等习惯,并把这些都一一记录下来。 然后她退到一旁,再由那名蒯姓男子上前试了一下三人身体的力量、速度和反应,并且还让他们各自做了几个他所演示的动作。 在得知青曙练习有剑法之后,他还问张御讨要了一把木剑,并亲自上去与青曙过了两招。 张御注意到,这位蒯师匠使剑的时候技巧纯熟,基本功扎实,哪怕不去做师匠,单纯做一名剑士也是足够了。 宁姓女子站在旁边,面容微笑道:“蒯师匠是剑士世家出身,不过他喜欢研究造物,在从军回后来,就考入了天机部了,他的技艺和他的为人一样十分可靠。” 张御点了点头,他问道:“打造神袍玄甲,需要多久时日?” 宁姓女子道:“现在才是四月初,快的话,大概六月中旬前就能打造完成,不过神袍可以稍稍快一些,大约半月左右便就足够了,若是张教长急需,那么我们可以先把神袍送来。” 张御道:“那就先把神袍送来。” 外甲是在熟悉神袍之后才能披上的,这也需要一段时间,所以没有必要要求一下齐全。 宁姓女子拿出一本小册,在上面快速写了几笔,道:“好的,我会将张教长的要求呈报上去。” 蒯姓男子这个时候也是走了过来,先对张御点了下头,随后来到她身边,道:“可以了。” 宁姓女子从随身携带的文册袋中拿出一份呈书,礼貌的递到他面前,微笑言道:“张教长,劳烦你在这份呈书之上用印。” 张御目光一扫,见无有什么问题,就取了自己印信出来,在上面盖下了章印。 两人见事情完成,言称制院事务繁忙,无法在此多留,直接就告辞离去了。 接下来的时日内,张御每天都会去往训武场,指点学子在穿戴神袍的情形下,如何正确的运用自己的力量,有时候他也会传授一些剑法。 士卒在披上神袍外甲后,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近身斗战,民间虽然也有不少擅长搏杀的人,可因为他们对象同样也是凡人,所以那只是凡人的战斗。 而在披甲之后,寻常的格战技巧对他们来说根本没有任何用处,唯有同样具备超常力量的人才能够正确的引导他们。 早前各个学宫曾试图让撇开修士,只让军士教导弟子,但是效果并不好。 因为军士哪怕披上了神袍,并且学会使用了力量,可他们因为是一步跳跃到这个层次上的,所以对力量本质的了解并不十分深刻,这导致训练出来的士卒千篇一律,很少有出类拔萃的。 而这一方面,修士做得格外出色,故而所以现在的学宫之中,是军士和修士并重的格局。 张御也是十分擅长做此事,他拥有心光,通常一眼看去,就差不多能看出一个人的优缺点,并做出最为合理的训教安排,所以经过他指点的学子提升非常快,这使得许多被强行分配到其他教长名下的学子抱怨不已。 可这同样也惹的一些教长不快,但是他们知道张御的实力,所以最多也只是在背后嘀咕几句,当面还是满脸堆笑。 时间一转,很快半月过去,李青禾三人的神袍已是打造完毕,制院命专人送到了张御这里。 张御得了此物后,便把三人喊到了跟前,而后当着他们的面打开了装有神袍的玉匣,那里面显露出来的是三枚闪着光芒的晶石,彼此间外形和颜色只是略有不同。 可哪怕玉匣之中没有任何名字标签,可晶石却与三人之间有着一种莫名的联系,他们一眼能认出,哪一枚是属于自己的。 张御将其中一枚神袍拿起看了一下。 这是属于李青禾的神袍,是一枚纯青色的菱形晶石,看去不过一根指节的大小,与他之前在东庭所见到的神袍差异较大。 那些神尉军的神袍不管是什么样子的,内里都有一股强烈的存在感,让人无法忽视,而不像眼前所见,若是放在一边,只会以为是一枚有些光泽的晶玉,可能看两眼就不会去在意了。 按照那宁、蒯两人的说法,这些神袍完全是为御主量身打造的,哪怕被外人拿去了也无法使用。 他把神袍放了回去,道:“青禾,你先披上神袍试下。” 李青禾道一声是,他将外衫脱下,只留单衣,而后拿起神袍,在青曙、青曦二人好奇期待的目光中,将此往胸膛之上一按,尽管隔着衣物,可这东西却是毫无阻碍的直接没入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自己身躯之中奔腾涌动着,意念一动,一件异常贴合身躯,带有质感的袍服从他身躯表面浮现了出来。 他看向四周,所有的物体此刻变得清晰无比,每个角落的细小灰尘他都是看得清清楚,他的耳畔似也能听到各种各样的杂音,并能于顷刻间分辨出各自的源头。 过了一会儿,他才回过神,略带几分激动道:“先生,我感觉前所未有的好。” 张御观察了一下,并且以之前观验魇魔观想图照入李青禾的心神之中,一会儿才收了回来。 可以确认,神袍之上没有任何问题,也没有对李青禾心神造成任何影响。 他道:“你先熟悉一下。”又对青曙,青曦二人道:“你们可以披上自己的神袍了。” 两人带着几分欣喜走上来,将属于自己的神袍拿入手中,然后学着李青禾,往胸膛之上一按,片刻之后,两人身上也是浮出了一层修身衣袍来。 两人看向了四周,不由都是发出了一声低低惊呼。 张御道:“虽然你在神袍的推动下身体质素得到了大大提升,但这还不是超凡力量,唯有激发出心光,方才算是发挥了神袍赋予你们的能力。” 青曙睁大秀眸,道:“就像妙丹君身上的那层漂亮光芒么?” 张御点头道:“不错,妙丹君是灵性生灵,它的灵性是与生俱来的,而你们需要通过一定的修炼才能掌握,我会各自传授你们一套激发潜力的呼吸法,尽早激发出灵性,那样你们才有自保之力。” 不管检正司那里能不能成功,道派之中若真有被魇魔沾染的人存在,那么他是无法置身之外的。 他身边的人,不求能有多厉害,但至少需要具备一定的战斗力。 而且他们无需惧怕魇魔,因为这些力量完全是靠神袍提供的,这种相对“虚假”的灵性,魇魔根本看不上,也无从附着。 李青禾、青曙、青曙三人听他这么说,都是认真应下。 张御目光移到青曙身上,道:“你明天穿上神袍,和我去一起训武场,我会顺便再教授你一些剑法的运用和战斗技巧。” 青曙面露喜色,道:“是,先生。” 张御让三人各自去熟悉神袍的运用,自己则是回了静室打坐。 很快一夜过去。到了第二日清晨,他便带着青曙往训武场而来。 场中早有学子在这里辛苦磨练,见到他出现,都是停下动作,上来执礼,不过就在此时,一名身着教长袍服的年轻男子带一名神情精悍的学子走了进来。 他对张御一拱手,道:“张教长,打扰了。” 张御看了他一眼,抬手一礼,淡声道:“原来是柴教长。” 这个人名叫柴安,曾在青阳上洲的锐击军中担任军候之职,由于数次违反军规,所以被开革了出来,但因为背景深厚,而且实力的确不俗,所以还能在这里谋一个教长职位。 这人到来学宫也就半个多月,平日里与他交际并不多,不过他此时明显能感觉对方有些不怀好意。 柴安笑道:“我到这里之后,就一直听闻张教长擅长教授学生,我琢磨着一个人闭门造车总是不妥,不如我们比一场如何?” 张御看了他一眼,直言不讳道:“柴教长,恕我直言,若是纯粹的武力较量,你不是我的对手。” 柴安痛快承认道:“那是当然,我自认不是张教长你的对手,”他眼中闪过一丝狡猾光芒,“但是我们比不了,我们可以比一比我们的学生啊。” …… …… 第三十二章 比斗 柴安说完话后,就将身边那名学子拉过,道:“这是我的学生穆贺,是我进入学宫之后调教出来的,我想用我们各自的学生比一比,也好让他们彼此督促长进,张师教你说呢?” 张御道:“柴教长愿意为学子考虑,我自然不会拒绝这份好意。” 他不在乎什么学子之间的胜负,一次两次的比斗也决定不了什么。 他教导的这些学生因为已然披上了神袍,所以学起来很快,可尽管彼此之间也进行一定的对练,但那也仅仅是对练而已,难得对方于此刻送来了一个对手。 在他看来,最好是他这里所有学生都上去与之比斗一遍,这样就认识到自己的长处短处,对他们未来的成长十分有好处。 柴教长笑道:“我来时就说嘛,张师教一定会同意的。” 他伸手一按贺穆的肩膀,再拍了拍,凑近一点关照道:“稍候一定要好好比,拿出自己全部的本事,别让张教长和老师失望。” 穆贺用凶悍的眼睛看着在场所有的学子,道:“是,老师。”在他目光看过来的时候,不少学子都会下意识的躲闪一下。 张御看得出来,这个穆贺的凶悍绝非是装出来的,而是自然而然的流露,应该是在某个特殊环境之中历练过,过往的对手也可能不是人类,所以表现出如同野兽一样攻击性。 他道:“柴教长,你只带来了一个学生么?” 柴安笑了笑,道:“张教长,我这个学生很特别,不管你今天派多少学生上来比都可以,而且我也给了服用了盛阳丹水,就算斗上一天,他也能保持充沛的体力。” 他笑容一直挂在脸上,可是哪怕是周围的那些学子也能看出这一次是来者不善。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宽敞训武场外,陆陆续续出现了一些人影,柴安方才走进来的时候,就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现在听说要双方比斗,消息传出后,不少教长感觉有好戏看了,都是兴冲冲带着自己的学生过来观摩。 柴安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多了。 张御看向场中的学子,道:“你们谁愿意和柴教长的学生一比高低?” 许多本来跃跃欲试的学子,在看到周围的人逐渐增多时,都是变得迟疑退缩起来,不过也有不少胆气足的,准备上前应战,可是一接触到贺穆的目光,那股凶悍之气似乎一下透照到了他们的心里,刚刚提起来的心气不知为什么,忽的又一下散了。 此时几个观战教长在那里相互谈论着。 “柴安这个学生不简单啊,居然掌握了‘心攻’。” “目为心之使,这是纯粹用自己心灵去慑服敌人,这是第二年才能学到的东西吧?” “光学到了没用,还要自己的心灵足够强大,这东西,没有多次生死边缘徘徊是磨练不出来的,老柴为这学生可是下了不少心思啊。” “张教长自己本事是不小,可我看他的学生,就没几个能挺过这‘心攻’的,就算勉强上去,怕也没什么赢面。” “不错,连胆气都没了,还拿什么和人斗。” “啧啧,柴教长今天就是来挑事的啊。” 莫若华看着周围这些同学都在犹疑,她一紧手上的拳套,从众学子中站了出来,一抱拳,道:“先生,我来。”她身形健美高挑,五官英秀,再加上干净利落的一头短发,站在前面时,顿时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张御思索了一下,道:“你上来比没什么意义,把机会让给别人吧。” 莫若华毫不犹豫道一声是,她正要退下去时,柴教长喊了一声,道:“慢着!” 他转头看着张御,道:‘我知道,这位应该是张师教这里最好的一位学生了吧?既然要比斗,那么自然要和最好的比。” 张御看了他一眼,淡声道:“既然这是柴教长的选择,那就让他们比一比好了。” 柴教长一拍贺穆的后背,道:“去吧。” 贺穆重重嗯了一声,走了出去,一直来到了训武场的中间,目光紧紧盯着莫若华。 莫若华此刻却似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脚步轻快地走了上来。 两人到了场中站定后,不管是那些教长还是学子,所有人都是精神一振。 小遥把双手合拢在嘴边,喊道:“莫姐姐努力,莫姐姐威武!” 莫若华冲她扬了扬手,那副从容轻松的样子,似乎一点也没有把面前的对手放在心上。 她之前她身披神尉军神袍的时候,走得是一力降十会的路数,现在她则偏向于敏捷和快速的路数。 因为披上现在的神袍之后,一般情形下,大多数人的力量都是相差不大的。 不过那一段历程并非无用,而是给她带了一种独特的体验,让她能更好的把握到对力量的运用。 柴教长看了看她的神情,神色认真了一些,此刻他莫名有种感觉,这是一个经验老道的猎人在面对一个方才成长起来的小豹子。 这个莫若华,之前莫非从过军? 可惜的是,学子的文档都是保密的,具体的家世隐瞒不了,可是有过什么样的经历,外人却是无从得知的。 不过并不认为自己的学生会输,他深信,在现阶段,他的学生是独一无二。 而贺穆看着莫若华面上似乎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表情,他明显被这样的神情激怒了,所以率先发动了攻击,他微微一低头,也没见他怎么动,可却倏地一下窜了出来。 两人明明相距较远,可他一瞬间就来到了莫若华面前,并且两指伸前,朝着后者的双目就是一刺! 他的攻击犀利而迅猛,招数更是凶险,要是普通学子被他来这么一下,定然猝不及防,先被摄住了胆魄。 莫若华经验老道,她镇定的看着贺穆,在后者的手指几乎接触到她眼睛的时候,忽然一侧身,任凭对方手指从面颊前方擦过,而后借着旋身之力,抬起一手,一掌就切在了贺穆的颈脖之上,后者在发力的时候,本是带着些许吐气发声,可被这么一击劈上来,眼睛暴突不说,连舌头都吐了出来好长一截。 他向前飞出去一段,翻滚了几下,最后单膝跪倒在了地上,捂着脖子,在那里咳嗽不已。 莫若华挑了下眉,后颈是关键部位,她怕一下把对方劈死,所以没有用上多少力,不过对方居然还能站起来,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有一个教长嗤了一声,出声讽刺道:“柴教长,看来你的学生也不怎么样么?” 柴教长看去且是一点也不急,他对自己的学生喝道:“贺穆,我和你说的话忘了么,拿出你的真本事来,别看不起你的对手。” 贺穆站了起来,转过身来,认真无比的看着莫若华,道:“你是个厉害的对手,值得我出全力。”说话之间,他一捏拳头,身上顿时泛起了一阵光芒,低喝道:“下来你要小心了!” 看到他身上的光芒,训武场内外顿时传出一阵阵惊呼。 “灵性力量?” 柴教长得意的看了一眼张御。 学子想要修炼出灵性力量,在披上神袍后要半年到一年时间,才能催发出灵性力量,差一点的,两年到三年都是可能的,不过这都是在正常范围之内, 而他这个学生,在他手下不过半个月,就已经激发出这样的能力了。 这场战斗他是稳赢的,他就是要告诉所有人,他的调教能力也不弱,他教出来的学生不但不比张御手底下的差,而且还可以更强。 贺穆认为自己此刻已经占尽了优势,因为有没有灵性力量完全是两个概念,在此之前,再怎么厉害,也仍是凡人的力量。 他脚下一踏地,整个人又一次冲了上来,他的速度在灵性力量的作用下变得更快,这一次众人只是看到场中一道流光闪过。 可是贺穆才冲到面前,还没有来得及递出拳头,却见视线中有一只带着光芒的拳头在面前越放越大,如野兽般的直觉让他立刻放弃了原来的打算,本能把手肘一抬,双臂护在了身前,可是那只拳头却如攻城锤一般,直接轰开他脆弱的防守,然后再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轰然砸在了他的脸颊之上! 砰! 训武场中传来一声震动全场的闷响,光听着都让人感觉到疼痛。 穆贺在这一拳之下,整个人从训武场的中间位置直接飞向了后方,再重重摔落在了地上,下来又向后滑出去了一段距离,直到头颅重重撞上了底部的壁板,下身随着向上拱动了一下,这才停了下来。 全场寂静。 柴教长脸上原本的镇定和笑容一下僵在了那里。 莫若华缓缓收回了拳头,再用力捏了捏,虽然她现在已经不怎么靠单纯的力量了,可是她觉得,还是这样直来直去的攻击最是痛快不过。 “又是一个会使灵性力量的!现在的年轻人,了不得啊!” 那些教长惊叹的看着莫若华,她的灵光虽然只是出现在拳头上,看去没有那么张扬,可懂行的人都知道,这其实更为了得,因为这不单单是掌握了这种力量,而且已是懂得如何控制运用了。 他们不由又看向张御,若说以前心里还有一点不服输,现在却是真正的服气了,而且甭管学生以前的底子如何,能让这样学生自愿跟随,那本身也是一种本事了。 他们甚至已是在考虑,是不是把自己亲近的子侄后辈也叫过来,拜托在对方门下。 柴教长这时上前去,把贺穆搀扶起来,他检查了一下,发现自己的学生没受什么太大的伤害,只是昏了过去,松了一口气,他语声艰涩道:“张教长,是你赢了。” 张御平静道:“柴教长说过,带着自己的学生来是让学生之间互相切磋砥砺的,所以也无所谓输赢,不过柴教长的手段虽然高明,但尽量还是少用为妙。” 这其实并不是一场公平的较量,因为莫若华身为神尉军前队率,是正经与灵性生灵和异神战斗过的,不算久经磨练的心性,只是战斗经验和技巧,就超出了贺穆一大截,两者在现阶段根本没有可比性。 不过他若猜得没错,贺穆应该是在极端危险的环境之下被激发出灵性的,一个不小心,那就可能丢了性命,或者断毁前途,这是非常急功近利的做法。 柴教长沉默片刻,道:“时间不等人,我不快点怎么行。” 张御眸光微动,这句话他听在了心里,柴安背景深厚,恐怕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隐秘,他道:“柴教长,你的学生现在不宜多动,让他自己醒过来最好,我这里有好茶,坐下聊一聊吧。” 柴教长目光复杂的看了他一眼,犹豫了片刻,点头道:“好!” …… …… 第三十三章 呈书 张御请了柴安到了训武场的里厅坐定,而昏迷的贺穆这时也是被送了进来,安排在隔壁一间静室内,他的身体上的只是小部分,更多的是灵性光芒被强行击散后的震荡,这只能自己慢慢恢复。 青曙在张御吩咐下,泡了两杯从东庭带来的上好茶叶上来。 柴安看着冒着热气的茶杯,抬起头来,道:“张教长,知道我以前为什么被开革出军队么?” 张御看了看他,道:“我曾听说,柴教长是因为违反了军规?” 柴安沉默片刻,才道:“他们说的没错,我杀了一队擅自丟下队友逃跑的士卒。 后来我才知道,这些人出身非常好,所以他们得到的地位与自身能力并不匹配,承担了本来不应该由他们承担的责任,不但连累了队友,也埋葬了他们自己。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认为,绝不能让某些才具不够的人获得超出自身能力之外的东西,所以我到学宫来当一名师教,我决定要用最严苛的方式训练学生,我觉得只有用我的方式教出来的学生,才是最好的。” 说到这里,他自嘲一笑,“不过我现在感觉自己太自以为是了。” 张御道:“柴教长方才所言,时间不等人,可以问下,为何如此说么?” 柴安道:“这也没什么不好说的。” 他把身躯坐直了一些,神情略带几分严肃,道:“近来浊潮在消退,阻碍我们的东西正在减少,洲府、军府肯定会是设法外往打,扩大我们生存的范围,设立更多的州郡,最终可将与诸洲及玉京之间的通路完全恢复。 最近我留意到,军府几支主力最近都在征召老兵,这样情形,说明新一轮战事近在眼前。 而学宫这方面,各个学宫都在安排与其他学宫的交流切磋,这是在尽可能提升学子们的能力,下来他们就有可能被安排真正的战场上去了。” 这时隔壁传来了一声响。 柴安听出是贺穆醒了,他关心学生,对张御抱下拳,就来到了隔间里,见贺穆坐在了那里,不过眼里似是带着些许无措,他叹道:“既然你醒了,我们就回去吧。” 贺穆老老实实站了起来。 柴安自里转出来,对着张御一拱手,道:“张教长,今天得罪了,改日我当宴客赔罪。” 张御还了一礼,道:“柴教长,你和你的学生可以经常来切磋,你之前说的一句话我很赞同,唯有互相比斗才有长进。” 柴安看了看他,感叹了一声,由衷言道:“张教长心胸宽广,气量恢廓,柴某自愧不如。” 再是一拱手,他便带着贺穆自里厅出来。 莫若华此刻正双手怀抱,靠在墙壁上,见他们出来,便又站直了身体。 柴安对她点下了头。 莫若华微觉意外,也是点头回礼。 贺穆看了看她,认真道:“下一次我会赢你的。” 莫若华爽快道:“好啊,我等着。” 然而从训武场走出来后,贺穆脸上鼓起的斗志一下泄掉了,他垂着头道:“老师,我给你丢脸了。” 柴安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次不是你的错,是我太过自信,没打听清楚对手的情况就让你来了,”他像是在对贺穆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输给这样的对手,并不丢人。” 贺穆抬头看了看他,道:“老师,真的要打仗了么?” 柴安道:“北方的战事一直在进行,只是你们不了解罢了,所以你要抓紧了,假如去了战场,多一分实力,就能多一分存身的可能,也能多杀一点敌人。” 贺穆道:“是,老师,我会加倍努力的。” 另一边,卫学令通过玉璧看完整件事,就命人把曹梁请了过来,他道:“这位张教长的威望是越来越高了,可惜他的苏芊推举过来的人,他现在做的事情,并不利于军府下来的布置。 不管开阳学宫当初因何而设立,现在既然在青阳上洲,那么就一定要在上洲的统合之下,所有学生军卒都要听从青阳军府的安排,没有人可以例外。” 曹梁没有开口,他是个纯粹的修道人,学子出了学宫后去哪里,他不感兴趣,学宫内部的派系斗争,他也没心思理会,他坐在这里,只是因为派主让他来这里。 他道:“那么你想让我做什么呢?” 卫学令道:“要解决这个问题,还是要从那位张教长身上入手,这个人很关键。” 曹梁摇头道:“我没有必胜他的把握。” 卫学令道:“上次你说这位很依赖剑器,需要一件克制剑器的法器,如果有这件东西呢?” 曹梁看了看他,有些意外道:“你和那些真修联系上了么?” 卫学令道:“我们也付出了一些代价,只要你答应,事成之后,这件法器就是你的。” 曹梁犹豫了一下,克制剑修的法器可是很少见的,这东西虽然没法直接提升他的斗战能力,可是无疑能让他今后从容面对剑修。 只是上次的事还可以说是印证,可他这才来了多久就又要上前比斗,这也显得刻意针对了,就算能赢,他也不可能杀了对方,修道人寿数久远,未来路还很长,平白得罪了这样一个实力不俗,且极具潜力的玄修,仅仅是为了一件法器,似乎有些不值。 卫学令看着他,恳请道:“老友,就当帮我一回吧。” 曹梁沉吟了一会儿,最后道:“好。” 卫学令露出笑意,他道:“老友,法器就摆在金台下方,我带你去拿,现在它是你的了。” 张御在柴安走后,便在训武场中指点着那些热情涌上来的学生,顺便也教授青曙一些运用力量的技巧,待一天下来,他回到金台之中,设法调阅了一些资料。 看下来后,他发现的确如柴安所言,近来各个学宫动作频频,交流比斗的密集度很高,而且他乘坐飞舟在各州之间游览的时候,也隐隐能感觉到,正有大量物资往北方运送。 柴安说得新一轮战争是可能的。 只是他此刻想到的东西更多。 战争需要更多人,也一定需要许多修士的参与,尤其是涉及小规模的交战,修士更是不可或缺。 青阳上洲实力较强的玄修无疑都在道派之中,但是在不查清楚这些修士是否有问题之前,即便他们自己愿意去战场,军府和洲府怕也不敢让他们去。 而后方不稳的话,洲府和军府怕也是不敢随意调遣大军北上。 如果这么一看,检正司这个时候放下身段来找他也就说得通了,他们是想要在战事开启之前尽量解决掉这个问题。 而他提出的要求,要是换个时候,检正司恐怕就直接丢在一边,根本不会去理会了,而现在却是难说的很。 下来就看,事情能不能如他所愿了。 光洲元武郡,青阳上洲洲治之所在。 这一州与他州不同,直接落在大青榕一根抬升出来根节之上,高高在上,沐天之阳,悬空俯瞰诸州。 此时在州中某处大殿之内,有三人带着肃穆表情,正沿着一条笔直的石道往前走着。 行在最前方的是青阳上洲的监御使蒙严,他大约五十余岁,颌下留着长髯,看去面容刚毅,目中隐含有一股直视人心的犀利光芒。 他身后跟着的,则是检正司主事薛治还有司查郑纠二人。 三人很快来到了一座宏伟殿阁之前,蒙严整了整衣衫,先一步走入了进去,薛治和郑纠随后跟来。 阁内只有一潭池水,看着深湛幽静,有一条通道往池水之间延伸,在那里中间有一个圆台。 蒙严脚步不停,朝着那里走去,并在圆台之上立定,随着薛治和郑纠也是分别来到这里,听得泊泊水声,那池水忽忽高涨了起来。 郑纠看着那池水从脚底下漫起,然而没过小腿、腰腹、胸膛,最后又漫过头顶,将他整个人淹没了进去,可奇异的是,他身上没有感觉到任何被水侵染的感觉。 他感觉自己仿佛于一瞬间进入了另一个天地之中,四周围幽幽濛濛,似若虚无,而在正面,则立着一块通天立地的玉璧,它表面平整,光润无比。 站在这面不知多少广大的玉璧下,他感觉自身就像一粒渺小卑微的尘埃。 蒙严这时开口道:“此是玄廷设在此处的‘玄望’,凭借此物,我等便可将奏书送呈玄廷。” 他对着玉璧一揖,而后从袖中取出一只准备好的玉匣,而后起双手将此物往上一抬,道:“青阳上洲监御使蒙严,有奏书上禀。” 片刻之后,玉璧之中放出一道光亮,待光芒消失后,他手中玉匣便已消失无踪。 他抬起头来,整了整袖子,回转身道:“今天我带你们来这里,是因为如果有一天我不在,或是出了什么变故,就由你们代为与玄廷联络。” 薛治皱眉道:“使君,你身为监御使,有监察一洲之权,谁敢对你动手?” 蒙严摇头道:“我们下来要对道派动手,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要做好最坏打算。” 薛治面色肃然道:“果真要对道派动手了么?” 蒙严抚须道:“不得不动,浊潮渐弱,青阳上洲绝不可能再孤守一地,一定要打出去,而北方的神怪异神也一样在那里蠢蠢欲动,这个时候,道派的事必须要设法解决。” 薛治皱眉道:“道派之事,最重要的就是竺玄首,他若阻拦,我们什么事都做不了。” 蒙严道:“这件事我可与你们透一个口风,我已与竺玄首沟通过了,他说届时会给我一个交代的。” 郑纠心头一震,他不解道:“使君既然已与竺玄首说定,那为什么还要向玄廷送出那拓玉和奏书呢?” 蒙严淡声道:“只是以备万一罢了,若是此事不成,总要让玄廷看一下,我们各种办法都是想过了。” 薛治对郑纠道:“此是使君保身之道,你须学着些。” 蒙严叹道:“我负责监察一洲,权责甚大,背后不知多少人盯着,有些事明明知道于大局无用,可也是不得不为。”他顿了一下,道:“走吧。” 郑纠一怔,道:“使君,不等结果了么?” 蒙严摇头道:“我自上任以来,每月都会来次呈书,可是玄廷却极少有所回应,这一次我猜也不会例外,我等不必在此空耗了。” 可就在三人往走的时候,还没有出去几步,背后那面大玉璧忽然光芒大放,一下将这处照亮,三人惊震回头,而后便见一道恢宏光芒自里射出,直接冲破这片界域,并往远空奔去! …… …… 第三十四章 玄廷传诏 青阳玄府,鹤殿。 这是玄府主殿的最高处,望去如高耸之鹤首,周围一无遮掩,只有青空一片。 玄首竺易生站在此间,道袍随风飘拂,他遥望着上空,看着那遮盖在天幕之上的大青榕,言道:“你倒是省力了,留我在此独守五十余载,不过……也快了。” 伫立许久,他方才从上走了下来,行至一面光华湛湛的玉镜之前,拿过拂尘只是一扫,等有片刻之后,那玉镜表面便荡漾了起来,过去几个呼吸,镜面之上凭空洞开了一扇门户。 虚虚雾气之中,似有人影晃动,片刻之后,自里走了出来一名秀逸洒脱的年轻道人,他见到竺易生,恭敬一揖,口中道:“弟子拜见老师。” 竺易生看他几眼,微微点头,道:“随我来。” 年轻道人随他到了一间静室内,这里摆有两只蒲团,竺易生先是坐定,示意一下,年轻道人便在他对面的蒲团之上老实跪坐下来。 竺易生道:“近来修行可有不明之处?” 年轻道人道:“姚师待我甚好,有问必答,倒也没什么碍难。” 竺易生道:“你悟性非凡,功行上的事只是小事,我也不来操心,只我辈真修,除却资质禀赋,道心最是重要,你要守住了。” 年轻道人在座上一揖,肃容道:“弟子谨记。” 竺易生道:“我已是为你安排好了一切,下个月你与检正司的人一道,携带我的手令,让诸道派配合你的查验,这其中分寸拿捏你自己掌握。只要你完成了这件事,便能赢得足够声望,那样我才好在临走之前,把‘青阳轮’和整个青阳玄府交托给你。” 年轻道人怔了一下,虽然这些年一直在灵妙玄境之中修行,可对外界的事也不是一无所知,一听此言,立刻反应了过来,不由看向竺易生,试探问道:“老师此前不让检正司去查验那些道派,莫非就给为了弟子铺路?” 竺易生淡声道:“不错,他们就是我留给你上位用的。” 年轻道人沉默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道:“师父,那些玄修也一样是我们的同道,师父为何要这般做?” 竺易生向他看来,目中似有冷电闪过,道:“你是对我的安排不满?” 年轻道人不由一低头,惶恐道:“弟子不敢,只是弟子心中有疑。” 竺易生道:“我之所以如此做,那是因为彼辈不可信任,个中原因,以后你自会知晓,你只要照着我说的话去做便可。” 年轻道人只能道了声是。 竺易生还待说什么,只是他忽然有所感应,目光透过殿宇往上空看去,少顷,便见一道流光自东而来,越过玄府,往西北而去,他目光一凝,站了起来,“玄廷传诏?” 观州某处残破了半边的道观之内,惠元武与齐羽两人脸上都是一片欣喜。 惠元武看着手中书信,笑道:“老齐,真没想到,我们就是试着写了一封书信,万明道友居然就真的就回书了。” 齐羽感慨道:“是啊,我也不曾想到。” 他们所说的这位万明道人并不是简单人物,在诸道派中也是声名赫赫,早年玄法兴盛之时崛起那一批人中,就有此人一席之地,只是其人并没有如许多同时期的人物一般选择建立道派,而是选择了闭关潜修,直到最近再有重新出现,并且公开表明不满如今道派林立的格局。 他们二人听闻之后,便试着去书,并阐明自身理念,没想到没过几天就得到了回应,并且这位言明,他愿意将自己所学分享给那些与他志同道合之人的。 齐羽道:“如果有这位帮忙,那我们也不必再去劳烦张道友了。” 惠元武一想,不确定道:“是吧。” 齐羽摇头道:“张道友若是愿意加入我们,想来下不难到万明道友的指点传授吧?可惜他还太过惜身,却错过了这个机会。” 惠元武想说什么,却又感觉无从说起,这个时候,他忽见天中一道光芒划天而过,不由吃惊一指,道:“老齐,那是什么?” 那道光芒能光明正大的在青阳上洲的上方飞空而过,那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物事。 齐羽有些迟疑道:“那似乎是……”他心中有一个猜测,但又感觉有些荒谬。 惠元武琢磨道:“看那个方向,似是往西北方向,平州、营州还是高州?话说,张道友此刻便是在高州吧?” 齐羽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有些心烦意乱,道:“许是洲中有了什么变故,先不管这些,我们明日就出发,早日见到万明道友为上。” 当州守关郡,梁中道派驻地。 派主胥鉴正召聚派中两位与同辈玄修一同议事。 这两人一姓向,一人姓李,当初在建立梁中派时,两人也是出了大力的,梁中派能在青阳上洲中有一席之地,他们二人也是功不可没。 胥鉴拿起一封书信,在手中晃了晃,道:“检正司昨日又发来了一封问书,加上前面所发来的,这已是近来发过来的第四封问书了。” 他把书信往案上一扔,“看来我们必须要给一个回复了,不然检正司这次恐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向玄修是个脾气比较烈的,他恼道:“有问题的人又不是只有我们梁中道派只,洪山、弥光哪一个都不干净,可偏偏他们就盯着我们不放,这是看我们好欺负吧?” 胥鉴倒是冷静,道:“谁叫我们派小力弱呢,若是我们也有洪山、弥光两位派主那样的修为,检正司又哪里会欺到头上来?” 李玄修道:“派主不知是何想法?” 胥鉴看着两人,道:“两位以为我等可以退让么?” 向玄修一急,喊道:“万万不可!派主,我们一旦开了这个口子,那日后怕不得受制于检正司?我不答应!我绝不答应!” 李玄修也道:“派主,检正司说是查验魇魔,可既要采血,又要用观想图察看我辈心神,这是实在是太过了,能否再与他们商量一下?” 修士精血涉及到自身安危,采血他们是万万不愿的,而以观想图察看他们心神,那等于是把自己内心的东西全都暴露出去,又有哪个修士肯这么做? 向玄修道:“不如我们去请洪山、弥光出面斡旋,要是我们被查,下一个就是他们,在这件事上,他们应该不会坐视不理的。” 胥鉴摇头道:“要是以往或许有用,可这一次检正司措辞强硬,目前看来,他们不达目的不会放手,”他沉吟一下,“看来我们必须要有所取舍了。 “舍?” 向、李二人心里一惊。 胥鉴自袖子里拿出一份书信,道:“这是明善送来的,两位道友不妨一观。” “明善?” 向、李二人对视一眼,将书信拿起来,两人看下来后,神色都是变化不定。 向玄修恼道:“这么说来,玄首是要我们顺从他的弟子了?听凭他弟子查验了?” 胥鉴道:“检正司那边我们不从,玄首那里我们若再违抗,那洲中将再无我等容身之处,不过往好处想,玄首这位弟子未来极可能是下一位玄首,我们若是能靠上他,这个结果却也不算太坏。且由得他查验,总好过让检正司的人来查,他是真修,也不会贪图我们什么。” 向、李二人这时也想不出什么太好办法,李玄修道:“既是如此……” 他话至一半,天中却有破空之声传来,三人立刻运起心力往上观去,可看到那一道耀目无比的金色光虹时,都是不自觉露出了惊容,在六十年前,那时洲中大战纷起,他们也是见过一次类似的景象的。 李玄修指着言道:“派主,这,这恐怕是……” 胥鉴点了点头,沉声道:“当是玄廷传诏无疑了。” 李玄修再看了看,不解道:“奇怪,那个方向似乎并非是往玄府去的,而像是往西北方向的……” 胥鉴一辨,发现果然如此,他思索许久,看向两人道:“玄廷传诏不去玄府,而去他处,这里面定有文章,方才议计之事,便先缓上一缓吧。” 开阳学宫之内,曹梁看着手中那一团飘忽不定的灰黑雾沙,光是以目观视,便觉有一股刺疼之感。 卫学令道:“给我此物的真修曾言,此是恶金煞沙,可克制剑器,具体如何用,他说到了修士手中自会知晓。” 曹梁道:“剑器是通透澄澈之物,容不得任何外物沾染,而这东西乃是煞气所炼,却是可以污秽剑器,进而感染玄修心光,虽然在斗战之后可以设法化解,可斗战之中却能起到大用。” 卫学令道:“有用就好啊。” 曹梁此刻将心光照去,就把这一团恶金煞沙粗粗祭炼了。 卫学令这时道:“何时方便动手?” 曹梁思考了一下,道:“我既得此物,拖延无益,便就这几日吧,只是学宫之内施展不开,可约他到宫外一战。” 卫学令应道:“好,我稍候就去安排。” 两人商量完毕,就从金台之中走了出来,正要返回各自居处,却忽觉天地骤然一亮,漆黑夜幕竟是忽然化作了白昼,两人大惊抬头,便见一团耀目无比的金色光团正高悬于头顶上方,其光烈烈,盛如火阳,四方皆照。 片刻之后,那光团之中有一道光柱落下,竟是一下将整个开阳学宫都是笼罩其中,随后一宏大声音随之传了下来,滚滚震动四方,道:“玄廷诏至,青阳玄府玄修,夏士张御接诏!” …… …… 第三十五章 赐授 张御早在那光亮未到之时,就已注意到天中动静,此刻听到上方呼唤已名,就把自身衣袍一正,自金台之中走了出来。 他才一站到那光芒之下,便感觉到一股向上承托之力传来,他也不去对抗,放松身躯,任由自身飘起。 这一刻,整个开阳学宫的人都可以看到,在那广阔天穹下,他道袍飘飘,乘于那一道光柱之中,往上升腾而去。 张御受那光芒指引,不一会儿来至尽头。 他感觉自身似踏入了一轮大日之中,但是周围泛动着的光亮明耀而不刺目,那如焰之火更是温凉而不灼热。 他目视过去,前方站着一个道人身影,对方浑身笼罩在金色光芒之中,面目无法看清。 那道人见他到来,开口言道:“玄修张御,上前听谕。” 张御走上前去,双手一揖,道:“御在此。” 那道人张开手中符诏,以威严宏大的声音念道:“青阳玄府张御,有存土救危,护民佑德,宏道正礼之功,今特授青阳玄府‘玄正’一职,赐元正宝尺一柄,鉴心道袍一领,紫星尘砂一袋,玄章章印一枚,大玄历三百七十五年四月初九。” 念罢之后,他将手中符诏一合,并向前递来。 张御双手一抬,将符诏接到了手中。 他注意到,在那符诏轴柄之下,还挂有一个金紫色的小袋。 那道人宣颁完毕,放缓语声道:“张玄正,玄廷得你拓玉,才知你于东庭都护府之所为,故此番补功加授于你,望勉之。” 张御再是一揖。 那道人又言:“你既为玄正,便有越府禀奏之权,如有要事,可由青阳上洲所立‘玄望’上报玄廷。” 张御站直身躯,正声道:“御既身负此职,当不负玄廷所托。” 那道人看他一眼,微微点头,道:“宣诏毕,张玄正且去吧。” 张御听语声一起,便有一股柔和力量上来,也是顺从此力相送,从金光之中飘落而下。 曹梁看着那从光柱之中下落的身影,还有那上空那一轮光阳,他沉默了一会儿,自袖中把拿煞砂拿了出来,往卫学令那里一送,随后转身就走了。 卫学令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御落至地面之上,身后那光柱由下往上收敛起来,回到了那轮光芒之中,这团光阳停有片刻之后,闪烁了几下,便自消失不见。 整片天地,又骤然黯淡了下来,所有人这才恍然惊觉,此刻原在夜间。 张御拿起符诏看了看,他没想到,这一次玄廷居然没有通过检正司,也没有通过玄府,而是直接将符诏送到了他这里。 要是寻常职位,从礼法之上说,就算玄廷传诏,一般也是不会绕过玄府的,不过要是玄正之职,那便无所谓这些了,因为此职是由玄廷直授的。 不过他隐隐感觉到,似乎玄廷对那位竺玄首有些许不满,不然至少会让玄首过来观谕。 这里可以从那道人后来一句话中可以看出,玄廷也是得了他的拓玉,才知他以往功绩。 实际上,以他之前在东庭都护府所做之事,一旦呈入青阳玄府之中,便该由玄首替他上报玄廷以表功,可青阳玄府看去并没有去履行此事。 而这一次,正如这道人所言,算是玄廷补功加授了。 “玄正”一职,作用就如同与一洲的监御使一般,是由玄廷派遣在一洲或是数洲之内,负责监察一洲玄修的遣使。 通常来说,每一洲的玄正都不会从本洲挑选,不过现在情形特殊,而且他是自海外都护府归来的,只是在青阳玄府造册录名,而在此之前,其实与青阳玄府并无什么牵扯联系,所以也说得过去。 他思索了一下,玄廷没有具体说要求他做什么,可这次的起因,应该就是他向检正司索要大义名分而起,所以下来到底要做什么,他心里自然是清楚的。 他再看了眼那广阔天穹,把衣袖一振,便持着符诏往居处回返。 待回到金台之中,关照李青禾一声,言明下来无论谁人前来拜访都是不见,而后步入静室之内,先将符诏摆在一个玉匣之内,而后将那紫金小袋拿起。 这东西应该就是紫星尘砂袋,他将之打开,目光望里观去之时,却蓦然发现,自己意识似是进入了一个小天地中,有诸物在此中徘徊飘游,玄廷所赐玄正衣冠,法器,乃至印信诸物都在这里面。 他眸光一动,看来这小袋不止是用来盛装紫星尘砂的,还能置放各类物品。 而就在此时,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似与这片小天地有了一种牵连,心中莫名知晓,从此刻起,此处片与自身联系到了一处,若是他意识消亡,那么这片小天地也会因此而崩灭。 他心意一转,就将内中诸物全都取了出来,任这些东西漂游在了自己面前,他目光一扫,先是落到一柄玉尺之上,这应该就是符诏之上所提到的“元正宝尺”了。 他把心光往上一照,顿便知晓了这东西的妙用。 此物放在身上时,可以隔绝各种外神恶物的窥测,而在放出去时,则有震慑敌心,破除幻景之能,显然这是用来相助他用来防备魇魔的。 这东西非常有用,他当即以心光透入其中,将此稍加祭炼,便放入了紫星袋中。 下来他又将一件“鉴玄道袍”拿了过来。 此袍初看只是一件寻常袍服,可是伸手上去一拂,顿有一层云雾漫开,霎时散满了整个静室,而那云雾如冰纨凝玉,细腻玄微,看去无比悦目。 他见此,依旧是把心光放出,祭炼少时,接下来心意一转,霎时云凝雾聚,在他身上收拢为一套玉白色的大袖道袍。 此物一上身,他便立时察觉到了里面的妙用,他似乎能凭此察觉到自身或者周外之人的各种心神变化,这与他之前心湖略有相仿。 他心下微微有所领悟。 魇魔的“意识寄生”终究是从心神之中引动变化,可人心再如何变化也是自然之变,但在沾染了魇魔之后,变动却是更为剧烈,情绪起伏更大,而披上此袍,似更能从细微之处察觉到那等变化,所以才有“鉴心”之名。 不过想凭此物就搜检出所有魇魔来,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要是如此容易,青阳上洲早就解决此事了,魇魔越是与人心相合,便越是难以查验出来,只能说凭此或可察觉到那些被魇魔沾染不久之人。 把这两样东西看过后,他注意力落到了那些飘荡在头顶上方的“紫星辰砂”之上,照旧先是把心光照去,稍作祭炼,随后意念一转,顿时将之全数收拢在了手心手中,望去却是一捧细密紫砂,只是内中星星点点光泽,此刻他把手掌往上轻轻一抛,任凭其洒开,霎时盈盈紫气,罩遍全身。 玄廷所赐三件法器之中,这紫星尘砂是最为厉害的,既可用来攻敌,也可用来护身,不过这东西其实是一种消耗品,承受的外力越多,消耗越大,待得耗尽,也就没了。 不过他也不介意,这东西用来过渡一用,那是最为合适不过了,修道人终究靠的是自己的修为,对外物无需排斥,但太过依赖也不好。 把紫星尘砂也是收了起来后,他这才将自身那枚玄正印信取拿了过来。 玄廷传诏中所赐那一枚玄章章印此刻便在其中,只是他一时之间观摩不得,这应该不是修为不够的原因,而是他尚还未开始履行玄正之责。 他思索片刻,把印信放回紫金小袋之中,并将这小袋佩在了身上。 一般来说,玄修是用不着法器,不过玄廷似是考虑到了他在青阳行事不易,这才送下了这些东西。 当然,这些东西也不是白拿的,玄廷应是希望他能就此理顺青阳局面。 他望了望外间,方才玄廷传诏动静甚大,不止学宫这里,怕是别州也有观见,消息应该很快就会传播出去,他相信用不了多久,检正司应该就会主动找上门来的。 检正司这里其实还好说,可要想顺利履行权责,还有一件事是他无法回避,也是必须去做的。 那就是去往青阳玄府,与那位竺玄首见上一面。 虽他是玄正,拥有监察权责,可要是一洲玄首与他处处为难牵扯,那也是很难做成事的,所以他必须与这位认真谈上一谈。 而且礼法上讲,玄正作为玄廷的“遣使”,便是要动手查验青阳上洲的玄修,也当先与青阳玄府的玄首打一声招呼才是。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需先把这些得赐的法器完全祭炼好再说。 他此刻心里冷静清楚的很,玄廷传诏固然给了自己极大的声望,可同样也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所以他要尽可能获得更多的自保之能,有了这些,才好去谈下来之事。 而当他在这里定坐祭炼之时,玄廷颁诏的消息也是从开阳学宫开始往四面八方传递开来,整个青阳上洲也是随之被搅动了起来。 …… …… 第三十六章 波澜 青阳上洲之中,玄廷传诏只在五六十年前才有过一两回,且这两次是为对抗外敌而颁,可这一次,却是直接颁给一个人,故这一回,这引发的影响可谓极大。 而在这里面,受到震动最大的,则就是那些道派了。 以往检正司来查验,他们还能用玄修不受洲府管束来拒绝,或者干脆抬出玄首的名头来庇佑自己,而且这同样做也是受到玄首默许的。 可若是一洲玄正来查验他们,那完全就是名正言顺了,且因为这是玄廷所授予的权责,连玄首都没有办法说什么。 而当这位玄正与检正司联合在一起之后,他们又当拿什么名义去对抗? 此时他们真切感受到了威胁。 于是一夜之间,诸多道派的上层都是开始彼此往来拜访,试图找寻出一个妥善的应对方法,隐隐然,所有道派似乎有联合到一处的趋势。 而在此中,也不乏有少数极端之人在暗中筹谋着一些东西。 青阳上洲洲治光州之中,监御使蒙严也是很快得知了这个消息,他闻听之后,心下一时感慨万端。 他之前对张御的了解其实并不多,送上呈书拓玉的时候,也并未指望玄廷真能有所回应,就如他自己所言,只是以备万一的。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恰恰是他以为可以忽略的这一位,现在却是成为了那个可以左右局面的关键人物了。 因为无法调阅玄府的文册,所以他只能通过一些旁人转述的消息去了解张御,这里面就有一些是自东庭都护府到来的人转述的消息。 在了解到张御以往所做的事情之后,他感叹道:“没想到海外都护府中还有如此人物,也难怪玄廷愿将此事交托这位。” 检正司自设立之后,以往既负责查验洲中之人,同时也查验那些修士,可实际上这是不正常的,因为玄修本就不属于洲府或者军府管辖,也不可能管辖的了,玄修也是拿这一点作为反抗的理由。 蒙严认为,如果玄廷之前派遣一名玄正到来,或许就能解决此事了,可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玄廷一直不曾做过如此选择。 而从现在开始,这一份职权就要被从检正司剥离开来,重新交到修士手中了。 但他相信,对方仍是需要检正司配合的,他们也不可能抛弃彼此。 他思考许久之后,就命人把薛治和郑纠都是找了过来,关照道:“玄廷既授予这位以玄正之职,那么我等需尽量配合这位行事,好尽快把诸派之事理顺。” 薛治和郑纠皆是应道:“属下尊令。” 青阳上洲北方域外,某处临时搭建泊舟天台上,通体亮银色的云母号飞舟正静静的停靠在这里。 晨光亮起未久,温仪脚步轻快的来到了苏芊的舱房之内,苏芊正在沉睡之中,她修长的双腿搁在前方,整个人躺在软椅之中。 温仪来到她身边,轻声唤道:“校尉。” 苏芊眼帘一开,警惕的醒了过来,她漆黑有神的眸子在看到温仪后,目光才又柔和了下来,揉了一下额角,道:“我睡了多久了?” 温仪道:“不到两个时辰。” 苏芊蹙眉道:“你应该早点叫醒我的。” 温仪只是温柔的笑了笑。 苏芊坐了起来,用以往修炼时学到的呼吸法认真调息了几下之后,精神就再一次抖擞起来,她问道:“什么事情?” 温仪双手递上一份文书,道:“后方传来的报书,校尉看了或许会很高兴。” 苏芊拿了过来,认真翻开起来,过了一会儿,她眼眸一亮,道:“张士君?玄正?”她唇角微弯,道:“看来当初我们请对了人。” 温仪微笑道:“听说张玄正在学宫能很受学子的欢迎,我们光烨营今年想来可以挑选到更多更优秀的学子了。” 苏芊道:“嗯,希望是这样。” 开阳学宫本就是为光烨营培养人才而设的,而且天机部那几位大师也都是那时候从玉京进驻到青阳上洲的,并为青阳提供了大量的帮助。 可是渐渐的,开阳学宫却是变成向青阳军府提供人才了。 其实都是天夏人,苏芊也不介意这些。 可是这些年来,优秀学子全都是奔着青阳军府而去,只有剩下一些无处可去的学子才会到光烨营来。 为了不使整个营的战力下降,她只能靠一些老卒撑着。 眼下大战在即,她也正为此事忧心,没想到后方却送来这么一个好消息。她想了想,道:”张玄正特别喜好古物,你把我们在战场上收缴的那些东西,挑些给张玄正送过去。” 温仪点头道:“好的,校尉,我会送到的。” 而另一边,同样得知了消息的惠元武也是为之振奋不已。 他晃了晃手中书信,兴冲冲的对齐羽言道:“老齐,张道友成了玄正,那他下来一定会着手料理那些道派,那么我也不必去找明道友了,也不必费心思建立什么道派了,不如直接去投奔张道友如何?” 齐羽却是摇头,道:“现在不妥,我们还需再观望一二,我以为,我们原来的打算并不需要改变。” 惠元武不解道:“为什么?” 齐羽看去很是冷静,道:“张道友现在虽是得了玄正之职,可是我们玄修终究还是要看修为说话的。 似那洪山、弥光两派,派主都是观读到第四章书之人,他们若是不从,张道友准备怎么做?要知道,就算检正司原来也都不肯与这两派直接对上,他又靠什么去让这两派就范呢? 还有就是我们那位竺玄首的态度,他真会容忍张道友么?只要他稍微示意一下,所有道派都会起来对抗,试问张玄正时他又如何打开局面呢? 而若是往深里想,这个事情一旦处理不好,出了什么乱子,这个罪责又该落在谁人身上呢?他的处境其实远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好。” 惠元武皱眉道:“所以老齐你不看好张道友能做成此事?” 齐羽坦承道:“是的,我是这么认为的。” 惠元武看着他道:“可这等时候,不正该我们前去帮助他么?” 齐羽叹道:“老武,我也希望张道友能成功,可我们现在所要做得事与他并不冲突,我们可以先去看看万明道友的意思,如果他也愿意出力帮助张玄正,那么我绝无意见。” 惠元武想了想,同意道:“好,我先跟你去,”他露出无比认真之色,道:“假如万明道友不同意,那我回头就去找张玄正!” 在西方纷纷扰扰之下,张御没有去理会外面变化,依旧是在学宫之中闭关,直至半月之后,他将玄廷赐下的三件法器都是祭炼完毕,这才自静室之中走了出来。 方到外间,眼前金光一闪,却是妙丹君跃到了近前,并在他脚下转来转去。 可他目光一落,发现这仍是原来那一股灵性力量的具现,只是看去变得更为凝实,更为真实了一些,乍一看去,已与原来的身躯没什么区别了,不过真正的妙丹君,此刻还在竹篮里长睡,但看来就快要醒来了。 他走至大厅之内,把李青禾找来,询问了下外面情形。 李青禾回道:“先生,近来有不少人寻你,都被我以先生闭关的名义挡回去了,学宫那里我也让青曙替先生告了假。” 张御点了点头,道:“我有事需往玄府去一回,有什么事你先替我记下,待我回来之后再言。” 李青禾认真道:“青禾明白。” 张御吩咐过后,就行至金台后方,由泊台登上小型飞舟,片刻之后,飞舟就飞离了开阳学宫,往巨州方向而行。 约莫三个时辰之后,飞舟就快要进入巨州了,本来他正闭目调息,心中忽生感应,双目一睁,就在刹那间之间,一道剑光已是从同时旋开的舱门之中飞了出去。 过有片刻之后,飞剑便又转了回来。 他将飞舟停在半空之中,自己则出了舱门,顺着之前感应,落到了地表之上。 目光望去,见地下躺着一具无头残尸,其人衣饰十分寻常,从上到下看不出具体来历,只是手心之中却是抓着一个闪着乌光的东西。 他伸手一拿,将之摄了过来,这东西大小如一枚鸽卵,形如细梭,两头微尖,表面毫光闪烁不停,不难看出这是一枚威力不小的玄兵。 要不在其人催发此物之前,就被他的蝉光剑先一步斩灭了意识,恐怕这东西就投在他的飞舟之上了。 他神情没什么变化。因为他很清楚,在自己成为玄正之后,一定有不少人不希望他再继续存在这个世上,似今天这样的事,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此时那具尸体忽然熊熊燃烧了起来,很快就化为了一堆灰烬。 他并没有伸手阻止,因为他不需要清楚对方具体是什么身份,不管背后是谁,总是脱不过那些个道派,这些人他下来会一一前往收拾的。 他一挥袖,将那些余烬埋入土中,而后就纵身回到了飞舟之上,继续往玄府方向行驶而去。 …… …… 玄浑道章 玄浑道章 第三十七章 守正 小半天之后,飞舟到了卫县停下,张御一人遁空而行,没用多久就进入安寿邑,并在湖泊中心的青阳玄府之前飘落下来。 明善道人已是早早等候在了这里,他看着那自天中而来的身影,心中无比感慨。他犹记得不久之前,自己才为这一位录名造册。 可没想到,仅仅才过去了数月,对方就以一洲玄正的身份再次登门了。 他待张御在地面之上落定,便主动上前一礼,道:“明善见过玄正。” 张御还有一礼,道:“明善道友,我今来此,是想与玄首见上一面。” 明善道人道:“玄首已知玄正到来,正在鹤殿相候,请玄正随我来。” 他在前相引,带张御来至中庭大殿之中,明善道人这时脚步立住,伸手朝上一指,道:“玄首便在那鹤殿之上,那处非寻常修士可入,请恕明善无法相陪了。” 张御仰首看去,见这是一个形如长塔的地方,四壁上是一圈圈的环廊,在中间自是留下了一个较大的空洞,并直直通向最上方。 可以看到,那里有一个团亮光。 他一点头,身形凭空飘起,沿着那空洞向上而去,在经过那团亮光之后,发现自己最后到了一个四下无有着落的宽大平台之上。 一名身着道袍的男子正一个人伫立此间,他看不出具体的年纪,眼神沧桑无比,站在那里时,就如嵌入天地间的一个剪影。 张御抬袖起来,覆掌一礼,道:“竺玄首。” 竺玄首点头回礼,他朝四下一示意,道:“你看这里如何?” 张御往外看了一眼,道:“高处不胜寒。” 竺玄首评价道:“倒也贴切。” 他走了过来,在一个蒲团之上坐定,并对前方的蒲团示意了一下,道:“坐吧。” 张御再是抬手一礼,迈步上前,就在他对面蒲团上落座下来。 竺玄首道:“我本以为你是不会来的。” 张御认真言道:“我虽得玄廷赐授青阳上洲玄正,责有查验诸修之权,可玄首才是这一府之主,我行事之前,又怎么能不来拜见呢?” 竺玄首微微点头,道:“那你现在已是见过我了,你下来又要如何做呢?” 张御在座上一拱手,道:“我今日来此,除却拜见玄首,还有一事想向玄首请教。” 竺玄首道:“说来听听。” 张御道:“检正司之法,采血观心,若设身处地去想,我自家也是不愿的,试问那些修士又如何情愿接受?故我向玄首请教,可有一稳妥之法,肃清那些道派之中沾染魇魔的修士?” 竺玄首见他问的一点都不客气,失笑道:“你是玄正,你来问我?” 张御回应道:“君是玄首,自当问君。” 竺易生看了看他,道:“你为何会认为我有此法?” 张御道:“玄首一人镇守青阳上洲五十余载,期间不知阻挡了多少外敌来犯,足见公心,四十二年前,一名玄府修士受魇魔侵染屠戮民众,我相信玄首不会看不到这其中之危害。 可接下来数十载,玄首对魇魔之事却似是不闻不问,这与玄首以往作为大为不同,故我大胆推测,玄首一定是有办法收拾局面的,迟迟未动,那或是在静候某一个时机。” 他之前设法了解过这位的作为,在浊潮到来前,其人就是镇守青阳上洲的高位修士之一了,而在浊潮到来后,更是一人独守此处,五十多年从未有过改变,要说这位对魇魔之害无动于衷,那他也没必要再待在青阳上洲了。 所以要么这位有更深层次的考虑,要么就是在等待什么。 若是真有这等办法,那么肯定是琢磨了许久的,必是比他自己所想更为稳妥长远,也更贴合青阳上洲内部的实际情况,这样的话,他也不必再却不费心思量,直接拿来就用,岂不更好? 竺玄首默然片刻,才道:“你方才所言虽然有些偏差,但也大致说中了一些。你可知晓,在你未得玄廷传诏之前,我正打算让我的弟子携我谕令去往诸派,与检正司一并查验此辈。” 张御心下一转念,已是反应了过来,道:“玄首是想用此养威于弟子?”他顿了一下,又言:“玄首属意自家弟子接替玄首之位?” 竺玄首半点不作遮掩,道:“不错,可是你的出现,却于无形中打乱了这一步。” 张御思索了一下,道:“那为什么不继续做呢?” 竺玄首看向他道:“哦?你意如何?” 张御道:“如果竺玄首认为可以,不妨令贵徒与我一并前往,功绩威望都可以归于贵徒,而我所求者,无非是解决这件事罢了,与玄首所愿并无冲突。” 竺玄首看了看他,神色和缓了一些,道:“玄廷还真是选对了人。” 他思量片刻,“我徒恽尘现正在祭炼一件法器,待他功成之后,我可令他与你同往,该如何做我已与他交代过了,你有什么疑问问他便可。” 张御抬手一礼,道:“多谢竺玄首。” 竺玄首坦言道:“你不必谢我,我也是为了我这弟子能安然继我之位。” 张御这时问了一句,“竺玄首,你为何要让自己的弟子替继此位呢?“ 他做过代玄首,知道玄首表面风光,可从来不是那么好做的,事物繁杂不说,还需兼顾各方,并常年被拘束在一个地方不得离开。 竺玄首的弟子当也是一名真修,真修修行讲究的是一个随心自在,大多数人都对俗务避之不及,而这位却偏偏要让自己的弟子去做玄首,这就有些奇怪了。 竺玄首沉思片刻,道:“你既为玄正,这事也无需瞒你,不久之后,我就要卸位他去了。 而我走之后,洲中暂无合适人可以镇守玄府,好在青阳玄府有一法宝,名为‘青阳轮’,驾驭此宝,再得青榕相助,当能护御一洲,只因为此宝威能太大,我不放心交托外人,只有传给自家弟子了。” 张御道:“玄首从未考虑过府内修士么?” 竺玄首摇头道:“彼辈不可信任。” 张御问道:“竺玄首为何如此说,只是因为他们非是你自家弟子么?” 竺玄首没有多作解释,而是道:“你是玄正,这里缘由无需我来言说,你可自行去观。” 张御眸光微动,若有所思。 竺玄首这时道:“张玄正,以你观来,我这个玄首做得如何? 张御一思,道:“玄首镇守五十余年间,洲内从来没有遭受过一次大敌入侵,而今亿万子民能安享太平,有玄首莫大功劳,至少玄首是称职的。” 竺玄首道:“可是如今玄府之下道派林立,难道不是我的过错么?” 张御毫不讳言道:“只眼前来看,确实是玄首之过,可我辈之道,乃在长远,功过之论,实非我眼前所能言。” 竺玄首沉默片刻,道:“你这句话尚算公允。”他抬头看向天顶之上的大青榕,“只我虽尽自身之力,但我做不到如他一般。” 张御见他久久看着上空不言,知道自己该走了,他自蒲团之上站了起来,抬手一礼,便从此间飘身而下。 明善道人一直站在下方相候,见他下来,迎上来道:“玄正可是见过玄首了?” 张御看向他道:“明善道友,我虽为玄正,可我与玄首之间却从来不是对抗的。” 明善道人听他这么说,似是放松了一些,他想了想,道:“玄正可知道,玄首当初为什么要放开玄柱,任人观望么?” 张御道:“可是因为小印兴盛么?” 明善道人摇头道:“那是后来的事了。” 他顿了下,叹道:“当年为了对抗外敌,洲中之人纷纷披上了神袍玄甲对敌,可是既然只需披上神袍玄甲就能获得飞天遁地,长寿延生之能,那又何必去费心思辛苦修炼呢? 玄首当年如果不这么做,那么就洲中恐怕就再无人拜入玄府了。 玄正或许不解玄首为何要放任那些道派,可在我观来,各家自立道派之后,无不是想方设法扩充自身势力,并广纳弟子门人,却反而因此延续了玄修一脉,并有了眼下之兴盛,玄首此举是无为而为,非不为也,实在不当苛责。” 张御明白他为什么和自己说这些话,因为玄正负有监察之权,纵无办法将玄首如何,但却可将玄首一言一行上报玄廷。 明善这是怕他所呈之言会对竺玄首造成什么不利影响。 竺玄首放开玄柱,任人观摩一事,他也是认可此举的,可若涉及那些道派,他却觉得事情并不像明善道人说得那么简单。 通过方才接触,他感觉玄首好像一直是在冷眼旁观着什么,尤其那一句彼辈不可信任,更是让他放大了这个观点。 他私下推断,这或可能这些玄修与外洲修士的交通有些关联,而到底是怎么回事,则需要他自己下来慢慢查证了。 在与明善道人道别之后,他就腾空而起,离了玄府,往卫县回返,可遁去不过十来呼吸,忽然间,前方就有一道灼灼火芒向他闪来! …… …… 玄浑道章 玄浑道章 第三十八章 知见真灵 张御一见那火芒闪来,便就停下身形,身上心光徐徐升腾,环护周身。 不过那火芒在靠近之后,却是一旋退后,到了远处,一名潇洒清俊的背剑道人自里现出身来,对他一拱手,道“师弟,别来无恙乎?” 张御抬袖还有一礼,道“师兄怎到此来?” 桃定符笑道“师弟,我近来听说了你的事,知你得了玄廷传诏,任那玄正一职,我琢磨着,是不是来帮你几个忙?” 张御倒也不客气,道“我这里倒正好需要师兄帮衬。” 桃定符笑了一声,道“那我当是来对了。” 张御看了一眼看四周,道“师兄,我们不妨觅一处僻静地界再谈。” 桃定符正容道“好。” 安寿邑整座城市融入自然山水之中,便是城邑周围,也是风光秀丽,坐拥湖十余湖泊环绕,皆有水河相连,天中一望,波光荡漾,犹如银链串珠。 两人落在一处湖亭之前,芦苇丛中,顿有一群水鸟惊起,扑棱棱振翅上空。 张御寻了一块平整地面,只一挥袖,前方便出现了案几蒲团,案上更是茶罐茶具一应俱全。 桃定符看了他腰间小袋一眼,略带羡慕道“这紫金袋玄廷所赐吧?这可是好东西,除了当年在老师那里见过一个类似的,我还未在几人身上见过。” 张御请了他坐下,自己也是在对面落坐下来,问道“师兄这几月去了何处?” 桃定符一弹指,茶壶之中霎时冒出泊泊热气,他拿了起来,给自己和张御各倒了一杯热茶,口中则道“我这闲散之人还能去哪里?也只有灵妙玄境可去了。” 张御道“那处如何?” 桃定符拿起茶杯品了一口,点头道“还是东庭的茶喝起来合我心意,看来我要经常拜访师弟了。” 张御道“师兄愿来,我自是无任欢迎。” 桃定符放下茶杯,道“其实我并不喜欢灵妙玄境,那里都是老旧一套,似千万年都不会有什么变化,风光虽然颇好,可却人烟稀少,相比起来,还是如今的青阳上洲更有趣一些,要不是那里方便我学到不少东西,还能随时找到对手,我也没心思留在那里。” 张御来了点兴趣,道“哦?却不知师兄在那里学到了些什么?” 桃定符精神一振,道“师弟可是听说过‘知见真灵’么?” 张御点下头。 所谓“知见真灵”,其实就是“观察者”的另一个说法了,只不过“观察者”是由天机部的师匠打造的,而“知见真灵”就纯是由真修炼造的了。 桃定符道“我在灵妙玄境这么多时日,倒也学会了如何炼造此物。” 张御微微点头,对他能学会炼造这种也不奇怪,他这位师兄当年为了修炼上阳真炁,就常常借用各种天地火力打造器物,进而磨练自身了。 似其人手中那把剑,就是自己用了数年时间炼造的。 其实真修之中擅长驾驭真火之人,往往都是炼器好手。 桃定符兴致勃勃说道“前些时日,更有一人用‘观察者’的炼造方法交换一件克制剑器的法器,后来寻到了我头上,我就给了一样东西将他打发了,他那些方法对我大有启发,我又琢磨出了不少东西来,师弟若是需要,我可为师弟炼造一个。” 张御思索了一下,道“可需用到什么东西么?” 桃定符无所谓道“无需什么,前段时日有不少人托我炼造,我还多了下来不少材料,留着也是无用,还不如便宜了你了师弟你。” 张御道“我听闻祭炼此物,需用到修士精血?” 桃定符道“确实需要用到,不过我辈修士,拿取他人精血乃是大忌,所以到那最后一步时,通常就交由修士自家完成的,这也少了许纠葛。” 张御心下一转念,观察者和知见真灵两者虽然效用相近,但是只有修士才知道修士真正所需,所以惠元武当时才对他说,真修所炼的“观察者”反而更适合他们。 他心中打算,是寻觅到‘先见之印’,不过眼前既然有机会得到“知见真灵”,他也不会拒绝,这东西就算以后不用,设法了解一下也是好的。 于是他道“若是师兄方便,那便替我炼造一个好了。” 桃定符笑了一声,他自座中站了起来,道“我知师弟下来有要事有做,就不来耽搁你了,我打造此物甚快,至多半月时日,便当转回,届时再与师弟品茶论道。” 说完之后,他抬手潇洒一礼,就身化流火,倏尔一纵,往远空遁去了。 张御目送他远去,一挥袖,也是将这里物事都是放回了紫金袋中,忖道“玄首那位弟子不定月内就会到来,我也当回去准备了一下了。” 他心意一转,身化青虹一道,也是转瞬没入长空之中。 青阳上洲西南,域外某处荒野之上,惠元武和齐羽两人自一处地下洞窟之中自走了出来,霎时间,两人身上的“知观察者”都在劝说他们快些离开这里。 不过两人都没有理会。 惠元武看着外面一片残破荒凉的景象,道“没想到万明道友这些年来居然居于此间,他是有大毅力的人。” 齐羽也是感叹道“是啊,我也不曾没想到,万明道友这些年来说是在闭关,实际上却是在域外对抗各种异神神怪,而且他还在这几十年中还在这里开辟出了那么大一片基业,难得啊,难得!” 惠元武转头过来,道“老齐,我方才想问万明道友对张道友的态度,你为什么拦着我说话?” 齐羽道“你啊,就是太急了,我们方来,那些道友也都在,现在当面去问他们到底是愿意跟随玄正还是选择自己立派,这岂不是逼着他们立时表明自己的心迹?这般很不妥,万明道友也难做人。” 惠元武却是哼了一声,道“若是真能试了出来,我看也是不错。” 齐羽摇头道“还是要给万明道友一些脸面的,毕竟他是这里的主人,有些话我们可以私下问他,就算要当面说,也当由他这个主人来言,我们不能擅自代劳。” 惠元武抱怨道“老齐,你总是顾忌这,顾忌那,这样下去我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齐羽想了想,道“再等等吧,这两三天我就会找机会对万明道友言明这件事,此前你先不要四处声张。” 惠元武道“好,那我就再等三天!” 就在说话之间,洞窟里面有人言道“两位怎么躲在这里说话?外面那些景象千篇一律,死气沉沉,有什么好看的?“ 齐羽笑道“时道友,我和我兄弟出来透透气,可是有事么?” 那洞窟里的人嘀咕道“外面只有煞气,哪有什么气好透,稍候万明道友稍候有正事要说,叫我来告知你们一声,到时别漏过了啊。” 齐羽道“这就来,多谢道友了。”待那人离去后,两人对视一眼,齐羽道“老武,我们回去,看看万明道友准备说些什么。” 张御乘飞舟回到学宫之中,便先是写了一封书信寄送去检正司,告知他们自己正在准备之中,过段时日便当出发查验诸派,届时需要检正司一同配合,同时问他们索要关于各派的详细记述。 这东西玄府是没有的,因为自各家道派立成后,便没有在玄府中再留下任何文字载述,而检正司作为唯一还在盯着道派的衙署,应当不缺乏这方面的记录。 下来几日内,他依旧如以往一般,白日在学宫教授学子,夜晚吐纳修持。 尽管他身份变成了玄府玄正,可是待人态度仍是一如以往,不过自他得位玄正后,往日与他熟识的那些人,现在却并无法把他当成寻常教长来看待了。 尤其是那些学宫内的玄修,如今见他都是恭敬有加,也有的人干脆就直接远远避开他,至于那位来了没有多久的曹梁教长,据说就在他接到玄廷传诏的那日,其人就回道派去了。 在他回来的第五天,他正翻看检正司方才寄来的道派记录,李青禾走上来道“先生,有一位自称出身六如道派的玄修找寻先生,说是有要事禀告。” “六如道派?” 张御翻了一下手中文册,很快找到了关于六如道派的记载,看了片刻之后,他吩咐道“请他到客室相候。”他在这里等了一会儿,就从顶台之上走了下来,一直来到客室之中。 一名三十多岁、面相忠厚的玄修正被李青禾自外带进来,此刻见到了他,连忙躬身一礼,道“在下六如道派管甫,拜见张玄正。” 张御还有一礼,道“管道友,请坐。” 管甫称谢之后,在一旁小心坐下。 张御也是在主位坐定,待李青禾上茶之后,他便道“管道友,你说要事寻我,未知是何事?” 管甫下意识看了看四周,低声道“我来是有一事要来禀告玄正,玄正若是要查验那些道派,那却要快些了。” 张御看着他道“这是为何?“ 管甫略带一丝激动道“玄正,我不知其他道派如何,但我知晓,我所在的六如道派,正在准备撤离青阳上洲!他们想跑!” …… …… 。 第三十九章 迅击 张御在详细问过管甫之后,就让李青禾给其安排一个合适的居处,随后让青曦泡了一杯热茶,便坐在那里思索起来。 按照管甫的说法,长久以来,六如道派的上层一直存在着一种担忧,他们认为自己虽然得到了玄首的庇佑,不必去接受检正司的查验,可这么对抗下去,迟早有一天是要出事的。 所以这几十年来,六如道派一直在准备退路,效仿那些域外道派在青阳上洲之外开辟出了一处小型驻地。 这本来是极为隐秘之事,可道派本身也不是什么讲究严密规序的地方,甚至师徒之间的联系更甚于道派本身,时间久了,这个消息自然也就泄露了出来。 据管甫所言,这件事也不是只有六如道派一家在做,许多道派也在暗中做着布置,谋划着退路,他们不约而同把退路选择在了域外,故是到了最后,这也就成了一个不算公开的秘密了。 这一次,管甫是察觉到六如道派隐隐有要撤离的迹象,可他不愿去那些荒凉地界,而且他觉得道派要完,所以决定冒险将这件事来告知张御。 张御心中思考着,要是六如道派真的主动退去域外,表面看起来是减少了不少麻烦,可实际上事情不是如此算的。 青阳上洲之中的每一个道派,每一个玄修,名义上都在玄府的管束之下,若遇外敌,则需随时挺身而上,哪里是说走就能走的? 此举说严重一点,就是在背弃青阳,背弃天夏! 若是放任不管,或者引得诸派群起效仿,那他这个玄正也有监察不利之责。 管甫方才在交代这些时赌咒发誓,说自己说的绝对是真话。 对于这样的人,他倒并不觉得奇怪,人心多变,道派之中也存在着各式各样的人,既然有选择对抗他的,那么自然就有愿意向他靠拢过来的。 不过这里有一个问题。 其人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会不会是六如道派或者干脆是其他道派给他布下的一个陷阱? 这里面十分值得思量。 想从管甫本人身上寻出这个答案基本是没有可能的,因为此事若真是被提前设计过的,那么那些人完全可以让管甫得到一个虚假的消息。 若真是这样,那对方所用的办法也很巧妙,就是在逼着他找上门。 他这时抬起头,对着端茶进来青曦说道:“我出去一回。” 青曦道:“先生什么时候回来?” 张御道:“很快。” 他走出金台之后,看了一眼上空,直接身化青芒,腾升而起,光虹一闪,往东南方向而去。 不管管甫所言是真是假,他准备直接前往六如道派,先将此辈拿下! 这是玄廷赋予他的权利,若是玄正怀疑哪个玄修有问题,或者有可能对洲中造成危害,那么只要玄首不反对,他就可以先抓再审。 而现在玄首正准备派遣弟子与他一同清查各派,就算拿了下来也是转由其弟子查验,自然不会对他有什么意见。 若这是一个陷阱,那么这些人绝对不会想到他会在收到消息的第一刻,就会不作任何考虑的杀过来,他有极大机会打此辈一个措手不及! 现在域内诸派之中对他最具威胁的,无疑就是洪山、弥光这两位观读到第四章书的道派之主。 不过这两位的一举一动分外引人注目,没事也不会离开自己的道派,更不可能在外长久滞留。 更何况,地位越高,所要考虑的东西也便越多,这两位就算有心对对付他,最多做一把幕后推手,这个时候是不会亲自下场的。 就算料错了对方的实力,他也无所畏惧,因为有玄廷赐下的紫金尘砂和鉴心道袍护身,遇到无可抵御的力量,他也足以从容退走。 而除了上述这些,还有一个促使他如此行动的重要原因。唯有他开始履行玄正的职责,藏于印信之中的那枚章印才会为他所观读。 他相信玄庭所赐章印绝不会简单,若能早些修习到,定然有利于自己接下来的行动。 在他全力飞遁之下,大地山川在他身后快速飞退。 六如道派的驻地位于历州西北的射山山脉之中,这个地方与开阳学宫所在的高州也就是相隔了一个竟州。 竟州是一个相对狭长的州郡,其就位于垒山和射山这两道山脉之间。 而以他此刻的遁速,最多只需一刻,就能穿越两州之地,来至那片山域之中,并通过文册所载准确找到地方,这个时候,六如道派恐怕还不知道管甫已经达到开阳学宫的消息。 而此时此刻,位于射山的六如道派驻地之内,派主姜敞正和派内唯一一位同辈何固安谈论关于张御的话题。 姜敞道:“管甫现在应该已是到了开阳学宫了吧?” 何固安道:“不错,算来这个时候应该到了,若是他能顺利见到那一位张玄正,那么我们的谋划就已是成功了一半。” 姜敞道:“看来我们已经可以开始布置了,安排门下弟子撤走了。” 何固安一怔,道:“是不是太早了一些?” 姜敞摇头道:“不早,这位方才得授玄正之职,一定急于做出功绩,说不定他派来查探的人已经在路上了,唯有做出一副我们已在匆忙撤退的景象,这位才有可能赶来。” 何固安想了想,也是同意道:“谨慎一些也是好的,不然他看出什么破绽,或许就不会来了。” 姜敞叹了一声,道:“其实我更希望他不来,谋算一位玄正,那绝非什么小事,就算我们这次成功了,并成功撤走了,玄廷日后又岂会放过我们?怕是玄首得知之后,也会大为恼怒吧?“ “可不做又如何?” 何固安声音极为压抑,他攥紧了拳头,咬牙道:“我们的身体都沾染了魇魔,被抓到了就是死路一条,以往我们还能借玄首的名义对抗检正司,可现在偏偏又多了个玄正,这里已经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了!” 姜敞吸了口气,道:“虽然我们沾染魇魔,可我们从来没有做过有违道义之事。” 何固安却是看得清楚,道:“这是迟早的事,现在我们只是因为一直在闭关,尽量克制心绪变动,所以才沾染不深,可将来我会做什么事,连我自己也不敢说,姜兄你以为那位玄正和检正司会信我们么?” 姜敞坐在那里,神情有些颓败,道:“你说我们现在做这等事,会不会就是被魇魔影响了心境?” 何固安心中一惊,可他仔细一想,这件事到底是出于自己的本心,还是受到了魇魔的影响,他现在的确已经分辨不清楚了。 他劝说道:“自我们沾染魇魔后,就已经没有退路了,况且事情也没那么糟糕,只要我们尽力而为,哪怕不能杀死这位玄正,也算给那边一个交代了,待撤到了那里之后,有了那一位的庇护,就算玄首也奈何不了我们,我们又何必畏首畏尾呢?” 六如道派上下不过百余人,中位修士也就他们两人,他们自然不觉得凭着自己的力量就一定能拿下张御,不过这一次的事情也不只是他们在谋划,此前还得到了不少某些人送来的厉害法器,这也是他们最大的底气了。 其实这件事就算不成功,他们也等于是彻底断掉了自己的后路,这也足以取信那些人,从而顺利投靠过去。 姜敞叹息道:“我只是过不去自己心中这关罢了。” 何固安眼中有一丝红光闪过,但又很快消失,道:“过不去也要过!保有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姜敞坐在那里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道:“道友,你去安排派内弟子的撤退事宜吧。” 何固安站起来道:“好,我这就去。”他想了想,道:“派主也不要太操劳了,便是一切顺利,也至少要明天才能有消息传来。” 姜敞此时眼眸深处微微泛起一丝红芒,他道:“我知道了,道友可以放心,既然决定了,我就不会再走回头路的。” 就在两人说话之际,一道青虹自西北而来,横空越过垒山,再自竟州上方穿过,直接往六如道派位于射山的驻地飞驰而来。 这个时候,那青芒一顿,随后散开,张御自里现出身来,他看了眼前方,可目光之中除了一片荒山,似乎什么都没有,可按照记载,那里就是六如道派的驻地。 他思索了一下,就把蝉鸣剑放了出去,并把心光附着其上察辨了一下,凭着微妙感应,他立时发现前方布置有不少法器。 这些法器起到的基本都是察敌,幻惑等作用,至于具备袭敌、守御之能的,则基本不存在。 这也是正常,若真有种法器修士都是自己用了,哪里又会放在外面?毕竟法器有人驾驭和无人驾驭完全是两回事。 真修以往还有阵法护御一地,不过那东西需要阵盘,且在浊潮影响之下威能也是大不如前,现在已是很少再有人使用了。 放在以往,面对外面布置的这些法器,他只能凭借蝉鸣剑的感应设法避开,不过现在他有更好的办法。 他将玄廷所赐的元正宝尺拿了出来,伸手在上一拂,待得一阵灵光闪过,便就将此物往六如道派的驻地上空一祭! …… …… 第四十章 破山 元正宝尺到了上方之后,尺身之上的灵光愈放愈大,只是一二呼吸之间,就将整个山头都是罩住。 而下一刻,六如道派驻地周围泛起了接二连三的绚丽彩光,紧随而至的,是一连串噼里啪啦的破碎声响,而整个驻地也是像剥去了外皮的果肉一般暴露了出来。 元正宝尺有破幻除秽之能,而六如道派外围布置的法器说白了只是用来了防备警戒的,本身品次并不高,故这一照之下,便就纷纷破散了。 六如道派之中除了有法器布置,还安排一些弟子看护驻地,不过他们在发现那道灵光照下后,却并没有反应过来是敌人打上门来了,还以为自己道派内部发生了什么变故。 这也不怪他们不警惕,因为自六如道派建立以来,就从来就没有遭受过外敌的入侵,他们也不需防备什么人。 就算大派兼并小派,在青阳上洲的规令约束之下,也不是采用打上门来的做法,而是用其他手段进行逼迫。 倒是姜敞和何固安二人反应很快,意识到这是有外敌入侵了。 且他们能够清楚感觉到,在上方那道灵光笼罩之下,自己心里莫名会泛出一股烦躁感,似乎本能的想躲避开来。 可直到此刻,他们也没有把这件事与张御联系到一起,因为在他们看来,现在他应该还在试图与管甫确认事情的真伪。 两人快速交流了一下,就纵空而起,避开了那灵光照耀,来到了天穹之上,随后他们看见一个身着玉白色道袍,神秀焕赫,风采无双的年轻道人立在那里。 姜敞一时为他神气所慑,没有贸然发难,问道:“尊驾何人?为何无端攻袭我六如道派?“ 张御看向两人,淡声言道:“我听人检告,六如道派意图撤出驻地,逃离青阳,敢问两位,可有此事么?” 何固安一听,不由失声道:“你是张御?” 张御看了他一眼,点头道:“看来果然有这么一回事了。” 姜敞和何固安二人都是心中一沉,他们怎么也不曾想到,张御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找过来,这才过去多久? 何固安知道自己方才失言,不过对方既至此间,显然这件事已经不可能躲过去了。 好在他们本来也是准备对付其人的,不过是早一点晚一点罢了,就算事先答应一起帮助他们对付张御的人还没到,此刻也容不得他们退缩了,现在他们二人必须为自己性命奋起一搏了! 张御这时神情微动,通过心湖发现,面前这两人的情绪忽然间出现了极为剧烈的波动,这很不正常。 一个修士,在任何情况之下,都是需要保持镇定冷静的。 更何况这两个人身为派内高层,修为又到了这一步,不至于连这点心境都没有。 这里面绝对是有问题,唯有立时出手将之拿下了。 不过他没心思和两个人进行你来我往的斗战,现在的玄修,自身战斗力是不弱的,手段也是层出不穷,他自信能斗赢这两个人,但是对方若是察觉到无法胜过他时,那么只需分开遁逃,他至多只能保证拿住其中一人。 这并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所以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两人都是镇压下去,这样才可以避免意外发生。 故他把十分干脆的把袍袖一扬,霎时间,一团盈盈紫光铺洒全场,立将半个山头罩住,却是直接紫星尘砂给祭了出来。 这东西属于消耗品,与外力接触一次就少一次,放在寻常人手里,第一个想法,恐怕就是捂在身边,尽量省着一些用。 可是他却不怎么看。 这东西只要一放出来,但凡是修士,就都能看出这此物的厉害,不用去他催促,都是会自己去主动躲避的。 所以他完全可以将这东西单纯当做威慑物来用。 这样一来,不但可以打乱对方的斗战节奏,甚至能压迫得对方不得不把绝大部分精力放在防备此物上,而他就可用轻松以别的手段来降伏敌手了。 而紫星尘砂最后只要未曾真正落到敌人头上,那么就也不存在任何消耗了,这种做法他觉得比把这东西放在紫金袋里藏纳不出更为有意义。 姜敞和何固安二人在第一眼看到那团紫光的时候,他们身上的“观察者”就在疯狂提醒他们,这个东西绝对不是他们能抵抗的,必须尽快远离。 哪怕没有观察者的提醒,他们自己也是察觉到了这东西的不对劲,可是张御出手又快又果断,他们哪料到他上一刻还在说话,下一刻就翻脸了。一个不察之间,四周绝大多数地方已是被这东西困住了,并且那紫光在往里收拢,唯有正前通向张御的那一面并不存在这种东西。 这个时候,任谁都知道此刻该是如何选择,可还没有等他们冲上去,一道剑光已是带着雷霆之势迎面杀来。 张御也于此时不紧不慢道了一声:“敕镇!” 此刻冲在最前面的是何固安,那剑光之快使得他没办法去做任何多余的事情,也不存在任何躲闪的选择,所以他只能听从观察者传递过来的意识建言,全力鼓荡心光,并将自己懂得的所有守御章印通过三百六十余枚小印的排布运转了出来。 因为他们不是一个人,而且配合默契,所以他打算主动扛住这一击,给后面的姜敞创造机会。 姜敞的观察者也是于此刻认为,就算那道剑光攻破了何固安,也无法对他造成太多的威胁,所以建言他立刻拿出自己身边威力最大的法器,并把自身心力完全放在进攻之上。 两人都是不约而同遵从了观察者的建言,连他们自己也认为,这是眼下最正确的选择了。 然而令他们完全没有想到的是,那一道气势汹汹过来的剑光居然在即将达到何固安身上的时候忽然一转,以一个优美的弧度从他那里绕了过去,直接冲向了毫无防备姜敞! 这一剑转的可谓是妙到毫巅,在极短时间内完成了从极刚到极柔的转变,并且避开了属于刚强守御的一面,直击那最为柔弱无备的一点。 位于后方的姜敞猝不及防,直接被一剑贯腹! 纵然这一剑张御有意留手,没有要了他的性命,可他也于第一时间失去了战斗力,从天上坠落下来,本来准备的法器自然也是无从祭出了。 何固安也是感觉到了后面的变化,心中惊怒无比,他正想着趁着这个机会向张御发动攻击,正可是这个时候,耳旁似是听到了什么声音,只觉浑身一震,自身的心光似乎被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禁锢住了,一时无法调用。 他只能眼睁睁那一道剑光在杀透姜敞之后又朝他飞射而来,并于瞬息之间自他胸前一穿而过,顿时意识一散,同样从空而坠,步上了姜敞的后尘。 张御此刻心意一催,身上鉴心道袍飘荡开来,化出两团细腻云雾将两人如茧子一般包裹起来。 这一场战斗前后只是持续了几个呼吸,快到姜敞和何固安二人甚至还来不及将自身观想图和厉害法器发挥出来,就已然结束了。 而这一切,仅只是源于他们做出了一个错误的战斗判断,但也可以说,他们从一开始就坠入了张御为他们布置陷阱之中。 张御看向下方,解决了这两人,也等于是将六如道派的事解决了大半,派中虽然还有百余弟子,可这些低位修士大多数没有遁空之能,对他根本毫无威胁。 只是这些人身上不知是否有沾染魇魔,所以不能放他们走脱。 故是他心意一催,鉴心道派之上又飘出了一团团玉白色的云雾,将一个个试图逃跑的修士都是笼罩入内。 这时远处有一道人影飞空而至,到了近处,才能看到这是一个两丈高下的金属巨人。 他停下来后,听着自己观察者传来的急促声音,惊疑不定的看着场中,对着张御一抱拳,沉声道:“我是检正司队察贺猛,尊驾是?” 张御知道这是负责监察六如道派的检正司,实际每一个道派附近,都有这么一个检正司的驻司存在,用以监察各派,他点首道:“原来是贺队察,我是张御。” 贺猛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忙是一欠身,再度急急抱拳道:“原来是张玄正!”随后他想了想,又道:“主事吩咐过我们,要全力配合玄正!” 张御点了点头,他几天与检正司书信往来确认过了,各地检正司将会全力配合他的动作。于是他关照道:“你来的正好,我收到检告,六如道派意图逃离青阳,我疑他们已是沾染魇魔,故是将他们先行拿下,你找些人手,把这些人先行关押起来,过得一段时日,我自会带合适之人过来查验他们。” 贺猛抱拳道:“属下明白!” 他立刻转了回去,将分司的人全部唤上,吧来到此处将所有人六如道派的玄修捉拿了起来,并关押入了检正司看押修士的金牢之中。 张御待得他们忙完,又交换过了印信文书,这才往开阳学宫折返,一刻之后,他在自己金台之上落下,缓步走了进来。 青曦正在清理客室,看到他走进来,冲他一笑,万福一礼,道:“先生回来了。” 张御点了点头,他处理这件事加上来回往返时间,前后不过用了半个多时辰,这就好像他去学宫别处转了一圈一般,身边之人根本没有察觉到,他方才已是横越两州解决掉了一个意图不轨的道派了。 他回到书房,将那记载各家道派的文册拿了起来,凝注片刻后,将一旁的朱笔拿了起来,一笔就将“六如道派”的名字从上面划了出去。 …… …… 第四十一章 观知 郑纠在收到了历州检正司的传讯后,立刻乘飞舟自光州赶来。 下了泊台之后,他丝毫不作停留,直接赶到分司。 在贺猛带领之下,他把所有擒捉到人的检视了一遍。看着那一个个被云雾包裹着犹如茧子一样的玄修,他道:“六如道派的人全在这里了么?” 贺猛神情之中仍是带着一丝亢奋,道:“回禀司查,事发之时在六如道派中的玄修,从派主姜敞,到长老何固安,再到下面一百一十五名弟子,一个没跑掉,全在这里了!” 顿了下,他又加了句,“这些人真是不少,分司之前准备的金牢差点塞不下。” 郑纠望着那些人久久无言。他没想到这么一个与梁中派相差无几的道派一夕之间就被瓦解了,而且听说只是张御一个人完成的。 并且剿灭这个道派的时间,仅仅是贺猛察觉到动静,然后赶引上山来的这一段路而已。 他道:“他们有说什么么?” 贺猛道:“什么都没说,自被那云雾包裹之后,他们的心境好像被什么东西压抑住了,任何外界的变化都引发不了他们情绪上的变动……”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 郑纠很敏锐,道:“你想说什么?” 贺猛抱拳道:“司查,姜敞和何固安两个人有些不对劲,根据我们以往的经验,我们怀疑这两人很可能已经沾染魇魔了。” “怀疑?”郑纠脸色一沉,道:“为什么不上检验?“ 贺猛有些为难,道:“张玄正临走时有交代,先将这些人看管起来就好,在合适的时候,会有合适的人到来查验的,他说这部分我们无需来多管,并且在交换文书上有了明确的确认,而且……而且不收起那些云雾的话,我们也办法对这些玄修进行采血和心神查验啊。” 郑纠对此有些不满意,毕竟在他看来,任何有魇魔侵占嫌疑的人都需要立刻确认处理的,可他心里也清楚,现在玄修是归张御这个玄正监察管束了,检正司已经没有这方面的权利了。 而且作为一个头脑还算清楚的人,他虽然不愿意承认,却也知道,这样的处理方式其实更容易为修士所接受。 说到底,修士的事只有让修士自己来管。 他心中隐隐感觉到,检正司近四十年来没有办法完成的事情,这一次或许真能解决了。 六如道派被检正司全数擒拿,这件事也未有能够隐瞒多久,很快为各派所知晓,此事也是引发了一个比之前玄廷传诏更为巨大的震动。 六如道派虽然不是最为强大的几个道派之一,可也并非什么无名道派,至少也是算得上是有一些实力的,要不然最初谋划之人也不会将对付张御的这件事交托给他们。 可就是这么一个道派,居然就这么毫无波澜的被拿下了?看上去好像一个人都没逃走。 检正司何时有这么大的魄力和这么强的能力了? 随着深入探查,诸派也是发现,这件事的起因居然是六如道派之中的一位玄修去了张御那里检告,说是整个道派准备撤去域外,故是那一位玄正亲自出手,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六如道派自上到下全数拿下。 在得知真相之后,许多原本和六如道派做着一样谋划的道派立刻放弃原本的打算。 这不仅仅是因为这些道派看到了张御的武力,也是因为这一切让他们了解到了他的决心和对待的此事态度,而且他们也不认为自己跑到域外就能躲避对方的围剿了。 为此,他们也是十分感谢六如道派出头做了一回试金石。 当然,除了少数人,大部分道派并不知道六如道派敢第一个跳出来,是因为上层沾染了魇魔没有退路了,所以不得不为,且其背后还另行找好了倚靠,而并非是真的头脑发昏了。 要不是张御当机立断,越州迅击,这件事的结果还当真说不准。 而这件事引发的一个后果,就是现在几乎所有的道派都不约而同加强了驻地的戒备,并试图从灵妙玄境那里得到更多的用于护持的法器。 关于这件事,张御也很快从检正司送来的报书上得知了。 报书上提及,各派似是都在加强自己的驻地防卫,最明显的情况就是以往被迷雾遮蔽的区域又进一步扩大了,很明显是为了防备他的突袭。 不过他对此并不在意,因为他下一次也不会再采取这样的方法了。 做这等事,还是堂堂正正来的好。 这回要不是因为时机特别合适,而且为了及早能够看到印信之中的章印,他也不会做出如此选择。 且他相信经此之事后,应该会有一些道派做出正确选择的。 不过通过这几回的报书,他也看出了另一些东西。 他之前翻览过玄府的道册记载,两下一对比就可以发现,在过去六十年中,虽然玄修曾经兴盛一时,并且有了长足发展,但是总体来说,因为浊潮到来时的那一批伤亡,单只从青阳上洲的玄修数目来看,直到如今也没有能够恢复到六十年前的气象。 这里最大的原因,就是优秀的年轻人或者学子都是被军府和洲府迅速吸纳过去了,正如明善道人所说那样,既然披上神袍玄甲就可以获得力量,那为什么要去辛苦修道呢? 而且洲府和军府要是把甲士的要求放低的话,那把一个人从形成战斗力再到推上战场的时间,只取决于天机部打造神袍玄甲的速度。 但是修道不是随随便便来个人就能修成的,抛开资质出众的人不谈,大部分人在入道之前,自身也需要一定的知识和见解。 所以他现在必须考虑到一个问题,假设所有道派都被破灭了,那么下来又该如何维系青阳上洲玄修一脉? 毕竟玄修也是有其存在意义的,特别在面对小规模战事还有面对外敌精锐突袭的时候,还是修士的手段更多,能起到更多作用。 对此他隐约有了一个想法,但需要解决道派之后再设法考虑此事了。 他将报书收起,来到了静室之中,在此坐定之后,他便将属于自己的那枚玄正印信拿了出来,而后意识往里探入进去。 这一次,他却是顺利感受到了那枚玄廷所赐的章印。 从章印之上传递过来的意识中,他了解到这一枚章印名为“观知之印”,此印的作用是能够帮助一个修士深入理解某种知识和事物。 玄修虽然可以以付出神元的方式来观读章印,并快速掌握各种道法,可这并不是说就无法以别的方法学习神通道术了。 有一些玄修为了节蓄自身的神元,情愿额外花费更多的时间和力气去学习一些看起来相对简单的东西,神元只会用在那些较难的章印之上。 他思索了一下,玄廷给他这一枚章印,许是想让他多掌握一些手段。 不过…… 他眼眸之中微泛神采。 这枚章印对于他人而言,或许仅仅只能起到这个作用。 可他是与人不同的,除了玄章之外,他还能够观读浑章。 以往他在学习某个技巧的时候,往往需要深入理解和学习之后,才能将之映照到浑章之上,而在有了这枚章印之后,或许在较短的时间之中就能将之学会,并映照入浑章之中,接下来,还可再利用神元进一步加深所学到的东西。 这枚章印对他的帮助,或许比想象中还要大。 只是可这一切前提,仍然是神元。 他不禁陷入思索之中,看来下来有闲暇,要设法往延台学宫一行了。 而与此同时,一驾飞舟正往开阳学宫方向过来。 心回道派的派主陈明楚坐于主舱之内闭目养神,他身着青阳玄府的玄袍,身上气息浑厚自然,一望而知其人是一名修为根基异常深厚的玄修。 一名派中长老忍不住言道:“派主,我们当真要投靠那位玄正么?” 陈明楚双目睁开,眸中立有神光现出,倏忽隐去,他道:“我们本来就是玄府玄修,又何谈投靠一说?” 那长老仍是有些不安,“可是现在诸派都在观望,我等第一个靠上去,万一这位玄正事机不成,我们心回道派岂不是自绝于诸派么?” 陈明楚面上却是一派淡定从容,道:“恰恰相反,我却以为我们现在过去,才是最为正确的选择,我之前听闻消息,张玄正此前特意去拜访过玄首,而后来六如道派这件事,玄首也未曾有任何言语,我想你该是能看明白的。” 那长老先是一怔,随后反应过来,道:“这样看来,莫不是玄首已与张玄正谈妥了什么?今后不会再去插手诸派之事了?” 陈明楚眼神深沉,道:“怕是不止如此,我猜想,这两位或许还达成了一致的意愿。” 那长老脸上露出了惊容,要是事情真是这样,那么诸派现在坚持,显然就是在垂死挣扎了。可他还是有些担忧,道:“可要是这位玄正下来若让我们去诸派对抗,我们心回道派的弟子怕是要损伤不小。” 陈明楚摇头道:“若是局势如我所想那样,下来又哪会再有什么道派?你莫要想太多了,只要我们所做之事并不有违道义,并且是顺应大势的,那么得到的总比失去的要多。” …… …… 第四十二章 域外 两日之后,青阳上洲诸道派得到了一个消息,心回道派举派上下皆愿意接受张御的查验。 不止如此,派主陈明楚还将派中所掌握的所有小印和观想图及秘法都交奉了上去,在诸派眼中,这一次心回道派算是彻底向张御这位玄正倒了过去。 而这等举动,让一些道派生出了更为强烈的危机感。 要知道心回道派可是不同于之前被拿下的六如道派,此派的实力在青阳洲中至少可以排入前十。 张御在担任玄正之后,身边除了检正司之外,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得力人手,就算个人实力出众,诸派也认为自己谨慎一些,还是能够抵挡的,可现在他却是有了一个大派的相助,那情况就大为不同了,至少一些小派已经不具备任何抵抗的能力。 他们更担心的是,有了心回道派投靠了张御的这个例子出现,那保不齐什么时候又会有其他道派进行效仿。 要不是现在洲内最大的洪山、弥光两派还没有任何反应,他们恐怕已是忍不住做出选择了。 而开阳学宫之中,张御此刻却是在向陈明楚了解诸派的情况。 陈明楚身为一派之主,对这方面自是十分了解,而且其人身为一个玄修,看问题的角度与检正司不同,有时候更能直击要点,着实给了他不少启发。 陈明楚说到最后,还向张御建言道:“玄正,现在诸派仍在观望,我以为下来最为关键的,就是‘洪山’、‘弥光’这两派了,不解决这两派,那么永远解决不了诸派之事,而若是这两派重归玄府,那下来之事亦是迎刃而解,其余道派根本无需玄正再去花费大力气一一攻破了。” 张御也是比较认可他的说法,不过现在时机未至,他要等到玄首的那位弟子把查验魇魔的方法带来,而后再想办法与两家道派对话。 陈明楚这时又道:“其实如果玄正不急,想让这些道派就范,也并不一定需要动用武力,在下这里还有另一个办法。” 张御来了兴趣,道:“陈道友不妨一言。” 陈明楚道:“玄正,诸派以往与军府、洲府一直合作的还算不错,洲内为诸派提供向外交流的通路,而诸派则在必要之时派出修士帮助洲府、军府抵御外敌。 不过在三年之前,也不知是何缘故,军府、洲府就不再为我等提供对外沟通的渠道了。 玄正若以玄府的名义,要求洲府和军府对于归附玄府的玄修放开对外交流的通路,那么而今所有道派的根基都将会受到动摇,要是玄正有耐心等待下去,此辈自己就会逐渐瓦解。” 张御一思,陈明楚的主意其实有一定的可行性,但现在时机紧迫,他等不了那么长时间。 而且他之前看过检正司的一份报书,根据上面的说法,他们怀疑有一些大派或许已是另行掌握了与洲外联系的通路,完全不再需要依靠洲内了。 此事要是为真,那么就算放开了通路,也不见能拿这些道派如何。 而且玄府的事,他还是希望由玄府自己来解决,他认为玄府也应该掌握一条属于自己的对外交流的通道,而不是一味倚仗洲府、军府,这样会使得后者产生一种自己才是前者倚靠的错觉。 他思虑过后,道:“先不管这两派,我们眼下需要先解决梁中道派的事。” 梁中道派之前就被检正司怀疑有派内魇魔存在,检正司几次发赤书质问,可直接到现在,仍是迟迟没有动静,而这件事也是报到他这里来了。 陈明楚这时一拱手,道:“玄正,如果玄正放心,这件事不妨交由陈某来办吧。” 张御看了看他,陈明楚的意思他明白,就是用实际动作来表示与其他道派的割裂,同时也大概是想展露下自身的能力。 他示意了一下,让李青禾去拿了一份文书过来,将之摆在陈明楚身边,并道:“陈道友,我允你前往,可既然在青阳洲中,那么除了玄府原先的规矩,我们也不能违反青阳上洲的规令,你若是做出出格之事,我是要拿你是问的,故请你签下这份文书。” 陈明楚毫不犹豫拿起笔来,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姓,随后又取出章印盖在了上面,他对张御一拱手,道:“玄正放心,我必会办妥此事。” 张御送走陈明楚后,回到了静室之内,这里摆放着一份份卷宗还不少玉简,这是陈明楚呈交上来的回心道派的章印秘法和十副观想图。 那些小印他暂时用拓玉记了下来,但并没有去观读,而是准备之后交还归玄府。不过他认为任人观看的做法其实并不妥当,具体如何处置,同样可放在以后再考虑。 倒是那些观想图十分有意思,全都是这数十年来诞生的,也即是从浑章修士那里求来的,而且里面涉及的都是小印的变化,是他之前从来未曾见过的。 他一转念,便转运“观知之印”,试着在此印之用下分别观摩这些观想图和章印秘法。 他很快发现,在此印之下,这些内容顿以一种更为透彻明朗的方式呈现于眼前,原来以为以为已是看明白的东西,此刻却又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和感悟。 这一看他便沉浸了进去,不知不觉间,就过去了一个下午。 待他醒转过来时,发现心力用去极多,比与人斗战数场消耗更甚。 显然转运这个章印的代价也是不小,要是换一个人来,可是看不了太久。 他想了想,入浑章之中默察到了一会儿,却是发现,仅是观看了这些印章和秘法,自己原本问求观想图所需的神元就减少了许多。 这说明他之前的判断是正确的,只要了解到更多观想图和章印秘法,并且看明白了,那么就能减少关于这方面的神元消耗。 他若有所思,要是按照这个程度来看,假若他有机会把这些道派的章印都是观览一遍,那说不定凭借现在所积蓄的神元就足够求取观想图了。 青阳上洲域外西南之地,某处地下洞窟之内。 惠元武正端坐在一个石室之内。 许久之后,齐羽推门走了进来,惠元武立刻站了起来,道:“老齐,如何了?万明道友怎么说?” 齐羽看着他道:“万明也是认同张玄正,也认为现在在洲内清理那些道派是正确之举。” 惠元武露出喜色,道:“果真?”他往手心里一砸拳,“太好了!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往张玄正那里?” 齐羽摇头道:“现在恐怕还不成。” 惠元武一怔,随即冷笑一声,就往走外去。 齐羽道:“你去哪里?” 惠元武哼了一声,道:“老齐,我早跟你说了,要是在万明道友这里无法达成我之所愿,那我自去寻张玄正。” 齐羽唉了一声,道:“你急什么,你坐下,你听我把话说完,有一些事我也是方才知道,我说完了,你要是还决定去张玄正,我也不拦你。” 惠元武站住脚想了想,还是决定给老朋友面子,闷闷坐了下来,道:“你说吧。” 齐羽看了看他,才道:“你也知晓万明道友这些年都在域外修持,故他以为,对付那些道派,在外而不在内。” 惠元武道:“什么意思?” 齐羽道:“万明道友以为,诸派之中,最为了得的就是驻守在域外的这些道派了,他们的实力胜过洲中各派,实际上,军府与洲府现在既管不到他们,也不想逼迫他们太甚,而他们驻守在外,远离洲土,他们的人口和弟子又从哪里来?” 惠元武一惊,道:“老齐你是说……” 齐羽点头道:“对了,都是洲内某些道派提供的,这些道派需要一条退路,而洲外道派则需要更多人才来传续,现在洲内道派出事,这些洲外道派恐怕也会担忧洲内处理好内部后,又回转头过来对付自己,那或许还会做出什么对洲内或者对张玄正不利的事来。 万明道友的意思,是在外设法先拖住这些道派,好给张玄正争取时日,然而再一起合力想办法彻底解决他们。” 惠元武皱眉道:“那么他的办法是什么呢?” 齐羽身体往后微微一靠,道:“事关重大,老武若是愿意留下来,那么我才好对老武你明言。” 惠元武看向他道:“这么说你已决定留下来了?” 齐羽点了点头,道:“是的。” 惠元武站了起来,看向齐羽,沉声道:“我还要走。” 原本是他对万明有一定的好感,可是几次接触下来,他却多出了诸多怀疑,最简单的,你既然认同张御是玄正,就算要在外面配合,你派一个人过去说明情况不好么?为何至今为止什么联络都没有? 嘴上说得好听,可两边实际是完全不相干的。 什么拖住外面道派,这些域外道派从撤出去开始,洲府、军府就不把他们当做青阳上洲的人了。 所以他压根不信这里的鬼话。他认为万明一定是另有目的。 齐羽深深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好吧,老武,人各有志,我不拦你。” 惠元武对他一拱手,就大步向外走去。 齐羽这时回过头,冲着他的背影说了一句,“老武,回去的道不好走,一路小心。” 惠元武道:“我知道。”他挥了挥手,道:“走了。” 在惠元武离开之后,一个道人自外走了过来,道:“惠道友还是走了啊。” 齐羽叹道:“是啊,我劝不住他,我一直把他当好友,可他终究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那道人道:“别想那么多了,为了我们的大计,有些东西是必须割舍的。” 齐羽看了看他,道:“我明白。”说完之后,他也是向外走了出去,而面上神情,已是变得一片漠然。 …… …… 第四十三章 澄心 青阳玄府之内,恽尘徐徐将面前飘悬着的一面铜镜拿了过来,他将法力往里一过,见已圆融如意,丝毫无碍,才松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衫,自闭关之处起身走了出来。 方才推开室门,就见明善道人已是等在那里,冲他打一个稽首,道:“少郎可是功成了?” 恽尘忙是还礼道:“正是。” 明善道人言道:“玄首吩咐过,若是少郎出关,那便去见他。” 恽尘再是一礼,他来至中间,踩云而上,不多时来至鹤殿之上,见了竺玄首正坐于那处,便躬身一揖,道:“老师。” 竺玄首看他几眼,道:“宝镜既是已是祭炼功成,那么你今日就可往玄正处去,那边已是等你许久,不可再耽搁了。” 恽尘躬身一揖,道:“弟子领命。” 竺玄首道:“去吧。” 恽尘退下去后,稍作收拾了一下,与明善道人道别之后,就自玄府之中走了出来,他看了天空,乘云而起,就往高州方向飞遁。 尽管他之前许多时候在灵妙玄境修行,有些时候也是会出来走动的,对洲中路径还算有些知道一些,沿着山川地陆的分布他不难找到正确方向。 可就在他才是离开高州之后,忽然眉头一皱,停了下来,转头道:“尊驾何人?为何总是在那里跟随我?” 过了片刻,大气之中扭动了一下,一个相貌寻常的道人自里走了出来,对他稽首一礼,道:“恽道友有礼了。” 恽尘看了他几眼,见自己并不认识,警惕道:“尊驾何人?” 那个道人言道:“恽道友莫要生疑,这回是竺玄首怕道友路上有碍,故是命我随后相护。” 恽尘哦了一声,点了点头,道:“你可回去告诉我老师,就说我不需要他人跟随。” 那道人脸上露出苦笑之色,道:“少郎莫要为难我,玄首关照之事,我又岂能违背?要么如此,我离远一些,少郎全当未曾看见我如何?” 恽尘摇头道:“我也很为难啊,我这一回能装作不识破你,可你若老是跟在我身后,我又岂能自在?” 那名道人一听,原本和善无奈的神情立刻消退了下去,他皱眉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自认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恽尘把衣袖一摆,神情严肃道:“我们一脉,讲究‘一出师门,不问生死’,老师又岂会让你来保护我?” 那道人恍然道:“原来如此,”随即他疑问道:“可是万一你这一脉的传人被人在外杀了,莫非师门当真就不闻不问么?你们这一脉又如何是传承到如今的?” 恽尘道:“对啊,所以方才之言,实际是我现编的,你觉得像那么一回事么?” 那道人面无表情道:“我无心与你作口舌之戏,你不愿意说没关系,既然你发现我了,那我不过是提前一点动手,没有什么关系。”说话之间,他整个人身上绽放出一团淡白色的光芒。 恽尘没有选择在这里与他交战,而是身化流光,往天穹上方一冲,霎时进入那一层层厚厚的浓云之中,那道人也是毫不迟疑跟了上来。 高空之上不断传出一阵阵闷雷般的震响,还有一团团的光芒时不时照亮天穹,很快就见到云穹之中有一道残尸坠落下来,落在了地表之上,并砸出了一个深深的大坑。 恽尘紧随其后飘了下来,围着那尸首转了几圈,最后摇了摇头,伸手一拿,随意用泥土将之掩埋了,而后踩云而起,继续往高州方向而去。 张御此刻正在静室之中陈明楚送回来的报书,后者只不过用了两天的时间,就把梁中道派的事情完满解决了。 两者实际上并没有动武,陈明楚只是带着派中长老来到梁中道派门前,随后一个人入了此派之中,半个夏时之后,梁中道派上下便放弃了抵抗。 因为没有直接对抗,所以也梁中派的人也就没有像六如道派一样投入金牢之中,陈明楚只是让他们交出派内所有道印秘法和观想图,而后让将他们各自分隔安置,就在原地看管起来。 他放下报书,拿起案上的清茶饮了一口,这时忽然心有所感,往门口看去,就见妙丹君正躲在门背后看着他。 他想了想,站起来走了过去,可来到了门边,这只小豹猫却不在那里了,只是看到尾巴在梯道一闪而逝,他脚下不停,缓步沿着梯道往上方走去,一直来到了顶层之上。 方才踏入此间,他便见到妙丹君在这里来回跳跃窜动着,而随着它的动作,身后就会随着运动轨迹留下一长串的虚影,每一个虚影都是一个做出不同动作的妙丹君,有的在跳跃,有的在扑捉,有的在攀爬,有的在打滚。 这等等动作,似乎都是它平日活动的剪影,然而现在却是一齐生动的浮现在了那里,久久不散,客室之中就像是一下出现了数十只小豹猫。 张御目光下落,妙丹君的真身此刻正蹲坐在他手旁的花台上,尾巴轻轻甩动着,正盯着那些剪影直看,见他望过来,也是仰起小脑袋,冲他喵的叫了一声。 看来又一次从沉睡中醒来后,小豹猫的灵性力量得到了长足进步,这也是灵性运用的一种方式,是可以在捕食对敌时迷惑对手的。 不过他看得很明白,妙丹君可不是为了什么捕食,而仅仅是利用灵性给自身作画,并且想让他一起观看,于是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道:“不错,你要是喜欢就一直留着好了。” 脚步从后传来,李青禾走了过来,对他一揖,道:“先生,玄府来人了。” 张御眸光微动,道:“请他到客室,我马上就过来。”他再揉了几下妙丹君,就从顶台下来,行至客室内,过去片刻,就见一名年轻道人自外走了进来,看了他一眼,便上来揖礼道:“在下恽尘,见过玄正。” 张御回有一礼,道:“恽道友坐下说话吧。” 恽尘谢过一声,在客位之上坐定,他道:“让玄正久候了,我之前在祭炼查验魇魔的法器,直到今晨方才功成,在禀明老师后,便就立时赶过来了。” 张御点首道:“道友辛苦了。” 恽尘道:“玄正言重。”他一翻手,自袖中拿了一面铜镜,道:“这是‘澄心镜’,也是当时老师察觉到了魇魔威胁,所以托灵妙玄境的一位好友打造的,由于材料难取,此镜用了四十年才完成。” 张御道:“未知此镜是如何查验的?” 恽尘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想了想,道:“玄正对于以往检正司查验之法如何看?” 张御摇头道:“此法我是不赞同的。” 恽尘道:“可此法似乎也能解决魇魔一事啊?” 张御坦言道:“检正司之法采血窥心,我身为玄修,也曾自问,若是有朝一日他人强要窥我心神,我当如何?我自问也是不愿意的,而我自己都是不愿,又怎么可以将这等意愿加强于他人头上呢?” 恽尘不觉点头,他看了看张御,又问:“可若是没有在下带来的这面宝镜呢?玄正又会如何选择?” 张御淡声道:“这等自我拷问之事,我通常不作假设,但我可说一句,既然竺玄首等得起四十年,那我一样是等得起的。” 这种自我拷问,其实是真修在入道之初都会玩的一个小游戏,他当年跟随那位老师修持的时候,有两位师姐就很是热衷于此。 这通常就是设立一个既定框架,而后让人自己代入进去做选择。 譬如其中最简单的,无非就是“两人坠崖,一为母,一为子,汝救何人”此类。 不过他尽管年纪最小,却从来不参与这些游戏。因为在他看来,修士本身就是为了要打破拘束,化无可能为可能,要是本身被框住了,那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你修行不够高,道行不够深。 恽尘看了他几眼,不觉点了点头。他拿起宝镜,道:“我这澄心镜在一地之地,可照出诸人心神变动,但并非窥望心神,只是于众中窥异。 只要等上一段时候,那心神变化与诸人不同之人,则极有可能便是被那魇魔沾染了,如此反复筛选之后,则就可把嫌疑之人拎出再作观视,那就是十拿九稳了。 除此外,此镜还有削压魇魔之功,这便需要试上一试才知效用了。” 张御一思,果断道:“那事不宜迟,历州金牢之内暂还关押有百多名玄修,那里疑似就有魇魔侵染之人,还请恽道友与我一同走一回。” 恽尘神色一肃,道:“自当如此。” 张御为了及时确认这宝镜的效用,也没有在此耽搁,当即与恽尘一同出了金台,遁空而起,往历州而来,不过这一次并不是赶路,所以并没有全力飞驰,差不多三刻之后,就在历州的检正司分司门前落下。 贺猛听闻他再次到来,并这回还带了一个人来,猜测是上次所言那查验之人到了,连忙出迎,攀谈两句之后,知道确如自己所猜测那样,便将两人带到了金牢之内。 他道:“玄正,还有这位恽道长,根据我们检正司的判断,六如道派的派主姜敞和长老何固安都有可能已是沾染了魇魔了。” 张御看了恽尘一眼,后者点头道:“那就先去查验这二人。” …… …… 第四十四章 补缺 张御和恽尘两人很快在贺猛带领下来至关押姜敞和何固安的所在。 这两人此刻俱被一团云雾包裹,由于此物压抑住了他的情绪变动,故而此刻都是一脸淡泊,心如止水,好似世上已经没什么东西能引起他们的兴趣了。 贺猛道:“按照玄正的吩咐,自那日之后,我们就再未动过这两个人,只是被那云雾包裹,他们至今未曾进过任何水食。” 张御对此有数,这云雾他有意留下的,就是为了隔绝这两人与他人的接触,而身为中位修士,只要维持不动,这两人别说十天不进水食,一年半载不饮不食也无妨碍。 他此时一挥袖,那两团云雾缓缓散开,并道:“恽道友,你可祭宝一试了。” 恽尘将澄心宝镜拿了出来,只是轻轻在上一抹,上面顿便浮现出了无数光华,密密麻麻,这便是宝镜所映照进来的诸人心神,但是可以看到,大多数光华都是各有特点,可其中有十来个却与其他光华有着明显的区分,看去它们才是同类。 他托着宝镜,肃声言道:“玄正请看,世上每一个人的心神都是独一无二的,但毕竟都是生而为人,总有相似之处,然而被魇魔沾染的心神便就与人大为不同了,而自家反是更为相似,故这十来人极有可能便是被侵染之人。” 张御看了一眼,祭炼这个宝镜的的人想法很巧妙,不过光有想法不成,还需有将之变化为实物的办法,这才是最难的。 恽尘这时一晃宝镜,顿时发现那十余道光芒自镜上飞出,化作一道道细细光芒窜去不同方向,而其中距离最近的两股,赫然指向了面前的姜敞和何固安两人。 不过他到这个时候也没有下定论,而是道:“这两人确实嫌疑甚大,看来我还要进一步的查探。” 他将澄心镜举起,对着两人一照,这一刻,令人惊悚的一幕出现了,铜镜明明照的是两个玄修,但是镜面之上却是出现了两个浑身惨白、头生肉角的人,它们在一团充斥着无数空隙的气雾里,像爬虫一般蠕动着。 他们的面孔上充满了诡笑和狞恶,头颅左右扭动着,并且不断在啃噬着周围的气雾,那种丑恶怪异的模样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贺猛也是看见了镜子之中的照影,他惊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恽尘看着宝镜道:“这就是魇魔啊,魇魔本是无形无影,寻之不着,观之不见,但据说由人心照见出来的话,那便是这副鬼样子了。” 贺猛指着上面,道:“那这些气雾呢?” 恽尘道:“那是两个人原本的心神思绪,这表明着此时正被魇魔侵蚀,但若是被吞吃干净后,他们就会被魇魔完全占据了,以后他们就是另一个人。” 贺猛看着这副画面,只觉浑身发寒,他问道:“这两人可还有救么?” 恽尘道:“我也不知,待我一试。” 他将法力送渡到镜中,便见一道柔和光芒照到了两人身上,却见过了一会儿,那代表心神思绪的烟雾变得浓密起来,而那些孔隙也是在相对缩小。 张御一眼就看出了究竟,道:“壮心实意?” 恽尘道:“玄正看得准,祭炼法宝的那位前辈以为,若是直接削杀魇魔,那是不成的,因为被侵染之人心神早与魇魔浑成一地,直接这般做,会被沾染之人的心思灵慧都是磨灭,到了最后,人便会变得痴傻起来,那还不如直接将人清理了。 且修士被魇魔侵入过一次后,心神千疮百孔,便是这一次能救回来,以后也可能再度吸引魇魔,故而此镜之用,是帮助修士壮大心神,以自身之力抵抗魇魔。” 张御不觉点头,有一种说法,认为修士沾染魇魔,是因为心性打磨不够,而越是心性强大圆融,则越是可能抵挡魇魔。 这是有可能的,他每日观想那察问魇魔的图案,至今未见侵染,猜测应该就是自身心神稳固的原因。 实际上这些事不该让修士自己来猜测摸索,而是应该由玄府来组织人手,集合众人之力尽快找到对付和防备魇魔的办法,这也玄府的职责所在,但是玄首的做法,却只是另外打造法器。 只是与玄首那一番对话后,他总觉的这里面似是另有深意,而似不单单是为了给弟子铺路。 随着宝镜光芒持续照射,姜敞和何固安两人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了起来。一刻之后,恽尘收了宝镜,他们也都是站了起来,对着外面揖礼道:“多谢几位助我们压制魇魔。” 恽尘道:“魇魔一旦沾染,就会落下种子,以目前手段难以根绝,但却可进行压制,这宝镜之上有一道法诀,我已照入两位心神之中,可助两位自行稳固心神。” 何固安这时看向张御,问了一句:“敢问玄正,我们二人可还能出去么?” 张御看向他们道:“两位乃是修士,寿数长远,虽然魇魔眼下无法解决,可往后未必不能,只要两位不去舍弃自身,未见得不能等来伏魔脱灾那一日。” 两人闻言,低头仔细想了想,却觉得此话有理。 四十年前,魇魔觅之无踪,毫无办法可言,可现在,却能助他们从此中醒觉过来,那么再等四十年前,说不定就有解决之法了,四、五十年,这对他们来说并不算太久。 张御道:“两位以往不注重心神磨砺,这才再受得魇魔之苦,可经此一磨,若是能秉持正心,破而后立,未来一朝解脱,许能得更高之成就。” 两人此刻对视一眼,都是对他一躬身,诚心实意一礼,道:“我等谢过玄正开解指点。” 张御这时看向恽尘,道:“恽道友,这里若是查验已毕,我们再去查验他人。” 恽尘道了声好。 贺猛忙道:“两位请随我来。” 由于宝镜已是指出了可能有异之人,三人顺此方向而去,过程十分顺利,检视了一遍下来,就将所有有异之人找了出来,并设法填补了心神。 为了确保没有漏网之鱼,两人又多待了一天,反复查验无碍之后,这才抽身离开。 随后两人又直奔而去梁中道派而去,这里经过一番查验后,同样发现有十数人沾染了魇魔,所幸派主胥鉴和两名长老并不在其中。 当地检正司立时将这些人关押了起来,至于派中其他人,仍是需再观察一段时日,才会被允许离开此处。 接下来,张御又带着恽尘去了心回道派的驻地,在那里进行了一番查验。 这一次查验下来的结果尚好,心回道派举派上下无一中魇魔之人。 不过这也不算太过令人意外,因为这一派本来修心为主的道派,对于魇魔之类的东西本来就是严防死守,实力虽强,人数却不多,只是之前无法自证,又不愿意接受检正司的检验方式,这才选择了对抗。 不过事情到此并没有结束,检正司金牢之中还有不少以往抓起来的修士,这些人有些并没有来得及作恶,只是被暂时关押起来,这些还有希望救回来之人也需要用澄心镜去一一填补心神。 张御在忙完了这事后,这才回了开阳学宫,随后亲自执笔,往诸派派主各自去了一封书信,言明此回查验不会采取采血窥心之法,望诸派能都是接受查验。 他知道,这里面最重要的就是洪山、弥光两派,只要这两派愿意接受,那么此回之事就相对能得到一个较好的结果了。 至于完全打破道派的格局,他并没有指望能一步做成。 现在军府、洲府只是希望能在战事发动之前有一个稳固的后方,以及能够随时上阵支援的修士,能做到这两点就已经不错了,有的事情还需要慢慢来。 他自觉要彻底解决此事,唯有等到自己观读到第四章书后,或才有可能完成了。 在书信寄出后,他便拿起陈明楚送上来的梁中道派的章印秘法和观想图翻看起来,在以“观知之印”看过后,他又入浑章望了一下,观想图所需神元果然又是缩减了一些。 他也是感叹,若不是有玄正这个身份,只靠自己,要做到这一步还不知道要用去多少时候和精力,若是像许多真修那般,只是一味自求,在抛却了承负的同时,却也失去了许多东西。 正在转念之际,他心湖之中忽然感到了一股熟悉气息,便把文册随手放下,向着金台后方走来,一直行至飞舟泊台之上,便见一个清俊道人站在那里。 他抬手一礼,道:“师兄来了。” 桃定符潇洒回有一礼,道:“师弟,你那‘知见真灵’我已是为你炼造好了,东西我已是给你带来了。”他伸手一托,掌上呈现出来一物。 张御转目看去,见这是一枚有着银色光华外表,形如鹅卵的物事,差不多手掌大小,外壳坚硬,上面还有一道道细小的形如拼合的纹路。 桃定符道:“此物只需你加入自身一滴精血,便可完成最后一步了,这一步我辈称之为‘开化’,功成之后,知见真灵便会与你心神相连,之后也能承受你意识传递,并为你所用,只这一步,我不过问,需你自家去为了。”说着,他便将这东西递了过来。 …… …… 第四十五章 先见之印 张御将那“知见真灵”拿了过来,入手之后,才发现此物虽然仅只手掌大小,但却厚实沉重,随意掂了掂,大约有千斤左右。 掌中传来的触感虽然坚硬光滑,但并不冰冷,反是带着一丝温热,他更有一种奇异感觉,此物内中是似藏有一个未曾点燃的熔炉。 他看向桃定符,道:“这算是死物还是活物?” 桃定符想了想,道:“介于两者之间吧,此物眼下可称之为‘灵舍’,若是‘开化’出来,它自身有了灵智,那才称得上是生灵。” 张御闻得如此,便没有收入紫金袋中,而是依旧拿在掌中,道:“师兄所炼造的,与寻常的知见真灵有什么不同之处么?” 桃定符听他问起这个,精神一振,道:“这我可以和师弟详细言说一下,以往所打造的‘知见真灵’,通常有两种,一种认为要更好的帮助御主,不可让知见真灵拥有任何人性情感即思欲。 这样的真灵的确十分好用,很少会出现什么差错,这也是大多数修士的选择。 但其也是存有某种缺点的,一是失之于呆板无趣,二来所有一切识知经验皆是来自于御主本身,若是御主经历不够,那么这样的知见真灵所能起到的作用便就十分有限了。 至于另一种,便是真灵拥有自身的性情,只有少数修士会用这一种,因为知见真灵在有了太多的情绪后,便就有了自我意识,那就不会再全心全意为御主着想了,若是两者相处的好还算不错,若相处不好,反会处处和御主作对。 但这里好处也有不少,作为一个有智生灵,它可自行主动学习,积累经验见识并自我成长,判断事物也不会极端功利,所以这两者可谓各有所长,各有所短。” 说到这里,他指了指张御手中的“灵舍”,道:“而我打造的这一个‘知见真灵’却又不同,在此之上又大大前进了一步,这两种特点可谓都是兼具,师弟想要这真灵变化成何等性情都是可以,若不想要,也能随时抹去,全凭师弟自家心意。” 张御看了看手中之物,要是如此,那的确是一个极大突破了。 他稍作思索,道:“我之前也曾试着了解过‘知见真灵’,据闻每一个真灵可与其他真灵交换意识经验?” 桃定符神色变得认真了一些,道:“确有此法,这也是快速提升知见真灵的一个渠道和方法,不过我不建言如此做,因为如此这有可能将御主自身的一些隐秘随之泄露出去,虽说有‘第一限令’存在,可若是真灵的见识超出御主太多,那究竟谁为主,谁为臣,就很难说得清楚了。” 他顿了一下,“师弟,我以为,真灵只是真灵,可为参谋从辅,但绝不可为依赖倚靠,需知我若非是自我之主,但我便是非我了。” 张御点首赞同道:“师兄之言,十分有理。” 对于察敌之法,他其实还有着另一个选择,所以对于知见真灵的态度,他目前也仅是想拿来了解一下罢了,本也没有将之作为倚靠的打算。 此时他再是一想,问道:“敢问师兄,此物以精血沟通之后,需多久才能开化?” 桃定符摇头道:“各人各有不同,全无定性,有精血融入后立时得见真灵的,也有数天乃至十数天方才开化成功的,不过我给师弟打造这一枚乃是独此一例,让我再打造一枚,我也不知能否成功了,故我也难以推断需得多少时日,若按照一般情形,便是用时再长,半月之内也当有结果了。” 张御表示了然,既然如此,此事也无需急切,便拾手一拱,道:“师兄远来,不妨入内一坐?” 桃定符却是望向那艘小型飞舟,饶有兴趣道:“这是学宫给师弟的飞舟么?” 张御道:“正是。” 桃定符道:“可能一观否?” 张御道:“自是可以,师兄这边请。” 他当前行走,到了飞舟之前还有丈许远时,那舱门自行旋开,待两人入内,段就有两团清雾喷洒出来。 桃定符知道这是用来防备寄虫的,故也没有遮挡,大大方方由得此雾上身,又倏忽退去。 他看了看四周,道:“有些意思,我等来此时乘坐的是光烨营的飞舟,不过那是斗战所用,许多地方却与此不同。” 张御道:“师兄莫不是想打造飞舟么?” 桃定符笑了一笑,道:“却叫师弟说中了,我却有此意,我辈飞遁乘空,逐天追地固然是好,可若要深入荒域,自是飞舟载承来的更为稳妥。” 张御心下微动,请了桃定符到主客舱中坐下,拿了东庭的香茶出来,待沸水一落,顿时清香泛出,口中则道:“师兄,可是灵妙玄境之中有什么变动么?” 桃定符拿起茶盏,道:“说不上是什么变动,近来洲府、军府发来书函,言称在域外见得一处地界,疑似是数十年前遗失在外的州郡,于是派遣斥候前去探查,可却无一有音讯传回。 后来发现,这是被人为所阻,且非是神怪所为,而是有修士在里插手,故是拜托到灵妙玄境中来,想请我辈出手查明此事。” 张御一思,在小规模斗战中,能对付的修士只有修士,现在他正在查验各家道派,这方面能抽得出人手的,大约也只有灵妙玄境的真修了,也难怪两府拜托到了那里。 这事显是无可推脱,真修平日固然逍遥,可终究在天夏治下,若是战事一起,也是无可能置身事外的。 桃定符品了一口茶,问道:“师弟近来事情可是顺利否?” 张御道:“眼下尚还顺利。”他将这几日的事情大致说了下,又言,“此事也是先易后难,关键是洪山、弥光这两派,若这两派愿意接受查验,则便无碍,若其不愿,下来可能还有反复。” 桃定符道:“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一事,洪山、弥光这两派近来还派遣弟子来灵妙玄境之中要求炼造法器,也有一部分求到了我头上,不过我思及师弟正要对付这些道派,就未曾答应,我以为他们下来不见得会安分,师弟要小心应对了。” 张御听他如此说,心下一瞬间想到了许多,过了片刻,他才言:“师兄经常出入灵妙玄境,未知那里可有感染魇魔之人么?” 桃定符道:“我每次出入灵妙玄境,都会有辨心道人在旁察看,若无异样,才会被允许进入,不过沾染之人也不是没有,但据我所知,不过只有数例罢了,若是发现及时,还是能够驱逐的,其实那里地域广大,人人皆为修士,便是沾染上了,只要出不得灵妙玄境,也便无碍外间之人。” 张御不觉点头,真修也是修士,法力心力表现的方式略有差异,但本质上其实还是一样的,真修感染魇魔相对较少,这是因为每一名真修都是极端强调心性,心性不足,根本走不了多远,而修行低弱之人,就算沾染了魇魔,自身也没有多少破坏力。 桃定符在此坐了有小半个时辰,见外面天色已暗,便生了去意,他站起道:“高州当乐郡有一处石渠观,距离这里也是不远,我近来在那里落脚,师弟有什么事需我相助,可去那处寻我。” 张御知他是受不得拘束之人,也就未有出言多做挽留,将他送出飞舟,待其遁空去远去,就由泊台回至书房之内,而后他将那“灵舍”摆在了台案之上,就按照桃定符此前所言,把手掌按了上去,并自五指之上送渡出一丝鲜血。 稍事片刻,就见那上方犹如拼合的细缝之内,有幽蓝色的光芒亮了起来,而后感觉此物陡然变得滚烫无比,好似他这一下,引动了其中所蕴藏的生机。 他收回手来,凝望片刻,按照桃定符的说法,修士自身精血一融入其中,便是顺利走在开化过程之中了,下来能做的,就唯有等待了。 他退后几步,一摆袖,设下一层心力屏障,就转身出去,回了静室之中打坐。 时间很快过去了三日,“灵舍”没有之上什么太大变化,倒是另一个他所属意的事先有了结果。 随着他之前书信的寄出,又有两个道派表示愿意接受查验,并且如之前六如、梁中、心回等派一般,将自己派中章印秘法和观想图都是交了出来,并送到了他面前。 这两派虽只是小派,可他在却是在这次交上来的章印中见到了“先见之印”。 当初惠元武虽把“先见之印”和“观察者”并列,可实际上,如今运使“先见之印”的修士已是相当稀少了,大多数修士都早已是摒弃了此印。 这里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先见之印”是章印,是需要用神元来观读的。 对于寻常修士来说,每一分神元都是值得在意的,既然我有“观察者”可为倚靠,甚至作用不在你之下,那我何必浪费神元去观读这样的章印呢? 有了这般的认识,运使此印的人自然越来越少,在他们看来,“先见之印”与那些大印一般,已是属于被淘汰的一类章印了,也是如此,前面投靠过来的三个道派中才不曾有此印存在。 然而对于张御来说,这先见之印却是比观察者可靠得多,毕竟一个完全是属于自己的力量,而另一个则是某种外物,故是他毫不犹豫将大道玄章唤了出来,并往里投去神元。 …… …… 第四十六章 归途 只是一瞬之间,张御就把这“先见之印”观读了。 可随此他也是发现,粗通这一枚章印并不难,只要稍稍观读便可,可想要达到精深程度的话,所需投入进去的神元却着实不少。 这虽是一枚感察之印,可是“眼、耳、口、鼻、身、意”六印皆有涉及,且观读完此印的神元足以观读**个章印了,这个结果令他也是有些意外。 这要换成小印的话,那差不多是百余小印了,现在的玄修,足够凭此运用出二十上下大印的效用了,这恐怕就是众修士放弃此印的第二个原因了。 但是这枚章印,粗通与精深所能达到的效用是完全不同的,说是天差地别也不为过。 “先见之印”是通过放大修道人的感官,从细微之处着手,观察对手的神情、气意、心力、身躯运动等等变化,然后预测其下一步的举动,并以此克敌制胜。 可这一切,在粗浅层次之中时,却是需自己去察辨判断的。 对于寻常修士来说,斗战之时精神无限集中,全靠自身平时的积累和经验去反应,哪有暇再去做什么分析判断?就算有章印可以辅助加快思维,可这同样也是需要耗费心力的。 这就远不及观察者这般方便了,既无需自身分心他顾,又没有什么太多损耗,既能察人,又能察己,将之取代也就是理所当然了。 可是先见之印若是到了精深之处,那却真正称得上是先见了。 他心意一转,将大道玄章收敛起来,同时转运先见之印,往正在那里嬉玩的妙丹君看去,霎时间,他的心神之中看到妙丹君忽的一跳,落在了案台上,而后再往更上面的高藤架跃去。 而下一刻,现实中的妙丹君果然做出了类似的举动。 有意思的是,只需要他加大心力的投入,他就能看到更往后的画面。 不过再往后面,就不再是单独一妙丹君了,就如那天看到妙丹君的虚影一般,它的身影开始了众多的分化,从一个小豹猫很快变成了数十上百个,并且越来越多,直到难以计数。 他知道,这代表了妙丹君此后动作的各种可能性,在越长的时间中,分化的可能便越多,他也就越加难以判断。 毫无疑问,观察的时间越是短暂,对象的分化越少,判断准确的可能性也是越大。 若是把此比作是一条线,那么随着线的延长,往一端去就像是树杈一样无限分散的,而往另一端去则是无限凝聚为一的,他要尽量往聚合的那一端观察。 其实先见之印能做到这一点,就是通过整合感官感察到的各种信息,从心神之中反照出来对方可能会做出的下一步举动,也是这样,越往后推断越是脱离实际,变数也就相应增大了。 不过他一下就看出来,先见之印的潜力却并不止于此。 因为每一个人的动作都是有自身的习惯和风格的,这使得他们与其他人得以区分开来的,而此中自然是有一定的规律和特点可循的。 随着他对观察目标的熟悉程度加深,他便可以更为正确的“预见”到目标所要做出的举动,而若放大去看,凡人、修士、生灵都是一定有共性可言的,哪怕是魇魔也是如此。 若是他能抽离出此中的共性,并且纳入自我的察辨之中,那么或可能做到另一个层次上的“先见”了。 不过在察觉到这一点后,他却并没有露出什么兴奋之色,因为他此刻首先想到的是,若是他人利用先见之印来观察自己,那么自己又该如何防备?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遮蔽或是搅乱对方的感察,而且也应当有独特的章印来防备这一点,实际上他的‘幻声之印’和‘天人之仪’在某种程度上就可以对此进行干扰。 而这其实就像是矛与盾的较量,就看两者间谁更为高明了。 此时他把目光从妙丹君身上收了回来。 他认为妙丹君并不是一个非常好的观察对象。 因为这只小豹猫的动作较为简单,他对其又相当熟悉,就算此刻不用“先见之印”,光是凭着自己的经验也足以推断出它下来会做什么。 所以要试出此印的潜力,必须另外找一个人,最好是之前从未有过接触的对手,且修为也不能弱了。 他思索了一下,这个事情不急,下来应该是有机会的。并且他还想到了,等到自己的‘知见真灵”开化出来后,因为御主和真灵的意识是相连的,那么他大可以用此物来代替自己观察周围的人和事物,从而帮助自己逐渐提升先见之印。 青阳上洲域外,某处荒原之上,惠元武双手大张,正陷在一个残破大坑剧烈喘息着,而他的身旁,则是一具残破的修士尸体。 尽管这尸体距离他极近,几乎就是头挨着头,可他现在一点动的念头都升不起来。 他在离开万明道人的那处洞窟后不久,就在返程的途中遇到了袭击。 对方一共来了两个人,手段都是不错,要是放开来打,他是必输无疑的,但是一上来就以搏命姿态杀死一人,随后在之后的奔逃中艰难杀死了另一个。 他这个时候已是清楚知道,万明把他们这些修士唤到这里,就没打算再让他们回去,恐怕所有不肯留下来的人,都会被其清除掉。 他想起临走之前齐羽对他说得话,毫无疑问,这位好友是知道这件事的,所以最后提醒了他这一句,因为这句话,他多了一个心眼,没有被对方上来假意打招呼的时候杀死,反而反伤了对方。 其实他心中并不如何责怪齐羽,这位好友在尽可能的劝他留下了,不过就算知道离开就有危险,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做出同样的选择,他心中所存在的信念,是绝不会因为外力而妥协的。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自己缓过来了一些,便唤了一声:“狂焰!” 霎时间,一个仿若焰云组成的人影出现在了他的身旁,漂浮在那里静静看着他。 他道:“我还能坚持多久?” 狂焰道:“你受了重伤,废地之内的罡煞也是在时时在侵染你,如果是平时,你心力圆满……” 惠元武打断它道:“你今天废话怎么这么多?直接告诉我,我还能支撑多久?” 狂焰顿了一下,才道:“十八个夏时,如果你现在不设法挽回,十八个夏时后你就会死,而在第十七个夏时的时候,你就已是什么都做不了了。” 惠元武此时气息渐渐平复下来,似自言自语道:“假如我再遇到一个方才这样敌人,我能赢么?” 狂焰没有回答。 惠元武嘿了一声,双拳紧握,自坑中爬起,随后缓缓站了起来,稳稳站在了那里,而后看往一个方向,道:“总要试试看的。” 他往一纵身,就再一次冲天而起,往西南方向遁空而去。 狂焰道:“你走错方向了。” 惠元武脚下丝毫不停道:“没有走错,那两个人没有回去,万明多半还不肯放弃,往青阳上洲的方向走,一定是回不去的,但是我往西南方向走,他们一定想不到,或还有一线生机。” 狂焰道:“我不看好这个选择,你在撞运气。” 惠元武大笑一声,道:“可这至少是我自己的选择。” 他毕竟气力剩下不多了,方才那一战几乎是耗空了心力,在路上飞驰一段路,便需落下来休息片刻,偏偏在这片地界上他还不敢停留太久,一有力气就要再度启程。 大约有一个多时辰后,他忽然身形一顿,又一次停了下来,而这一次,是因为他看见前方有一个人影正静静悬浮在那里,明显就是在等着他。 他不由嘀咕道:“这都被你们猜准了?这是真不给活路啊。” 那个修士看了看他身上破烂的衣物,还有那起伏不定的气息,脸上流露出一丝从容的微笑,道:“惠道友,你是不是疑问我会在这里等你?这是你的一个朋友告诉我的,他说你如果在前面没死,那么一定是会往这里来的,看来他对你真的很熟悉。” 惠元武叹了一声,道:“老齐啊,嘿!”他想了想,道:“狂焰,你不看好,是不是就是这个原因?” 狂焰回道:“是的。” 那个修士看了看他,道:“惠道友,我该送你上路了。” 惠元武吐出一口气,这最后一点力气他连飞遁都差点维持不住,更被说与人斗战了,看来自己是真的要死在这里了,他不由仰头向上,想最后看一眼这片天地。 然而这个时候,他仿佛看见天中有一道黑色的流光,在气力的流逝和耀目的白日光芒之中,那好似是某种错觉,可他还是试着喊了一声,道:“道友,能帮我给张玄正传个信么?” 那个修士也是抬头看去,同样看到了一丝黑色的流烟在往远处奔走,他没想到这个时候还会修士经过荒墟废地。 可随即他冷笑一声,在域外活动的修士大多是利己之人,谁会理会别人的事?可下一刻他脸色微变,因为那黑火飞烟居然当真折返了回来。 他怕事情有变,连忙发声道:“道友,这里的事与你无关!” 可是对方理都不理他,直接来到了近处,如黑色烟火一样的罩衣在天中飘动着,留海下是一双的猩红眼眸,他看着惠元武,静静言道:“什么事?” …… …… 第四十七章 驻地 那名修士见到来人与惠元武说话,神情之中露出一丝凶厉,他也是极为果断,毫不犹豫运起了自身的神通。 他的背后霎时现出两只硕大的眼瞳,只是一扫之间,就有微不可察的光芒飘落在了前面两人的身上。 此是他的观想图“涉厉”。敌手只要未曾在第一时间躲过“涉厉”的注视,那么就能将敌手定住一瞬,接下来就只能任他宰割了。 只是这一次,他需要同时定住两个人,所要用到的心力几乎超出了自身的承受极限,这也使得他此时无法再用出其他的远攻手段来。 但好在他为了配合观想图,曾特意加强过身印之能,所以也具备一定近战能力,就在观想图照中两人的那一刻,他身形已然冲出,不过第一个的攻击并未对着那来明不明的修士,而是直接朝着惠元武而去的。 这是因为他的观察者告诉他,来人实力莫测,一次攻击许是无法杀死,而惠元武却是因为身受重创,亏耗甚重,几乎没有什么太多反抗能力了,而只要将之除去了,来人也未必会与他拼命。 接下来他只需回去之后将此事禀明万明,而后者究竟会对待此人,就完全与他无关了。 惠元武见他向着自己冲来,本能想躲,可是这个时候却是发现自己被一股束缚住了,他只能看着对方一拳捣向自己,可随即他惊异发现,那一拳虽然很快落在了他的胸口之上,但自己却没有受到任何损伤,甚至感觉不到从那拳面之上传递过来的任何力量。 那修士此刻也是察觉到了异状,他明明已是打中了惠元武,可感觉之中拳头却好像落在了空处,而这个时候,他却是惊异看到那身着黑色罩衣的修士胸口处陡然出现一个大洞,就好像这一拳威能被此人给直接承受了过去。 然而这一位明明似是对此毫无所觉,只是拿猩红的眼眸看来,他不由一惊。 正当他还想动手之时,却忽然感觉自己的肢体似没有了反应,低下头一看,才是惊恐发现,自己的体躯已是被一片黑火点燃,正在无声无息之中一段段的化作飞逝而去的黑烟,在他看到的时候,就已然蔓延了胸膛部位了。 此时他想张口说些什么,可是没有任何声音能够发出,只有惊异的表情还停留在那里,直到那火燃烧上来,将他彻底化为一团烟烬。 惠元武作为旁观之人,看得非常明白,随着那不明身份修士的到来,这四周围布满了那种黑火,只是此火在虚实有无的变幻之中,有时候看着空缺的地方,实际上恰恰是那火聚集最盛最多之处。 其人躲着远点或是还没有什么,可偏偏直接冲上来,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他这时看向来人胸口处的大洞,关切问道:“道友,你没……”可话未说完,他便看到,随着那黑火的弥漫,那一个看着惊人的伤势就被缓缓修复合拢上了。 见到这一幕,他立刻意识到,自己面前的这一位应该是一名浑章修士,也只有此类人,才在长期与对抗大混沌的对抗之中得到了一些殊为奇异的能力。 他郑重一拱手,道:“多谢道友相救,我惠元武欠你一条命,不知道友怎么称呼?” 那修士平静言道:“英颛。” 惠元武看了看外间,才郑重言道:“英道友,很抱歉将你牵连到这件事中,我恐后面还有人会来追杀我,现下我们还是快些离开这些为好。” 英颛道:“跟来我。”他身上黑色的烟火一舞,惠元武整个人被他带动往南方行去。 大约一个多夏时之后,两人就出了满布罡煞的荒墟之地。 再又飞驰了三个多夏时,广阔的大地之上出现了一个规模较大的驻地,可以看到里面有不少人影在里活动着,这时因为天色渐黯,上方已是飘起了明亮的飞天灯火。 驻地内到处都是一座座椭圆形状具备金属质感的建筑,西北角和南角之上各有两处飞舟泊台,上面整齐停泊着十来艘飞舟,而在驻地外围,则不少半金属半血肉的造物虫正在飞腾巡守。 惠元武暗暗吃惊道:“原来青阳上洲的域外之南还有这么一个驻地,我之前却是从来未曾听说过。” 四十多年来,有不少既不愿接受道派束缚,又不愿接受检正司查验的修士离开了上洲的疆域,并在域外设立了一个个驻地。 不过他们比不得那些在域外立派的道派,有时候还会和外间的军府驻地进行一些不深不浅的合作,他们自身也可以从军府驻地之中获取一些自己所需要的物资和造物。 而他们存在,因为时不时会与周围的神怪和灵性凶物产生对抗,所以不管最初的目的为何,也在某种程度上减轻了军府驻地的负担,所以也成了一种的两府默许的存在。 只是据他所知,这类驻地多是位于西边,位于南方的却是少有听闻。 英颛带着他直接落在了驻地之外,就在着地的一瞬间,惠元武发现有不少目光落在了在自己的身上,随即又很快收了回去。 他顺着目光看去,注意到这些人而且一个个身着罩衣,气息十分阴晦,顿时意识到,这里许是一个由浑章修士建立起来的驻地。 浑章修士因为一个不受控制,就易受大混沌的侵染,同时他们修炼又需用到许多灵性生灵和异神的灵性组织,所以停留在域内的人较少,一般除了加入大派的,大多数都是来到了域外。 且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或许也是因为大混沌的影响,魇魔通常是很少盯上浑章修士的。 英颛带着惠元武直接往其中一座椭圆形建筑走去,在走到入口的时候,一名少年看到了他,眼前一亮,道:“英先生回来了。”他小跑上来,道:“英先生,鲍家那两兄弟又来寻你了,我把他们安排在敞廊里了。” 英颛一点头,就带着惠元武走入了那座建筑的大门,那少年也是跟了上来。 到了里面之外,惠元武发现这里的空间高大开阔,顶上能直接观望到外间的天穹暮色,而脚下和四壁是铺着透明澄澈的琉璃板,在下方能看到有一大团黑火在那里舞动着。 大厅内部还有一只只闪着光芒造物萤虫来回飞舞,它们被四周的琉璃壁映照着,织就出了犹如梦幻一般的场景,十分瑰丽好看。 此刻有两名修士正坐在大厅内的的方形晶石座台上,见到英颛走了进来,都是立刻站了起来,与拱手见礼,并道:“英道友回来了。” 其中一个修士从袖中取出了一只玉匣,他在英颛面前掀开,里面露出数枚璀璨如晶石般的宝石,并道:“英道友,你要的异神灵性组织我都给带来了,数目么,是你之前要求的两倍。” 英颛目光平静看着他,道:“你还想要什么?” 那修士道:“除我师弟外,我还想为我的一位好友求一副观想图,不知道英道友能否成全?” 英颛道:“明天你来这里。” 那修士露出喜色,道:“好,就这么说定了。”他没有再多说什么,把东西放下后,就招呼了一声,带着人走了出去。 英颛来到大厅的穹顶之下站定,回身道:“这里安全了,你方才想说的是什么事?” 惠元武也没有做什么隐瞒,将自己的遭遇简略说了一遍,随后他一抬头,认真道:“我本来是以为必死,所以想拜托道友提醒张玄正一声,这个万明定有异谋,没想到却是被道友救了,若是道友允许,我想在这里调息一日,明日就走。” 英颛沉默片刻,才道:“你先在这里休养,三天之后我送你回去。” 惠元武一怔,有些不明白英颛的用意,不过他也不是矫情的人,既然对方这么说,他也是爽快,道:“好!” 英颛对那身边的少年关照道:“小魂,你带着惠道友去客室安顿。” 那少年道一声好,对着惠元武道:“惠先生,跟我来。” 惠元武对着英颛一拱手,就跟随着少年人沿着边廊行走,大概百十步后,就来到了一间宽敞明净的客室之内,少年人道:“彭先生还满意这里么?” 惠元武看了看四周,便道:“这里不差,多谢小郎了。” 少年嘿嘿一笑,又在关照了他一些这里的忌讳,便就很快离去了。 惠元武待其离去,便于意识之中言道:“狂焰,你怎么看这位英道友?” 狂焰在意识中回答道:“这位可能和张玄正认识。” 惠元武嗯了一声,道:“我也如此觉得。”他向前走了十来步,来到了墙边,这似琉璃一般的金属能够直接看到外面景象。 他见这个驻地之中,除了修士之外,还有不少普通人,不过可以看出,大多数身上都是披有神袍,放在茫茫荒原之上,也算是一股不亚于军府驻地的势力了。 他道:“这个驻地背后一定有强大力量的支撑,不然绝无可能在此立足。” 狂焰道:“是的,或许我们脚下的就是。” “什么意思?” 狂焰道:“我们正身处在一个巨大生灵的身躯之上,它或许就是先生所说得那股强大的力量。” …… …… 第四十八章 来书 惠元武正在看着外间,忽然见到一艘巨大的飞舟自远飞来,横凌上空,但那型制却是自己以前从未见过的。 他不由留意看去,过有一会儿,便见有十数个身着晶玉外甲的金属巨人从上一跃而下。 这些人的行动整齐有序,迈步时脚步划一,看的出是经受过严格训练的。 他道:“这是军府的人么?” 狂焰回道:“不是,这些人的旗徽章制与军府与截然不同。” 惠元武看着那些人,心下啄磨道:“那又会是什么人呢?” 门外来传来脚步声,却是那叫小魂的少年人捧着一个盖着红绸的托盘进来,口中道:“惠先生,我给你送衣物来了。” 惠元武回身一拱手,道:“多谢小郎了。” 小魂笑道:“就这么点小事,当不得谢。” 惠元武指了指外面,“小郎可知,那是些什么人?” 少年摇头道:“不知道,听闻也是一个很大的驻地来的。”他撇嘴道:“不过我不喜欢他们,每次来都是一副耀武扬威的样子。” 惠元武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待小魂走后,他去了内室洗漱了一下,将衣物换上,随后用心调息起来。 待得他自觉心力恢复完满后,已是三日过去了。 他走到墙边,却看到那驾飞舟已然不见了,心下想了想,便自居处出来,到外面游逛了一圈。 通过驻地中人的言语交谈,他才是知道,原来这里每一个椭圆形的建筑之中,都有一名浑修,英颛便是其中之一,而算下来,这里至少有十名中位修士,这个实力,已是比得上域内一个大派了。 不过仅凭这些恐怕还难以在荒原上立足,可他知道,在自己脚下还存在有一个巨大生灵,整个驻地就是建立在这这生灵身躯上的,根据狂焰的分析,他怀疑这生灵过去也很可能是一个混章修士。 修士越是受到大混沌侵染,越是会向非人转变,拥有如此大的身形,那说不定已是稍微偏向于混沌怪物了,他也不知这里修士是如何控制它的。 他之前除了为求取观想图,来过域外一次外,之后就就没这么再来过了,感觉这里就是一片荒凉无序之地,可是没想到,域外居然还有这么多势力存在,完全打破了他之前的印象。 大约半个夏时后,他回了原来的建筑,才一进入门庭,小魂迎上来道:“惠先生,英先生正寻你。” 惠元武踏步入内,见英颛正等在大厅之中,忙是一拱手,道:“抱歉了英道友,在这里待得有些气闷,惠某出去转了转。” 英颛对此没有多言,只道:“可以出发了。” 惠元武道:“惠某这里已无挂碍。” 英颛道:“跟我来。” 他转身往这建筑右侧走去,惠元武迈步跟上,两人不多时来至一处位于建筑内部的泊台中,并坐上了一驾飞舟,而这里已是坐有一个身着黑色罩衣的修士。 惠元武见两人似乎没有什么交流,也就没有去多问。 待他坐定下来后,随着身下一动,飞舟已是升起,缓缓自那建筑之中出来,而后速度一疾,往青阳上洲方向行去。 域外某处地下洞窟之内,齐羽匆匆来到了一处暖意融融的热泉之前,还未开口说话,那站在泉水之旁的道人已是出声言道:“惠元武走脱了。” 齐羽一惊,不可思议道:“怎么会?他是如何走脱的?” 那道人沉吟道:“应该是意外,我已是看过了,他是被一位路过的修士救下带走的。” 齐羽沉声道:“可要追回来么?” 那道人道:“无需再追,现在过去这么久,消息早就泄露出去了。” 齐羽皱眉道:“那我们怎么办?我猜他肯定定会将这里的消息告知那位张玄正,我们的大计可不能坏在他手中。” 那道人看了看他,道:“可是他什么都不知道,不是么?” 齐羽犹疑了一下,道:“或许是我多嘴,域内外道派之间的牵连,我还是泄露出去了一点。” 那道人笑了笑,道:“没关系,如果他只是将这个消息带出去,我以为更好,那样玄府就没有工夫来理会我们了。”他顿了下,道:“只是这里不能多留了。” 齐羽不觉一抬头,讶道:“道友,这处地界道友你经营了这么久,就这么放弃了么?” 那道人却似毫不在意,道:“这里终归是要放弃的,只要我们的计议能成,早一些晚一些差别不大。” 齐羽虽还是有些惋惜,可言承认他所言,道:“只盼届时无人来坏我大事。” 那道人听他这么说,脸上流露出一丝冷意,道:“那处涉及我辈之存续,绝不容许外人染指,任其谁来,设法诛灭便是。” 开阳学宫之中,张御正在金台的论武场中指点青曙练剑,待后者一套剑式施展完毕,他点头道:“你学的很快,许多地方的要点皆以掌握,下来就是勤修苦练,早日激引灵性了,不过你要与人斗战,还缺少一把像样的剑兵,这事我会设法替你办妥。” 青曙披上神袍后实力提升很快,寻常兵器已然承受不了他的力量,学宫里虽有制式剑兵,但他看不上去,决定去托真修炼造一柄。 这并不需要如他手中蝉鸣剑一般的剑器,只要是足够坚韧锋锐便可。 他再指点了两句,留下青曙一人在此磨练,自己就回到了静室之中吐纳调息,提聚神元,数个夏时后,他才功行出来,这时见李青禾等在门前,问道:“可是有事?” 李青禾道:“先生,曹玄修遣人来言,说是有要事与先生商议,询问先生何时有暇?” 张御道:“他自洪山派回来了?” 李青禾道:“听闻是今晨回来的。” 张御一思,自他把书信寄出去,如今已是过去三天了,有不少小派选择了重归玄府,不过洪山、弥光两派依旧没有回音。 不过他相信,对方一定是会对他有一个交代的。 因为这次查验不单单是他一个人在后面推动,也有那位竺玄首为自己弟子铺路的打算,所以就算是观读到第四章书的修士,也绝不敢对此视而不见。 曹梁这次回返学宫,极可能就是受命而来。 他道:“你可着人传告,我现在就这里等着他。” 李青禾躬身一礼,道:“青禾这就去安排。” 张御回去书房之中,翻看各派又一次呈送上来的秘法章印及观想图,大约半个夏时后,李青禾就来传报道:“曹玄修已至。” 张御放下手中书册,抬头道:“请他进来。” 过去一会儿,曹梁自外走进来,肃容一揖,道:“洪山派玄修曹梁,见过玄正。” 张御与他见过礼后,请了他坐下,待李青禾将茶水倒上,这才道:“不知曹道友寻我何事?” 曹梁坐在下首看向他,道:“张玄正,派主收到了玄正的书信,故这一次是着我给玄正送来一封书信。”说话之间,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往上一呈。 李青禾上前接过,转递到了张御手中,他打开之后,见对方是用旧笔手书,笔意沉厚,敦稳有力,由字观人,这当是一个固执古板之人。 他掠过问候之语,直接看向下面的内容。 如他所料,对方是在与他谈条件。 信中大致是说,洪山派同意他前来查验,也不会有任何阻挠,并且今后玄府传命,也可以全力配合,但洪山派必须保留下来,且也不会呈交上章印秘法和观想图。 张御思索了一下,对曹梁道:“曹道友可知信中所言?” 曹梁点首道:“来时老师已与我说了。” 张御道:“那曹道友可回去于派主言明,而今两府欲开拓疆域,相信派主也是知晓的,为求后方安稳,故我如今只查魇魔,不论其余,至于道派之事,可以暂时不予争论。” 曹梁想了想,站起一礼,郑重道:“我我会将玄正之言完整转告老师的。” 虽然没有得到张御亲笔回书,他略觉失望,可此事终归也是有个结果了,他也是松了口气。 毕竟他们现在面对的可不仅仅是张御和恽尘,还有青阳上洲军府和洲府给予的压力,洪山派也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沉得住气,派中早已是人心浮动了。 因为急于将消息带回洪山派,他也没有心思在这里多留,再是一礼后,就匆匆告辞离去了。 张御在他走后,也是思索起来。 那些小道派愿意归附玄府,并且呈送上章印秘法,那是因为自知无法抵抗他现在所具备的力量。 而洪山、弥光两派敢于和他谈条件,那是自认为还拥有一定力量,所以暂时不怕他采用强硬手段。 不过玄府之外,是绝不会允许存在道派之流,只是现在时机不合适,等到他观读第四章书后,一定是要抽出手来解决此辈的。 只是按照检正司的查报来看,这两派真正的底气,很可能就是因为掌握了一条对外交流的通道,可这条通道究竟又是哪里的来的呢? …… …… 第四十九章 界隙 张御在送走曹梁之后没有多久,就又有一人到访,这位他也是熟悉,正是弥光道派安排在开阳学宫的教长吴常。 这位也同样带来了弥光道派派主的亲笔书信,条件与洪山道派几乎无甚区别,可以想见,这两派必然在此之前就已然达成一致了。 尽管这两派自立派以来一直是对手,可在面对压迫到自身根本利益的局势时,一定是会设法互相倚靠的。 他同样也同意了弥光道派的条件。还是那句话,现在不到彻底解决这两家道派的时候,但此事终究是要有一个了结的。 送走吴常后,他想了想,这两派得了自己回言后,查验魇魔的事想来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告一个段落了。 只是此事并不是到此就结束了,魇魔时时刻刻都在青阳上洲的上空徘徊着,现在未被沾染的人不等于以后也一样无事,所以监察之事一点也不能放松。 而一洲之地何其广大,修士飞天遁地,也不是那些安居一地隅的凡人,他一个人也是无可能看顾的过来。 好在按照玄正的权责,他可以任命某些修士为从正,用以协助自身一同监察玄府上下。 他认为此事暂且可以交给心回道派。 这并不是因为这家道派是第一个主动向他投效的道派,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此派对心性的要求较为严苛,不易为魇魔所沾染。 他心下决定,在查验过那两派之后,就开始着手安排此事。 正待他准备就此回去静室调息的时候,李青禾来报,言称英颛惠元武还有一名名唤李摩的修士前来拜访。 他心下一讶,没想到这两人会走到一处,他让李青禾去备茶,自己从顶台之上下来,行至客室之内,见英颛惠元武还有一个身着黑色罩衣的修士在那里等候。 三人见他到来,都是起身执礼。 张御与三人见过礼后,先是看向英颛道:“英道友,年前一别,已过数月,近来可好?” 英颛道:“如今已有一处落脚之地。” 张御又打量了一下惠元武,道:“我观惠道友神气有亏,眉宇间又有郁结之色,可是近来遇到什么难解之事了?” 惠元武叹道:“玄正看得准。”他抬手一拱,道:“惠某此来,是有许多事正要禀明玄正。” 张御点了点头,他对着英颛还有那名修士言道:“两位还请在此稍坐片刻。”随后又对惠元武道:“道友随我来。” 他把惠元武带到了书房之中,道:“这里没有外人,道友有什么话可以与我言说。” 惠元武道:“我之前听闻玄廷传诏之事后,就一直想来投奔玄正,只是齐羽他一直不同意,还劝说我去投奔同样不喜诸派的万明,我本以为此人也是一位同道,可未想到,此人却是另有谋算,甚至还在我归来途中派人截杀于我,若不是英道友相救,我必已死在荒墟之上了。” 他把万明道人之中遇到的事都是详细说了一遍,并且说了一个自己也不怎么确定的消息:“我听齐羽之言,似乎域外有不少道派与域外道派有所牵连,域内道派实则一直受域外道派摆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张御眸光微动,要说域内道派都是域外道派操纵,这是言语夸大了。不过检正司一直怀疑,洪山弥光两派与外洲交通的渠道就是域外道派所提供的,并且通过这个来左右域内道派,从而自青阳上洲内部获得补益,这个可能倒是存在的。 至于万明道人之事,他不会只听惠元武一个人的说辞,究竟如何,他会在接下来设法证实。 再问了几句话后,他让李青禾给惠元武在学宫内安排一处居处后,便从书房走了出来,重新回至客室之内,向等候在此两人告歉一声,就在主位之上坐了下来。 他与英颛攀谈了几句,才知旁边这一位李摩是其所在驻地的首领之一,这位趁着话头对他一拱手,坐直身躯道:“玄正,我这次与英道友一同前来,是有一桩紧要之事,觉得必须禀奏玄府。” 张御看他神情严肃,意识到事情不简单,点头道:“道友请言。” 李摩道:“当年我与几位同道为方便修道,故在域外建立了一处驻地,近来因为浊潮渐退,我们也能去到更远的地方了,而在半月之前,我和几位同道一同追杀一个异神之时,无疑中进入了一处废墟,然而等我们进入其中,却是发现,那里极可能是一处‘界隙’!” 张御眼眸微凝,道:“‘界隙’?道友可能确认么?” 按照以往的认识,浊潮的到来使得世界产生了“破碎”。 而某个观点认为,这种破碎实际上是因为世界的扩张而产生的,而在过去,此类剧变一旦发生,就会造成文明的兴盛毁灭。 过去的六个纪元,无不是如此。 然而并不是世界上所有的地方都会因此而变,有些地方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仍旧是维持着某个纪元,乃至数个纪元之前的模样。 这种地界存在,便并称之为“界隙”,在天夏书面记载上,则称其为“灵关”。 而因为这些地界维持着以往旧貌,这也就意味着,沿着这些地界通行,某一地的人可以用较为短暂的时间内去到另一处相隔遥远的地方。 设想一下,若是这处间隙的另一端可以寻到另一个天夏上洲,那么其价值将是无可估量的。 李摩此时并没有把说死,只道:“当时因怕遇到危险,我们并没有深入其中太多,我们也无法完全确定。只是那里的情形和记载上的描述当真十分相似。” 张御这时道:“间隙的价值不言而喻,一经确认,李道友的驻地便有可能独享一条对外交流的通路,李道友莫非不曾想过将这一处独占下来么?” 李摩摇了摇头,叹道:“不瞒玄正,我当时的确也有过类似的念头,直到数天前,还在反复犹豫之中,可我更知道,若那一处地界若真是记在上的‘灵关’,凭我们的实力那是没可能占住的,反还可能给我们的驻地带来灾祸,而前日英道友恰好要护送惠道友到玄正处,我反复思量过后,还是觉得需将此事上报玄府。” 张御微微点头,浑修的修炼就是在与各种思欲做抗争,十分容易堕入大混沌中,李摩眼前看去是损失了许多,可他十分及时的克制住了自身的贪欲,却是在心境修行之上大大迈前了一步。 他道:“这件事除了李道友和英道友,还有多少人知道?” 李摩道:“这处地界是我与三名道友一同发现的,但他们与我的意见并不一致,且我怀疑有人已是将消息透露给了‘霜洲’。” “霜洲?” 张御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 李摩解释道:“霜洲是一群来自荒陆深处的庞大势力的自称,可我们猜测,那些人的背后,很可能就是之前青阳上洲遗落在外的两个州郡。因为他们无论是造物技艺还是军制规令,都与青阳上洲同出一辙。 长久以来,霜洲一直在劝说我们加入他们,而近来更是以此为名义频繁到来,故我觉得他们或许已经知道了一些什么。” 张御思忖片刻,看向他道:“这件事我知道了,我会设法确认,接下来可能还有劳动李道友的地方。” 李摩赶忙道:“不敢,我虽在域外修行,可自认仍是玄府修士,玄正若有要求,尽管吩咐。” 三人这番对话持续了一个多夏时,张御在把两人都是送走后,自己坐在那里深思了起来。 如今诸洲之间的交流通道,除却玄廷设立的‘玄望’之外,两府掌握的主要有三种。 第一种是在浊潮之中辛苦开辟找寻出来的通路,可往来一次恐怕要数年之久,而且途中很可能会发生各种意外。 第二种则是通过“外层”进入别处,不过这一条路并不好走,所以通常只是用于消息传递。这也是两府用的最多的对外交流通道。 第三种,便就是利用了“界隙”。 他之前就曾设想过,玄府必须掌有一条自己对外交流的通路,这样才能和洲府军府平等对话。 不然长久下去,两府只会把玄府当作依附,尽管礼制上玄府居于最高位,可有些时候,却是要受到各种特殊情况的影响的。 东庭都护府当初是何模样,他可仍然记得。 他心下认为,这一处地界必须尽早探明,若的确是记载之上的“灵关”,那么一定要设法拿在手中,而且他自己觉得有必要亲去那里一趟进行确认。 只是这一处似已有其他势力觊觎,这就又不能不有所提防了。 不过这件事既然是为玄府而谋划,那么他大可以向竺玄首寻求帮忙。 这位是青阳上洲洲域之内现存唯一一位高位修士,假如能得到这一位支持,那这件事就相对容易许多了。 思定下来后,他与李青禾交代一声,就步出了金台,往上看有一眼,霎时腾空而起,就化一道青虹往青阳玄府方向而去。 …… …… 第五十章 青阳轮 张御出了学宫之后,一路往东南方向而来,待进入巨州的时候,已然是夜半时分了。 没过多久,他便又进入了安寿邑,星星点点的灯火沿着蜿蜒河道分布着,山间也凝聚着一簇簇的绚烂光亮。 此时他抬目观去,遥遥望见了那矗立在城心湖泊之上,正散发着阵阵清光的鹤殿,还有上面那一道仿佛遗世独立的身影。 他把遁光一催,飞速而来,几个呼吸之间,便就来到了近处。 他在天中对着竺玄首抬手一礼,而后一振衣袖,把光华散开,就在那鹤殿的平台之上缓缓飘落了下来。 竺玄首看了看他,往旁处伸手一请,而后移步去了蒲团之上坐下,道:“玄正夤夜至此,想来是有什么重要之事了。” 张御走了上来,在他面前的蒲团坐下,道:“方才我得一名道友告知,在青阳上洲南域,疑似发现了一处‘灵关’。” 竺玄首听到这句话,也是神情微动,道:“可能确认么?” 张御道:“故我下来需亲自往去那里一趟,设方确认,不过这个消息怕是隐瞒不住多久,这一处灵关若是为真,那么必然会引来他人觊觎。” 竺玄首道:“玄正此来,是想寻我为此事出力?” 张御道:“是有此意。我青阳玄府若是能掌握一处灵关,那我辈对外交通就无需再依赖两府了。” 不止如此,灵关就算能够拿下,此后也还需要将之守住,这不是他一个人能办到的,还必须依靠整个玄府的力量。 竺玄首思索了一下,道:“这件事我无法出手,我若一动,势必会引动域外某人的注意,那样势必会引发内外动荡。不过你既然是玄正,我便把青阳玄府的至宝‘青阳轮’借你一用,想来也是足够了。” 说到这里,他把袍袖一荡,霎时间,鹤殿的平台之上仿佛出现了一轮青色大日,光芒灼灼,透照天地。 张御看了过去,只觉有一阵阵灼光射来,刺目异常,依稀只能见到其中有一道虚影,感应上去,也被一股骄然之意挡下,似是抗拒意味十足。 这时竺玄首声音从耳畔传来道:“玄正可用以玄廷所赐印信慑服此宝。” 他闻听此言,当即将印信取出,托于掌心之中,此物一现,仿若清水融光,那灼灼烈气当即收敛下去,并从一开始的抗拒变得驯顺起来。 此时他方才看清,这是一只一人高的青色圆轮,此刻在那里转动不休,并时不时轻微的嗡嗡声响,明明是法器,给却给人一种生机旺盛,活力无限之感。 他走上前去,伸手上去一按,方一接触外面散发出来的青光,这光轮便毫无抗拒的落入了他的紫金袋内。 竺玄首提醒他道:“那处若真是‘灵关’,那必有古时遗落下来的神异力量存在,此宝尽量少用,以免互相冲撞,灵关破裂,反受浊潮侵染。” 张御道:“多谢玄首提醒,我记下了。” 竺玄首道:“那里若真是‘灵关’,两府那里我会去说,不会让他们过来妨碍,你尽管放手行事。” 张御点了下头,他抬袖一揖,便与玄首拜别,青光一闪,便已遁空离去,到了临近早食的时候,便已是返回了开阳学宫。 只是他方才踏入金台之内,便忽然感觉到了一阵热流传来,而且从脚底之上升腾上来,他心下一动,唤来李青禾道:“我走之后,有谁来过么?” 李青禾道:“正要禀告先生,先生昨日走后不久,苏校尉身边的温从副来了一趟,她送来了许多古物雕像,说这是苏校尉的战利品,自己留着无用,还占地方,又听闻先生喜欢,就给送来了,那些古物雕像之中有不少的确个头很大,厅中放不下,后来我便命人开了敞门,搬入地库之中了。” 张御道:“温从副可还在?” 李青禾道:“青禾本想挽留温从副,只是温从副言称还有军务在身,放下东西后便就匆匆离去了。” 张御点了下头,让他自去,自己则是沿着台阶往下方地库之中而行。 而他越是到下方,越是感觉到热流滚滚,待推开库门之后,首先看到的,是一座高有三丈的雕像,鹰头人身,一双眸子威严无比,身上涂满了各色彩绘,看得出来原本应当还有不少黄金宝石的披挂,不过现在已是不在上面了。 那最大的一股热流就是从这座雕像之上传递过来的,而在两旁,则都是一些有着野兽头颅,人身躯体的神灵雕像,它们的身上也是同样飘来了一阵阵热流。 他看了下来,忖道:“苏校尉这是直接把神庙里的神像搬来了么?” 他目光一移,见是一座神像高抬的手中塞着一封书信,原本这神像看得出是一个坐像,本来应该手中高举权杖,坐于神庙之上,威严肃穆,可现在没了座台,只能蹲靠在墙边,倒是显得有些滑稽了。 他意念一起,那书信自行飘飞过来,打开一看,上面是苏芊的笔迹,说是这些东西光烨营近来负责讨伐的一个神国缴获上来的,现下两边还在交战之中,等彻底破灭这座神国,还会送来更多古物。 他把书信收了起来,走上前去,伸手按在了那座最为高大的神像之上,过有片刻,其身上出现了丝丝碎裂痕迹,而后轰然崩塌,落地化为了一堆灰尘。 随后他盘膝坐下,开始源源不断的吸纳余下神像之上的源能。 半天之后,他感觉最后一缕热流进入自己身躯之内,这才起身,自地库之中走了出来,一路回到书房之内。 他行至书案边,执笔写下了一封申书,随后把青曙唤来,让其把此送至学宫的文治馆内,这是他以玄正的身份向学宫要求查看当年失落两州的卷宗。 李摩怀疑霜洲之人极可能是当年遗落两州之人,他也认可这个判断,因为对方明显掌握的本该是天夏才能拥有的造物技艺。 而这一次去往查验“灵关”,说不定就会撞上这些人,他有必要先对此辈先做一番了解,至少要对当年的事有一个明确的认知。 在申书递交上去之后,文治馆的反应很快,仅仅是半天之后,就有一名师教亲自将文卷送到了他居处。 张御在执书上签名落印之后,就将文卷拿了过来。 那师教这时小心翼翼对他言道:“劳烦玄正在观看之后,就将这些文卷销毁,万勿泄露出去。” 张御微微点头,道:“知晓了。” 他拿着文卷回到书房中,就打开翻看了起来。 与此同时,李摩在离开开阳学宫之后,已是先一步乘坐飞舟回到了位于域外的驻地之中。 他现在上空转有一圈,见驻地之内人来人往,一如平常,心下微微放松,便驾驭飞舟往椭圆形建筑内部的泊台之上缓缓沉入下去。 待飞舟停稳之后,他便自旋开的舱门迈步走了出来,只是才至外间,他就发现不对,泊台之内,居然有一个个身着晶玉外甲的巨人立在那里,隐隐然将他包围了起来。 而他面前,则是站着一名双眸幽暗,面目秀美的年轻道人,他身上衣袍暗沉华美,的长发披在身后,似如流瀑一般泄下来,气意显得格外阴柔深沉。 李摩神情一沉,道:“丁溟,你这是做什么?”他看了一下周围,“怎么会有这么多霜洲的人?柯道友和全道友他们么?” 丁姓修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用幽暗的眸子看着他,道:“李道友,这些天你去了哪里?” 李摩看着他,道:“我们驻地向来来去自在,从不拘束他人,我去哪里,又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丁姓修士盯着他道:“你是不是将‘界隙’之事透露给他人知晓了。” 李摩没有去分辨,而是看了看四周,叹道:“看来我不在的这几天里,发生了很多事。” 他很清楚,对方在这么多霜洲人的面前公开把这件事说出来,说明已是完全倒向霜洲了,他现在很是忧心驻地里其他同道的安危。 丁姓修士沉默了一会儿,道:“李道友,这两天我们与一众道友商量了一下,已经决定,我们驻地依附霜洲,不知你的意思是什么?” 李摩皱眉看着他,沉声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好好的玄府修士不当,去依附什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势力?” “李先生,你错了。” 随着一声清晰悦耳的语声传来,一名身形纤细的晶玉巨人走了上来,她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言道:“我想李先生应该早就猜到了我们的来历,我们虽然自称霜洲人,可原本我们与你们是一样。’” 李摩沉默片刻,对方直接在他面前揭露了自己的来历,那就是说今天事已然没有缓和的余地了,他道:“原本一样,那么现在呢?” 晶玉巨人赤红色的晶目闪烁了一下,道:“在当年青阳上洲抛弃我们的时候,我们就已经不是天夏人了。” 李摩呵了一声,他环视周围所有晶玉巨人,最后落在那丁姓修士的面上,道:“你们不是,可我是!” 晶玉巨人语声中露出厌烦之意,“一个个都是这么顽固不化。”她举手一示意,喝道:“解决他!” …… …… 第五十一章 霜洲 李摩虽然在与面前的人对话,可一直在做着脱身的准备,听到那晶玉巨人语气不善的时候,就立刻一挥袖,团团幽蓝色的阴火自袖袍之中飞出,向着四面八方的晶玉巨人还有那丁姓修士飞去。 与此同时,他往后一仰,而他的背后,则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漆黑人影,无有面部五官,浑然一色,其伸出双手,似要将他环抱进去。 这是他的观想图“渠人”,他可以潜身其中,与之相合,此后便可变幻随意,水火之地亦可出入无碍,且在短时之内不惧任何外力, 唯有一个缺陷,就太过消耗心力,要是在自身观想图内沉浸过长,那么有可能被其同合,成为一个混沌怪物。 不过他认为,以自己的心力足以冲出此间,那当还是足够的,而到了荒原之上,他知道一处唯有自己才知道的底下隙道,凭此还有一定机会从这里逃脱出去的。 可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一声奇异的声响钻入了脑海之中,他不觉一阵眩晕,动作也是为之一滞。 尽管只是这么一瞬间,可场中的局面已然不对了,他错过了脱身的最好时机,那些晶玉巨人两两一组,其中一个抬手一张,身外立刻出现了一层光亮屏障,将那些幽蓝阴火阻挡在了外间,而其身边的队友,则是动作熟练的对着李摩放出一道金色光束。 场中只见一道道金色光束自四面八方而来,全数着落在了李摩的身上,这些光束犹如绳索铁链一般,满是束缚之力,顿时使得他无法动弹。 他想催动自身的心力挣脱出去,可是每每试图如此时,那最初干扰他的无形声响就会立刻在脑海之中出现,令他根本无法集中精力。 那身形纤细的晶玉巨人言道:“不要再挣扎了,你们修士的那一套,早就已被我们研究透彻了。” 丁姓修士看着此刻被犹如被蛛网困住的李摩,眼神有些复杂。 最近类似的景象他之前已经看过多次了,这些晶玉巨人就是这样把驻地之内的修士一个个抓起来的,他本以为他们之中实力较为高强的李摩会是一个例外,可是结果并无不同。 他此刻也说不上来,自己的心情是庆幸还是失望。 晶玉巨人迈着轻盈步伐走了过来,凑近了言道:“李先生,我最后问你一遍,你愿不愿意和我们合作?” 李摩他才知道为什么这些进入驻地之中,却没有发现什么被破坏的场所,原来是有这等东西在,不过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着沉默。 晶玉巨人见状也没有再劝,她点了下头,另一名巨人走上前,拿了一个琉璃玉匣走上来,里面晃动着一团犹如活物的晶体状水液,他打开匣子,对着李摩脚下就是一倒。 那一团水液似是找到了猎物一般,攀附住了李摩脚部,然而一路蔓延上来,很快将他从整个人都是裹住,最后那水液渐渐凝固,只能看到一个依稀可辨的模糊人影在里面。 晶玉巨人道:“我们很快会把他变成自己人的。” 丁姓修士道:“李摩的心性一向很坚定。” 晶玉巨人道:“他会屈服的,在抑制了心力之后,在里面他想死也死不了,我也没见过有人能在里面一直坚持下去。” 她看向丁姓修士,“但是我们更欢迎丁先生这样主动和我们合作的人。” 丁姓修士面无表情,他很清楚,对方不对自己采取这种方式,那是因为被强迫改变心性的人通常出来都会变得不那么正常了,而智慧的受损,就会导致战斗力比原来有所下降。 他道:“我们什么时候去‘界隙’?” 晶玉巨人抬手一个示意,便有两个手下上前将对方那个晶柱搬走,她道:“不要着急,我之前派人进去探查过了,里面应该存在有不少当初躲避在内的异神,凭我们现在的力量还不能稳胜,我已经向霜洲发去了讯传,很快就会派遣更多的人手来支持我们。” 丁姓修士道:“李摩这些天外出,很可能是去洲内寻求外人援助了,而且英颛是同李摩一起出去的,可他并没有回来,我担心到时候他会带人过来妨碍我们。” 晶玉巨人道:“你不用担心此事,除了青阳上洲的军府,现在没人可以威胁到我们,就算是青阳军府,也不可能为了一个还未经证实的消息调动大队军兵的,而小队交战,我们无惧任何人,再说了,不是还有丁先生你们这样的修士相助么?我们没有什么可畏惧的。” 丁姓修士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事成之后,不要忘了你们的承诺。” 晶玉巨人很自然的说道:“当然,那些东西都我们并没有用处,如果能用这些争取到如丁先生这样的盟友,我们是很愿意见到的。” 此时荒域某处地下洞窟之中,齐羽看着四周那平整光滑的洞窟石壁,还有上面镶嵌的珠玉明灯,讶异道:“这是万明道友早就准备好的地方?感觉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建立起来的?” 那道人笑了笑,道:“狡兔尚有三窟,我在域外如此之久,自然也经营了不止一处用以存身的地界。” 齐羽看了看他,这位果然心思深沉,明明早就有所布置,可是之前却半点口风都不漏。 不过他非但没有感到不高兴,反而感觉对方做得很对,因为唯有这样的人,才可能完成其口中所言的那番谋划。 他道:“道友准备何时对那里动手?” 那道人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外面有人道:“先生,贾乙回来了。”他嗯了一声,“让他进来。” 齐羽正要告退,却被他拦住,道:“道友莫要走,有些消息你也需知晓。” 片刻后,外面进来一名弟子,对着那道人一拱手,道:“见过先生。” 那道人道:“什么事情?” 那弟子道:“三天前我们发现有数名身披外甲的甲士人出入‘界隙’,这些人离去后,后来未再见有人进入此间,故是我急着回来禀告先生。”他从袖中摸出一份图卷,“这是那些人拓影。” 齐羽一惊,“甲士?莫非是两府的人?” 那道人道:“甲士也未必只有洲内才有。”他接过拓影,看到上面是一个身着晶玉外甲的巨人,目光微凝,“原来是这些人,没想到他们也发现了这处所在。” 齐羽听到不是两府之人,微微放松,他道:“这些人是哪里来的?” 那道人语气淡漠道:“这些人是霜洲之人,‘霜’即是‘双’,暗指独州和密州,只是一些该死却未死的孽物罢了。” 齐羽皱眉道:“他们应该也是发现了这一处‘界隙’,假若他们也是意图染指此处,怕是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那道人手中亮起一道明光,那份拓影霎时化为虚无,他声音冷漠道:“不外是费些力气清理罢了。” 张御把那卷宗详细看了一遍后,觉得果然就如李摩所言,霜洲有极大可能过去青阳上洲失落的两州,卷宗里面的说法也与当初鲁老对他所言较为相似。 这两州原先是军镇,后来随着人口渐多,外围威胁减少,才又升为州郡,只是由于此州远离青阳,又是属于玉京辖下,所以对于两州的内部情形实际上青阳上洲很少去过问 因为在浊潮尚未到来之前,天夏诸洲之间的距离并不像眼下这般遥远,所以若无意外情况,那么这两州以后就会变成串联诸上洲之间的中洲或下洲。 然而这一切随着寄虫和魇魔的出现而被中断了,由于最初并没有什么手段针对此类东西,所以在发现之后已经是难以控制了,大多数州民已然算不上是人了,而是成了另一种非人非怪的生灵。 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青阳上洲的上层只能选择封锁路径,并将此事上报给了玉京和玄廷。 本来若是无有其余干扰,这件事是有可能解决的,可是接下来浊潮出现了,再加上各种敌人的入侵,使得青阳上洲一时自顾不暇。 而在浊潮之后,由于世界的扩张,这两州也就没有了踪迹。 但是卷宗下面还有一条条加录记载,这是与一处未明势力数次接触后的报书,包括上次他在驻屯军镇遭遇到的晶玉巨人一事也一样归入其中。 实际上军府方面早就怀疑就是这两州的遗民,只是目前还没有确切证据加以证实 他想起此前桃定符曾对他所言,两府正请玄灵妙境的真修前去察看一处疑似两州的地界,想来此事还正在进行之中,现在还没有结果出现。 他还留意到,虽然这两州早早与青阳上洲分开,可因为两州当初本是在玉京辖下,里面不仅有不少实力强劲的修士,还驻守有数位天机部的大匠。 从前次与他交手的晶玉巨人来看,这些人的实力不但不逊色两府内的披甲军士,有些地方还犹胜之,这回要真是撞见,也需谨慎对待。 他目注卷宗片刻,伸手上去一拂,上方的字迹顿时消去不见,而后再化为片片碎屑灰烬,随着一阵凭空旋起的微风,落入了一旁的锦灰缸中。 …… …… 第五十二章 南域 大玄历五月十日,也就是张御自青阳玄府归来的第二日,洪山、弥光两派放出消息,宣称愿意接受玄府查验。 两派一宣布这件事,立刻使得余下大部分观望风色的道派放弃了坚持,也是纷纷表示,同样愿意接受查验。 张御和恽尘商量了一下,决定此事先从小派开始。 这一次他们没有再亲自上门,而是让诸派直接来玄府受查。 诸派不敢不从,都是一个个率领弟子门人赶至玄府。 而他们大多数也没有弥光、虹光两派的底气,也不敢再继续维持道派,在接受查验的同时,也是将自身的章印秘法和观想图也交了出来。 这些事做得很是顺利,待忙完后,又是四天过去。 张御这时候却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妥,按照他与李摩的约定,其人在回去驻地之后,会设法说服此间同道一齐靠向玄府,并随时将如今域外的情形通报给他。 可五日过去,想来其人应该早就回到驻地了,但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那么极可能是出现什么变故了。 有鉴于此,他觉得不能在此多留,于是在思考过后,就命人把恽尘请来,道:“恽道友,我近日得报,在青阳上洲南域很可能存有一处‘灵关’,并且此处很可能还有他人觊觎,我近来要往此处一行,以作确认,那去往洪山、弥光两派查验之事,就只能拜托恽道友了。” 竺玄首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自己的弟子,所以恽尘一听之下,也是十分吃惊,道:“居然是一处灵关?那万不能放过了。” 他深知灵关的重要,郑重言道:“玄正放心,余下之事就交由我来办好了。” 张御点了点头,其实就算没有灵关一事,这一次前往两派查验,他也是有意让给恽尘一人做,这是他之前对竺玄首的承诺,就是让功于恽尘。 这里的功并非是指功劳,而是一人之声望。 恽尘若是要顺利坐上青阳玄府玄首的位置,那么首先必须有说得过去的功绩来服众,从而确立自己的地位,而清查诸派就是玄首给他准备的踏脚石。 至于张御自身,对此其实并不在意,他身为玄正,只要把监察一事做好,那本身就已然是大功一件了,所以根本无需再去争这些。 在这件事定下后,他又对恽尘说起了一件自己已是考虑长久之事。 “恽道友,现在虽是瓦解了诸多道派,可是也绝了他们招收弟子的道路,若是照如此下去,过个十年八年,或许我玄府修士便再无后继了。” 恽尘神情严肃了一些,张御一提,他也马上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尽管他是真修,可既然他老师把他安排成下一任玄首,那么他就必须站在玄府的立场上去考虑问题。 他想了想,道:“玄正提出此事,可是有解决之法么?” 张御道:“这里只需恢复玄府旧制便可,我准备寻一个合适的时机,于诸州郡之上重立玄府学宫。” 在东庭都护府时,玄府是由泰阳学宫源源不断的提供人才的,甚至整座学宫就是玄府为中心建立起来的。 本来青阳玄府也是如此,六十多年前,青阳上洲二十三州郡,每一州郡的学宫每年都必须为玄府提供一定的人才。 可由于局势的变化,再加上神袍玄甲的飞速进步,现在的学宫却是大多数转成了为军府、洲府提供人才了。 恽尘道:“玄正所言,我也是明了,可是以如今洲中这局面,这学宫从何来?学子又从何来?” 张御道:“我之前看过卷宗,州郡之中还有几座以往的废弃学宫,现在都被改为他用了,我们可以设法讨要回来重建。其实学宫不过一个死物,就算当真无有,也可以再建,我辈修道之人,纵然以天地为庐又如何?这里关键,还是在于人!” 恽尘是真修出身,他十分赞同张御的看法,他抬手一拱,神情中露出请教之色,道:“那敢问玄正,人又从何而来?” 张御缓缓道:“海外都护府。” 恽尘眼前一亮,他一瞬间就明白了张御的意思了,不禁连连点头。 张御道:“在东洋之外,有五十七座都护府,而每一处都有玄府驻守,可至今仍有大半无有音讯传回,待此回事了,玄府当派遣人手前往搜寻,令他们重归天夏。而在事后,我等也可以从众多归来的都护府中吸纳人才。” 以青阳上洲现在的格局,强行去与两府争夺学子,这反而容易引起内争,所以他把目光投到了海外。 各地都护府只要还存在,并且还尊奉天夏,那么一定就还有玄府驻守,若是能把这一部分玄府乃至背后的学宫都整合起来,那么青阳玄府就不虞人才匮乏了。 哪怕这里面只有半数都护府归来,那也是一股相当强大的力量了。 这样一方面避免直接与青阳两府的冲突,另一面还可以进一步加强众多都护府和本土的联系,说得上一举两得。 恽尘对这一个策略非常赞同,尽管这里还有许多事等着他们去做,还有很多困难要克服,可是无意这是一条正确的道路。 他想了想,十分认真的说道:“我知玄正对我言说这些的意思,玄正放心,我如今既为玄府之人,当会与玄正一道全力推动此事的。” 张御能看出恽尘所言是真心实意的,不过光靠他们两人还不够,他还会向玄廷禀明此事,从而获得一定的主动权,至少也在名义上得到更多的支持。 再与恽尘商量了一些细节之后,他便与之别过,返回了开阳学宫。 待回至金台居处,他一个人坐入静室之中,稍作吐纳,便运转“观知之印”,翻看起这回诸派送呈上来的章印和观想图来。 这一回除了洪山、弥光两派之外,余下所有道派的秘法几乎都已囊括在其中了,这无疑是一份巨大的资粮。 待他把这些看了下来,又入浑章察看了一下自身,发现推演自身观想图所需的神元再一次大大缩减了许多,以自身现在所积蓄的神元来看,俨然已是凑够大半之用了。 不过剩下少数要他自己修炼的话,还不知道要用多少时日才能凑足,所以还是需要到外面找寻源能。 只眼下便是能够推演出观想图,他也没有足够神元去修持,故是只能等到确认“灵关”的存在之后,再回来继续去想办法了。 他经过慎重思考后,决定这回探查不唤其余人,由自己单独去办。 玄府尚在整合之际,府中还没有真正值得交托生死之人,就算有一两个人也无济于事,反还不如他一人行动来得灵活。 最重要的是,人数一多,事情便容易泄露,要是无意中让两派之人知晓,不定还会暗中阻挠,而要是由此传到那些域外道派耳中,派遣人手过来抢夺的话,这样反会坏了大事。 而他有玄府所赐之宝,再加上竺玄首所借青阳轮,已是足够自保了。 这时他看了一眼那案台上的“知见真灵”,很可惜,这东西倒现在还没有开化出来,不然这一次倒是可以带在身上,帮助自己完善“先见之印”。 他移过目光,长身而起,一振衣袖,就步出了静室。 而就在他离开之后不久,一道幽蓝色的光芒在那“灵舍”的拼合缝隙之上闪烁起来,只是过了一会儿,又重新沉寂了下去。 张御来至外间,在准备了一番之后,便去学宫之中告了假,待回来后,就把李青禾唤来,交代道:“我近日要离开一段时日,你和青曙、青曦看护好居处,若有访客,记下名姓,等我回来之后再言。” 李青禾从东庭跟随他来此,十分熟悉他的做事风格,心中立刻明白,这是自家先生要去做一件紧要之事了,他郑重道:“青禾记下了,先生小心。” 张御这一次为了确保行动隐秘,不让他人窥见自己的行踪,便先乘坐飞舟往巨州方向而来,营造出前往玄府的假象,在卫县停下之后,他这才直接腾空而起,往南方遁去。 青阳上洲域外西南方向,原本浑修的驻地上,中心位置立起了一座巨大的菱形晶玉。 而在周围,一艘艘形如巨鲸的飞舟往来不绝,不断向着这里搬运来各种材料物资,而新的道路、水井、建筑、厂坊以及守御堡垒正一座座飞快矗立起来,整个营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着。 由于这里距离那一处“界隙”较近,而且经过李摩等人数十年的经营,各种条件都是具备,所以霜洲人早把这里视作为自己控制“界隙”的重要支点了。 在下来的一段时日,霜洲会源源不断的把战争飞舟和披甲军士调运过来,若不是怕动作太大引发青阳上洲两府的注意,就算规模比现在可扩大十倍都是没有问题。 此时之前抓住的李摩的晶玉巨人带着自己的手下来到了泊台之下,看着半空中一艘庞大的飞舟缓缓停泊下来,待舱门旋开,随着璀璨如晶玉的梯道铺下,便见一队队肩上驾着玄兵的晶玉巨人走了下来,并在下方摆开队列。 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之中,最后有一个高大的人影走了出来。 他同样身披晶玉外甲,可身高两丈有余,比寻常晶玉巨人的体型足足大出了一倍,而且外甲之上分布着层层叠叠的厚重纹理,看去压迫感十足。 他站在那里,目光扫过下方等候在那里的一行人,随后都不由自主低下头,过了一会儿,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准备的怎么样了?” 那女性晶玉巨人恭敬一抱拳,道:“护军,营地诸队已是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 …… …… 第五十三章 灵关 南域某处地下洞窟之内,万明道人等人也是在做着准备。 只是他们的计议已与先前有所出入了,在得知霜洲人也是在盯着此处后,他们随时都在关注这些人的动作。 在努力探查之下,他们很快发现了那一处浑修所立的驻地。 可是下面传回来的就不是什么好消息了,这些霜洲人竟然正在那里大肆扩建营地,看去是想把这里建造成为一个立在前沿的战争堡垒。 齐羽得知此事后,不禁流露出了担忧之色,因为他看得出来,霜洲人一旦在那里成功建立起了军事营地,那么此辈就不停的把州内之人派遣过来。 这等情况对他们这一边来说是极为不利的。 因为就算他们能在一场两场的争夺灵关的战斗之中取得胜利,可是霜洲人只要能源源不断的把后方的军士送来,那么就能不断组织一次又一次的战斗,直到把他们击垮为止。 他们这回不是在和某一队人进行较量,而是在和一个坐拥两州之地,具备强大军事力量的强权进行抗衡。 以他们现在的实力,就算翻个数倍,也不可能是对方的对手。 可哪怕在看到了对方惊人的实力后,万明道人却是依然十分从容冷静,不过他也看到了齐羽担忧,如此不难想象其他人在知道了这个消息又会有如何反应。 他也知道这个时候必须透露出一些东西,用以镇定人心了,于是道:“齐羽道友,你知道‘界隙’为何是‘界隙’么?” 齐羽听到他提起这个,想了想,摇头道:“我对于‘界隙’由来只是道听途说过一些东西,也不知道其中真假。” 万明道人言道:“‘界隙’能不被浊潮侵蚀,并保留着上个纪元或者数个纪元之前的原貌,那是因为始终有神异力量在背后支撑着,而神异力量又哪里来?” 齐羽转了转念,似乎想到了什么。 万明道人道:“这个具备神异力量的源头,才是‘界隙’的关键所在,掌握了这个地方,那么就是等于掌握了这一处‘界隙’门户的钥匙,天夏之所以称‘界隙’为‘灵关’,实际上指的就是这个地方。” 齐羽精神略振,道:“道友是说,只要我们找到此处,并将它加之控制,那么就蔽绝他人进入此间?” 万明道人颌首言道:“不错,正是这个道理。但我怀疑霜洲人可能也知道这个消息,所以我们必须抢在他们之前找到此处。” 齐羽此时仍是存有一个疑问,道:“可是那里面是有异神存在的,它们似乎一直居于其中,可它们为何不抢先一步控制住处地界?” 万明道人沉吟一下,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可既然这一处‘界隙’暴露出来了,那说明那些异神无力控制此间,这分明就是天授于我辈,又岂能见而不取?” 这时一名弟子自外面走了进来,对万明道人一拱手,道:“先生,那边有动静了。”说着,他一躬身,将一封呈书托举过顶。 万明道人拿了过来看了看,道:“差不多了,既然那些霜洲人已是准备进入‘界隙’了,我们也该动身了,就让他们先去打个头阵好了。” 此时此刻,五艘载运飞舟已是从霜洲人建立好的驻地之中升腾起来,并往东南方向飞驰而去。 这一次随行的还有那丁姓修士,他坐于主舟之上,旁侧是数名与他一般的浑章修士,只是这些人一个个神情诡异,有时候还流露出莫名其妙的笑容,显已经完全不能当成正常人来看待了。 丁姓修士本来还想试着与他们攀谈几句,见状只能放弃了,同时他暗暗庆幸自己及早辨清了形势,投靠了霜洲人,不然恐怕也是如此下场。 在行有半个夏时之后,飞舟的前方出现了一座壮观的裂谷,它好像是大地的伤痕,巨大而破碎的沟壑往远端延伸出去,难以窥见尽头。 五艘飞舟在临近此处之后,便放缓了速度,在某一处悬停下来。 过了片刻,其中四艘飞舟下方舱门全数旋开,数百名携带玄兵的晶玉巨人一个又一个从里面跃空而下,并带着惊人的威势,重重砸落在地表之上,激起了一阵阵的烟尘。 在检视过周围,确认过安全之后,一艘较小的飞舟从主舟的腹部落下,徐徐降落在了地面之上,那位护军则带着之前女性晶玉巨人,还有丁姓修士等人自里走了出来。 他迈步来到了裂谷的边缘之处,往前方看去,此时天空之中只有一些稀薄的白云,在明亮的天光之下,岩石的褶皱纹理和干涸的沟谷河道都是清晰可见。 而就在数里之外,有一方宁静而碧蓝的水泊,它如蓝宝石一般镶嵌在金黄色岩面地表上,那是在裂谷低洼地带形成一个内湖。 可以看到,在湖面的外围飘荡着一团团蓝灰色的雾气,里面时不时闪烁过一阵光芒,就像是那乌云之中的鸣放的雷电。 那女性晶玉巨人言道:“高护军,那里就是‘界隙’的入口了,从之前探查来的结果来看,这一处‘界隙’应该是上个纪元残留下来的,而根据我们的推断,这里面很可能还存在有一个神国。” 高护军道:“会有远古神明存在么?” 那女性晶玉巨人轻松回道:“应该不会,远古神明存在于更古老的纪元,即便真有,也当只会处于虚弱沉睡之中,因为‘界隙’是承载不住他们全盛之时的力量的。” 高护军转头来,他用血红色晶眼看着丁姓修士,道:“丁先生,你认为呢?” 丁姓修士道:“我赞同兰司马的看法,我和李摩进去里面的时候,就发现那里面似乎存在着一个庞大的国度,并且有较为强大的异神存在,我们不想与他们产生冲突,所以不得不又退了出来,可如果有远古神明的话,那么我们是不可能活着出来。” 高护军转回头,看向前方,道:“兰司马,你分一队人出来在外面驻守,其余人都跟我进去。” 那女性晶玉巨人抱拳称是,她立刻下去吩咐了一下,当即有三十余人留了下来,守在了外间。 高护军一抬头,他的身形缓缓离地,随后忽的一声向前飞去,兰司马也是足下一点,从裂谷上方跃下,衔尾追了上去。 而在他们的身后,数百名晶玉巨人也是纷纷腾空而起,朝着那湖泊飞去。 丁姓修士看了看左右,见到那几名昔日同道好像牵线木偶一般的跟了上去,他摇了下头,身上黑雾一涌,也是化遁光一道,融入了人众之中。 高护军第一个冲在了那层薄雾之上,他身影霎时没入了进去,而身后的军士也是毫不迟疑撞上去,并一个个的消失在薄雾之中。 随着最后一个人的身影消失,外围只有那三十余名晶玉巨人在那里负责戒备。 大约过去有半个夏时后,万明道人和齐羽一行人也是来到了裂谷之外,他们站在云穹之上往远处望去,可以看到天中飘荡着五艘飞舟和下面负责守御晶玉巨人。 万明道人目光幽幽,不知在想着什么。 齐羽神情凝重道:“那些飞舟虽非斗战所用,可上面或许也载有玄兵,我们就这么过去,恐怕会被它们攻击,万明道友,让我带人上去,先将这些飞舟拿下吧。” 万明道人淡淡言道:“不必了,我来解决。”他站住不动,片刻之后,身躯之中飞出了一个明光灿灿的人影,看着与他一般高下,倏地一下,就朝着远空飞去。 张御一路飞遁,在一日之后出了青阳上洲,来到了洲域之外,紧跟着又极速穿过那一片赤红色的荒墟之地,来到了茫茫荒原之上。 他先是往李摩所说的那一处驻地行去,想先确认一下情况。 因为事先被告知了详细的位置,所以他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这一处地界。 然而到达了这里,他却是看到,原本李摩口中较为安定的地界,如今却是被一座座坚固的军事堡垒所代替了。 在营地当中还矗立有一座巨大的菱形晶玉,周围是一艘艘与青阳军府形制绝不相同的飞舟,另外有一些晶玉巨人在里来回出入。 毫无疑问,这里已经是被霜洲人占据了。 他思忖了一下,这座营地的问题倒是好解决,只要回去之后向两府通传一声便好,自然会有两府军舟过来剿灭,只是不知道李摩等人如何了,现在只能希望他们暂且无事了。 再朝下方望了一眼之后,他就遁空离去。 “灵关”所在距离这片驻地并不远,而且也非常容易辨认,他在知道方向的前提下,很快就来到了大裂谷的上方,锐利的目光只是来回扫了几下,便看到了那一片飘散电光薄雾的美丽湖泊。 可他随即注意到,这里似是经历了一场战斗,周围地面之上是一艘艘坠落断裂的飞舟,而附近则着一个个扭曲的焦黑人形,它们嵌在了岩面之上,看去像是被什么东西融化了一般。 他见此刻附近已再无一个活着的生灵,便心意一动,自上飘落了下来,待落地后,伸手一拿,将蝉鸣剑握入掌中,而后把衣袖一荡,就向着那电光薄雾之中迈步进去。 …… …… 第五十四章 神地 张御在走入那层薄雾的时候,感觉自己仿佛进入了一个漫长而无限的甬道,他甚至有一种心神和躯体被剥离开来的感觉。 不过在他还未来得及体验清楚这里的玄妙时,脚下一震,却是已然踏到了实地。 他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个两丈来宽的洞窟之中,身后没有什么薄雾,而是一块厚实的攀附青苔的岩壁,头顶之上是一个残缺的裂口,翠绿的植株遮挡在了上方,有清澈的水珠不停从光滑的隙口上面流淌下来。 似乎他是凭空出现在这里的。 在得知了“界隙”的存在后,他就从玄府之中特意调了几份密档来看,了解到“界隙”具备有几个重要的特征。 其中之一,就是界隙的门户并非是固定的,由于进入的时机的不同,那进入此间的人就可能出现在不同的地方。 他还记得李摩当时说过,其与几个同道进入这里时,出现的地方是一片林地,隐约还能看到不少冒出树林的建筑。 从这一点看,这里的确是“界隙”无疑了。 而“界隙”最紧要的地方就在于“灵关”,掌握了灵关就等于掌握了整个界隙,之前进来的人如果清楚这一点,当也会冲着这处而去。 不过李摩等人当时是因为追踪一个异神到此,而后者能从几人的手中逃过,足见实力不凡。 尤其是李摩等人在进来之后,感觉这里有东西能对自己造成不小的威胁,所以没有深入,就又及时撤了出去,那说明这里的异神也是具备一定的实力的。 他感应了一下四周,察觉到了一种些微的排斥力,心中转了转念,举拳往旁处一敲,心力撞击之上,身前霎时出现了一团泛着电光的灰蓝色迷雾,但又很快消失下去。 毫无疑问,他若想从这里出去,便可用这种方法,不过看去要想完整的出去,还需用付出更多的心力和准备,那在与敌斗战时显然无法这么做的。 在试了试这种排斥力对自身的力量发挥并无妨碍后,就把心湖放了出去,周围数里之内没有什么强大的生灵,倒是能感觉到前方不远就是出口,并能听到隆隆的声音自外传来,于是迈步沿着洞窟的通道向前走去。 二十来步之后,他到了外面,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岩石崖壁的洞口之上,而在对面大概十多里外,则是一面相同的岩壁,上面盖满了的绿色植被,蓝天白云,河流湿地,坚岩热泉,都被融入了此间,而较为遥远的距离更使得这些景物出现了色彩上的丰富变化。 他往左手处看去,崖壁上流淌下来一道巨大瀑布,此刻正发出隆隆的水声,绵延出去的流瀑汇入了远天深处,水雾之中悬挂的七色彩虹,再加一条往更远处流淌而去,形如白练的河流,营造出了一幅壮观奇景。 他此时心中升起一种感觉,自己仿佛仍是置身在方才进来前的那一处大裂谷之内,而眼前所见到的,是它万千年前的景象。 这或许是真的。 因为界隙是少数未被浊潮影响的地方,仍然保留着某一部分纪元变动之前的旧貌。 他转过首,又往右侧看去,那里一片浓密茂林,当中有一条以平整石块铺出来的通道,不过他莫名有种感觉,无论自己选择哪个方向,最后都可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他思索了一下,身形飘飞而起,选择往大瀑布方向遁去。 他开始遁速还较慢,防备可能出现的敌人,可是后来发现,这里的广阔远远超出了自己最初所想,在过去大瀑布后,面前还出现了有着丰富绿植的平原和丘陵,几条蜿蜒河流从峡谷之中冲出来,肆意在广阔的大地上流泻着,于是他逐渐加快了速度。 他发现这里水土丰茂,气候温和,如果说这个富饶的地陆是上个纪元的存在,那么浊潮的到来,的确给世界带来了极大的破坏。 而在每一次破坏之后,就是再一次重生了。 不过对天夏来说并非如此,之前六个纪元的强盛文明,无一不是覆灭在了浊潮之下,而唯有天夏诸洲,依旧稳稳的矗立在那里。 在飞遁有半刻之后,他的视线之中出现了一座人造的石砌建筑,从建筑前方用于献祭的宰台和火盆,还有那高大肃穆的形制上来看,这应该是一座神庙。 他在上空没有察觉到半点生命的迹象,身形飘下,落在了神庙门口,并沿着高大的门廊走了进去,可一到里面,却见地面上横七竖八躺的残破的尸体。 他目光一扫,这些人应该是这里的土着,他们的平均身高比寻常天夏人稍微矮些,有着黑和浓密的头发,双眼描画着深深眼影,五官的比例较为适中,有着高而笔挺的鼻梁,嘴唇微厚,且不论男女都是佩戴有坠饰耳环。 他们的皮肤偏向棕白色,身上穿着绵软轻薄的织物,下摆有着紫色的流苏和金色的围边,看着十分华美。 这些人无不是肌肉饱满,皮肤光洁,即便已是死亡了,那流淌出来的血液仍散发着莹莹的光泽。 毫无疑问,这些人是神裔,看起来很可能是这里的祭祀。 这里面的大多数人都是被利器斩断身体而亡,而且都是在丝毫未曾反应过来的情形下被杀的。 从手段来看,极像是修士所为。 这个时候,他似想到了什么,稍作思索过后,便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当他泛着光亮的双目再度睁开时,面前的场景陡然一变。 一个个身着华美衣物的男女正在这座神庙之中来回走动着,有的人正在编织着花环,有的人则往陶罐之中灌下乳白色的牛奶,有的人则在泥板上刻写这文书。 不过这个宁静场面很快就被打破了,一枚金色的流光飞来,迅速的在场中转有一圈,这里二十余人几乎在一瞬之间就被杀死了。 那抹金色的流光又去往后殿飞舞了一圈后,这才飞了出去。 张御走出了神庙大门,抬头看去,就见数十名修士自天中飞来,只是一个个面目模糊,他们的身影流动的风和水一般飘忽不定。 他们当中落下几人,来至神庙之中随意看了一下,就又一个个遁起身形,汇入众修之中,往着更远方而去。 张御站在原地看着此辈遁走,再回过头时,地面之上依旧是他之前所看到的那些残破尸身。 他方才所运用的是“先见之印”。 这个章印能够整合神异感官,让他从各种消息之中看到敌方的下一步动作,当然同样也能凭借这里留下的诸多信息,从心神中反照出过去曾经发生过的景象。 从这一面说,先见之印也并不仅仅是“先见”那么简单,或许称之为“真见”更是贴切。 不过他此时感觉到,自己似还能更进一步,想了想,目中光芒再现,方才的景象就再一次回到眼前,恰是那一道金色流光进入神庙的那一幕。 他心思一动,这一刻忽然停顿了下来,周围的一切都是被淡化模糊,只留下了那抹金色的流光存在那里。 他盯着这流光,随着心力的不停投入,这东西也变得越来越是清晰,外面的光芒也是在被逐渐剥离,到了最后,他终于看清楚了。 这一根金色的羽毛。 在他此刻看来,上面纹路似乎纤毫毕现,他伸出手去,轻轻点了下这根羽毛。 下一刻,周围一切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手指之前也是变得空无一物,不过只是轻微的接触,仍能感觉到那羽毛之上那种犹如金属一般的质感。 “金羽……” 他忽然记起,惠元武和自己说过,旧友齐羽就拥有一根金羽法器,犀利异常,不但可探查敌踪,更可飞远斩敌,与其任观想图配合,更是无往而不利。 而那金羽模样,更是与惠元武描述的十分相似。 他相信这绝不是什么巧合, 按照惠元武的说法,齐羽投靠在了万明道人的门下,这么看来,方才所见到的那些修士,很可能就是万明道人一行人。 从这里看得出来,他们并未撞见霜洲人,那么霜洲人很可能走得是另一条路,或者说,在进来的时候,此辈是在另一边出现的。 双方目的应该是一致的,要是如此,那么彼此迟早是会撞上的。 这样看来,虽然多出了一方敌人,可对他来说似乎并不完全是坏事。 他思索过后,就往神殿后方走去,在这里见到了一尊涂着金粉的神明塑像,它的造型很奇特,有着夸张而耸立的双耳,唇鼻向外突起,像是什么鼠类,表情较为温和,头颅下方则是人身,它身上衣饰色彩绚丽,上面挂满了各色宝石和打磨光滑的金属圆盘。 不过神像的眉心之中有一个细小的裂痕,这应该是金羽进行的破坏,目的应该是不让异神的正身察觉到这里的变动。 他走上前去,取下了手套,伸手按在了肩膀之上,霎时间,一股泊泊暖流就随之涌入了身躯之中。 …… …… 第五十五章 追踪 伴随着最后一缕热流融入进身躯之中,张御面前这一座神像轰然粉碎,化为一堆尘屑。 他收回了手,重新将手套戴上。 他感觉到这个神像上所蕴藏源能并不如何多,放在血阳神国里,顶多也就是一个寻常神明,还远远够不上血阳三大主神。 这也难怪方才那金羽进来,只是击破了神像就飞出去了,显是对待这异神态度并不如何认真。 可这仅仅是一个矗立在外围的孤立神庙罢了,很可能只是负责一个戒备外围的异神,所以以此还无法看出此间异神的上限。 他从神庙之中走了出来,足尖一点,就又一次腾上了高空,并且向着那些修士方才离开的方向飞去。 从先见之印的观察到的痕迹来判断,距离方才那场杀戮距至少已是过去了半天。 这些修士应该是在试图击杀路途上的土著,以免自身行踪暴露出去,所以接下来一段路程可以可以稍稍加快了。 又是半刻之后,他进入了一片遍布着湖泊的湿地,洁白的长船飘荡在岸边,湖畔之上洒满了花瓣,岸上是耸立着一座更为庞大的神庙。 这原本应当是一幅美好的画面,但现在看去遭到了破坏,神庙已是坍塌下来,折断的柱子埋入了泥土之中,到处都是破烂的尸体,泛着莹莹微光的鲜血顺着河岸流淌下来,一直流入湖水之中。 张御在上空望见,一个巨大的异神头颅落在神庙之前,它向天睁大着空洞的眼神,而在那四周,则是一块块破碎的神像肢体。 很明显,这里神庙之中供奉的异神感受到了外敌入侵,所以将灵性降临了下来,并俯身到了神像之上与来犯的修士展开了对抗。 他以先见之印察看了一下,整个战斗过程不过持续了五六个呼吸,期间只有一个中位修士出手,这人与惠元武一般也是一位擅长近战的修士,只是非常轻巧的一拳,就把这个异神当场震碎。 神像既然已是被毁坏,他也没有停留在这里必要了,于是继续往前行进,这一路之上,他又看到了两处被摧毁神庙,里面的神像同样也是遭到了毁灭。 而随着地势的逐渐开阔,他渐渐发现了,这些神庙之中的异神看去更像某一片土地的领主,分散在这片广大的地域之上。 所以应当不止自己前进的这一条路上存在异神,在更广大的范围内应该还有不少。 而这又带来了一个问题,那处“灵关”究竟又在哪里? 毕竟只有找到了灵关所在,才能掌握这处“界隙”。 在接下来的路上,他发现万明这一行人显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修士彼此分散了开来,往不同的方向飞去。 他思索了一下,决定继续向前。 如他所料,每前进一段距离,就能见到有一座孤立的神庙,不过这一路过来,并没有发生什么剧烈战斗,这是因为路过的修士都是先一步将那些神像破坏了。 应该是前面的战斗也是让这些修士也是意识到,让神明灵性降临下来是纯粹是给自己招惹麻烦,所以采取了更为省力简便的方式。 好在这些对神像破坏并不十分严重,大体上仍然保持着完整,所以张御路过这些地方的时候,也是顺手将上面的源能吸摄干净,而后再继续往前行进。 随着时间推移,他感觉自己距离前方的修士已是越来越近了。 片刻之后,他目光之中又出现了一座神庙,而就这座建筑的前方,有一名身着银色道袍的修士正站在那里,其似正对两个跪在面前的土著神裔问话。 忽然,其一挥袖,两个土著顿时失去了头颅,倒在了地上。 很明显,这名修士在向土著询问灵关可能的下落,但看去其人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张御这一次没有躲避,直接向着此人所在地飞驰而来,如果万明等人聚集在一起,那么他是不会选择上前的,可既然分散开了,那么没必要再如之前那么小心。 远处那名修士这时也似有所察觉,转头看了一眼,在看到了张御的容貌后,先是一怔,随即神情微微一变,似乎是认出了他。 其人转过身来,面朝张御,而后身后有一个四耳怪影浮现,同时周围传递出了哗哗水声,只一晃之间,四下的水流被一同席卷而起,带着滔天之势就朝着他来猛袭而来。 张御目中光芒微闪,他身侧蝉鸣剑倏地一下飞了出去,这一次出剑的速度并不快,敌我双方都可以清楚得分辨出那剑光进袭的轨迹。 那修士此刻忽然得到了观察者的急切示警,马上意识到这把飞剑厉害,于是那背后虚影动作一顿,转而化作一条条水浪冲涌而出,试图将剑光阻拦下来。 然而那剑光却似提前知道了他的动作一般,每一次都是恰到好处的避开,在十几次闪躲过后,嗤的一声,就从其人前胸一穿而过。 那修士低下头,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的胸口,随后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 那最后一击过来的时候,蝉鸣剑的剑尖微妙的晃动了几下,他不得不按照观察者的预判,将心力布防到剑光可能到来的地方,可那飞剑偏偏就是从他最薄弱的一处杀入进去,直接将他的生机斩断。 他努力抬起头看了一眼张御,嘴唇动了动,却只有一缕鲜血从嘴里涌出,他随着最后一口气息喷出,头颅重重耷拉在了胸口,过了一会儿,便再无任何动静了。 张御静静看着这一幕,方才那一剑他并没到任何高妙的技巧,纯粹是凭着先见之印先敌一步,将对方从头压制到尾,令其人完全只能跟着他的节奏走。 这枚章印对他的帮助的确很大,特别是与他的斗战方式结合起来,似更是起到了出乎意料的作用。 不过有意思的是,但凡修炼小印的修士,他们的观想图因为都是向浑章修士求取的,所以没有一个是相同的。 可方才对方在将观想图放出来的时候,他在“先见之印”中也看到了一个类似的观想图,照理说这是无法做到的,因为先见之印只是归纳总结已有的信息,并无法将不明不知的东西展示出来。 他猜测这或许是之前自己看过各道派观想图的缘故,所以先见之印从中寻找出了某种相似的共性。 心思转过,他若有深意的朝着那修士尸体一眼,没有再去理会,转身往那神庙之中走去,他能感觉到,那里面还有生灵存在着。 就在他离开后不久,修士尸体之上忽有一道微弱的神魂灵光浮现出来,只是还没有等他来得及走脱,周围大气之中忽有许多古怪的身影出现,伸出纤细的手臂一把将他拽住,而后于无声无息间将他拖去了一处无形界域。 张御步入神庙之内后,没有去管地上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脚步不停的往后殿走去,很快来到了一座用金铜打造的殿宇之前。 华美的祭台上洒满了花瓣,摆放着一罐罐的香油,然而最上面的供台上,却并没有神像,而只供奉着的是一个镂刻着精美花纹的金杯。 他目光看向一个角落,正要再往前去,这时一道白影一闪,却见一头白色小狮子阻拦在他面前,发出低低的稚嫩吼叫,冲着他龇牙咧嘴,看去正试图用它那细小的牙齿威吓他。 他转首看去,就在一旁的侧廊中,是两头如同小山一般大小雄武白狮,只是此刻都倒毙在了一边,显然是被方才那个修士杀死了。 从白狮脚上的金环上看,应该与这里的异神和神意有着相当密切的关系,很可能属于看守神庙的灵性生物。 那头小狮子见他不退,这时冲上来试图上来啃咬他,可是被他的心光轻而易举就推开了。 这时传来一声惊呼,祭台后面,一名大约七八岁,有着漆黑头发的小女孩走了出来,她看着小狮子,满脸焦急,用灵性语言道:“外来的强大神明,请你不要伤害纳摩,它对你没有威胁。” 张御在目光之中,这个小女孩身上泛着一团光芒,毫无疑问这也是一个神裔或者半神。 这个小女孩看向他的目光没有任何畏怯,此刻又主动站了出来,显然具备一定的勇气。 他心念一转,这里不同于东庭,有许多异神是选择与青阳上洲合作的,并不见得都是敌人,不作区分的进行的杀戮不是正确的做法。 小女孩见他似在思考,双手捧在胸前,道:“强大的外来神明,我知道你们想找什么,我愿意告诉你通向神遗之地的道路,只是祈求你放过纳摩。” 张御心光一推,将这只小狮子送到了那小女孩的面前,后者蹲下一把抱住小狮子,她睁着明亮眼睛,感激道:“谢谢,你和他们不一样。” 她想了想,道:“强大的外来神明,你可以沿着红果树往北方走,在看到最高的山峰的时候,看向摩塔神的神像,顺着神明眼睛注视的地方可以看到一个地坑,神遗之地就在那里。” …… …… 第五十六章 造世神环 张御自神庙出来之后,往远处望去,果然看到了一排长着红色果子的矮小灌木,他腾空而起,沿此往北飞而去。 从方才那名叫作“努娅”的小女孩口中得知,这处界隙之内存在着两股势力,一方是居住在深山壁穴之中的穴窟人,一方居于丰饶水土上的伊迦众神。 本来因为两者生存的环境不同,也没有什么利益冲突,所以也是互不干扰,可是现在两者却是陷入了战争之中。 起因是穴窟人中保存的一件神物忽然产生了异动,使得这一处长久隐藏的地界暴露了出来。 伊迦众神为此感到了不安,他们不希望长久以来的安宁和喜乐被打破,所以他们要求穴窟人立刻遮蔽这神物,然而穴窟人认为这是神物自己的意志和选择,是不能去干涉的。 伊迦众神最开始选择了谈判,穴窟人却并不是一个好交流的对象,它们异常固执,而随着那神物力量持续动荡,整个界隙更是出现了不稳定的状况。 因为害怕自己的国度被毁灭,所以伊迦众神不得已发动了战争。 根据努娅的说法,伊迦众神仍然保持着纪元变动之前的力量,在主神摩塔和赛沙、尤阿两位从神之下,还拥有一十七位强大神明,弱神和神裔更是不计其数。 而穴窟人是远古神明的仆人,可以获得那件神物的庇佑,他们力量的大小仅是取决于他们自身承载的神物力量的多寡。 而当成千上万的地窟人出现时,那也是一股相当可怖的力量,所以这也并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敌人。 如今伊迦众神的大部分力量被牵扯在了山原之内,留在后方的都是一些弱小的神明和神裔,也是因为如此,修士们一路过来才这般顺利,没有遇到过什么像样的抵抗。 只是这里一个地方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件神物的名字努娅是用灵性语言表达的,可是若用天夏语表述出来,那便是“造世神环“。 这是一个他曾听说过的名字。 早前他在荒原上的驻守军镇外面搜寻源能的时候,他遇见了前来搜寻古物的延台学宫鲁老一行人,与他们有过一番交流,他们便曾提及过这件神物。 这东西在传说之中,恰恰就是由穴窟人保存着,而这里同样也有穴窟人,这绝然不是一个巧合。 随着他飞遁前行,地面上红果灌木的变得稀疏起来,而前方出现了一座孤立的山峰,它就是指路的信标,就算是白天,上面仍然点燃着明亮的火光。 就在山峰之上,是一座高大的神像,这是一个带着身着华美盔甲的健硕老者,一手拎着巨锤,一手高举权杖,他战意勃发的眼神望着前方某一个位置。 张御在天中顿下身形,他转过身,顺着这位的目光望过去,很快在某一处看到了一个地坑,大约三丈长宽,深不见底,周围不见有任何人。 努娅告诉他的,沿着这里的通道,可以直接进入到那处神遗之地,那里既是传说中“造世神环”的存放之地,也是维持着“界隙”存在的源头所在。 而通过先见之印,他也确然看到了有一队队伊迦神裔在异神的带领之下进入了这个地坑之中,这足以证明努娅说的是真话。 不过他并不准备由此而去。 他抬首目眺远方,正北方向是一片赤褐色的绵延起伏的群山,那里就是穴窟人居住的地方,也是现在的交战之地,即便他站在这里,已能隐隐感觉到那里神力的剧烈碰撞。 “灵关”这一处地界,并不是谁到了那里就能得到的,你还要有力量去占据,所以早一步到那里和晚一步到那里并没有什么区别。 伊迦众神如此大的动作,这个消息无疑是隐藏不住的,随着霜洲人和万明一行人的深入,他们也不难探听出真相,最后也一定会去到那里。 诸方势力的争斗绝无可能这么简单就分出胜负,既然已经确认了地点,那么他没有必要这么快就赶上前去。 他思索了一下,便决定先去搜集源能。 于是一转身,往远空飞去。 西北方向,一座伊迦神国的大型聚落之中。 高护军正看着神庙石壁上的各种壁画,那上面描绘的是一幅幅伊迦众神斗战时威武英姿,他此时站在这里,并不是为了欣赏艺术,而是在沟通观察者,试着通过这些图画了解伊迦众神所掌握的神力权能。 兰司马脚步轻盈的走了过来,对着他一抱拳,道:“护军,查清楚了,这里的神明大多数都去了北方的群山之中争夺‘神遗之地’,留下的只是一些弱小的神裔。” 她一抬手,一名晶玉巨人将一个神情畏怯的男性神裔推了过来。 这名神裔虽然具备远远超过凡人的力量,然而在他看来,周围这些晶玉巨人无不是比他高大强壮,不是自己可以对抗的。 他对着高护军跪了下来,随后双手张开,口中发出赞美道:“伟大的外来神明,尤阿神的后裔舍察,向你致以无上的敬意。” 兰司马道:“护军,消息就是他告诉我们的,聚落里除了他之外,剩下的就都是一些凡人了。” 高护军看了一眼那个神裔,他迈步上来,伸手上去,巨大的手掌按在了其人的脑袋上。 这个神裔顿时感觉到一股奇异的力量进入了自己的脑海,他不禁瑟瑟发抖起来,可是他根本不敢反抗,只是按照方才某个晶玉巨人关照尽量放松自己。 过了一会儿,高护军收回了手,任由那个神裔软软栽倒在了地上,他血红色的晶目中闪烁不定,似在消化着什么,几个呼吸之后,才平静下来。 兰司马请示了一下,得到允许后,一挥手,道:“把这个伊迦人带下去,他还有用。” 高护军这时朝着一名从副道:“传令下去,不准随意杀戮这里的凡人,等我们占领这里,把他们转化之后,可以用来填补我们的人口空缺。” 那从副一抱拳,就下去传命了。 兰司马想了想,走了上来,问道:“护军,我们下一步怎么做?” 高护军沉声道:“召聚所有分散出去的人手,一刻之后随我出发。” 兰司马抱拳道:“是。” 就在这时,一名军士走了进来,对着兰司马言道:“司马,后面又有两个小队失去了联系,我们推断,恐怕又是先前遭遇到的那些修士。” 兰司马道:“真是麻烦。”她转首看向一直立在一边不说话的丁姓修士,道:“丁先生,我们现在要组织人手对付那些异神,就劳烦你去解决一下后面的那些修士。” 丁姓修士点头道:“交给我吧。”他转过身,身上黑雾一涌,就飞遁了出去了。 那军士道:“兰司马,他能解决我们的麻烦么?” 兰司马很无所谓道:“就算不能解决,阻挡一下也是好的,他的用处不就是这个么?” 那军士道:“他也是修士,和那些修士若是勾结……” 兰司马轻轻一摆手,道:“你无需担心这个,我们还有他们急需的东西,况且他在投靠我们之后就再也回不去了,除了跟随我们,他哪里都去不了。” 张御在离开那座山峰之后,就去了各个被修士和霜洲人攻破的神庙之中搜索源能,一时收获也是不小。 半天之后,他寻了一处僻静之地落下身形,唤出浑章察问了一下,发现距离凑足观想图所需的神元仅仅只差些许了,按之前的情况来看,再找到一两座神像,应该便就足够了。 于是他再一次腾空飞去,在半个夏时候,视界之中又出现了一座神殿,看去外面曾经历过一次战斗,但是建筑本身保持的较为完好。 他把遁光一矮,顿化一道青虹落至地表之上。 神庙之外,有数具晶玉巨人躺在那里,此辈有的胸口被击碎,有的则是失去了头颅。 只是上次他在荒原之上见到那些晶玉巨人,在剥除了外甲后,表面看去与天夏人并无什么两样,而眼前这些人,那破碎晶玉的下方露出来的却并不是人类的身躯。 这些东西长着灰白色的皮肤,浑身没有一丝毛发,背脊后有节状的突起,眼眸是深蓝色的,脸颊凹陷,流淌出的血液更是一种绿色的汁液。 他目光中的光芒微微泛动了一下,运转起了先见之印,随即便见到三名面目模糊修士从此路过,与五名晶玉巨人在此不期而遇,双方立时展开了激战。 在小队战斗中,本来修士是应该占据上风的,可是战斗局面却并非如此。 这一组晶玉巨人的身上武器种类极多,相互配合的也相当默契,还有充沛的灵性光芒充当防护,三名修士居然一时拿不下他们,甚至一度被迫入下风,直到后面又有两名修士加入进来,才打破了这种平衡,将这些晶玉巨人尽数击败。 他对那些晶玉巨人所持的武器较为留意,便试着仔细观察了一下,而就在这个时候,忽有一道黑雾正从远空飞来,其似也见到了这边的场景和站在这里张御,便倏地往下落来。 …… …… 第五十七章 争胜 那团黑雾滚滚落下,在地面之上无声无息散开,自里显露出一个身着华丽深色袍服的修士,其人眼神幽暗,黑色长发披在身后,浑身满溢着暗寂闷沉的气息。 张御本以为来者是万明道人那一边的人,可是从对方的衣着打扮和相貌来看,这一位却很可能就是李摩曾和他说过的一位浑修驻地的同道。 不过这人和李摩的关系并不如何和睦,两人的意见时常相左,现在那处浑修驻地已然被霜洲人占据,李摩等人不知去向,而这人现在却忽然出现在了这里,不禁让人联想到许多东西。 这名修士打量了他一眼,忽然道:“尊驾是张玄正?” 张御道:“是我。” 那个修士深深看一眼,报上自己姓名:“丁溟。” 他话音落下,身上袍服之上就有丝丝缕缕的黑气漂游出来,蒸腾浮升,汹汹宣泄,最后勾结为一个足有二十丈高下,浑身如墨染的大鴸,随其翅膀打开,就有阵阵风啸一般的声音在旷野之中响起。 这是他的观想图“污晨”,其号音能祸乱神智,搅扰气机,而那向外涌动的晦烟气息更能污秽心光法力。 张御眸光微微闪动,试着察辨对手。 然而这一次,他发现“先见之印”居然没有办法看出对方的下一步的举动。 这等情况要么是对方以神通遮绝或是干扰了先见之印的察见,要么是对方的存在已然超脱了先见的察辨范围。 不过搅扰之术也应该是有迹可寻的,可眼前他却是未曾看到半分。 那么剩下只有一个可能了。 他此刻见那大鴸震开双翅,带着滚滚晦烟向着自己飞来,足下一点,身形往后一飘,袍角随之拂动起来,手边蝉鸣剑一声剑鸣,悠长清音顿将漫天啸声遮过,而后光芒一闪,就向着丁溟跃空斩来。 那大鴸窥见心光,庞大双爪试着向下一抓,然而那剑光迅疾灵活,轻巧避了过去,随后如电一闪,已然是刺入了丁溟的胸膛之中,并一下从那里穿透而过。 丁溟被一剑洞穿,巨大的破坏力几是撕裂了他半个身躯,可他却是若无其事,伸手上去,在裂开的地只是一抹,滚滚烟雾填补上来,那里的伤势便在顷刻间又恢复原状了。 张御见到这个景象,已然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他之所以没法以先见之印看到丁溟的下一步举动,那是因为此人各种举动已是完全脱离修士,甚至脱离了生灵的范畴,说其是死物稍显夸张了一些,但的确只是一个虚假的生命。 他抬头看向空中那个巨大的大鴸,这个观想图才是对方的本体,而那人形躯壳只是一个放在外面吸引敌方注意的幌子罢了。 这是一个沉浸入大混沌的修士,或许再有一步,其人或就有可能变成一个混沌怪物了。 这时他往周围看有一眼,发现仅仅片刻之间,数里之内就已全被那漆黑色的滚滚烟雾所笼罩,连旁边神庙亦是被吞没了进去,只有他自己所站立地界是其中唯一一片异色。 丁溟站在烟雾深处,冷冷看着他,似是等待着他被这些秽烟所污染吞食。 他的观想图在正面战斗中几乎不存在弱点的,唯一的缺陷在于速度不快,可对手若不在第一时间脱身出去,那么就失去了机会,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能逃脱的。 这次也不会例外。 张御此刻立在阴霾之下,面对滚滚而至的晦风黑云,把袖袍一摆,霎时心光涌涌,玉雾荡荡,他昂然仰首,目视其神,口中喝道:“敕禁!” 天中那正要向他压来的大鴸身躯骤然一顿,像是凝滞了一般。 张御向着前方浓雾深处踱步而来,口中继续道:“敕逐!” 大鴸的身躯震动起来,轰隆一声,整个崩散开来,似是伴随的一阵凄厉的哀嚎,随即无尽阴霾,滚滚秽雾似被一阵狂风卷走,清澈的天光再一次洒落出来。 张御袍袖飘飘,走到了丁溟近处,对着其人言道:“敕封!” 随着话音落下,一道剑光再次从丁溟身躯之上穿过,他不由自主倒退了两步,他忽然感觉着气息和血液在浑身上下流动,而所有的心力都是消失无踪了。 这一刻,他似乎又重新蜕变成了一个凡人。 他缓缓伸手,捂住胸膛,过了一会儿,挪开手掌,看着上面鲜红色的血液,呵呵涩笑了起来,他抬头看向张御,用怅惘语气说道:“就算你战胜了我又怎样样呢,你仍然是没有办法阻止他们的……” 张御道:“你是指霜洲人?” “不,不是霜洲人,”丁溟目光望向远处,他涩声道:“张玄正,你知道现在洲中能和我们抗衡的甲士才磨练了多久么? 五年。 也就是五年时间,或许更为短暂。” 他的语气越来越低落。 “要修炼到我们这样的境地需要多久?我用了六十年的时间才修炼到了眼下的境地,就算距离第四章书也只是差有一步罢了,可那又如何呢?他们只需要披上一两件甲袍,就能追上我们数十的努力!” 他怅然道:“我听闻玉京之中最为上品的神袍玄甲已是能及得上高位修士了,那么当人人都能披上这等甲袍的时候,他们轻易就可超过我们百年千年的努力,那时我辈修道又有何用?又有何用!” 张御看着他,淡声道:“你的道心已失。” 丁溟看了看他,道:“是的,你说得对,因为我看不到胜的希望了。” 张御淡声道:“所以你才投靠了霜洲人?” 丁溟的情绪这时却是泛起了一丝激动,低吼道:“不然呢?你知道么?因为他们有一种技艺,能让混沌怪物也保持着一定的人性,如果我能做到的话,那么所有人就都能利用这种办法得到超脱!可惜,你阻止了我!你打断了这一切!” 他看向张御,忽然呵呵笑了起来,“不过我怜悯你,因为你会看到那一天,看到修道人彻底没落的那一天的……” 随着这番话语声落下,他的身影渐渐由实转虚,最后变成了一团散碎烟气,被一阵路过的微风吹散了。 张御这时算是听明白了,这位在修道过程中亲眼见证了神袍玄甲飞速进步,并对此感受到了深深的畏惧,进而由此否定了自我,当然这里也很可能是其靠近了大混沌,所以心性易变脆弱的缘故。 他对丁溟的言论从头到尾没有反驳过一句,因为他没必要对一个自疑自弃之人去解释什么,其人的容纳不下太多,目光也望不到太远, 这位以为自己看到的就是整个世界,殊不知天地远比其自身所想的更为辽阔。 修道人与天地相争,岂不比此来得更为艰险困难? 而这位别说直面此局,就算连去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纵然有着一身修为,可其内里,却未必能比得过一个意志坚定,心怀希望的寻常人。 他往四边那空荡荡的地界看扫有一眼,一荡衣袖,顿化一道青虹冲天而去。 此刻另一边,高护军将所有能找到的人手都是召集了回来,便从伊迦人的大型聚落出发,向着远方的群山飞腾过去, 在两个夏时之后,数百名晶玉巨人降落在了一处外围的山头之上,他们的前方,天空和大地之上到处是神力宣泄碰撞的痕迹, 天中是怒啸轰鸣的雷霆,山谷之中是奔腾的洪水,火口的熔岩喷上穹空,滚滚烟尘遮蔽了半天,满目的群山时不时有一座崩塌下来,与树木河流搅动在一起,这称得上是一幅末日的景象。 他们能够看到,就在上空,一名持着权杖的老者挥舞,盔甲在乌云之中反射着金色的光芒,他的身边拱卫着银甲神侍,更远处还有一个个神明和神裔,他们此刻正与群山和地面上无数泛着红光,如巨人一般的穴窟人对峙着。 高护军故作赞叹道:“真是壮观的一幕。”随即冷笑一声,“不过到此为止了。”正在他准备下达什么命令的时候,忽然转头看去。 就见距离他们不远处,一个高大的人影正从迷雾之中走了出来,其人身影从模糊到清晰,这是一个高大健壮的异神,他有着金铜色泽的皮肤,下眼睑画着深深的眼影,身上披着柔然的白色织物,手中持有一柄金色的长杖,他每走一步必然产生灵性的震动,而他走过的地方,则有各种花草树木随之生长出来。 看向高护军,严肃道:“外来的神明,这里不该是你们到来的地方。” 高护军看着他道:“那么你准备怎么样呢?” 这个异神把手中长杖缓缓抬高,而后双手一握,重重杵在地上,杖身正好落于他眉心与身体的中轴线上,这似是一个什么礼仪,他缓缓抬头看来,肃然道:“外来的神明,我,摩塔神的从神,大地与生命之神赛沙向你提出挑战,我和你进行一场荣誉的战斗,如果你输了,希望你带着你的神裔离开这里。” 高护军血红色的眼眸闪动了一下,他转过头,冲着兰司马用天夏语说道:“我没兴趣和他玩捉对厮杀的游戏,尽快解决,别让他来碍事。” …… …… 第五十八章 象牢 万明道人站在一处神庙的顶端之上,明净高远的天空之下,是一片充满勃勃生机的富饶水土,和煦的暖风吹来,让人倍感舒适。 他道:“是个好地方,以后这里就可以成为我们的立基之地了。” 齐羽道:“只是我们还缺少人手。” 万明道人点点头,道:“这次顺利的话,我们以此为依托,当能寻到更多志同道合的道友。” 齐羽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沉默了下去。 万明道人言道:“怎么,又想到你那位好友了么?他和我们终究是不同的。” 齐羽摇头道:“非是,我在想我们所要面对的敌人,对比他们,我们的力量还是太弱小了一些。” 万明道人道:“强弱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是可以扭转的,只要我们能一步步去完成我们既定的谋划,那终究是能做成的,而占据这里,就是我们的第一步。” 他的的言语坚定而从容,自有一股让人为之信服的力量,令齐羽不觉点头。 这时一名修士自远空飞来,落下之后,对着万明道人拱手一礼,道:“万明道友,我们已是用抽魂术反复确认过了,那个消息是真的,而且那些霜洲人好像也得到消息了,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他们正在往北面的群山方向过去。” 齐羽转头道:“万明道友,我去把人都唤回来?” 万明点头道:“去吧。” 齐羽立时遁空而去,大约半个夏时之后,就陆续有十多名修士转了回来。 齐羽也是随之转了回来,他一拱手,言道:“还有一些道友分散的太远太散,一时来不及赶不回来了。” 万明道人看了一下,中位修士差不多都已是到了,剩下的几十人大多数都是一些低位修士,到不到也无太多妨碍,便对最初向他报信那名修士言道:“安道友,我们先走一步,你且留在此地,聚拢其他道友,稍候再赶上来。” 那安姓道人一拱手,道:“万明道友放心,此事就交给我。” 万明道人交代过后,就把身躯一拔,化一道金光纵入穹空,而其余修士也是展开各色遁光,一个个腾空跃起,跟随他破空而去。 另一边山脊之上,随着高护军命令传下,兰司马应声称是,她一抬手,就有上百名晶玉巨人纷纷向着赛沙神投掷出一枚枚留着孔隙的金属圆盘。 赛沙神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可他仍然十分小心,拿起权杖一拨,这处山脊之上顿时掀起一阵神力狂风。 然而那些金属圆盘尽管被狂风卷到,可仅仅只是引得它们翻了几个身,前进的势头一点也没有减弱多少,最后还是落到了他的身周围,只一落地,就各自爆发出了一阵阵璀璨晶光,并且眨眼间凝合到了一处,形成了一道上下封闭的晶光帘幕。 赛沙神立时用权杖上去一点,可尽管刺入了晶幕之中,可却并没有能将之戳破,并且随着他收回权杖,那晶光也是黏在了杖头上,被他一并带了回来。 他接下来又进行了几次神力的变化,却发现凭着正常手段根本无法打破这层东西,神色不由变得更是严肃。 他喝了一声,举起权杖一顿,整个人霎时就向地面之下缓缓沉去,同时他冷冷看向高护军,似是对他的不敢应战的行径报以鄙夷。 然而他的身躯才下降到一半时候,忽然感觉到不对,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身下,却那晶玉般液体竟然从他腰部蔓延而上,并一路往上而来。 他试图用神力将这些东西驱赶走,可是没有任何用处,越是这般做,这些玉晶液体就越多,好似这东西就是由他自己的神力转化而来的。 没有多久,他的身躯就被从头到脚覆盖住了,而外围的晶帘也是同样收拢,又裹了一层上去,此时此刻,他就像是一个被蛛网层层包裹起来的虫子。 高护军看着矗立在那里的人形晶玉,血红色的晶眸闪烁了一下,轻蔑言道:“你们早在上个纪元就已经被淘汰了,现在是我们的纪元了。” 他转过身,再次看向前方群山的那些神明,道:“把‘象牢玄兵’搬过来,一次解决掉他们。” 兰司马犹豫了一下,道:“护军,如果震塌了这里……” 高护军转首看向她,道:“能抵挡浊潮侵袭的地界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脆弱,兰司马,执行军令。” “是!” 稍事片刻,后方有四名晶玉巨人走上前,他们将一只丈许长宽、半人来高的晶玉匣子抬到了前方,并小心放在了一块平整的地面之上。 高护军走上前去,将手掌放到了上面,片刻之后,就见晶玉匣子变得通透起来,里面显露出了一枚枚闪烁着刺目光芒的梭形物体,只是近距离看到,都能感觉到上面传来一股令人窒息的力量。 高护军视若无睹,此刻他把另一只手也是放了上去。 数息之后,晶匣上方像溶解一般化开了,而后在场所有人感觉这东西似乎如流光般闪动了一下,不觉闭了下眼,等再看去时,却见那匣子之中空空如也,那枚梭状物已然不见了。 所有人不觉抬头一望,就见天穹上方,有一点闪烁着的明光高悬在那里。 高护军张开五指,缓缓抬起手来,他血红的晶玉眸子则凝视着前方那双方交战的地方,过有一会儿,手掌之上微微有光华闪动着,他高喝了一声:“准备了!” 包括兰司马在内,所有晶玉巨人单膝跪地,蹲伏了下来,重心微微靠前,似乎在准备迎接着什么东西的冲击。 过了一会儿之后,高护军用力一握拳,空气中传来了一声爆鸣。 与此同时,天中一点亮光霎时如流星破空,朝着前方伊迦众与穴窟人交战的地方骤然坠落下来! 远处那个身着金色盔甲年老的神明这刻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一挥手,就将手中锤子掷了出来,准确无比的砸在了那个下落的光点之上。 然而下一刻,一道白光骤然爆发了出来! 万明道人一行人此刻已是逐渐接近了群山之地,这个时候他神色一变,似感觉到了什么,大喝道:“所有回到地面上。”说话之际,他已是如流光般往下降去。 这里所有人对他都十分信服,闻言想也不想,立刻跟随着他往地面落下。 而就在此时,所有人只觉眼前一闪,像是什么极为明亮的物事在远处闪烁了一下,霎时周围变得白茫茫的一片,除此之外,其余什么东西都是看不见了。 好似过了很长一会儿,巨大的轰鸣声方才传入耳中,而后是排山倒海一般的气浪向着他们冲涌过来,有一名尚未落到地面之上的修士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这股惊人力量席卷而去。 万明道人身上此时闪烁出一道明光,隐隐约约看去是一只巨大而华美的虫子,它将余下所有人都是遮护在内,可在这股气浪下也是闪烁不定。 差不多有十来个呼吸之后,这股压力方才渐渐减弱,巨虫之影也是随之散去。 一名修士抬起头,看着周围像是被飓风肆虐过的地表,惊疑不定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万明道人望向前方,沉声道:“是玄兵。” “那便是玄兵么?” 一众修士的脸上都露出了惊容,这等威能巨大的武器他虽也久有耳闻,可是真正见到却是头一回。 万明道人言道:“看来霜洲人动手了。” 齐羽心有余悸看了看四周,低头想了想,才道:“玄兵能对付得了那些异神么?” 万明道人言道:“据我所知,现在洲中的玄兵不同于以往,不但有攻伐物性的一面,也有摧折灵性的一面,况且霜洲人也不会去做没有用的事。” 他顿了一下,“我本来还缓上一缓,等他们碰撞过后再上前,现在看来是不成了,只能提前出手了。”他微微抬头,目注远空,片刻之后,身躯之内就有一道金光射去天穹! 张御从一座略显残破的神像之上伸回手,看着这座塑像崩塌为一地尘土,他退开几步,唤出浑章查问了一下,发现自己已是凑足了观想图所用的神元。 不过真要推演观想图,那至少需一处安稳地界,说不定还要用上较长的时日,所以这里是不成,反还可能错过争夺灵关的机会。 而且就算观想图推演出来,也仍是需要神元去观读的,这里所需用到的神元当是更为不少,所以只能回去之后再作计较了。 他转过身,自神庙之中走了出来。 可方才来到外面,却忽然感觉到北方闪烁起了一道亮光,而后震天动地的一阵巨响,脚下的大地也是随之颤动了起来。 他转首望去,见那光亮自平地上升起,不断向外膨胀着,持续了许久方才有所收敛,而阵阵炙热的狂风则是随后而至,将他的衣袍不断带动着。 他眸光动了动,道:“玄兵?” 他心念飞快转动了一下,把袖一振,拔地而起,飞空在天,而后在一声轰然爆响之中,一道青光已然闪空而去。 …… …… 第五十九章 碰撞 霜洲人原先所站立的山头,此刻已是被一层厚厚的尘土盖住了,整个山脊望去都是灰蒙蒙的一片。 大气中飘荡着细小的粉屑,间或还有细碎的光芒时不时闪烁一下。 天地的此时只剩下了灰白两色,变得格外单调,周围更是死寂一片。 许久之后,灰土之中动了一下,而后一个又一个晶玉巨人自里站了起来,灰土从他们身上簌簌往下掉落。 高护军身上心光一放,将身周围的灰尘俱是推开,他大步走上前去,一直来到崖边站定。 他眼望远方,见那里原先如波涛一般的群山,还有里面交战的伊迦神众和成千上万的穴窟人,包括那那些激撞的雷霆水火,这一切的一切,现在都是已是不见了,面前只剩下了一片完全被夷平的苍白大地。 他望着这副万物寂灭的景象,口中言道:“时代变了!” 这么多异神还这许多强大的穴窟人,要是纯粹用人命去堆,那不知要多少,就算他手下的军士再多一倍也未见得有胜望。 可是现在,却只需一枚玄兵就轻易解决了。 放在以往,玄兵只是在物性层面上起作用,可是这六十年来,随着炼造玄兵技艺的提升,此物同样也具备了攻伐灵性的能力。 那些躲藏在现实世界之外的神国,放在以往玄兵是无法触及的,而现在玄兵一落,就可轻易将之轰平。 掌握了这样的力量,就算是凡人,亦可以轻而易举屠杀那些原本拥有强大神力的神明。 当然,因为神庙和信众仍在,这些伊迦神众并不见得是完全死了,不过连身躯带灵性都被破毁之后,想要恢复过来,那就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了。 而这段时间,足够他们占据“灵关”,把这个地方给抢占下来了。 高护军血红色的眸子闪烁片刻之后,便看向一处方向,在感应之中,那里有一个向下的地坑,有一股股神异力量向外宣泄,那应该就是灵关存在之地了。 他举起手,道:“所有人,随我……” 可这个时候,他忽觉一丝异常,发现自己身上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亮。 他抬头一看,却见上空一片明亮,一只金色巨虫出现在了头顶上空 它通体修长,无翅无翼,可浑身上下有着一股奇异的美感,它像是经过精心雕琢的工艺品,每一分每一寸都是合乎比例。 那巨虫的腹部此时出现了一只又一只的眼眸,这些眼眸温柔而沉静,让人忍不住亲近,忍不住为之陶醉,过一会儿,那些好看的眼眸开始纷纷眨动了起来。 极为突兀的,一股极致危险的感觉出现了在高护军心头,他猛然惊醒,高声狂呼道:“躲开!” 轰! 一道道光芒从巨虫的一只只腹眼之中射出,如雨一般倾泻下来。 顷刻间,这一处在玄兵轰击过后剩下的唯一一片高地,一下全数笼罩在了一片自天而降的金光之中。 那个金色巨虫在足足宣泄了有半刻之后,几乎将整个山头消磨去了数尺,这才停止了攻击。它的身躯渐渐虚淡了下去,并缓缓消散在了天空之中。 几个呼吸后,轰的一声,高护军从烟尘之中撞了出来,并一下冲入了天穹之中,他身上闪烁着赤红色的灵性光芒,汹汹炽烈,在转了一圈下来,发现敌人已是消失之后,便转过身,对着下方的山头喝道:“还活着的都给我站出来!” 片刻后,便见兰司马和七八名晶玉巨人零零散散的站了起来,只是每一个人身上晶甲都多多少少带着一些破碎。 高护军又在等了一会儿后,见再无人出现,就知道原本的数百人,在方才那一轮轰击之下,就只余下这许多了。 兰司马也是没想到损失如此惨重,她有些惊魂未定道:“护军,刚才那是……” 高护军冷声道:“那是修士的观想图,这个人修为已是快接近高位了,要是他的修为再深一点,刚才我们一个也活不了,不过他没这个机会了。” 他吩咐道:“兰司马,启用鳞图造物‘复翼’。” 兰司马目光一凛,抱拳道了一声是。 她带着几名晶玉巨人在四下找寻了一下,很快寻到了两枚硕大的白色玉卵。她让手下把这东西搬到了高护军面前,道:“护军,我们只找到了两个,其余的几个全被毁坏了。” 高护军目光一扫,确认这两个并无破损,道:“两个也是足够了。” 他双手伸出去,手掌心中出现两个形如神符的符号,而后分别按在了两个白色玉卵之上,过有一会儿,这两枚东西的内部开始出现一团明亮的光华,而后听得有强劲心脏跳动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周围的尘屑也是微微震动了起来。 而在与他们相隔不过数十里的地方,万明道人缓缓睁开了眼睛,只是他神情看去比方才略显疲惫,在呼吸调息了几次,两眸之中这才又略略了一些神采。 修道人观读到第四章书,观想图便可形如真修的元神照影一般,跨空击敌,他方才人未至,可是观想图先一步遁形飞去。 而他选择下手的时机也刚刚好,恰在霜洲人完全放松的那一刻,着实给了此辈以沉重一击。 他待神气稍稍恢复一点之后,道:“诸位,随我来吧。” 他当先遁空行去,后面修士纷纷跟上,一行人很快来至了霜洲人方才所在的山头附近,这里望去一片寂静,他却没有放松警惕,吩咐道:“诸位小心一些,这些霜洲人颇有些手段,应当还有未曾清理干净的余孽残留。” 而他方才说出这句话,底下就有一道道密集的晶光冲天而起,天中的修士得了提醒,早一步有了戒备,此刻见果有异状,都是纷纷向外躲避。 不过众人修为参差不齐,仍是有一个修士被擦到了一点点。 此人立刻发现,那晶玉之色在沾到身上后,便向身躯其他地方扩散,到了哪里哪里便失去了知觉。 他的观察者建议他立刻削去那处,只是那地方在腰间,他不禁略略迟疑了一下。 就这么一耽搁,晶玉很快就扩散到了胸腹位置,他这时再想下手已是来不及了,只是一两个呼吸之后,整个人就化作了一块人形晶体,从空坠落下来,重重砸落在了下方的厚重的灰土之中。 一只脚上来,嚓的一声重重将它踏碎,高护军仰头看着天穹,道:“你们想到哪里去?” 他把手抬起一握拳,身后忽然有数对翅翼掀开,随即听得两声悠长龙吟,便见有一青一白两头长有复翅的蛟龙从尘土之中飞腾而起,向着上空众修冲来! 万明道人见状,目光骤凝,他忽然一挥袖,一道泛着金光的绳索飞了出来,其如一圈圈的套环一般忽然将其中那一头白色的蛟龙从头到脚都是捆缚住,这头造物还未能到他跟前,便就无力坠落下去。 而另一头青色蛟龙一上天穹,身躯只是一个摆动之间,就有两名修士被它圈入了身上青色漩流内,须臾间就在惨嚎声中化为了一对血肉碎屑。 万明道人立刻对齐羽凝声言道:“我来对付那头造物蛟龙,其余人先交给你们。” 说话之间,他身上金色光芒一闪,一头硕大的金色巨虫飞了出来,骤然冲去,顿与那蛟龙撞在了一处。 高护军则是微微下蹲,随即一发力,轰的一声冲起,向着万明所在杀来。 齐羽见此,手指一点,立有一枚金羽飞下,看去试图阻止他,然而金羽于一息之间在高护军身上来回飞绕劈斩了上百次,却只是擦出了无数火星,根本没能伤得其人的分毫。 高护军对此理也不理,冲势不停的来到了万明近处后,浑身赤光暴涨,直接一拳砸去,万明道人一拂袖,天穹中立时发出一声沉闷爆响,金红两色光芒在碰撞之下闪烁不停。 而在下方,兰司马看着众修朝自己冲来,在下方喝了一声,似乎发出了什么命令,所有剩下的晶玉巨人的身上都冒出了一一根根类似触须的物事,并且互相寻找攀附到了一起。 而在这些触须完全彼此连接起来后,随着一道道晶光闪过,他们身上的灵性光芒也似由此融合成了一个整体,并于刹那间在四周围结成了一面范围不小的晶光帘幕。 众修纷纷将自己观想图唤出了出来,然而他们好似遇上了最为坚实的壁垒,攻袭落下,只是冲得这晶光帘幕波纹荡漾不已,却丝毫没有破损的迹象,反倒是这些晶玉巨人能够自里时不时发出那方才那种晶芒。 这东西的厉害众修方才也是见识到了,这令他们不得不闪身躲避。 其实单以真正实力来论,若是这些晶玉巨人分散开来,众修之中随便下去一个人都可以将他们杀光,然而当双方聚合在一起交手后,众修士各自为战,彼此力量凝聚不到一处,场面上反而不占优势。 正在局面略显僵持的时候,数个浑身闪着秽色心光的浑修忽从大气之中现出,一下杀入了战圈,众修猝不及防之下顿时一阵混乱。 兰司马等人见状,立刻抓住机会出手,有几名修士躲避不及,被晶芒击中,即便及时斩去了被沾染的部位,可一时也是无力再战,只能四处躲避。 几乎就是一眨眼间,万明这一方人就陷入了无可逆转的劣势之中。 …… …… 第六十章 青火天阳 万明道人在天空之中以一敌二,一边对上造物翼蛟,一边需应付高护军,一时也是岌岌可危,而且他被拖在了这里后,也无法伸手去帮衬那些同道了。 他看得出来现在场面不对,要是再这么纠缠下去,必然会被那些霜洲人所得逞,既然如此,他们也没必要在这里死磕,于是喝道:“所有人散开,能走就走,这里有我就好。” 齐羽也是道:“诸位道友,照万明所言行事的。” 他也是看得出来,这些霜洲人此刻之所以能与他们对拼,不过是依靠团聚一处,可如果散开来,这些人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至于那些浑修,不过三人而已,神智好像还都有点问题,方才只是打了他们一个出其不意罢了,其等若是敢衔尾追来,那他们也不介意将之收拾了。 高护军哼了一声,却是扔下万明道人,掉头往这些齐羽等人处杀来。 他也是感觉到了,万明比想象中的还要坚韧难缠,绝不是一时半刻能拿下的,相反场中这些修士才是麻烦,这些人个人破坏力很大,现在放走一个,以后都需花更多力气去对付,那还不如先把此辈给解决了。 高护军身上晶玉外甲的威能远远超出其余人,他有着可能万明道人过招的力量和速度,身上的灵性力量更是炽烈而狂暴,在场其余修士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只是一个冲击之下,其中一名受创严重的修士便被他一拳直接在半空之中轰爆! 齐羽见状脸色大变,道:“分头走!” 众修士顿时纷纷四散。 高护军正向冲上去前,然而远端却有数百道明光朝着他射过来,他连忙双臂交叉抵挡,可整个人也被一下轰飞回了山头之上,并深深的埋入其中。 这却是万明道人见势不对,立刻调用观想图过来轰击他,只是这样一来,那有翼蛟龙却也是找到了一机会,上来爪牙齐上,顿将金色巨虫撕扯开来。 万明道人脸色微微一白,可下一刻,在他心力催动之下,那金色巨虫眨眼间又重新凝聚出来,并将那头青色蛟龙再一次敌住。他自己则从袖中服摸出了一枚丹药,动作飞快的吞服了下去。 高护军推开压在身上的碎裂石块,自撞击出来的深坑之中爬了起来,他看着上方,冷冷道:“垂死挣扎。” 他稍稍一蓄力,准备再一次跃入天中,可就在方才冲起的那一刻,一柄长杖忽然从斜刺里扫过来,上面所携带的巨大力量将他砰地一声就凌空击飞了出去。 兰司马一惊,她回头看去,就见那个高大的赛沙神把权杖缓缓收回,这个异神此刻站在那里,身上的晶体正一块块的往下剥离掉落。 他方才虽被困住,可身为生命与大地之神,他却没有因此就消亡,而是一直在寻找脱身的办法。 本来靠他自己还是不成的,可是万明道人那一轮轰击,却是无意中让他借此解脱了束缚。 他看着面前成为了一片废墟的地界,目光之中露出了一缕愤怒之色,道:“外来的神明,你们要为这一切付出代价!” 他手中权杖再是一挥,顿时卷起了漫天神力狂风,那些试图往外撤走的修士顿时身形缓顿了下来,一时竟然无法走脱。 不止如此,此时他们一个个感觉身躯重若千钧,好似大地之上出现了无边的牵扯之力,并被一个个拖拽回了地面。 他们急忙激发身上心光进行对抗,但是这除了加速消耗他们的心光,并无太大作用,那压力反而越来越重,令他们的骨骼内脏都是发出了呻吟,气力也是飞速从身上流逝。 不止是他们,那些晶玉巨人也是同样一个个不堪重负的跪倒在了那里,哪怕那晶玉帘幕也有办法完全抵消这样的力量。 一时之间,双方不但无力对对方发动攻击。 “躺在那里装死不好么?偏偏还要再跳出来。” 高护军再次站了起来。 万明道人目光一撇,脸色却是微微一变,他发现高护军方才所掉落的位置,恰是那头被捆缚的造物蛟龙所在之地,其人此刻伸出手,一把拉住那金色的绳索。 万明道人暗觉不好,这根绳索用于捆缚的时候,自内里是挣脱不开的,但是如果外面有人试着解开,只有拥有一定力量,那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只是现在他来不及阻止对方了。 高护军在连续使力之下,那长索终是禁不住他的力量,嗡的一声被扯下来,不过此物仍在试图往他身上攀附,却被他双手死死拽住,而后一声大喝,将之一下扯成两段,并随意扔在了地上。 而他旁处那头有翼蛟龙此刻得了解脱,忽地展开双翼,扇开大片灰尘,又一次回到了天穹之中。 高护军凝目看向山头上的赛沙神,他脚下重重一顿,化为一道炽热赤光冲去,可没去多远,忽然觉得身躯一沉,不由自主往下掉落,重重在地面之上砸出一个深坑。 赛沙神把权杖一顿,他的身躯从落脚之处缓缓沉入下去,而后又在高护军的前方再一次上升出来。他目注陷在坑中的高护军,道:“荣誉的战斗不该遭到亵渎,现在才是公平的一战。” 高护军冷笑一声,身上赤光一盛,轰的一声向其冲去,赛沙神立刻脚步向后一撤,把权杖横在前方,稳稳挡住了他的冲势。 高护军一把抓住他的权杖,冲他喝道:“去鬼的公平!战斗从来都是无所不用其极!” 两人的头顶之上忽然降下了一片阴影,那头白色蛟龙的长颈忽的从上方伸下,趁着赛沙神无暇旁顾之时,一下就咬住了他的身躯。 高护军抓住了机会,正面一拳砸了这个异神的面门之上,后者脑袋不由自主向后一仰,高护军上前几步,浑身赤光腾起数丈之高,攻势若疾火流星,闪烁不断的拳影接连不停的往其头颅之上招呼。 赛沙神被蛟龙咬住,无处挣脱,身上的神力光芒在这样的连续轰击之下变得越来越是薄弱,最后在一声爆响中神力崩散,而其本人也是被高护军一拳震爆了头颅,随即身躯和残余的灵性力量也被白色蛟龙彻底扯碎。 高护军将赛沙神击败之后,没有半分停歇的意思,直接一顿足,化光跃上天穹,向着万明道人所在冲去,显然是准备解决这最后一个有威胁的敌人。 与此同时,那个白色有翼蛟龙亦是一声龙吟,同样振翅入空,跟了过来,一人一蛟很快加入了战圈。 万明道人对付一头有翼蛟龙还算能应付得过来,可现在高护军也是参与进来,也是渐渐抵受不住了。 大约百来呼吸之后,他被一条蛟尾扫中,自天坠下,高护军得势不饶人,不等他回过气来,直接俯冲而下,并与之上进行了又一次毫无花巧的碰撞。 万明道人因为观想图在与两头蛟龙拼杀,心力没有办法调运过来多少,故是在正等正面冲击较为吃亏,不由身躯向下一沉,脚下顿时爆开一个巨大的地坑。 高护军却是气势汹汹,他双掌合对一握,十指相扣,抡起臂膀,仗着身高优势重重自上击下! 万明道人伸出一只手,啪的一声将他的拳掌抵住,然而高护军身上却有阵阵晶芒猛然涌动出来,汇合着心光沿着手臂向着他喷涌而去。 万明道人毕竟修为高深,那晶芒竟然没有办法侵入他心光内,但却在他身周围缓缓汇聚起来。 而这个时候,兰司马等人因为却是呈包围状走了上来,受到赛沙神影响较少的他们率先恢复了过来,此刻也是各自动用身上玄兵,一道道晶芒从四面八方一起朝着万明道人冲射而来。 万明道人身边的晶玉越来越多,越来越高,他很快被东西围裹了起来。 高护军看着渐渐深陷其中万明道人,忽然开口道:“我们霜洲以前有修士,现在已经没有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他稍稍凑近了一点,“因为修士的那些手段差不多已经被我们都研究透彻了,我们霜洲有的是针对你们的办法,对于我们来说,你们早已经是过时了。” 这等时候,偏西方向上,张御立在外围的一座高峰之上,远远看着场中双方斗战。 他到来的时候,场中差不多已是快要分出胜负了,此刻他同样也是听到了高护军所说的这句话,眸光不由微微一动,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感觉到,藏于紫金袋中的青阳轮微微振动了起来。 竺玄首提醒过他,在灵关之内尽量不要动用青阳轮,因为这处地界未必能承受得住这法器的威力,可正如他身边紫星晨砂一样,这些东西有时候未必需要真正落下, 他眼望前方,把袖一拂,一只光芒灼灼的青色光轮霎时出现在了身侧。 此刻场中,在高护军和那些晶玉巨人的共同施为之下,围困万明道人的晶玉越来越厚,越来越多,到了最后,那几乎已经是成了一座晶玉小丘。 万明道人虽然不至于就此身死,可被困其中,没人解救的话,也是无有可能出来了,而周围那些修士早在赛沙神的力量之下失去了战斗力。 这一战,看去是霜洲这一方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高护军伸出手指点了点晶玉,发出一声清脆响声,他冲着深陷其中的万明道人说道:“那些异神是被早该被淘汰的渣滓,而你们这些修士,其实连异神都不如,他们还能凭借着信众和献祭复活,而你们一旦粉身碎骨,就永远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他退开几步,张开双手,“你看看周围,接下来,是我们的时代了。” 然而就在他说下这句话的时候,天地之中传来一声轰然巨响! 就在他背后的天穹之中,升起了一轮巨大的青色太阳,遮蔽在上空厚重的尘屑灰云,一瞬间被冲射出来的烈烈光芒消融的干干净净! 随后到来的,是一股毁天灭地的气势,霎时间,整个界隙为之震颤了起来! …… …… 第六十一章 共鸣 界隙之中只有天光昼夜的变化,但从无星辰日月,然而此刻,这里的天地之间却是多出了一轮青色的太阳。 它距离众人之如此之近,以至于那无穷无尽的光和热散落下来,让场中的人都无法承受。 尤其可怕的是,那照耀四方的青光霸道无比,似是任何一个可供藏身的缝隙也不想世人留下,蛮横的将这处界隙之间每一处,每一个角落中的阴影……^o^^o^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访问 ^o^此章节正在努力更新ing,请稍后刷新访问 ^o^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会员好吗!!! ^o^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阅读 ^o^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o^请先收藏此页,方便等下阅读,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咯 ^o^推荐大神作者:善良的蜜蜂:修罗武神 修罗武神33xs/274/274835/ 内容简介: 论潜力,不算天才,可玄功武技,皆可无师自通。论魅力,千金小姐算什么,妖女圣女,都爱我欲罢不能。论实力,任凭你有万千至宝,但定不敌我界灵大军。我是谁?天下众生视我为修罗,却不知,我以修罗成武神。等级:灵武,元武,玄武,天武,武君,武王,武帝,武祖...。 修罗武神转送地址:33xs/274/274835/ 33xs/274/274835/ 内容试读33xs/274/274835/ 33xs/274/274835/ 第一章外门弟子 夜,圆月高挂,繁星点点。 但在那星河之间,却有九sè雷光萦绕其中,格外耀眼。 “天现异象,定有神体降临。” 九州大陆,皇城之巅,一位金衣老者负手而立,仰望夜空。 在其身后,还有数万名皇城高手,整齐的半跪在地,似在等待什么命令。 “嗡” 突然,雷光凝聚,竟化作一道九sè神雷,自那九天星河之上,劈落而来。 刹那间,黑夜变白昼,神雷还未落下,大地已是开始隆隆作响,剧烈颤抖。 可当那九sè神雷,与大陆接触的一霎那,并没有造成可怕的破坏,竟然凭空消失。 ^o^33xs/274/274835/ 与此同时,大地再次被夜sè笼罩,本璀璨的夜空也是暗淡了不少,仿佛某种jīng华已被抽离,恢复了往rì的平静。 但此刻老者的双眼却异常明亮,甚至激动的身体都在颤抖,他手指雷霆下落之处:“青州境内,所有今夜降临之子,统统给我带回皇城!” “遵命!” 宛如雷鸣般的回答响彻天际,数万名皇城高手前往青州,誓要寻得神体,为皇朝所用。 时光流逝,转眼已过五载,人们虽还记得当年的惊天一幕,却没人知道皇朝的所作所为。 九州大陆,青州境内,宗门林立,青龙宗便是其中之一。 今rì,又到了青龙宗每年一度,招收弟子的rì子,青龙宗外,人山人海。 不过每到这个时候,最过忙碌的便是外门弟子,所有宗门的接待,全部压在了他们头上。 外门弟子,是个费力不讨好的差事,先不说在宗门地位低下,就连外人也是看不起他们。 理由很简单,凡是外门弟子者,说明资质极差,终身难有太大成就,自然受人鄙视。 “喂,你什么态度,你知道我是谁么?”一名衣着华丽的妇人,带着一名男孩,指着一名少年大声斥责着。 “实在抱歉,天sè已晚,宗门将要关闭,两位还是明rì再来吧。”少年清秀的脸庞尚显稚嫩,不过眉宇之间却有着一抹英气。 他名为楚枫,今年十五岁,是青龙宗数以万计的外门弟子之一。 不过同为外门弟子,这楚枫却与众不同,没有低人一等的自卑,没有自甘堕落的沉沦,对待每个人都不惧不怕,从容自若。 “明rì再来,你当我是白痴?这深山野岭的你让我们母子住哪?” #@3@x@s.@c@o@m/33xs/274/274835/ “你必须给我安排住处,不然我就去找你们长老理论。”妇人不依不饶,竟一把抓住了楚枫的衣襟。 “楚枫弟,遇到麻烦了么?”可就在这时,一道甜美的声音突然响起。 定目望去,一名紫衣少女,正踏步而来,虽然嘴角挂着微笑,但那一双凌厉的眼眸,却紧紧的盯着妇人。 见到少女,妇人脸sè顿时大变,一抹浓郁的恐惧涌现而出。 不因为别的,只因少女身上紫sè长袍,那可是内门弟子的标志。 妇人暗叫不好,本以为自己的身份,可以刁难一下眼前的少年。 哪曾想,这个看着不起眼的少年,竟有内门弟子做后台,那可是她惹不起的存在。 “没事没事,我只是跟这位小兄弟,询问一些事罢了。”妇人笑着解释。 少女先是瞪了她一眼,而后只说了一个字:“滚。” 这一刻,妇人身体不由一颤,脸sè已是变得铁青。 不过她却没有一丝犹豫,牵着男孩便快步离去,慌乱之间竟还摔了一个跟头,狼狈至极。 见状,楚枫无奈的摇了摇头,而后对身旁的少女施礼道:“多谢楚月师姐” “跟我你还客气,咱们可是一家人。”楚月有些不悦。 她说的没错,楚枫与她的确是一家人,他们来自同一座世家,楚家。 这楚月正是楚枫二伯家的堂姐,只比楚枫大一岁。 不过,楚月在三年前就已通过内门考核,成为内门弟子,如今已是灵武四重的高手。 “宗门规矩,总是要遵守的。”楚枫灿烂的笑道。 #^3^x^s.^c^o^m/3^3x^s/274/274835/ “哎”然而看着这样的楚枫,楚月却是心头一酸:“楚枫弟,今年的内门考核你还不参加么?难道,你还没有达到灵武三重?” 楚枫并未回答,脸上依然挂着微笑,没人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见状,楚月从腰间取下一只锦囊,放到了楚枫的手中:“将它炼化,也许能够帮你突破三重。” 楚枫将锦囊打开,顿时一股逼人的灵气散发而出,一株手指大小,晶莹透亮的仙灵草正倒卧其中。 “楚月姐,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楚枫赶忙还给了楚月。 仙灵草,乃是修武圣药,极为珍贵,对灵武境以内的修武者,皆有无尽的功效。 而楚家为了让他们快速提升修为,每年都会补贴他们每人一株仙灵草。 想来楚月这株,也是家族补贴的,只是楚月并未享有,反而是给了他,这让楚枫感动之余,更是不忍接受。 “我说给你,你就拿着,还是不是我弟弟。”楚月有些不悦。 “哟,楚月姐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仙灵草竟然也要送人?” “你看,我也是你弟弟,刚好最近将要突破灵武四重,不如楚月姐将这仙灵草送我如何?” 一名与楚枫年龄相仿的少年走了过来,身上同样穿着内门弟子的服饰。 他叫楚真,同样来自楚家,五年前与楚枫一同拜入青龙宗,只不过早在两年前,他已成为内门弟子。 “楚真,你早已突破灵武三重,成功凝聚灵气,就算没有这仙灵草也可扶摇直上。” “可楚枫弟至今还未凝聚灵气,这仙灵草对他更为重要。”楚月将仙灵草,强行塞入了楚枫的手中。 “是啊,你说的没错,可惜他不领你的情。”楚真摊开双手,冷笑起来。 “谁说我不要的。”然而楚枫却微微一笑,毫不客气的将仙灵草揣入怀中,而后道:“楚月姐,这仙灵草当是我跟你借的,rì后定会双倍奉还。” “嗯,好。”见楚枫收下,楚月已是大喜,只是随便应下,根本没想着楚枫还她。 “你拿什么还?这仙灵草给你用,简直就是浪费。”不过那楚真的脸sè,可就难看了起来。 楚枫笑了笑并未理他,而是对楚月说道:“楚月姐,今年的内门考核我会参加。” “哼,就凭你?你要是能通过内门考核,今年家族补贴的仙灵草,我就送你。”楚真鄙夷的看着楚枫。 “此话当真?”楚枫并不相信。 “楚月姐作证,不过若是你无法通过呢?” “那我今年的仙灵草,就归你。”楚枫留下这句话,便继续投入到外门弟子的工作中。 “楚真,咱们都是一家人,你为何总是处处难为楚枫?”楚月不悦的看着楚真。 “一家人?楚月姐你应该知道,这楚枫根本就不是我楚家人。” “进入宗门五年都无法通过内门考核,简直就是我楚家的耻辱。” “整个楚家,哪个喜欢他?也就你对他这么好,竟还将自己的仙灵草拿给他用。”楚真很是不解。 “你真是冥顽不灵。”楚月有些生气,瞪了他一眼后,便走开了。 倒是楚真站在原地笑了,他很是高兴,虽然楚月的仙灵草他没得到,但是他知道,今年楚枫的那株仙灵草,一定是他的。 夜入十分,外门弟子休息的地方,一片漆黑。 忙碌了一天,所有人都很疲惫,早早的便睡了,唯有楚枫的房间,还亮着灯光。 他盘坐在床头,取出楚月送他的仙灵草,低声道:“希望这颗仙灵草,能够喂饱你。” #^3^x^s.^c^o^m/3^3x^s/274/274835/ 话罢,楚枫闭上双眼,将仙灵草夹于双掌之间,捏出一道奇特的法决。 而这一刻,仙灵草内的灵气,也是开始顺着楚枫的掌心,流入体内,最终汇聚在丹田之中。 与此同时,楚枫的丹田竟传来咀嚼之音,仿佛某种东西正在进食。 若是透过皮肤,便可发现,楚枫的丹田深处,竟盘踞着一团雷电。 这团雷电分为九sè,每种颜sè都似是一只雷霆巨兽,散发着不属于这片天地的可怕气息。 修罗武神:33xs/274/274835/ 33xs/274/274835/ 第六十二章 合关 张御这一次坐定未久,很快就又与界隙产生了共鸣。 不出预料,就在他与那神异力量渐渐默契之时,那些金环的影子又一次在那一株树上浮现了出来,其爆发出来的力量再度搅乱了他与灵关的共鸣。 他并无法看到那金环的模样,但是却能够清楚感觉到那热流再度出现了。 不过这一次,封金之环上面亦有流光闪烁起来,并将那些炽烈滚烫的热流往环身之中吸摄进来。 只是这个过程并没有持续太久,那金环似感受到了自身的减损,一下就又退缩了回去。 张御立刻意识到,这恐怕将是一场拉锯战。 但他有的是耐心,有青阳轮在外屏护,他不怕有人能闯进来。 且从刚才的情况来看,这金环的力量同样也是不具备意识的,只是在本能的把这处灵关当成自己的寄托所在。 可也因为如此,每当他试图去共鸣灵关时,这东西就会冒了出来干扰他。 不过这一点倒是正好可以利用。 他在前面两次尝试过后,如今对于灵关的力量已是稍微有些熟悉了,相信下来再作尝试,当能很快沟通并产生共鸣,如此就不难将金环的力量重新引动出来,而接下来就可利用封金之环慢慢将这个妨碍消磨解决掉。 打定注意之后,他便收拾好心神,又一次开始了与灵关的沟通。 而地面之上,兰司马在看到高护军离开后,就察觉到局面不对了,她并没有停留在原处,十分果断让那些浑修不惜透支生命带着自己离开,虽然这般做可能导致此辈最后一个也活不下来,可是这些人在她眼里不过是工具而已,哪会去在意此辈死活。 齐羽等人一时气力不济,也没有办法去追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逃脱,不过他们在稍稍恢复了一些之后,就立刻对余下那些晶玉巨人出手了。 这些霜洲人在青阳轮的光照之下失去了绝大部分战斗,根本不是众修的对手,很是轻易就被一个个击倒俘获了。 而另一边,万明道人追摄高护军而去,很快就见到了那一道跑在前面的赤色光芒,不过在那青色光芒照耀下,其人不管是力量和速度都是大大减弱了。 高护军此时感觉自身气力在不断流逝,虽然他已是远离了方才那片地界,可是那轮青阳的光芒仍然毫无阻碍的照到他身上,看去一点也没有因为距离拉长而衰退。 他看了眼后方万明道人,晶玉外甲固然是能慢慢恢复力量的,可现在的情况却是弥补赶不上消耗,再这么下去,用不着等对方来杀,他也必然会自己先一步耗尽力量。 在与自身的观察者商量了一下后,他没有再选择遁逃,而是转过头,向着万明道人重新杀了回来。 万明道人见此,把身形一顿,同时伸手一指,顿有丝丝缕缕的金线喷涌出来,往其身上缠绕过去。 修士的观想图集合了身上所有神异器官的力量,是展现神通最为方便和有力的手段,可除了这个,并不代表他就没有其他对敌招数了。 高护军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东西,身上赤光一阵爆发,尽力将那些金光细丝挤到了外面,他很清楚这是万明道人在加速消耗自己的灵性力量,可眼下他又不得不这么做。 万明道人冷然看着他冲过来,灵性力量只要充沛,那么理论上什么力量都能排斥出去,不过本来就很虚弱,又这样挥霍力量,又能支撑得了多久呢? 他身后往退,始终保持着与高护军的距离,并不断催发出各种手段消磨其人。 高护军咬牙坚持着。 他知道自己肯定逃脱不了了,不过他身上还有携有一枚玄兵,尽管没有之前的“象牢玄兵”那般威力宏大,可是一定距离之内引动,足以将敌我双方都是一同灭去,故是他一直在找机会接近万明道人。 在双方交战了差不多有半刻之后,他忽然爆发出了比之前快出一倍的速度,一下就欺到了万明道人的身前,一把就抓住了其人,同时血红色的晶目一闪,一道炽热无比的赤色光芒从胸口泛起,随着一声巨大的爆响,他眼前便被一股黑暗所吞噬。 恍恍惚惚之间,高护军猛地醒了过来,他愕然发现,自己并没有死,仍是正站在半空之中,而万明道人也是好端端的立天远处,只是其人目光中之中带着一丝讽意。 他猛地醒悟过来,方才的那一切只是幻境罢了,自己不知道什么落入了万明道人的手段之中,可自己的观察者居然一点也未曾发现不对。 就在这个这个时候,他背后一沉,回头一看,却是一只金色的巨虫攀附在了背上,没等他作出什么反应,这虫子如光一般涌了上来,就将他整个裹入了自己的腹内。 万明道人站在远处,冷冷看着其人在金光之中被慢慢化开外甲,再被销去骨肉,最后连那骨骼被消融干净,这才一拂袖,纵光往回遁走。 待他重新回到了之前的地方,抬头看去,见那轮青色大阳仍然高悬于空中。 齐羽飞空迎了上来,道:“道友,那些霜洲人除了走脱一人,大多数都是被我们捉下了,该是如何处置他们?” 万明道人冷声道:“这等孽物,全部杀了,一个不留!” 齐羽点了下头,他一甩手,就将那金羽放了出去。 此物飞去之后,化一点金光在那些晶玉巨人之上各自游走了数圈,没有了灵性力量的保护,这些人都是无法抵挡,顿时被这金羽一个个分断肢体,死在当场。 将金羽收了回来之后,齐羽问道:“万明道友,我们下来该如何做?” 那些剩下的修士也是看过来,等着他做决定,不过每一个人都是有些忐忑,因为那青色大日怎么看也不是他们能抵挡的。 万明道人沉吟一下,道:“今次的事到此为止吧。” 众修士听他这么说,都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万明道人对着齐羽道:“齐道友,劳烦你再走动一回,带着进来这里的诸位道友先离开此处。” 齐羽道一声好,他想了想,又问道:“那么万明道友你呢?” 万明道人看向那神遗之地,道:“我要先等一个人。” 大裂谷内,湖泊的薄雾之中出现了一道电芒,兰司马身影跌跌撞撞自里走了出来。 她看了一眼身后,虽然这一次意外频发,甚至高护军都有可能陷落在内,可她却并不认为自己这一方真的输了,因为她背后是整个霜洲! 现在只要回到前方的驻地之内,再把消息传回霜洲,霜洲就能派遣更多力量过来支援。 虽然她不知道什么样的力量才能对付得了那一轮青色的大日,可她相信霜洲上层必然是有办法的,这里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一来一往至少要十天以上,等到霜洲那里有了反应,那说不定灵关就已然被对方所占据了,所以她只能加紧速度了。 她正要设法离开此处,却忽觉上方一暗,抬头一看,却见一个人影背对着阳光漂浮在天中,罩衣如黑火飞烟一般飘拂。 此刻她听到对方用一种平静的语气问道:“人在哪里?” 地底灵关之中,三天时日一晃而过。 张御在这三天之中,通过与灵关的共鸣交流,反复引动那造世金环的力量,在一次又一次的牵引之中,这个神物所具备的源能也是被封禁之环不断窃取着。 他能清楚感觉到,随着源能的少缺,也是使这神物爆发出来的力量在慢慢减弱之中。 而这样的对抗在又是持续了四天之后,这神物的力量才彻底消失不见。 此时他心下一思,不管这神物究竟如何了,只要这东西不再出来干涉自己,那便先不用去管,只管把灵关拿取到手就好。 念至此处,他收拾了下心神,便开始全力与灵光取得共鸣。 这一次非常顺利,仅只是一天之后,他就那一股神异力量完全变得自己合契起来,而到此一步,就说明这处灵关已然为所他掌握。 而当前最为重要的,就是合闭这上这里的出入门户。 只是在此之前,当需把自外进来这里的人先送了出去,于是他凝聚心神,向着界隙传递出了这个意识。 万明道人在众人走后,就一直等在那里,此刻他忽然感觉到一股力量在排挤自己。他想了想,却并没有去抗拒,随着周围淡淡薄雾腾升起来,他的身影很快就从此间消失了。 张御在顺利把人逐走后,就立刻令灵关把界隙的门户合闭,待做完这些,他心神微微一定,这才站了起来,并转头看去。 可这一次,他仍是没有从那一株树上看到任何东西,似是那造世金环从头到尾都没有存在过。 不过他倒不觉得奇怪,按照传说来看,造世神环是参与塑造世界的神物,他并不认为自己现在就能直面这等神物。 根据他的猜测,自己方才所接触的,很可能只是这个神物由于某种原因而宣泄出来的部分力量,而随着力量的衰退,其也是随之退回到了那无法接触的状态之中。 至于具体是不是这样,他觉得回去之后可以向竺玄首请教一下。 他向上一伸手,隔空自那一株树上摘落来一根白枝,看了两眼之后,将此收入了袖中,而后就转身向着地坑之外走去。 …… …… 第六十三章 界外 张御来到了地坑之上后,仰首望向青阳轮,不知为什么,此刻他从这宝物身上看出了一股意气风发的感觉。 他当即发出意念相召。 这宝物略略有些不情愿的落了下来,在化一缕青芒回到他的紫金袋中后,又微微振动了一下,似是在提醒他下次记得早点放它出来。 他收妥这宝物后,就站在那里,望着面前苍白的大地,灵关虽然已是到手,不过现在还有不少事情需要做。 下来他要搞清楚,这处界隙究竟通向哪里的,是否可以由此找到另一个天夏上洲。 关于这个界隙本身是没办法给他答案的,需要他自己设法去寻找。假如能够成功寻到,那么玄府就有了一条自己的对外交流的渠道了。 除却此事,就是设法将霜洲人占据的那一处驻地解决掉,并设法找到李摩等人。 如果没有这一位,他也不可能知道灵关的消息,不管是道义还是情理上,他都有责任去把这一位和其人那些同道去找回来。 由于那处驻地已然变成了一座军事堡垒,按照他原本的想法,是准备出去灵关后,回去青阳上洲并将此事通传两府,由得两府过来解决。 不过这样的做法太慢了,非常容易耽搁时间,而从之前的情形来看,青阳轮对着霜洲人有着极大的威慑力和压迫力,那么当是可以仗此宝物直接找上这处驻地。 另外界隙之中的事情也需安排好。 说起来无论是穴窟人还是伊迦神众,自从上个纪元躲入这里后,因为双方都怕对方将自己驱逐出去,所以谁都没有得到过灵关真正的承认,谁也称不上是这里的主人,但是毕竟长久居住在此,也没必要去驱逐他们。 他真正需要的只是一条通向对沟通的通路,只要这些人不与他们作对,那么就没有什么太大问题。 不过这些土著怕现在恐怕也没能力来和他们找麻烦了,伊迦神众和所有穴窟人几乎都被一枚玄兵轰灭,就算神庙之中可以复活神明,可没个十几年或者更长时间就别想恢复过来。 这等判断还是建立在有足够生灵生物进行献祭的情况下,若是找不到足够的生灵生物,那么弄不巧这件事拖延数十上百年都是有可能的。 数十上百年足够发生太多事情了,到时他恐怕早就不在青阳上洲了,也就没必要为此太过操心了。 当然,除却上述这些事之外,还有一件最为重要的事。那就是现在他神元已是足够,当是可以寻一个合适的机会进行观想图的推演了。 他思索了一下,此事可以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妥当之后,回到学宫之后再做。 他自地坑之上缓缓腾空飞升,辨别了一下方向,就往着北端飞去。 在炼合了灵关之后,他就从那股神异力量中得知了这处界隙的地形分布。 这是一个两端狭小,中间阔大的地域,大致就好像是一个肚腹阔大,两头被拉的格外细长的梭子,按照外面那个大裂口的地形为参照,其呈现出南北走向。 伊迦神众居住在界隙的中间一段位置上,也是最为精华的一部分,而梭穴窟人则居住在北方群山之中。 要想出入界隙,从两端走是最为方便的,因为那里与现实交汇最为薄弱的地方,但要是想从中间位置出去,那就较为困难了,受到的阻力也极大。 而但凡是从大裂谷那处入口进来的,那么大部分都只会落在南端,至于北端出入口,则是在穴窟人原本居住群山之后。 他在全力飞遁有半刻之后,就越过被玄兵轰击过残存下来的山峦,才来到了这处界隙的最北端,这里同样是出现了两条环状的狭长峡谷,在尽头处则是一片茫茫薄雾,可以说那就是“界隙”身躯的界限所在了。 而只要穿过那里,自然就能去到另一个地界了。 当然,除了他之外,其他人要想这么做只会被阻挡下来,他们唯有老老实实用灵性力量去破开屏障,才能从这里出去。 他的遁光很快冲入了薄雾之中,随着进入此间,那种心神和身躯分开的感觉又一次出现了,不过仅只是片刻之后,他眼前骤然一亮,发现自己已然来到了外面,脚下正好是一个死寂的火口。 他展目看去,眼前所见依旧是一片旷原,被冰雪覆盖着的灰蓝色山影横亘在远端,天上是浓而弥漫的云雾,大地被一条纵横远去,流淌着碎冰的河流切割开来,一半是裸露在外的深色泥土和岩石,一半是浅绿色的苔原。 除此之外,看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 这并不奇怪,浊潮到来使得世界为之扩张,而上一次的纪元毁灭方才结束没有多久,荒芜之地无处不在,它们还在慢慢等待着复苏。 他身形往上拔生,来至更高处,只是这里也是存在着浊潮,尽管看去稀薄,但也是阻止了他视线看到更为遥远的地方。 在观察了一会儿,他便沿着地面之上那条大河向前飞去,若有这里生灵存在,那么应该就能在河流附近。 他一路飞驰过来,周围破碎的地形呈现出多样的奇特景观,一条条被冻结的白色河流,僵硬而充满褶皱的大地,几乎没有生命的痕迹。 在飞遁半刻之后,他穿过了那一片连绵的雪山,气温渐渐变得温暖起来,能够看见翠绿色的植被和大量的针叶林,天地间的色彩也是变得明亮丰富了起来。 这里逐渐有了众多生灵出没的迹象,并且他还看见了三五个壮硕的丑陋巨人在林木中行走着,只是见到他自天穹之中飞掠而过,那几个巨人惊恐不已,蹲伏在了地上,半天不敢起身。 又行一段路过,他目光一撇,地面上有几处火堆的痕迹,循此望去,很快看到了人踪,这是一个十分原始土著部落,大约二十多个人,个子都较为矮小,大多数是青壮,他们居住的地方是半是地穴半是枝条编织的土棚。里面的土著都是披着烟熏过的动物毛皮。 那些土著此刻见到了他飞临在天穹之中的身影,一个个都是惊恐万丈,纷纷跪下来,并且把一个八九岁大的男孩拉到自己的面前。 张御扫了一眼,这些土著只能表达最浅显的语言,基本就是呜啊哦嗷等声音,没有经受过任何文明的熏陶。 不过他注意那个男孩皮肤较为细腻,有着墨色的头发和眼睛,并且看到他的情绪也较为镇定,好似是见识过类似的场景,他心中一动,便自天中降落下来。 那个男孩抬头看着他,目光澄净无比。 张御看得出来,这是天生与灵性力量亲和的孩童,若是拿土著的话来说,这是“先知”,想来这也是这个部落负责与外沟通的人。 他走上前去,伸出指点在了那个男孩的额头之上,以灵性的方式与之沟通着,很快,一幅幅的画面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这是这个男孩过去所见到过的人和事物。 可惜的是,或许是这个的生存范围只有这么大,这里面并没有他想找寻的东西。 不过这一次他只是稍稍探路,确认这里的确是通向另一处地界就可,下一次他可以派遣更多的修士来此,继续向外深入探查。 他意念一转,由着彼此灵性的交流传递,同样也是让那个小男孩许许多多的画面,那里包含了大量的天夏语言、文字,礼仪乃至一些原始部落也能掌握的技术。 在看到了这些之后,小男孩露出了一丝神采,他略显粗拙的把左手掌覆在右手背之上,然后磕磕绊绊的说了一句:“谢……谢。” 张御不禁点头,这个小男孩这么快就掌握了最浅显的交流方式,可谓异常之聪明。这一瞬间,他不禁起了爱才之念,思绪一转,飘拂的鉴心道袍之上分出了一团玉白云光,落到了这个小男孩的身上,并化作了一件云雾般的衣裳。 其实就算这是没有没有天夏上洲,那也没有关系,只要天夏人足迹到达的所在,那就是天夏之光照耀到的地方,只要消除了这里愚昧和野蛮,让此间之人拥有智识道德,那么千百年之后,这里或许就可以成为另一座天夏洲陆。 他抬起头再次看了一眼那壮阔的天地,就在土著的膜拜和那个小男孩注视之中冲天飞起,化一道青光遁去了。 只是他并没有察觉到,就在他离开后不久,一艘刻有玄浑蝉翼纹的灰白色飞舟从天穹上方横掠而过,并飞快的消失在了远方的云层之中。 他自原路回返,没有多久就回到了那火口之外,身形在上转有一圈,而后急骤一落,就自那一片带着电芒的薄雾之中撞过,重新回到了界隙之内。 回到这里,他也没有多作停留,又用了一刻自北向南横穿界隙,最后由此间的终段步出此间,身形再一次出现在了大裂谷的湖泊之外。 不过他方才走出去几步,心中却是忽感有异,转头看去,就见万明道人正站在对面的裂崖上方,不过其人神情之中并无什么敌意,看了看他,抬手一礼,道:“张玄正,我们谈谈如何?” …… …… 第六十四章 解救 张御看了看万明道人,思索了一下,道:“我也有些话想问一问尊驾,只我眼下尚有事,尊驾若是不急,我们可容后再谈。” 万明道人点头道:“如此也可。” 他自袖中拿出一枚玉符,往前一送,并郑重道:“我想与玄正谈的是一件紧要之事,若是玄正什么时候方便了,可拿此物至域外寻我,我必当赶至。” 张御将拿玉符接到手中,便见其人对他再是一拱手,就身化金光,腾飞而去了。 他看了此物一眼,意念一使,一团紫星辰砂上去一裹,就将之放入了紫星袋中,而后也是驾一道青虹飞起,往那处被霜洲人占据的浑修驻地飞去。 只是行到半途,他忽然在地面之上见到一个熟悉身影,讶道:“英道友?”于是身形一顿,自天中降落下来。 待在地面之上落定之后,他见英颛身旁还有一个被黑烟锁住,神情略有些委顿的女子,她表面看去与常人无异,只是眼眸呈现出冰蓝色,头发黑的很是异常,便道:“霜洲人?” 英颛道:“从界隙逃出来的,她说李摩道友被囚在驻地内。” 张御一听,就知道英颛也是准备救人,他道:“道友原来准备怎么做?” 英颛看向兰司马,后者急忙说道:“再过两天会有一批飞舟到此,他们是负责转化仪式的,那时候会有很多普通人出现在那里,凭我的权职可以帮助你们混进去,李摩他们并不是什么太过重要的囚犯,你们只很容易就能带走他,只要事情放我走,我愿意全力配合你们。” 张御问道:“转化仪式是什么?” 兰司马犹豫了一下,才道:“就是将天夏人转变得和我们一般模样,并且消除原本的记忆,让他们成为我们可以信任的人。” 张御听她说的语焉不详,知道她肯定还有所隐瞒,不过现在不是追问这些的时候,有些东西可放到以后再去详细问询。 他思索了一下,道:“不必这么麻烦,我有更好的办法,英道友可这里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 这个霜洲人提供的方法纵然可以混入进去,可是稍微不慎,就有可能发生意外,而他有青阳轮在手,直接从正面突破就可,根本没必要去弄这些小花招。 英颛没有多言,只是道了一声:“好。” 张御从兰司马口中问明了此刻驻地的布局还有囚禁李摩等人的具体地点,就纵空而起,往前方驻地飞去,大约十来呼吸之后,就接近了此处。 他拔身飞至驻地高空,心意一转,就在此引动了青阳轮。 他意念才方一着落,这法宝就迫不及待跃了出来,轰的一声凌驾在了上天空之中,霎时无尽青光洒播下来,这一刻,似连真正的日光也似被其所替代了。 这些光芒照落到那驻地之地,所有的霜洲人顿时露出了痛苦之色,身上也是冒出了一缕缕的黑烟,他们纷纷冲入建筑内部,试图躲避这等光亮。 可是这没有任何用处,仿佛任何东西都无法遮挡住这光芒都,哪怕是那些躲入地库之中的人,也依旧在承受着这等煎熬炙烤。 于是这些人纷纷跑出来,试图远离此间,可是没有用处,无论他们去到多远,那光芒依旧跟随在身上,结果就是一个个失去力气倒伏在了半路之上。 张御这时袍服之上分散一团团玉色云光出去,就将那些霜洲人全数罩住。 就在这时,察觉到青阳轮此刻晃动了几下,似是在试图对下方宣泄力量,他立刻用意念加以阻止。 青阳轮被阻止,略有些不情愿,结果就是照向驻地的光芒变得更为灼热耀目了。 张御在等了差不多半个多时辰后,感觉到那驻地之中的霜洲人已然全数跑出来了,并分出云光将其等制住,这才纵空入内。 到了里间,他先是往一处位于偏远角落的坚牢飞去。 此前驻地的所有普通人,不管老少男女都被关押在了这里,只是所有人都被喂食了强制入眠的药物,此刻正一个个躺在如蜂巢一般的眠舱之中。 他心光照去,须臾之间,将这些药物都是驱逐了,随后唤醒一个看起来身躯较为强壮的男子,在交代了几声之后,这才往兰司马所言那处囚禁李摩等人所在寻去。 那里十分好认,不一会儿,他便找到了正确位置,直接沿着敞开的舱道进入了一处地库内。 此间有摆有一长排丈许高下的琉璃罩,上下都有金属环盘,看去大多数都是空着,只有三个罩子中各是矗立有一座人形晶石。 只不过在那青色光芒的照耀之下,这些晶石正在缓缓融解之中,并逐渐显露出了里面的人影。 张御没有上前干涉,他能辨认出来,这类晶石其实也是一种生命体聚合,似乎霜洲人的这种生命体都经受不住青阳轮的照耀。 从之前的卷宗上看,霜洲人大部分都感染了寄虫,这里就不知道是不是青阳轮对这类东西有威慑了。 不过他猜测,应该是完全被寄虫侵蚀并且蜕变过的生命才会如此,不然青阳轮只需一照就能洲中的麻烦,那竺玄首也没必要去寻人打造辨照的法器了。 等有许久之后,三个人影的面目都是露了出来,李摩赫然就在其中,只是其人双目紧闭,气息十分虚弱。另外两人同样也是如此,可仅仅是片刻之后,三人的气息便又逐渐强盛起来。 这是因为那层晶体之前隔断了三人自身的灵性力量,现在随着这些东西的离去,没有了外物的干扰,他们自能靠着自身力量重新恢复过来。 在等有片刻之后,李摩眼皮动了动,一下睁开,满含杀机眼神一闪而过,只是在看到张御站在面前时,不觉一下收敛了杀意,愕然道:“张玄正……” 他看了看四周,反应了过来,“玄正救了李某?那些霜洲人呢?” 张御道:“那些霜洲人现在不会来妨碍道友,道友与两位同道可在此暂作调息,我就在外面。” 他重新回外间,一招手,将有些恋恋不舍的青阳轮从天中唤了下来,重新放入了紫金袋中。过了大约两刻之后,李摩和那两名修士一同走了出来,他上来对着张御郑重一礼,感激道:“多谢玄正相救!” 那两名修士同样也是感激一礼,皆道:“我等谢过玄正相救。” 张御回有一礼,道:“不必如此,李道友先前不远万里将灵关一事报于我知,功莫大焉,不当受此厄难,便不提此事,李道友及诸位道友也是我天夏玄修,如今当遭外人囚禁,我身为玄府玄正,也不能视而不见。” 李摩再次称谢一声后,他直起身,看了看四周,怔了一怔,道:“这莫非还是在我等驻地之内?” 张御道:“不错,霜洲人占据这里后,就将此地重作改建了。” 李摩看了两眼,摇头一叹,道:“这处看来要放弃了。” 那两名浑修也是点头。 霜洲人的改造过的地方,不说不符合他们的习惯,谁又知道里面藏有什么东西?而且极可能还会引得更多霜洲人到此,他们唯有舍弃此地了。 张御道:“驻地之内的天夏子民我都已是放了出来,那些霜洲人也已被暂且制作,英道友正在外面相候,诸位可先与他汇合,稍候诸位还需与我一同返回青阳上洲。” 李摩三人都是应下,他们明白自己先前遭受囚禁,身上指不定就被做了什么手脚,张御身为玄正,肯定是要对他们进行一番查验的。 张御与三人再是交谈几句,就与他们别过,出了驻地之后,单独一人来至旷原之上,他将那玉符拿出,迎着阳光一照,这东西一晃之间,就化一道光华冲上天去。 过了没有多久,一道金色遁光自远空飞来,万明道人落下身来,拱手一揖,道:“张玄正,有礼了。” 张御也是抬袖回有一礼,而后看向其人,道:“尊驾方才说有要事寻我,不知想说什么?” 万明道人目光露出慎重之色,道:“敢问玄正,不知玄正下来准备如何处置那一处界隙?” 张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看了看他,道:“尊驾还自认为是天夏修士么?” 万明道人毫不犹豫回道:“那是自然。” 他抬目看向张御,无比认真道:“张玄正恐怕或许对我有些误解,但我可以明确回言,我是天夏玄修,这一点永远不会有所改变。” 张御道:“尊驾既然还自认是天夏玄修,那我请教尊驾一句,你可曾做出过违背天夏律令,违反玄府规令的事情?” 万明道人身躯站直,十分肯定的回答道:“我自认自入道以来,从来不曾做过违背天夏律令和玄府规矩之事。” 张御点了点头,道:“我之前听惠元武说过,你曾派遣人手追杀他,不知可有此事?” 万明道人承认道:“不错,我的确曾派人追杀过他,对此我并不否认。” 张御看着他道:“莫非是惠道友有什么不轨意图,或者说做出过什么出格之事么?” 万明道人摇头道:“不,据我所知,他从未有过什么不轨之举,也未有过什么过分举动。” 张御道:“既然这些都不是,万明道友为什么要如此做?想来道友当能给我一个解释。” 万明道人目光看过来,缓缓道:“我若是对一个天夏子民或者同道出手,那的确是违反了天夏律令,我甘受其责,可若是那位惠道友……他不是人呢?” …… …… 第六十五章 造物 张御听到万明道人这个说法,眸光微动,问道:“尊驾为何如此说?” 万明道人言道:“玄正可是知晓造物人么?” 张御道:“自是知晓,我在开阳学宫任教长,身边就有两位造物人,学宫之中似此类造物人也是很多。” 万明道人点头道:“这些造物人大多是没有问题的,因为它们一出现就被人所警惕,身上又设置了许多枷锁,并且在显眼部位添加了辨认之物。麻烦的是,是数十年前的那一批。” 张御道:“万明道友可以说清楚一些。” 万明道人道:“我们如今所见到的造物人看去有诸多缺陷,可实则在六十多年前,造物人技艺在天机部就已然非常成熟了。 他们可以像人一样生活,可以像人一样成长,甚至可以像人一样修道,除了无法繁衍,他们看起来与人其实没什么太大差别了。 当时天机部为何要弄出这些造物人,我并不知道其中缘由,本来这些人被严格控制,每一个人都有文卷记录,并且定时销毁,不过后来浊潮到来后,事情就产生了变化……” 张御仔细听着,他能感觉出来,万明这一次想要说的绝不止是惠元武本人的事,而是牵扯到了更深层次的隐秘。 万明道人继续说下去,“浊潮最初到来时,庇佑我辈的大青榕还未曾立起,洲中没有遮护,再加上内部还出现了一些乱子,使得两府当时伤亡很大,甚至其中有不少主要将领和紧要人员亡故,据说里面还不乏两府高层。 因为这十分影响士气,当时天机部大匠黎助就提出一个建议,那就是用一部分造物人来代替这些人,以此稳定人心,事后可再设法销毁,当时上层采用了这个意见……” 张御心下一转念,以天夏的体系,一名紧要人员死了,当是立刻有会另一人替继上来,虽然能力和威望也是一个需要考虑的因素,但通常来说,并没有谁是真正不可代替的。 他不知道万明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可这个计划如果真的被上层通过了,那被里面一定还有其他原因,恐怕不止其人所言那么简单。 他道:“这个计划后来出纰漏了?” 万明道人看向他,道:“黎助在战事结束前离奇失踪了,而所有记录文卷也都是找不到了,甚至这件事也没再有人提及。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那也还罢了,可我们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个计划到底停下来了没有。” 旷原之上,忽然卷起了一阵大风,无数的砂石飞舞起来,噼里啪啦的发出了响声,只是到了两人的身旁,都是被心光排斥了出去。 张御长思了一会儿,这才打破沉默,问道:“那这件事和惠道友又有什么关系?” 万明道人沉声道:“方才那等事,其实并不是天机部第一次做了,在浊潮到来前,他们曾有一项十分隐秘的计划,那就是向洲内域外都送去造物人婴儿和小孩,让他们融入各个不同的群体之中,并观察和记录他们的变化,以进一步对造物人进行完善。 这个计划尽管在当时遭到了不少人的反对,表面上被搁置了,可实际上私底下有人出于某种目的,一直在暗中推进着。 五十多年那段时日,正是诸派兴盛之时,因为大多数学宫都转而向两府提供人才,这导致各个道派只能自己去搜寻弟子门人。 一般除了去寻上门收徒的,就是战争遗孤,或者收养一些来历不明的孩童。 当时大青榕立起未久,洲中局势方才稳定下来,人口也是死伤不少,许多人的来历根本无法分辨,而到了现在,已是没人能弄得清楚,如今的那些修士,到底谁是真正的人,谁又是造物人了。” 张御这刻忽然想到了竺玄首当时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彼辈不可信任。” 假如竺玄首指的就是这件事,那么就说得通了。 可是竺玄首若是知晓因由,又为何不出来阻止呢?不过等他再是仔细一想,心下不禁有了一分猜测。 他看着万明道人言道:“万明道人是在忌惮这些造物人?” 万明道人沉声道:“不错!虽然他们外表和我们一样,就连生长衰老过程也与我们一般无二,连意识思绪也没什么太大差别,可是他们毕竟是一种造物,谁知道那些造出他们的人有没有控制他们的手段? 要是有一个人或者一个组织能够做到这等事,那么整个青阳上洲恐怕都会落在其执掌之中,也或许这等事已经发生了,只是我们还无法察觉到这一点。” 张御眸光闪动,要这一切真如万明所言,那的确有可能发生这等事。 他很清楚,不管弄出这些计划的人初衷如何,可当事情发展到某种程度之后,就会被一股自发的力量推动着往前走,便很难再能停下来了。 他想了想,问道:“我想请教一句,万明道友你又是从哪里知晓这些的?你又是从何处分辨出惠道友是造物人的?且你又如何自证呢?” 万明道人点头道:“玄正问的好,现在的青阳上洲内,我们的确无法从外表上分辨清楚某一个人的根底,但我知道,有一种人,绝然不会是造物人。” 张御道:“不知是什么样的人?” 万明道人看着他,沉声道:“就是被魇魔或者寄虫寄生之人! 造物人哪怕和我们再像,毕竟也只是造物,并不是真正的人类,魇魔和寄虫对他们并不感兴趣,所以凡是被感染或者能吸引到寄虫魇魔的人,就不会是造物人。” 他说到这里,就自袖中拿出一枚了有着无数孔隙的薄片。 张御问道:“这是什么?” 万明道人言道:“魇魔无形,但是寄虫是有形的,我们通过模仿寄虫的侵染变化造出了这个东西,只要让某个人把这东西带在身上,时间一长,若是此物未曾有任何变化,那么其人多半就是造物人了。 张御一思,问道:“为何不能全部肯定?” 万明道人回道:“因为有一部分已经感染到寄虫的人是不会受此影响的,至于那些遭受魇魔侵染的人,我们暂且还无从判别。” 他用手指在薄片之上拂拭了两下,“我先前招揽人手的时候,借口这是信物,在每一个人身上都是留下了这枚东西,当时就找了出来几个造物人,而惠元武就是其中之一。” 他吸了口气,“我一直在设法努力找寻对抗造物人的力量,所以我不能留这样的人在身边,并且要尽量清除掉这些可能泄露信息的隐患。” 张御道:“那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万明道人坦承道:“一些是我自己在这些年中查探出来的,这里面一些较为隐秘的东西,则是一位从洲中天机部内叛逃出来的大匠告诉我,他现在还是通缉名单之上,我可以寻一个方便的时候带玄正去见此人。” 张御看向他,道:“道友将这些告诉我,难道不怕我是造物人么?” 万明道人坦承道:“我的确对玄正有过怀疑,这也是为什么我之前不信任玄正的缘故,就算玄正是从海外归来的,可谁又说得清楚你是否被人代替了呢?之前齐羽道友曾劝说我来投奔玄正,可是我还是不敢下这个赌注,我宁愿用自己的方式去做事。” 张御道:“那现在为何又来寻我了呢?” 万明道人认真说道:“因为青阳轮,我此前见玄正在界隙之内驾驭青阳轮,就知道玄正绝不会是什么造物人。” 他顿了一下,又言:“青阳轮是青阳玄府的至宝,也是当年玄廷所赐用于镇压一洲的法器,御主若不是天夏人,那么是不会得到它的承认的,而这里的天夏人,是青阳轮所认为的天夏人,想必玄正是明白的。” 张御明白他的意思,他在东庭都护府的时候,不管出身来历为何,只要你是从内心深处认同天夏的,并且得了治府承认,拥有籍册之人,那自然便算是天夏人。可是青阳轮成宝时间较为长远,这宝物所认为的天夏人恐怕只会是纯血天夏人。 那么莫说造物人之类的东西,就是一些混血后裔怕也不会被其放在眼中。 他看了看万明道人,道:“我这里还有一个疑问,我得玄廷传诏授职玄正,万明道友为何不信玄廷,却反而信青阳轮呢?” 万明道人摇头道:“玄廷传诏许久未曾出现了,我也未曾亲眼见到玄正授职,况且这也未必不能造假,是故我对此一直是抱有怀疑的,我其实也不愿如此,奈何局势这般,我也是不得不小心一些,还望玄正谅解。”说着,他也是歉然抬手一揖。 张微微点头,道:“道友之前试图占据界隙,莫非也是为了此事么?” 万明道人道:“正是,假如事情真是到了那最坏一步,我自认凭借自身之力难以挽回,可如果掌握了一处界隙,我们就能试图与其他上洲沟通,并借助他洲之力来解决洲内之事!” …… …… 第六十六章 回程 张御在旷原之上与万明攀谈许久,从其人口中陆续了解到了许多东西,最后他提出与那个叛逃出来的天机部大匠见上一面。 万明答应下来,不过他言还需要另行安排一下,因为这位与他并不是从属关系,而是合作关系,他负责庇护其人,而其人则为他提供一些造物上面的支持,譬如那枚用于查验的薄片,就是这位打造的。 故要想见面的话,出于对这位的尊重,还需事先征询一下其人意见。 张御对此能够理解,若是万明道人说得是真实的,那么这位天机部叛逃者肯定是背后那些人欲除之而后快的,不小心一些的话,那恐怕早就被抓捕起来了。 万明道人这时想了想,道:“有一事未曾请教玄正,玄正此刻想必已是占据了灵关了?” 张御并无隐瞒,道:“正是。” 万明道人抬起手来,对他郑重一揖,道:“那我恳请玄正先把此处掌握在自己手里,任何未经检验的人先不要放入进来。” 张御看了看他,一语双关道:“我会设法查证此事的。” 虽然万明道人今次对他说了许多,态度也较为诚恳,可他并没有因此就全盘相信对方。 他还会自己去查验这件事,不过竺玄首似乎也知道点什么,故他决定回去之后先找找这位谈上一谈。 两人再交谈了几句,定下了下次约见的方式和传信方法,张御又向其讨要了几张用于测验造物人的薄片,便就与之分开了。 他先遁空往英颛此前所在之地寻来,待来到这里之后,见三驾飞舟悬浮于天中,英颛、李摩等人正站在地面上,看去正在那里等候他。此刻见他回转,他们也是腾空而起,迎了上来。 张御问道:“诸位可是准备稳妥了么?” 李摩道:“玄正,驻地里所有人都是上了飞舟了,”他看了看远处,道:“只是可惜,‘劳前辈’的躯壳只能先留在这里了。” 张御问了几句,才知“劳前辈”就是浑修驻地之下的那个庞大生灵,也是当年建立驻地时修为最高的浑修前辈,只是其人修炼走错了一步,在成为混沌怪物之前,自己主动斩灭了自身的意识,并将自身的躯体留了下来,交予他们这些后辈使用。 也是有了这具躯壳的佑护,他们才安然待在了域外之地,这次要不是出了丁溟这个叛徒,霜洲人也没这么容易拿下他们。 张衍道:“诸位不必担心,我回去之后会通传两府,让他们过来查验此处,收拾残局,过后诸位可以将这位前辈的躯壳带走。” 李摩感激一拱手,道:“多谢玄正了。” 张御看了看左右,道:“若再无事,便就启程回返吧。” 几人当即登上飞舟,过了一会儿,三驾飞舟身上泛起一阵流光,就往青阳上洲方向飞驰而去。 张御步入客舱之后,就在软椅之上坐定下来,随后便思考起造物人的事情来。 方才万明道人与他说到了许多事,不过他也是发现,这位虽是认识到了造物人可能存在的危害,但却并不知晓青阳上洲上层如今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毕竟这位没有和两府打交道的渠道,对于局面的判断,只能凭借自己的推断和猜测。 现在终究不同于以往了,凡人也一样拥有力量,两府高层身边还都有身着神袍玄甲的甲士护持。 就算是高层自己,都同样是身披神袍。 哪怕万明道人是观读到第四章书的玄修,也没有办法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随意窥查上层,甚至两府有不少可以威胁到他的东西,所以他只能主动选择避开。 在张御看来,万明道人躲到域外来,这个做法非常明智,既然现在没法拿对手如何,那么只能先保全自己。 而下来努力寻找界隙,试图与他洲沟通,并依靠他洲力量来解决此事,也是一个思路。 天夏诸上洲虽然各自分开,可是同样都是天夏人,要是知道这个情况,不可能坐视一个上洲就这么轻易被人侵夺了去。 可他认为,这个想法固然很好,可实现起来却有一定困难。 浊潮影响之下,天夏诸上洲其实都是受到了影响,可以说,各洲都有自己的麻烦要解决,在这等情况下,能够跨州投放的力量恐怕是极为有限的,除此外,这里还存在着法理上的阻碍,问题可谓非常多,这不是一时半刻能解决的。 不过现在两府在积极备战,在试图打通与玉京及他洲的通路,若只这么看,似乎情势还没有坏到那最糟糕的那一步。 就在他思考之时,忽然感觉到了一阵警兆,他眸光一凝,一挥袖,舱壁变得通透无比,显露出了外面的景象,随后便就见一道光芒从远而来,直接从飞舟旁侧擦过,在轰击到远处的地面后,伴随着震耳的爆响声,一股巨大的烟尘云便自那里高高腾起。 李摩这时走到了他的客舱中,神情急切道:“玄正,是霜洲人,似乎是他们准备去往驻地的第二批舟队,好像他们提前到了。” 张御看过去,远空之中一共是出现了十二艘晶玉飞舟,而且看去都是绝大多数都是斗战所用,而他们这里三艘飞舟只是用来载客的,不说没有用来回击的兵器,甚至连守御之力都没有,在速度上更是远远落后,对面只需一击就能将他们打下来,而方才那一击不过是为了威慑他们,要想他们停下来。 他看了一眼四周,道:“我来解决,诸位在这里护持好驻地内的子民便可。” 交代过后,他从舱门之中遁出,面对那十二驾飞舟,意念只是一落,青阳轮已是欢呼雀跃般飞起在天,轰然一声,一轮青火天阳霎时绽放出无尽光芒,天地间霎时被一片青色所充斥。 那飞驰而来的晶玉飞舟一头撞到了这光华之中,便一艘艘自内而外轰然爆碎开来,残骸碎片在光芒之中纷纷消融瓦解。 张御知晓这法宝这威能太大,怕波及身后的飞舟,故是在催发之际刻意收着一点力量,在数个呼吸之后,他察觉到威胁已除,便于心中一唤,将之召唤。 青阳似有些轮意犹未尽的落下来,再振动了一下,这才收敛下去。 而随着青色光芒的消退,此刻再观前方,天地间空空荡荡的一片,已然什么都不剩下了。 他在天穹上方看有一会儿之后,就又重新转回了飞舟之内,对着一脸震撼的李摩等人道了句,“来敌已灭,继续上路吧。” 接下来的路程之上再未遇到任何波折,飞舟在行有三日后,进入青阳上洲的最南端的边州良州,到了这里后,飞舟便在此停泊下来。 张御先将驻地的普通子民交由此间的检正司查验,而后带着李摩、英颛等人往玄府而来,又一日后,一行人来到了安寿邑内。 李摩见了下方景象,感慨道:“我有三十余年没来此地了,这里看去没有什么太大变化,一别好似还在昨日。” 张御淡声道:“可在安寿邑外,却是有着太多的变化了。” 他引着四人往位于湖心位置的青阳玄府落下,明善道人自里迎出,稽首一礼,道:“玄正有礼。”又对李摩、英颛等人一礼,道:“诸位道友有礼。” 张御与他见过礼后,问道:“恽道友可在?这几位道友自域外而来,为免魇魔侵扰,我需请他为这几位作一番查验。” 明善道人回道:“少郎正在府中修持,待我通传他一声。” 张御点了下头,道:“那就劳烦了道友了。”他与李摩、英颛等人一抬手,道:“我有事需去面见玄首,诸位在查验之前,还请在此稍待。” 李摩拱手道:“玄正放心,我等知此事重要,查验之前当不会随意走动,玄正有事尽可自去,不必理会我等。” 张御在此与四人分别,就步入大殿之内,而后身躯悬飘而起,径直来到了最高处的平台之上,他目光一转,见到竺玄首立在那里的孤寂身影,他执礼道:“玄首有礼。” 竺玄首点头回礼,道:“玄正此行可有收获?” 张御站在那里回言道:“那处确然是界隙无疑,我已然将之拿下,此后我玄府也当有一处对外交通之地了。” 竺玄首沉默片刻,才道:“玄正做得好。” 张御这时走了上来,望向远处落在烟雨之中的山水美景,过了一会儿,转过头来道:“我有一件想请教玄首,上回玄首曾与我言,彼辈不可信任,可是涉及造物一事么?” 竺玄首神容平静无波,道:“看来玄正知道了。”他看向眼张御,淡然言道:“玄正可是想问,我既有所觉,又为何不加以阻止?很简单,这是世人之事,世人之变,我辈修行之人只管约束神异之辈,其余无需多去过问。” 张御心下微叹,他先前来此,也是差不多猜测到了这个答案,天夏修士一直有出世派和入世派的争执,这放在玄府也是一样适用的。 玄府之中的那些出世派的人认为,凡间一切转运都不该去太多过问,让其自行运转方才是正道,他们只要负责对抗各种超凡事物便可。 而入世派则认为,修炼者亦是从凡人中而来,理应有很多的参与,而且凡人寿命短暂,有时候很可能会走重复的老路,所以应当给予凡人更多正确的指引和帮助,以避免各种错误和无端的牺牲。 竺玄首身为真修,显然是一个出世派,只要不是外部超凡力量的干涉,那么就不认为是自己的事。 可他身为玄正,又是夏士,却不能对此视若不见。 他思忖片刻,抬头道:“我经查实之后,会向玄廷上禀此事。” 竺玄首神情平静道:“这是玄正的权责所在,不必与我说。” 张御考虑了一下,又道:“此事较为复杂,恐怕下来我需要应付各种不同情况,故我还需再借用青阳轮一段时日。” 竺玄首道:“玄正借用此宝倒无妨碍,但是需记得,在域外时尽量少用此宝,我青阳域外亦有大敌,若是被其发现,或可能引其觊觎,玄正当需小心为上。” …… …… 第六十七章 战事 张御在鹤殿下来之后,得知恽尘已用澄心镜为李摩、英颛等人做了一番查验,证实这几人并未曾受到魇魔侵染。 他见几人都无问题,便对他们言道:“我在良州之时,已是通过检正司将驻地一事上报给了两府,相信两府很快会派遣军舟前往那里处置此事,几位不管是想跟着一同前去,还是继续选择留在洲中,都是可以,若是留下,我可为诸位安排一处去处。” 李摩想了想,道:“域外虽不是什么好去处,但却利于我辈修行,还有劳前辈的躯壳也不能舍弃,在下还是要回去域外的。” 恽尘这时出声道:“若几位只为了修行,那也不必一定要去往域外,若是诸位愿意留下,我会通过玄府,向两府和域外那些道派收取各类神异器官,用以供给诸位修行,但是玄府若是下达府令,诸位也需应从。” 张御微微点头,在瓦解诸多道派之后,诸多修士还需要有相对妥善的安排的,这些事本该由玄首来做,不过现在实则就是交给由恽尘这位玄首弟子来安排了。 听恽尘这么说,英颛神情平静,没有开口说话,倒是另外两名浑修却是不禁有些心动。 平心而论,域外实在是太过枯燥了,除了荒原就是废墟。而遭受霜洲人囚困一事后,纵然他们挺到了最后,可也在心灵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他们也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类似之事了,若是在洲内也能修行,还能和更多同道交流,那谁还愿意去域外冒险呢? 恽尘看出他们的犹豫,道:“几位既过查验,稍候当重新录名造册,此事不妨先自行商量一下,若是决定留下,那再来寻我便好。” 李摩看向两名同道,见他们都是点头,便道:“那便如此,多谢恽道友,多谢玄正了。” 明善道人这时走上来,伸手向旁一引,道:“几位,请随我来吧。” 李摩、英颛等人再是一礼,就跟随明善道人先行离去了。 恽尘则是转过身,对着张御道:“玄正,关于玄正上次与我所言些事,眼下我这里有了些眉目,正要找玄正商量。” 两人随后来至一间内殿之中,恽尘命人找来一副青阳上洲各州郡舆图,摊开在案上,兴致很高道:“那天玄正走后,我便命人去各州查访,现已是收回了两座被改为他用的学宫。” 他伸出手,在舆图的南边和东北角上各自点了一点,道:“这两处学宫分别在良州与千州,我们可以先把这两座学宫立起来,而后再慢慢恢复其余学宫。” 张御道:“恽道友可有人手么?” 恽尘道:“我挑选了一些品性出众的修士,问过之后,他们都愿意去往学宫之中任职,此前自海外归来的都护府同道一直都是在归置处安排的地点修行,可那终究不妥,我玄府事还需我玄府自己来为,故我现下也将他们安排到了这两处学宫里。” 张御详细问了几句,便点头道:“这番安排甚为稳妥。” 恽尘得他称赞,却是叹了一声,有些苦恼道:“这些事做起来千头万绪,也是繁琐异常,还需与各地州府打交道,只是学宫之事,往来公函就堆了一堆,虽我应付得来,可是终究是个麻烦,我如今也能明白老师之前为何对诸事不做约束了。” 张御此刻不难看出来,恽尘虽然嘴上抱怨,可心里却还是十分乐意去做此事的,其人放在真修里,也可以说得上是一个异类了。 看来竺玄首当初挑选这位做下一任的玄首,也算是挑对了人。 恽尘再与张御商量了一番具体的事情安排后,就让人把舆图待下去,随后道:“近来两府来书,说是准备向北开拓通路,需要我玄府支应人手,老师将此事交托于我,玄正当时不在,故我已经应了下了,还望玄正勿怪。” 张御道:“道友言重,既然玄首既将交于恽道友,那么自当由道友来安排此事。” 他身为玄正,对于玄府内部的具体安排一般是不会去多插手的,至多只是提出一些建言,他只是负责监察上下,若有人违背规令,那么才会履行权责。 恽尘十分诚恳的说道:“我知道如今情势复杂多变,有许多事情老师其实并未与我明说,许多地方还需要玄正多多帮衬。” 说到这里,他从袖中拿出一份名单,递给张御,道:“这一次去往北方参战的人手已是定下,玄正看一看可有什么不妥。” 张御拿了过来,他略略一看,这上面大致有三百来人,三十名中位修士,其余皆是低位,这股力量可谓非常可观了,上面并无他之前收拢起来的用于监察人手,显是恽尘知道这里应该有所区分,故是有意避开了。 他把名单递了回去,道:“并无不妥。” 恽尘道:“澄心镜目前只有我一人能用,故我打算分批派人前往,每隔一段时日,我会把人召回来做一番查验,如此可最大程度保证无人受到魇魔侵染。” 张御略作思忖,道:“征战之际,不可苛求太多,如此做也是妥帖,我并无异议。” 恽尘高兴道:“既然如此,那我明日就把这份名单送呈至两府之中了。” 张御点了点头,他见这里再无事,便就告辞出来,在外面寻到李摩、英颛等人,与他们别过之后,就驾驭遁光离了玄府,不多时落至卫县,在这里乘上飞舟往学宫回返。 在返回途中,他时不时见到一驾驾载物飞舟往北方而去,穿云轰鸣之声响彻天际,毫无疑问,北方战事正在紧张准备之中。 一日之后,飞舟回到了开阳学宫上方,只是他很快发现学宫中的气氛与往日有些不同,各处飞舟往来频繁,地面上大多数人都是面色严肃,来去匆匆。 飞舟缓缓在金台泊台之上停下,舱门旋开,他自里迈步出来。 李青禾和青曙、青曦听到动静,已经提前等在了这里,此刻皆是执礼相迎,口称“先生。” 张御道:“外面是如何一回事?” 青曙言道:“回禀先生,这几日两府正在调动各方军兵,说是准备开拓北疆,学宫中入学最久的一批学子已是提前结束学业,准备赶赴疆场了。” 李青禾也道:“这几天有不少学宫的师教和学令,也是一样被抽调去北方了,那位与先生印证过的柴教长昨天也走了,他还给先生留下了一封书信,我已摆在先生桌案了。” 张御点了点头,道:“我知晓了。”他这时拿出了三枚薄片,“你们各自拿去一片,小心放在身侧。” 李青禾三人不知这是什么东西,不过都是依言拿来,并妥帖收好。 张御问了一些话,得知这段时日除了北方战事之外,并无什么其他事情发生,便就让他们自去,自己步入金台之中换了一身衣袍后,就来到了静室之内。 他先是查验了一下那枚“知见真灵”,发现这东西与自己走时并无什么太大区别。 当初桃定符告诉他,“灵舍”大约半月便就“开化”了,可是如今半月已过,却还无动静。 不过他也记得桃定符曾经提过一句,灵舍开化之时最好御主在身侧,他此前不在这里,很可能是这个原因才导致了“灵舍”开化推延。 当然,这个灵舍此前没有出现过,此后也不知是否还会有相类似的,有点异处也不奇怪。 他伸手在灵舍之上轻轻拍了拍,就转身离开这里。而就在他出去后,这灵舍就又微微闪烁了一下。 张御步出静室,来到了顶层之上,方才踏入进来,就见面前出现了数十只妙丹君的身影,倒并不像之前仅只是单纯一个剪影,而是各有一定的动作,虽几息之后会消失不见,可再过片刻,又有的新的身影现出。 身旁花架上,真正的妙丹君仰头冲着叫了一声。 张御伸手上去一抚,这一刻,妙丹君和它的那些身影都是眯起了眼睛,逗弄了一下这头小豹猫,他来至琉璃台之下,在软榻之上坐下,随后又拿出一枚薄片看了看,便陷入了深思之中。 他本来以为找到界隙之后,就青阳上洲内部而言,玄府事情就只剩下洪山、弥光两派需要解决了,可却没想到,现在多出了造物人这件事。 本来心回道派是值得信任的,但是现在这个情况,却不能让其进入界隙了。 那些通过界隙往外洲探索之人,必须既未曾受过魇魔侵扰,且也不能是什么造物人。 要说眼下最值得信任的,那无疑就只有自东庭都护府到来的一众修士了。 万明的说法是造物人技术是在六十多年前就比较成熟了,那么指不定也会向都护府送去一些婴孩和小儿,不过他对海外都护府的情况还是较为乐观的。 浊潮到来后,都护府与本土联系隔绝了六十年,造物人就算能成功活下来,那至少在六十岁以上了,现在应该个个都是年纪很大了,不是修士的话,那么很可能已经死了。 而现在所有来青阳上洲进学的修士,包括范澜、齐武在内,所有人都是在都护府出生的,这样他们就绝对不是造物,那是最可以信任的,可以安排他们先一步进入界隙,或者干脆再从东庭抽调一些人手过来。 他看向琉璃窗外,一艘艘的飞舟正在飞起,提醒着他战事正在临近。 他眸光深远,要应付接下来的局面,以自身现下的实力尚还是有所不足,好在这回去往界隙收获不小,下来当是可以开始推演独属于他自身的观想图了。 …… …… 第六十八章 推演 张御在顶台之上观望许久,待夕阳坠下,这才站了起来,自顶层来到书房之内,将案上柴教长递给他的那封书信拿了起来。 信里写的是柴教长自己因为被特例征调前往参与战事,只是弟子穆贺有一些地方尚不成熟,所以拜托他稍稍看顾一二。 并且其人以为,若是战事剧烈,那么似穆贺或者莫若华这等早早激发出灵性力量的学子,都有可能会提前去到战场之上。所以请他不要给予他们方便,反而要加倍训练,这样将来在战事之上才有可能保全性命。 张御很赞同柴安的看法,战事一旦开始,那再想停下来就不是那么容易了,青阳上洲固然有近六十年的积累,可主要对手泰博神怪也没那么好对付。 若是战事顺利还好,可一旦进入胶着状态,那么就比是拼双方的底蕴了,这就将会演变成一场消耗战了。 如果这样,那么洲中每一分战斗力都有可能会被投入进去。 在这般庞大的战事之中,你自身的力量若是没有高到一定程度,那都只是一粒不起眼的尘埃罢了。 可是这并不是表示自身不用加强了。你的实力越高,那么在等同的条件之下,你就比他人拥有更多的选择和更多的机会。 但还有一点,战争是不讲道理的,所以除了这些之外,有时候更需要的,其实还是一点点运气。 他将书信放下,除却这封信,案上还摆有一叠其他书信,他也是逐个翻了一翻,大多数是他出发之前安排负责查验的修士寄来的,内中详细说明自己这段时日以来的所为之事,又查验了哪些人。 在每一封书信的末尾,都是附有签名落印,表示自身自己所言所行皆为真实,而将来若是有问题,那便可以此向其追责。 不过他宁愿每一个人现在都是在尽心处事,这样也好过他将来去问责其人。 在把书案上的来书都是看完之后,他收拾了一下,将这些书信都是入了一旁信屉之中,而后从此间出来,再次回到了静室宽广的空间之内。 行至摆在最中间位置的蒲团前,他双袖一展,在此坐定,而后便开始了呼吸吐纳。 这一番调运,大约过去了半个夏时,他自觉精气神俱是达到了巅峰,于是起心意一唤,便把大道浑章唤了出来。 随着一道并不算十分明亮的光幕呈现于眼前,上方飘荡的章印俱如阴刻白文,且一个个都是齿痕残缺,相对玄章来说不但稀少,而且也似玄章那般排列齐整,鲜丽光亮。 这可恰恰表现出了浑章的本质。 如果说玄章代表的是稳定,是规序,是完满,那么浑章代表就是变化,是混乱,是残缺。 当然,乱中亦有序,序中亦有乱,二者也并非绝对对立,不然也就无从修持了。 二者各是映照大道,皆是具备了无限可能,但是双方展现出来的逐道之路却各有不同,一个是于外向万众求取,一个则是于内向自我求取。 而这一次,他要寻找的是独属于自身的观想图,那便需要向浑章求取了。 他此时心神沉静,摒弃去了诸多情绪思绪,心中专起一念,于浑章之中求问起来。 这其实是他第一次向浑章求取道法。 如今浑章之上的章印,全数是他自己修炼有所小成之后,再照印入浑章之中的。 说起来浑章修士若是求取之时神元不足,那么会有大混沌过来弥补,这样也能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事后只需要用一定的神异器官炼化为药将之化解便好,似并不必要似他这般事先做如此充分的准备。 可他认为,若是能够不去接触大混沌,还是不要接触的为好。因为谁也说不清这东西会否会在未来的道途上对自身造成什么影响。 当然对于许多修士而言,他们也想不了这么长远,毕竟唯有渡过眼前,拥有一定的力量,方有资格去言及未来。 他对此并无鄙薄,修士不管如何选择,只要能认清自我,并且愿意承担此后所带来的各种变化,那么这等做法就无所谓正确与否。 此刻随着他的心神投入进去,他感觉自身好像沉浸入一团浑噩之中,同时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升起,似是要他就此摆脱观想图的束缚,而去求取更多更为上层的东西。 他在观看诸多了卷宗和道册之后,明白这等感应其实是因为自己深入接触了浑章所致,因为浑章本身便是追逐各种变化和变乱的。 所以浑章是最为考验心性的,修炼浑章的修士每时每刻都需面对这等考验,若是自身守不住,那么就会堕入大混沌中,而一旦踏上此途,就很难说能否再停下来了。 而他此刻并不为之所动。观想图是无数前人总结提炼出来的,是最为方便最为合适玄修的修道之法,若是脱离了这个,若是漫无目的的去贪求,那么到了最后,要么就是付出代价后什么东西都没有得到,要么就是得到了许多自己也无法明了无法理解的东西。 在心神守正之下,他所有情思都是波澜不起,唯有最初进来的那一念维持着。他能感觉到,自己积蓄神元此刻如同水滴一般,正一滴滴的沉浸入一团浑昧之中。 冥冥之中,忽有一个感应升腾上来,他顿时明白,此刻已然进行到最为关键的,自己需要为观想图确立一个核心章印。 观想图并不是任意排布的,而是需要一个可以为之依托的核心,这便是核心章印。 之后的修行道路上,大多数的章印变化,乃至于修持章法,都是围绕此印而转动。 这一步其实就让很多修士生出了不少困扰,因为现在绝大多数修士所掌握的章印都是小印,这样他们若不是去设法掌握一些上乘章印,那么就只能以小印为依托了。 而小印终究是起点较低,这就在开始时便局限住了观想图的威能和高度,除非他们愿意花费代价去修持大印或者上乘章印。 可是这些大印无不是需要投入大量神元的,而修士本来就是神元不足才去修持小印的,又怎么可能掉头过来走老路呢? 所以这就是一个死结。 所幸观想图并不是在出现之后就一成不变了,而是可以不断完善的,他们也并不是真的就没有机会了。 而且观想图本质上为了成就修士的修行,而不是为了固束修士,只是从万千头绪之中理出一条目前最为适合修士的道路。 故而也不是没有修士觉得观想图不合意,抛在一旁不管,自己另去选择寻路的,只不过这样任性的人并不多而已。 但初时选择若无法做到最好,那之后势必要付出更大的代价去完善自身,所以除了极少数人外,这一步往往就已经决定好修士今后的上限了。 那么他自身的核心章印又该为何呢? 对此他早有思量,在他所有的掌握章印之中,虽然“观知之印”、“先见之印”都称得上是相当上乘的章印,可都是都太过偏向于感知观察,至于“真胎之印”,只是筑牢根本之用,在第二章书就已然走到了尽头。 所以他决定选择“言印”作为自己的核心章印。 他能感觉到,无论从潜力还是运用变化之上,“言印”都是远远凌驾在其余章印之上,并且这还是一个可有用于斗战的章印,对着他自身战力的提高有着显著的帮助。 随着他的心思沉定,更多的神元被抽去,这个核心章印也是被确立下来,可随之他便感觉到,他还需需再确立另一个核心章印。 这也即是说,他需要确立两个核心章印。 一般来说,无论观想图之后如何完善变化,但在最初之时只能选择一个核心章印。可他转念一想,认为这很或许是自己能够同时观读“玄、浑”两章的缘故。 果然,他随即发现这一回自己并无法再从玄章之上择取章印,而只能从浑章之上进行挑选。 而浑章之上,无论是“心湖”、“雷音”,还是“语韵”、“真息”,这些章印都没有办法和“剑驭”之印相比,更不用说后续各种剑印变化都是从“剑驭”之印上衍生出来的,故是此刻他没有太多犹豫,当即就把剑驭之印当作了自己的第二个核心章印。 就在他心意定下之后,便就感觉到自身所积蓄的神元正在不断流泻入那一团浑冥之中,同时似有一“物”在里生成,并在那里酝酿变化着。 在难知过去多久之后,他心神一震,双目睁开,发现自己已是从定坐之中醒来,而大道浑章依旧飘荡在身侧。 他检视了一下,此刻自身原先所具神元十去其九,这无疑说明他所求取的观想图已然成功推演出来了。 通常来说,观想图都会有一个具现,这些具现或许有着多种类别,这正如章印一样,是大道之章对修士认知大道的某种映照。 于是他心神一定,就往自身意识深处观去。 …… …… 第六十九章 观图 张御在进入自身意识深处之后,他首先看到的,是两道由无数明亮璀璨星辰组成的银河,它左右相对,横贯虚宇,浩瀚无边。 他略略一讶,以为自己的观想图便是这等模样。 一般来说,因为修士本身是生灵,所以观想图都是活物具现为主,因为若是观想图太过高渺遥远的话,反而不利于修行。 不过他再是仔细一看,却发现在那两道银河之下,还有一团虚虚荡荡的浑气浮现在那处,并隐约能看到其演化出来的大体轮廓。 他辨认了一下,心头不由一震,随后再往上看了看。 此刻他终于知晓自己的观想图是什么了。 这是“玄浑蝉”! 那两道飘忽璀璨的银河正是此蝉那一对高举展开的蝉翼,而下方由无数幽气凝合的正是那模糊不清的蝉身。 “玄浑蝉”又名“玄浑天蝉”,是仅存于天夏传说中的生灵,具备蜕变重生,无限变化之能,只他之前未在任何观想图中见过,也见过丝毫记载。 而在天夏古义之中,夏即是蝉,也同样是指天夏之人,如今代表天夏的旗徽,上面便是刻有玄浑蝉翼纹。 不过有一点不同的是,蝉翼纹上是由一左一右,玄浑两翼相对,而他这观想图中的玄浑蝉则是以幽浑之气为身,以玄精之气为翼。 若不仔细去辨,除了那一对灿烂若星流的双翼,就算他自己,也很难看清楚观想图中那掩藏于幽沉之下,飘忽不定,几近虚无的蝉身,只会以为那一团浑幽之气。 这观想图也不同于以往所见到的那些描绘在卷宗上的图案,显得尤为真实,似这玄浑蝉就是一个活物,仿若下一刻,此物就会一个振翼,就会从心神之中跳跃出来。 他明白,这是因为心神直照,而没有经过转呈的缘故。 玄府内那些观想图是由前人总结提炼出来的,也是在前人手中造立的,在由心神中拓印出来,再交到后人手中时,那感觉自然是有所不同的。 而现在修士信奉小印,他们的观想图大多数是向浑章修士求取的。尽管这也是独属于他们自身的观想图,可因为浑章修士是不可能把自己心神敞开来让他观看的,所以交到他们手中里的观想图同样也是隔了一层,这般回去之后,就需要用更多时间去消化参悟了。 张御此刻试着察辨了一下这副观想图,却是略觉讶异。本来他以为,那剑驭之印是从浑章中得来,那么当主蝉身,而以言印从玄章中来,那么当主蝉翼。 可实际上,却正好是反了过来。 言印核心却是主要落在那飘渺的蝉身之中,而剑驭之印则是主要呈现于那星河般的双翅之上。 可他再仔细一想,却也隐有所悟。 这两者本来就是出于他一人之身,可谓相融相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观想图的作用,正是让他可以更为方便的调和运使此二者,而不是让这两种力量对立分开。 故是此时此刻,那一对蝉翼当可以称之为“剑翼”,而蝉躯则可称之为“蝉鸣之身”。 每一个观想图都有自身的特异之处,而玄浑蝉的特异所在,就是自身具备蜕变重生之力,这就说明在今后完善观想图的过程中,不但可以容纳入更多章印秘法,也具备更多的未知和变化。 从现在开始,他便可以这副观想图为根基,继续往下修持了,而不必再在原地顿足了。 玄修若要想修行观想图,则需要观读观想图中所蕴藏的诸多章印,在此过程中,观想图会渐渐由虚转实。 这些章印通常是由少至多,由简至繁,由易而难往上行进的,一般会分被数个层次。章印被观读的越多,那么观想图便越是凝实,拥有的神通道法就越多,修为也就越高。 张御先前见过的绝大多数观想图,都是虚实不定的,拥有的神通道术也较为少,这是因为他们修为未足,观想图也未曾完满。 唯有万明道人的观想图“万明虫”,却已然近乎于实质了,再往前进一步,或许就可以是另一个蜕变了,而其所拥有的神通威能,也不是一般修道人能比拟的。 只是观想图也是分高下的,若是以小印为核心章印,并且日后没有进行过改善调和的话,那么就算修炼到完满程度,也高不到哪里去。 有些观想图拥有一些奇异能力,可要是正面搏杀上比不过他人,那也无济于事,因为还未等你发挥出能力,或许就已经被对手斩杀了,倒是在互相配合之中还可能起到一定的作用。 他在反复察辨了下来,见玄浑蝉的观想图路数十分清晰,他自身需要如何做也看得较为明白,观读此图,大致可以分为三个层次,这和其他观想图也没什么区别。 这个层次实际上是为了方便修士修行而划分出来的,通常也可由此清晰认识到修士自身乃至他人大致所处的实力层阶。 不过说到底,观想图还为了帮助修士修行,修士若是拥有足够神元的,那么先观读较难较为重要的章印也是可以的,关键还是看你在整体上完成了多少。 张御可以看到,玄浑蝉这副观想图中所需观读的章印,除了他本就已是明了懂得的,还有就是浑章给出的,需要你自己再去学习找寻的章印。 这一部分较为麻烦,但又是必不可少的。 其中有一些,他无论是在玄府章印还是各派卷宗之上都没有见过,但这些可以放在后面再说,他还记得至于洪山、弥光两派的章印还不曾交出,或可从哪里想一些办法。 实在不成,他现在掌握了界隙,还可设法与外洲交流沟通。 整个观想图中最难的一处,那就是将六正印推至顶点,这是观想图的重之中重,被列在第三层之上,也是最后需要完成的部分。 这里他其实也是早有预料,就算没有观想图,他也是准备如此做的,他一路修行过来,根基稳固所带来的好处可谓不言而喻,故是他不会放弃这一步。 只是到了第三章书后,要想用六印圆满,所需要神元可不是之前能比了,这需要他去搜寻更多带有源能的物品了。 观想图的第一层中,他需要观读九个章印,在这一层完成之后,那么观想图就可以以虚影形式浮现出来,并可获得一门“蝉翼流光”之术,此法不但可使修士的飞遁速度更快,还能祭飞翼以斩敌。 他看了一下自己此刻剩下的神元,在推演过观想图后,如今大概只够观读三四个章印,不过有封金之环在源源不断为他提供源能,差不多再等个五六日,那就应该能够补足观读第一层所需了。 他思索了一下,因为这九个章印都是他此前在玄柱之上见过的,观读起来较为容易,故是决定在此修成第一层后再出关。 于是他把心神一沉,一边以呼吸之术自我提取神元,一边从封金之缓缓汲取源能。 五天时间一晃而过。 他从深长定坐中醒来,此刻再是一查,见神元积蓄已是足够,于是把大道玄章唤了出来,同时把自己的玄玉取出,随着他意念转入其中,那九枚章印便一一自大道玄章之中浮现出来。 他并不耽搁,直接抬目注视其上,将九枚章印逐个观读,随着这些章印一个个在大道玄章上亮了起来,其上光芒也是随之照落下来,并把他身形笼罩进去。 这些光芒在持续有了一刻后,方才收敛下去。 张御感受了一下,定坐片刻后,心意一动,轰的一声,他的背后浮出两道璀璨若银河星流的双翼,上方光芒霎时遍洒此间,而他身上,则是飘绕一缕缕难以分辨形状的幽气,看去格外深沉莫测。 他缓缓抬手而起,就见那一缕幽气也是跟着一起飘绕而来,心中立刻明白,此气能为自己提供一定的守御力量。 而背后那双翼此刻微微震动之际,放出嗡嗡颤动之声,仔细倾听,却是有若剑鸣,似是随时会飞掠腾空而去。 他意念一引,两道流光霎时自双翼之上飞出,整个室内顿时闪了一闪,而前方一座用来摆放器物的石台已然被斩成了三段。 他辨察了一下,这一对翼剑虽然还不及蝉鸣剑的威能,但心意契合上却是别无差别,而且更偏向于灵性斩杀,倒是能和蝉鸣剑形成互补。 至于在飞遁之中能帮助他多少,这还要出去之后试过才知。 此间唯一缺憾,就是这玄浑天蝉尚是虚虚淡淡,并不十分凝实,这也是因为观想图方才达到第一层次,要到了第二层次之中,方才可以稍稍消弭这种虚幻不真之感。 观想图的第一层修成,他便又往第二层看去,这里章印共有一十八个,比之第一层,章印数目上恰好翻了一倍,得益于他之前的收获,这里绝大多数章印同样也是之前见过的,唯有一个章印需得另去寻觅。 他心中明白,自己要渡过第二层应该没有什么太大难度,这里关键在于最后第三层,怕是用不了多久,自己就又要走上寻觅神元之路了。 …… ……。 第七十章 外甲 张御在静室内又定坐了五日,这才收敛了观想图,自里走了出来。 回到书房之后,找了李青禾问过这几日的事,得知近来没有什么太大变化,就又问道:“惠道友最近如何?” 李青禾回道:“先生前些时日走后,惠先生言及自己尚有功行不足,后来去了趟玄府,回来之后就一直在闭关修持,并未出去过。” 张御点点头,玄府将诸派章印和秘法收了上来后,又重新作了一番安排,基本恢复了玄府以往的规令和秩序,看来惠元武这次也是得了一些收获。 虽然万明道人说他是造物人,不可信任,可就算此事为真,问题的根本也并不是在这些造物人身上,而是他们背后那些人。 这件事是一定要设法查清楚的。 现在就等万明道人传信了,与那一位天机部的大匠见上一面,他才好确定下来该如何做。 李青禾这时又道:“先生,天机部昨日来书,说是给我和青曙、青曦打造的玄甲已然完成,问先生什么时候方便,他们好遣人送来。” 张御一转念,当时天机部来人说过,玄甲大约在六月中旬之前送至,现在才六月初,时间上稍稍早了一些,这很可能是因为战事的影响。 他道:“那就让他们今日过午之后送过来好了。”顿了下,他又言:“那日给你的薄片还带在身上么?” 李青禾道:“在的,我这几日我听从先生吩咐,须臾不曾离身,只是此物似有了一些变化。” 张御道:“拿来给我。” 李青禾立刻自袖中将薄片出,递了上来。 张御接过来,见这薄片之上微微泛出了一股赤色,这正如万明道人所言,因为李青禾可为寄虫所感染,所以才会使得这薄片为之变色。 他关照道:“你先下去吧,顺便把青曙、青曦他们唤来。” 李青禾道一声是,退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青曙、青曦二人来至面前,青曙道:“先生唤我们?” 张御先问了一些他近来修持的情况,随后向青曦也是问了几句,这才道:“把那日我交给你们的东西拿给我。” 两人应了一声,都是将拿薄片递上来。 张御拿过来一看,这上面无有任何变化,与李青禾有着明显的区别,不过青曙、青曦是被下过限制的,与六十年前那些造物人可能有些许不同,要想真正鉴别,还需要寻一个造物人来试上一下。 或许也未必是造物人,只要是五、六十年前的造物便就可以。 他还记得自己方才到来青阳上洲的时候,曾路过芦良镇,那里的镇民曾经害怕那匹老马激发出的灵性会引来魇魔。 如果这等造物能引来,那与万明的说法就有矛盾了。 不过两府上层有造物人的话,那完全可以放出一个以假乱真的消息来掩盖自己,并且作起假来也是不难。 甚至造物人无法繁衍的问题,也可以用一个造物人小孩来代替,外人根本无从得知其中内情。 还有可能,造物人的确不会吸引到魇魔和寄虫,而以前造物则是有可能的,这里的情况很复杂,唯有知晓真正内情的人才清楚,所以万明道人背后那位天机部大匠是非常有价值的。 转过念头之后,他就让两人先下去了,坐了一会儿之后,他步出金台,往训武场而来。 此时天色尚早,昨夜方才下过一场小雨,地面上半湿未干,而两旁的树叶则是湿漉漉的,由于学宫之中走了一大批师教和学子,他一路走过来时,周围倒是显得有些冷清。 走到训武场后,他先往柴教长之前所在的演武大厅中来,还未走到里面,便听到有砰砰砰密集声响传出,到了门前站定,就见贺穆一个人正在空旷的大厅之中练拳,身上的光芒时隐时现,他出拳之时身上灵性光芒闪动,而拳落之却是收敛下去。 每一拳上去自己的身躯必然会受到震动,显然他在练习控制自己的力量,并且顺便淬炼体魄。 他十分专注,并没有注意到张御的到来,在练过之后,擦了擦脸上的汗,拿出了一盒药膏,先吞服内药,其余剩下的再敷在身体上,然后揉了起来。 张御这时道:“你若锻炼筋骨,配合呼吸法更好,瘀肿光用药缓解,用不了几个月,用处就不大了。” 贺穆一听,回过头来一看,慌忙躬身一揖,道:“张教长。” 张御点了下头,迈步走了进来,看着他汗水一滴滴流淌到地上,道:“我教你一套呼吸法,你注意仔细听着。”说话之间,他就开始讲述一套呼吸法门。法门用词用语十分浅白,哪怕没有任何经验的人也能听得明白。 贺穆凝神听着,脸上露出极为认真之色,不敢漏过哪怕一个字。 待听完之后,他尝试着默默呼吸了几次,果然感觉身上轻松了许多,他想了想,抬头问道:“张教长,莫若华是不是也学了这种呼吸法?” 张御道:“她也学过,不过每个人不同,呼吸法自也不一样。” 方才他只是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就把贺穆的身体特点和运动节奏看了清清楚楚,并顺手造出了这套呼吸法,这完全是契合贺穆本人的,要是拿去给别人修炼,那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了。 贺穆这时斗志满满道:“张教长,我能和她再比一次么?” 张御道:“如果她愿意,那没有问题,我曾说过,你们互相切磋是一件好事,你想必听你老师说起过,北方战事已是在准备之中,你们也有可能会被抽调去战场,所以你便是为了自己,也当要更为努力了。” 贺穆认真点头,他紧紧捏住拳头,道:“我明白,老师说过,将来想要在战场上活命,那就只有现在拼命。” 张御见他自己有觉悟,也就不再多言了,这样的学生,只要不让他走错路,不把自己练坏了,那就没什么问题。再嘱咐了两句后,他走了出来。 此时学子陆续多了起来,他去了自己的负责的训武场,在里面指点了一上午诸学子的训练,这才又回到了金台之内。 就在午食过后未久,李青禾来报,言称制院送玄甲的人已经来了。 张御来至客厅之内,见进来二人还是上回来过这里宁姓女子和蒯姓男子,这次他们带着三名役从,每一个人都是双手手捧着一只大玉匣。 宁姓女子笑道:“张教长,为尊驾三位役从打造的玄甲我们已是带来了。”她问询了一声,在经过同意后,就示意一下了,就让三名役从将三只玉匣摆在了一旁的大案上。 张御道:“青禾,你先去一试。” 李青禾道一声是,他在青曙、青曦两人好奇的目光中走上前去,将玉匣打开,见与神袍不同,这里面是两只敦实的瓷罐,各自盛着厚厚的如流玉般的液体,一色青、一色白,在日光之下十分细腻明亮,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宁姓女子微笑道:“少郎以手相触便可,先着白色,再着青色。” 李青禾伸出一根手指,放一接触到那玉液之上,顿时生出一股凉沁沁的感觉,那液体与他的指尖一接触,就主动攀附上来,不由自主的,他将自身的神袍换了出来,而后这玉液一下融入了进来。 他打开双手,低头看了看,只见原本青色的神袍外面又裹上了一层透明玉色。 宁姓女子笑道:“此为‘灵衬’,乃是玄甲与神袍之间的间层,能够统合双方,帮助御主发挥出更多实力,这‘灵衬’不但可作为第二层防护,还具有修复外甲的作用,一旦外甲破损,那么就可靠此慢慢恢复,而不必再回重新依靠师匠修补,这衬甲是去年天机部才新造的,故是我们用在了几位的神袍玄甲之中。” 张御看了一眼那“灵衬”,看来天机部造物发展非常快,也难怪这六十年来的新事物层出不穷,若是中下层的修炼者不去求变,那说不定未来还真有可能被身披袍甲的凡人甩开。 宁姓女子这时又对正在试着活动手脚的李青禾道:“此物不会妨碍肢体活动,只会起到保护作用,少郎现在可以试着穿上外甲了。” 李青禾听她这么说,就转回案台前,将手伸入了另一个磁罐之中,那青色玉液也是顺着他指尖,迅速往他身上蔓延而上,很快将他裹住,与此同时,他自身的视线也是感觉在不断拔高,最后变化为一个丈许高下的金属巨人,周身上下泛着暗青色的金属光泽。 虽然他身形巨大,可却并没有任何臃肿之感,上下都有一种比例合适的美感,任何人看上一眼,都能从上面感受到一股勃发的力量。 他试着动了动,外甲上狭长的赤红眼眸也是眨动了几下,回身道:“先生,很不错。” 青曙、青曦看到现在,也是跃跃欲试,他们都是望向张御,在他点头同意之下,也是各自上前,披上了属于自己的玄甲,一时之间,大厅内出现了三名金属巨人,本来十分宽敞的空间看去也是略显狭小了些。 宁姓女子笑了笑,道:“张教长,若是还想提升役从的实力,最好再给他们配上‘观察者’。” 张御思索了一下,缓缓道:“多谢两位了,我会考虑的。” …… …… 第七十一章 战启 大玄历六月初五,张御在把学宫之内的事宜俱是安排稳妥之后,就一人驾驭飞舟往千州方向行去。 因为万明道人那里现在还没有消息传回,所以他决定先去找寻范澜、齐武等人,设法让他们带着弟子移驻到界隙之中,这样也能尽快开始对外洲的探访搜寻。 坐在飞舟之中,他心中也是在寻思下来的修行。 以目前的进度,等到这月下旬的时候,他差不多就可从封金之环上得到足够神元去观读观想图的第二层了,至于那一枚并不认识的章印,则可以在这段时间内设法学习找寻。 待进入第二层后,他便又可获得两个神通,这对于他的战力会有极大提高。 两日之后,飞舟达到了望州高平郡,因为延台学宫就位于此地,所以他决定在此间稍作停留,顺道拜访一下柳光和鲁老。 因为望州恰好位于青阳上洲的腹心之地,可谓诸州枢纽之所在,所以延台学宫虽与军府无有什么关系,可却同样修筑有泊舟天台,这却省了他一番事,不必再去另觅停泊之地,直接就在学宫之内降落下来。 下舟之后,他本来准备先去柳光府上,不过等寻到了地界,却被告知柳光与两位师教一同去外洲访学去了,故他只能留下书信一封,转过来前往拜访鲁老。 鲁老在学宫之中名声很大,只是稍稍一打听,就有一位热心的年轻女学子将他带到一座邻湖楼台之前,并寻人上去通禀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叶思兰自里迎了出来,她万福一礼,高兴道“张先生,没想你是来了,快快请进。” 张御对那位带他到此的女学子谢过一声,就跟着叶思兰走了楼台之内,过了前厅,入了客堂之中,就见鲁老坐在一个推椅上,在那里对他揖礼言道“张先生,小老儿身体有恙,请恕礼数不周了。” 张御还有一礼,目光落到他盖着软毯的腿脚上,道“鲁老这是怎么了?” 鲁老苦笑着怕了拍腿,叹道“不知怎么回事,前些时日就突然走不动道了,请医士来看过,用了许多药,又用了灸疗之术,却始终不见起色。” 张御看了几眼,心光感应之下,立刻分辨出来,鲁老身躯之中徘徊有一股神异力量,阻塞了下肢的血脉,他微微一思,道“鲁老最近可是接触过什么古物?” 鲁老笑道“我整日就是与古物打交道,哪有一天能离手,不过要说特殊的,唔……”他想了想,“最近我寻到了一块记载着不明文字的石板,可惜这块石板送去一位老友处品鉴了,若是在此,倒是没法让张先生一观。” 叶思兰这时出主意道“鲁老,可以让张先生在此住上几日啊,李老也看不了多久,我看他大概过几天就该还回来了。” 鲁老想了想,点了点头,抬头对张御道“张先生若是不嫌弃,那不妨在此住些时日如何?我对张先生上次所说东庭的古国也很感兴趣。” 张御道“谢过鲁老了,这回我是有事路过此地,待不了多久,只能下回再找机会了。” 鲁老有些遗憾道“那也是可惜了。” 张御见他身体不便,也就没有在这里多留,聊了几句,就起身告辞。临走之时,他留下了一瓶丹药,又拿过笔来写下了一套呼吸法,道“鲁老身上其实并无大碍,只是遭了邪气侵染,用此丹丸可配合呼吸,快则天,慢则十来日,当可重新站起。” 鲁老是个闲不住的人,这些天一直憋在推椅上,实在是一种煎熬,现在一听自己能恢复行走,不禁有些激动,立刻叫身后的役从郑重收起来,随后道“思兰,替我送送张先生。” 张御自鲁老居处走出来,就在门前与叶思兰别过,一路回至天舟泊台处,登上飞舟,便驾舟继续东北方向飞驰而来。 又行一日后,飞舟进入千州境内,这里是青阳上洲最北方的临海之地,整个州郡地势较高,如望台一般把守着青阳上洲东北方的海上大门。 定正学宫就位于千州州治台昌郡内,在他泊台上停下飞舟之后,用了不到半个夏时就寻到了这座学宫门前。 学宫占地广阔,沿着中轴线排列着一座座重檐歇山顶的大殿,皆居于副阶周匝之上,两旁廊墙高大,门前更有玄塔大阙居于左右,格局宏大。周围更是环绕一株株青松柏木,枝丰叶茂,郁郁葱葱。 门前正有一个老者在那里清扫落叶,见他过来,忙是放开手中物事,躬身一礼,道“这位先生有礼,先生是来此修业,还是来此访道?” 张御抬手回礼,道“我来探访几位同道。” 老者问过几句,听他要找范澜、齐武二人,恍然道“原来是范先生和齐先生啊,在的,他们都在的,”他侧过身,向后一指,“两位先生都在第三进大殿之中。” 张御谢过老者一声,就往里而来,这里明显人数还是不多,可以看到除了一些招募的役从,大多数地方仍是空空荡荡。 他一直走到大殿之外,却是见到范澜正在里面讲道,齐武坐于另一旁,而下方坐了六十余名弟子,大多数是东庭来的玄府弟子,也有一些人并不认识。 这么久时间过去,范澜、齐武赫然已是进入了第三章书之中,算是上中位修士,不过他们二人若不是受限于以往没有上进之路,也早是步入此境了。 他因为没有惊动两人,站在外间等候。 约莫半个夏时之后,有磬钟响起,范澜、齐武散了诸学子,这才施施然自里走了出来,可两人方才迈过殿前门槛,抬头一看,却见到张御负袖站在那里,不禁都是露出惊喜之色,“张师弟?” 他们把自身衣衫一正,上来拱手一礼,道“玄正有礼。” 张御回有一礼,道“范师兄、齐师兄,私下里不必如此客气。” 范澜和他非常熟悉,闻言笑了一笑,道“那我们就不和师弟客气了。” 他请了张御往里面来,先命人去泡茶,随后请了张御坐下,道“我与齐师弟闻听师弟得玄廷传诏,授命玄正,也是为师弟高兴,本该来贺,想到师弟当是正事忙,也就未来打搅。” 张御与两人寒暄了一会儿,就道“我方才见弟子之中有不少是生面孔,可是两位师兄新收的弟子么?” 范澜道“有不少是这里役从的后辈,他们在六十年前也曾为学宫效过力,故我准他们后辈一同听道,还有一些附近渔民的孩子,千州本是一座军州,民间学府少缺,这些小儿进学困难,也就送到我们这里来了,其中有几个,倒也颇有灵性。” 张御思索了一下,道“我来此处时,见外面似有不少民众正在撤离,这可是两府安排么?” 范澜点头道“千州毗邻东北海域,现在说是北方即将开战,因怕开战之后可能会有神怪自海上过来,所以州中民众正在陆续往内陆撤离。” 张御微微点头,这也难怪千州这处宏大学宫这么容易讨要回来,看来背后之人也知战事将近,万一这里遭了战火,可就什么都剩不下了。 他道“既然如此,我若请两位师兄和诸弟子换一个地方存身,两位师兄可是愿意?” 范澜和齐武对视一眼,范澜拱手道“张师弟若有什么吩咐,尽管关照,我们一定尽力而为。” 齐武也是点头。 张御将界隙的事情大略说了说,道“这界隙关系到玄府与外交通,只如今洲内情况有些复杂,我身边人手虽然不少,但缺乏可靠之人,所以想请两位师兄进驻到界隙之内,并去往另一端探访,看能否找到另一处上洲。这些事情我也会按功记述,列于玄府功册之上。” 说实在的,现在战事临近,东庭诸弟子如果停留在这里,免不了会被卷入战事。 可实际上这里并不缺他们这几个人,倒是去往别处继续传道,或者在界隙在另一段找寻他洲,能发挥出比在这里更大的作用。 范澜神色一正,道“原来是这等事,既然师弟信得过我们,那我们自当前往。” 张御点头道“好,那这件事便就这般定下了。” 他们这说话之间,天色忽然暗了下来,看去快要下雨了,门外那老者抬头看了看,嘀咕道“千州这地方,海货多得吃不完,就是这天色啊,总是说变就变。” 张御这时听到远处有隆隆声响传来,他眸光一动,转首向外,随后一振衣袖,站了起来,向殿外走去,范澜和齐武二人对视一眼,也是站起,一同走了出来。 这时恰好又一阵隆隆轰响传来。 范澜皱眉道“这声音有些不对。” 齐武有些不确定道“是雷声么?” 张御看向一个方向,道“不是,是玄兵轰击的声音。”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听得轰鸣之声响起,范澜和齐武二人抬头一看,就见头顶云层之上,一艘又一艘飞舟正在往北方飞去,一批过去之后又是一批,而远空隆隆的响声伴随着真正的雷鸣接二连三的响起,并且越来越是密集。 张御望着北方天际和那厚重的云层中一阵阵闪光,道“战事开始了。” …… … 第七十二章 营中 张御看了一会儿,道:“两位师兄,现在准备撤离吧,战事一开,就不会再轻易停下了,千州之地,说不定很快就会被卷入其中。” 这里距离北方战场实在太近了,泰博神怪自外跨海渡来真不是什么猜测,而是随时有可能发生的事。 齐武立刻道:“我这就去安排。”说完之后,就匆匆走下去了。 范澜看着那天边时不时闪过的亮光,感受着那沉闷的轰鸣声,不觉心生感叹,他也是经历过战争的人,不过东庭的战争与眼前所见的战争相比,那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了。 在东庭,修士和异神的才是决定战争胜负的主体,可在青阳,战争的主体似乎是凡人,修士反而沦落到了边缘处,他一时也说不定这清这到底是好还是坏。 这时又一声雷声响过,昏暗的天空之中,顿有瓢泼大雨倾泻下来,雨水到了两人身周围,都是被一层光芒挡住,向外飘散而去。 两人也没有在这里久站,转回了殿阁之中。 张御再次在蒲团之上坐定,道:“范师兄,你和齐师兄师兄可是选定观想图了么?” 范澜点头道:“玄府之中有不少观想图,我和齐师弟观读到第三章之后,就各是选定了一副,而今也正在修持之中。” 张御没再去问两人具体选定的是什么,因为这涉及了一个修士自身的隐秘,不过两人若是选定的是玄府的观想图,因为那些东西是早已公开的,万一同道争斗,倒是容易被人针对,这般看来,让他们去界隙之中倒不失为一个上好选择。 他道:“范师兄近来东庭那边可有书信往返?” 范澜道:“我在此安顿好后之后,就去过书信,如今两边玄望沟通之后,一月之间便可有个往来,现在那边一切安好。” 两人正在说话之时,自外面雨帘之中步入进来了两个身上泛着微光的身影,走在前面的正是严鱼明,稍稍落后一步的是郑瑜小郎君。 严鱼明一进来见到张御,激动道:“老师!”他快步走上前来,恭敬一礼,“弟子严鱼明,拜见老师!” 郑瑜小郎君也是十分高兴的上来一礼,道:“张先生。”他们也是方才听齐武提及张御到来,这才匆匆赶来拜见。 张御点了点头,道:“你们近来如何?” 严鱼明道:“回禀老师,青阳上洲能学的章印和秘法真是不少,一时当真也学不完,这里地方大,物件也多,就是这里的得同道实在太少了,还没有东庭来得多。” 郑瑜也是嗯嗯点头。 张御又看向郑瑜,道:“许久不见,郑小郎也是修炼出了心光了。” 郑瑜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比其他师兄弟慢了许多。” 范澜笑道:“慢一些就慢一些,我辈修士,还是要看能走多远。” 几人在这里聊了许久后,齐武走了回来,道:“差不多都安排下去了,只是如今民众都在转移,我方才问过了,玄府分给我们的飞舟也是临时被借用了,一时也调不回来了,我们看来只能走海路了。” 张御思索了一下,道:“海路太慢,路上十分耽搁时候,这般吧,我来借调几艘飞舟,争取明日便就动身。” 他记得千州附近有一处道派,尽管这道派人数不多,可却拥有不少产业,里面包括几艘飞舟和上百座宅院,这些产业都被允许保留,现在要借来一用当是不难。 他当即写了一封书信,让城中邮驿送去。 到了第二日,就有两艘虫型飞舟飞至,落下之后,伸出撑脚,在学宫之前稳稳落下,舱门旋开,自飞舟出来一个五旬修士,他被役从带入殿阁之中,见到张御,恭敬拱手道:“黄傅见过玄正。” 张御认得此人,曾经是一派之主,没想到这回此人亲自前来,他抬手回礼,道:“这回要劳烦黄道友了。” 黄傅忙道:“哪里哪里,玄正言重,言重了,玄正下次若再有事,可再寻我。” 因为天边昨夜轰鸣一夜未停,到天亮时分才稍稍稀疏下来,张御怕再等下去会出现什么变故,所以这刻飞舟一到,立刻就安排人手开始登舟。 大约半刻之后,所有人便都是上了飞舟,待舱门旋闭,虫型飞舟下方一阵白烟喷出,在黄傅等人目光之中缓缓升空,并向着远天奔去。 就在他们离开后大约半天之后,两个金属巨人自天飘落下来,只是他们见到的却是空空荡荡的学宫,找了负责清理的役从过来一问,才知所有人今晨就已走了。 其中一个人道:“该死,走得倒快,我们回去!” 另一个人道:“就这么回去?” 先前那人没好气道:“人都走了,还能怎么办?” 他哼了一声,“上面这次也是失算了,还以为把这些修士安排在这里,等战事一起,就能以此为借口抽调一用,可人家却比他们想的聪明得多。” 两人来得快,去得也迅速,停留了不一会儿,就又重新腾身而起,往云中纵去了。 因为界隙的存在现在尚是一个隐秘,而在洲陆之中穿行很可能会被两府记录下来,所以张御这次选择的是自东出海,沿着海岸线一路穿行往南,最后再折向向西,直接去往域外。 这一路行程顺利,大约六天,终于来到了界隙所在之地上空,虫形飞舟直接在大裂谷的湖泊之外停下,随后众人就跟着张御穿过闪烁着电芒的迷雾,进入了界隙之内。 青阳上洲域外某处荒原之上,矗立着一座庞大的军营,百十艘飞舟停靠在泊台之上,周围是密密麻麻的堡垒,上空更是有几条蛟龙的身影在云层之中盘旋, 此刻就在地下宽敞的训武场中,一名晶玉巨人正在与一名修士交手,那名修士赫然是一名剑修,剑光游走之际,若惊虹闪电,剑气犀利异常,所过之处,不是大气割裂,就是金属的地面和墙壁上多出了一道道细碎剑痕。 晶玉巨人只是双手遮护头脸,那些剑光斩在他身上,除了迸发出一丝丝电芒火星,接触之处却是丝毫无损。 过去片刻,那修士一招手,把剑收回,悬停在背后,道:“方领军,你这晶甲厚实,我若不动用斩灵之剑,却是伤不得你。“ 那晶玉巨人放下手来,血色晶眼闪烁道:“林先生何不一试呢?” 林姓修士摇头道:“那便是决死之争了,于我也有极大损耗。”他看了看对方,“我知道方领军还未动用灵性力量,所以这一战应该是方领军胜了。” 那晶玉巨人一点眉心,浑身外甲顿时收敛起来,自里现出一个身躯高瘦,皮肤惨白,留着光头的年轻男人,他眼珠呈现淡黄色,那里呈现出两个瞳孔。 他走一边的石墩台上坐下,道:“林先生,也就是说,我今后再遇到你们这些擅长驾驭剑器的修士,当是胜算很大了?” 林姓修士沉吟了一下,摇头道:“不能这么简单比较。” “哦,说说看。”方领军自案上拿过一灌晶色药液仰脖灌了下去,随后一抹嘴,“我们有的是时间。” 林姓修士看向他,道:“这么说,你们似乎总认为一个修士就代表了所有修士。 可事实上修士本身就代表了变化,每一个修士都是不同的,甚至同一个人,身上多一件法器,少一件法器,都会在战斗力上呈现出较大差异。 更何况玄修与浑修是不同的,新法与旧法又是不同的,又怎么能一概而论呢?” 方领军唔了一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我能战胜你,那却未必能战胜另一个同样用剑的修士?” 林姓修士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方领军道:“我听说你们玄府之中多了一个玄正,也是用剑的,你见过么?” “不曾见过,只见过其人斗战的画影。” 方领军露出了更感兴趣的神色,道:“你觉得这个人实力怎么样?和你比如何?” 林姓修士沉吟一下,道:“我没与他交过手,这不好评判,但是从他其出手来看,这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对手,况且他得玄廷传诏,那是之前肯定立过极大的功绩,才为玄廷所认可,这样的人必然经受过严苛的考验,从心性和韧性上当是胜过常人,我以为与他对上,胜算并不大。” 方领军考虑了一下,道:“有道理。”他忽然一笑,“不过林先生,你有一件事说错了。” 林姓修士一皱眉,道:“什么事?” 方领军一抬手,身后忽然出现了两头尺许长的小龙,其背后长着蝠翼,头颅之上飘动着长须。 林姓修士一看到这东西,忽然心中生出一股危险之感,不由自主露出了戒备之色。 方领军道:“这是珍龙,是一种新的造物,虽然它小,可就算单独放出来,也能林先生这样的人物周旋一二。”他笑了一笑,“你方才说修士与修士是不同的,这我承认,可我们也不是只有自己,我们还有各种造物和玄兵。” 他站了起来,走前几步,用压迫性的目光看着林姓修士,用“林先生,回去再好好考虑一下我们的提议,你们这些域外道派,到底准备在接下来的战事中站在哪一边。” …… …… 第七十三章 牵制 张御在把范澜、齐武等人在界隙之内安排好后,就出了此间,往开阳学宫回返。 虽然界隙之内还存在有不少伊迦人,不过他并不觉得这些人能对范、齐等人造成什么威胁。 所有伊迦神众和穴窟人都在当日那一场混战之中都被玄兵轰灭了,剩下的不过是一些神裔而已。 而神裔的能力实际上是有其极限的,最多也只能与观读到第二章书的修士相抗衡,以范澜、齐武二人的实力,足以轻松应付。 顺利回至开阳学宫之后,他走入书房之内,拿了纸笔到面前,稍稍思索了一下,便就落笔下去。 这几天来,他一直在思考如何解决观想图第二层上那一枚不认识的章印。 这枚说是章印,实际上就是需要他自己去掌握一个自身原本少缺的能力,一旦完成,就可与其余章印想沟通,并完成观想图的第二层。 这个能力比较特殊,需他能感悟到“间层”。 所谓“间层”,也就是这个世界的裂隙,据说是世界与外层交融后产生,可谓是无处不在,有些间层是长久存在的,有些则是飘忽不定的。 长久存在的间层有着固定的入口,比如“界隙”和“神国”都是如此,但这两个并不是间层本身,只是利用了间层,并与之相融合。 这种地界也比较容易让具备一定神异力量的人找到。 而飘忽不定的间层则就比较难以寻找了,它们就像沸腾开水中的泡沫一样,冒出来之后就又匆匆消亡,而后又继续有新的诞生出来。 现在观想图所要求的能力,就是要他随时随地能找到那些飘忽不定的间层。 其实这件事若是放在六十年前,倒是非常容易解决的。 修士到了第三章书之后,便就有了自己立造章印的能力,只是这样以一个人智慧,这样章印往往还有许多缺陷,也很难再进一步。 但是不要紧,当遇到这些困难的时候,有些修士会选择主动将这一个自己立造的章印拿出来予以众人观示。 而众修在见到此印之后,感兴趣的就会在设法这个基础上去加以完善。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又可以启发更多同道寻找出更多有益的思路,或许还有可能会由此引发出更多的章印来。 大道玄章之上许多章印,其实就是这么出现的,众人的智慧可以充分得到发挥和交流。 玄府的存在,除了在外对抗神异外,在内部就是尽量推动这方面的发展。 奈何现在青阳玄府的情况有些特殊,近日方才回到正轨之上,而小印的出现更是使得大印的演变因此放缓了一些,所以张御此刻显然没有办法利用这一点来完成此事,只能依靠自己去想办法了。 现在洲内诸派之中,唯有洪山、弥光不曾上交章印,此前他曾设法打听这两派是否有涉及这方面的章印存在。只是从此前打听到的结果来看,这两派弟子修士在过往之中都未曾表露出类似的能力。 由于这条路洲走不通,所以他觉得,自己可以去真修那处试着探询一下。 真修传承久远,拥有各种神通道术,或许就有可以感知“间层”的法门。 真修的功法和神通自有路数,并不是玄修能够修习的,就算摆在他面前也不可能练成。 可他也没打算去照搬,他有玄廷所赐的“观知之印”,只要利用此印设法弄明白和理解这里面的道理,那么他自己就能凭此另造一个章印出来。 打个比方,这里关键就是需要一个去往那里的门,有了这扇门,他自己就能推开走进去了。 现在真修都居于灵妙玄境之中,要想与这些人打交道,恐怕还需要拜托师兄桃定符。 就在思索之际,他手中已是把书信写完,在用封贴封好后,就把李青禾唤来,道:“青禾,你把这封书信送到当乐郡石渠观中。” 李青禾接过,道:“先生,我这就出发。” 张御送出书信,却也没有只是坐等回复,而是让青曙从开阳学宫之中借调来大量的卷宗,看能否从别的地方着手想些办法。 在翻看有一日后,最后还真是又找到了一个办法。 青阳上洲曾有一种灵性生物名为“喉啾”,这是一种长着翅膀的类似猴子的生灵,这种东西擅长伏击,常常突兀的出现在猎物面前,这种生灵就被认为有躲避入间层的能力。 放在百多年前,这也是一种非常受欢迎的灵性生物,因为这东西灵智很高,稍加训练,就可以成为一个合格而隐蔽护卫。 只不过现在神袍玄甲更为好用,所以也就不必花费和精力去训练这种东西了。 可既然这样的生灵具备出入间层之能,那他是不是可以也买来几头,试着观察并了解其如何运转灵性,那么说不定就掌握这样的手段。 这个思路一打开,他也是豁然开朗。且不止是观想图的第二层,到了第三层,他说不定也能用同样的方法从灵性生物身上获得更多能力的补充。 他当即叫来青曙、青曦二人,关照他们设法去收购这种灵性生物。 待把事情都安排下去后,他便回了静室打坐。 转眼又是十来天过去,时间到了六月月底。 张御还没有等到桃定符和“喉啾”消息,倒是玄府那边来人,说是请他过去一议,他料到一定是有较为重要的事情,于是暂且放下手边之事,遁光往玄府而来。 他飞遁迅快,仅是半天之后,就到了玄府之中。 恽尘托人传信后,一直在等他,此刻得知他到来,立刻出来相迎,见礼之后,将他请入内室,并道:“劳动张玄正此来,是有一事不得不与玄正商量,嗯,北方开战之事,想必玄正已是知晓了?” 张御微微点头,道:“我已是见过呈书,但对如今战局尚不了解。” 恽尘自案上拿下两封赤封报书,递过来道:“这是两府前几日寄送过来的,玄正可以一观。” 张御拿了过来一翻,里面写的是六月初八那一天,也就是他还在千州那一日,泰博神怪先一步对一处域外军镇发动了攻袭。 但是青阳上洲这边也早有准备,后方三州立刻有援军抵达,双方在交战了一夜之后,最后以泰博神怪退走而告终。 从战后清点来看,处于进攻一方的泰博神怪明显损失更大,可以算是一场不大不小的胜利。 虽然对于两个体量巨大的对手而言,这只算得上是小规模的战事,可战争一开始就打了一场胜仗,也是十分鼓舞士气。 他看完这封赤封报书后,又拿起了另一封书信,这里面是提及的却是霜洲人,上面说到根据俘虏兰司马所提供的线索,两府已是大致推断出了霜洲人可能存在的位置。 两府原本准备先是收拾霜洲,然而再转头全力应付泰博神怪,然而北方突然爆发的战事,却是让两府不得不把主要的注意力转到北方去。 可是霜洲若是在侧面,那始终是一个威胁,所以两府希望玄府能够从侧翼帮助防备牵制一下霜洲。 待看完之后,他抬头起来,道:“恽道友准备如何做?” 恽尘叹道:“这件事玄府无法推脱,况且深究起来,这些霜洲人本也该我们来对付。” 张御也是点头,从现在的情况来看,霜洲人尽管和凡人一样身披神袍玄甲,也掌握玄兵的技术,可本质却是一种被寄虫和魇魔扭曲的怪物,这对抗神异,这本就是玄府负责的事。 他道:“那么两府需要我们做到什么程度?” 恽尘道:“两府认为,现在战事方才开始,霜洲人大规模的进犯是不会有的,但很可能派遣人手携带玄兵进入青阳上洲进行破坏,所以建议我们在这方面多多加强防备。” 张御一转念,道:“若是这样,此间无疑需要大量人手,我们之前援助北方战事的那批修士呢?” 恽尘摇头道:“两府仍是需要这批人手,而且我已经把人派上去了,不可能再撤回来了,不过两府愿意以各种军用造物做补偿,我们需要什么,转运衙署也会全力配合。” 张御思考了一下,道:“若是只有霜洲人,还勉强能应付,可是那些域外道派是什么态度?若是他们靠向那些霜洲人,那么事情对我们就很不利了。” 恽尘叹道:“这也是我担心的事,这些道派在域外这么久,很难说他们和霜洲人没有牵连,可是现在,我们着实缺少上层力量。而此回是青阳上洲与外敌之战,他们也是无可能脱身事外的。” 张御道:“我听说之前两府曾拜托灵妙玄境的真修去往域外探查,恽尘道友以往也是在灵妙玄境修行的,那可否请动他们出来相助?。” 恽尘想了想,认真道:“我可以尽量一试,只是玄正也是知道的,这些同道做事向来随心所欲,又生性散漫,请他们出手可以,但未必会配合我们行事。” 张御道:“这却无碍,也不求他们能如何,只要能帮我等牵制一部分域外力量,那我们就可少得几分压力。” …… …… 第七十四章 尺步天虚 静室之内,张御坐于蒲团之上,他的面前有几个尺许大小的生灵飞动来去,只是时而消失,时而出现,时而到了近处,时而又到了远端。 这是一种类似猴子的生灵,浑身毛发细而浓密,腋下则长着一对薄薄膜翼,尾巴大且长,眼神灵动,这小东西便是“喉啾”。 是昨日方才从外州送来的。 “喉啾”在洲中其实不少,特别喜欢攀附在大青榕的气枝上,找起来也比较容易,可之所以用了这么久,是因为这种生灵着实比较比较难捉,而且哪怕束缚住,若不时刻刻绑在身边,只要一个不留神,其便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里只能靠一种调配后的美酒来吸引它们,这种酒可以让它们上瘾,喝多了便就再也离不开,所以主人只要有这种美酒在旁边,就不怕这些生灵会走得太远。 张御此刻眸中闪烁着光芒,他正在认真观察着这些生灵,看它们具体是如何出入间层的。 有着“观知之印”,当他对某一种事物认真关注时,便可以对其进行细致入微的观察,并与自身所学相映照,从而快速掌握和理解。 在观察了一天之后,他已是看出一些门道来了。 “喉啾”完全是靠自身神异器官形成一种奇特的灵性波动,会在某个瞬间让自身变得与间层的浮动近乎一致,然后再融入进去,完成一个短暂的间层跳跃,它的灵性越是强大,神异器官越是强壮,那么停留在间层或者自身趋近间层的时间便越长。 不过这么看来,这种并不是去主动感应间层,而是让自身成为间层之一。 他思索了一下,其实这也算得上是一个路数,虽然模仿“喉啾”的灵性波动有些难度,可不是做不到,而且他现在并不要求能进入间层,只要能够感应到间层的存在便可,难度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 思量之后,他又自手边拿过一个卷轴,起袖一拂,其便被一股无形之力托起,在面前缓缓打了开来。 这东西是桃定符不久前送来的,里面记载的是一门真修遁法,名为“无常遁法”,此是一位真修前辈所创,可以将身躯暂时隐没入间层之中,然而用以逃遁杀敌。 真修的遁法他是学不会的,上面也没有具体阐述这种神通的修炼方法,他也用不着这些东西,而只是想从里面看出是这遁法如何先一步感应到间层的。 在察看下来后,他发现这位前辈却是另辟奇径,而且作法十分简单好用,其先是利用法器追索间层,然后感应法器存在,并遁入间层,在熟悉了间层变化后,那么自然就可把法器舍弃一边了。 在卷轴的最末,这位真修前辈还注明了,他这办法也是受了造物的启发。 天机部专门造出了一种能在间层存生的微小造物生灵,然后利用这种生灵稳固间层,延长间层从生到灭的时间,并且实现间层跳跃。 张御看了看卷轴的记述时间,“无常遁法”是三十年所创立,那么就是说,至少在三十年前,天机部就拥有这样的技术了,现在还不知道发展到了哪一步。 他也是心下感慨,天机部的造物技术日新月异,若是修士不去求变,上层修士固然还能逍遥,中下层修士存在的重要性就会持续削弱。 而修士无论修为多高,都是靠自己去一步步去修行得来的,若是连下层的土壤都没有了,又哪来那些修为高深的上修呢? 他思绪只是稍稍偏离,便又收了回来,又专注于眼前。 “无常遁法”是要借助法器的,这种法器只有那位真修前辈自己有,这里他是无法掌握的,但是“喉啾”已是给了他足够的启发。 现在可以尝试一下,让自身的心光转运接近的“喉啾”那种灵性变化,然而再去试着与感觉间层。 他闭目凝思片刻,身躯忽然闪动了一下,只是他很快感觉到了一丝不妥,于是停了下来,起身在静室之内走了几步,就又再次试了起来。 在接下来的时间内,他大部分的精力和时间都是投注到了这上面。 不过他并没有每天都在静室之中,每天都会抽一点时间出来指点学子,或者在某一日抽空往往界隙去一趟。 时间慢慢流逝,到了七旬中旬的时候,当他再一次唤出大道浑章的时候,却是见到上面多出了一个章印,印名“逐间”。 在见到这章印的一刻,他便知道此印已然是修成了。 因为他在掌握大道玄章的同时还掌握了大道浑章,所以他并不要再刻意去造立章印投入玄章,只需自身真正明了这里的变化,并且熟悉掌握,那么自然会在浑章之上映照出来。 此刻他没有多做耽搁,心意一转,立刻就将神元往里投入进去,随后一道就从章印之上照落到他身上。 之前完成第二层观想图所需的十七个章印他早在这段时日内观读完毕,而随着最后一个章印完成,玄浑蝉再一次从背后浮现出来。 却不再是如之前一般虚幻不真,而是稍稍凝实了一些,尤其是那一对飞翼,光芒流动,有若辰星闪烁,感觉能放去极远之地,而身上飘绕幽气却是更显深沉。 在观想图第二层完成之后,他又拥有了两个神通,分别为“尺步天虚”和“幻明神斩”。 此时他心意一动,背后玄浑蝉光翼一振,瞬息之间,他已是出现在了金台之外,停留仅仅片刻之后,玄浑蝉双翼再振,他便又回到了静室之内。 此便是“尺步天虚”,这是借用了间层的存在,于一瞬之间遁入了间层之中,而后再从另一个间层之中出来,使修士具备挪遁之能。 间层虽然时生时灭,而所有的间层实际上可以看做是同在一个层次之中,故是一些强大的“喉啾”能够长时间在里跳跃躲藏。 但是修士不同,若不能及时从中越渡出来,那么很可能永远陷在里面。不过观想图的神通是可以随着观想图的完善而不断提升威能的,所以眼前还远不是其极限。 至于另一个神通“幻明神斩”,同样是利用了间层,使剑翼实现跃空斩敌,并直击其灵性,只是现在没有合适的对象,不好尝试,所以他只能暂且放下。 完成观想图第二层,他并没有打算就此停手,准备继续向第三层迈进。 因为他知道,随着战事的发展,自己所面对强敌肯定也会越来越多。青阳轮纵然厉害,可终究只是借来的,且又得竺玄首警告,不能多用,所以自己必须有足够的实力来应付这等局面。 第三层观想图一旦完成,他便能随此迈入第四章书,不止如此,到那时候,他不但可伸手将洪山、弥光两派完全整合,对于域外道派也不必再如之前那般谨慎了。 域外荒原,摩云道派驻地。 原本此派修士用了数十年时间修葺起来高大丘陵和各式精美宏大的建筑,如今却已是尽数化作了一片焦土平地,周围只有黑色尘埃飘舞来去。 一名晶玉巨人拿抓着一个结着发髻的道人头颅走了过来,并且呈送方领军的面前,禀告道:“领军,这是摩云派主金池上人的头颅。” 林姓修士此刻也是站在这里,看着那闭目头颅,不由叹了一声,不忍去看,金池上人他也是认得的,这是一个观读到第四章书的修士,寿享两百余,没想到今天却死在了这里。 放在百多年前,似摩云道派这样有第四章书玄修坐镇的道派,又岂是轻易奈何得了的? 可现在却是在一刻之内就被轻易抹平。 从头到尾目睹这一过程的他,心神震动十分之大。 霜洲人纵然被寄虫感染了,成为了一种非人生灵,可本质上并没有变的非常强大,只比凡人强得有限,可是仗着玄兵玄甲还各种战斗造物,摩云道派却是毫无抵抗之力。 而霜洲人能做到的,显然青阳上洲也能做到,甚至更为容易。 此刻他心中不禁有些茫然,若是再这般下去,那么修士还有存在的必要么? 就在他思索之间,场中情形突变,那金池上人头颅上的双目忽然一睁,而后一阵金光自里闪动出来,然而方领军的反应十分快,他双手伸出一抓,立刻将此头颅抓到了掌心之中。 随即一阵爆响伴随着强光传出,烟尘扩散出去足有数里。 林姓修士早在察觉到不对时,就闪身去了外间,他看向烟尘之中,目光之中既有期待又有紧张,待得烟尘缓缓散去,他眼神一凝,方领军还是完好无损的站在那里,连他身边的护从也看去也只是受了一点轻微的冲击。 方领军抓了抓手,活动了一下,忽然他转回头,用血红的晶目看向林姓修士,道:“林先生,你是不是很失望?” 林姓修士心头微微一震,他吸了口气,道:“方领军,你这么做不怕把众多域外道派推到玄府那边去么?” 方领军问道:“那么玄府能护住他们么?”说着,又意味深长问了一句,“玄府会信任他们么?” 林姓修士没有说话。 方领军转过身,看着面前的废墟,道:“不愿意靠向我的人,那迟早会成为我的敌人,既然这样,那我为什么不早点将他们剿灭了,那至少可保证玄府的力量不会多出来,你说对不对?” 林姓修士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下一个目标是哪里?” 方领军道:“嗯,或许是伏余道派?” 林姓修士立刻道:“我会去设法说服他们。” 方领军道:“那我你希望你快点,我给你两天时间,两天之后,若没有回音,不管你成功与否,我都会毁灭这个道派。” 林姓修士不再多言,立化一道白光,向南飞空而去。 方领军看着他离去的遁光,眼神充满了玩味。 …… ……。 第七十五章 武泽 时间转至七月下旬,北方战事在持续进行着,敌我双方仍是小规模的交战,青阳上洲这便不断向外拓展地界,并于地下修筑军事堡垒部署道路,步步向前推进。 这是一个很稳健的战术,虽然耗费物资有些多,不过青阳上洲六十年来的积累足以支撑起这一战。 而洲内这处,霜洲人有过几次突袭,可仿佛是应付了事一般,在被玄府击退回去,后来就未见有什么大动静了。 恽尘私下分析过,霜洲人应该是在等待,等待北方的战事逐渐激烈,两府精力完全被大战吸引住的时候,那时才会再次下场。 张御对此没有太多过问,两府将霜洲交给玄府来牵制,但是具体怎么守御,又如何调配人手,这些全是玄首需要考虑的事,现在也就是恽尘需要考虑的东西。 只要恽尘还在履行职责,那么他就只需要把内部监察做好就可。 可是他也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很紧迫。 这一方面是随着下来战事激烈程度的提升,双方投入的力量势必会越来越大,那么卷入的人也会越来越多;另一方面,造物人的事情始终如一片笼罩在青阳上洲上方的阴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会雷霆暴雨倾泻下来。 他这些天都在设法研究观想图第三层。这里最大的难处是两个,一个是六正印圆满的神元确实较多,第二个是到了第三层中,当有三十六个章印需要完成,其中九个章印,近乎四分之一的未知章印需要他自己去寻觅。 不过之前在打开了思路后,他发现这些都可以从灵性生物上去寻找到答案,所以眼前最关键的仍然是神元。 封金之环中的源能有不少,正源源不断被他摄取,可他知道,这尚不足以支撑他修炼完观想图的第三层次,所以他最近在思考再去延台学宫一次,看能不能接触到更多的古物信息。 就在进入八月份的前一天,他接到了一封传书,上面没有落下任何文字,只是画了一个看去比例合度的金虫,还附有一枚金属小片。 他等这封书信已近两月了,故此见到此书后,当天就一人出了学宫,往南域遁来,由于这一次他稍稍加快了一些速度,只一天之后,便来到了域外之上。 在约定的地方站定后,并拿出金属片一甩,霎时一道金光闪烁去了天穹。 不一会儿,有金光自远方遁落,一转一折之间,无声无息落在地面之上,万明道人自里走了出来,他拱手道:“劳烦玄正到此了。” 张御抬袖还有一礼,道:“万明道友,人在哪里?” 万明道人也不说多余之言,直接道:“玄正随我来。” 他再次遁空而起,在前引路,张御则是随后跟来,大约出去千余里地,万明道人遁光往下落去,并落入了一个硕大地坑之中。 张御循着他的遁光下落,发现这地下是一片天然形成的巨大孔隙和洞窟,两个人身在其中,显得极为渺小。 在此间左弯右绕行进了半刻,落在一个泛着坚冷光泽的厚重金属门前,万明道人在石阶之上落下,两旁顿时有清雾喷洒出来,过有片刻,便见正面金属向一边旋开,露出了里面褶皱式的舱壁。 万明道人回身一请,道:“玄正,这边走,武老就在里面。” 张御点了点头,往里走入进来。他看得出来,这个地方是用一艘庞大飞舟改造的,跟着万明走了一段路后,一扇巨大的拼合式拱形金属舱门出现在眼前。 就在拱门前方,顶上有着一方椭圆形的琉璃透璧,地面上的光芒从上直照下来,将宫门之前一片地界照得异常明亮。 万明道人站在这里言道:“武老,玄正来了。” 舱壁四周传来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进来吧。” 拱形舱门上的金属一块块向着两边分离移开,露出里面宽敞明亮的内厅,几只形如小犬的奇异造物生灵正在里面快活的跑动来去。 两侧的金属架梁上垂下一个个弧形藤蔓,上面是一排身披银色甲胄,用着锋锐利爪的造物鸮鸟,看到有人进来,齐齐把头转过来,动作整齐划一。 最前方是一个巨大的琉璃壁,可以直接看到上方地面之上的荒原,一名身着天夏古服的老者站在那里,他身躯瘦削高大,白发垂至腰间,带着一副眼镜,从眉宇间可依稀看得出来,这位年轻时候应该也是一个俊逸潇洒的男子。 他呼唤一声,场中所有的小犬都是来到他身后列队站好,随后抬手一礼,道:“张玄正,武泽有礼。” 张御还有一礼,道:“武老有礼。” 武泽看向万明道人,道:“万明先生,我想与张玄正单独谈谈。” 万明道人道了声好,对张御点头一礼,就转身走了出去。 武泽看向张御,展袍伸手一请,道:“张玄请坐吧。” 张御行至他示意之处,在一张人手张开形状的金属椅上坐了下来。 武泽待他坐定,也是在他对面坐下,这时一只小犬主动跳到了他怀里,他伸手揉抚了一下,抬头道:“张玄正想问什么,我都可以如实回答,但只限于我所知道的,我毕竟离开天机部太久了,那里现在如何了,我并不清楚。至于一些较为核心的事,我知道的也不多,不然我现在没法坐在尊驾面前。” 张御看着他道:“有许多事情万明道友已是与过说过了,但我仍想在武老这里重新确认一下,还有一些疑问,想来不会耽误武老太多时候。” 武泽用手点了下眼镜,拍手让那小犬下去,把身躯坐直了一点,认真道:“张玄正请问吧。” 万明道人到了外面,就静静等在那里,大约半个多夏时之后,舱门再一次打开,便见张御和武泽自里一同走了出来。 他听得武泽在那里说道:“是的,我认为现在局面不是某一个人能够挽回的,我愿意和玄正交流这些,那是因为玄正掌握着界隙,能让我离开这里,去到他洲。” 他看着琉璃玉璧上方透照下来的光芒,拿下眼镜,掏了一块布出来擦了擦,又重新戴上,叹道:“大时代的号角已经吹响了,我们谁都没法阻止啊。” 张御对他的话没有进行置评,只道:“武老,确定那些造物人会有问题么?” 武泽认真道:“我很肯定,没有哪个奴隶主会让奴隶脱离枷锁,玄正,放弃吧,青阳上洲已经没救了。” 张御负袖而立,看着他道:“我身为玄廷授传玄正,同时还是一个夏士,这件事他人可以退避,我却不会,况且在天夏治下,就算整个青阳上洲都沦陷了,那也翻不了天!” 武泽脸上微微动容,他凝视了张御过了一会儿,最后移开目光,道:“随便尊驾如何做吧,我只想离开这里。” 张御淡声道:“我可以允许武老住到界隙里去,但武老需要为我完成一些事,你所需的材料我可以为你提供。” 武泽低下头沉思一会儿,随后道:“很公平的交易,我答应了,交易结束后,我们谁也不欠谁的。” 在门前别过之后,武泽转过身,回了内厅之中,舱门又再一次合闭起来。 万明道人走了上来,道:“玄正,武老的话别放在心上,武老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悲观了。” 张御道:“我还以为万明道友会像武老一样的想法。” 万明道人认真言道:“我虽然躲到域外来,甚至想寻外洲的力量相助,可我从不认为我们会输。武老并不了解我们修道人,对于我辈而言,区区六十年的变化,一时之高低,又算得什么呢?待六百年,或是六千年后,再来谈胜负不迟。” 张御微微点头,道:“我在出发前听闻,域外一个道派,摩云道派被霜洲人歼灭了,派主金池上人也是被杀,不知道万明道友听说了没有?” 万明道人冷笑一声,道:“我之前就去那里看过了,这完全是金池上人自己愚蠢之故,他这个人顽固异常,死抱着以前那套旧东西不放。 这次他也是太过求全,居然想凭借一己之力想保全摩整个云道派,自己接连接下了数枚玄兵轰击,最后弄得落败身死,连摩云道派也一样没能保住。 他若是弃地而跑,并且不断袭扰对方,那就该轮到霜洲人头疼了。” 张御思索了一下,也是认同此见,战斗并不是看得谁的力量大谁的破坏力强谁就一定是赢家。 现在的皮甲军士是依靠各种兵器和辅助造物来获取强大的战斗力,但是他们需要一定的准备和整合才能发挥出这样的优势来。 与这样的敌人正面硬拼是不明智的。 修士的强大,是在于个人全方面的强大,就若万明所言,金池上人完全可以用游斗的方式日夜不停袭扰对方,让对方的玄兵根本没有用武之地,那样局面就反过来了。 金池上人居然选择直接去和对方破坏力最大的玄兵对撼,并且还不止一次如此做,那和一个心光法力胜过自己的修士对拼有什么区别? 不过考虑到其人这次很可能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弟子,还有自己一手创立的道派,这又能够理解了。 万明道人这时微微冷笑,道:“霜洲人还是太急了,或许他们以为这样就能逼迫其他域外道派做出选择,可那些道派岂会这么容易束手就缚?” 说到这里,他神色郑重了一些,“玄正,这个时候若是与他们接触一下,或许可以让他们靠向我们,我愿意为玄正走上一回!” …… …… 第七十六章 殿藏 张御在域外待了两日,与万明道人商量妥当了一些事后,这才折返开阳学宫。 他虽同意武泽去往界隙,只是这件事并不急着办,他还需要其人为自己完成一些事情。 回到书房之中后,他自紫金袋中拿出一只金属匣子,摆案几上打了开来,里面摆着数枚玉坠,一个个造型精巧,各不相同。 这是他那日提过一句之后,武泽在这两日内打造的。 原来那些薄片虽然小巧,但是作用不明,除了真正相熟之人相托,并无会真正带在身上,而且还要拿了回来才能分辨,太过麻烦。 可是这玉佩不同,带在身上之后,若是附近有造物人出现,温度会发生变化,还会发出轻轻颤动。 但是武泽也说了,之前之所以不用这门技艺,也并非他做不到,而是现在那些造物人很可能有办法屏护此物,并且这东西也缺陷,若是一个正常人身上携有造物,这东西都有可能作出反应。 不过这东西毕竟还是有些用处的,至少能够给他一个提醒。 他看了一下,盒子里一共放着五枚玉佩,想了一想,拿下一枚放入袖中,见剩下四枚位置相对,整整齐齐摆在一处,这才点了点头,盖上了匣子。 这时他拿起报书看了看,短短几天时间,北方战事并没有出现什么太多变化,于是将之放在一边,先去顶层逗弄了一下妙丹君,而后转去静室打坐修持。 第二日,他先处理了一下学宫的事宜,过去午后,便就乘坐飞舟,往望州而来。 这一路之上,他见到斗战飞舟往来不绝,还时不时见到有修士遁光飞过,洲中戒备比上月更是严密了不少。 舟行两日,进入了望州,在延台学宫的泊台之上降下,步出舱门之后,他就往鲁老府上而来。 鲁老自上回服下了张御赠送的药物,还有按照张御传授的呼吸法用功,又能如以前一般能够站起来行走了,只是衰退的肌肉尚还无法一下复原,之前已是让叶思兰代替自己登门致谢,现在听闻张御又至,十分高兴,在役从搀扶下亲自自里迎了出来,并将他迎入了宅中,并以好茶相待。 在与张御聊过几句后,听闻他想观览一下延台学宫的古物藏品,当即热情言道:“延台学宫古物摆在外面的那些只是寻常物件,张先生大可不必去看。 我学宫最大的珍藏实则另有存放之地,一般我除了我古物会的会员和学生,是不让外人进去观览的,不过张先生帮了老朽如此大的忙,专学又是古代博物学,我可为我先生做担保,只是今天这时候有些晚了,明日我带张先生前去一观如何?” 张御点首道:“如此就劳烦鲁老了。” 鲁老见是时间已是日入时分,当即命人准备晚宴,好生款待了他一番,宴后又给他安排了一处妥帖居舍。 张御依其意在此休息一晚,到了第二日凌晨,待进过早食之后,鲁老换了一身学宫衣冠,拄拐带他往位于学宫正中的治星台而来。 这座大台高有百丈,周围用青玉砌筑,坚牢厚重,最早时候乃是一处军事堡垒,据说连玄兵亦无法奈何,而且里面储有足够万人五年所需的食水,六十年前浊潮到来时,学宫师生就是早靠躲入此中才避过那一段时期。 张御跟随鲁老进入大台内部之后,经过数道查验,便往大台地下而去,最后来到了一处高大宽敞的地厅之内,这里敞道连廊,可谓如蚁巢一般四通八达,入目所见,俱是各类精美藏品。 鲁老自豪介绍道:“自青阳上洲立洲以来,多数域外收缴来的珍品、上品,除了一些被两府收去的,余下的都是摆在这里了。也是因为我延台学宫的藏品十分丰富,有些东西更是独一无二,所以我学宫之人都被允许披上神袍玄甲。” 张御问道:“敢问鲁老,两府收走那些藏品作何用?” 鲁老摇头道:“好东西谁都想要,有一些东西造型精美,外观华丽,被人所惦记也是免不了的。更有一有些古老物件具备神异力量,放在我们这里着实不好处置,所以只好封入进两府的库藏之内了。” 张御心下微微一动,实际上若是这些东西具备神异,那理应交给玄府,因为神异力量一直是由玄府负责对抗和处理的。 应该是之前玄府没有履行此责,故是才让两府接替了过去。 不过看情况,两府也能力处理这些东西,所以封藏了起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倒是可以发去公函让把那些藏品转移过来,重新交由玄府保存,即便做不到,他提出检视那当也是没有问题的。 而一般来说,具备神异力量的东西,里面蕴藏源能的可能性当是更高,那说不定他从那里还能得到一些收获。 转念之间,他跟随鲁老在这地下殿藏中游览起来。 鲁老知识渊博,每到一个熟悉的物件之前,必会站定详细点评一番,将此物的来历背景及诸多考证道与他知,不过这里收藏实在太多,鲁老兴致勃勃带了他走了大半天,也只是看了整个馆藏的千分之一。 知识无价,若是放在平常时候,张御是十分愿意这般继续下去的。 可是现在情形不同,外面正在交战,他需要尽快寻到源能,以提升实力,而若要照速度看下去,那几年也未必能看完这些东西,所以他劝说鲁老不必这般辛苦陪着,自己一个人观览便好,若是见到什么不明之处,回来再来向他请教。 鲁老也知自己体力不济,本来还想让叶思兰相陪,不过也是被张御婉拒了,于是就为了拟了一份保书,而后就回去休息了。 张御在他离开,便一人在此观览起来。 这一次事情就简单多了,他直接放出心光感应,若是没有感受到任何热量,那么就下一层去。 地下殿藏的结构结构是如旋流涡洞一般般逐渐向下深入的,越是藏在深处的藏品,价值便越高,多数都是上个纪元乃至于数个纪元之前的古物。 张御连下了三层之后都没有什么发现,到了第四层,他忽然有所察觉般往一处转去,最后在一幅壁画前停了下来,不过从那壁画背后的岩石上看,这是一幅洞穴壁画,而殿藏则是将整个洞穴都是原封不动的搬来了。 感受着那丝丝缕缕的热流传递过来,他一直走到了近前,见壁画上出现的一头夭螈,而且描绘的是一个少见的正面。 可以见到,这头夭螈正用凶狠的眼眸直勾勾盯着着前方,因为这壁画占据了这里整整一面墙壁,好似这东西随时随地能从里面爬动出来。 这却让他不禁想起了自己前往东庭都护府时斩杀的那头夭螈,不过壁画之上所绘,从背景对比来看,其身躯盘踞在一个洲陆之上,若是这头夭螈当真存在过,那绝然比一些异神还要强大。 就在这个时候,一群青年男女说说笑笑从一条侧廊里转了过来,并往他这里走了过来,他们每一个人穿着延台学宫的服饰,而手中都是拿着一面玉板,时不时会对照一下两边的古物,并在上面写写画画。 其中一个人这时一抬头,看到张御背对着他们站在壁画之前,立刻发出警惕的声音,道:“谁在哪里?” 这些学子也是一个个紧张起来,这里不被允许外人随意进来的,他们也未听说今日除了他们一行人之外还有其他人到此。 张御转过身来,道:“几位不必惊慌,我随鲁老到此,在外有记述凭信可为查证。” 先前说话那人见到他,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慌忙一拱手,道:“我们不知道此事,真是抱歉了,还望没有惊扰到尊驾。” 他身旁那些学子也是纷纷行礼致歉。 张御往所有人面上看有一眼,道:“无妨。”此时此刻,他分明感觉到那枚藏在袖中的玉佩发出一股温热,并且微微震颤起来。 这即是说,这群学子之中,很可能有造物人存在,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个。 只是他需解决的是这件事背后的源头,而不是某个造物人,所以他没有多言,感受到这里源能吸收的差不多了,再看了这些学子一眼后,他就继续往下一层走去。 可他走后,这些学子还是久久站在那里没动静,方才他那一眼扫来,所有人都生出一股心惊胆战之感,好像自己心底深处最隐秘的秘密都被一眼看透了,故是一时之间精神都有些恍惚,而其中一个名脸颊微胖的少女则是惊疑不定的看着他离去的方向。 张御没有再去理会那些学子,他一路下行,在走到第八层的时候,就立刻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热流传来。 他转头看去,这是一座展翅巨鹰的雕像,其体型庞大,占据了此间半个大厅,用琥珀镶嵌的鹰眸光芒闪烁,喙嘴钩尖锐利弯曲,使其看去凶威凛凛,如同活物。 他思索了一下,这里源能看去倒是充沛,不过自己若是站在此间,恐怕一整日无法吸纳,那太耽误时候,于是将封金之环取出,令其飘去鹰翅之上,自己则继续往下行去。 而就在他走后不久,一个人影自上方走了下来,打量了四面之下,最后目光落在了那封金之环之上。 …… …… 第七十七章 封库 张御用了大约小半日时间,一直深入到了十二层,在这期间又是找到了两个蕴藏有源能的物品。 殿藏内三分之一的藏品已被他察看过,只是此间晚上不允许有人久留的,故是他今日该回去了。 下来要是顺利的话,那么再有两三日时间,那当就可以走遍整个延台学宫的地下殿藏。 只是他觉得,按照这个趋势来看,下面便还有收获,当也不会有太多了。 然而如此数目众多的古老物品,具备源能的物品却只有几件,这个情况却是有点异常,尤其是他还没有在这里见到任何与异神相关的物品,这说明这些东西被人有意识的转移走了。 他再次想起两府封存的那批藏品来,或许对他个人来说,那里的东西才是最有价值的。 思索之间,他已回到那尊大鹰雕像之前,抬目望向上方,封金之环还好端端的在这里。 他敢把这东西留在这里,自然是不怕有人拿去的,这上面沾染有些许紫星辰砂,不得他允许,谁也接触不了。 经过这么长时间,鹰像之上源能已然收取干净。 此时他眸光微微闪动,却见一个半人大小的身影从上方走上来,围着雕像蹦跳了两下,但是对着封金之环想碰又不敢碰的样子,最后就又转头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他看得出来,这东西没有躯体,只有一个飘忽的影子,思索了一下,差不多知道这是什么了。 这应该是传说中的“旧灵”,一种寄藏在古老物品中的灵性生物,它对人没有危害,但是会被古老物品所吸引,方才应该是察觉到了封金之环,才主动跑了出来。 没想到殿藏内还有这东西,不过这东西似乎对自己有些用处,他思索了一下,伸手一招,将拿了过来,蛇头蛇尾一合,重新放入了紫星袋中,就往上走去。 自治星台出来,他回到居处之后,与鲁老交流了一番,便就回去打坐修持。 到了第二日凌晨,他一早执笔写下了一封公函,拜托叶思兰将公函代为送交公驿,自己则继续昨日之行,在接下来的三天时间,他走遍了整个殿藏。 确如他所料,这里具备源能的东西并没有多少,加起来也不超过十指之数,但总也是收获,对于源能他是不嫌多的。 这个期间,他也是收到了封库那边的回书,那里言称封库近日不便观览,措辞用语倒也客气,可是字里行间内却是拒绝的意思。 他心下一转念,从律令上来讲,这个封藏就是应该归于玄府,不过因为这些年来两府代为保管,也的确是付出了不少代价的,立刻要求转全部交归玄府那是不近情理的。 可他这次只是提出检视,并非是要求拿回来,这是个非常合情合理的要求,然而对方对这个事情却是推三阻四,他立刻觉得,这里面怕是有一些问题。 因为延台学宫这里能吸摄的源能俱被他收取了,故是他也不准备再停留下去,与鲁老辞别之后,立刻就乘坐飞舟往益邻郡而来。 益邻郡与延台学宫同在望州,相隔不过两郡之地,故是此行行程极快,半刻不到,就已来到了此郡上空。 而就在他即将达到目的地的时候,一驾外来飞舟也在往封藏而来,舟舱坐着一对青年男女,男子异常俊美,五官几无瑕疵,女子则长着一头白发,也有着一样不类凡人的美貌容颜。 青年男子这时看了看下方,道:“就是这里了,艾若,我们玛塔族的启石就藏在这里,只要你看上一眼,就能从那里得到启示。” 艾若轻声言道:“我的兄长,你一直强调这东西对我们一族重要,可却不肯告诉我这里面的原因,那么我能问一句,我能从那里得到力量么?” 青年男子犹豫了一下,才道:“那里并没有力量,你能得到的只有知识,但是有这些足够了,它是远古神明留下的东西,我想你能够理解它的重要。” 艾若眼眸微微一亮,道:“原来是这样么?”随即她又疑惑道:“可是这么重要的东西,青阳人怎么会允许我们接触呢?” 青年男子耐心回答道:“因为他们有自己的力量来源,他们不需要这些东西,他们也不理解这东西对我们的重要性,但是艾若,你不要以为这件事很容易,如果不是这次青阳人和那些怪物发生了战争,需要我们的支持,他们也不会允许我们接触这东西的。” 艾若好看的眉毛挑了一下,道:“哦?他们需要我们的支持?”她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看来他们也不像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强大么。” 青年男子道:“所以这正是我们的机会。”他看了眼下方,见飞舟正在缓缓下降,道:“我们到了。” 飞舟不一会儿在泊台之上落定,舱门旋开,两人自里走了出来。 一名中年文吏早已站在下方等候,身后则是跟着两名披甲军士,他此刻主动走上前,拱手一揖,道:“两位,有礼了,在下水衡,为此地封库主事。” 青年男子用无可挑剔的天夏礼还敬一礼,同时天夏语说道:“非常感谢水主事给我们这次机会。” 中年文吏摇摇头,道:“不用谢我,这是明府君的关照,我也是职责所在,两位请这边来……”正要迈步的时候,一名役从跑过来对着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他一皱眉,道:“你就说对那位说,还请他等候一二,我这边事一处理好便去见他。” 他拉了一下那刚要迈步的役从,叮嘱道:“对那位客气一些,莫要得罪了。” 役从点了点头,道:“主事放心,脚步加快离去了。” 中年文吏转过头,起手一引,道:“两位这边请吧。” 他在前面引路,带着两人迈过四下遍布哨台的宽阔广场,进入了一座高大厚重堡垒之内,沿着深长的甬道行走,很快来到了一扇金属大门之前,可见上面还浮动着一阵流光。 有两名金属巨人一左一右守在此间,那赤色眸光先在青年男子身上扫了眼,而后才对中年文吏点首致敬。 中年文吏也是点点头,道:“辛苦二位了。”他走上前,把手放在前方一块玉石台上,霎时间,金属大门之上流光消淡下去,并且有清雾从两边甬道之上喷出来。 艾若一惊,那青年男子却摇了摇头,示意她无需担心。 过去片刻,随着隆隆声响,整个甬道震动起来,前方的封库大门缓缓开启,中年文吏道:“两位跟我来。”当先迈步往里去。 青年男女对视一眼,跟着走了进来,就在他们三人入内后,封库大门又缓缓合闭。 那役从得了中年文吏的吩咐,匆匆来至封库外沿的殿阁客室内,对正等在这里张御一个躬身,歉然道:“张玄正,衙君那里正有要事处理,还请玄正稍待一二,待事毕后,衙君会亲自过来向玄正请罪。” 张御眸光一动,他察觉到这役从身上沾染了一丝神性力量的气息,他心下一转念,立刻站了起来,往外走去,役从愕然,他匆匆追了出来,道:“玄正?” 张御来至外间,目光往广场之上望去,霎时间,一道道飘忽不定的人影在那里浮现出来,而其中有两道却格外明亮,他道:“方才有域外异神到此?他们去了封库?” 役从被他这么一问,顿时猝不及防,支吾道:“这,我……” 张御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他大步往前走去,役从急忙跟上,“玄正,你要去哪里?” 张御并不理会他,一个人往封藏方向而来,他看去走得十分从容,可袍袖摆动之间,隐有云烟泛起,竟是几步就横穿过整个广场,出现在了堡垒前方。 役从发现不对,只能一边跑,一边隔着广场喊道:“玄正,玄正,拦住,拦住……” 张御此刻已是进入了这座石砌堡垒,并沿着甬道一步步往前走,未有多久,两名丈许高下的金属巨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其中一个看了他一眼,沉声言道:“请你退出去,这里是封库重地,不允许外人进入,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再有上前,我们不会客气。” 张御没有和他们两个人交流的打算,往前看有一眼,观见之印下,可见那两个闪烁着耀眼光芒的人影正随着某一人进入尽头处那座大门中。 他把袖一甩,继续往前走去。 两个金属巨人奉命镇守此地,在按例警告过后,就不会再有任何留情,故是此刻没有片刻犹豫,身上灵性光芒瞬时爆发出来,就压低着重心向着张御冲来。 他们两个人并肩而至,庞大的身躯封死了前进的空间,前冲的力量更是足以将任何血肉之躯碾碎。 张御则是从容缓步上前,就在与对方两个人即将碰撞的时候,他背后忽有一道璀璨星光闪过,霎时从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已来至了那金属大门之前。 两个金属巨人前冲了十几步,方才止住身形,回头一看,便见张御背对着他们站在那里,此刻又是往前一步,似有星光在甬道内闪了闪,整个人便就消失不见了。 …… …… 第七十七章 封库 张御用了大约小半日时间,一直深入到了十二层,在这期间又是找到了两个蕴藏有源能的物品。 殿藏内三分之一的藏品已被他察看过,只是此间晚上不允许有人久留的,故是他今日该回去了。 下来要是顺利的话,那么再有两三日时间,那当就可以走遍整个延台学宫的地下殿藏。 只是他觉得,按照这个趋势来看,下面便还有收获,当也不会有太多了。 然而如此数目众多的古老物品,具备源能的物品却只有几件,这个情况却是有点异常,尤其是他还没有在这里见到任何与异神相关的物品,这说明这些东西被人有意识的转移走了。 他再次想起两府封存的那批藏品来,或许对他个人来说,那里的东西才是最有价值的。 思索之间,他已回到那尊大鹰雕像之前,抬目望向上方,封金之环还好端端的在这里。 他敢把这东西留在这里,自然是不怕有人拿去的,这上面沾染有些许紫星辰砂,不得他允许,谁也接触不了。 经过这么长时间,鹰像之上源能已然收取干净。 此时他眸光微微闪动,却见一个半人大小的身影从上方走上来,围着雕像蹦跳了两下,但是对着封金之环想碰又不敢碰的样子,最后就又转头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他看得出来,这东西没有躯体,只有一个飘忽的影子,思索了一下,差不多知道这是什么了。 这应该是传说中的“旧灵”,一种寄藏在古老物品中的灵性生物,它对人没有危害,但是会被古老物品所吸引,方才应该是察觉到了封金之环,才主动跑了出来。 没想到殿藏内还有这东西,不过这东西似乎对自己有些用处,他思索了一下,伸手一招,将拿了过来,蛇头蛇尾一合,重新放入了紫星袋中,就往上走去。 自治星台出来,他回到居处之后,与鲁老交流了一番,便就回去打坐修持。 到了第二日凌晨,他一早执笔写下了一封公函,拜托叶思兰将公函代为送交公驿,自己则继续昨日之行,在接下来的三天时间,他走遍了整个殿藏。 确如他所料,这里具备源能的东西并没有多少,加起来也不超过十指之数,但总也是收获,对于源能他是不嫌多的。 这个期间,他也是收到了封库那边的回书,那里言称封库近日不便观览,措辞用语倒也客气,可是字里行间内却是拒绝的意思。 他心下一转念,从律令上来讲,这个封藏就是应该归于玄府,不过因为这些年来两府代为保管,也的确是付出了不少代价的,立刻要求转全部交归玄府那是不近情理的。 可他这次只是提出检视,并非是要求拿回来,这是个非常合情合理的要求,然而对方对这个事情却是推三阻四,他立刻觉得,这里面怕是有一些问题。 因为延台学宫这里能吸摄的源能俱被他收取了,故是他也不准备再停留下去,与鲁老辞别之后,立刻就乘坐飞舟往益邻郡而来。 益邻郡与延台学宫同在望州,相隔不过两郡之地,故是此行行程极快,半刻不到,就已来到了此郡上空。 而就在他即将达到目的地的时候,一驾外来飞舟也在往封藏而来,舟舱坐着一对青年男女,男子异常俊美,五官几无瑕疵,女子则长着一头白发,也有着一样不类凡人的美貌容颜。 青年男子这时看了看下方,道:“就是这里了,艾若,我们玛塔族的启石就藏在这里,只要你看上一眼,就能从那里得到启示。” 艾若轻声言道:“我的兄长,你一直强调这东西对我们一族重要,可却不肯告诉我这里面的原因,那么我能问一句,我能从那里得到力量么?” 青年男子犹豫了一下,才道:“那里并没有力量,你能得到的只有知识,但是有这些足够了,它是远古神明留下的东西,我想你能够理解它的重要。” 艾若眼眸微微一亮,道:“原来是这样么?”随即她又疑惑道:“可是这么重要的东西,青阳人怎么会允许我们接触呢?” 青年男子耐心回答道:“因为他们有自己的力量来源,他们不需要这些东西,他们也不理解这东西对我们的重要性,但是艾若,你不要以为这件事很容易,如果不是这次青阳人和那些怪物发生了战争,需要我们的支持,他们也不会允许我们接触这东西的。” 艾若好看的眉毛挑了一下,道:“哦?他们需要我们的支持?”她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看来他们也不像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强大么。” 青年男子道:“所以这正是我们的机会。”他看了眼下方,见飞舟正在缓缓下降,道:“我们到了。” 飞舟不一会儿在泊台之上落定,舱门旋开,两人自里走了出来。 一名中年文吏早已站在下方等候,身后则是跟着两名披甲军士,他此刻主动走上前,拱手一揖,道:“两位,有礼了,在下水衡,为此地封库主事。” 青年男子用无可挑剔的天夏礼还敬一礼,同时天夏语说道:“非常感谢水主事给我们这次机会。” 中年文吏摇摇头,道:“不用谢我,这是明府君的关照,我也是职责所在,两位请这边来……”正要迈步的时候,一名役从跑过来对着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他一皱眉,道:“你就说对那位说,还请他等候一二,我这边事一处理好便去见他。” 他拉了一下那刚要迈步的役从,叮嘱道:“对那位客气一些,莫要得罪了。” 役从点了点头,道:“主事放心,脚步加快离去了。” 中年文吏转过头,起手一引,道:“两位这边请吧。” 他在前面引路,带着两人迈过四下遍布哨台的宽阔广场,进入了一座高大厚重堡垒之内,沿着深长的甬道行走,很快来到了一扇金属大门之前,可见上面还浮动着一阵流光。 有两名金属巨人一左一右守在此间,那赤色眸光先在青年男子身上扫了眼,而后才对中年文吏点首致敬。 中年文吏也是点点头,道:“辛苦二位了。”他走上前,把手放在前方一块玉石台上,霎时间,金属大门之上流光消淡下去,并且有清雾从两边甬道之上喷出来。 艾若一惊,那青年男子却摇了摇头,示意她无需担心。 过去片刻,随着隆隆声响,整个甬道震动起来,前方的封库大门缓缓开启,中年文吏道:“两位跟我来。”当先迈步往里去。 青年男女对视一眼,跟着走了进来,就在他们三人入内后,封库大门又缓缓合闭。 那役从得了中年文吏的吩咐,匆匆来至封库外沿的殿阁客室内,对正等在这里张御一个躬身,歉然道:“张玄正,衙君那里正有要事处理,还请玄正稍待一二,待事毕后,衙君会亲自过来向玄正请罪。” 张御眸光一动,他察觉到这役从身上沾染了一丝神性力量的气息,他心下一转念,立刻站了起来,往外走去,役从愕然,他匆匆追了出来,道:“玄正?” 张御来至外间,目光往广场之上望去,霎时间,一道道飘忽不定的人影在那里浮现出来,而其中有两道却格外明亮,他道:“方才有域外异神到此?他们去了封库?” 役从被他这么一问,顿时猝不及防,支吾道:“这,我……” 张御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他大步往前走去,役从急忙跟上,“玄正,你要去哪里?” 张御并不理会他,一个人往封藏方向而来,他看去走得十分从容,可袍袖摆动之间,隐有云烟泛起,竟是几步就横穿过整个广场,出现在了堡垒前方。 役从发现不对,只能一边跑,一边隔着广场喊道:“玄正,玄正,拦住,拦住……” 张御此刻已是进入了这座石砌堡垒,并沿着甬道一步步往前走,未有多久,两名丈许高下的金属巨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其中一个看了他一眼,沉声言道:“请你退出去,这里是封库重地,不允许外人进入,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再有上前,我们不会客气。” 张御没有和他们两个人交流的打算,往前看有一眼,观见之印下,可见那两个闪烁着耀眼光芒的人影正随着某一人进入尽头处那座大门中。 他把袖一甩,继续往前走去。 两个金属巨人奉命镇守此地,在按例警告过后,就不会再有任何留情,故是此刻没有片刻犹豫,身上灵性光芒瞬时爆发出来,就压低着重心向着张御冲来。 他们两个人并肩而至,庞大的身躯封死了前进的空间,前冲的力量更是足以将任何血肉之躯碾碎。 张御则是从容缓步上前,就在与对方两个人即将碰撞的时候,他背后忽有一道璀璨星光闪过,霎时从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已来至了那金属大门之前。 两个金属巨人前冲了十几步,方才止住身形,回头一看,便见张御背对着他们站在那里,此刻又是往前一步,似有星光在甬道内闪了闪,整个人便就消失不见了。 …… …… :。: 第七十八章 规令 封库之内,中年文吏引着那对青年男女往里走。 这两名异神往四面打量着,见通道两旁到处是高大厚重的金属墙壁,一眼望去,每隔三十丈,就有一扇嵌合在上面的壮伟门户,四面缝隙笔直一线,仿若刀切一般,门上还有荧光闪烁着天干地支的编号。 艾若感兴趣的问道:“这里面放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青年男子道:“青阳人以前收缴的各个被毁灭神国的神器,还有纪元之前的古物。” 艾若一惊,道:“这么多?”她眸中露出一丝炽热的光芒,看着四下,“每个里面都有么?” 青年男子道:“应该是吧,浊潮之前,青阳人还是很强大的。” 艾若回头问道:“现在呢?” 青年男子认真想了想,道:“我的感觉是,他们更强了,但好像又变得更弱了。” 艾若有些疑惑,道:“为什么这么说?” 青年男子摇头道:“我说不清楚,或许是因为青阳那些凡人所创造的那些东西拥有了和神明一样的力量,使得他们的神明感到不满意了。” 艾若隐有所悟道:“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他们两个交谈时都是运用灵性在心灵之中进行沟通,所以走在前面的中年文吏并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他心里倒是觉得这两个异神挺懂规矩的。 走了许久,三人来至一个编号“玄,癸巳”的金属门前。 中年文吏停下脚步,伸手在门上一按,登时阵阵荧光在门上反照出来,这扇金属门竟然慢慢融解了下去,最后消失不见,然而在此之后,又出现了另一道门,上面有着一隙拇指大小的竖孔。 他又从袖中拿出一把铜钥匙,插入进去旋转了一下,随后听得一声声机括声响传来,在间断性的轰响声中,这扇厚有有两尺的大门平平向后移开,最后在两丈之外停下。 中年文吏神情微肃,向里走了进去,那两个异神亦是从门背后走了出来,目光没了遮挡,他们很快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空旷无比的大厅之内,周围什么摆设都没有,不知从哪里射来的光线把这里照得十分明亮。 而在距离他们大约百丈远的地方,有一个略略高起地面的坚石台座,上面摆着是一块三丈高下的残破方石碑,方碑先是烁过一阵光亮,随后缓缓又黯淡下去,过一会儿又重复此举,就像是在那里呼吸一样。 就在石碑前方,还有两个丈许高拄锏铜像,它们身披古甲,腰围抱肚,肘缠搭袖,相貌威严,怒视前方,像是负责镇守此处卫士。 青年男子看着那方石碑,眼中浮出了狂热之色,语声里有压抑不住的激动,道:“那就是启石了。” 艾若在看到这东西的第一眼时,就感觉那里有一股力量深深的吸引着自己,她想要立刻就冲上前去,但好在还记得这是什么地方,也记得那青年男子出来前对她说过什么话,所以仍然死死克制着自己。 中年文吏道:“这就是你们要的东西了吧?” 青年男子露出笑容,道:“是的,感谢水主事。” 中年文吏言道:“我说过不用谢我,这是明府君给你们的恩赐,可你们要记得,拿了这东西,就要用心为我青阳出力。” 青年男子眼底嘲讽之色一闪而逝,但表面上仍然十分恭敬,道:“是的,我们记得。” “那就好。”中年文吏很满意的他的态度,对那石碑很是随意的指了指,道:“那这东西就交给你们了,要怎么处理就随你们了。” 青年男子还未来得及露出喜色,一个声音突然自他们后方传来道:“此物谁都不许带走!” 三人回头一看,张御此刻正站在那里,他身着一袭玉色道派,腰悬蝉鸣剑,周外玉雾飘绕隐有细碎星光显动,明净出尘,飘渺若仙。 中年文吏一惊,道:“张玄正……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艾若眼前一亮,只是觉得来人容貌身形都是近乎于完美,可随即她又一皱眉。 张御身上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意,飘渺难测,又似高居于九天之上,非但不觉亲近,令人无端泛起一股敬畏之感,对比他们,反而更像是神明,她十分不喜欢这种感觉。 青年男子则是异常警惕看着张御,心下感觉今天这件事恐怕有所波折。 张御看向中年文吏,道:“水主事,这东西是神异之物,按天夏规令,未经玄府拟批,不得私自外授他人,阁下却拿之交予外神,这是谁人允许的?” 中年文吏皱了下眉,态度强硬道:“我是奉两府之令行事,玄正似是管不到这里吧?” 张御看向他,抬袖一伸手,道:“拿来。” 中年文吏一怔,道:“什么东西?” 张御平静言道:“我方才说过了,玄府拟批,你若有此物,我立时便走,不再多问一句。” 中年文吏神情一滞,他略带恼意一拂袖,辨道:“这都是什么时候的规矩了?这些东西自收缴上来后,就从来都是归由两府保管,那理当也由两府来处置!” 张御淡声道:“我不问这许多,我只知天夏规令。” 中年文吏吸了一口气,看了看他,道:“玄正,我们单独谈一谈?” 张御看他一眼,道:“可以。”他也想听一听到底是怎么想的,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中年文吏让那两位异神先等在一边,自己则走了上来,来至张御近处站定,这时他心绪已是平复下来了,先是对张御抬袖拱手一礼,道:“玄正,方才我言语有所得罪,还望玄正勿怪。” 他放下袖子后,就解释起缘由来,“玄正当也知晓,近来这北方战事已起,两府之力全数向北,现在要尽量消弭其余地界的隐患。 这些异神势力也算不小,若能拿件库藏之中没用的东西就安抚好他们,那何乐而不为呢?不求他们能帮我等,只要不去生事,那就是大功一件,这也是为了大局考虑,还望玄正能够体谅。” 张衍道:“错了。” “错了?” 中年文吏不禁愕然,随即他皱眉道:“如何错了?” 张御道:“这些异神非我天夏人,岂可用天夏之智理去衡量彼等?此辈畏威而不怀德,这些东西给了他们,那只会以为我天夏缺不得他,反会愈加得寸进尺,而不是似尊驾所言那般乖顺听命。” 他又不是不了解青阳上洲周围那些异神,毕竟青阳上洲现在除了泰博神怪之外,最主要就是和他们打交道。 这些异神正如他所言,崇奉弱肉强食,从不讲什么道德礼仪,这与东庭那些异神几乎毫无区别,只要你足够强,那么就能得到他们的敬服,可但凡你流露出一点点弱小,那么它们就会冲上来撕咬你。 中年文吏却是不同意他的看法,反驳道:“此辈不同,这些外神仰慕天夏礼乐,与那些不曾享沐恩荣的野蛮禽兽是不同的……” 张御却是丝毫不信,这些神明的力量来源靠得就是信徒的献祭,要是信徒都是崇奉天夏那一套,那么异神又从哪里去获得力量? 只要这些异神存在于世上一日,那么说什么仰慕天夏之礼乐就是一句谎言。 这是他们的本质,是没有办法改变的。 青阳上洲现在虽然也与一些异神合作,可那不过只是一种分散对方力量的策略罢了。 而吩咐水主事做此事的人,只是凭着自己的臆断去判断事情,以为这些异神拿了好处就会为此而感恩,这简直就是笑话。 他淡声道:“水主事若只有这些话,那就不必说了。” 中年文吏这时态度也是冷了下来,道:“好,张玄正,你既然和我说规令,那么我也要问你一个擅入封库之罪!” 张御不再去与他多言,看向那两名异神,道:“这东西是天夏自外收缴的战利品,不被允许转走,你们可以离开了。” 青年男子一直在等待结果,此刻一听这句话,他眼睛一下变红了,里面隐隐有凶狠和暴戾之色泛出,他要想的东西此刻就在眼前,似乎触手可得,可现在对方却要他放弃,这让他根本无法接受,他胸中涌起不顾一切的冲动。 中年文吏这时退后几步,举起双手一拍掌,随着掌声传递出去,那两个方石碑前的铜像忽然眼中泛出光亮,而后如活人一般动了起来,轰轰迈步向着张御所在而来,它们动作竟是极为迅速,几乎是几个呼吸之间,就冲过了数十丈的距离。 青年男子一见,转头道:“艾若,你快去。” 艾若听到这句话,足尖一点,就向着那正在呼唤自己的方石碑腾身掠去。 张御看了那两个冲至近前的铜像一眼,这东西是是一种较为古老的法器,称之为金甲将卫,放在数百年前,是专以负责镇守之用,他站在那里不动,口中淡声道:“敕镇!” 轰! 一股无形力量笼罩下来,那个铜像蓦然一顿,而后齐齐顿步,而后轰隆一声,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艾若此刻才跑到一半,就觉自己身躯被一股巨大力量压住,一声惊呼,不由自主跪在了地上,不止是他们,中年文吏和那青年男子也是砰砰两声屈膝在地。 张御一人负袖站在场中,看着那光芒闪烁的方石碑,道:“听清楚了,在天夏大地上,我们允许你们做什么,你们才能做什么。” …… …… 第七十九章 收库 张御一番话说出,音如雷鸣,威严宏大,回声在大厅之内来回传荡,久久不绝,震得两名异神和中年官吏心神颤动,不能自守。 他目光落下,看向中年官吏,道:“你们已不适合再保管这些东西,封库内藏,玄府今日收回。” 中年文吏脸孔涨的通红,他想起站立起来,可是做不到,两条腿似乎不再听自己的了,身上所披神袍更是一点作用都没起到。 他只能嘶声道:“张玄正,你这么做,两府是不会允许的!” 张御淡淡言道:“两府不满意,那就让两府来找我。” 中年文吏努力抬高自己的头颅,颈脖咔咔作响,他咬牙道:“我是这里的主事,这里府库封藏,没有我的允许,你一件东西也带不走!” 张御负袖看向上方,道:“你难道不知道,这个封库,原本就是玄府修筑的么?” 中年文吏一惊,他还真不知道这件事。 张御身上光芒一闪,玄正章印倏地飞了出来,这一枚印信到了外面,正正凌驾于上方,霎时放出阵阵清光,同时有仙乐鸣响,整个封库堡垒之内,所有以天干地支为编号的金属大门尽数飘过一阵流光,生出了不同变化来。 这一瞬间,他以玄正权柄改变了这座封库之内的所有“玉臣”的意识。 自此刻起,未经他的同意,此间任何一座库门都无人可以开启,也没有一个人能在不破坏封库的前提下闯进来。既然说了收回,那就说到做到,连藏物带封库一并收回。 我用不着带走这里的东西,因为连这片地方都是我的! 中年文吏还在那里挣扎,道:“今日的事情,若起了纷争,玄正试问承担得了么?玄正如此苛待那些温驯神众,诸神国听闻之后,惹来疑词不满,玄正又待如何?” 张御道:“我天夏如何做事,何时论到外神异类来置词了?”他再度望向那面方石碑,“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 这里东西有不少,而且多数都是蕴含极大神异力量的神器,他看水主事熟门熟路的样子,猜测不定已不止一次做过类似之事了,这个缺口要是就此打开了,也的确会引得其他的神明过来讨要。 对待这些心怀异思的异神,就是要让他们出力,且不给他们任何东西,同时还要让他们心甘情愿,这才是正确的方式。 他一振衣袖,往前走去。 艾若低垂着头跪着,她看到张御从自己身边走过,然后一步步往方石碑所在走过去,她看不清楚他要做什么,但却是莫名感觉到了一阵惊慌。 中年文吏也是察觉到不对,跪在那里喊道:“张玄正,你想做什么?” 张御一直来到了台座之上放才站定,他看着那一面光亮时隐时现的方石碑,伸手上去,一把按在碑面上,霎时间,一股滚滚热流进入身躯之内。 他可以不用身躯接触去缓慢吸摄,那样就不至于让这东西损毁。 不过他就是要通过此举明确告诉两府之中某些人,自己就算将这里的东西全数毁去,也不会由其等拿出去交予外神,这件事没有商量妥协的余地。 片刻之后,方石碑面上浮现了一条条的裂纹,里面原本如呼吸一样的光芒是黯淡下去,直至不见,就在此光消逝的那一刻,方石碑崩裂成了无数块,整个坍塌下来,在地面之上滚落为一堆碎砾。 更有几枚从台座上滚落下来,一直到了艾若的面前停下,她感觉力气一下被抽空,不禁软倒在了地上。 此时封库之外,一队队披甲军士开始聚集,之前那两名金属巨人意识到张御已是进入了封库之内,可他们没办法进入其中,最后也就只好通传外面。 军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按照有人闯入封库的方式作出反应。 同时这个消息也是一层层上报,很快到了望州州府之内。 望州州守丁研礼正在府衙之中理事,他一得到消息,立刻派人调查此事,详细的报书很快被摆在了案上,他待看过之后,神情严肃起来,沉声道:“确认么?” 州中主簿黄功言道:“已然确认,有些事水主事的那位役从了解不多,也是语焉不详,不过我们还是通过一些其他途径才了解到。” 丁研礼沉声道:“这个水照不过是一个封库小吏,是谁人予他外授封库藏品之权的?” 黄主簿道:“他是州内王奏曹的妻弟。” 丁研礼一下明白了,这位背后站得是谁,他很清楚,冷笑道:“手还真长,伸到我这里来了。” 那位虽然在洲府之中权柄不小,可他同样也是一地长吏,丝毫无惧。 他沉声道:“不过这件事既然牵涉到那位玄正,看来我得亲自出面了。” 黄主簿劝说道:“府君,这件事还是……” 丁研礼对他一伸手,止住他说下去,道:“我不出面,怕是底下有些人分辨不清情势,做出什么不妥之事来。”他看向外面,“有些人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也不知道哪来的底气。” 在一洲之中,玄府通常位于礼制的最高位,并且拥有改变一洲局面的绝对力量,从法理上说,洲中一切都在其执掌之下。 可一般来说,玄府是不会去干涉两府运转的,通常只会针对那些神异力量。 放在数百年前,两府为了对抗无处不在的神异力量和灵性生灵,则必需依附在玄府之下。 可是现在不同了,两府有了神袍玄甲,有了飞舟玄兵为倚仗,不必事事再依靠玄府了,所以长久以来,特别是这六十年里,两府上层只是把玄府供在了那里,且希望你最好一直高高在上,别来管我们的事。 而竺玄首上位后,也的确是对凡俗之事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 所以实际上六十年来,玄府和两府几乎是两条互不相交的河流,除非是战时需要,那谁也不来理会谁。 可这一样来,玄府的威严实际上也在无形之中被削弱了,如今上层或许还对玄府一些敬畏,可是中下层基本就不怎么把玄府放在心上了,因为他们平日根本就没有交际。 丁研礼身为望州州守,坐守青阳上洲的腹心之地,他的头脑是十分清醒的,他可没有忘记头顶上遮护整个青阳上洲的大青榕是怎么来的,况且他某些人也很是不满。 因为现在在战时,为了保证州内不出意外,他先发签令让都尉去到军营之内坐镇,同时让寇曹主事安排人手值守地方,若有人借机生乱,立刻抓捕起来。 在一道道命令快速签发出去后,他便带着黄主簿和府中一众文吏,乘坐昆图造物“天犁”亲自往益邻郡而来。 “天犁”是一个巨大甲虫状造物,长及六丈,腹下拥有锯齿般的腿脚,可在任何地形之上停留,片状甲壳展开在外,必要时分合收拢,增加守御能力。 其飞驰速度也是极快,不过一刻之后,丁研礼就赶到了封藏之前,益邻郡司寇羊由急急上前相迎,躬身致礼道:“见过府君。” 丁研礼目光一扫,见上百名披甲军士堵在封库门前,另外还上千名身披神袍的司寇士卒远远围在四周,他皱眉道:“要这么多人干什么?撤下去,只留封库甲士在这里便可。” 羊由忙道:“府君,这是为了府君安危着想。” 丁研礼道:“为我安危着想?这里有敌人么?是谁?是那位张玄正么?” 羊由低声道:“府君,毕竟谁也不知那位张玄正是不是中了魇魔,才做出如此事情来……” “嗯?” 丁研礼锐利目光落下来,羊由马上低下头去,他冷笑了一声,道:“行啊,罪名都已经按上了,”他看向前方,呵了一声,“你们还真是无知者无畏。” 黄主簿在旁言道:“羊司寇,遵令行事。” 羊由无奈,道了声是,他磨磨蹭蹭的走下去,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人群之中发出了一声惊呼,他不明所以看了一下,见众人都是仰首看着上方。 他也是抬头一看,就见一个浑身闪烁着玉光的道人身影漂浮在广场上方,他衣袍随风飘拂,周身虹光道道,云雾飘绕,更有渺渺仙音回荡于天地之间。 众士卒怔怔看着,这副仙家气象十足的场景着实震撼人心,要说这般人物是被魇魔俯身了,他们是怎么也不肯相信的。 丁研礼看了眼,转头对黄主簿言道:“看来不用我们到此,这位张玄正也足以处置此间之事了。” 黄主簿心中一动,知道这句话是说给上面那位听的,果然,他随后便见张御目光落了过来,丁研礼抬袖对天一拱手,道:“张玄正,有礼了,不知封库内中情形如何?” 张御略显飘渺的声音从天中传落下来,道:“水照擅自将封库授予外神,已与那两名外神一并为我拿下,此人是洲府之人,可交由丁府君处置,那两名异神由我带走处置,此座封库,自今日始,由我玄府收回执掌!” 丁研礼颌首言道:“这封库本就是玄府所有,如今既出此事,归还玄府,也属正理。” 两人一番对言,在场所有人都是听得清清楚楚,方始弄明白事情始由,许多人不由唾骂起水主事来,唯有羊司寇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 张御这时抬袖对丁研礼一礼,而后衣袖一落,在众人目光之中缓缓升起,便化一道玉雾旋绕的青色长虹,带着那两名异神飞天而去了。 …… …… 第八十章 伏余 青阳上洲域外,方领军带着六百余名晶玉巨人来到了伏余道派之外。 当日在覆灭摩云道派之后,他本来说要在两天之内攻击伏余道派,但是很不巧,金池上人有一位同道,听说自己好友被杀死,立刻赶来报复。 这位可不似金池上人那般有所拖累,不眠不休袭扰他们一军上千人两个月,令他们死伤惨重,疲惫不堪,若不是后来使出了一个暗藏杀招重创了这位,将之逼退,还不知道最后结果会是如何。 而那名林姓修士在一去之后,就再没有任何音讯回来,显然伏余道派也没有倒向霜洲这边的打算。 方领军却没有因为折损人手就放弃的打算,因为这件事既然他已经放出话了,那就不能再停下来了,否则他岂不是成了笑话?那对他的威望也会造成严重损失。 要知在霜洲里面他也不是没有对头和竞争对手的,他只有抓住这个青阳上洲无暇顾及其他的时机剿灭或者吞并这些道派,扫清霜洲与青阳上洲之间的阻碍,这些才能积累出足够的功绩往上爬。 从副走到方领军身边,侧身朝着前方一指,道:“领军,前面那座山岭就是伏余道派的驻地了。” 方领军看过去,那地方说是山岭,其实就是几座占地百亩高低不同的山丘,互以廊桥飞道相勾连,皆是从平地拔起,一看就是由人力堆砌起来的。 他扫视了几眼,晶眼之中闪烁出各个方位的不同对比,发现这个道派的布局与摩云道派相类似,看不出什么太过特殊的地方,于是道:“投放玄兵的适合位置找到了么?” 从副抱拳道:“已是准备好了。” 方领军道:“那就准备开始吧。” 从副传令下去,当即就有一名晶玉巨人将一只晶玉匣子拿了上来,在方领军面前打开,里面显露出了一团光芒闪烁的物体,大约拳头大小,时不时发出嗡嗡声响,而旁侧则摆着一根金属棒。 这枚玄兵名为“虓虎”,比当日高护军所用的“象牢”玄兵次了两等,只是打造起来并不是非常困难,也便于随军携带。 上次用于轰击摩云道派的,就是这等玄兵。 那名晶玉巨人伸手将兵引拿了出来,再转过身来向方领军请示。 方领军看了眼前方,见伏余道派里面丝毫没有任何动静,知道他们是不会出来了,他晶眸之中显出一丝轻蔑,道:“动手吧。” 那名晶玉巨人对他一抱拳,在一众人等的视线之中独自走到前方的开阔地带,面朝前方的丘陵,而后一手将兵引高举,身形微侧,重心靠后,作出了一副投掷之状。 若是无人阻止,任凭他将此物投向那丘陵附近,那么必可一击将前方丘陵夷平。 然而就在他准备发力的时候,忽然之间头颅向后微微一仰,而后身躯一软,噗通一声向后栽倒,那枚兵引也是脱手滚落了出去。 方领军神情一变,他一脚踢出去,将放置虓虎玄兵的晶玉匣子盖上,而后语气不善道:“上去看看,怎么回事。” 从副赶紧带人几人上前检查了一下,却发现这名军士已经没有了任何气息,可其浑身上下却并没有任何伤痕,根本看不出是怎么死的。 因为吃不准情况,他不敢摆弄这具尸体,让一个人留下看顾,自己转了回来,到方领军面前将情况一说,并请示该如何处置。 方领军眸光一闪,道:“换人再试!” 从副抱拳应下。 过了一会儿,队中又有一名军卒站了出来,他这次换了一个出手的地方,然而方才要投掷玄兵的时候,一如方才,动作才是做出来,人忽然晃了一晃,就仰天倒下。 从副这次早就有所准备,一把就将放置玄兵的晶匣推上,再走上前去检视了一下,回到了方领军面前,低声道:“领军,还是看不出来问题在哪里。” 所有人此刻都能看出这应该就是对面伏余道派之人所为,这让他们大为紧张,不由自主的看向左右,可是四周除了被风带起的砂砾尘埃,并没有任何东西。 方领军血红色的晶眸扫视四周,他同样也无所发现。 伏余道派在域外道派之中是个非常内敛的道派,弟子较少不说,与周围的道派没有什么冲突和往来,所以在摩云道派之后,他就选择了这个道派下手。 可没想到,一个看去丝毫不起眼的小道派居然如此难缠。 他考虑了一下,冷然道:“传令,各人携带玄兵,分开投掷!” 众军卒虽知投掷玄兵极可能因此被杀,可却无人敢违背他的军令,自方各自取了一枚载有玄兵的晶匣,而后行至不同的位置之上,再将兵引取了出来,拿捏在手。 方领军看了一眼三人,把手举了起来,道:“准备了。” 可这一次,还没有等他把话语说完,噗通一声,最左侧那个军士先是倒下来,而中间人那人也是随即步上后尘,最右侧的人第三个倒了下来,他们彼此倒地的时间相隔不足一息,看去是什么东西沿着他们一圈杀了下来。 同一时刻,就在伏余道派大殿之中,派主曹方定站在殿中,目光冷冷望着对面的方领军等人。 他的观想图“伏空”无形无影,能遁幽冥,更有于瞬息间夺命斩生之能,只要对方功行层次不如他,那么可来一个斩一个。 万明道人此刻就站在他旁边,他道:“曹道友,你可曾考虑清楚了么?” 曹方定语气淡淡道:“可是玄府能给我什么呢?而且以这些霜洲人现在显露出来的那些本事,他们也未必能拿我如何。“ 万明道人道:“道友也太小看这些霜洲人了,他们能击退杏川道友的袭扰,足见还有手段未曾使出。” 曹方定道:“那又怎么样呢?大不了我转身就走,我可不像金池上人舍不得这些家什。” 万明道人知道他不像自身所说的对门派毫不在意,要不然也不会在得到通传之后就立刻一部分将弟子转移出去了,他摇头道:“那我们就等着看吧。” 方领军血红色的晶目闪烁不停,他正深深望着前方的丘陵,在看了一会儿之后,他道:“去,把天煞将军请出来。” 从副一惊,道:“领军,这……” 方领军语声低沉道:“有很多人正在看着我们,所以我们不能退,今天无论付出多少代价,我们都必须灭了这伏余道派,你明白么?” 从副心下一凛,抱拳道:“是!” 他回到后方,过去半刻,就有两个晶玉巨人抬着一个用黄绸包裹丈许高的东西走了过来,并重重放在了地面之上。 方领军走上前,一把将上面绸布掀去,里面便露出了一座神像来,它模样狞恶,青面獠牙,三头六臂,浑身充满了邪异阴森之感。 他围着这神像转了两圈,而后在其背后站定,把手伸出去,一把按在了神像的头颅之上,过有一会儿,有一团滚滚黑雾从神像之上冒了出来,转瞬涌上了他的身躯,在烟雾之中,他身上的晶甲一下退缩了回去,收拢到了他的眉心之中。 而与此同时,一股黑煞从他身上汹汹冒了出来,再倏尔向上一冲,天空之中出现了一层厚重的乌云,而后这乌云自四面八方往中汇聚起来,最后凝合成一个支天撑地的天煞神像,其把身一俯,就向着伏余道派冲下来。 万明道人顿感一股危机感传来,他身形一晃,身后万明虫显了出来,已然带着他从伏余道派之中遁了出去。 仅在一个呼吸之后,曹方定就出现在了他的身侧,目光则紧紧看着下方。 整个伏余道派现在已是笼罩在了一片黑煞气烟之中,只是望上一眼就觉烦恶、昏沉、虚怯、浮躁等一连串感觉浮上心头,那些未曾逃出的弟子,自然一个也是活不了。 万明道人凝视下方,沉声道:“这是祭神法,我听闻霜洲人在沦陷之前就有过私下造神之举,看来是真的了,想来他们击退杏川道友,用的也是这个手段。” 地面之上,方领军此时缓缓将黑煞收了起来,而他的身周围,却有五十多名士卒倒在了地上,其等身上晶玉甲都是消失不见,只剩下了一具干枯的骨骸。 天煞将军每动用一次,就要奉上祭献,动辄就是数十上百人,还必须是气血强壮的军卒。 不过这东西完全是由他们霜洲人来控制的,自身并不存在任何意识,对他们而言,等同于一件需要付出牺牲和代价的工具。 方领军的晶玉外甲此时再一次披上了身,他一挥手,就带着所有晶玉巨人往丘陵方向腾空飞来。 万明道人看向曹方定,诚恳言道:“曹道友,这些霜洲人不是你一个人能对付的,就算你杀了眼前之人,只要霜洲还存在,就会有更多霜洲人出现,你应该明白,随着战事一起,如今的域外,已经没有你们这些道派容身之地了,跟我回去吧。” 曹方定沉默了一会儿,道:“等我安排好剩下的弟子,就跟你回去。” …… …… 第八十一章 邪道 张御带着两名异神回到玄府之后,就将其等交给了恽尘。 关于如何处置,他建议玄府先申斥玛塔神众,让他们对于此事致书认错,若是不肯,那么明显是异心昭显,如今在战时,绝不可放任,当立刻出手剿灭。 因为越是在这个时侯就越是要用强硬手段,一是表明自身无可转寰的态度,二就是用来震慑其余神众,叫他们不敢再妄起心思。 而且他问过了,在战事开始之后,那位水主事就已经私自送出去了两件藏物,这一次不过是正好让他碰上了罢了,若他不不过来,那么还将送出去更多。 要知道,这些神众本来就心怀异志,此前作出一副乖顺模样,不过是因为力量不及,暂时屈从罢了,现在得了这些藏物,实力只会大大加强,那更加不会驯服,而这等资敌之举两府之中的某些人还自以为得计。 所以这两件藏物这也要让这些异神送还回来,若是不肯,那么也一样要设法灭除。 至于封库那事倒是好办,实际上在他和丁研礼一番对言之后,实际上后者就已是代表两府将封库还回来了。 当年在封库被两府代管之后,就从来没有确立什么法理,可毕竟在两府手中运转了六十余年,他要一上来就无缘无故强行讨要,那的确是不占情理的,也容易引发矛盾和不满, 就像玄府分布在各州的那些学宫一样,其实本来都在玄府名下,可后来被两府收去代为保管,要想拿回来也要费一番功夫,甚至还不见得能成。 而这一回,则是两府自己犯了错处,还被他抓了现行,那自是不好再在这个问题上面与他纠缠了。 张御在从封库出来之前已是看过了,库内大半藏品都是蕴藏有源能的,要知道这可是数百年来青阳上洲对外战利品的积累,有了这一处地界,短时间内将不必为神元发愁了,凭着这些,可能直接推他到第四章书也是足够了。 现在唯一制约他的,就就只有那九个章印了。 之前他在出门的时候,就已经吩咐去青曙代他购买灵性生物,目前来看,已有七头灵性生物有了下落。 还有两头,则暂时无处可觅。 因为这两头生灵都是落在荒原之中,体型庞大,实力强悍,不是好招惹的,除非是军府或者修为深厚的修士出面,不然难以拿下,这就只能他自己来想办法了。 而其中有一种,正是在第一次去往域外时见到的“弃生魔鱼”。 这种东西实力非常强大,比较一下,力量层次几乎是达到观读到第四章书的玄修了,其实若不是具备这样强的实力,也无法在域外生存。 要想近距离观察这等生灵,那就必须要有与之对抗甚至躲避追击的能力, 可他具备青阳轮,还有紫星辰砂,这东西又智力低下,青阳上洲内部对其研究比较多,十分了解其习性,所以应付起来其实并不难。 倒是另一种生灵暴虐凶残,横行荒域,稍稍靠近,必然会遭其反击,所以要好好思谋一番。 他现在的打算是先把封库之中的源能先全数取拿到手,先把六正印提升到极限,而后再去考虑这事情。 而根据以往的经验,六正印一旦修持完满,哪怕没有观想图助战,实力也将会大大提升一层,与之前不可等同而语。 时间一晃,距离张御从望州回来,已是过去了五日。 期间他又收到了一封书信,这是检正司送来的,说是两府中某些人在一些公开场合表达了对他的不满。 现在检正司虽是归属在两府治下,可显然与他的关系更为密切,因为他和检正司的权力都是直接来自于玄廷,所以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检正司都愿意卖他一个人情。 他把书信看过之后,也是写了封回书谢过,随后思索起来。 从礼制上说,玄府能在必要时插手两府,而两府实际上并不能对他如何,可现在情况却是有些不同,他没有忘记两府上层之中有不少造物人,甚至连修士当中应该也有不少。 他不确定这件事和那些创造造物的人有没有关系,若是有,那么对方一定是有办法可以影响到他的。 他坐在蒲团之上,从膝上拿起蝉鸣剑,手抚剑脊,用心光缓缓调和梳理着这把剑器。 按照武泽的说法,霜洲人中的天机部其实与青阳上洲内天机部内某些人一直是有联系的,武泽还肯定,造物人的事情有霜洲人参与其中。 这些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目前还难以判断。 应该不会是推翻青阳上洲那么简单,因为天夏的存在,这么做只是自寻死路。 张御心中已是决定,等到自己功法一成,那么就整合内外道派,随后便选择从霜洲下手。 霜洲现在作为一个异类国度,一个青阳上洲外围存在的威胁,他可以光明正大的讨伐此地,而若是能从中找到些许线索,那么或许从中了解青阳上洲内部某些人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且有了确凿的证据,他也能把这些事上报给玄廷了。 随着他心思一定,蝉鸣剑上便发出了一声悠长清鸣,剑光也是闪烁了一下,昏暗的静室之内,宛若闪过了一道刺目霹雳。 在下来日子里,他来往与封库和开阳学宫之间,不断从封库那些藏物上面收取源能。 只是为了不至于损毁这东西,他并没有选择直接接触,吸摄速度也是因此而放缓,不过有封金之环一并吸摄,也是在一定程度加快了他的速度。 而那七头所需要的灵性生灵,也是陆续送到,他除了日常事务之外,剩下时间就一直在观察着这些生灵,从中学习揣摩各种的灵性力量的运用。 域外某处,两名身着黑衣的道人坐在层叠状的荒岩之上,强猛的风沙围绕着他们,但却被隔绝在数丈之外。 能生存在域外的修士,要么是一些见不得人的邪修,要么就是由一个或者数个修为高深的修士所建立的道派,可也有一些人是两者兼具的。 这两人一名贾洛,一名候罡正,是一对师兄弟,皆为真修,因为修行方法血腥残忍,所以无法在洲内存身,只能终日躲藏在域外。 贾洛面目俊秀,神姿出众,手中持拿拂尘,坐在那里时更是如湛如朗月,如盈水一捧,只看外貌,绝然看不出他是一个邪修。 他道:“师弟,那边来书了,希望我出手对付一个人。” 候罡正是一个少年形貌,他虽然相貌不像他师兄那样出挑,可是皮肤细腻若少女,面上始终带着一缕笑意,看去十分无害。 他知道“那边”两个字代表什么,对方提供给他们修道的便利,但也经常让他们做一些见不得的人事,可贾洛这般郑重其事,却是很少见的事情。 他道:“怎么?师兄要对付的这个人修为很高?” 贾洛摇头道:“不,这个人现在应该只是观读到第三章书。” 候罡正一转念,“那么是他的背景不简单了?” 贾洛也不瞒他,道:“师弟,前些时日玄廷传诏你应该知道吧?” “嗯?” 候罡俊脸上带着的笑意一下收敛了起来,吃惊道:“这回要你对付那位玄正?” 贾洛点头。 候罡正有些不情愿道:“不能回绝么?” 贾洛道:“这件事那边很重视,他们还答应,事成之后,将老师早年被收缴的那件法器还给我们。” “哦?” 候罡正听了不由一阵心动,这件法器若是能拿回来,他们就不必再这般以杀戮修炼了,可随即他又冷静下来,那边肯把这东西还回来,也是证明他们要承担无比危险的后果。 他想了一想,拧起眉头道:“师兄,这可是要命的事情,那位可是玄廷传诏任命的,如果他死在外面,玄首为了给玄廷一个交代,那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贾洛叹了一口气,道:“我也在为难这件事,老师法器固然重要,可没命拿又有何用?” 候罡正终究还是抵不过法器的诱惑,想了想,猛一抬头,道:“师兄,这次由我来出手吧!” “师弟你?”贾洛不禁看了看他。 候罡正道:“师兄,你已炼成元神照影,如果是你出手,那么那位竺玄首是一定不会罢休,而我的实力与那位玄正相近,在这等相等层次的争斗下,就算他被我杀死,也不至于引出这位玄首来,这样一来,事后哪怕有人找我们,不是还有师兄你么?我们存生的可能更大。” 贾洛琢磨了一下,道:“主意是不错,可是师弟,你有把握么?我可听说了,这位玄正实力不俗,同层次内怕是少有人能胜他。” 候罡正嘿嘿一笑,道:“这事容易,师兄你把手中法器借我一用,还有既然那边要我们出力,那我们借几枚玄兵来也总是可以的吧?” 贾洛眼中光芒一动,点头道:“这个可行。” 候罡正语声渐渐兴奋起来,道:“而且玄兵一出,几乎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我们若是做得好,或许还能推到霜洲人的头上。只是如此做的话,就不能在洲内动手了,还需把他引出来,这里稍微有些麻烦。” 贾洛一摆拂尘,道:“这却无妨,根据那边来书所言,这位如今正在找寻一种只域外才有的灵性生灵,只要他一出来,那边自然会报信于我,到时师弟就可动手了。” …… …… 第八十二章 渊猿 整整两月时间里,张御都是修炼和吸纳源能之中渡过的,到了差不多十月初的时候,他才堪堪将封库之内的源能摄取干净。 不过这里面还有不少源能是被封金之环摄去的,需要在下来的时日才能慢慢吸纳回来。 感觉到神元充沛之后,他第一时间就将之往六正印之中投入进去,并一路推至第三章书的完满层次之中。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稍稍分心于外。 现在北方战事一如既往的进行着,但是冲突始终维持在一个限度上,这是因为青阳上洲推动的很慢很稳,对于漫长的荒域来说,这点前进还微不足道,支援也能很快从后方跟上,而泰博神怪也很可能在等青阳上洲战线拉得足够长的时间再出手。 他明白,要完成自己的打算,最好是在双方真正激烈的斗争来临之前,越往后拖延越是困难。 前几日青曙那里送来了一个消息,已是找到了他所需要某个灵性生物的下落线索,而现在他六印完满,当是可以出外一行,近距离观摩一下这等生灵了。 在仔细准备了一番之后,他便乘光遁出开阳学宫,直往域外而来。 他这一次没有乘坐飞舟,因为飞舟毕竟是学宫之物,他的行踪难免会被记录下来,而他这一次还准备顺便去往界隙一行,探望一下范澜、齐武等人,看看他们这些日子探索是否有什么进展。 不过飞舟到底十分好用,还能节省出时间做更多的事,所以他在洲内穿行一般都是乘坐飞舟。 他前些时日收到桃定符来书,说是正在炼造飞舟,或许等其手熟之后,也能请其一艘。 毕竟现在大多数飞舟是给寻常人用的,而军用的斗战飞舟并不外流,也并不适合修道人,唯有修道人自家所炼的飞舟才更是适合自己。 就在思索之间,他已是一路出了高州,而后遁光再是一疾,就往西南而去。 只是他并不知道,就在他离开学宫之后不久,他外出的消息立刻被人以芒光传讯之术送了出去。 与此同时,域外某处,贾洛和候罡正两人坐在一处干燥山壁的洞穴之内,而在洞穴门口,则摆着一枚半人高的棱形琉璃。 这些时日他们一直在此等候消息,当然他们也不是干等,而是以种种借口向洲内索要各种东西,“那边”也尽数满足了他们的要求。 在域外尽管无人管束,可是到处都是强大灵性生物和游荡的神怪,日子并不是那么好过的,现在却是要想什么都给及时求来,一之时间,他们倒是有些希望张御能再晚些出现了。 而就在他们稳固自身易受躁动的心神之际,忽然间,在极遥远的距离上,有一道刺目的光亮闪过,几乎是同一时间,洞口前的琉璃之上也是闪烁出了一阵阵光芒。 芒光传讯之术是在地面之上隔一段距离设立一枚晶玉,通过一系列光线照射的复杂变动来传递消息,能够在短时间内将一些紧要的信息传递出去。 只是由于光芒变动复杂,这就需要接受者有过人的观察力和辨识能力。贾、候二人身为修士,这些事对于他们而言自是没有任何难度。 候罡正对此事最为上心,他起身上前辨别了一下,兴奋言道:“师兄,那人出来了,看这上面所示方向,极可能就是域外,看来我当可以动手了。” 贾洛这时道:“师弟,此回可需我为你掠阵么?” 候罡正犹豫了一下,按理说这么做是最为稳妥的,可是一旦事成,那位玄首说不定有手段看出贾洛出现的踪迹,那样就有违他的初衷了,故他言道:“还是算了,这次我准备充分,当无问题,便是不对,我也能及时抽身,不与他做纠缠。” 贾洛颌首道:“这便好,不过师弟,这些时日我也在思量此事,觉得这便是推在霜洲人身上也是有所不妥,而且‘那边’这次给我们东西居然这般爽利,我疑他们另有谋算,待是得手之后,我等不妨去找乘常道派,寻一条路径去到外洲。” 域外道派之中,以乘常道派最为强大,其手中掌握有一条通往外洲的交流渠道,只是这条路并不好走,可是在有性命威胁的情况下,那就顾不得这么多了。 其实若不是他们和“那边”定过誓言,此前在拿了那些好处后,早就一走了之了,哪还会待在这里? 候罡正其实心中也有这等担忧,他想也未想就答应下来,道:“好!师兄,等我做完了此事,就和你一同去往外洲!” 张御这次有意加快了速度,飞遁仅是半日,就横跨两州及荒墟之地,来到了域外,随后他片刻不停,往那灵性生物出没之地行去。 这次要找的生灵名为“渊猿”,也有称呼其为“地猿”的,这东西体型庞大,一般生活在地穴洞窟之内,若没有外敌,那么只有在黎明时分才会到地面上活动一段时日。 “渊猿”不但自身力量强大,筋皮坚韧,而且还掌握有一种神异力量,身躯可以在虚实之间转变,也是有这本事,它才能在地下和山壁间穿走自如。 而在面对强大敌人的时候,它可以以虚身直接钻入敌手的身躯之内,随后转化为实躯将之撑爆。 故是“渊猿”与对手搏杀的时候,往往是十分残忍和血腥的。 他这回所需要弄明白,就是这里面灵性运转玄妙。 只是和观察“喉啾”一样的道理,“渊猿”能做到这一点,那是其身体结构和自身的神异器官共同运用的结果,他身为人身修士,自然不可能通过观摩就学会这样的力量。 他这回所求的,仅是一种心光上的幻实变化之能。 实际上无论玄修和还是真修,都有这种神通,可真修那里的法门更是难学,摆在他面前也一样无法学会,玄修现有的章印则并不能满足玄浑蝉观想图所需,所以这就需要他自己立造章印再加以完善了,而渊猿无疑是最好的观摩对象。 他一路按照地形地势的不同变化寻觅过来,大约在两天之后,就来到了线索所指的地方。 这时他虽还未看到渊猿,可却已是听见了那远远传来的一声声巨大吼声。 他可以判断出来,这头灵性生灵大约在二十多里之外,发出这样的声音,这是其在震慑强大的敌人,宣示自己才是这片地域的主宰。 他遁光一疾,未用多久就来至那片响声所在的上空。 渊猿极为好斗,它立刻感受到了外来的敌人,当即从地下裂隙中跃了出来,重重落在地表之上,并冲天咆哮起来。 张御目光落下,见它与画影之上相差不大,大略就是一头巨猿的模样,胸背厚实,双臂肌肉鼓胀,金色的眸子,拥有一身光滑柔顺且浓密的银白色皮毛,只是在额发际和背脊上有一长串火红色的鬓毛,迎风飘舞时十分威武雄壮。 它此刻一边咆哮,一边攥起拳头猛烈锤打着地面,擂鼓般的沉闷响声震动的四周砂砾跳动不已。 似是发现这般无法吓退对手,它一个腾跃,就往天中冲来。 这个跳跃十分突然,完全没有任何蓄势的动作,而且速度十分之快,和它巨大的体型完全不相符。 张御却是早有防备,仅是微微一侧身,就已退至远处,同时他眸光微微闪烁着,就在方才那一瞬间,这头猿猴进行了一次灵性的虚实变化。 不过他也看得出来,这凶物纵然在灵性运用上还达不到第四章书玄修的层次,可在速度、力量上却已是丝毫不弱了,对他也是具有一定威胁能力的,所以下来也必须格外小心了。 而在他观察渊猿的时候,距离他十多里外,一群小虫在那里盘旋着,在盯着他许久之后,其中一只又往远去飞走,大约出去百多里地,就往一个地洞之中一落。 候罡正此刻正盘膝坐在这里,他摊开手掌,任由这虫子落在手心之中,随着虫子口器刺入进来,闭目,方才张御在外面一应动作全都在他的脑海之中显现了出来。 在看过之后,这手掌一送,将这只饱食自己鲜血的虫子又放了出去,随后他眼睛眯了起来。 他猜测张御找寻渊猿,多半为了猎杀这头灵性生物,方才应是在观察这东西的弱点和战斗方式,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动手了。 他在域外生存长久,知道渊猿的实力也是不弱,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既然这样,那倒不如再等一上等,等两者斗战起来,自己再上去捡个便宜。 转过念头过后,他决定耐心等下去。 待了第二天,又只有一只飞虫归来,他以相同的方式从意识之中映现出来景象,见张御仍旧是在那里观摩,看去并没有动手的打算, 他想了想,认为张御观察时间不会太长,大概有个三四日当就会动手,心中忖道:“耐心等上几日当就有机会了。” 可这一等,却是大半个月。 这一日,他烦躁的在地洞之中来回踱步,“怎么还不动手?” 这些天过去,张御一如之前到来时一般,只是在那里观察,可是偏偏就是不动手。 要不是飞虫隐蔽无比,候罡正几乎以为对方已然发现自己了。 他目光闪烁不定,胸中有一股戾气冲上来。 修炼的邪法,讲究随心所欲,从来不去压抑情绪之中的各种变动,有时候过分压制反而会有损修为,此刻他心中的想法,就是再不去管什么算计忍耐,直接上去杀了对方! 这念头一起,就再也压抑不住,他身形一纵,洞窟之中顿有一股狂风旋起,腾升至地面之上,而后往着张御所在之地飞腾而来! …… …… 第八十三章 诛邪 候罡正在半空之中驾风而行,出了那洞窟,他只觉心中异常畅快,闷坐大半月,他情绪已是积压到极限,早就忍熬不住了。 在半途之上,他把袖一抖,霎时百多个小鬼蹦跳了出来。一个个鬓毛如戟,头骨突起,瘦骨嶙峋,一出来就哦哦怪叫,而后被法力一催,就化一阵阴风融入大气之中。 此谓“遁阴鬼兵”,是用生人神魂祭炼成的鬼侍,能在斗战之时忽然掠出为他助战,敌方若不防备,紧要时刻就会为其所扰,只要露出一个错处,他就可抓住机会将之杀了。 张御这些天来一遍遍观摩渊猿灵性转运,通过观知之印,他已是揣摩出了一定的运用方法,自忖再用不了几日,当就能功成了。 只是这么多天下来,渊猿从最开始的一见到他就暴躁狂怒,逐渐变成了冲他随意吼两声,再敷衍了事的跳跃示威一下,就干脆坐在那里瞪着眼不动弹了。 张御知晓,这东西智慧很高,实际上戒备之心从来没有放下,现在的模样,既是本心的流露,也同样是一种伪装,其实它一直在等待机会。 他正待再稍稍挨近一些,只是这等时候,他忽觉有异,转头一看,就按见一道气势汹汹的乌色遁光自远空朝着着自己这边飞来。 随着他六正印的提升,神异器官也是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这几天他隐约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窥伺着自己。 只是那气息若断若续,并无法凭此感受到那正主所在,故他也就没有去多管,只是在心中稍加留神,可从现在遁光之上所展露的气机来看,分明就是那个躲藏在暗处之人。 他此刻不禁有些讶异,这人蛰伏了如此长久,想来是在那里等待机会的,可现在他既没有露出疲惫之色,也没有与渊猿进行厮杀,那又为何这么急着跳出来? 候罡正在出来那一刻,就没有再隐藏自己的打算,在见到张御身影那一刻,双手一捏,有滚滚烟雾从袖中荡了出来,这些烟云飞快赶了上来,并将他笼罩在内,而后朝着前方滚滚压来。 只是他这一过来,张御还没有如何,地面上的那头渊猿却先是愤怒咆哮了一声,纵身一跃,轰地一下就冲入了那团烟云之中。 这向前疾驰的黑色烟云不由一顿,在原地翻翻滚滚起来。 过有片刻,就见烟云之中有亮光一个闪烁,一只有巨大的猿臂从空掉落下来,摔在了满是砂砾的地面之上,翻滚了几下才停止,手指还抽搐了一阵。 这个时候这烟云终是再动,如万顷水潮冲岸,轰的向前涌来! 张御眸光闪烁了一下,立在原地不动,鉴心道袍之上氤氲玉雾飘荡出来,看似飘渺如轻烟,可却是轻易那些黑色浓云挡在了前方。 这煞气烟云前进不得,就又往上往周外去,看似蠕动缓慢,可是一个扩张就是数里范围,同时烟雾之中一阵光华闪烁,一团团如熔岩一般晦光雷火喷涌出来。 张御心意一转,身外里许之地立刻升腾一阵焰火般的玉光屏障,晦光雷火纷纷被排斥开来,坠在地上就是一个个巨大的坑洞,更有黑色的毒焰自里飞溅出来。 张御此刻能感应出来,那个使动神通的人其实根本不在近处,而是躲藏在较远的地方,这人如此遮藏自己的身躯,看去是忌惮自己的飞剑,这次显是有备而来的。 他再与之对抗了片刻,见对方再没有运转什么其他手段出来,就不再等下去,心意一引,就有一枚宝尺化流光自紫星袋中遁出。 此是玄廷所赐“元正宝尺”,专破幻境污秽,这一出来,就轰然落在了那团厚重秽烟之中,随后绽放出无穷宝光,光芒所至,如炽阳融冰化雪,烟尘尽消,秽光退散,遮蔽十数的烟尘不过一会儿就没了踪迹,其中还有一团如针刺一般的亮光挣扎闪烁了一下,转眼也是黯淡了下,化一阵烟烬飘逝。 此时此刻,候罡正一如张御所料,看似在烟云之中,实际上躲藏在远处观察战局,他看到这一幕,却是几欲吐血。 这些煞烟和内中所藏宝物是他和自己师兄费了偌大力气祭炼准备的,认为足以凭此压服张御,可现在居然竟然一个照面就被破了。 这个变化也打乱了他原来的思虑好的谋划,还没等他想好下一步怎么办,眼角之中忽有一道光芒闪过,脸颊旁边多出了一道血痕。 大气之中一个遁阴鬼兵发出了一声凄厉惨叫。 却是方才,剑光遁空袭来,因此触发生机警兆,一个小鬼主动跳出来挺受剑刃,只是那剑锋尤为锋锐,即便隔着一段距离,那溢出的剑气仍然刺破他护身法力,致他面上见血。 他顿知不好,意识到张御已然发现了自己所在,当即口诵法诀,整个人忽的扭曲了一下,避开下一道飞来剑光,随后有无数细碎铁砂冒了出来,在身躯四周围绕飞转。 那剑光在他身周围一绕,似察觉到这些铁砂对剑身上的心光有剥离污秽之能,便就没有再攻,而是倏地飞了回去。 候罡正暂时松了一口气,可随即便见一道有玉雾相绕的青色遁光自远空过来,知是事情未完,可一招失机,他认为这一次胜算已失,所以眼下不欲再和张御再斗,把袖一掩头脸,当即身化离光,直接遁走。 与此同时,大气之中一个又一个厉鬼蹦了出来,往那遁光迎去,试图加以阻拦。 张御御空冲来,不闪不避,身上元正宝尺激发出一阵光亮,这些个鬼物发出一声声凄厉惨叫,一接触遁光,便纷纷崩散。 候罡正冲去一段路后,发现不对,张御来势之快超乎他的想象,而且后者根本不必追上来,只需在后方祭剑杀来,就能让他无从走脱。 他左思右想,却发现没有一个办法可以应付眼下局面,这一刻,他心中暴虐情绪涌了上来,一时也是发了狠,却是把遁光一旋,并不再是逃遁,而是掉头朝着张御来处冲去。 同时他一按胸口,藏在那里的玄兵被法力一阵挤压,顿时往内部一个收缩,而后一阵剧烈白光闪烁出来,就将周围数十里内所有东西吞没进去。 荒原之上爆出出一声震天动地的轰鸣,地面如波浪般起伏震动不已,向着四面八方传递而去,一道尘土烟柱直冲天际,到了高处,再滚滚向外翻涌开来。 就在距离玄兵爆裂的百多里外,地面轰的翻开,一个一模一样的候罡正自里站了出来,他呸了一声,吐出了嘴里的尘沙,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眼神从一开始的迷茫清明。 方才那死的只是他分割神魂寄托的一具身躯,只是在运用那具躯体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并不是真正的自己,刚才他当真以为准备与敌同归于尽。 他的记忆就停留在玄兵爆裂的那一刻,之后就都是不知晓了。 只是玄兵一出,想来便是灭不了对手,也能将之重创,他正要回去确认一下,却听得一声清鸣传来,浑身顿时变得轻飘飘起来,愕然抬头看去,就见道一个浑身泛着玉光的道人身影负袖飘悬在上空。 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剑呢?” 而后头颅一翻,就从颈脖上掉落下去,无头尸身犹自立了一会儿,才扑通一声翻跌入了那个方才上来的坑洞中。 张御望着下方,把袖一挥,覆土盖上,既然对方已经提前挖好了埋自己的坑,他也就不必再去多费手脚了。 此时他再转目往一边望去,眸光微微一闪,远处一群飞虫轰地燃烧起来,一只只化作灰烬落在了地上。 他收回目光,背后璀璨星光一闪,身形几个闪烁,一连跃数十里,来到一处地缝之前,那头渊猿此刻正躺在那里。 不过这头凶物已经没了之前的威武样子,它缺了一臂,而且浑身雪白浓密的皮毛现在几乎被化尽,露出了下面鲜红的疮疤一般的血肉,只有胸口的起伏证明它还活着。 渊猿能化为虚实,可是并不能一直虚化下去,而那煞烟恰恰就是的它克星。 张御正察望之时,忽然感觉到一股乖顺的灵性涌来,他看了过去,见那渊猿睁大着眼睛看着,里面现在没有了暴虐,只有祈求和顺服。 他立时明白,这是这头凶物向他敞开心灵,表示臣服之意,同时也希望他能救助自己。 灵性生物最深处的力量转运方式是每一个灵性生灵的根本,展示给了他人就是将自己弱点交托出去,知晓的人一个念头就可决定其生死。 灵性生物通常到死也不肯屈服,少有如此做的。他想了想,渊猿肯这般做,应该是这段时间以来的熟悉,再加上最后他杀了那来犯之人的缘故。 最重要的是,这头渊猿是有智慧的,有着强烈的求生欲望。 他思索了一下,方才看到那灵性的转运方式,他一瞬间就弄明白了那力量之中的虚实变化,此行所求,算是提前圆满了。 既然如此,那也不妨伸手一救。 于是他一挥大袖,心光洒下,相助这头大猿将侵入身躯之中的烟煞排挤出去。 荒域深处,贾洛正在洞窟之中打坐,面前则有一根闪着幽光的蜡烛,可这个时候,上面的火光飘忽了几下,倏地熄灭了。 他似被惊动,抬头看了一眼,久久无言,最后才叹了一声,“师弟啊。” 这根蜡烛是候罡正命性之寄托,既然熄灭,便代表着其人已然身死,身为邪修,本来就是生死无常,在决定做这件事时,贾洛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也没有表现的如何惊讶。 只是因为之前立下过誓言,那边交托给他的事既然候罡正没有完成,那么就必须由来他继续下去了,洞窟之内煞气一阵翻滚,他瞬息之间就不见了影踪。 …… …… 第八十四章 征召 荒原之上,张御驾驭一道玉雾环绕的青色遁光在天穹之中飞驰。 与候罡正一战,他自始自终都没有使出观想图。 他敢于这么做,也是认为凭借一般手段就足以收拾这个对手,再者,他隐隐觉得这一战似另有目光注视,所以有意藏了一手。 哪怕是后来闪躲玄兵,他也是靠着“先见之印”先一步察觉到其动作,提前避了出去的。 因为玄兵的力量是较为分散的,并不是用来对付某个个人的,所以只要不是身处在玄兵爆裂最中心位置,那么凭着他的心光和飞遁速度也足以抵御了。 此时此刻,他正往西北方向赶去。 在参透渊猿身上的虚实变化之后,此时他的浑章之上又多了一个“往空”之印。 在过去的两月之内,他已是陆续从那些灵性生灵身上学习到了五个章印,眼下还剩下三个,就可以试着观读第四章书了。 不过其中两枚章印花费一些时间便不难获得,唯有另一个同样需在荒域之上寻觅的章印方是关键中的关键。 只是下来行事恐怕需更加谨慎一些。 那个邪修一看就是冲着他来的,而荒域广大,其人能够如此准确的找上他,应该是他找寻灵性生物的消息被传出去了。 兴许那渊猿所在的位置就是此人或者是其背后之人有意透露出来的。 不过这也算是坏事变好事了。 下来他要去找寻“弃生魔鱼”,这一步不容有失。 这东西严格来说其实是泰博神怪的一种,勉强可以归入到灵性生物之中,它的力量也远不是“渊猿”能比的,所以在观察当中他不能有任何干扰。 好在“弃生魔鱼”并不止一头,而且体型庞大,在荒原之上也非常容易见到,轻易也不会转移巢穴。所以他没有委托任何人去找寻,接下来只要他自己不去暴露行踪,那么没有知道他到底在哪里。 随着一路往北方飞遁,他时不时可以看到飞舟掠过天际,这应该是防备泰博神怪从西面绕行的巡游飞舟。 不止如此,他偶尔还能到有修士遁光自远空划过。 作为玄正,玄府所有修士的动向他都有清楚,此前并没有往西北方向派遣过玄修,那么这些人应该就是域外修士了,极有可能是道派中人。 想到这里,他心念一转,万明道人答应为他劝说这些道派靠向玄府,可到现在还没有结果。 但是他也能理解,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只是下来要对付霜洲的话,这些道派是一定需要先行拿下的。 需知域外道派的派主无不是功行深厚,寿数动辄百年以上,所以他们绝无可能是造物人,若是他们也不曾受魇魔侵染,只要愿意回归玄府,那么就是最为可靠的一股力量。 因为感觉到距离北方战场略微有些接近了,所以他又折向向西,又是飞遁有三两天后,他来到了一片一望无际的沙漠之中。 这里附近有一个“神弃之地”,而学宫文卷之上也是标明了这里有一头“弃生魔鱼”。 他在此停了下来,立在天中观望,试着找寻目标。 而就在他用心感应的时候,头顶之上忽然出现了一片阴影,把大地都是遮住,他抬首一看,就见一头长着无数触须,形如大海游鱼的巨大生灵很是突兀的从大气之中浮现了出来,距离他至多也只有里许远,体表之上灵性光芒的闪烁清晰无比。 他好整以暇看着上方,并没有选择遁走远离。 弃生魔鱼以猎食那些游荡在外的拥有灵性的低等神怪为生,对于其他生灵并不如何感兴趣,只要你不去主动招惹,哪怕靠上去也没有事情。 这等魔鱼虽然身躯巨大,可是体表的灵性光芒却能遮掩住自己的身形,并无声无息的在大气中遁隐浮现,刚才连他无从发现。 而此中之玄妙,恰也是他这一次需要观摩借鉴的。 此时开阳学宫之中,训武场内,莫若华正在与贺穆对练,她的动作快而敏捷,且也并不缺乏技巧和力量,很快就将贺穆打得左支右绌。 一个人在披上神袍玄甲之后,除了手持玄兵之外,最主要的就是依靠灵性力量,这对御主的本身质素也有较高的要求,自身越是强大,那么披甲之后就越是了得。 莫若华懂得这个道理,所以自入学宫以后,一刻也不停歇的磨练自己,哪怕是休沐日也不曾放松,在她的带动之下,几个同舍的好友水平提升的也是相当之快。 这个时候,一名穿着笔挺军服的女师教自外走了进来,她目光一扫,道:“莫若华?” 莫若华停了下了动作,平复了下呼吸,转身走过来,道:“我是。” 女师教上下望了她一眼,将手中一封征召书递到她面前,道:“军府召令,两天后日始初刻,你到学宫大广场上集合,随我登舟,赶赴北方战场。” 莫若华在之前就被告知过,自己随时可能上战场,所以这些天一直在准备之中,她很是平静接过军士手中的征召书,还有闲心问上一句,道:“师教,不知道这次有多少人?” 女师教很欣赏她的镇定,所以也愿意和她多说几句,道:“包括你在内,一共八人,你们是第一批被召集的未满一年学龄的学宫学子。” 莫若华趁势又再请教了几句,不过她很快就收住了,抱拳道:“两天后,我会准时到达。” 贺穆走了过来,问道:“你要上战场了。” 莫若华道:“是的。” 贺穆有些恼怒道:“为什么调你去,却偏偏不调我?’ 莫若华瞥了他一眼,道:“可能是因为你太弱了。” 贺穆有些不服气,同时也有一些愤懑。 他虽然早早激发出了灵性力量,可是这大半年来,陆续也有一些学子赶了上来,并且这些学子因为家世比他好,可以获得各种上好的调养身体的药物,可以尽可能的锻炼而不怕透支潜力,而他在得到张御所传呼吸前,就算拼了命也赶不上,因为他自身的恢复力就在那里。 莫若华道:“上战场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多做些准备总是好的。” 贺穆不以为然,道:“准备多久也不及上一次战场。” 莫若华没去与他分辨,没上过战场的人不知道战场的残酷,特别是学宫里的学子,总还对战争带着一点期待和幻想,然而这些想法全会在上战场后被那里的冰冷和残酷所打碎。 她在贺穆羡慕目光中离开训武场,回到宿处做起了准备,到了下午的时候,却又被学宫唤了过去,等她到达学宫承正院的时候,发现其他几位要与她一同出发的学子也是一同在列。 在这里等候他们的是两位学令,他们也都是认识,一位是负责学宫上下日常事务的赵学令,另一位是制院的卫学令。 赵学令在关切问了几句话后,就把话头让了卫学令。 卫学令看了诸人一眼,在莫若华身上微不可察的停顿了一下,而后颜悦色的对他们言道: “你们是第一批赶赴前线的未足一年学龄的学子,学宫考虑到你们的经验和战斗能力和那些学习了数年之久的学子有不少差距,所以特批了一笔费用,为你们各自打造一个观察者。” “真的?” “太好了!” “学宫万岁!” 那些学子们听到这个,个个都是兴奋欢呼起来。 观察者可是一个好东西。 新人上了战场什么最可怕?那就是关键时刻犹豫迟疑,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可有了观察者,那在面对复杂事物和疑难问题时,它就可帮助你做出最为准确的判断。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桩隐性好处。 只要获得两府批许,让上过战场的军士将自己观察者的知识和经验分享给他们,那么他们立刻可从刚出巢穴的雏鸟变为一个战场老手。 这也是青阳上洲造物技艺巨大进步的体现之一,一旦放开限制,那么在理论上,只要神袍玄甲及造物足够多,那么洲中每一个人都可在短时间内转变为成熟的士兵。 卫学令待诸学子兴奋情绪稍稍减弱一些,才道:“另外,我们还会各自给你们每个人分配一个造物人助役,这样你们就可以凑成一个十六人小队。” 有些学子不解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卫学令面带笑容道:“制院的天机部大匠近来打造出了一些新的兵器,需要在战场之上试用才知效用,这些兵器将由你们的助役负责携带。” 能在站在里的学子要么实力高,要么背景强,没有谁是蠢人,一听这话顿时就明白了,实际上这一回主角是那些兵器。 赵学令这时笑呵呵道:“我再说两句吧,到了北方之后,你们并不会立刻上战场,会有一段时间让你们适应战场环境,所以要多学多看,观察者毕竟只是辅助,千万不要太过倚仗,要记住,能作主的终究还是你们自己。” 卫学令这时目光稍稍移过,看了他一眼,但又很快收了回来。 赵学令感叹道:“战场毕竟是战场,总是充满各种的危险,我希望在战争之后,你们都能活着回来,一起庆祝这一场胜利。” 包括莫若华在内,所有学子都是齐声应道:“是,老师,我们记下了!” …… …… 第八十五章 守待 两日之后,天边微露白肚的时候,莫若华与舍友告别,乘坐飞舟离开了开阳学宫,赶赴北方前线。 就她离开后没有多久,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随后雨势越来越大,不久之后,整个学宫已是笼罩在了磅礴的雨幕之中。 而此时此刻,一名手持拂尘,仙风道骨的道人正行走在开阳学宫之中,他走过来时,雨水自然而然从身躯两侧分开,没有沾染到分毫。 他一直来到了张御所居住的金台之前,转头看了一眼,自言自语道“只有一个造物人在么?” 此刻金台之内,青曙正自训武场中练剑,一招一式都是极为认真。 他因为用心刻苦,这些天来实力提升的很快,只是他无法使用常人能用的呼吸法,只能靠着慢慢打磨身躯去激发灵性。 就在这个时候,他略觉异样,转头一看,却见旁侧玉璧之上多了一个人影,一个望之风采出众的道人正站在金台门前,他不由停了下来,猜测这或许是来拜访先生的。 青曦一早出去采买各种食材了,而李青禾也恰好有事外出,现在金台之内只有他一个人,于是他擦了擦汗,收拾了一下,便往楼下而来。 可他才走了没有几步,整个金台一震,而后隆隆往下地下沉去。 此刻就在静室之中,那个本来摆放在上面的知见真灵的灵舍忽地滚落了下来,然而再是一滚,就躲到案几底下去了。 那道人看着面前整个金台外表浮出了一层闪烁的流光,而后往下沉去,他目光闪烁了几下,却是站在那里未动。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转身过来,见后方不远处正有三名修士站在那里,而在更外围,一个又一个金属巨人悬空站在那里,看去如临大敌。 曹梁这时走了出来一步,神情凝重的看着那道人,问道“尊驾何人?来此何事?” 他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并非是人,而是一个元神照影,此人正身的修为层次,在他身后的洪山道派,也唯有派主可以与之相提并论。 那道人很是随意道“我只是来寻一个人罢了,既然他不在,那我也应该走了。” 曹梁沉声道“这里并不是尊驾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地方,尊驾就算要离开,也需请把话说清楚,或者留下印信名册。” 那道人倒也不恼,微微一笑,道“若我不愿,你们欲待如何?” 曹梁凝望着他,道“我们不是尊驾的对手,但是尊驾需记得,这里是开阳学宫。” 那道人冲他再次笑了笑,而后微微抬起拂尘。 可就在此时,学宫那连接大青榕气枝的金台之上,有一个形如神符光芒一闪,霎时有一道流光从高处直射下来! 那道人心中立时泛起了警兆,可正要躲闪时,却发现那流光快到了极致,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已是从自己身上洞穿而过,他不由露出一个讶然之色,下一刻,身影便散碎光点崩洒在了大气之中,再也看不见分毫。 曹梁等修士默默看着这一幕,心情却是有些复杂,这一次虽然成功驱逐了这个不知来历的修士,可他们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们虽是知晓学宫中有厉害布置,可这样的手段也是第一次见到。 因为那道流光能对方逐退,也意味着能对他们造成威胁,甚至随时随地将他们杀死。 沉默了许久之后,一名修士开口道“曹教长,下来怎么办?” 曹梁看了看那沉下去的金台,开口道“这个人很可能是来寻张玄正的麻烦的,将这件事通报玄府吧,下来的事就与我们无关了。” 距离开阳学宫三千多里之外,贾洛站在荒墟之中,此刻他睁开了眼睛。回忆方才元神意识传回来的那一幕。 只是损失一个元神照影,失去了至多损失一部分法力,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几天时间就可以修炼回来,可是开阳学宫之中拥有这样的反击力量,倒让他很是惊讶,甚至让他为之忌惮。 在候罡正死后,他就立刻往那处赶去,只是张御在离开那处渊猿所在的区域后,便就下落不明了,所以他这次放出照影去往开阳学宫,就是想看一看其人是否已经返回学宫,若是撞见,那就顺手解决了。 可是从这结果看来,就算张御在那里,他也不可能得手。 “此人若是不在学宫,那就很可能还在荒原之上,那么他会去往何处呢?” 贾洛不由琢磨了起来。 荒原如此之大,想找一个人何其之难,以他的修为也没这个本事,不过……他可以等。 开阳学宫北面是营州,正西面是平州,南面是狭长山脉,那里全是密密麻麻的军事壁垒。 而营州现在是北方战线的大后方,他判断张御多半是不会从那里走的,也不太可能选择从南边戒备森严的军事要地穿行,自西而返才是最合理的选择。 若是这么走,那势必要经过平州,所以他只要注意留神进入平州的空域,那么就有很可能等到张御。 思定之后,他身躯一晃,数个与他一般的虚影就从身躯之中分出,而后往不同方向飞去。 修炼到元神照影这一境界,照影已是可以承载自身一部分法力,从而跃去远空杀敌,不过照影分化越多,那么可以承载的法力就越弱。 现在他只是为了方便寻到张御,不必要要求什么战斗力,所以分化较多,只要发现了目标,正身立刻就可以赶过去,以张御现在的修为,一旦被他盯上,那无论如何也是逃不掉他的追索的。 而另一边,张御在寄生魔鱼出现后,就一直在这头神怪身边观察着,他之前做好了一切必要的准备,不过实际看下来,却发现接触魔鱼比接触渊猿还要容易。 因为弃生魔鱼根本不在乎他,这个神怪整日除了捕食就是休息,只要没有妨碍到它,那么它就不会来理会你。 张御也没有去多事,如此安安稳稳过去大半个月。 这一日,弃生魔鱼又如往常一般回到神弃之地中休息,照理说,这头神怪第二日临近中午时就会出来捕食,可是这一次,连续几天,也没发现弃生魔鱼再出来, 张御思索了一下,根据他这几日观察的情形来看,弃生魔鱼绝不会超过两天不捕食的。 于是他立刻遁身往那神弃之地而来,才一接近这处地界,他就感觉到了无处不在的煞气,与在荒墟之上所见得到的十分相像,显然魔鱼显然很喜欢这样的环境。 在愈发挨近之后,他已是能够看到魔鱼的样子,这时发现这头神怪一无声息的躺在那里,底下的触须铺满了整个废墟,像是树根一样卫护着自己的地盘,它身上的灵光有规律涌动着,像是水潮一般,缓慢而坚定。 从状态上看,这东西是进入了某种沉眠之中。 从之前查到的卷宗上看,弃生魔鱼有时候都会选择进行一段时间的长眠,这段时日短则数十天,长则三月。 现在看来,他是不巧碰上了。 好在荒原之上还有其他弃生魔鱼,他也不必只盯着这一头,当然,他还有一个选择,就是设法惊醒这头魔鱼,但是那样势必会惹怒这头神怪,他显然没必要这般做。 除非是出现另一种情况,那就荒原上所有的魔鱼都陷入了沉睡。 他思忖了一下,虽然在卷宗上并没有记载过这样的情况,可以前不曾出现,不代表一定就没有,只是由此他也想到了另一个十分要紧的问题。 转念到此,他当即遁身离开这里,以极快遁速去到别处,大约五日之间,他连续找到了四头魔鱼所在,可无一例外,这些神怪全部进入了沉眠。 至于再远之地,他没有去看,也没有时间去看。 他望向西面远空,魔鱼的存在实际成了西面防线屏护的一部分,青阳上洲不必担心泰博神怪从这个方向上毫无征兆的大规模突入进来。 可是假设所有的魔鱼都陷入了沉眠,那么泰博神怪会不会做些什么呢? 毕竟魔鱼也是泰博神怪的一种,对它们的习性泰博神怪一定是非常了解的。 加上现在正在战事之中,更加提升了这个可能性。若是往深处想,说不定这些魔鱼的沉眠还有可能是泰博神怪在背后推动的。 现在他有两个选择,冒险一点的,那就是唤醒魔鱼了,可谁也说不准它醒来之后会否再次入眠,他自身反还可能被其盯上当作敌人。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立刻将这个消息传告洲内,也不必他去多说什么,两府之中的幕僚自然明白这里的关窍,当会做出相应的安排。 只要提前有了准备,那么这一切都不会是问题。 可是这样也带来一个问题,那些躲在背后的有心人肯定能凭此猜出他此行的目标就是魔鱼,或许如上回那等邪修就会由此找过来。 不过他有至宝在手,倒是不惧怕此事。 至于这次观摩之事,虽还未成,不过魔鱼在这里也跑不了,他大可先回去一趟,先把余下的几个章印解决了,而后再回来完成这最后一个章印。 他看向了另一个方向,这一次本来打算去往界隙一行,看来也只能半途中止了,把思绪一收,他当即遁空而起,纵光往来处归返。 这次他有意加快了速度,仅只是一天之后,就已是来到了荒墟边缘处。 与此同时,正盘膝坐在荒墟之中的贾洛猛地一睁眼。 “等到了!” …… …… 。 第八十六章 法器 张御可进入荒墟的一瞬间,就忽然感觉到自己受到了某个目光的注视,他转首一看,便见一个淡淡的虚影站在那里,其人冷冷看着他,可是转瞬间又消失不见。 可尽管只是一瞬,他却看出那是一个元神照影,而且看去态度十分不善,他没有丝毫犹豫,当即以意识沟通青阳轮,同时身上有一团紫光环笼上来。 很快他便看见,一名仙风道骨的道人自远空踏光而来。 这一次到来的,依旧是一道元神照影。 按理说对付修为层次上比自己还第一个层境的修士用不着如此小心。 可是贾洛没忘记张御的玄正之职是玄府赐授的,那说不定玄廷会给予什么厉害手段,所以他宁可做如此选择,而若无什么意外的话,一个寄托他大半法力的照影,已足以解决修为不及他的对手了。 张御眸光闪烁了一下,正准备放开跃跃欲出的青阳轮,可就在这个时候,贾洛身影却忽然一顿,他神色微变的往某个方向看有一眼,随后身躯便就如轻烟一般遁去,很快消失不见了。 张御有些意外,不过并未放松警惕,只是他很快就知道对方为何退走了,天边有一道金色遁光飞来,并在近处落下,光芒散开之后,万明道人自里走了出来,执礼道:“玄正有礼。” 张御抬袖还有一礼,道:“万明道友怎在此处?“ 万明道人言道:“我有一处洞府就在此间附近,近来有不少同道弟子被我安置在此处,只是我前些时候到来时,见得一名邪修分化照影在四面徘徊,我唯恐其与霜洲人有所勾结,故是这些天来一直盯着此人,不过现下看来,此人目标似是玄正。” 张御看向贾洛离去的方向,道:“看来我之前一些做法使得某些人感到不快了,不过他们来寻我,那恰恰说明我有些事是做对了。” 万明道人郑重道:“玄正,此人法力不弱,下来若是往域外,请千万小心。” 张御点了点头,道:“多谢道友提醒。” 对方既然修炼出了元神照影,唯有观读到第四章书的玄修才能与之比较,面对这样的对手,就算有青阳轮护身,也不一定是万无一失的。 万明道人这时道:“玄正,近来我试着游说各家道派,本来他们已是有所动摇,不过霜洲人不久之前又退去了,现在他们又改了口。” 张御道:“人之常情,这么大一片基业,说要舍弃,却也是不是什么那么容易下决断的。” 现在玄府虽占着一个大义名分,可却没有说服这些道派的力量,不过等他功行一成,自会去帮忙他们下定决心的。 两人边走边谈,说话之间,已是出了荒墟之地,前方就是高州,张御在此与万明道人分过,就往洲中驰去,这一次路上再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十分顺利的返回了开阳学宫。 遁光在学宫之中落定之后,他先往承正院去,通过内部渠道将魔鱼的异常状况消息送了出去,同时又发了一封书信送往玄府,以确保消息传到。 做完此事之后,他这才转回金台居处。 李青禾和青曙、青曦此刻已是收到他回来的消息,俱是在大厅之中相迎。 张御一踏入大厅之内,就敏锐察觉他们心中有着些微不安,便问道:“我不在时,可是有什么事么?” 青曙上来一揖,道:“先生,半月之前来了一名道人,看去很可能是来对先生不利的。” 张御道:“来人什么模样?” 青曙摇头,不知为什么,他虽然看到了来人,可就是回忆不起对方的容貌。 张御这时若有所觉,示意三人在此,自己则从厅中走了出来,随后便见曹梁正站在门外,他道:“曹教长既然来了,不妨进来一坐。” 曹教长对他一揖,客气道:“不了,张玄正,我说几句话就走。” 张御道:“可是因为那道人之事么?” 曹教长点头道:“学宫已经查过了,那人名唤贾洛,是一名邪修,这人修为高深,这次应该是找玄正麻烦的,希望玄正以后多加提防。” 张御点头道:“多谢曹教长告知了。” 曹教长摇头道:“我只是奉学宫之命,特意来传告张玄正一声,玄正不必言谢,如今话已带到,我便告辞了。”他抬手一拱,就转身离去了。 张御自外转了回来,再询问了青曙几句,就让他们三人各自散去了,他自己则是来至静室之内,只是方一进来,他便察觉到了一丝异常,那个原来摆在案上的灵舍掉落到了地上。 按照青曙的说法,在贾洛到来之时,学宫方面因为对方来历不明,所以这座金台立刻有了守御应变,而后沉入了地下。 这样看来,这东西或是在此过程中因为受到了震动才掉落下来的。 他目光一落,那灵舍便就从案底之下飞了出来,飘悬在前方,只是与之前所见似无什么差别,也未见有丝毫开化的迹象。 他若有深意的看了这东西两眼,轻轻一挥袖,将此物重新摆回到了原处。 他转过身,伸手按在位于静室中间的“玉臣”之上,等有片刻,静室左侧就有一座丈许高下个方形的金石大台横移了出来。 这大台内部是中空的,外面罩着一层厚实的琉璃罩,里面是一个飞腾来去的彩色飞鸟,大约拳头大小,鸟喙尖长,脚爪鲜红,在金石内部明亮光芒照耀之下,翅膀和尾羽显得鲜艳夺目。 在飞腾了一会儿之后,它似是累了,身上漂浮起一阵气雾,而后就将那细长优美的颈脖往后一弯,这么趴在云雾之上安逸的睡了起来。 此鸟名为“珊鹤”,有驾驭云气飞虹之能,与野外灵性生物不同,它是跟随着天夏一起到来的珍贵生灵之一,以往是真修用来当做坐骑用的。 这尚是一头在成长之中的幼鸟,不过灵性变化却是与生俱来的,差别只是层次的高低。 张御站在琉璃璧之前,观摩着那云雾之中的灵性变动,眸中光芒微微闪烁着。 而就在他身后,那个灵舍的缝隙之中微微漏出了一丝蓝光,但却很快收敛下去,变得如原来一般再无动静。 贾洛在意图解决张御不成,就回到了自己洞窟之中,只是他神色不太好看。 万明道人他也是认识的,对方实力强劲,他自认不是对手,所以万明那遁光一现,他便果断离开了。 假设张御有万明道人护卫,那么他绝然不可能拿其如何。 现在他怀疑,自己的师弟是不是就是死在了万明的手中? 可是“那边”却没有告诉他这个消息,这个错误不能让他独自来承担。 他转念过后,便就以芒光传讯,将这消息传了出去。 在等候一夜之后,洞窟门前玉琉璃闪烁了一下,他有些意外,抖了抖袖,行步来至外间。 就见远空之中有一驾虫形飞舟飞来,到了洞窟上方停住,缓缓落了下来,并在平地之上落定,舱门一开,自里走了出来一名金属巨人。 他手中拎着一只玉匣,身上没有表明任何来历的标示,所披外甲也与两府之中的外甲大不一样。 这人来至贾洛前方,放下东西,抱拳道:“贾先生,我们收到了你的消息,不过万明道人当是一个意外,根据我们获得的消息,他们两者非但并不友好,反而互相之间有些许矛盾。” 贾洛撇了他一眼,道:“你们是想说是我判断错了?” 那金属巨人道:“我们没有那个意思,不过建议贾先生再尝试一次,如果再次见到万明,那么我们允许你放弃,并视你完成了誓言。” 贾洛一听,这个说法倒是比较有诚意,可他并没有因此松口,道:“但我师弟不能白死。” 金属巨人将那玉匣拿起,用手拍了拍,道:“我们理解贾先生的难处,所以送来了这个东西。”说着,他就把匣子递了过来。 贾洛没有用手去接,法力一转,玉匣似被无形之手承托,飘至近前,然后打了开来,却见里面摆着一只金铜鼎,他眼前一亮,认出这是自己老师留下的法器,乃是对方本来许诺之物,没想到这次先被送回来了。 不过这并非是最重要的。 他目光移到了摆在旁边金铜鼎旁的三根长香之上,开始有些疑惑,可随即神情产生了变化,有些不敢相信道:“这是……万罗香?” 金属巨人道:“只是仿造之物罢了,‘万罗香’在贾先生的师祖元童老祖之时就已经用尽了,我们找到了一些灰烬,并另请人手炼造出了这东西,虽然威能不及原来许多,但应该也是够用了。” 贾洛琢磨了一下,有了金鼎,师门之中神通威能他都可以发挥出来,他自信已是可以与万明道人一战,若是再有这“万罗香”,哪怕只是原来威能的十之一二,对他来说也是足够用了。 他法力一转,将两件东西送入了后方洞窟之中,而后抬头道:“我会尽快做成此事,但是也请贵方一有消息就告知敝人。” 金属巨人客气道:“当然,一有消息我们就会通传贾先生,贾先生,如果没有什么事,我们就告辞了。” 贾洛看着他转身回至飞舟,再目送飞舟远远离去,这才回到了洞窟之中。 他看着那玉匣,目光变得闪烁不定,一时之间有无数想法从心底冒了出来。 他为什么躲在荒域之中?还不是因为是自身实力有限,害怕被那些真修追剿,所以才不敢露面,现在有了这两件东西,解决张御当已不成问题,而除此之外,他或许可以试着做更多事。 …… …… :。: 第八十七章 再往 十天之后,张御从内部渠道获知,他报传消息之后,十分受两府的重视,当即便派遣军兵前往荒域布置戒备。 从后来的情况来看,也的确有一股泰博神怪试着渗透进来。 因为有了防备在先,并没有让对方得逞,而且北方战线上也分派出了一支营军兵配合包抄后路,所以这一次战果极大。 从战报上着,除了极个别异常强悍的神怪逃了回去外,大部分都被歼灭,可以说是结结实实打了一场胜仗。 因为是他提供了这个情报,所以军府那边还特意为此来书致谢。 张御倒不认为这件事是自己的功劳,因为他传回去的只是一个未经确认的消息罢了,实情是否真如他判断的那样,泰博神怪到底会不会来,谁也不能下断论。 要说这里面功劳最大的,应该是那位最后下令并组织这场战斗的军府将领。 毕竟这么做是需要承担极大风险的,不是谁都下得了这个决断的。只是他再翻了一翻,报书上并没有提及这一位的身份,显然这属于军府机密。 开阳学宫正北方是营州所在,也是北方战线重要后方,可以说整个州郡就是一座巨大的军营,地面上遍布着坚固高大的军事堡垒。 苏芊此刻正在其中一座最为宏大的堡垒内部行进着,她一路走来,沿途戒备森严,两边的军卒都是肃然对她施以军礼。 她目不斜视,走过堡内广场,沿着一条金属壁道走到了一处宽敞的大厅之前,门前的等候的从副对她微笑一点头,然后让开身躯。 苏芊吸了口气,踏步入内,就在大厅正中,有一个模样三十余岁的美貌女子正在金属桌案之后批阅文书。 她面容英秀,身着笔挺的银灰色军服,留着齐耳短发,外面披着代表军府将领身份的锦翎大氅。 在大厅两旁,矗立着一面面金铜台座托起的玉璧,这时有一个身着军服的年轻军官身影出现,致礼向着她汇报着什么,直到她吩咐了一句什么后,身影才消退下去。 苏芊这时抱拳道:“玄甲校尉苏芊交令归来。” 英气女子抬起头,凝视她片刻,仿佛在确认她有没有受伤,道:“苏校尉,坐吧,先等一会儿。” 苏芊大声道了一声是,她来至一旁坐下,双手放在膝上,腰背笔挺,规规矩矩坐在那里。 英气女子抬头瞥了她一眼,道:“行了,在我这里就不用讲那么规矩了。” 苏芊一笑,往后一靠,修长双腿横隔在了前方的台座上,顺手接过从副递来的热饮,喝了一口之色,惬意的叹了一声。 英气女子笑了笑,她又低下头批阅文书,时间慢慢过去,待处理好手中之事时,已经是两个夏时之后了。 她眼中略显疲惫,摘下耳旁的护耳,任由这东西自己爬到案上的玉匣里,随后双手一个环抱,靠在软椅上,过了片刻,才转过头来道:“这次你做得不错,卫将军夸在我面前夸了你好几句。” 苏芊撇了撇嘴,似有些不满意道:“就这?难道我以前做得不够好么?” 英气女子笑了笑,“你以前当然做得也很好。”随即她容色一正,道:“可这次不同,这开战以来,你们全歼了泰博神怪一个有明确继传精锐支族,而且我们已经确认了,里面还有一个上等神怪。” 泰博神怪的力量层次虽也是从底到高变化的,但出身却是以不同血系为传递的,它们是像是树根一样向外分出各个不同分支,而每一个有明确继传精锐支族都是相对独立的,如果被消灭了,那么一支就彻底断绝了。 苏芊道:“这次如果不是阿姐你信任我,给了我这个机会,我可做不成这件事。” 英气女子摇头道:“首先是下面的消息传来的及时,我们这里只需下一个决定。” 苏芊看了看英气女子,她却知道,所谓决定虽然说得简单,可实际上并没那么容易,现在两府注意力几乎都在北方,要往别处部署一支军队,并且还是出于一个未经确定的消息,这里承担的压力大到难以想象。 自己阿姐坐上这个位置本来就遭很多人的质疑,要是万一失败,被人扣一顶动摇北方战局的帽子,那么不止从位置上退下来那么简单,说不定今后可能就此断绝前途了。 英气女子微笑道:“听说你和那位玄府的玄正认识,若是下回见到,替我谢谢他。没有这个消息,我们就没有这次胜利。” 苏芊道:“这位玄正喜欢古物,说句谢谢,我觉得还不如多送一点东西来的有诚意。” 英气女子思索了下,点了点头,她没再说什么,从案上拿起一封书信,“上月自玉京传来的书信,那时你正好出征外面,没来得及给你看。” “父亲来书了?” 苏芊一下站了起来,上前拿着书信,又回到了座椅上仔细看了起来。 英气女子道:“父亲他老人家也在争取玉京那里配合青阳上洲的战事,不过你也知道,比起内层战事,外层战事更为激烈,现在很多负责外层战事的洲府都在争取玉京的支持,所以希望不是太高,我们只有做好依靠自己的准备了。” 苏芊把书信一封封飞快的看过,最后略显失望道:“除了公事,父亲就没有别的话可说了么?阿姐你这么辛苦,父亲也不多问几句。” 英气女子尽量把语声温和,道:“小芊,外层传信很不容易,能见到家人的亲笔书信已经很不容易了。” 苏芊头也不抬道:“我不知道小女孩了,不用和我说这些。”她又加了一句,“要是兄长在这里,他肯定不会就这么几句话就打发了。” 英气女子失笑了下,这个赌气的样子还说不小孩,不过她很庆幸战场的残酷并没有磨灭自己亲人人性的那一面。 苏芊状似漫不经心道:“阿姐,听说北方战场又多了一位披甲校尉,屡立奇功,是真的么?” 英气女子环抱着双手,道:“我知道你好强,也知道你的斗战水准很不错,可你用不着和他比,他纯粹是军府的武器,而是你一营统帅。” 苏芊道:“我只是好奇而已。” 英气女子看了看她,给了她一个“我还不知道你”的眼神,不过她还是决定透露一些,把手在金属桌案上轻轻一放,前方一面玉璧之上一亮,那里面出现一个身形看着雄壮威武的金属巨人,光看外形,就给人一种窒息般的压迫感。 她道:“他身上披着的青阳天机部最新打造的外甲,声称可根据不同的敌人进行各种变化,不过这件披甲目前只有他一个人能穿,据说已经十分接近高位了。” 苏芊表示怀疑道:“接近高位?就他一个人?” 她的光烨营能对付高位任何修士,不过那还要算上造物蛟龙的力量,但她是从玉京来的,清楚知道高位修士拥有什么样的力量,中位修士根本没得比较,说什么接近,她根本不信。 英气女子这时想了想,严肃道:“军府据说正在挑选另一个披甲人选,这一次将会选择一个女性,这个消息未经确认,但如果找到你,你一定要拒绝。” 苏芊往身后的软垫里挤了挤,撇嘴道:“我没那个兴趣。” “希望你说到做到。”英气女子从衣兜里拿了一枚东西,对着她一抛。 苏芊啪的一声接在手里,摊开手掌一看,见是一枚银色的金属牌,正面刻有玄浑蝉翼纹,反面是几个纹饰是几个交叠在一起的圆圈,道:“这是什么?” 英气女子轻轻摆手,道:“别问这么多,记得带在身上,带在我随时可以看得到的地方。” 苏芊挑了下眉,看着自己阿姐认真的眼神,心中微动了一下,道:“知道了。” 时间流转飞快,转眼就进入了十月底,金台静室之内,张御看着大道浑章之上又多出来的三个章印,心意一动,将浑章收了起来。 如今九枚章印他已是完成八枚,他已是可以再度前往荒原,去完成那最后一个章印了。 只是值得注意的是,上次他半途折返,并把魔鱼的消息报了上去,某些有心人肯定能判断出他的要寻的就是这些神怪,那位名叫贾洛的邪修说不定这会儿就在附近等着他。 这个麻烦是必须要解决的。 万明道人虽可帮他的忙,不过这个人情太大,而且他也不希望自己观读大道章书的时候有其他修士在场。 他思索了一下,看来要先往那里一行了。根据约定的时间来看,当也是差不多了。 他站了起来,往灵舍那边看了一眼,而后步出静室,径自来到金台之外,身上光芒一闪,便已冲入天穹,再是化玉雾虹光往西遁走。 不过这一回,他出了平州之后,却没有再往西去,而是往南域而来,两日后,他飞入了一处地坑之中,沿着下庞大的坑洞往里飞入,最后出现在了一座金属门前。 随着他到来,金属门向一边旋开,他往里走去,一路之上都是畅通无阻,最后来到了上回到过的那处大厅之内。 武泽看着他走进来,推了下眼镜,道:“张玄正,上次你要我打造的玄兵,我已经打造好了。” …… …… 第八十八章 隐观 张御上次与武泽别过后,就拜托其人打造了一些东西,其中一个就是玄兵。 他虽然是一位修士,可修士并非就不能用其他手段来解决对手了,特别是玄兵这样威能巨大的武器,若能运用的好,那么比一些法器还来得有用。 武泽带着张御来到了一间四面封闭的金属间密室之内,随后伸出手在光滑的金属墙壁上一按,墙壁当中某一块凹陷下去,露出了两个玉匣,差不多都是一掌大小,他双手伸出,将这两只玉匣逐一捧了出来,分左右十分安稳将之摆在一边的台案上。 武泽拿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在左边那个玉匣上方微微一晃,匣子之上微微泛光,随后冒出一阵白气,就向上方翻开,露出了里面一个不停闪烁白色光芒,发出嗡嗡声响的梭形物体。 他道:“上次玄正送来的材料,我试着先打造了两枚玄兵,若是玄正有什么地方不满意,我可再作改进。” 张御目光一落,那东西从玉匣缓缓飞起。 武泽在旁边言道:“按照玄正的要求,这一枚玄兵可用心力牵引,它并不追求范围杀伤,按照我以往得到的卷宗进行比对,高位修士之下若是被直接命中,至少也是重创。” 张御道:“武老考虑过法器护持么?” 武泽拿出一块布来擦了擦眼镜,道:“修炼者的法器威能有高有低,这里很不好判断,但是绝大多数法器是挡不住这枚玄兵的。” 张御看有一会儿之后,意念稍放,这枚玄兵又缓缓落回了玉匣中。 武泽这时又上前打开了另一个玉匣,指着里面道:“这一枚玄兵与以往传统的玄兵相类似,动用时需以兵引相引,不过我改造了一下,兵引和玄兵的下落的速度比以往快了两倍。” 张御心下一思,道:“武老能做出这样的玄兵,想来天机部也一样能打造出来。” 武泽道:“的确能够,只是并不实用,因为玄正所要的投掷方式,都是在近距离内完成的,这样连投掷者本身也有可能被牵连进去。 我不知道玄正要用此对付什么人,但很可能也是一位修士,那我便拿一个修士来举例,假若投掷者是一个普通人,那在修士面前根本无法完成这样的动作。不是被先一步阻止,就是让修士提前躲开,特别是在修士有了观察者后,这样的事更难办到了,那样还不如追逐范围上的杀伤。” 张御看着那玉匣中的玄兵道:“也即是说,假若投掷者是如我一般的修士,那么就不存在这样的问题了。” “是这样。” 武泽这时悠然把擦拭干净的眼镜戴上,“但前提是有一个愿意为他们打造玄兵的大匠。” 张御微微点头。 据他所知,打造玄兵虽然有一定难度,可有正式名号的师匠其实都能做到。 但他们打造的玄兵与大匠亲手打造的还是有一定差距的,至少在稳定性上就大不相同,有些遇到稍微浓郁一点浊潮就会发生爆裂。 尤其是修士需要飞天遁地,去得地方很多,到时就不说好到底是炸自己还是炸别人了,所以没有几个愿意把这样的东西带在身上。 他一拂袖,将两只玉匣都是收了起来。 武泽道:“若是玄正还要打造类似的东西,那我还需更多的材料。” 张御道:“我会设法把更多的材料送来。” 之前两府因为需要玄府牵制霜洲,所以调拨了大量的材料过来,在他与恽尘商量过后,要了一部分材料,并将之送到了武泽这里。 毕竟这是一位曾经的天机部大匠,他的技艺若不利用起来那实在是太可惜了。 现在东西已是拿到,张御也就不在这里停留了,他转身往外走去,武泽则是一直将他送到了大门口。 在离去之前,他言道:“过些时候我再回来,当会送武老去往界隙。” 武泽眼中微微一亮,道:“我当会在此一直恭候玄正。” 张御对他点了一下头,随后纵身一跃,从高处岩壁之上遁光而去,瞬息间穿过这片地下裂谷身,由那一个巨大坑洞返回到了地面之上,再是身形一转,就往西北方向遁去。 因为弃生魔鱼只会躲在神弃之地里,且周围还需有大量低等神怪存在,而这种地方大多集中青阳上洲的西北面,且就那么几处,所以他此行必须去到那里,若非如此,他在别处也能解决此事了。 而另一边,贾洛在张御离开学宫不久后便得到了消息,毕竟学宫人多眼杂,且张御是负责指教学子的教长,他若是出门,必然免不了向学宫报备,所以他的离开也并不是什么秘密,且他本人也未作多少遮掩。 贾洛根据“那边”传来的判断,认为张御这一次的目标很可能仍然是弃生魔鱼,故是他思考了一阵之后,就出了洞窟,以最快速度飞遁到西北地界,凡是有魔鱼存身的地界,他都是设法布下了一群飞虫。 只要张御当真到来,那么他便就可以凭此察知。 在布置好一切,他在荒原之上以法力开辟一处宽敞地窟,便就入得其中盘膝一坐,静候张御到来。 张御在荒原上飞遁了两日之后,再次来到了西北荒域,隔着远空,他远远就看到了魔鱼那庞大的身影正在天空之中游弋着。 他心下猜测,应该是不久之前的战争把这些东西从昏睡中惊醒了。 只是这一次,他却并没有急着挨近,而是思索着几日前看到的战报,随后一个纵身,化光在荒域边缘处来回遁游一圈。 差不多一个夏时之后,他锐利的目光看到了下方一个岩壁之后的狭小洞穴,当即身往下落,而后走入了进去。 不过三五步,他的面前就出现了一个人工开凿的竖井,井口非常狭窄,仅容一人通过,他毫不犹豫往里跨步落下。 下去了十来丈后,他来到了底部,与上面不同,地下的空间非常宽大,地上还残留着凌乱的脚印,他眸光微微一闪,就见到一个金属巨人的虚影正在沿着底下的通道往前行进,几步之后,腾身而起,并很快消失在了前方。 这里是上次军府为了埋伏泰博神怪而提前挖掘的地下藏身处和观察哨之一,因为是临时布置,所以看去较为简陋,洞璧也是凹凸不平。 他之所来到这里,是他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利用这个地方来观察弃生魔鱼,如此就用不着把自己暴露在外了。 看了几眼之后,他足下一点,沿着这条地下通道不紧不慢的向前飞驰,这条通道非常长,大约半刻之后,他来到了一处可容数人的洞室之内。 这里矗立一面琉璃玉镜,通过后方的孔洞布置,上面清晰映照着外面的景物。 这东西可能是因为挪动不便,或者是军府下回还想对此地有所利用,所以并没有带走。 不过这东西对他的用处并不大,因为这里只有一个盯死的角度,能看到的东西可谓十分有限。 他在此盘膝坐了下来,蝉鸣剑一晃,霎时飞空而起,直接沿着这地下的透气空隙来到地面之上,而后收敛光华,掠地腾飞,往神弃之地方向飞驰而去。 剑观即心观,这把剑与他心神相合,飞剑所至之地,所见景物亦可在心神之中反照出来,只是如此一来,他的心力会因此加剧消耗。 好在他六正印已然先一步修至完满,心力充沛无比,所以这点损失于他而言着实算不了什么,至多只是观察魔鱼之时无法去到太远。 但这并不是太大问题,只要这处地界能够确保他的安稳,哪怕每天只能观摩半个夏时,他也有足够耐心耗下去。 虽然这次到来之前他准备了玄兵,可那是以备万一之用的,要是对上贾洛这等邪修,他宁愿观读到了第四章书之后才去与对方较量。 蝉鸣剑此刻一路飞掠,等逐渐挨近了那头弃生魔鱼,这才仰首向上,在距离其身躯仅是数丈之远的地方停留下来,并在此缓缓观照着这神怪身上的灵性变化。 蝉鸣剑到了这里,张御便不怕被贾洛发现了。 他上次可以停留在魔鱼附近,那是因为从层次上来说魔鱼比他更为强大,所以不在乎他。 可贾洛就不同了,身为一个炼成元神照影的修士,他已经有了威胁魔鱼的能力,他若是敢靠近,那么魔鱼必然会对他进行驱逐或者攻击。 假设此人此刻就在附近,那么只会远远观望,而在有浊潮影响的情形下,他至多只能看到魔鱼的大致轮廓,而无可能看到其身边悬停着一柄飞剑的。 他的判断是正确的。 贾洛所在地窟距离弃生魔鱼较远,而他所放出的那些飞虫纵然能够在魔鱼领地之上停留,可也无法靠的太近,因为魔鱼只凭那外溢的庞大灵性力量足以将它们摧毁。 其实它们便是靠近也无用处,因为张御上一次已是在候罡正那里见到过这种飞虫了,这次也是有所提防,若是见到,那定然毫不客气会将之斩灭,然后大不了再换一个地方,还不至于就此暴露。 时间便在张御观摩魔鱼和贾洛的等候之中缓缓流逝,两人各是在荒原之上渡过了二十天,在十一月十五这日,那一直跟随着魔鱼的蝉鸣剑倏地一晃,却是离开了这头神怪,急速往回飞掠。 …… …… 第八十九章 洗净云霾天自渡,心守常明道不移 蝉鸣剑沿着原路飞回,进入地下空隙之后,化光一缕,骤然闪落。 洞室之内,张御伸手一拿,已是将这道流光之剑牢牢握在掌中。 他把飞剑唤回,是因为此时此刻,他已然了解清楚了弃生魔鱼身上的诸多灵性变化。 大道浑章之上,那最后一个章印已是赫然映照其上。 只要此印一成,立时可将观想图化显而出,就此踏入第四章书之中。 不过他没有急着动。 这里不但有弃生魔鱼,还可能有敌手伏伺在侧,并不是一个晋升功行的好地方,不定气机外扬,就会将此辈惊动。 故他决定先离开此处,待得功行一成,便可从容应对诸般局面,是走是回,到时全可凭心意而定。 于是他心光一裹身躯,自那长长的地下通道之内飞游而出,而后就往南方飞去。 不过半日之后,他来到一个大地裂隙之前。 那头渊猿此刻正蜷缩在下方休眠,两月余时间下来,它浑身皮毛已是尽复旧观,便是那条断掉的手臂在重新接回去后也已是重新长好了。 这时它似感觉到了什么,双目一睁,身形暴起,轰地一声,已是自地隙之中一跃而出,落到了地面之上。 只是当望见天中张御后,它却是发出呜呜之声,身躯低伏下来,一点也没有往日的暴虐,反而显得十分乖顺。 张御到来此处,便是决定在此突破境关。 这头渊猿早已是被他收服,周围也没有其他威胁,地下洞窟更是地形开阔复杂,正好合他之用。 他言道:“我需借你地界一用,你且在外守御。” 渊猿竖起身躯,用力捶打胸膛,显然听懂他的言语,于是展现力量,表示自己足以胜任此事。 张御心思一转,身形已是化光一道,往地缝之中落去。 渊猿所开辟的地下空间足够广大,并且还利用了天然地势,通道相连,有如宫廊。 他寻找了一处干燥的开阔洞穴,上方有一处与地表相通的隙缝,一道光亮自里投落下来。 他用手一指,场中烟尘灰砾尽数被排斥出去,他走到中间,袖袍一展,在那里坐定,整个人正好沉浸在这一缕天光之中。 他沉下心思,先是调和自身气机。 许久之后,他两目之中隐隐有精光射出,显已是神完气足。 他再是坐有片刻,便于下心下一唤,将把大道浑章和大道玄章都是唤了出来。 在迈向第四章书之前,玄浑图观想图共分三层。 第一层为九印,第二层为十八印,第三层为三十六印,合计六十三个章印。 现在就只余最后一印未有完满了。 他目光移过,凝注在那最后一个章印之上,而后就将自身神元渡入其中。 霎时间,这章印之上光芒一亮,显出“隐光”二字,但印上光芒却未如以往一般照落下来,反而似牵动了什么,玄浑二章之上,那六十三枚章印同时亮起,绽放灿烂明光,而后一齐往他身上照落下来! 此时此刻,他只觉浑身一轻,而后视界不由自主往上升腾。 他往大道之章上望去,便见那“见心”之印上,又有一印朱文阳刻之印浮现出来,印曰:“常明”。 唯有见心知我,方能本性常明! 常即是恒,明即是照,此又为恒照之意。 到此一步,修士已然是清晰找到了自己的道路,神异器官及各个章印的力量更能借观想图之助完满发挥出来,可谓法力渐成,然而对于大道之途而言,这也不过是无数关隘中的一个,唯有本心常恒不移,方能继续往上攀登。 他目观此印,眸光一闪,当即便将神元往其中渡入进去。 而就在此印完满的那一刻,这个空旷的洞窟之内霍然一亮! 这一瞬间,他背后的玄浑蝉似乎活了过来,蝉身与他身躯相合,幽气铺洒入地,并滚滚向外翻涌,那一对双翼璀璨若星河,放出无量明光,翅翼闪动之间,地面滚荡幽气随之浮动,整个洞窟忽明忽暗,如日月轮转。 他缓缓站了起来,便见那背后玄浑蝉也随之舞动翅翼,随之向上升腾,此时可以见到那一条条地缝之中正往外渗透出无穷星光,像是大地之上正流淌着一条绚烂星河。 他目光落下,看着那地下倒映出来的玄浑蝉巨大的形影,神思一转,于口中吟道:“翼托无量转生死,身循万化负元一,洗净云霾天自渡,心守常明道不移!” 第四章书,名为“玄合”之章,此取“内外气合,玄机自用”之意,修炼者若入此境,则便有各种神通随身。 到了这一境界,他可如修炼至元神照影的真修一般,将自身观想图放出千里之外杀敌,不过分合变化之道,则需更深一步的窍诀,他此刻尚还无法做到。 在观想图完成第一层和第二层之后,他共是获得三个神通,现在完成了第三层,他又是一气获得了三个神通,分别“天冲霄鸣”、“日月重光”以及“玄机易蜕”。 他仔细体悟了一下,“天冲霄鸣”是以一门一敌众之术,攻袭之时,万音万光齐落,可谓天惊地动,堪称三门神通之中威势最盛。 “日月重光”之术,则可将自身引动阴阳聚合之变,于一气之中灭杀对手,是三门神通中杀伐之一,但是他深入细观,发现自身不到四章巅峰,怕还无法发挥出这门神通的真正威能。 而“玄机易蜕”之术是三门神通之中唯一用来守御的法门。面对外来攻袭之时,可在及体一瞬间化气蜕形,用以替去自身之危。 不过此法对修士要求极高,需得对战机把握极准才能运用,若是算错玄机,却是极易把自己陷落进去。 这三个神通和前面所得三神通都是出自观想图的变化,并不在玄浑道章之上,之所以如此,此是因为这是属于各个章印相互组合运转变化之后衍生出来的神通。 神通威能高低与否,完全看他如何运用那六十三个章印。 不过观想图并非到此一步就结束了,而是需不断完善和加深的,随着修为层次的提高,还需要有各种新的章印的不断补入进来,同时神通自也会变得越来越强。 只是他此刻隐隐感觉到,这三个神通似乎各自代表了三条不同的道路,自己今后该是如何选择,需得好好思量一番。 他意念一转,收了观想图,霎时间,洞窟之内一切奇景尽皆敛去,上空唯余一道天光落下。 他仰首看了看,身影一闪不见,当他再是出现时,已经出现在了地表上方。 那渊猿见他出现,本是高兴迎上来,可是见到这时的他,却是现出几分畏惧之色,畏畏缩缩退到在了远处。 张御略一思索,把袖袍一甩,送下一瓶丹药,道:“这瓶丹药可助你增长灵性,你既为我护法,我当也送你一场造化,你可在此等候,我有暇再来寻你。” 渊猿能听懂人言,上前拿住丹瓶,对他再次发出呜呜之声。 张御抬首望向北方,自己功法既成,那么有些事情当该去了结了,背后有星光一闪,便就出现在了天穹上方,而后一声轰鸣,就化一道玉雾相扰青色遁光往远空而去。 在天色渐黯之时,他又一次来到了弃生魔鱼所在的荒原之上。 他站在天顶上方,目光往下扫视。 到了“常明”之章后,他感应之能也自是水涨船高,浊潮对他的影响已是相应减弱了许多,往日那些看去较为遥远的地方,他也是能够清晰看到了。 他并不清楚那个邪修是否真在此处,但是只要对方来过,那么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 过去许久,他目光一闪,就在荒原某一处角落之中,有一群飞虫在那里徘徊着,而那模样与他之前见过的却是无甚差别。 他想了想,没有去惊动这些虫子,而是就站在等候。 一夜很快过去,到了第二天天明时分,那虫群之中有一只忽然离群而去,并往远处飞走。 张御见到此景,眸光闪动了一下,当即跟了上去,最后见到那飞虫进入了一处地窟之中,这个地窟一看就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以法力开辟的。 他思索了一下,抬袖而起,自里取出了一只玉匣,在手掌之中打开,随着匣盖打开,霎时一道白光飞上天穹,若星光一般悬在那处,而后再一转腕,一枚金属棒已是悬浮在了身侧,他轻轻一挥衣袖,此物倏地向下飞去。 下方洞窟之中,贾洛已是在此等了二十余天,却始终不见张御身影。 他也是怕自己放出的那些虫子漏看了,所以每隔两三日还遣出元神照影四处巡游,可仍旧不曾发现什么。。 他纵然比候罡正修为深厚,可邪修心绪难以压抑的弊端仍未革除,故也是等得有些心浮气躁。 他有时候也是在想,不定张御见到危险,所以不往此处来了,他心下决定再是等上十天,若是还不见张御,那便先离开此处,而后再想办法。 他漫不经心的将手一托,将那手心之中的飞虫放走。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忽觉不对,仰头一看,却见一枚金属棒自天落来,嗤的一声,直直插在身前不远处的泥土之中,见到此物,不由神情大变,下一刻,一点白光自天落下,而后荒原之上爆开了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 …… …… 第九十章 制压 无尽光芒在大地之上肆意宣泄着,以爆裂之地为中心,大气向外冲涌,荒原上那些零零落落的岩壁在瞬间就摧毁夷平。 就在不久之前,张御遇到玄兵爆裂之时,还不得不提前进行躲避,然而这一次,他却负袖悬停在半空之中,并没有移动半步,他的心光将外面那些冲袭过来的光与热全部排斥了出去。 他眸光微微闪烁着光芒,毫不回避的直视着那最中心的所在。 他不认为对方就这么死了,修士遇到涉及生命的凶险时,都是会有危机感应的,他方才所投掷出去的就是较为传统的玄兵,所以只要对方不是自己去挺身硬受,那么至多也只是受点伤。 就在这时,一道元神照影撞破下方烟尘,向着他所在的方向的杀来,其原本气势汹汹,速度也是极快,然而方至半途,却是一头撞在他的心光壁护之上,却是面色一变,整个人便如气泡一样破碎了。 张御立便看出对方的打算,这是放出照影以做牵制,同时迷惑敌人,以此遮掩自己真正行藏,若是顺利,说不定还能辨别出敌人的身份来历。 这般处置可以说得上是经验老到。元神照影乃一缕神元之气所化,不在世间留痕,先见之印也无从中窥出其行踪来去。 因为贾洛的元神照影曾来学宫中寻过他,所以他之前特意看过此人的卷宗,其人擅长隐匿潜踪,避死代形,所以这位若不与人交战,而是一心要走,那么的确很难阻拦,要不然也不会逍遥至如今了。 不过他既然发动了攻击,那自然不会是什么无谓之举,实际上,在发动进攻前的那一刻起,他已经做好了后面所有的战术安排。 轰然一声,无量光芒在他背后绽放出来,方圆五十里内,俱被一对灿若星河巨大双翼所遮掩,而后翅翼之中有一颗颗天星明亮起来,下一瞬,那无数星光伴随着啸声如暴雨一般倾泻而下! 天冲霄鸣! 星光在大地之上爆开一个又一个巨大的坑洞,密密匝匝,光流范围之内,几乎无有幸免之处。 这个距离自然并非是他的极限,他还可以让星光威能更盛,不过他这一次攻击只是为了找出对方所在,所以并不去追求杀伤。 贾洛遭遇玄兵轰击,纵然及时避开中心最强烈的爆炸,可也的确如张御所料,还是受到了一定的冲击的,不但护身法器皆是爆碎,身上也是负了一些轻伤。 他不知来敌是谁,只是看到是玄兵,不禁怀疑是“那边”对自己动手了,心下也是又惊又怒。 因为第一时间受创,他没有逞强留下拼命,而是立刻祭起师门秘法阴遁之术,敛去所有声色气形,意图先离开此地,然而在这样大范围的轰击之下,他身形哪还隐藏得住,当即就被逼了出来,就连几个用微弱法力塑造出来,用以迷惑敌人的照影也是眨眼间就被轰散。 不止如此,星光之中有种奇异啸鸣,震得他内气翻涌,心神晃荡。 张御见得他踪迹浮现,眸光一闪,天中星光持续轰击不停,而等待多时的蝉鸣剑已是化一道光华飞射而出,直击目标之所在! 面对天顶上方如雨而来星光,贾洛只能放出法力硬挡,这是他最痛恨的方式,所以目光扫视四周,试图寻找出星光播洒的规律。 若是再给他片刻时间,那么说不定就能发现星光之中间隙,甚至法力屏护都不需要就能在这里面游走躲避。 可是他没有这个机会了,一道剑光从万千星芒之中骤然杀出,待他惊觉之时,已然递到了面前。 这一剑若只是单独拿出来讨论,那也只有“疾“、“快”二字可言,可它在节奏上却是承接上两次攻击,就像浪潮推到最高处时还一线未至巅峰,这一剑恰好于此时恰弥补了进来。 贾洛面对这一剑,此时生出了挡无可挡,避无可避之感,这是来自于心神之中最直接的反应,然而求生的本能仍然让他拼命调集全身法力,可未等法力追逐上来,那一道剑光已是从他头颅上一穿而过。 张御在把蝉鸣剑祭出之后,他并没有去管这一剑是否能够建功,把袖一挥,又把第二枚玄兵给扔了出来。 这第二枚玄兵是武泽按照他的要求所打造的,完全可凭心力牵引发动,而且并不追求范围杀伤。 玄兵没有了可以再造,这么好的一个对手,却是正好可以试验一下这枚玄兵的威力。 贾洛虽然眉心被剑光贯穿,看去凄惨不堪,可是他身为邪修,内里早已与寻常修士不同,全身上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致命所在,这一剑对他的肉身伤害其实并不大,只是内中所蕴藏的心力却是让他心神再次受到了一番强烈震动。 恍惚之中,他见到一枚嗡嗡颤鸣的白光突兀的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他心中一叹,目光往上望去,最后映照入眼眸中的,是一双遮天星翼。 轰! 地平线上一抹剧盛无比的白光泛起,白昼的天光也为之黯淡了片刻,滚滚尘埃冲天而起,而后隆隆震动之声传去数千里外。 张御浑身散发着莹莹心光,穿过滚荡的烟尘,来到了在玄兵爆裂的中心地带,这里除了地面上多了一个大坑,已是什么都没有了。 贾洛无论身躯和神魂,都是在爆炸之中灰飞烟灭了。 那份卷宗上有过注明,贾洛师门有一门分伸替死之术,上次被他杀死的邪修就曾施展此法,若不是他闪避玄兵的去处正好在其人埋藏身躯的附近,那还真可能被其逃走了。 不过这门法术固然可以让一半神魂寄托于另一具躯体之内,但这却是以道途有损为代价的,而且功行越高之人塑造分身的代价越大,所以卷宗之内也是分析过,贾洛若想保持一定的战力,那么势必不能动用此术。 从他个人的感觉来看,这人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上了。 这时他似有所感,目光看去地坑之中某处,过去片刻,那被厚重灰土堆积的大坑之中,有一只金色的小鼎自里飞了出来。 此鼎正是那边送还给贾洛的师门至宝,只是此宝运使之前需有一定的准备,而他在张御一次又一次接连不断的攻势被逼得只顾躲闪逃生,根本抽不出手,故是从头到尾,这东西连一次都未曾动用过。 张御此时仔细查看了一下,这金鼎隐隐泛着一股阴晦光芒,就算是玄兵的爆炸,其本身和内中所藏的东西都没有因此损毁,称得上是一件宝物了。 不过这类宝物必然和贾洛自身功行相契,外人就算运使,也难以发挥出什么威力,况且邪修的东西他也看不上,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放任这东西在外面,当还是要收到玄府封藏之中。 只是转念到这里,他心中却是微微一动。 他记得那卷宗上曾提过一句贾洛的背景,这位的师祖元童老祖曾是一位巨孽,其身边带有一只宝物名为“金梁鼎”,元童老祖曾仗着此物横行四方,后来这位被青阳玄府某个上位修士所斩杀,这宝物因为甚难损毁,所以被收了回去,并被封禁在了库藏深处。 此鼎能在玄兵之下不见丝毫损伤,那会否就是传说中的那只金梁鼎? 假若是,这件东西又是怎么落到贾洛手中的呢? 需知玄府收缴的修士宝物,都是收藏在玄府秘藏封库之中的,并不会交由外人看顾,与望州那座封库也是分开的,照理说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他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凭着这条线索追查一下,于是他一拂袖,收了此物,而后仰首上观,霎时化一道遁光从滚滚烟尘之中穿出,来到了天穹上方,他望了望四周,稍辨方向,就身御长虹,往南遁走。 上一次来到荒原上时,他本是打算往间隙一行,看望一下范澜、齐武等人,再顺便问询一下对于另一端的探索是否有什么进展,只是因为泰博神怪可能进犯所以他不得不临时中断一切,提先回转洲中。 这一次他打算趁着自己要去此处,把武泽和渊猿也是一并送入间隙之内,下来无论要对付霜洲还是造物人,武泽手中所掌握的技术都是不可少缺的。 在荒原之上急速穿行,未用多久,他便回到了那渊猿的藏身所在,顺手将这头大猿卷入遁光之中,而后再次往南域而来,将近日正分,他在那一扇金属拱门之前落下身形。 等有片刻之后,金属大门缓缓旋开,武泽自里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那跟随在张御后面的渊猿,目光之中向他投来了问询之色。 张御站在那里,负袖言道:“武老,你若是此刻方便,我这便带你前往界隙。” 武泽神情先是惊讶,随即显出几分激动,他低头略略一想,而后抬头道:“玄正请稍待,我准备一下,就随玄正动身!” 约莫一个夏时之后,一艘巨大的梭形飞舟震开身外的岩石沙土,从地底下方缓缓升起,待飞舟下方坚韧的肢节长须缓缓收拢紧贴到腹部,舟上之上闪过一圈圈明光,然后缓缓向前挪动着,最后再是急骤一闪,就化一道流光冲去天际! …… …… 第九十一章 旧谋 在午后的光芒照耀下,梭形飞舟在大裂谷的内湖之上悬停下来。 张御从主舱的座位之上站了起来,而后从袖中拿出了一根从灵关大树上折下的白枝,稍一抬袖,将之搭在另一手的手心之中,而后便起意念与灵关沟通起来。 过去片刻,裂谷之中湖上迷雾缓缓荡开,越来越大,渐渐将在整个湖面之上铺开。 原本界隙之外的迷雾本来只够个头不算太大的生灵穿行,也是如此,之前霜洲人的飞舟无法穿行入内,只能自己进去。 而他身为灵关之主,却是可以放大入口,将这艘飞舟一并送入其中。 待得迷雾扩张已毕,他把白枝一收,对着武泽道“武老,可以进入界隙了。” 武泽看着那方迷雾,眼镜背后目光带着几分探询,他把手按在玉臣之上,大舟缓缓往那带着闪电的迷雾之中沉去,直到整个舟身被吞没。 等他能再度看清楚外面的景物时,发现面前已是没有了那荒凉的大裂谷,代替的是一座巨大宽长的瀑布,绿色的植株和各种生灵的声色从四面八方涌入感官之中。 “这就是界隙么……” 他不禁打量着这个生机勃勃的世界。 张御道“武老,往前方走,穿过大平原,灵关在北方的山脉之前。” 武泽依言驾驭飞舟往北飞去,飞舟速度很快,没用多少时候就穿过了大平原,可随即那被白色烟尘笼罩的山原也是映入眼帘,他有些意外,道“这里遭受过玄兵的轰击?” 张御简略回答道“是霜洲人所为。” 武泽抬了下头,前方白茫茫的天地让他眼镜映上了一片白光,他推了一下,道“倒的确像是他们的处事方式。” 在前方某一出残存的山头之上,立有一座座庐舍,这是范澜、齐武两人带着弟子建立起来的,这艘巨大飞舟的到来也是惊动了两人。 他们都是从居处走了出来,看着飞舟上方的玄浑蝉翼纹,两人略略放心。 飞舟来到近处后,悬停在被夷平为废土的荒地之上,腹部底下的触须先一步探到到了地面之上,依托于此,舟身缓缓沉降下来。 待得飞舟落定,过了一会儿,舱门旋开,张御自触须梯道走了下来,武泽则是跟随在他身后。 范澜、齐武一见是他,神情一松,当即上来与他见礼。 张御与他们见过礼后,便将武泽介绍于二人知晓,武泽知晓张御一定还有事与范澜等人交代,所以在打过招呼后,他自觉告辞,回到了飞舟之上。 范澜则是将张御请入了庐舍之内,待坐下后,道“近日我与齐师弟到了界隙另一端探索,确如张师弟所言,那里地界也是一样荒凉,缺少生机,不过我们在翻越雪山之后,倒也是有了一些发现。” 齐武语声之中略微带有一丝振奋,道“我和范师兄都是见到了刻着玄浑蝉翼纹的飞舟路过天穹,其不止一回!” “哦?” 张御心下一动,既然有这类飞舟飞过,是不是另一座上洲不好说,但那必然是天夏势力存在的。 范澜道“只是可惜,每次见到飞舟时,我们都是在较远地方,来不及接近,所以不知其去处。” 齐武则道“因为那些飞舟都是朝着一个方向过去的,我和范师兄商量了一下,决定准备稳妥之后,再试着往那里深入探索。” 张御明白这两位实际上是不放心这里的弟子,毕竟他们走后,这里伊迦神族的神裔还有一定威胁的。他道“我这次带来了一头已然驯服的渊猿,正打算将它安置在此处,它可在此护持众弟子。” 范澜来青阳上洲后,曾试着了解过洲内的灵性生灵,渊猿自也是听说过的,他欣喜道“若是有此等生灵相护,那我和齐师弟倒是可以放心了。” 他又想了想,“前些时日那些伊迦人派了一些使者过来,说是想成为我们的附从,张师弟不在,我也没有给他们确切回言。” 张御言道“此辈若是愿意接受我天夏礼乐教化,文字语言,那么两位师兄当可允其附从。” 范澜不禁点头。 三人再是谈了几句之后,范澜语生感慨道“不知不觉,来青阳已近一年,若是算上到这里的路程,却有整一年了,之前进入界隙的时候,我已是向东庭去书了,也不知道如今那里如何了。” 张御道“此事我当会留意,东庭那边一有消息到来,我当会及时告知范师兄。” 就在他们说话之时,此刻远在外海的东庭都护府上空,一个巨大的漩流洞开,而后有数艘飞舟自里穿行而出。 东庭因与本土与恢复联络已近一年,现在往来已是方便了许多,现在时不时会有青阳上洲的飞舟或者其他回归本土的都护府的飞舟到此,所以这样的场景东庭的民众已经习以为常了。 这时一艘不起眼的飞舟从飞舟队列之中分开,在旦港上一座泊舟天台上落下,随后有阵阵清雾喷洒上来。 过了一会儿,舱门旋开,自里出来两名男子,他们都是戴着遮蔽风雨烈光的连帽罩衣,面目都是藏在罩帽之中。 左边那个身形魁梧的人开口道“这里就是东庭都护府了,希望能找到我们要找的人。” 右边那人道“先去哪里?” 魁梧男子道“这件事急不来,我们对周围的环境也并不熟悉,先找个地方住下来,然后再去司户衙署查一些东西。” 右边那人看去唯他马首是瞻,没有再说话。 两人在走出泊台天台时出示了自己的名册,便被旦港的吏员安排在了附近的客驿内。 他们在这里休息了一晚,到了第二天,他们持着同样的名册前往司户衙署,声称受两府委派查一些东西,司户衙署的主事肖清展听说两人是从青阳来的,还特意抽空和他们攀谈了几句。 现在张御担任玄正的消息也已是传到了东廷,故肖清展不免提及自己的兄弟肖清舒和张御原来互相欣赏,可是自家兄弟却是因为歹人谋害英年早逝,若不如此,恐怕也是在青阳有一番作为了,说起这些事来,他言语之中也是唏嘘不已。 两人配合他着捧了几句,随后便顺利进入了户卷所,他们抽调出来了一些旧时的记录,特别是六十年前浊潮断绝之前的兵民名册,并且很快找到了他们想要的找到的东西。 在他们走后,肖清展再度转回,将两人查过的文册亲自翻了一遍,随后找来役从,道“把这两人的行踪还有样貌报到项主事那里。” 役从一惊,道“先生以为这两人是假冒的身份?” 肖清展淡淡道“身份不假,名册也是真的,可是这两个人言谈举止不像府吏,对于自己来历也是遮遮掩掩,近来东庭来了不少身份不明的人,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 役从明白了,躬身拱手道“小人这边去。” 那两人离开了司户衙署,确认没有人跟着自己,就雇了一艘舟船直奔海外,在第四天后达到了兼岛, 这座岛屿不大,只住着百来户人家,不过这里有一名长者名唤芮象,却是当年曾经参加过洪河隘口之战的,此人颇受岛上居民敬重。 两人上岛之后,问明他的居所,直接登门拜访,在向芮象家人出示了名册后,便被请入进去。 芮老对两人的来历已是有了些许猜测,在见到两人之后,心中更为肯定,于是屏退了左右,道“两位来找老朽有什么事么?” 那个魁梧男子问道“芮老,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么? 芮老沉默了一会儿,叹道“难为你们还找过来,可我早已是从军中卸职了,隐居在这里也有近四十年了,还能为你们做什么呢?” 魁梧男子道“芮老自小来到东庭,在这里渡过了六十余年,不知道可有什么收获么?” “收获?”芮老听到这词,眉毛耸动了一下,他抬头问道“怎么,当年的那个计划还在进行么?” 魁梧男子坚定言道“我们从没放弃过,相信芮老也应该没有忘记。” 芮老又是一叹,道“是啊,虽然这些年来没人逼我做什么,可是当年那位向我描绘的图景我还是记得,嗯,我这里有一点小收获,但我无法确定,你们需要再去找一个人,或许能在他那里找到答案。” 魁梧男子问道“这人是谁?” 芮老示意他把手掌伸出来,而后以手代笔,在他掌心之中写下了一个名字,道“我只能帮到你们这里了,还有,你们做事不要太出格,即便都护府不过问,此间玄府可是出了一名玄正,可不会因为你们是从本土来的而手下留情。” 魁梧男子点头道“芮老的建议我们自会听取,另外,我们再想向芮老打听一件事,东庭这里,是不是有一个名唤复神会的组织?” 芮老回道“是有,你们问这个做什么?我只记得,当初复神会的一个头目被张玄首,也就如今那位张玄正灭杀之后,这个组织便销声匿迹了。” 那魁梧男子点了点头,他了站起来,拱手道“多谢芮老了,芮老的帮助,我们会记得的。”顿了下,他又言道“芮老可以放心,如果你不愿意,今后我们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你可以继续海外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 …… …… 第九十二章 查问 张御在界隙之内待了三天,把一切安排妥当,这才自里出来,驾起遁光回返青阳上洲。 他依旧是从沿着荒墟之地向北方遁行。在行程途中,他发现青阳上洲靠大荒原这一侧的山脉在夜晚之中闪烁着明亮光芒。宛如一条星带由南至北横越大地。 这条山脉最早是浊潮到来后,某位上位修士以力凭空塑造出来的,因为坚固无比,又锁住了地脉,在早期的战事中起了莫大作用。 这几十来,两府又依托这条山脉,塑造起了一道新的军事防线。 只是由于对敌泰博神怪青阳上洲在整体局面上比较占据优势,西面一侧长久没有遭受威胁,所以这条防线上的守御其实并不如何严密,现在看来,应当是前些时日泰博神怪的突袭,这才又重新进行了一番部署。 夜色之中,他的遁光宛如一道流星划空而过。 那些负责夜晚值守的士卒看到了这一幕景象,知道那是有修士正遁空飞去,有不少人不由得生出了向往羡慕之心。 尽管现在披甲士卒也能御空飞行,可那是依靠了造物技艺,并且任何披甲之人都需在两府府册之上登名造册,除非是在战场之上,无论何人,每一次出外使用玄甲都必须有较为正当的原由和比较详细的记述。 而无功之人若要披甲,还需要有名望的人作担保,且若非在军籍、学籍、吏籍、匠籍这四籍之内,还需另行以抵物质押。 除却这些之外,还有一系列更为琐碎的规矩和律例针对神袍玄甲,可以说,洲内对于此方面的控制是十分严密的。 如此做其实也无可厚非,因为两府也唯恐身着神袍玄甲之人在外做一些谋取私利,为非作歹,乃至残害民众之事。 这般相比较而言,修士仅凭个人之力就能冯虚御风,纵横天地之间,这又是何等逍遥,也难免这些受得无数规矩束缚的士卒艳羡。 不过他们此时倒是忽略了,修士也是一样受到玄府规令还有天夏大律约束的,至多在某些方面稍加宽松些,并且在他们看不到的阴暗角落里,还总有一些人是可以通过一些办法绕开律规的。 张御在浩渺夜空之下乘光北返,到了天明时分,他已是出现在了平州上空,东边的旭日正逐渐照亮深蓝色的天穹,无边光芒向他洒来,让他整个人映照在一片暖金之色中。 看着下方辽阔山川大地,他把遁光一疾,加快了几分速度,身形融入晨光之中,未几,位于高州大平原上的开阳学宫已是赫然再望。 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急着回去,而后直接自学宫上方穿行而过,转往更东面的巨州方向飞去。 这次回来,他第一件要做得事,就是先查证那金梁鼎到底是如何流传出去的,他隐隐感觉到,自己沿着这条线索,或许能查探出来一些什么来。 以他如今之功行境界,有许多以前不方便做的事,已是可以放开手脚去做了,不必再去顾忌太多。 又是半个夏时后,他越过起伏山岭和如珍珠连串的湖泊群,进入了安寿郡,青阳玄府的高大楼阁和那波光潋滟的湖心岛已是出现在眼中。 他趋至近前,把遁光一收,道袍拂动之中,缓缓自空飘落下来。 明善道人在他遁光来时就已是有所察觉,早早自里迎出,他是有见识的,望见张御身上飘荡气机的时候,神情之中不由露出怔怔出神之色。 直到见他站定,方才回神,忙是收敛心绪,上来恭声稽首,道“玄正有礼了,不知玄正此来有何关照?” 张御直言道“我此来是为检点封库,不知可是方便?” 明善道人忙道“自是方便,请玄正随我来。” 这是属于权责之内的事情,只要玄府规矩还在,任谁也没法阻挡,哪怕玄首也是不能,明善道人当即带他往封库过来。 封库就位于青阳玄府的正下方,虽然洲内格局这几十年来几经变化,可因为这座封库的特殊位置,所以之前从来没有交由他人看管过,故是张御此前有过判断,若是库内封印的东西有问题,那必然是出在玄府内部。 明善道人在前面引路,沿着玉石梯道向下而来,经过几道重门,最后在一面玉石大门之前停下,他自身上拿出一枚玉佩,按在了石槽之内,随着一道道印箓光华闪动,大门缓缓上移。 张御让明善道人在外等候,自己则是踏步往库藏中来,方至里面,立刻感受了一股恶煞之气。他目光一扫,深广的石窟之内摆着一个个金铜大架,几乎每一个架子上面都一个闪烁光亮的法器。 这里摆放的,基本都是以往收缴上来的邪修法器。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这些邪修大多数是真修出身,有些法器甚至是用天夏旧时流传下来的宝材所打造,极其难以损毁,若是要重新炼化,那还要处置其中散逸的凶煞之气,很是费功夫,所以玄府处理的方法就是干脆封藏起来,每过百年再一起处置。 而上一个处理期,是在八十五年前。 元童老祖是五十余年前被玄府中某位上位修士斩杀的,随后金梁鼎就被封入库中,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意外,这东西本来是应该在这里的。 由于百年前的法力都被炼化了,所以库中现在的法器并不多,大约只有三四十件,张御点检了一遍下来,发现果然不见了那金梁鼎。 他又把百年来的库藏记录拿来翻阅,发现关于这个金梁鼎,在五十二年前依旧出现在每年例行的盘查之中,但是之后就不见了影踪,其去向册子上也没有任何交代,倒是其余法器却并没有遗漏少缺,该有的记述一样不少。 这个情况有些古怪,他思索了一下,要么就是此鼎去向涉及到更高一层的隐秘,所以不在此间留字,要么就是被人刻意遗漏了。 他自里走了出来,找到在外等候的明善道人,并问起了此事。 明善道人想了想,道“我看管封库是在五十年前,那时便不见金梁鼎了,玄首可以去问一问玄正,有些不录书册的东西,也只有玄首才知晓。” 张御点了点头,这件事是必须弄清楚的,他自地下库藏出来,行步到大殿之内,就飘身而上,很快就落身在了玄府最高处的鹤殿之上。 他见竺玄首依旧站在平台前方,身影却是比上回多了几分飘渺不可捉摸,他上来一礼,道“玄正有礼了。” 竺玄首点首回礼,道“我方才见玄正过来,神动气随,遁光煊然,想是玄正功行又有精进,倒是值得一贺。” 张御站在那里道“道途尚远,言贺犹早。” 竺玄首微一点头,道“玄正此来何为?” 张御把袖一挥,从贾洛处得来的金鼎已是飘飞出来,悬在一旁,他道“为此物而来。” 竺玄首看了金鼎一眼,道“元童老祖的金梁鼎?原来玄正欲查此事……”他略一沉吟,道“约是五十二年前,有人向两府借去了此物。” 张御道“不知这位如何称呼?” 竺玄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当年斩杀的元童老祖的便是此人。” 张御心下一转念,当年斩杀元童老祖的那位可是上位修士,而凡是涉及到这等修士的事宜,录册之上只会简略描述,而不会去写明其名讳,也难怪竺玄首不提,他想了想,道“那这位前辈不知后来去了哪里?” 竺玄首淡声道“他现在已经不在洲中了。” 张御看了他一眼,这位到底是真修,说话不喜欢说透,如上次造物人之事也是如此,也并不与他直接明言,但由此也可看出,这里面必然是另有事由的。 不过若是那一位带走了金梁鼎,那么不管此鼎后来如何是落到贾洛手中的,那么至少不是玄府这边出的问题了。 他见玄首对此似不欲多言,便就与之执礼别过,从鹤殿之上下来。 明善道人正等在殿内,问他下来,便过来道“玄正,可是问过玄首了么?” 张御将竺玄首回答简略一说,随即又问道“明善道友,你跟随玄首长远,对于玄府之中的事情也较为了解,你可知晓,这位前辈可有弟子么?” 明善道人想了想,道“那位么……倒是有一个弟子……”他犹豫了一下,才道“那位走后,玄首曾指点了其弟子一段时日,后来好似其犯了什么错处,被玄首责罚了一番,就此离开了玄府,后来据说去了灵妙玄境,玄正若是要找这位,那恐怕要往去灵妙玄境去寻了。” 张御眸光微动,点了点头,道“多谢道友告知了。” 明善道人看了看他,有些迟疑问道“不知玄正下来要做何事?” 张御抬首看着远空,道“这六十年来,玄府的力量一直分散四方,现在是时候聚合起来了。”言毕,他一振衣袖,霎时腾起一道玉雾相绕的青虹,轰然冲入天穹之中! 湖中岛洲之上,明善道人站在那里看着他远去的遁光,遥遥打一个稽首,许久之后,才是转回大殿。 …… …… 。 第九十三章 沉淀 张御从玄府出来,这一次直接就返回了开阳学宫。 回转之后,他也是得知了莫若华被征召去了北方前线,只是因为军营规矩严苛,所以还没有什么音讯传回。 实际在战场之上,有时候没有音讯反而是一桩好事。 不过据他了解,似这般初次被征召的学子,正常情况下是不会第一时间投入战场的,除非是战场局势到了万分危急的关头,但现在显然还没到那个时候。 故是他思索过后,让李青禾去了一封书信问询近况。 他再处理了一些外出之后遗落下来的杂事后,就独自一人来至顶层之上,亲手喂了妙丹君一些丹散,随后便来至平台边缘,负袖看着外面的景物。 在成就了第四章书,他曾想过是否要辞去眼下的职位,不过仔细一想,觉得教长职位还是有必要留着的,因为这是一个沟通上层乃至两府的渠道。 而且有什么消息和变动,他也能第一时间得到。 以往玄府就是因为与两府割离的太开,才导致后来各种问题。 还有那些学子,经过他的指点之后,每一个都可以算是他的学生,将来此辈走上军中高位,这种联系这也可以让玄府的影响力在军府之中继续保持下去。 其实学宫方面也有相类似的认识,特别是他在成为玄正之后,学宫上层根本不拿学宫的规矩来约束他, 故是他往往一走十天半月,学宫里也没人来过问这件事。 不过他也是考虑到,自己还是需要在学宫之外再另立一个居所,不仅是方便往来,而且不至于让人了解到他的行踪去留。 武泽居住的那个飞舟给了他一个启发。 他或许可以借用一艘飞舟来当自己的居处,最好是斗战飞舟,这样不但可以四处往来,还能携带各种威能宏大的兵器。 考虑下来后,他自顶层下来,步入书房,在案上摊开纸张,执笔蘸墨,写了下一封书信。 这是向桃定符问询,灵妙玄境之内现如今是否可以打造飞舟。再有一事,就是向桃定符打听,在灵妙玄境内是否有听说过那位上修的弟子。 虽然那位上修的名姓他并不清楚,可这位的弟子曾受竺玄首教导过一段时日,后来犯了错才进入灵妙玄境,这么一个身份特殊的人,不会默默无闻。 尽管金梁鼎遗落在外的事不见的一定与此人有关,可这是眼前唯一可供他追查的线索。 把信写完之后,他将之封入信封之中,把李青禾唤来,叮嘱他依旧把书信送至上回的石渠观中。 吩咐过后,他又开始考虑起如何统合玄府的事情来。 现在洲域之内,只剩下洪山、弥光这两个道派了,这两派仗着派主皆是观读到第四章书的修士,至今仍然维持着过去道派的格局。 按照正常的路数,应该先把这两派拿下,然而再到外面收拾那些域外道派。 可他觉得现在洲内的局面不太对,自身恰恰不能用寻常的路数去做事。 洪山、弥光两派一旦重新并归玄府,那就代表着玄府明面上力量已然重新归一,那样可能很会刺激到一些人的敏感神经,或许还有可能会导致此辈加快某些动作。 故他思量下来,认为还是应该先从域外道派那里打开局面。 这些道派能在域外生存,修士功行足够高,若是能使之重归玄府,那么玄府的力量无疑会大大得到加强,有利于他接下来的动作。 而域外道派一旦降顺,那么洪山、弥光两派用不着他再去多费什么力气,自然而然就可将之压服。 在这些道派之后,那就该轮到霜洲了。 霜洲现在是玄府主要的对手,而从武泽那里得来的消息来看,霜洲的天机部与洲内某些人是有某种联系,并且很可能参与了造物人一事。 关于造物人,由于现在洲内是战时,还有着各种各样的限制,所以十分不好查,所以他要想办法从霜洲人那里打开缺口。 心思定下后,他并没有急着动手,而是依旧停留在学宫之中,每日调和气息,拂拭剑刃。 随着他踏入第四章书,心光力量也是得到了相当大的提升,如此蝉鸣剑就需要重作适应。 在与贾洛敌对时,他便感觉到自己御使飞剑时稍稍有些不谐,所以在出发前,他要尽量使得自身心神与蝉鸣剑完美合契,再无一点瑕疵。 西面荒原之上,某处地下洞窟之内,万明道人走入曹方定的居处,在其对面的石案前坐了下来,道“曹道友,你的弟子我都已是按照你的要求安排妥当了,今后他们可以在荒原上修行,也能回去洲内加入玄府。” 曹方定问道“那些霜洲人现在在干什么?” 万明道人言道“道友若问的是上回那些霜洲人,他们退回去后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现在应该是在补充休整,不过我近来听到一些消息,据说方台道派已是投靠了霜洲。” 曹方定眉头一皱,道“道友从何处听说的?” 万明道人回道“方台道派的弟子,也并不都是愿意投靠霜洲人的。” 曹方定沉声道“何派主非是那等人。” 万明道人看了看他,认真道“域外局势复杂,人心更是易被扭曲,现在的那位,并不见得就是道友以前认识的那位了。” 曹方定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道“万明道友,我欲去方台道派一行。” 万明道人看着他道“曹道友何必如此,若是消息为真,就算你去了,也挽回不了什么,反还会把自己陷进去。” 曹方定沉声道“我知结果可能不如人意,可是我与何派主有着百余年的交情,这件事我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万明道人见他态度坚决,考虑片刻,点头道“道友既然欲去,那我便随道友走一趟吧。” 营州,靠近北方战线的一处军事营垒之内,莫若华正与许多女军士一起进行着艰苦的训练。 这些女军士全都从青阳上洲各个州郡学宫之中挑选出来的英锐,每一个人都在进入军营之前依靠神袍激发出了灵性力量。 一名军中教长在众人完成必要的训练之后,就安排她们彼此之间进行对练。 莫若华被分到的对手是一名身材粗壮不亚于男人的女子,其人肩膀和胳膊极为宽阔,站在那里如同一头巨熊,称得上是“雄壮魁梧”了。 或许别人站到这位面前时心中会有所畏惧,可她却能淡然处之,早在神尉军中的时候,她披上神袍后所增显的个头也不亚于对面多少。 她也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对手。 她的镇定似乎让对手感到自己被小看了,怒吼一声,浑身腾起一阵刺目的光芒,脚下重重一踏,带着轰然声响就朝着她冲了过来。 这样的动静顿时引起了那名军教长和场中其他女军士的注意。 莫若华冷静分辨了一下,对方力量很强,但是技巧方面却略显粗糙,不过她并没有因此轻敌,能出现在这里的人,都有自己的独到之处,不能从表面上轻易下结论。 她这个时候没有退,也没有选择躲闪,反而在众人目光中出人意料的一个前冲,迅快无伦的一掌按在了对方的腹部上,而后轻轻一发力,就把对方托的双脚向上离地而起。 对方顿时一惊,马上试图伸手去抓她,可她这个时候却又快速的向前移动几步,双手探出,一把抱住对方的一条腿,轻喝了一声,腰腹一发力,猛然一个旋转,轰然一声,竟然将对手狠狠掼在了旁侧的钢柱上! 心光与钢铁的碰撞让这个大厅发出一声巨大的震响,让人胸中发闷。 那军中教长这时大声道“停!” 莫若华及时松手,挪到了一边。 而她的对手从地上爬了起来的时候神情却是有些沮丧,有着心光的护持,她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可是她也明白,要是莫若华刚才不停手,那么不难将她来回摔打,直到心光崩溃为止,所以这一场对练是她输了。 就在一墙之隔外,两个身着银色袍服的人正透过琉璃壁观察所有人,莫若华这一次干净利落的收拾了对手,顿把他们注意力吸引过去。 其中一名个头较高的中年男子看了眼手中的玉板,道“从几天的情况来看,这个莫若华的心理状况最好,从进入营地之后,无论是战场观摩,还是与对手对练,都没有出现什么太大的波动,我很看好她。” 旁边的人则道“她以前应该上过战场。” 中年男子摇头道“我们不用了解她以前的经历,我们只要她的现在对我们有用。” 旁边的人提醒他道“可她不是纯血天夏人。” 中年男子低头想了想,道“这是一个问题,不过可以克服,或许还更好……”说话之间,他似乎陷入了沉思中。 旁边的人没有开口说话。 过了一会儿,中年男子终于回过神来,吩咐道“过几天再进行一次检验,如果她通过,把她放入后备人选之中。” 旁边的人拿着笔在手中玉板划写了几下,道“我会安排的、” “对了,”中年男子交代完后,就要离去,可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回头又问了一句,“这个女军士有没有什么背景?我可不希望到时候出问题惹到什么大麻烦。” 可没待同伴开口,他又摇了摇头,一挥手,“算了,一个混血天夏人,又会有什么背景呢?嗯,记得把这件事安妥当。” 旁边那人嘴巴张动了一下,只是看见中年男子已经快步离去了,最后却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 …… 。 第九十四章 方台 张御经过五日时间,将蝉鸣剑与增长的心力再次调和为一。 待他出关之后,案上多了不少书信,最上面一封是桃定符的回书,说是他所欲找寻那人过去也的确有所耳闻,会帮着他打听一下。 至于飞舟之事,却是说如今灵妙玄境之内几位修士在一起合力炼造飞舟,不过尚未功成,且只是第一艘,不过试之作,待得摸通里面的一些窍要,可以抽隙帮他打造一艘,只不过届时这里面材料却需要他来提供了。 张御看过之后,将书信放下,又将下面几封玄府寄来的书信翻过,这才拿起最后一封,却发现这是万明道人送来的,之前这位也经常寄来书信,基本就是通传域外的一些情况。 不过这一次,却是写到有一家道派疑似投靠了霜洲人,并言及他与曹方定二人将去那里进行一番详查。只是他能感觉到,万明言语之中,似对此事已是较为肯定。 他看到这里,发现这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下来他也正打算并合域外道派,本还在考虑先从何处开始,现在却正好借此事插手其间。 他想了一想,让李青禾过来替自己去了一趟承正院,要了一份两府的申书回来,而后落笔其上,待写完之后,着青曙把其中一封由学宫内部渠道呈送两府,而自己则又拟一封,着李青禾寄去玄府。 等了有三日后,一驾墨色巨舟自东而来,最后落在学宫泊台之上,这是一驾飞舟是恽尘收到他书信后特意调遣过来供他乘用的。 虽然他自己飞遁速度更快也更为自在,不过有此飞舟却证明着他此行代表玄府而往,收拾域外道派也是名正言顺。 不过他真正要等的东西,目前还没有送到。 又是等了两天,三名神色严肃,身着挺拔军服的男子来至张御居所之前,报上身份后,便被请了进来。 为首一人见到张御,抱拳一礼,而后从身后人手中接过两份文书,双手递到他面前,严肃道“张玄正,你要的东西都已经带来了,还请你在文书上签名落印。” 张御拿过文书,来至案前,提笔在上面写下了自己名姓,随后又盖上了章印。 那人接过文书,仔细看了一遍,将文书郑重收起,而让身后二人将手中捧着的两只玉匣放下,对他再是肃然一礼后,便带着手下人告辞离去了。 待三人走后,张御把玉匣摆在案台之上打开,里面各自有两枚嗡嗡颤动着的白色光团。 这里面摆放的,正是两枚玄兵。 自从上次用了玄兵,他觉得这个东西十分好用,而且以对付霜洲人为名义,他也完全不必让武老去造,可以直接向两府索要。 当然,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拥有使用这种大威能玄兵的权利的,也就是在战争期间,而且他身份是玄廷封授的玄正,再加上两府急于拔除霜洲这个侧翼威胁,这才特意调拨了两枚下来。 他将这两只拳头大玉匣盖子重新合上,收入了袖中,嘱咐李青禾几声,就手握蝉鸣剑,步出金台,往位于最近处的飞舟泊台而去。 他一路走到了玄府派遣来的飞舟之前,舱门旋开,步入进去,在主舱之内坐定上来,随着舱门旋闭,舟上之上泛动一圈圈光芒,整座飞舟缓缓腾升,在完全离开泊台之后,就发出一声轰响,化流光域外飞去。 就在他方才出关的时候,万明道人和曹方定二人到达了方台道派,只是两人并未靠近,而是在较远的地方就停留下了。 万明道人看了看前方,道“道友,还要再往前走么?” 曹方定默然看着方台道派的附近矗立着的一座军营,在那军营之中,还竖有一块巨大的晶石,在夜空下闪烁明亮的光芒,周围飞舟来回,其中不乏斗战飞舟。 眼前此景,无疑说明方台道派投靠霜洲人传闻基本属实,不然没可能道派不毁,而霜洲人却能在这里建立起营地。 万明道人道“我之前就和道友说过,域外道派是没有可能在外一直长存下去的,要么等着被霜洲人吞并或者消灭,要么就有选择回归青阳。” 曹方定道“回到青阳,说是托庇于玄府之下,可实际上也只是给两府做事罢了。” 万明道人摇头道“不能这般说,北方战事是为了打通与玉京和其他上洲的通路,况且现在玄府与以往已是有所不同了,张玄正如今正在努力恢复玄府的旧有格局。” 曹方定沉吟一下,道“这位虽得玄廷授封玄正,可是据我所知,他功行似还我不及我等,他便是再肯出力,又有多大用处呢?” 万明道人神色认真道“有些话我无法对道友明言,但我可以说,张玄正手中现在掌握着域外任何一家道派都无法正面对抗的力量。” 曹方定听他这么说,先是有些讶异,随即眼神微动,似是想到什么,他缓缓道“若是这样,那倒的确还有几分可能。” 两人正说话之间,忽见天际之中飞来一团乌云,随即飞入了方台道派之中。 曹方定皱眉道“看那遁光的样子,是薛秋明一脉。” 万明道人看着那里,神情肃然道“曹道友没有看错。” 两人神情都有些凝重,这位薛秋明可是乘常道派的元老,其人曾是一名左道修士,说得上是派主之下修为最高的修士了,而乘常道派在域外诸道派之中更是势力最强,要是连这等道派都与霜洲人有了勾连,那么其余道派又如何与他们对抗? 万明道人沉声言道“我要将此事尽早告知张玄正,曹道友,我们走吧。” 曹方定也是知道留在这里什么用了,也是点头应下。 可就在这时,天中传来一个声音道“两位既然来了,那又何必急着离开呢?” 两人抬头一看,却见一名青年道人立在不远处,正笑吟吟的看着他们,其人穿着一身蓝色道袍,身后则是背着两把长剑。 曹方定立刻做出一副戒备之态。 万明道人看着上方道“薛秋明,你果然投靠了霜洲人。” 薛道人却是摇头否认道“谈不上投靠,只是合作罢了。” 万明道人冷声言道“薛秋明,投奔霜洲人没有什么前途可言,一个霜洲也无可能和青阳上洲对抗,你这个时候就算不愿意归附玄府,也应该选择明哲保身,而不是做出这等不智之举。” 薛道人点头道“你说得有些道理,可你不是我,又哪里知道我要什么呢?况且……”他摇了摇头,淡声道“青阳上洲就真的可以投靠么?在我看来,投靠霜洲和青阳上洲,兴许没有什么区别。” 万明道人看了看他,心下觉得,对方看来也知道了一些什么。 曹方定能听出话中另有深意,不过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他暗中准备观想图,准备先行动手。 薛秋明修道近三百载,实力比他只高不低,若是现在争斗起来,其人若再得霜洲人和方台道派的帮衬,那他们未必能顺利走脱。 万明道人这时却是一伸手,拦住曹方定,摇头道“曹道友,我们走。” 曹方定微微一怔,随即便见上面那位一直立在远处,似没有阻拦的意思,他点了下头。 两人缓缓飘身而起,见对方始终未动,便就化两道虹光飞遁离去了。 这时一个黑衣道人出现在了薛道人的身边,不悦道“薛道友,就这么让他们走了么?你为什么不拦住他们?” 薛道人道“他们有两个人,我一个人可拦不住。” 黑衣道人道“可我在一旁,会出来帮忙的。” 薛道人撇他一眼,他可不认为自己上去阻拦,这位会好心出来帮忙,很大可能是出来坐收渔利。 黑衣道人这时盯着他道“薛道友,你放走了这两个人,假如他们招惹来更多人,这件事恐怕不好交代吧?” 薛道人平心静气道“话不要如此说,霜洲人在贵派这里建立营地,又有哪个看不到?域外那些道派如果有这个能耐来干涉,早就过来动手了,还会等到现在么?” 黑衣道人看他片刻,眼眸深处似有红光闪动了一下,最后什么话也没说,就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离去了。 薛道人待他离去,先看了看霜洲的营地,再看了下青阳上洲的方向,心下暗忖“这两边都非什么好去处,还是早点拿到那东西,离开此间为妙。”他身一转,遁光一闪,随即没入了漆黑夜色之中。 万明道人和曹方定离开方台道派,一路不停,转回到了原先藏身的洞窟之内。 曹方定道“万明道友,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万明道人沉思片刻,肃声道“要只是方台道派的话,事情还不算太糟糕,可若乘常道派也加入进去,域外道派没几家能挡得住他们,或许域外局面变动就在近日了,我当再去一封书信去往洲内,如果张玄正愿意和我们一起动手,那么我们还有机会摧毁那个营地,扼杀此辈之谋。” 曹方定默默点头,若是张御正想他所想那样掌握着那件法器,那么事情的确还有挽回的余地。 就在两人商量之际,两人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对视一眼,从地下洞窟之中走了出来,抬头一看,却见一驾墨色巨舟正悬停在他们头顶上方,那舟腹下方的玄浑蝉翼纹正闪烁着耀眼而明亮的光华。 …… …… 。 第九十五章 进袭 墨色巨舟自空中缓缓降下,舟身两侧分开肢节般的撑脚,在洞窟前方的空地上停落下来。 舱门旋开,随着门前一阵清雾飘过,张御自内踱步而出,他身着鉴心道袍,浑身泛着莹莹微光,更有飘渺玉雾相随,望之似若仙真。 曹方定是第一次见到张御。说实话,张御的玄正身份足以让他表达一定的敬意,可对于张御本身,他心下原先并不如何看重,因为修士终究还是看修为的,没有足够的力量,就无法得到同道的敬服。 可现在看去,心中不由一惊。 他也是观读到第四章书的修士,自然不难分辨出来张御修为功行与自己是处在同一层次之中的,原本略有些不在意的心思顿时收敛了起来。 万明道人也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张御功行上的变化,他没想到仅仅数月不见,这一位就踏入了第四章书之中。 在怔有片刻之后,他心下一阵振奋。因为在他看来,现在若说有人能阻止青阳上洲变局的,那么也唯有张御一人了,这位修为越高,那么成事的希望就越大。 他快步走了上来,拱手一揖,正容道:“玄正有礼了。” 张御还有一礼,而后看向曹方定,道:“这位是曹道友吧?” 曹方定忙是抬手致礼,道:“是曹某,见过玄正。” 张御对他一点头,他再是看向万明道人,道:“道友此前寄来的书信我已是看过了,不知两位查探下来的情形如何?” 万明道人叹道:“情形不太好,我原本也正要给玄正去书,现在不但是方台道派投靠了霜洲人,恐怕连乘常道派都很有可能和霜洲人勾结到了一处。” 张御点了点头,道:“我今次到域外,便是为解决此事而来。” 曹方定这时出声道:“不知玄正是想做到哪一步?” 张御毫不掩饰道:“自然并合域外诸派,玄府之下,本就不该有任何道派存身。” 曹方定试着问道:“我听万明言说,玄正是欲恢复玄府以往旧观?” 张御看向他,道:“此只第一步,如今之格局,与以往大有不同,我玄府也不该一味守旧,也当寻新求变。”他见曹方定若有所思,又道:“此事可待日后闲暇时再与两位谈论,而今霜洲人既已是在方台道派设立军垒,那我等也不宜在此耽搁下去。” 万明道人起手一拱,道:“我等愿随玄正前往。 曹方定也是默默抬手一揖。 张御对两人一点头,就转身往飞舟行去,万明道人与曹方定都是落后两步跟了上来。 待进入飞舟之后,张御来至主舱之中站定,伸手在玉臣之上一按,舱门旋闭,墨色巨舟重新腾升而起,待收起两侧肢节支撑,就往方台道派所在驰去。 巨舟在路上行有两天,到了第三日天方破晓之时,方台道派所在的山岭驻地出现在了视线之中,而那个霜洲人营地与万明二人几天前到来之时相比,似又是扩大了几分。 张御早在受任玄正之后,就对域外道派做过一番详细了解。 域外诸派分布不一,彼此相隔距离也是较远,原本称得上强盛的道派大概有十一个。 而现在随着摩云道派的覆灭还是伏余道派的变相消亡,现在也就剩下九个了。 从大的范围来看,方台道派恰好位在诸派最北端,距离北方战线最近,与青阳上洲西北面的平州并不十分远,若乘坐飞舟的话,可以说是朝发夕至,是个十分紧要的位置。 霜洲人占据了这里,还可以往青阳上洲的西侧进行突袭,纵然那里有一条防线,还有造物来回巡守,但是对于来自空中的小股突袭,并没有办法做到丝毫不漏的阻截。 纵然洲内在受到袭击后也能发动反击,可是威胁一旦产生,动静就不会小。 便如前些时日泰博神怪的一次不算成功的突袭,却是引发西面一侧整个边境线的严密戒备,要是遭受到实质的损失,那么在防务上势必要花费更多的人力和物力,这很可能还会影响到北方的战事。 而两府正是希望玄府能在这方面帮助牵制住霜洲,如此两府可以全力向北,所以不管出于哪方面的考虑,他必须将这个潜在的威胁提前拔除。 营地之中的霜洲人此刻也是远远看到了绘有玄浑蝉翼纹的墨色巨舟,当即有六艘斗战飞舟自泊台上升起,排列出一个三角状的战斗队形朝前迎上来。 曹方定此刻一转首,出声道:“玄正,这些飞舟就交由我来解决吧。” 张御道:“那就劳烦曹道友了。” 曹方定站在那里不动,可是身上观想图“伏余”却是瞬间放了出去, 张御眸光微微一闪,似乎看到一股人形黑气从身上飘飞出去,转瞬又没了踪迹。 那“伏余”出了飞舟之后,以极快速度向前冲去,然而后倏地进入了一艘霜洲人的飞舟主舱之中,并从驾驭飞舟的霜洲人身上一掠而过,而后在这艘飞舟内从头到尾转了一圈,将舟内三十七名霜洲人尽数杀死,而后又跃入了另一艘飞舟之中。 “伏余”观想图无形无影,能遁幽冥,任何障阻妨碍对它都没有什么作用,而且只要层次不超过它的生命,它俱可一击斩杀。 只是片刻工夫,这六艘飞舟内部所有的霜洲人就被它杀得干干净净。 不过飞舟也是一种生命体,即便失了人驾驭,也只是悬停于原处不动,并不会因此而坠落。 曹方定却不准备放过它们,遥纵伏余在飞舟内部大肆破坏,不一会儿,这些飞舟一艘艘倾侧过来,而后翻着跟头往下掉落。 霜洲营地那边稍稍沉寂了一会儿,而后一黑一灰两道遁光飞了出来。 万明道人看了看那两道飞驰过来的遁光,上来几步,指着言道:“玄正,身着黑衣的那人是方台道派的派主何唯生,我等疑他已然非人,而另一个,则就是那乘常道派的长老薛秋明了,这人倒是有些手段,不如就让我来阻当此辈。” 张御点头道:“有劳万明道友。” 万明道人对他一拱手,就通过那旋开的舱门到了外面,随后身上金光一闪,一只金色华美的巨虫出现在天穹之中,随即放出道道金光朝着两人攒射而去,顿把两人前冲的势头遏阻住。 曹方定此时并没有出去,他观想图的特殊性让他完全不必在敌人面前露面,而“伏余”对于一个层次的修士虽无法做到一击致命,但威胁却仍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大可负责在旁牵制。 张御看了一会儿,见万明二人足以挡住来者,便把目光往前投去,现在关键并非是这些修士,而是那一处霜洲人的营地。 只要这处营地还在,这些霜洲人就可以源源不断从后方将人派遣过来,所以他的第一目标,就是先摧毁此地。 他不去管外面的战斗,待飞舟再稍稍接近之后,身上星光一闪,便从主舱之中消失不见,再出现时,已是出现在了天顶高处。 他把袖一抬,自拿出一只玉匣,打开之后,只是稍稍往上一托,里面那白色光团倏地往上一闪,抬首看去,可以见到在高处天幕之上,此刻仿若多了一颗细小而明亮的星辰。 此时他目光下移,对着那营地一挥袖,一根金属棒刷地向下落去,只是一二呼吸之间,就从天际落至那营地之中,贯穿那坚硬的土地,直接在那里洞穿出一个孔洞,深深进入了地底。 天穹上方,那一点白光此时如受牵引,紧跟着落了下去,并撞击在了那营地之中。 霎时间,大地之上绽开了一团让天光为之失色的强光,而后便是巨大的爆响声隆隆传出,一团巨大的尘埃云翻腾起来。 薛道人和与那黑衣道人本是在与万明交手,可见到这一幕,两人却是不约而同退出战圈,随后警惕无比的抬首看去,却见到上方有一个身着玉袍,手持长剑的道人站在那里,浑身有云雾玉光环绕相随。 张御看着下方,透过那些烟尘,他看得十分清楚,那座霜洲人营地已被在爆炸之中被完全摧毁,大部分霜洲军卒也是在这一次轰击之中覆亡。 玄兵确实是覆灭这些固定营垒的好东西,因为范围杀伤的缘故,哪怕在半途之中拦截住兵引,也足以摧毁近距离内大多数物体。 就在这时,靠左一侧有芒光一动,而后烟尘轰然一分,一个晶玉巨人直直向着他飞驰而过来。 张御目光移去,口中淡声道:“敕禁。” 那个晶玉巨人浑身一震,身上晶光顿时消隐下去,随后便见到张御背后似什么庞大的星光虚影闪烁了一下,眼中血红色的晶眸便于一瞬间失去了光亮,整个人往下坠落,而在下落途中,其身躯分裂成了三段。 薛道人和那黑衣道人见到此景,心下更惊,那晶玉巨人他们也是认识的,是这一处霜洲营地的护军,虽然这人没有什么神通,在各方面也达到了与他们相近的层次,可没想到一照面就被来人杀了。 他们意识到不妥当,对视一眼,便欲从这处撤离,可方才转身,却是眼瞳一凝,不知什么时候,本来还在远空的张御已然出现在了他们后方, 张御负袖立在那里,对着两人淡声言道:“降,抑或是亡?” …… …… 第九十六章 乘常 张御语声淡然,但语意却震动人心。 尤其是他观想图以言印为根底,若是有意动用心力,再合语韵之能,那么言语之间自然便就携带有莫大威能。 薛秋明和黑衣道人都是战斗丰富之人,本来从不会被言语所动,可是听了这句话,居然都是产生了一瞬间的犹豫。 黑衣道人眼中红光一闪,往后一靠,可以看到整个人由实转虚,无声无息间往大气之中融入进去,看去下一刻就会在场所有人的面前消失不见。 然而在这个动作即将完成的时候,他似是遇到了什么障碍,身躯猛地一颤,竟从虚淡之中被生生逼迫了出来。 不知什么时候,三人周围皆被一团团飘渺玉雾所笼罩,黑衣道人方才就是撞在了这上面,一时受阻,才未能遁逃出去。 只是他犹自不肯甘心,身后黑雾翻涌,似有什么东西要自里跃动而出。 张御看他一眼,口中道“敕镇。” 黑衣道人闻此一言,背后黑雾之中似马上出来的东西立时又被镇压下去,整个人身外的心力也是一瞬间退缩到了心神深处,而这片刻之间,周围玉雾飘然涌来,将他裹入了进去。 他双目通红,手脚齐动,发出怒喝之声,似要自里挣扎而出。 可在此时,面前亮光一闪,如晨光拨开万般云霾,一枚玉尺不知从何处而来,轻轻一落,正正敲打在他的额头之上,他浑身一震,眼眸之中红光敛去,这一瞬间,目光竟是变得清明起来。 他看了眼四周,微叹一声,却是未再挣扎,任由得身躯被玉雾一层层拢盖上来,直至消失不见。 薛秋明在旁看得头皮发麻,心惊不已,他自认见识过多种多样的手段,可是从来没见过一言说出,便能让修道人失去斗战之力的。 其实方才那黑衣道人动手时,他的确有那么一瞬间忍不住想要一起动手,可仍是被他心中的理智压制住了。 他是个谨慎之人,面对张御这个看不清深浅的对手,他宁可选择先观望一下局面,而现在见到这副场景,他更是不敢轻易动弹。 张御这时目光转向薛道人道“那位已是做出了选择,尊驾又如何说?” 薛道人也是能屈能伸,当即放低姿态,语气十分诚恳道“我愿降。” 张御道“尊驾是真修?” 薛秋明自嘲道“也可算是真修吧,不过也是许多人口中的旁门左道,灵妙玄境那些人可未必认我。” 张御道“尊驾非是玄修,不在我玄府管束之列,不过你与霜洲人勾结,有背弃青阳之嫌,我当拘你回去受律令问责。” 薛秋明听他如此说,忙是为自己分辨道“尊驾说我勾结霜洲人,我不却认同!” 张御淡声道“我允你分辨,你只要说得出道理,我可不来拿你。” 薛道人定了定神,冷静言道“我虽是与霜洲人合作,但我只是利用霜洲人罢了,不过是想从他们那里获得一些东西,可我从未打算为他们做什么事情。” 张御看着他道“你准备从霜洲人那里得到什么?” 薛道人犹豫了一下,不过他感觉今天不说出一些东西怕是无法过关,于是道“想来尊驾也是知晓的,我乘常道派掌握着一条对外交通的通路,但是往来十分方便,一去一回往往要数年之久,而且路途上危险重重,而霜洲人有一样东西,据说可以传递人心念思,我若得了,那就不必再冒此险了。” 张御没有对此做什么评价,只道“这件事,你们常乘道派的派主和另一位长老知晓么?” 薛道人立刻回道“这件事实在是我自作主张。” 张御淡声道“我下来正要前往乘常道派,尊驾便随我一行吧。” 薛道人不知道张御去往乘常是要做什么,可是这个时候他也不敢违抗张御的意思,只好点头应下。 张御带着他和被云雾裹绕的黑衣道人返回到了飞舟之上,待得万明道人处理好方台道派余下诸弟子的事回来,便驾驭飞舟,往乘常道派而去。 乘常道派位于荒域西面远端,与其他道派相隔甚远,可以说是在各种强大灵性生灵与神怪的包围之中,但这个道派实力凌驾其余诸派之上,拥有足够的力量在此立足。 青阳上洲的域外道派,派主但凡玄修,那无不是观读到了第四章书,实力不够,不是依托大派而存,就是早就覆亡败落了。 而乘常道派自派主之下,还有薛秋明、司武彰这两名长老,派中弟子近千,就算霜洲人意图扫除域外道派,一开始却也不曾找上他们。 飞舟向西行空两日,面前就出现了一片起伏的山岭,可以看到,有三座宫台分别踞守最高的三个位置上。 薛道人在旁解释,这宫台主要是用来抵御那些神怪和灵性生灵的,平日他和派主房僚、还有长老司武彰平日各自看守一座。 张御再往前一段路后,已然到了山岭前方,便就在此把飞舟顿下,并道“薛道友,你可进去告知贵派派主,我以玄正之名,望他们解散道派,交上章印,重归玄府,我给你们半天的时日考虑。” 说话之间,他一抬手,飞舟旁侧舱门便就一下旋开。 薛道人心下不禁有些惊疑,他望了望张御,最后抬袖对着他背影一揖,便就迈步离了飞舟,纵光往着乘常道派方向投去。 万明道人这时言道“玄正,常乘道派屹立多年,怕是没那么容易归顺。” 张御看着下方山岭,语声平静道“我会让他们做出正确选择的。” 因为是在域外,这些道派避开了洲内各种规矩的束缚,可同样也不再受到规矩的保护,所以他自可以不受约束的出手。 乘常道派作为域外最强大的道派,只要将之解决了,那么其余道派收拾起来也是容易许多。 而且他认为,这么强的一股力量,实不该耗费在内争之上,无论是用来对付霜洲人还是投向北方的战场,都是更为有用。 曹方定此刻看了看张御,抬手一拱,道“玄正,曹某敢问一句,那位何派主,不知道玄正打算如何处置?” 张御道“这个人中了魇魔,但陷入不深,暂还有救,回去之后,我会把他安置在检正司的金牢之中,什么时候解决了魇魔,什么时候再放他出来。” 方才在来时路上他向万明道人了解过了,方台派派主何唯以前没有做过什么残恶之事,或者说还来不及做,其此前所为应该是因为魇魔扭曲了性情,并不是出自他自身本意。 他先前在清剿各个洲内道派时,捉了许多沾染魇魔的玄修,也并没有将此辈杀了了事,而是都给他们留了一个机会。 曹方定听他这么说,顿时放心了许多。 而他此刻,已是拿定主意跟随张御了。 因为他觉得,以张御表现出来的力量,其若再是持有那件宝物的话,那似万明道人所言恢复玄府旧有格局也并非不可能实现。 薛道人离了飞舟,顺利无比的回到了乘常道派之内,此事他仍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对方居然就这么轻易放他回来了,不过再是一想,心情却又有些沉重。 对方敢这么做,那么想必是有把握,他想到方才摧毁霜洲营地的玄兵,感觉自己似乎找到了答案。 可他不得不承认,玄兵这东西,对他们道派的确是个大威胁,就算他们几个上层能跑,弟子却跑不了,驻地也跑不了。 且就算跑了,又能到哪里去呢? 真去投靠霜洲人么? 他摇了摇头。 不提这些,那条经营了几十年的通路,他也不舍得放弃。 他怀着复杂心情来了正殿之中,见到一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在这里来回蹦跳着,少年眼眶之中漆黑一片,没有眼瞳,看着诡异莫测,头上梳着一个道髻,见他回来,一拍掌,开心道“薛长老,你回来了啊。” 薛道人心里一叹,躬身一揖,道“见过派主。” 这个看着跳脱的少年就是乘常道派的派主房僚,不过他可没敢小看这位,派主虽然因为修炼浑章沾染大混沌过深,导致脑子有点不太正常,可是力量却是明摆在那里的。 长老司武彰这时也是疾步走入了正殿,他肃声问道“薛长老,门外那艘飞舟是怎么回事?” 薛道人忙是将事情大略一说,并道“这位玄正手中应该还掌握着不止一枚玄兵,他本人实力看不出深浅,还有万明和曹方定助阵,硬拼不是上策。” 司武彰琢磨了片刻,也觉这件事棘手,主要是无论他们是否选择抵抗,似乎他们所想要的东西都没有办法保留下来, 少年人抬头看了看两个人,好奇插了一句,“我们打不过他们么?” 薛道人叹道“胜负且不去说,一旦打起来,道派一定是保不住的。” 少年人又问道“那是不是只要不打就没事?” 薛道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么问题,最后无奈道“是。” 少年人伸手一指他们,得意洋洋道“你们真笨,既然这样,那投降不就好了?” …… …… 。 第九十七章 激流 墨色巨舟悬停在乘常道派之外,道派内的弟子都是好奇而警惕的看着上方。 因为乘常道派僻处孤域,往日基本上没什么人会到这里来,就算往来一些他派修士,也是乘遁光而至,不会像今天这副阵仗。 看着飞舟下方刻着的玄浑蝉翼纹,感受着道派内部以往更为沉闷严肃的气氛,他们意识到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张御负袖站在飞舟之中,等待着做出乘常道派最后的决定。 飞舟内部的刻漏不断移动,代表着时间正在一点一滴的流逝,万明道人和曹方定站在,都是默不作声。 就在刻漏即将来到限定好的时间之中时,便见乘常道派那位于最高处的大台之中有数道遁光飞起,并向着飞舟方向飞了过来。 万明道人看了一眼,道:“玄正,看来他们已是做出决定了。” 张御微微点头,他起意识沟通玉臣,飞舟舱门向一侧旋开。 片刻之后,在一阵清雾喷洒之后,薛道人和另一名留着美须的灰衣修士走了进来,他们身后还各自一名弟子,手中捧着用绸布盖着的玉匣。 几人沿着舱道来到主舱之中,薛道人先是上来一礼,并道:“玄正,这位是我乘常道派的司武彰司长老。” 司武彰这时上来一个躬身,态度很是谦卑,道:“长老之称不过是域外戏言,在玄正面前实不敢如此称呼。” 张御点首回礼,道:“看来两位已是做出决定了。” 司武彰恭声道:“我派房派主以为,派中弟子本就是玄府修士,不过当年为避争斗,又不愿被两府拿捏,这才来到这片荒原之上,如今玄正既欲恢复旧有格局,我乘常道派自当归附。” 说出这番话后,他心下也是暗叹。 不是他们不想保留道派,可问题是打起来他们不但什么得不到,反而还会损失过多,既然没有更好的选择,那还不如投降算了。 而且说起来,房派主这位派内实力最强的人一直在那里嚷着投降,他们还能怎么办? 张御道:“未知贵派派主如今何在?” 司武彰有些尴尬,道:“派主他因为修炼之故,心智受了些损伤,说话做事太过跳脱,故是我们不好带他来见玄正。” 张御之前对这事也是略有耳闻,不过他倒是能理解,浑章修士有时候由于和大混沌接触过多,难免会对自身造成一些影响。 似这个只是心智产生了一些变化,那已然算是好的了,更多的是自身变成了一个混沌怪物,那就彻底失去自我了。 司武彰这时将身后弟子手中托着的玉匣拿过,递上来道:“这是我乘常道派的章印、秘法还有弟子名册,请玄正过目。” 张御目光落去,去了匣盖,将里面的册子和玉简凭空取出,大致翻看了一遍下来,他心中已是有数。 微作沉思后,他行至案台旁,提笔拟了一封书信,再是盖上了自己的印信,随后回过身,对万明和曹方定二人言道:“乘常道派弟子不少,归入玄府之前,我需查验此辈是否为魇魔所侵染,我需请恽尘道友过来一行,你们二位谁愿意替我走一回?” 曹方定这时主动站出来,拱手道:“玄正若是信得过我,我愿意代玄正一行。” 张御看他一眼,把书信递来,道:“那就劳烦曹道友了。” 曹方定起双手把书信接了过来,对着张御再是一礼,再对众人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主舱,随后快步出了飞舟,便驾驭遁光纵空而去。 张御此时看向薛、司二人,道:“我有一事需向两位道友求证。” 司武彰忙道:“玄正请说。” 张御道:“贵派与洪山、弥光两派可有牵连否?” 司武彰与薛道人看了一眼,如实言道:“玄正,我们这里离开青阳较远,几乎招募不到弟子,故是与这两派一直有所往来,每隔三五年,这两派就会给我等送来不少门人弟子,而作为交换,我们则把一些从域外通道交流得来的章印教授给他们。” 张御对此倒是有些兴趣,道:“通道之外,可是另一处上洲么?” 司武彰言道:“实则与我们建立联系并交换章印的只是几个修士,只是他们似是并不愿意他人插手此事,所以从来不曾说出自己来历。” 薛道人言道:“由于道路危险,又相隔较远,既然他们不愿多言,我们也不想去多事。” 张御心下一转念,现在界隙那里正在试着找寻线索,不过此刻还没有结果,但是条通路却是明确存在的,等到诸事安毕,倒是可以派人寻访一番。 司武彰这时抬手一礼,道:“玄正与几位道友既然到此,不如到我道派之中一坐?也好让我辈尽一下地主之谊。” 张御略略一思,点头道:“也可。” 他在荒原之上泊下飞舟,随后便跟随两人进入了山岭之中,一直来到正殿之内,却见一个眼中漆黑一片的少年人在这里蹦跳欢呼着。 司武彰咳了一声,道:“派主,张玄正来了。”又对张御言道:“玄正,这是敝派房派主。” 那少年人停下动作,好奇走了上来,看着张御道:“你就是张玄正么?” 张御点头道:“是我。” 少年人认真看了他几眼,道:“你很厉害!” 薛道人和司武彰都是有些惊讶,自家派主脑袋虽然有些问题,可是关于修道上的事,却是一点也不含糊,平常就算他们两个联手都不是这位派主的对手。 这位若是说一个人厉害,那就是说自己也没把握赢过,此刻他们心中倒是有些庆幸自己做出的决断了。 张御看着这个少年人,道:“我听薛道友和司道友说,归附玄府是房派主做出的决定,房派主是个大智之人。” 少年人得意的一挺胸膛,道:“是吧?我说他们笨他们还不承认。” 薛道人和司武彰一时相顾无言。 张御在殿上与这位房派主聊了两句,便在薛、司二人安排之下去了客苑落脚。 而青阳上洲之内,恽尘收到张御书信之后,当即乘飞舟往域外而来,仅用六日时间便来到了乘常道派,随后便以手中澄心宝镜把将有人检视了一遍,所幸乘常道派所然僻处域外,可举派上下并无一人沾染魇魔。 张御见此,又与恽尘商量了一下,认为此刻时机已是成熟,便以玄府名义让薛道人、司武彰往其他域外道派送去劝书,要求各派与乘常道派一般,交出章印,解散道派,重新归附于玄府之下。 与此同时,方台道派驻地附近,十二艘晶玉飞舟驾临了到了此地上空。 方领军站在飞舟主舱之内,他未曾披甲,淡黄色的眼珠凝视着下方白茫茫的一片大地,这片地界明显是受玄兵肆虐过的,几乎所有东西都被夷平了,唯有原来方台道派的驻地那里还余一座孤零零的土丘存在。 他一握拳,身上晶玉甲从眉心溢出,瞬间将全身上下都是笼罩在内,霎时变作一个晶玉巨人,他几步来到已然打开舱门后,而后从空跃下,并重重落在地上。 伴随他一起落下的,还有上百名军卒,这些人一旦地面之上,便分散开来搜寻四周。 过了许久,从副走了过来,抱拳道:“领军,我们已经检查过了,摧毁营地的玄兵应该是两府所造,再没有活着的人,方台道派那里的人都已经撤走了。” 方领军冷言道:“知道了。” 从副看出他心情不好,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这时远处又是一声唤,从副走了过去,过了片刻转回来,道:“领军,姚护军的尸身找到了。” 方领军一听,当即迈步过去,很快便见到了那断成三段又被摆在一起的尸身,那切口光滑无比,没有半点鲜血渗出,且尸体没有任何挣扎迹象,说明这位是在一瞬间被人杀死的。 他眼瞳不禁一阵收缩,他们身上所披的晶玉外甲虽然不同,但也相差不大,出手之人能这般轻易斩杀姚护军,那也意味着能杀了他。 半晌之后,他抬起头看了看四周,他感觉域外情况一定是有了什么异常变化,凭借自己的力量已经难以处理了,便对着从副言道:“立刻把这件事向州中传报。” 从副立刻应下,随后匆匆下去安排。 方领军一行人在这里等有十余日,便见一艘硕大的银色飞舟自西空飞来,飞舟的腹部是两朵巨大的霜花,而左面那朵霜花的颜色稍稍偏重一些。 方领军神色一凛,当即传命下去,未有多久,所有军卒都是出了营地,并站在下方等候。 待那巨舟落下,舱门旋开,先自里出来一列晶玉巨人卫队,而后一个身着苍白色外甲的巨人站在了舱门口。 方领军赶忙上前一步,躬一揖,道:“拜见左辅国!” 那身着苍白外甲的巨人看他一眼,道:“方领军免礼。”他的声音清晰有力,但听起来年纪不大。 方领军沉声道:“谢左辅国!” 霜洲的根基是原来的密州和独州,统两州军政权柄之人称之为正国。而正国之下又设左右辅国,平时各理一州,皆是未来霜洲权柄的后继之人,所以说,他眼前这一位有很大机会成为下一任霜洲之主。 苍白巨人这时一点眉心,身上外甲忽然敛去,自里露出一个俊美少年人来,他穿着同样呈现灰白色修身甲胄,一头银色头发,拥有金黄色的眼瞳,站在那里时,整个人像是用精美玉石雕琢出来的。 方领军惊道:“左辅国?” 俊美少年却摆了摆手,似是毫不在意外面的罡煞,他看着前方道:“那里就是原先被摧毁的营地?”” 方领军再次垂首道:“是的,是卑职无能!” 俊美少年凝望远处片刻,道:“我这次传调了左右二军两千人,八十艘斗战飞舟,这是孤目前所能调用的最大中军数目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收住了口。 场中则是一片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望向方领军,“这些军兵过几天就会到,这一次孤还是交由方领军来统率他们,希望方领军不要辜负孤的信任。” 方领军心头也是一片压力,这两千披甲皆是出自中军,可以算得上一州精华之所在了,对方将此交给他,自然是不希望看到失败。虽然知道这件事不太好做,但是他没有选择,重重抱拳道:“卑职不敢有负辅国厚恩!” 俊美少年没再说什么,而是回到了飞舟之上,几步之后,他停了下来,看向一个脸容身形都是藏在罩衣之内的老者,道:“我不希望出现意外,希望你们能办到那件事。” 老者语声深沉道:“当然,青阳玄府以往的样子就很好,我们不需要有人去改变它。” …… …… 第九十八章 暗涌 张御住入乘常道派居苑之后,每日便翻看着之前薛、司二人呈送上来的道印和秘传章法。 除了这些,他手中现在还有伏余、方台两派的道印秘法,另外万明道人也是将自己这些年来搜集的章印秘法交了上来。 这些章印秘法看了下来,也是给了他莫大启发。 纵然他现在的观想图在完成第三层后进入了“玄合之章”,可观想图并非是一成不变的,而是需要不断借鉴补充及完善的。 而在这个过程中,观想图所具备的神通威能也会随之变得更为强盛。 就在发出劝书之后的第三日,就有三个道派发出响应,宣称愿意上缴章印,重归玄府。 从时间上看,这些道派几乎都是在劝书到来的后一两天内就做出了决定。 之所以事情表现的这般顺利,这里有一个主要原因,那是这次是乘常道派的长老主动前去劝说,这给了诸派一个莫大的震撼。 毕竟乘常道派是域外道派之中公认的实力最强,连他们都是降顺了,那他们又哪有实力去做抗拒之举? 而且诸派也能感觉到如今的局势与以往不同了,霜洲方面咄咄逼人,接连覆灭道派,诸派也是兔死狐悲,那与其被霜洲人覆灭,那还不如选择看去可能重新恢复旧有局面的玄府。 当然,这里面张御受玄廷传诏封授的玄正身份也是起到了莫大作用,就如曹方定所言,以前他们躲到域外来,那是不喜欢为两府做事,可若是玄府依然强势,那又何至于如此呢? 既然玄府现在摆明要重新拾起权柄,而且看去也具备这个能力,他们自然也是愿意跟随的。 而在接下来的五日内,余下的所有道派也都是愿意回归玄府,并致书张御和恽尘,表示过几日就会前往乘常道派献上章印秘法。 若是按照这个形势保持下去,等到诸派的修士到来,那么域外诸派就当完成形式上的归一。 万明道人对此却保持着一定的谨慎态度,他试着提醒张御,“玄正,现在消息应该已是传出去了,霜洲人若知道我们的作为,那么一定不会坐视我们统合各派的。” 张御同意他的看法,现在霜洲最大的对手就是玄府,扫平迫降域外道派,无疑就是为了削弱玄府。 而若是域外道派重新回归玄府,那就不符合霜洲的利益了,若他是对方,那一定是会千方百计破坏这件事的。 此辈现在最有可能的选择,就是调集力量,对孤立于域外的乘常道派发动一次攻袭,若能将他们都是杀死,那么就能从根本上一次性解决这件事。 不过他选择停留在这里,又何尝不是做着相类似的打算呢? 高履山,洪山道派驻地之一。盛开鲜花的山岭之上遍布着恢廓的殿阁楼宇。 毕竟是在洲内,所有的建筑修筑的精美而华丽,域外那些道派的台阁与之一比,也只能勉强说是可以容身罢了。 而派内往来弟子也是个个服饰整洁华美,人人面上都是自然而然带着一股骄然之气。 内殿大堂中,派主钟烈坐在玉榻之上,他面目威严,留着长须,耳垂略大,一直垂到了两肩上方。 他此刻正认真看着方才底下呈送上来的书信,待看罢后,他眼神之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芒,半晌,他道:“确认么?” 站在下面的弟子端着小心,低头言道:“不敢有疏忽,我们在反复确认几遍之后才给派主送来的。” 钟烈抚须良久,道:“你下去吧。” 那弟子如释重负,躬身一礼,便退出大殿。 钟烈坐了片刻,他下了玉榻,沿着后廊来到一个挑出的平台上,这里正对着远方的大湖,视野十分开阔,芦苇荡中,偶尔可以看见几只悠闲嬉戏的仙鹤。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玉色符信,轻轻一甩,到了半空之后,一只飞鹤故来,爪子抓住符信,而后发出一声清唳,很快振翅飞走了。 他荡开袍袖,在平台的软垫之上坐了下来。 天色很快黯淡下去,他依旧在此端坐不动。 一夜过去,到了快要天明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睁开眼睛,便见面前多了一个雪衣女子。 女子的身上散发着明净的光芒,她脸容精致,皮肤雪白,唇色娇艳,但是气质冰冷,如一朵在雪峰之上的绽放的白莲。 钟烈道:“梅派主,你来了。” 雪衣女子只是神情冷漠的看着他。 钟烈并不在意她的态度,实际上以彼此的关系,对方能这么对待他已经很客气了,他继续开口道:“想来你也收到那边传来消息了。” 雪衣女子这次终于出声了,语声一如她的人一般冰冷,但意外的悦耳,“是的,我看到了,我们已是输了。” 钟烈看向她,道:“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雪衣女子道冷声道:“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么?域外道派一旦并合,我们两派还有存在的意义么?以我们的力量,也没有办法整合域外道派之后的玄府。” 钟烈却是看起来很从容,道:“不,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梅派主,你所说的事,其实取决于一个关键,或者说是一个人。” 雪衣女子神情动了动,露出认真思索之色。 钟烈看着她道:“想来梅派主也是想到了,只要那个人回不来,那么一切都会沿袭着旧有的格局,不会再有什么改变。” 雪衣女子秀眸露出迟疑之色,但是最后她仍是抬起头,道:“你想怎么做?” 钟烈露出和悦神情,道:“虽然我认为即便我们什么都不做,有些也不愿意看到这等事情发生的人也会去完成这件事,可是有的时候,事情往往就是缺少了一点些微的助力,才未能起到其本该有的作用,我想我们或许可以往这上面再添加一些筹码。” 雪衣女子蹙眉道:“让我想想。” 钟烈提醒她道:“那希望你快一些,我们的时间可不多。” 雪衣女子没有理会他的催促,好一会儿之后,她神情变得坚决起来,道:“我会试着发动我以往的人情试一下,但不是为了你说的原因,就算输,我也不想输的毫无还手之力。” 钟烈点头道:“不管怎么样,梅派主了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他缓缓站了起来,“我也会去发动所有的力量阻拦这件事,”他看着雪衣女子,“哪怕最后是需要我们亲自上阵。” 雪衣女子没再理会他,随着一阵清风飘过,身影也是跟着一消散了。 此时此刻,一队车马正在往巨州方向而来,拖拽马车的是四匹高大健壮的造物马。 在如今的青阳上洲内,除了镇村等处,在州郡之内多数人都用昆图或者鳞图造物的舟车代步,已经很多人愿意乘坐速度较慢的马车了。 车厢里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斜靠软而厚实的织锦软垫上,整个人显得很反放松,他手中把玩着一柄猪龙玉匕,这匕首通体用绿玉所筑,通透温润,造型雅致。 马车能感觉到轻微的颠簸,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困意上涌,就斜靠在那里睡了起来。 待他醒来的时候,发现斜阳照了进来,他问道:“到哪里了?” 车夫的话这时响起道:“先生,已经进入安寿郡了,前面就快到青阳玄府了。” 车队沿着安寿郡略显崎岖的道路一直行到了城中内湖之畔,自有役从上前与驾舟之人交流了一番,随后年轻人便从马车上下来,他带着一个役从乘上小舟,就往湖心岛而来。 未有多时,船只就靠到了岸边。 明善道人此刻已是站在了那里,他等年轻人上岸,便对其打一个稽首,道:“贫道明善,此是青阳玄府所在,不知诸位来此有何贵干?” 年轻人上来双手一叉,上半身向前微躬,揖礼道:“乐郡袁并,家祖乃是竺玄首故人,特此来请求拜见竺玄首。”说着,他拿出那枚绿玉匕首,并递了上去。 明善道人接了过来,他一眼可以看出这东西是用法力雕琢出来,匕首线条浑然朴实,上面还带着一股熟悉的意味,他本来较为疏离的语气顿时变得稍微缓和了一些,道:“那请两位尊客到客殿稍待。” 他叫了过来一个助役,让其带着两人去偏殿等候,自己则是带着绿玉匕首去往鹤殿。 他去了没有多久,便就转了回来,道:“袁少郎,玄首有请。” 袁并跟着他进入了大殿,明善道人这时在他背后轻轻一推,他只觉浑身一轻,一个恍惚之后,便见自己来到了一个高渺平台之上,望着四周云雾,不觉双腿微软,不过他很快就控制好了自己。 这时前方传来了一个声音道:“你是袁泽的后人?” 袁并看过去,见是一个青衣道人坐在那里,手中正握着他之前呈送上来的玉匕,忙是躬身道:“是的,小人袁并,袁泽正是先祖。” 竺玄首淡声道:“我当年欠蒙泽一个人情,现在你拿此物来,当是为了结此番承负,说吧,你想要做何事?” 袁并深吸了一口气,恭敬一礼,道:“我听闻竺玄首身边携有一件至宝,名为青阳轮,晚辈别无所求,只求一观此宝。” 竺玄首神情淡漠道:“此宝不在我身侧,你若要观,可等上些许时日。” 袁并却是坚持道:“不,晚辈现在就要看,不知玄首可能允许?” …… …… 第九十九章 潮起 张御和恽尘两人站在乘常道派最高处的高台上,看着派内修士一个个驾光飞遁出去,追逐驱赶远空那些忽隐忽现的飞舟。 从几前日开始,就有灰白色的小型飞舟陆续出现在乘常道派的周围,从飞舟的型体和速度上来看,它们应该是负责前沿侦查的。 这说明霜洲人即将到来。 不过乘常道派到底是有些家底的,布置在周围的法器此刻都是激发了出来,并焕发出奇异的光芒将整座山岭都是笼罩进去,此刻从外面看来,这片驻地已然从大地之上消失无踪了。 恽尘道:“玄正,霜洲人这次来的人恐怕不会少。” 张御道:“他们自然是不希望看到玄府整合所有域外道派的,不过外部的敌人并不可怕,关键是那些来自内部的敌人。” 恽尘知道他说得什么意思,点头道:“玄正放心,这些天到来的修士,我会用心查验,不会漏过哪怕一人。” 这时一个弟子走了过来,拱手道:“玄正,恽道长,精诚道派的人到了。” 恽尘对张御一拱手,道:“玄正,我先离开片刻。” 张御对他一点头,目送他离去后,仍是转身过来望去前方,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紫星袋中的青阳轮微微振动了起来,而且越来越是剧烈。 他也是微讶,入内一察,发现似有一股力量在召唤这件宝物回去,这法宝虽是传递出一股不情愿的意思来,可却无法违抗这股力量,一股股青光自紫星袋中不绝往外泄露出来。 紫星袋只是用来放置物品的,似青阳轮这样的宝物可压制不住,于是他当即一挥袖,就将其放了出来。 这宝物一到外面,那股牵引之力便一下大了数倍不止,其只是稍稍挣扎了一下,随着一道青光绽放,而后再是剧烈一闪,这宝物便就消失不见了。 张御看着其消失之处,心下一思,能唤青阳轮的回去的,那应该只有竺玄首了。 他猜测应该是洲内突然发生了什么事,所以竺玄首才选择如此做。 不过这件正好发生在即将准备与霜洲一战的当口,这未免也有些太过巧合了。 如果往最糟糕的地方去想,那么就许是霜洲人的谋划,或者干脆是洲内某些人在配合霜洲人。 联想到之前武泽所言洲中有人和霜洲人有所勾结,那么这还有可能是双方共同推动的。 不过就算没有了青阳轮,也没有什么大碍。 他目望远空,身后隐隐有幽气星光闪烁不定,青阳轮可以被唤回去,但是他自己所拥有的力量,却是没有人可以取走。 安寿郡中,停在湖畔的车队之中,有两个身着罩衣,遮住头脸的人藏身在车厢之中,他们透过车窗上的琉璃壁,正看着远处湖心岛上高耸的鹤殿。 其中一人开口言道:“袁少郎怎么去了那么久?蒙老,你看此事可成么?” 被称作蒙老的人言道:“那位当年欠下的人情非小,那枚玉匕也是那位亲手所赠,不还此承负,那位恐怕道法难成。” 那人又道:“可若是那位舍大道而顾小义呢?我可听闻他的那位弟子如今也是去了域外,这可是一个变数。” 蒙老沉声道:“那位修的乃是出世之道,何为出世?却人间拘束,了心中牵挂,一个弟子,想来还不至于成为牵绊吧?” 就在两人说话之间,忽见一道青色光华自远空飞来,并且一闪便飞入了那鹤殿之中。 蒙老对面那人语声之中露出喜色,道:“蒙老,看来是事成了!” 蒙老道:“莫急,莫急,等袁少郎回来再言。” 等了很长一会儿,两人见袁并自湖心岛上乘舟回返,他们按捺住心中激动,等到袁并上了岸,坐回到了车厢之中,这才急急问道:“怎么样?” 袁并脸上露出笑容,对着两人一拱手,道:“两位,幸不辱命。” 蒙老不觉大喜,抚须道:“好好,我们走。” 可就“好”这一字的说出口时候,忽然他的天灵盖砰的一声爆开,直到他面带喜色的把“我们走”几个字说出去,整个人才倒了下去。 不止是他,他对面那人也是同样一样头颅爆开,且其人或许坐的比较稳,身体还直挺挺的杵在那里。 袁并惊恐看着这一幕,他闻着洒到自己身上的那股浓烈血腥味,不禁弯腰吐了出来,浑身更是颤抖不已,可是这个时候,他却没有愣着,而是一边吐,一边手脚并用爬到了出去,并冲到另一个车厢里,不顾胸前的秽污,嘶喊道:“走走,快走,快走!” 明善道人面无表情看着对岸的车马仓皇而去,把方才拂尘收回,往臂弯一搭,返回了大殿,他想了想,腾升往鹤殿上来。 来到平台之上站定,他见竺玄首背对着他站在那里,身边正漂浮着那闪烁不定的青阳轮,他犹豫了一下,打一个稽首,道:“玄首……” 竺玄首负袖看着远空,道:“那人醒了。” 明善道人一怔,随即一惊,不觉抬头往某个方向看去。 那人?这个时候…… 他一下明白了,没有再多说什么,又打一个稽首,便就退了下去。 苍茫的荒原之上,俊美少年腰悬佩剑,一个人站在这里,衣袂被风不时吹拂着。 他的身形虽然纤细,但是四肢显得格外有力,银色的头发和金色的眼睛色泽极纯,在周围白色大地映衬之下,显得高傲而又孤寂。 如果忽略他脚下所站立的是一片生机俱无的土地,这称得上是一幅宁静而美好的画面。 方领军来到了他的背后,抱拳道:“左辅国。” 俊美少年没有回头,看着前方道:“方领军,你这一生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方领军想了一想,谨慎回答道:“或许是更长的一生吧。” 俊美少年点头道:“很实际的想法。” 他低头思索了下,“自我记事起,霜洲就是一片苍白色的世界,枯燥而没有色彩,就像眼前这片土地一样,不过它在以前至少还曾洋溢着生机,不像霜洲,它一出生就已经死了。 我四岁的时候,母亲送了我一株花,花开的很艳,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美丽而多姿的色彩,那时候我才知道,世界原来还有那么美好的东西。” 他的神情柔和,眼神中洋溢着回忆。 “我把这株花种在了院墙的角落里,当时我天真的以为,以后每天都能看到这样的颜色,然而仅仅是在一天之后,这株花就变得凋零败落,变得苍白死寂,和周围的东西没有任何区别。” 方领军只是保持着沉默,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只需要做一个倾听者。 俊美少年打量着眼前的死寂平原,“那时候我就知道,霜洲与这个世界是格格不入的,我们是没有办法调和到一起的,不是我们毁灭他们,就是他们毁灭我们。” 这时天边传来的隆隆声响,俊美少年转头看去,见近百艘灰白色的飞舟自外天边飞来,后面还跟着数百余艘载运大舟。 他交代道:“人已经到了,方领军,下去准备吧。” 方领军用力一抱拳,就往那些飞舟迎去。 俊美少年又在此站了许久,直到远空忽然有一道光芒闪现,他眼眸转过,往一侧看去,那里一枚矗立的晶玉正散发着微微的光亮。 而在晶玉下面,一名浑身笼在罩衣中的老者远远对他一点头。 俊美少年金色的眼眸陡然变得凌厉起来,他往自己那艘巨舟走去,随着他迈步,远处一列列晶玉巨人跟了上来。 他一直来到了自己的飞舟之上坐定,淡声道:“出发。” 随着他命令一下,地面之上密密麻麻的飞舟开始绽放光华,而后带着隆隆震动之声开始缓缓升空,并在巨舟带领之下往北方转向,而后一艘接着一艘不断化流光飞去。 一团锦云正在天中飞驰着,大概十来丈长,上方坐着五名修士,坐着的是丹庐派派主廖和和他的四个弟子。 丹庐派在域外十二派中排在最末几位,人数也少,而且一向没有什么野心,这一次张御的书信一至,几乎立刻就做出了归附的决定。 这并不是什么艰难的选择。 因为自从六十年前建立道派后,他们就很少再获得什么新的章印了,域外这个地方除了风沙就各种神怪和灵性生灵,荒凉而又野蛮,如果能够回去,而又可避免那些乱七八糟的争斗,谁又愿意待在这里呢? 廖和这驾云飞遁之时,他若有所觉往远处看了一眼,而后神色一变,伸手在下方锦云之上一按,霎时白色的云气涌动上来,将他与身后的弟子都是笼罩进去。 远远看来,这一白云与其他云朵比起来并无任何区别。 仅仅只是片刻之后,他便见到一艘艘灰白色飞舟从远空飞来,从面前不断飞驰而过,看数目足有千余,声势十分惊人,好一会儿才消失在视界之中。 有弟子惊疑不定问道:“老师?那是?” “是霜洲人!” 廖和神色之间满是凝重道:“看他们所去的方向,应该是乘常道派。” 弟子顿时有些慌张起来,道:“老师,那,那我们还去那里么?” 廖和思考片刻,道:“去!不但要去,还要去帮忙!”他沉声道:“霜洲人和我们不是一路人,如果这些怪物赢了,那我们更没好日子过。” …… …… 第一百章 奔腾 方领军站在主舱之中,目光凝视摆着面前方台之上的一枚打磨光滑的棱形晶玉。 这是霜洲天机部这十年来才获得的成就,他凭此物可以通过意念,向其余斗战飞舟传递出准确的命令。 放在以往,不管是青阳上洲还是霜洲,所有斗战飞舟在与敌战斗之时都是没有办进行精确的交通联络的。 在发生战争时,一般只是依靠主舟舟体上的芒光闪烁来指挥和协调诸多飞舟。 但这需要极其熟稔的配合,通常唯有在战争之中经历了长久磨练,彼此间有了默契的精锐才能做到这一点。 而现在他拥有这种晶玉,哪怕麾下指挥的只是临时招募的舰队,也一样能控制的如臂使指。 在这方面,霜洲已经领先青阳两府一步了。 不过这种方法可以说是霜洲所独有的。因为所有霜洲人实际上已经转变成了另一种怪物了,它们彼此间本来能够产生一种独特的意识传递,现在不过是借助了晶玉将这种传递放大罢了。 青阳洲中那些普通人,哪怕拿到了这种晶玉,也没有办法获得这种力量。 忽然,飞舟前方遁光一闪,可以看到一名修士正驾光远去,随后有一名晶玉巨人追逐上去,两人在天中接连几次碰撞,随着那名修士远远退开,晶玉巨人便就止住身形,回到了自身所在飞舟附近。 撇了一眼之后,他又把目光收了回来。 在数个夏时之前,他们的舰队就不断遭遇到修士的袭扰,有时是三四个人,有时候是十几个人。 这些小动作对于斗战飞舟的威胁不大,可是载运飞舟并没有太好的守御能力,所以必须派出披甲军士对这些修士进行驱逐和阻截。 但是越是接近目标所在,这样的袭扰就越多。 他这时道:“距离乘常道派还有多远?” 从副恭敬回答道:“回禀领军,我们难以做出准确判断,那些修士把我们的斥候和侦查飞舟都是驱赶了,而且乘常道派现在也是利用法器将自身所在之地遮掩了,只是大致推算,那处地界约在三千三至三千五百里之外的乾位之上。” 方领军道:“告知所有舟长,所有人等有命令,在进入三百里范围后,全体用舟载玄兵先轰击一轮。” 从副立刻应命。 方领军继续看向前方,近处的景物尚好辨别,可是到了远处,就是一片模糊了。 其实以玄兵之能,并不是不能去到更远的地步,可因为受到了浊潮的影响,数百里外轰击,那玄兵不知道会落到哪里去,甚至在半途之中就有先行爆裂的可能,这还算好的,最麻烦的是隔了许久才发生爆裂,那反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所以唯有抵进轰击,方才有可能取得较大的战果。 当然,这点距离对于修士而言也是转瞬即至,所以这实际上算得上是一场面对面的战斗了。 乘常道派驻地之内,张御正在内室之中调息,忽然外面一阵敲门声,而后略带急促的声音传出道:“玄正。” 张御双目睁开,自蒲团之上站起,步出了内室,只一出来,就见司武彰站在那里,其人抬手一拱,肃声道:“玄正,前方弟子传报,他们来了。” 张御微微点头,把袖一振,朝外走了出去,沿着宽敞通廊,很快来到了最上层的大台之上。 包括乘常道派的上层,那些先前到达此地诸派派主几乎都是出现在了这里,见他到来,俱是抬手一揖。 张御站在台上,目光扫过众人之后,也是抬袖还有一礼,随后向司武彰问道:“人已经到了哪里?” 司武彰道:“方才出现在三千五百里之外,并且正朝着我等这个方向过来,虽然先前驱逐了不少斥候和飞舟,可他们应该也是大致确定了我们的位置。” 张御道:“大约有多少斗战飞舟?” 司武彰道:“根据于派主的确认,霜洲人的斗战飞舟大约是八十余数,不过超过九十驾,多数舟腹都绘有霜花纹图。” 张御往一处看去,那里站在一名三十岁的白袍道人,此是尚元派派主于坚,后者见他目光望来,抬手一拱,他也是点头对其一礼。 他心下一转念,从武泽那里得来的消息来看,霜洲的斗战飞舟也是有等次的。 这里通常是分为中军和外军两种,外军是仅仅是具备一定的战斗能力,大多数是用来破袭他方载运飞舟和固定驻地的。 而这类纹绘有霜花图纹的,则无疑中军飞舟了,这是霜洲真正的精锐,几乎都是携带威力宏大的玄兵,数艘集合到一处,就具备摧城灭国的威力,现在一下来了这许多,显然对方这次的决心很大。 他看向司武彰,道:“司道友,这些飞舟可能携有玄兵,尽量让中位以下弟子撤至地下驻地。” 司武彰也是有一定的心理准备,这些霜洲人和他们斗战,是不可能不动用玄兵的,好在乘常道派除了这片位处于地面上的驻地,还有十余处深藏于地下的驻地,就算地面的建筑和山岭都被摧毁,也并不影响根本。 他立刻应声道:“司某马上去安排。” 张御望向远空,这一战,也是可以称得上是修士与造物的正面的对决了,不过此战的胜负,并无法决定两边谁更强大,这些东西还需要用更长远的时间去证明。 现在他眼中,只有一望无尽的荒原还有无边无际的天空,由于浊潮的影响,还无法观察到那支舰队的踪迹。 只是同样的,霜洲人也无法望到他这处,这意味着对方必须要挨近到一定距离之内,才能发挥出应有的战斗力。 不过他身为观读到第四章书的修士,观想图却可以远击于千里之外,却是可以先一步发动攻击。 念至此处,他眸光一闪,背后闪烁的星光绽放出来,轰的一声,整个大台明暗闪烁了一下,而后似有东西飞驰了出去。 台下一众修士不由都是将目光集中到了他身上。 所有人都能猜到那飞去的应是张御的观想图,但他们方才也仅仅只是隐隐看到了一对星光灿烂的翅翼,不由心中都是暗暗琢磨起来,寻思这到底这到底何种观想图。 可他们很快发现,记忆之中似乎没有哪一个观想图是对得上的。 众人倒并不觉得太过奇怪,因为这六十年来,诸多修士都是以小印为修持,如此推演出来的观想图有许多可以说是以往都没有见过的。 这些观想图都在某一方有着独特的能力,他们猜想,或许这位玄正观想图也是如此,看此模样,倒像是精擅于远程攻杀的。 而这个时候,万明道人、曹方定还有一些擅长远攻的修士也是纷纷屏息凝神,随着大台之内腾起一阵阵光芒闪过,也是一个个将自身的观想图放了出去。 而另一边,霜洲一方舰队此刻继续在前推进之中。 方领军稳稳站在位于舰队中腹的主舟之中,透过通透的舱壁,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此时从副过来上报,言称舰队快要进入大致估算出来的千里范围之内了, 方领军血红的晶玉眼眸陡然变得犀利起来。 他知道这是一个危险的区域,在这个距离上,一些修为强大修士已经能对他们发动攻击了,于是他道:“传令下去,载运飞舟军卒随时待命脱离飞舟,各处斗战飞舟做好战斗准备,所有飞舟,全力前进!” 随着他的命令传下,前方每一艘斗战飞舟之上都绽放出了一道如水雾的光芒,将整个飞舟裹绕进去,飞驰的速度也谁轰然加快,几乎化作流光一般向前疾驰! 这是灵性光芒,飞舟同样也是一种活物,也一样可以发挥出灵性力量,不然也无法做到凭空飞行。 所不同的是,普通载运飞舟通过舟身内部无数共生的微小的“灵性绒苔”来获得灵性力量的,而斗战飞舟之上的灵性力量则大部分来自于其本身,所以具备极强的守御力量和突破能力。 似如“伏空”那样隐遁无形的观想图,可以轻易杀入寻常飞舟之中,但是当面对这种遍布灵性光芒遮护的斗战飞舟,却是极难穿透进去。 就在这个时候,好像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左侧一驾斗战飞舟似与什么东西撞在了一起,轰然炸裂开来,整个坚固的舟体从头至尾片片破碎,里面的兵卒也是在这一撞之中全数死绝。 只是过去几个呼吸,又一艘飞舟毫无征兆的凭空爆裂开来,而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缘故。 这样的爆炸不仅仅是出现在斗战飞舟中,更是波及到了后方的载运飞舟。比起斗战飞舟,它们显得更为脆弱,一时之间,庞大的舰队之中有着此起彼伏的剧烈闪光迸发出来,而每一次,必然伴随着一驾飞舟的爆炸碎裂。 方领军目视前方,不为所动。对付那些修士,这是必须承受的损失,据他估算,在正式发动攻击之前,至少要损失六分之一至五分之一的飞舟。 现在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以最快速度突破到三百里范围之内,那时候他就可以以威能宏大的玄兵轰击对方了。 那俊美少年坐在巨舟之中,他位处于最后方,每每可以看到前方有飞舟爆裂开来,自是他的眼神很平静,既然他将指挥权交给方领军,那么在整场战斗结束之前,他是不会去轻易干涉什么的。 霜洲舰队很快趋近到五百里内,方领军身躯一动不动,只要再坚持片刻,那么就能按计划发动攻击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忽有所觉,仰头上方,发现那似乎有什么隐隐约约的星光闪烁。 那俊美少年此刻此刻微微抬头,随后他目光一凝,就在他们头顶之上,一对遮天星翼横贯天际,将百里方圆尽数笼罩在内,天幕之上像是多了两道璀璨银河! 与此同时,可见那银河光翼之中的无数星辰忽然发生了变化,其由远至近,一颗又一颗接连闪亮了起来,似乎有无量光芒再其中凝聚。 方领军发现了不对,他怒喝道:“传令后方舰队,弃舟!” 下一刻,无数流光如天外坠星,夹杂震动天地的破空啸鸣轰然下落! …… …… 第一百零一章 突进 仿若天上银河之水化暴雨倾落,从空坠下的星光急骤且密集,一道又一道狠狠冲击在霜洲人的舰队之上。 最先坚持不住的是那些载运舟船,它们在轰鸣之中不断在空中爆开,里面的军卒除了一开始听从方领军命令弃舟逃走的,剩下之人都是随着爆裂的飞舟一齐被星光所淹没。 方领军感受着舟身之上传来剧烈的震动,还有震动入心神之内的奇异啸声,只觉眼前一片晃动,而周围的军卒也是一个个东倒西歪。 他一把伸手搭在前面方台上,传递意念让飞舟灵性的力量隔绝这种声音,与此同时,他又再次下令,让前方所有斗战飞舟保持直线,全力加速,争取以最快速度从这片星光轰击范围内冲出去。 只是因为这一次天冲霄鸣的轰击并非是在舰队中心发动的,而是稍稍偏后了一些,故是这般前进的话,那么越是偏后的飞舟所承受的攻击势必越多。 而现在整个霜洲舰队已是疾冲起来,根本没办法停下,所以那些后方载运飞舟在撞入星光冲击的范围后,都是开始不自觉的向右半旋偏转,意图从边缘绕走躲避出去,可是灵性护御力量的孱弱,使得它们还没来得及冲出去,就在半途之中纷纷爆开了。 在舰队最后方,俊美少年所乘坐的巨舟尽管拥有整支舰队中最强大灵性力量屏护,并且一开始便向外排隔绝一切外力,可他仍然感受到了舟上之上一次次传来的震动。 他站了起来,走到前方,看着左右两边那如烟火般破碎的飞舟,紧紧抿着嘴唇,右手死死抓着佩剑的剑柄。 而此刻乘常驻地大台这一边,众多修士陷入了深深的震撼之中。 可是张御的观想图璀璨而夺目,危险而犀利,那张蔽百里的星翼更是威赫天地,范围之广大,让还隔着数百里的他们都是清晰可见。 他们虽不知在那双翼笼罩之下的霜洲人如何了,但是不难从那辉赫星光之中判断出来,此刻此辈必然承受着难以想象的轰击。 这样的神通毫无疑问需要强大的心力和上乘的观想图作为支撑,心力靠着自我修行,但是上乘观想图却不是能轻易获得的。 这不由让人联想到张御受玄廷封授玄正的身份,许这观想图许就是玄廷赐传? 台下诸修不由对视几眼,看来这位比想象中还要受玄廷重视。 霜洲舰队在如雨星光之中坚持数十呼吸之后,方领军所乘坐的主舟第一个撞开星幕,从里脱身出来,而后继二连三的飞舟也是突破而出。 此刻他通过晶玉也是了解到了如今舰队的状况。 在这一次突如其来的轰击之下,后队的载运飞舟近乎全灭,里面的死伤现在无法统计,而斗战飞舟则损失了半数,整支舰队近乎被打残。 可他并没有因此要求飞舟停下,因为就算还有半数斗战飞舟,这支舰队也依然还保持着一定的战斗力。 斗战飞舟强大的地方在于它的攻击力,在于那些可以夷平一切的玄兵。 只要能冲到对方面前,他认为自己依旧有一战而胜的机会,此刻他只是让飞舟彼此尽可能的分散,以避免再次承受方才那样的打击。 从副面甲下的脸色此刻苍白无比,他犹豫着建议道:“领军,下面各舟损失不小,各舟舟长皆是要求现在就发动攻击……” 方领军坚决否定道:“还不到时候!” 现在距离乘常道派驻地所在至少还有上百里,这还只是大致的估算,事实上可能差得更远,并且乘常道派的人也不可能全部待在原地不动,所以这个时候他绝不能轻举妄动。 从副有些诚恳劝说道:“领军,属下觉得,此刻若是发动攻袭,虽然差的有些远,可就算无法成功,也能对那些修士保持一定程度的威胁和牵制……” 方领军冷静道:“盲目的攻击除了壮胆毫无益处,这只会让敌人看到我们的胆怯和虚弱,距离越近,目标越准确,我们的机会才越大。” 从副此刻不由略显激动道:“可是领军,越是靠近修士的驻地,我们所将遇到的阻力会将会越大,况且我们不知道,会不会,会不会再有类似的攻击到来啊?” 方领军血红色的眼眸一闪,他毫不客气的沉声驳斥道:“不用说了!哪怕只剩下一艘战舰,都必须给我冲到前方后再发动攻击!” 而在他们对话之间,修士一方攻击很快又再次到来,在舰队的前方,一只巨大而华美的金色虫子突兀出现在了半空之中,其腹部霍然睁开了一只只眼睛,如阳光一般的光芒看似温柔的铺洒下来。 不过这次攻袭与天冲霄鸣不同,并没有那等惊天动地的威势,而且由于霜洲飞舟进行了一定的分散,所以只有小部分被攻击到,只有两艘躲避不及的斗战飞舟在一次攻击中爆散。 金色巨虫发现这样的攻击作用不大,而且斗战飞舟的速度也是极快,故是不再滞停半空,而是光芒一敛,倏地下落,腹部之下锐利的虫爪顿将一艘飞舟整个抱住。 随着飞舟身上的灵性光芒快速黯淡下去,最后在巨大的压迫力量之下爆碎成一截截的残壳。 曹方定的观想图“伏空”方才面对众多灵性光芒护持的飞舟无力突袭,只能在外徘徊,而现在却是瞅准机会,往一艘灵性光芒黯淡的飞舟冲去。 它直接撞开外面稀薄的屏护,开始痛宰里面的军卒,除了达到护军这等层次的披甲军士,无人能抵挡它,舟内精锐兵卒几乎须臾之间就被杀光。 还有一只仅在大气之中显现出大致轮廓,似牛似豚的观想图一直在徘徊在舰队四周,每一次间断性的冲撞,必然撞碎一驾飞舟。 那位从副站在主舟之内,他感觉着晶玉之内传来的各舟舟长的意念越来越少,身躯都不由自主开始颤抖起来。 方领军却是根本无视了这些不断被摧毁的飞舟,只是一瞬不瞬凝视着前方那面晶玉舱壁,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后方巨舟之上,俊美少年看着前方依旧在不断爆裂的斗战飞舟,此刻也是按捺不住,心下焦躁无比,“怎么还不动手?” 他这次带来的可都是密州的精锐所在,尽管以霜洲的人口,就算这支舰队全军覆灭了还能再行组建,可是这次战事若是失利,那就意味着本来相持不上下的左右辅国竞争提前结束了,就算他能活着回去,未来也再没可能去那争正国之位了。 他有心现在就给方领军直接下令,要其立刻发动玄兵攻击,可是念头几次浮上来,又是给他生生忍了下去。 他身边亲信看出了他的心思,出声道:“辅国,是否要小人通传方领军,让他……” 俊美少年忽然转头瞪了过来,目光凶戾,顿时吓了亲信一跳,大气都不敢出,过了半晌,俊美少年缓缓点头。 亲信松了一口气,立刻走到晶玉旁边,只是他方要开口…… “慢着!” 俊美少年死死看着前方,用力挤出了一句: “等下去!” 霜洲舰队在急速突进之下,此刻终于冲到了先前所估算的三百里范围之内。 在从冲击天冲霄鸣的轰击中逃脱出来时,整支舰队差不多是四十余艘,可在一路之上又遭受到了接连不断的打击后,到了现在,也仅仅只剩下十六艘了。 为了到达这里,它们可谓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 方领军此时看着琉璃玉璧,那里终于出现了他想看到的东西,上面显现出了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赤色光芒。 这是霜洲目前所拥有的另一个独特手段,在较远遥远的距离上,它们可以窥测到拥有强大力量的生灵。 这些赤色光芒较为明亮且集中的地方,毫无疑问正是诸多修士此刻所在位置! 从副也看到了这样的景象,看向方领军,急切道:“领军?” 方领军没有立刻下令攻击,而是冷静言道:“放出珍龙遮护左右,命令各舟减缓速度。” 随他命令一下,主舟之上舱门一开,大约八条两尺长短,背撑蝠翼的小龙自里飞了出来,并向着那些观想图各自迎了上去。 按照霜洲中军的配备,每十艘斗战飞舟可有一头珍龙护佑,再加上他自己所具备的,一共是十头造物珍龙。 而每一头造物珍龙足以与玄合修士相匹敌,这是这一战除玄兵之外的最大倚仗。 他此前之所以不动用这些东西,那是因为这些造物的速度比飞舟前进的速度略慢,恐怕一出来就被甩在后面了,而且与观想图纠缠也是舍本逐末,唯有接近到一定距离内,攻击到修士本体才有可能真正解决问题。 珍龙飞到外面之后,只要观想图不挨近,它们就不上去纠缠,只是上下左右绕回飞驰,遮护着此刻已然逐渐放缓速度的舰队。 在方领军的安排之下,剩下的斗战飞舟很快排列成一个矩形,而后齐齐停顿在了天穹之中,在空气似乎凝固了片刻后,整齐列阵的飞舟下方炮口处,跳跃着爆闪出了一团团极度耀目的光芒,随即一枚枚旋转着的尖梭状晶芒以极快速度撕破大气,向着前方大地落去! …… …… (//) :。: 第一百零二章 遏势 十余枚玄兵一齐轰落在大地之上,首先冒起的是无尽的光芒,整个天地仿佛一下陷入了黑暗之中。 天塌般的响声随即响起,哪怕是经过了飞舟的层层削弱,也仍是震得霜洲诸人一个个胸口发闷。 那爆散开来冲击力量猛烈异常,哪怕是在两三百里外,也依旧令那些有灵性光芒保护的战斗飞舟剧烈晃动不已,仿佛下一刻就会坠毁。 方领军只是看到外面那白茫茫的一片,玉璧之上本来显现的赤色光芒此刻都是隐没不见。 这并非见得是所有的修士被他消灭了,而是玄兵爆裂的力量过于强大,使得舟内晶玉此刻没有办法再捕捉到那些信息了。 各舰携带的玄兵并不止一枚,但是在这个距离上,他们并不敢发动毫无间歇的攻击,因为那样做只会把自己都陷进去。 若是八十艘斗战飞舟齐聚,并分散开足够的距离,那么他敢保证那些修士一个别想逃出去。 可他也明白,这也仅仅只是最为理想的场景罢了,除非是那些修士全部失智,否则是不可能出现的情况的。 待得外面光芒缓缓消退,他言道:“传令各舰,不要放松,严加戒备!” 后方巨舟之内,俊美少年看着前方,玄兵发出那一刻,他紧绷的心才放松下来,不过究竟能取到怎样的战果,只有在接下来再看了。 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之上,从亲信手中拿过了一杯酒,仰脖灌了下去,随后坐在那里,静静等待结果。 此刻飞舟之外,那几只珍龙在方才冲击到来的时候,都是以翼足之抓勾在了飞舟外壁之上,身躯也是紧紧贴服其上,这才没有被强猛的气流吹卷离去。 呼啸的风沙在最强猛的势头过去后,逐渐减弱收敛,前方视线也是依稀变得清晰起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忽有一道流光自极远地方飞来,正正轰落在方领军所在主舟的外壁之上,强大的冲击力量,使得一头攀附在此的珍龙被直接震飞了出去。 而这一道流光与飞舟灵性力量的碰撞,这是让整个飞舟为之剧烈震动起来,灵性力量也似乎消失了那么一瞬间。 舟身之内,众军卒身躯不由一晃,利用灵性力量方才止住了身躯。 方领军这时却是见到,正前方的舱壁之上出现了一团刺眼的红光,而他身边的观察者则在向他放出急促而剧烈的警告。 他缓缓转过身来,却是看到一个神貌若仙真的玉袍道人站在了宽大的主舱之内,手中持有一把长剑,身外微芒莹莹,玉雾环绕。 张御看向方领军,他能够看出,后面那艘巨舟虽然看去最为庞大,灵性力量极为厚实,里面应该还躲藏着重要人物,但是方领军这一艘飞舟,才是整支舰队的头脑所在,所以第一时间先找上了这里。 而对面这一位,应该就是这次霜洲人的实际统帅了。 四周军卒们惊疑不定的看着他,斗战飞舟周围有灵性力量的保护,再加上坚固舱壁四处封闭,他们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 从副看了一眼方领军,在近距离的意识交流之下,舟腹之内的军卒得往主舱这处赶了过来,而周围数名军卒则是直接向着来人冲了上来。 张御身周围似有星光闪烁了一下,整个主舱之内也是明亮了一瞬间,而周围冲上来的霜洲军卒在半空之中齐齐断成了数段,残肢断躯顿时散落了一地。 方领军顿时如临大敌,不由自主退后了几步,从观察者传递给他的意念告诉他,这与杀死姚护军的手段几乎是一样的。 眼前这个修士,毫无疑问就是当日出手之人。 此时那个从副小心挪到一处案台旁,起手用力按在了上方的晶石手印之上,两旁舱壁内舱之上,忽有两扇旋门开启,而后有两头珍龙自里飞了出来,落在了主舱之中,并冲着前方发出嘶嘶吼叫之声, 张御根本没去理会那两头珍龙,他伸出手,掌心之上,一团嗡嗡颤动,闪烁不定的白色光芒出现在了那里。 方领军看见此物,血红晶眸急剧闪烁了一下。 此刻飞舟之外又是传来轰然一声撞击,舱壁之上流传的灵性光芒也是消隐下去了一刹那,张御则是轻轻一翻掌,任由手中这团白光掉落了下来,随后他整个人自原处消失不见。 方领军发出一声怒吼,两头造物珍龙张开翅翼,向着那团光芒飞去,而他本人则是转过身,浑身冒起晶光用力向舱壁之上撞去。 那白色的光团在珍龙扑过来之前就正正坠在了舟板之上,并在一瞬间爆发出了摧毁一切的光与热! 整艘斗战飞舟几在瞬息间就消失不见,强猛的冲击并没有因此而半分减弱,那光芒所照耀的地方,肉眼可见的一切的物事都是消失。 荒原再度响起了一声震天轰鸣,庞大的尘埃云滚滚翻涌起来,肆无忌惮的力量从爆裂中心处向四面八方任意宣泄着。 霜洲人余下的十六艘飞舟彼此相距此刻实际已是较为分散,但因为这次爆炸是在主舟之内,正好是位于舰队的中心位置,所以瞬间有三分之二在巨大的冲击力之下失去控制力,仿若无助落叶一般,飘旋的横推出去了十余里才是勉强稳住,可距离主舟较近的那几艘则是直接就在半空之中爆裂开来。 俊美少年所乘坐的巨舟同样也是在波及范围之内,但是这艘飞舟灵性力量最为厚实,所以仅仅是被冲荡过来的力量强行向后压退了一段距离。 看着主舟在顷刻间之内覆灭,还有整支舰队的下场,他先是惊愕,随即胸中涌起一股愤怒情绪,一把摔碎了手中的酒杯,站起怒斥道:“无能!” 他脸色数变之后,最后又坐了回去,咬牙道:“我们走!” 随着他这命令一下,巨舟陡然一个转向,就以极快速度脱离战场。 他这一走,再加上负责具体指挥的主舟被毁,剩下的那些斗战飞舟也是斗志全消,也是开始一艘艘调转方向,试图从此间撤离。 天幕之上星光一闪,张御的身影出现在了高空上方,他浑身上下被玉光云雾所笼罩,排斥着那些袭来的尘埃狂风。此刻他看了一眼那掉头飞转的苍白色巨舟,眸光微闪,背后星光闪烁一下,身影再次从天穹之中消失不见。 而在那被霜洲人的玄兵轰击过的爆炸烟尘之中,随着一道又一道的遁光飞驰出来,诸多修士的身影也是出现在了半空中。 其中有几人还是心有余悸,方才的那一轮攻击实则对他们也具备一定的威胁,因为霜洲人的玄兵无比准确的找到了他们的所在位置,并且玄兵所覆盖的范围把他们所能逃遁的方向全部给封死了。 所幸修士自身的危机感应在这里起到了极大作用,就算身处在爆炸范围之内,他们也能找寻到冲击威能相对薄弱的一面,从而避过了这一劫。 事实上,要是霜洲这一行人一上来就抱着与敌偕亡的念头,以玄兵多轰击几轮,或者参与攻击的飞舟没有在半途之上损失那么多,那么结果还真是难说。 万明道人望了眼余下的那些斗战飞舟和造物珍龙,大声道:“诸位道友,此辈乃是异类孽物,今次既来攻我,那就万不能放了一个回去。”说话之间,他身上光芒一闪,已是观想图再度放了出去。 其余修士各是点头,一个个也同样是如此施为,只是面对可能还拥有玄兵斗战飞舟,他们没有亲身上前的打算,而是准备直接以观想图远攻击杀此辈。 地面之上,一个浑身破烂的晶玉巨人一动不动躺在那里,它的身躯被厚厚尘土灰堆之中掩埋了大半。 不过那晶玉外甲的破损之处上,却有一缕缕晶玉液体蔓延出来,持续而不停的修复那些破损的缺口。 过去许久,晶玉巨人那鲜红眼眸一个闪烁,身躯微微动弹一下。 方领军的意识此刻终于恢复了过来。 尽管当时身处玄兵爆裂的中心所在,可因为两头造物珍龙的阻挡,再加上他自身实力雄厚,并没有直接被玄兵杀死,可也是受到了重创,现在他只能静静等待着外甲的修复。 这时他感觉前方有光芒闪烁了一下,而后有落地的声音响起,抬头一看,却见一个背剑身影出现在了前方,并且一步步朝着他走过来,他支撑身躯,勉强站起,道:“是你?” 林姓修士一伸手,将背后的剑拔了出来,沉声道:“总算是一场相识,我来送你一程。” 方领军忽然大声吼道:“你以为你能和他们一样么?你不过也是一个怪物罢了,区区一个造物,你算什么东……” 他还未曾说完,只觉眼前一道锐利的光芒闪过,顿时声音一止。 林姓修士默默收剑归鞘,转身走了几步,便化遁光纵空飞去。 方领军呆呆站在那里,片刻之后,他的头颅从肩上滑落下来,巨大的身躯也是随之倾倒,重重摔在了灰白色的厚实尘土之中。 …… …… 第一百零三章 逆流 俊美少年神情冷峻的坐在主舱之中那宽大的座椅上,他反复思量,觉得今次的失败,是料错了一件事,过于高估了自己的力量,也过于看轻了对方。 他以为没有了那件至宝,那些修士不可能抵挡住霜洲飞舟和玄兵的力量,可没想到,即便没有那件至宝,对面那些修士还具备这样强大的战斗力,那铺天盖地的如雨星光至于到现在还让他深深为之心悸。 若是有一下次,他当更为慎重,或者准备的更为稳妥。 可问题就在于下一次…… 他不由抓紧了拳头。 经历这一次失败,右辅国那里一定会抓住机会攻讦于他,而密州原本支持他的那些人很可能会有所动摇。 想到这里,他心中愈加烦躁起来。 目光移去,见坐在下首的那名老者一直默不作声。 他声音冷硬道:“袁老,今次之败,你如何看?” 袁老往座上看了看,道:“左辅国,这一次只是实力不如人罢了,左辅国在整件事中并未有什么不得当的地方,我若猜得不错,那强横神通应是那位张玄正所为,他之能为实是在我等预料之外,我回去之后,当会设法把关于此消息报上去,并尽快找到克制此人的办法。” 说到这里,他微微侧身,看向俊美道:“左辅国,在此一战之前,斗战飞舟与造物从未和修士正面战斗过,便是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不了日后再找回来便是,而此回从中得来的收获,才对霜洲更为重要。” 俊美少年冷冷道:“可是我未必有这个机会了。” 袁老摇头,道:“辅国太过看轻自己了。” 俊美少年听出了他话的意思,问道:“哦?怎么说?” 袁老声音不紧不慢道:“辅国无非是担心问责,被正国所放弃,可是正国正当壮年,放弃了左辅国,那么谁来制衡右辅国呢?或许正国会责罚左辅国一番,但绝不会让左辅国就此去位,所以左辅国大可不必担心自己地位。” 俊美少年觉得有几分道理,可他还是有些不托底。 袁老继续道:“此战败北,这一战指挥之人乃是方领军,罪责其实并不在左辅国身上,但左辅国回去之后,首先需将这一战具体经过大肆宣扬,而后面见正国时主动将罪责揽上身来,绝不可诿过于方领军,如此方可收得下面人心,只要有此人心在,那么任何难关都可过去。” 俊美少年听到这里,眼前微亮,这一步倒真是给他指出了一条明路。 只要还能获得密洲上下的支持,那么他对于正国就还有价值,若是此事真的做好了,那么这一次还是极有可能脱身的。 他语声诚恳道:“袁老,你可愿到我身边做幕僚么?” 袁老摇头道:“老朽还是适合在天机院摆弄机巧。” 俊美少年略略有些失望,知道现在的自己还得不到对方投效,不过时日还长,等到渡过这一关…… 就在他如此想时,却听到轰然一声响,整个巨舟震动了一下,就算他坐在大椅上,整个人也是随之晃动了一下,他感觉到不对,立刻一挥手,一旁矗立的玉璧上,当即显现出了此刻飞舟之外的场景。 却见飞舟顶璧之上,一个浑身云光环绕,大袖持剑,有若神人的年轻道人正立在上方。 老者忽然道:“那是玄府玄正张御!左辅国,快点派出人手将他驱走!万不可让此人进来,不然我等都无幸理!” 他也没去提及杀死来人,事实证明,方才那么多斗战飞舟都拿对方没有办法,现在更是无可能做到了。 俊美少年伸手按在座前晶玉之上,于意念之中下令,让自己的亲卫队长带人出去阻止张御。 在这驾飞舟上,载有六十名披甲军士,两百名披甲从卒,全是他的精锐亲卫,尤其是那些军士,虽然没有什么神通法术,可在力量和速度上都堪堪达到中位修士的水准。 此刻他命令下去,位于舱腹之下舱门旋开,这些军士立刻自里纵出,再沿着高耸如山的舱壁往上驰来,只是冲在最前面的几人,才是来到了上空,只觉面前似有星光闪过,而后就化为一截截的残肢断体落下。 这些人不愧精锐,察觉有异,立刻分散开来,各自绕前绕后,准备从各个不同方向进行突袭。 张御站在巨州舱顶上方,遥远天际的稀薄天云正泛出微微金光,令他半边身躯沐浴在一片光辉之中,他扫了一眼四面八方飞腾起来的晶玉巨人,口中淡声道:“敕禁!” 这一刹那间,所有晶玉巨人灵性的力量似乎骤然消失不见,而后周围出现一道道不断闪烁跳跃的星光流翼,待得流光一敛,被斩成多段的晶玉巨人如雨纷落,向着下方遥远的大地坠去。 俊美少年看着玉璧之中呈现的那一幕,脸色一阵难看,与此同时,他的观察者发出提醒,从来敌表现出的力量来看,若是没人再去阻止,那么仅靠飞舟的灵性力量最多只能坚持十到二十个呼吸,要求他尽快披甲,并尽早将造物护卫放出来。 他意识到了危险,意念一动,苍白色的晶玉从四肢和身躯上蔓延出来,很快将他整个人覆盖了进去。随后快步走到旁侧案台上,伸手一按那里的晶玉,内舱舱门随即打开,两头造物珍龙从内舱里面放了出来。 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两个脸颊两侧方嵌着银色金属条的造物人,形象分别为一男一女,俱是面色冷漠,出来之后,便对他半跪了下来。 俊美少年冷声道:“披甲,准备应敌。” 几乎是瞬时之间,两人身上就外甲覆盖上来,化变为两个灰白巨人,他们的外甲并不像晶玉外甲那般光亮,但是却有一股肃杀阴冷的气息。 袁老此刻也是站了起来。 俊美少年看了他一眼,道:“袁老可以到下方内舱之中一避,若是见到什么不对,可从子舱脱离,我摆脱危机后,我设法派人来寻你。” 袁老点了下头,走到一边刻画着霜洲图案的金属板之上站定,脚下忽然一沉,而后整个人所站的地方都是往下降去,很快就不见了影踪。 俊美少年待他走后,一拉壁上板杆,封闭了所有舱门,而后来到自己座椅之前,伸手在上面的晶石上一按,整个沉重的座椅便隆隆往后移开,而后自里升上来一个半人高的天煞将军的雕像,他把手雕像头颅之上一放。 这个时候,雕像的双目似乎有红光发出,并有若有若无的咆哮之声在主舱之中回荡着,俊美少年不为所动,仍旧保持着原先的姿势。 在数个呼吸之后,雕像眼中的红光黯淡下去,旋即一股黑气从其上涌动出来,尽数往他身躯之上飘来,并将一身苍白外甲全数包裹起来,滚动片刻,便又隐没不见,俊美少年的外甲看去与原来没什么差别,只是他的晶玉眼眸却是微微泛起了一层黑色。 轰! 整个飞舟再度传来了一声震动,且是左右摇晃了起来,就算巨舟之内的光亮也是闪烁不定。 而此刻,巨舟的中段靠前的位置处,舱顶上方爆开一个巨大的豁口,一道流光凭空一转,化为长剑,回到了张御手中。 他看了一眼底下貌似空荡荡的舱室,就一个迈步,自上方落了下来,可脚下才是站定,就有一道道晶光自各个方向之上攒射而来。 他身外的心光瞬息升起,莹莹玉光闪烁之下,所有的晶光全被抵御在外,见此无用,飞舟之内的晶玉巨人一半继续维持攻势,另一半从背后解下剑矛等巨大兵器,从藏身之地出来,毫不犹豫向着他冲了过来。 张御似乎根本没有在意这些人,抬头往前方看了一眼,就一振衣袖,往主舱方向迈步走去,而他心光本来只是围绕在身外半尺之处,这个时候却是忽然猛地向外一张! 轰地一声,这个舱间之内所有晶玉巨人都被那巨大力量推挤到了舱壁之上,每一个人都被挤烂压扁,而心光所过之处,一切物事都是粉碎,待得光芒收敛,剩下的只是迈向舱道深处的沉稳脚步声。 俊美少年通过主舱的玉璧,也是看到了中部舱室之内的变化,看到那些护卫连片刻都挡不住张御的脚步,他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随后抬手而起,向前一个示意。 两个人造物人立刻解了下背后的长剑,主动走上前去,来到了面向舱道那一边门前左右站定,并握柄做出了戒备的姿势。 俊美少年目光凝定在玉璧之上,看着张御手持长剑,袖袍摆动,从舱道之上缓步而来,而一路之上,那些残存的披甲从卒丝毫没能阻住他的脚步,最后在距离主舱只有一墙之隔金属大门前站定下来,并微微抬首,往上看有一眼。 俊美少年感觉对方目光此刻似乎正在注视着自己,不觉呼吸一紧,可是下一刻,似有璀璨星光在玉璧之中闪烁了一下,舱道之中已然变得空空荡荡。 他悚然一惊。 人呢? 随着观察者传来的疯狂提醒,他猛地转过身来,便见一个道人此刻站在了飞舟前端的落地琉璃壁之前,在其背后,是一抹消逝下去的灿烂星屑和无垠而广阔的天空。 …… …… 第一百零四章 崩塌 张御在进入主舱之内后,就感觉有一股淡淡的热流飘涌上身,观其源头位置,恰是在那个主座之上,他不由往那里看了一眼。 此间两名造物人见到他突兀出现在这里,不待俊美少年的吩咐,就已是主动冲了上来,手中两把锐利长剑也是向他挥舞而来。 张御眸光一转,这两人一出手,他就感觉非常有章法,有种千锤百炼的感觉。 但是在这种动作之中却是感觉到了一种刻板,就像是尺规刻画出来的线条,精准有余却又失之于自然。 二人长剑切入进来的角度力度很到位,配合也是很好,可落在他眼里,却是带着一丝僵硬。 遇上这样的对手,他不吝于以剑法回敬,于是一抬手,握上了剑柄,他的举动之中带着一种从容和潇洒,与对面的狠厉冷硬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对比。 自从踏入第三章书之后,他就很少直接动用剑器与人格杀相斗了,通常都是直接以心力飞剑攻杀,但这不并代表他的剑法落后了。 力量和速度的大幅提升,还有对道法深入理解,使得他已然进入了另一个层次之中。 看着两把长剑到来,他身躯微微一侧,脚下同时向前一步,借着前出之力,剑刃自然而然被带动出鞘,如清光流水一般向着前方斩去! 两个造物人的目光闪烁着,它们看到了张御的出招,脚步一错,剑刃也是随之一偏,继而改挥为退,既避开了前方剑刃,又一一左一右封死空间,回应的恰到好处。 张御挥出剑刃不出预料之外落空,可他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任由长剑下落,脚下微微一发力,身躯前进的速度微不可察的向前加快了一些。 这个时候,他一伸手,往那左侧袭来剑刃之上推了一把,使那剑刃不自觉的往上偏去。 与此同时,他那下落的剑锋以极快速度猛地往上一挑,直接穿破空隙,从右侧那个造物人下巴之中刺入进去,并从头顶之上贯穿出来。 造物人并非是人,造得和人一样是为了融入人群,现在本身身为兵器,哪怕头颅被贯穿,也没有立刻死亡,它的观察者也可以代替它继续观察外面的事物,所以它仍然具备一定的战斗力。 可是那冲击入头颅之上的剑刃和心力却是破坏了它的平衡,手中的动作也是不可避免产生了歪斜变形,使得剑刃不可避免的落去了其他方向。 张御此刻身形继续往前走,手腕一带,剑刃自然从其头颅中滑脱出来,同时轻轻半旋身牵动手臂一挥,剑刃由下至上划出一道弧光,就将另一侧的造物人从腹至肩着斩成两段,脚步再移,旋身过来,高高荡起的长剑顺势下劈,直接将那早已受创的造物人连人带剑劈成两半! 从出招到斩杀两个造物,他一共只是走了三步,而整个过程只是发生在一个呼吸之内,两个造物人已被斩杀。 不过由于他的转身,此刻却是背对着俊美少年这一方,两头造物蛟龙窥见机会,不约而同张开翅翼,头颅向前一引,如利箭一般射出,向前他的后背冲来! 张御站在那里不动,只是微微一个侧首,就在这两头造物珍龙堪堪触及他后方的时候,他整个人倏地闪烁了一下,好似消失了极为短暂一瞬,而那两头珍龙看似直接从他身躯之中穿了出去。 这一刻,双方位置发生了一个互相,变成了他在后,珍龙在前,他手腕一振,淡然摆动剑刃,一道明锐剑光顿时舱室之内闪过,两头造物珍龙刹那间被横剖成两半。 这些珍龙速度极快,动作敏捷,一旦被其展开所长,的确能和四章修士一较高下,但是输在没有神通,只能依靠自己的躯体上来与敌相斗,那便容不得任何疏漏,现在被他抓住一丝破绽,立刻就被斩杀于剑下。 俊美少年看到只是几个呼吸之间,自己身边最具力量的造物就被一一斩杀,心中惊栗无比。 在这些浓烈负面情绪推动之下,他眼眸之中的黑气变得更为浓郁了,随即有一股凶戾从心底翻涌上来,他忽然发出了一声厉啸,滚滚煞气就从身躯之中轰然涌出! 这些乌黑烟气到了外面,霎时凝结成一个五丈高下的六臂魔像,双目赤红,面目狞恶,原本宽敞而高大的主舱内,足有一半被那庞大的身躯占据。 张御此时转过身来,手中之剑向一侧展开,迎着喷涌上来的煞气,抬头看向这尊煞气凝聚的庞大魔像。 从那三头六臂的模样之中,他立刻辨认出这是一尊受霜洲人膜拜的天煞将军。 可以感觉到,这东西在现身出来之后,灵性力量就在不断往上攀升,并且很快到达了与他同一个层次内,而那上浮的气机到此一步并没有停止,此刻只从单纯灵性力量上而言,已然是超过了他。 他的言印可以制压一切位于自己心力之下的对手,但是对于灵性力量超脱于他的人,便就很难撼动。 不过便不动用此印,他也依然还有其他手段。 天煞将军头颅一低,凶厉目光瞪下,朝着他就是一掌拍下,巨大的手臂摆动之间,视界顿被塞满,周围几乎没有可以躲避的空间。 张御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对方虽然看去是人形,可并不能当做人来看,在他眼中,那就是一团无形无质,无处不往的烟煞,其中灵性那一面更是占据了绝大部分。 故是他没有选择去躲避,而是伸手出去,张开五指,结结实实与那手掌撞在了一起,身上的心光如同两个浪潮的撞击,高高奋扬而起。 两者的碰撞却是使得整个空间发生了剧烈的震荡,主舱的舱壁隆隆震颤着,仿佛下一刻就被破裂。 那魔像一击受阻,其他几个手臂跟着落下了来,其势仿佛巨锤砸城。 张御此时把袖袍一拂,一柄清光湛湛的玉尺飞了出来,逆流而上,一路破开巨臂煞气,轰隆一声撞在了天煞将军正中那一颗头颅之上,霎时将其轰散,不过随着源源不断的煞气涌出,那爆散的那一只头颅又是凝聚出来。 张御眼眸里的微光再是闪动了一下,他判断这东西光是只是破坏一点没有任何用处的,需得从整体上打破,方有可能将之击溃。 他身躯微微下蹲,就在上方巨掌再次压下的时候,背后星光一闪,霎时消失,下一刻,他出现在了天煞将军的胸前,拳头之上心光一闪,风雷激荡,随着其一拳轰出,主舱之内大气随之炸开,对面的巨大身躯上也是轰然破开一个大洞! 他动作不止,伸手一抄那玉尺,一甩袍袖,已是朝里直直冲入进去,那些煞气纷纷涌了上来,修复着那破口,并很快将那里填满。 天煞将军独自站在那里,开始无甚变化,可是过去片刻后,那些凝聚身躯的煞气开始扭曲变动了起来,头颅和手臂也是时散时聚,还可以看到身躯底下有着一缕缕有若霹雳雷电的光芒在泛动。 再是过去几个呼吸,轰的一声,一对有若星光翅翼自它身躯之中绽放开来,这尊魔像的身躯也是如沙砌雕像一般轰然爆开! 张御重新现身,他立在半空之中,袖袍飘荡,手中所持玉尺放出澄澈而明亮的光华,凡光芒所到之处,那一缕缕震散开来的煞气随即被化去。 随着这些污浊被清扫,俊美少年的身形也是随之显露。他晶玉眼眸之中的黑气此刻已然不见,而方才涌上来的凶戾情绪已经尽数消退,残留下来的只有无可抑制的惊惶。 天煞将军一旦俯身,就完全不受他控制了,可这尊魔神的战力毋庸置疑,这也是他眼下最后的倚仗了,连此物都被张御打得破散,这样的敌人他已经不知该如何对付了,现下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逃离此间! 他伸手一按胸口,身上猛然爆出一道极端明亮的光芒,一股庞大的力量涌动出来,并推动着他撞破了前方琉璃壁,并化一道流光从此间飞遁了出去。 在冲至外间之后,他回头瞥了一眼,见到张御持剑站在巨舟破损的边缘处,看着他远远离去,似没有上来追赶的意思。 由于他的飞遁速度极快,张御的身影在视线之中急骤倒退远去,而整艘巨舟也是很快化为了一个小黑点,再是在眼中消失不见。 在一气奔出去千余里后,他这才稍稍减弱了速度,不是他不愿意去到更远,而是发挥出外甲的力量,毕竟还是要靠灵性力量的,身为辅国,他固然得到了最好的培养和教育,可毕竟年岁不大,还不具备持续动用这等力量的能力,需要当中休息。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观察者出声提醒道:“注意敌人!” 俊美少年目光一转,立刻看到了不远处的一个飘渺云团,手掌一挥,一道晶光爆射而出,那云团一散,一个道人和四名修士出现在了那里,他们似乎也未想到自己会被敌人发现,有些猝不及防。 俊美少年晶玉眸子之中一阵闪烁,瞬间分辨出这几人力量层次远无法和方才那位相比较,他立时决定杀死这几人,在其等身上宣泄了自己的郁气之后再离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旁侧观察者却在疯狂示警,他仰首一看,大气之中泛起一阵涟漪,一个奇异而华美的物事自里浮现出来,璀璨的流光双翼只是轻轻一晃,两道流光就斩入了他的心神之中! …… …… 第一百零五章 落潮 俊美少年身为左辅国,他所披外甲是霜洲之中除却正国之外最好的,具备常人所不及的守御之力,哪怕灵性力量未曾激发之时,也能挡住大部分的外来攻击。 可是此刻两道明锐光芒斩来,却是直接杀入了心神深处,他的意识和神智在一瞬间之间被磨灭,无边黑暗涌了上来,只剩下如同空壳一般的身躯,从高处的云端坠落下去。 廖和看着其人化作小点从视野之中消失,再抬头看去,却见那一抹星光已然飘散不见,不觉吐了一口气。 方才那名霜洲人盯上他的时候,他生出一股极端危险的警兆,他擅长炼制丹药,但并不以战斗力见长,真打起来还真不见得是对方对手,尚幸还有他人出手。 一名弟子这时飞上前来,看了看那抹流光消失的地方,问道:“老师,那是什么?” 廖和吸了口气,才道:“应该是观想图,那位同道此时应该还在数百上千里之外,方才是以观想图跃空杀敌。” 那弟子不禁愕然。 “那是观想图?” 他有些不信。 他也是见过廖和的观想图的,像面团一个,看着无比丑陋,和方才那华美的物事相比根本不是一回事吧?想到这里,他不由暗暗看了自家老师一眼。 廖和没好气道:“你看什么?” 弟子马上低下头,一副老老实实的模样。 廖和看他模样,瞪了他一眼,又抚须想了想,“那位不知稍候是否还会过来,你们且在此等着,我下去看一看那霜洲人是死是活。” 交代过后,他纵身往下落去。 此前他们过来时,路上撞见了霜洲人大股舰队,因为怕再遇见,故是不敢行走太快,直到远远见到远空光芒闪烁还有那隆隆爆响之声,猜测双方现在应该已经交上了,这才加快了速度。 他本打算趁此机会自后突袭霜洲人,可现在看起来,似是战斗已然临近尾声了。 转念之下,他已是来到了地面之上,那名霜洲人躺在了一个生砸出来的土坑之中,丈许高的苍白色外甲看着比例合度,没有半分臃肿感,即便此刻一动不动躺在那里,也像是一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他站在远处,感应了一下,确认对方生机已无,只是心中却总感觉危险未除,小心走上前去,忽然,苍白巨人那晶玉双眸之中有光芒闪烁了一下,而后轰的一声离开地面,往上空飞去。 廖和背后白光一现,一团如白色泥浆,无眼无手的物事涌了上来,顿将那苍白巨人的一只脚裹住,尽管后者仍在上往上升腾,将那白色泥流如扯面一样拉得越来越长,可始终无法将之甩脱,而那些泥流沿着居然能腿部蠕动着上来,一路蔓延而上,将之整个裹入了进去。 做到这一步,廖和心下大定,目标一旦他观想图裹住,那只能任他揉捏搓扁,只是他略觉遗憾,自家弟子不在身旁,看不到他大显身手的这一幕。 而此刻千里之外的巨舟之上,张御睁开了眼睛,方才观想图千里跃空击去时,他也是看到了廖和,之前他对各派派主也是作过一番了解的,当时便认出了其身份,既然有这位在一旁,便有什么意外变化,那也足以应付了,他也就不必急着赶过去了。 他转过身,走到那主舱中间的座椅处,伸手在上一拍,这座椅缓缓移开,底下升上来一尊天煞将军的雕像,这东西一出现,那涌上身来的热流顿时变得浓烈起来。 他观察片刻,把手往魔像的头颅上一放,眸中顿有丝丝电芒闪烁着,过去少时,雕像身上出现道道裂纹,并且越来越密,最后崩碎成了一堆细小残砾。 他站在原处抬头看了看,这艘巨舟应非常有价值,他准备带了回去交给桃定符,想来这东西在其人手中应该更有价值。 稍稍侧身,他目光落在主座前的方台上,略一思索,把手按在了那里晶石之上,心光涌入进去,不出预料,里面有一股意识正试图反抗他。 这是这艘巨舟本身所存在的意识,或者说是一个庞大生命聚合体所凝聚出来的意识,不过双方的强弱并不是体型所决定的,而取决于生命的层次,所以这样抵抗没有丝毫用处。 张御的心光如洪水冲奔,浩浩荡荡,轻而易举将之覆灭。 这艘身长足有六十丈长的飞舟失去了自身意识,自是无法再悬停于半空之中,沉重的舟身往一侧倾翻过去,不过转瞬之间,一道璀璨光亮自张御身上扩展出来,将整个舟身笼罩在内,而后缓缓从天空之中飘落下来,并无比稳当的停落在了地面之上。 片刻之后,张御走里走了出来,他身上心光一闪,腾身在空,不过他没有往俊美少年逃走的方向去,而是往另一个方向飞驰而去。 而方才就在张御与俊美少年交手的时候,一个子舱从巨舟之上脱离下来,并朝着坚硬的地面之上坠去。 在落地之后,子舱弹动了几下,又地面之上翻滚了起来,最后靠着分布合理的重心平稳停下,过了一会儿,一侧的舱门被自里移开。 袁老从内舱之中爬了出来,他努力呼吸了几口气,张望了四周一下,入目所见,是天上刺眼的光芒和满是杂草的荒原。 他年纪较大,即便早早披上了神袍,可因为专心精研各种机巧,没有在这上面花费太多精力,自然也没能修炼出灵性力量。 现在他纵然力气大一点,可也没有能力在荒原之上跋涉的能耐,只能寄期望那位左辅国能够顺利逃脱,随后再遣人过来救助自己。 他现在所需面对的问题,并不是水和食物,这些东西子舱内都有,省着点吃,足够他坚持半月时间了,若是进入低消耗的沉眠,那还能坚持更久。 现在最麻烦的,是那些白天躲避在地下,而夜晚出来觅食的灵性生灵,子舱看似厚实的舱壁可挡不住这些东西。 休息了一会儿之后,他回过气来,回到了舱内,拿出一包东西,拆开外面的纸封,显露出来的一包油汪汪的肉稣,他三口两口吃了下去,顿时感觉到了一阵饱腹感。 他又拿了一只薄皮金属酒罐出来,少少抿了一口。 这个时候,他忽然身躯微微一僵,因为他看到了地面之上出现了一人影,他转过身来,见一个人飘悬在空中,背后是刺目的光芒,使得他没有办法看清对方,但他清楚来者是谁。 张御身躯缓缓从空降下,尽管对方用罩衣遮挡,可是他看得清清楚楚,在那下面,是一张惨白的脸庞,眼瞳呈现出淡黄色,脸颊瘦削。 这是典型的霜洲人的形貌。 这个人没有任何武力,但是却能乘坐子舱逃走,显然在霜洲那边具备一定的身份。 袁老沉声道:“不管你想问什么,都无法从我这里得到答案。”他微微抬头,看向张御,道:“你也别想用修士的神通手段来问询我,我的脑部经过改造,任何迷惑心智的手段对我都是没用的。” 张御淡然望着此人,没有说话。 他方才就发现,这个人在自己出现的那一刻就突兀死去了,现在和他说话的,不过是由一个残留意识控制的躯体罢了。 袁老看着他,罩貌下的脸容露深沉笑容,道:“这一次是你赢了。”说完这句话后,他嘴唇再动了几下,便就往后倒了下去。 张御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他能够看出,对方嘴唇动的那几下,所说的话是“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他略作思索,把袖一拂,将整个子舱收入了星辰袋内。 这个人虽然死了,可是其人身躯还是有价值的,可以带回去给武泽研究一下,看是否能从中得到什么线索。 他往上一抬头,再度腾空而起,往南一路疾驰,很快到了方才斩杀俊美少年的所在,远远看见了一个如面团一样的东西漂浮在那里,下方正站着方才那名道人,于是往下一落。 那道人看了几眼,走上来拱手一揖,打招呼道:“可是张玄正么?” 张御抬袖还了有一礼,道:“是我,尊驾可是廖派主?” 廖和连忙摆手,道:“不敢,不敢。自我回书那一刻,世上便再无丹庐派了。”他关切问道:“玄正,不知道这一战如何了?” 张御道:“此战已然结束。” 廖和松了一口气,随即他脸上露出惭色,道:“惭愧,来时路上正好撞见了霜洲人,故是缓行了一程,没能帮上玄正和诸位道友。” 张御道:“道友能带着弟子赶来,已是足以证明自身心迹了。”他看向那个“面团”,道:“那霜洲人在其内么?” 廖和马上道:“是,此人被道友击杀,明明没有了生机,却还能往外逃遁,故是在下将之困在此中了,正要等玄正来处置。” 张御道:“且放其出来。” 廖和立刻依言而为,将自身观想图一收,露出里面那苍白巨人,只是他才一放开束缚,这看去已无声息的东西晶眸剧烈一闪,身躯忽然纵起,再一次往天中遁逃! …… …… 第一百零六章 余波 张御站在原处不动,他只是往上看了一眼,那苍白巨人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固束住,身周围围更是出现一团莹莹发光的玉光,它犹如陷入琥珀的虫子,一动也不能动。 张御此刻看得很清楚,这东西身躯内部没有任何生机,原主早已经被他的“幻明神斩”杀死了,现在控制外甲的是另一个寄存其上的意识。 他猜测这或许是霜洲人预先安排好的手段,即便人死了,也不让尸体和外甲落在他人手里。 不过最好的办法实际上是毁灭,不这么做的原因许多对方身份不一般。 他心光往外甲之内一个扫荡,立时将里面这股意识泯灭,苍白巨人失去控制,坠回地面,过有片刻,那外甲忽然一阵变化,消退了下去,里面露出的是一个双目紧闭的俊美少年,身上穿着刻着细小纹饰的银白色内甲。 毫无疑问,此人在霜洲内部一定是个极为重要的人物,想来知道不少事情,只是现在被他杀死了。 不过他一点也不觉可惜,就像那个老者一般,这样的人霜洲为了防止秘密泄露,一定是会有所布置的,几乎无可能从其口中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他一挥袖,将此人也是一并收入了紫星袋中,准备到时候一并交给武泽。 转身过来,对廖和言道:“廖道友,我现在回去与诸位道友汇合,道友可要与我同往?” 廖和忙是表态道:“自当跟随玄正。”他又道:“我上面还有几位弟子,还有代步之物,不知可有幸邀玄正同乘?” 张御一点头,道:“也好。” 随即两人腾空而起,来至悬停在上方的那一团白云之上,待得坐定,就往来处归返。 在回程路上,张御问了廖和一些话,大致了解一些如今丹庐派的情况, 这个道派完全是以祭炼丹药为生,就连廖和的观想图,也不是与敌攻杀的,而是用来祭炼各种丹药膏散的。 此派实力不强,能够在域外生存,多是依靠这一手本事。 而最早的丹庐派,是廖和与一名真修一同建立的,只是其人后来回到了灵妙玄境之中。 也是如此,丹庐道派与灵妙玄境的修士还一直打着交道,且经常会有真修过来登门求药,道派中一大半药材,也是由灵妙玄境提供的。 张御思量了一下,丹庐道派这些弟子都很有价值,待解散之后,原本道派之中的人倒是可以考虑仍然聚合在一处,而不必似其他道派弟子一般拆散开来。 白云法器一路飞驰,很快回到了乘常道派原本驻地附近。 在他离开前,霜洲舰队还剩下十艘左右的战斗飞舟,不过此辈现在已全数被歼灭在了归途之中。 万明道人还带着诸多修士来回反复的搜查,勿必不让一个霜洲人漏逃了出去。 张御回来的时候,众修已是等了一会儿,见他平安归返,都是一个个上来郑重致礼。 这是因为他在这一战中所表现出来的神通慑伏了众人。 修炼者不论是何地位,自身力量才是根本,哪怕他现在不是玄正,所拥有的力量也足以让此间修士所敬服。 经此一战,众修也是由衷相信他能带领诸人恢复玄府以往之格局。 廖和看着这一幕,又是羡慕又是敬佩。 张御与众人见过礼后,寻到万明道人,问道:“可有同道受损?” 万明道人回道:“之前按照玄正布置,弟子都是躲入了地下,少部分弟子受伤,不过都无什么大碍。” 实际上十余枚玄兵轰炸之下,即便有些弟子躲入地下,也仍然受到了冲击,有些洞窟甚至坍塌了,好在修士自身生命力极强,事后被人救出来,现在大多数已是恢复如常了。 张御道:“可有俘获?” 万明道人摇头道:“每一个霜洲人见到自己有可能被擒捉时,都会提前自我了断,神魂也是会一起消散,我们尝试过阻截,但没有太多用处,所以我们手中也没能留下任何活口。” 张御点了点头,这也没什么关系,那些霜洲人军卒当也不会知道太多隐秘。这样一来,这一战算得上是歼灭全数来犯之敌了。 不过他也是想到,今次可以说是修士一方取得全胜,但下一次怕就没这么容易了。 他和各派派主所展露出来的能力,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被霜洲人所得知。 这回次霜洲人来了这么多人,还有如许多的飞舟,总有一些用来观察的东西难以杀死,譬如一些微小的造物,很容易就会被忽略过去。 就算不提这些,眼前这些修士之中,也必然有人是心怀异思的。 而下来他所需要做得,就是设法鉴别此辈了。 万明道人这时又言道:“玄正,我们方才找到了霜洲舰队指挥者的尸体,这个霜洲人就是之前覆灭摩云道派和浮于道派的元凶,可这个人并没有死在玄兵爆裂之中,而是被人斩杀了,动手的并非是我们的人。” 张御问道:“可能推断出是何人所为么?” 万明道人言道:“曹道友说,从留下的剑痕上看,这可能林宣盛下得手,这一位可能玄正未曾听说过,此人修为不差,以其实力足以在域外立派,不过或许其人性情较为淡泊内敛,并没有如此做,据说在霜洲人未曾进犯青阳之前,这人便已与霜洲人有过不少往来了。 这一次霜洲人攻上曹道友的伏空道派之前,他也是为霜洲人做过一回说客,不过其人倒是有些操守,并没有劝说曹道友投降,而是讲述了霜洲人一些手段,让曹道友及早离去,也是因为如此,曹道友才得以霜洲人到来之前将门下大部弟子转移走了。” 张御心念一转,从这个人表面上的行为上来看,看去还是站在众修这一边的,但也不排斥其人是想隐瞒一些什么东西。 他作为玄府玄正,似这样一个修为深厚的玄修,势必不能放任在外,今后无论如何也是要让其接受玄府管束的。 不过这可以放在之后解决,眼下还需先把整合域外各派之事做完。 洪山派高履山驻地之内,钟烈坐在后殿平台之上,看着面前空旷无人的沼泽大湖,而他的手旁边,则摆放着一枚半尺高的多棱琉璃玉。 他在等待着从域外传来的消息。 若是此一战域外道派失败,那人身亡,那么洪山无疑可以继续存在下去,若是结果相反…… 他摇了摇头,觉得应该不至于。 试问没有了那件至宝,那人又拿什么去和拥有玄兵和强横造物的霜洲人去拼? 拼得过么? 这些年下来,他早就已是看明白了,玄修已是没有什么出路了。 当初玄廷扶持玄修,就是为了弥补底层战力的不足,可是随着那些强悍造物和神袍玄甲的出现,玄修地位已是一降再降,说未来被那些东西取代他也毫不奇怪。 现在他维持道派格局,与两府合作,一切事情都可自己作主,可回到玄府之中,不但没有了现在高高在上的地位,反还多了一层管束。 最重要的是,他交流得来和自身造立的章印秘法还都要上呈玄府,这叫他又如何愿意?他宁愿毁去,也不会交了出去。 正寻思时,远处的沼泽之中有一片光芒闪过,而后身边琉璃玉上也是迸发出了闪烁着光亮,好一阵之后才消去。 他在凝视过后,面色变得阴沉了几分,哼了一声,一拂袖,将琉璃玉震了个粉碎,碎裂的琉璃玉片在平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他站起身,在这里来回走着,过去许久,忽然感觉背后传来了一阵寒风,转头看去,见那雪衣女子出现在了平台上,他道:“你也收到消息了吧?” 雪衣女子微微沉默,道:“你准备如何?” 钟烈上前两步,目露杀机道:“还能如何?那位一旦整合好域外道派,必会拿我们开刀,你若想不想道派被散,那就只有出手阻止!” 雪衣女子看了看他,冷冷道:“我们的力量不够。” 钟烈在原地又走了两步,这句话他不得不承认,虽然不知道那一战具体的详情,可是传讯之中点明了这次之所以能战败霜洲人,主要还是依靠那人的手段。 这足以说明,哪怕没有了那件至宝,这位的实力也不是他们两个人能对付得了的。 他沉声道:“还是那句话,不希望他回来的人很多,不过这件事只能靠我们自己去做了,我会去拜访那一位,寻一个解决办法。” 雪衣女子听到他听到“那一位”,眸子略略一动。 钟烈看向她,道:“现在不是藏着掖着的时候了,那人一回到洲内,那我们就彻底没有机会了,我们只有抢在这前面下手!” 他似怕对方决心动摇,又着重强调了一句,“梅派主,我相信你也是明白的,就凭我们在之前做过的那些事,若是让这位知道,我们也是一样逃不过去。” 雪衣女子语声中带着一丝讽意,道:“你不用对我说这些,也不用怕我会解散道派投靠其人,我既然做出了决定,那不管是输是赢,都不会半途收手。” 钟烈看着她道:“梅派主能这么想,我也是放心了,”他望了望外间,“那我们就分头行动吧,我料想三五天那位还不会归返,但时间长了就说不准了,所以最好在这两日做好准备,尽快赶去域外。” …… …… 第一百零七章 微澜 一艘瓷白色的庞大飞舟正在旷阔无边的天穹上方行驶着,下方则是一成不变的荒原大地。 “陈辽死了?” 主舱座位上坐着的一名五官精致美好的少女。 她拥有银色有光泽的头发,只是在轻松的扎了一个马尾,脸庞上的皮肤并不像寻常霜洲人那么苍白,而是白皙如同美玉,唇色淡紫,像是通透的水晶。 她此刻的表情十分惊讶,似乎不太相信自己最大的对手就这么死了。 “是的,右辅国,消息是真的,是方才独州内用密讯送来的。” 站在座下的白袍老者向她证实了这个消息。 银发少女拂动了一下自己额前的发丝,“还真是有些意外呢,陈辽这个人虽然有些自负,可还是有些本事的。” 白袍老者沉声道:“右辅国,兵凶战危,任何人的生命在战场上都是对等的,没有高低贵贱的区别。” 银发少女那淡金色的漂亮眼眸转过来看向他,“欧老,你是在提醒我么?” 白袍老者没说话,但是态度却很明了。 银发少女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旁侧的晶玉扶手,道:“那我接受你的这个提醒了,想想用一个辅国的生命来作教训,哇哦,这个代价还真是够大的。” “对了,杀死陈辽的人是谁?他是怎么死的?”她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白袍老者神情无比郑重道:“根据密讯情报,左辅国带领千余飞舟,正合方领军一部五百人及密州左右二卫两千精锐,共计千余飞舟想要一举打断域外道派联合之势,只是这一战最后大败,以至于全军覆没,而此次带领域外诸派与他交手之人,乃是青阳玄府玄正,张御!” 银发少女神情认真了些,道:“唔,我听说过这个名字,受玄廷敕封,这可是六十年来可是仅有的一位,对了,有这一战再具体一些的情报么?” 白袍老者摇头道:“这次行动人全是密州的人,还都是左辅国的亲信,我们的眼线很难插进去,而且这一战无有一人逃回,只有一些造物在陆续返回,要得到准确的消息,还要再等待一段时日,但可以肯定,那位张玄正在这里面起了最为关键的作用。” 银发少女点头道:“了解了,蔡老,多搜集一下关于这位的消息,可以试着联系一下我们在洲内的人,以后说不定他会是我们的对手。” 蔡老严肃道:“我会的。这件事我也一直在做。” 银发少女嗯了一声,她往椅背之上一靠,双指交叉,“那么我们现在应该做些什么事呢,陈辽那家伙死了,我们总该做些回应吧?” 蔡老沉声道:“按旧有的礼规便好。” “旧有的礼规?” 银发少女若有所思,好像有些明白了。 此时站在阶下的一名英丽女军士对她一抱拳,有些激动的言道:“主上,陈辽一死,主上就是唯一的辅国了,即便再提拔左辅国,也不可能和主上相争。” 银发少女手肘支撑在扶手上,似在思索什么,她轻轻一摆手,道:“没那么简单,正国可不想那么早退位,就算陈辽死了,他也会找另一个人来制衡我。” 蔡老道:“右辅国看得很清楚,希望心中也不要生出得意之念,这件事对右辅国来说也未必是好事,反而更值得警惕,因为正国为了提拔新的左辅国,下来一定会寻机会设法打压右辅国,用以平衡朝局。” 银发少女托着腮,翘了翘光滑饱满的小腿,道:“料到了。”她语锋一转,“不过夹着尾巴做人可不是我的风格。” 她很清楚这六十年来自己前面两任辅国的下场,辅国既是霜洲的继承者,又是正国的竞争者,既然坐到了这个位置上,那自然要承受住这个位置上的压力。 她也知道,自己不管如何做,正国该是如何还会如何,不会因为她表现出来的乖顺而收敛的,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太委屈自己呢。 蔡老沉思了一会儿,道:“下个月右辅国就满十七岁,离敖神怪我们也已经找到了踪迹,建议右辅国近日尽快完成晋升祭仪,那时候再返回洲中,把握就大许多了。” 银发少女的神情也是严肃了一些,道:“我知道了。”随即她一把按住两旁扶手,微微抬头,“陈辽认为只要做出功绩,就可以名正言顺拿到洲中所捕获的上等神怪,可是我觉得,获取这些东西还是要靠我们自己,不能等着别人赐予。” 霜洲权柄一方面来自下面人的支持,另一方面则来自于他们生命的潜力。 现在所有霜洲人都已是非人的怪物,但是一般的霜洲人潜力有限,与寻常天夏人相比也并不占什么优势,甚至在寿命和体魄上还有所回落。 可是有少部分霜洲人的生命潜力却是极大,它们甚至可以通过吸收一些强大神怪的生命精华来帮助自己来提升生命层次。 如今凡是霜洲上层,皆是此般人。 而其中潜力最大的,无疑就是正国和左右辅国,他们如果能在十八岁之时完成这个仪式,那就可一举获得等同与上等神怪的力量和体魄,那时候再披上霜洲特意为他们打造的外甲,自身能力将会无比接近于上位修士。 只是银发少女现在只有十七岁,提前完成祭仪,无疑是十分危险的,可是她不得不冒这个险,因为按部就班的去做,前两任的下场就摆在那里,而陈辽想走堂堂正正的路线,也是同样遭遇到了失败。 故这是她唯一可以选择道路了。 巨舟在沉默之中飞驰着,大约半日之后,蔡老目中晶色光芒闪烁了一下,看向主座道:“右辅国,我们找到它了。” 银发少女从座上站了起来,缀着流苏的长裙的垂到了地上,她漂亮的淡金眸子里有着明亮的光芒在跳跃着,“那就准备开始吧。” 营州,某处地下营垒的大厅之内。 一名身着银色袍服的中年男子将一封告书一把扔在案上,不满道:“上面也不知发了什么疯,这个时候要我加快进度,说早些把人挑选出来,这件事是说快就能快的么?得一步步来啊!” 他来到案台边,“不行,我们要写申书,我要说明此间情形,不能让他们乱来!” 厅内另一个身着同样服饰的矮个子看他如此做,劝说道:“主事,没用的,上面决定的事情,我们只能照办,没法违抗。” 中年男只是自顾自在那里写申书,嘴里还时不时嘀咕几句,待把书信写好,递过来道:“代我呈上去。” 矮个子无奈接过,道:“那我去了。” 中年男子催促道:“快去,快去。” 矮个子转了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 中年男子急切问道:“送上去了?” 矮个子点了下头,又忍不住道:“可是我觉得没什么用……” 中年男子则是喜道:“送上去就好。”他一转身,回到案台边翻着文书,“我们还是按我们之前安排计划做事,上面那帮家伙,不懂装懂,还乱插手,简直瞎胡闹。” 矮个子张了下嘴,放弃了劝说,站在那里默不出声。 过了一会儿,中年男子忽然想起了什么,“上次的测试,过关的那些人,把她们都找过来,我们继续先做我们的测试。” 矮个子犹豫了一下,道:“上次的测试,有十一个人受了重伤,有一人濒死,各地学宫对我们意见很大,我们原本的安排是否要酌情减弱一下?” 中年男子似乎什么都没听见,道:“我先到演武场,稍候你把人找来。”说着,就拿着东西直接走了出去。 矮个子:“……”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只能下去安排了。 半个夏时之后,莫若华还有十五名女军士被唤到演武场的大厅之内。 只是许多人面上都带着些许不安。 上一次测试让大多数人仍是心有余悸,军中要求她们与一头下等神怪作战,而她们每一人都不被允许披甲,也不被携带任何兵器,她们中的大半人都未能通过。 没有了外甲,大多数人一上场就失去了本该有的斗志,更别说去冷静面对神怪了,便是通过的人,也感觉自己是九死一生。 而这一次的测试,她们意识到恐怕会比上一次更为严苛。 莫若华站在人众之中,她面上很平静,上回的测试她很顺利的通过了,实际上,比起驾驭外甲,她更习惯单独披上神袍与敌斗战。 虽然青阳的神袍与东庭的神袍有些不同,但没有那些负面情绪的干扰,她反而能更好的控制自己的身体。 演武场的琉璃壁外,矮个子看着这些年轻的女军士,有些不忍心,道:“这次的测试太危险了,她们都是军中精锐,万一折损在这里……” 中年男子无所谓道:“不用担心,这次我请来了专人看顾,一有问题立刻可以阻止。” 矮个子无奈苦笑。 这时一名军中女教长出现在了场中,她用挑剔的眼光看着眼前所有人,道:“这一次的测试,你们的对手依旧是那些神怪,但是准许携带武器。” 还没等众人松一口气,她面上露出一丝残酷的笑容,又加了一句,“但是这一次,你们不被允许使用神袍。” …… …… 第一百零八章 间隙 听说不被允许使用神袍,演武场大厅之中顿时一片哗然。 要知道现在神袍就是所有军士力量的源头,在场所有人一切技巧的运用可以说都是居于神袍而来的。 可以说,失去了神袍,她们这些女军士也就是比寻常军卒强一些。 有一名女军士忍不住问道:“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么?” 女教长神情严肃道:“战场上是不会有人和你们讨论这个问题的。” 那女军士反驳道:“可战场上我也不会脱下神袍啊。”她又加了一句,“就算在平日,我也不会轻易脱下神袍的。” 一众女军士都是纷纷赞同。 神袍可以帮助她们更好的摄取外来食物之中的养分,而无需经过如凡人一般的消化,能够使她们的身体不染一尘,凡人所有的污秽排泄她们都不会有。 神袍能够延长她们的寿命,使她们长久保持青春,处于旺盛的生命状态之中,可以说就这就真正神化的过程,所以在披上了神袍之后,一般很少再会脱下来。 女教长冷声道:“神袍并不是不能除去的,一旦你们的灵性力量耗尽,那么敌人就能利用灵性力量设法排斥你们身上的神袍,到那个时候,你们又应该用什么办法来抵抗?” 众多女军士面面相觑,要是连灵性力量都是耗尽,那不就只能等死了么?还能再干什么? 女教长冷笑道:“你们许多人的心里肯定已经觉得可以放弃了,可是我告诉你们,你们身为军人,在战场上面对敌人的时候,只要你们还活着,哪怕你们只剩下了一口气,都必须给我战斗到底!” 最后一句,她几乎吼出来的,众多女军士听得心中凛然。 女教长盯着所有人,语声生硬道:“还有,你们这次是受两府的征召,你们没有拒绝的权利,也没有提条件的权利,军中命令下来,你们就必须服从!” 此刻她似乎没兴趣再说下去,走到一边,挥手道:“开始吧,韩茹,你先来。” 随着她的点名,一名长相秀气的女军士走了出来,她站有片刻,把身上的神袍退了下去,只剩下一身训练服,随后从前方的案台挑选了一把长剑再拿了一把火铳,吸了一口气,就略带紧张的走入了训练场的内厅之中,那厚重的大门也是缓缓合闭。 然而仅仅只是过去了一会儿,女教长就开始喊了下一个人的名字,“顾鹿。” 众人心头一颤,这么短的时间,是没有可能战胜神怪的,而且对战之中也不被允许放弃,那么结果是显然易见了。 那名叫作顾鹿的女军士倒是一脸坚毅,她退去神袍之后,上前挑选了一把弓箭和一袋箭囊,别的什么都不带,直接就走入了进去。 又是片刻后,女教长叫起了下一个人的名字。 随着在场之人一个个进入,很快轮到了莫若华。 她退去神袍,上前拿了火铳两把,插在两边绑腿上,同时再挑选了一面金属盾牌和一柄标枪,还有一把短刀,佩戴好之后,就十分沉着的走入了内厅。 背后厚重的金属大门轰然合闭,再没有一丝缝隙。 她打量了一下,这处场地与上一场测试时一样,非常宽敞明亮,心下不觉一定,神怪的速度并不快,只要有足够的空间,那么自己就有可以发挥的余地。 这时对面的舱闸向两旁移去,她看到从里面蠕动出来一个怪物,这东西大约一人来高,像一个竖立的绿色贝壳,但是上面有着类似人脸的凹陷和浮突,看着像是在做出诡异的笑容,而下面则是浮动的粗壮触须。 这是泰博神怪之中最为下等一种,可即便如此,其身上也有一层稀薄的灵性光芒包笼着。 莫若华知道这一战绝对不能拖延时间,下等泰博神怪的视力较为普通,对移动的东西往往顾应不过来,可是这东西却能敏感的感应到猎物的情绪和心灵。 现在她没有神袍的遮护,越是与其纠缠长久,那么神怪越是了解她,最后甚至可能会试图控制她的心灵,所以必须要速战速决。 她把身躯伏在盾牌后面,用镇定和锐利目光打量着这头神怪,在稍稍调整过自己的呼吸后,就突然向着这头怪物迎面奔跑了上去。 那头神怪立时作出了戒备的模样,它从莫若华的心中感受到了一股强烈侵略性。 莫若华几步之后,忽然奋力把标枪往高处一掷,而后拔出了一把火铳,把盾牌往旁侧一移,朝着这头怪物就放了一铳! 随着爆裂的火星闪过,神怪身上稀薄的灵性光芒也是忽然闪烁了一下,晃动不已, 莫若华随手甩开了手中的火铳,又拿出了第二把,就在她几乎就在进入神怪攻击范围的时候,轰地又是放了一铳,这头怪物身上原本几近消失的灵性光芒顿被轰散。 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健美而有力的双腿一用力,忽的高高跃跳了起来,同时身体一个蜷缩,整个人都是掩藏在了盾牌之后。 从泰博神怪的正面看去,只能看见那一面盾牌,而人却不见了。这怪物那底下的触须晃动了几下,倏地一下,如长枪一般刺了出来,空气中传来了一声爆响。 莫若华在神怪出手的一刹那间,将盾牌往下一压,在这面厚实盾牌变形的同时,借此力量往上,如鱼跃出海,来到了神怪头顶之上,她一手高高伸出,轻轻握住正好于此时坠落下来的标枪,而后顺着标枪那下坠的力量再是往下一掷! 嗤的一声闷响,仿佛扎了穿了一层厚重的牛皮纸,标枪深深的从神怪的头顶之上扎入了进去,小半截枪身在外震颤不已。 莫若华的身躯在空中一个舒展,再是腹部一收,整个人一翻,往神怪的身后落下,脚掌触底,顺势向前一个翻滚,再是用手一撑,轻盈无比的站了起来,同时抽出了腰间的短刀。 泰博神怪摇晃了一下,身躯之中发出低沉而沉闷的滚动声,随后便见有油绿色泽的血液流淌了出来,很快在其身下化作了刺鼻的一滩,好一阵之后,这怪物终于无了声息,往一边倾倒了下去。 莫若华看了它一眼,便将腰间的皮鞘解下,连带那短刀一起抛在了地上,而后大步走了出去。 琉璃玉璧之外,那个中年男子看得两眼放光,他用手指了指,对那矮个子,道:“假如下面没有再通过测试的人,那么我们营地向上推荐的人就是她了。” 青阳域外,乘常道派原先驻地所在,距离此前那一场大战已是过去了半个月。 乘常道派位于地面上的山岭和驻地虽然被夷平了,可是此派在地下深处保留着有一部分驻地,且十分宽阔,故是战后众修士都是避入了此地。 在这些天内,域外各派弟子都是陆陆续续被唤至此地,开始接受恽尘澄心镜的查验。 张御则是抽空去了界隙一次,将收缴到的东西都是交给了武泽。 还有那艘巨舟,他也是一并放在了那里,准备回头寻个合适的机会再来让桃定符带走。 至于那些霜洲人的尸体和残骸,他则准备让人送了回去交给两府。 待他回来之后,恽尘却是告知他,查验已是结束,但是结果竟与乘常道派相同,域外这些弟子并没有一个沾染到魇魔或者寄虫的。 张御心中思索了一下,这个结果看去有些不可思议,可实际往深入去想,却又是合乎情理的。 诸派身在域外,稍有不慎就是覆灭的下场,所以比域内各派更是警惕魇魔和寄虫。 而另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洲外的弟子死伤远远大于洲内了。 域外道派的四周到处都是神怪和灵性生物,道派也是需要猎杀这东西来与两府和洲内交换一些必须的物品的。 可以说域外道派除了丹庐派这样纯粹炼药的道派之外,每日都在与外界的异类做着抗争,且绝大多数弟子都是在这样的历练之中成长起来的。 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出外与异类搏杀的弟子需要绝对的冷静和娴熟的配合。 可是被魇魔和寄虫寄驻的人,大部分在初期情绪波动都会比较强烈,这是原本心性和外来寄体之间的对抗所带来的,也是无法避免的,而这样的人,通常很快就被淘汰了,根本没可能给其成长的机会。 而越是如此,越会使得魇魔和寄虫不喜欢这里。 在明了这些之后,张御却并没有感觉多少高兴,因为这无疑是用无数鲜活的生命去换来的结果,在这里面,双方没有一个称得上是赢家。 在又安排了一些事宜后,他考虑自己出来已是颇久,而且临近年关,洲内也有不少监察事机要他去处置,故是决定先一步返回洲中。 于是在十二月二十五日这天,与众修别过,乘坐来时飞舟,往洲内回返。 而就在他飞舟离去之后不久,一个白袍道人悄然离开了驻地,并来到了一处空旷无人的地界中。 他从袖中拿出一枚琉璃玉,对着远空某处不断的晃动了着,过去一会儿,那里也是光芒闪烁了一下,他这才把东西放回了袖内,无声无息转了回去。 …… …… 第一百零九章 阻截 白袍道人往驻地回返,来到一处地下洞窟入口前,正要往下走入进去的时候,却听到一个人在后面言道:“于派主,你去哪里了?” 白袍道人心下一惊,他方才过来时,并没有看见任何人,缓缓转身,却见曹方定的身影立在远处,他道:“原来是曹道友。” 他面上潇洒一笑,“曹道友可莫要再言派主一词了,于某可是当不起,我等都已是成了玄府修士,那如今彼此应该称道友才是。” 顿了下,他又言:“我方才寻一个地方修炼神通了,道友当也知晓,我尚元派精擅远观外感,修炼之时需观天望星,在那地下可不是一个好去处。” 曹方定面无表情道:“那么你方才又是给谁芒光传讯呢?” 白袍道人心中一震,但是面上却是疑惑道:“什么芒光传讯?” 曹方定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一直无声的看着他。 白袍道人脸上轻松笑容缓缓收敛了起来,最后沉声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曹方定摇头道:“我并没有在事先发现什么,只是在等待那个可能存在的人罢了。” 白袍道人摇了摇头,这个事情看起来是自己太过不谨慎了。 不过他也是没有办法,若是可以,他也想寻一个稳妥的时机来传递消息,可是按照那位的要求,张御离开之事是必然是需要第一时间传报上去的。 他也没办法违抗。 要说他做错了什么,那只能说是在传讯之后没有及时脱身离开,还以为能瞒过他人。 他叹了一口气,随即看向曹方定,脸上却是露出一丝轻松之色,道:“但是曹道友,你也未免也太托大了,我已经看过了,这里除了你之外,并无他人。 你的能耐我是知道的,你若是不现身,只以观想图攻我,我倒还忌你三分,可是你此刻居然出现在我面前,那我又何惧于你?” 曹方定神情一直很平静,道:“是么?” 白袍道人一皱眉,他忽然有所察觉,往后倒退了几步,警惕的洞窟入口看去,却是见到万明道人自里走了出来,且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他心下不觉一沉,只是曹方定一个人还好,可若是两个人的话自己绝无可能是对手,现在必须想办法赶紧脱身离开此地了。 可就在他如此转念之时,就见不远处的大气之中泛起一阵涟漪,而后便见一个身外有玉光云雾环绕的年轻道人自里走了出来,并把目光投向了他。 白袍道人身躯不禁一颤,眼中露出惊恐之色,道:“张,张玄正,你,你不是……”他猛然收住了口,显已是意识到,这事就是张御安排的。 张御看着这一位,淡声言道:“于派主,我只问你一句,你芒光传讯是送去何处?又是传给何人?” 面前这位尚元派派主于坚已经寿近两百岁,绝然无可能是造物人,而其人也是在此前检验之中过关的,身上没有魇魔侵染的迹象,那么其人应该就是出于另一方势力了,但也不排除与造物人背后的势力有所勾结。 于坚沉默了下去。 他是见识过张御的神通手段,知道自己哪怕是单打独斗也胜不过这位,别说还有万明和曹定芳两人了。 若是可以,他倒宁愿选择如实回答,因为张御是按玄府规令做事的,他至多受些责罚,还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可他却偏偏无法做到这一点,因为他早早就立下了不可透露背后隐秘的誓言。 他叹了一声,道:“张玄正,你不用问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我也没法说。” 张御看他片刻,点了点头,道:“万明道友,劳烦你将于派主带下去看押起来。” 万明道人一点头,身外金光一闪,一只华美的大虫往身上于坚身上冲来,后者此时放弃了抵抗,任由那大虫侵袭上身,而后身上心光顿时消隐下去,随后便一下失去了意识,整个人就被裹入了那一团金光之中。 西南域外,荒墟之地外沿,钟烈和雪衣女子此刻停留在一处山岩洞窟之内,而与他们在一起的,还有一名不苟言笑的中年道人。 他们已是在此等了许多天了。 每过一至两天,域外便会有新的消息传来,告知他们张御那艘飞舟的大致行踪。 只是期间张御似曾离开过一段时间,使得他们以为他意图暗中回转洲内,也是大为警惕,直到后来张御再次在驻地现身这才定下心来。 钟烈本是一直在向外观望着那方位于洞窟门口的琉璃玉,这时若有所觉,转头看去,见那中年道人手中忽然出现了数枚泛着紫色电芒的小珠,在氤氲气雾之中上下翻滚着。 他看了几眼,问道:“朱道友,此物莫非就是‘雷霄珠’么?” 朱姓道人表情淡淡道:“对。” 钟烈目光闪了闪,雷霄珠的破坏力量足可比拟玄兵,但又不像玄兵那样力量分散,是专门拿来对付修士的。 他没想到这位今次携带了此物,事先却丝毫不曾听其提及。 介于这东西太过危险,他本还想多问几句,可是朱姓道人看去似是不屑于与他们多谈,只是随意敷衍了他几声。 对此他倒也是不恼,因为真修之中总有一些人看不起玄修,显然这位就是如此。 他其实也无所谓这些,做好了这件事后,他依旧回去做他的洪山派主,而这位转回灵妙玄境,双方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雪衣女子则是坐在那里一直不曾说话,周围只有缕缕寒气涌动,这些天下来,她周围的地界都是凝结了一层白色的寒霜。 朱姓道人这时看了她一眼,道:“梅道友,你要学会控制自己的力量。” 雪衣女子冷冷看向他。 朱姓道人淡淡道:“别这么看我,根据那位之前的战绩,我们推断他的感应之力也十分高明,你的力量虽然不大,可在荒原里太过显眼了,极可能让他提前察知。” 钟烈仔细一想,觉得这番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从此前陆续传回的消息看,这位张玄正的神通十分了得,且特别是擅长远攻之术,若是这位小心一些,在回来路上那或许观想图会先一步在外探路,那他们的确是有可能一定被发现的。 要是发生了这等事,那么这位在千里之外就能对他们发动攻击,或者干脆避开这里,那么他们的布置就完全无有用处了。 他道:“梅派主,大事要紧,只能委屈你稍稍收敛几分了。” 雪衣女子默然片刻,将身上力量缓缓收敛了一些,很快,周围那些白霜也是退了下去。 朱姓道人见此,也就没有再去理会她。 洞窟之中重新陷入了沉默。 不知过去多久之后,那方位于洞窟门口的琉璃玉上忽然闪过了一丝光亮。 钟烈眼前一亮,站了起来,走近那琉璃玉仔细看过眼,随后回转身道:“诸位,此人已是动身往洲内回返了。” 朱姓道人道:“可以确认是往此处回返么?” 钟烈言道:“朱道友可以安心,无论南边还是西北方向,路上都有造物为我们传讯,还有我们在地下安排的临时哨岗,只要此人是从这两个方向过来的,那我们就绝不会漏过。” 在他想来,有了这些东西做准备,张御除非是往南之后直接出海向东,绕一个大圈子回去,否则他们是不可能错过的。要知现在可是临近年关了,张御显然是准备赶在这之前回去洲中,又哪里可能去浪费时间这么做? 况且从这位以往的作风来看,也不是一个遇事躲避之人。 三人又在等有两天之后,那琉璃玉又是闪烁了一下,钟烈猛地站了起来,道:“来了。” 这一个芒光传讯是最后一个哨点传来的,出现这个时候,就是说明对方距离他们已是不足五十里,可以说是顷刻便至了。 钟烈当即走了洞窟,凝望远方,到了这个时候,也没必要遮掩隐瞒了,过去未有多久,他的视线之中便就出现了一驾墨色飞舟。 遁光一闪,雪衣女子和朱姓道人已是各自出现在了荒原之上,他们都是冷冷看着那飞舟从自己面前飞遁过去。 根据他们事先知道的消息,这次只有张御一个人上了飞舟,与霜洲人交战以来一直跟随他的万明和曹方定都是留在了乘常道派驻地内,要是错过了这一次,往后就没有那么好的机会了。 钟烈这时直接走到了飞舟过来方向的正前方,他把手张开,霎时一片赤红色的沙土从背后腾起,一时之间,方圆数十里内全都化作了一片赤红色的沙海,里面还隐隐有着什么东西在蠕动。 这片赤色不算艳丽,但是看着太过僵凝,有一股生造之感,原本澄澈的天地之中陡然多出了这东西,看着就让人有一股不适之感。 这是他的观想图“赤丘”,以范围广大而著称,只要在他事先布置好的地界之内战斗,那么他的实力至少可以提升三成以上。 但他不认为凭借这个自己就能对付得了张御,今天的关键是那一位安排来帮助他们的朱道人,他主要是负责为了这一位创造有利的出手条件。 那飞舟被这片赤色沙海一激,顿时摇晃起来,那无数飞舞过来的砂砾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竟如密集铳子,霎时将舟身撞的千疮百孔,而后翻滚着向下坠去。 …… …… 第一百一十章 围攻 <!--go--> 飞舟坠落下来之后,发出一声沉闷响声,在地面之上段成了数截。 钟烈目光望去,飞舞的赤沙很快把飞舟笼罩在内,可是里面好似没有见到任何人踪。 对此他并不奇怪,张御毫无疑问是先一步从飞舟之中离开了,到底躲在了哪里现在虽还无从察觉,但只要还在这片赤沙笼罩的范围之内,那么就能找了出来。 随着他心力的逐步加入,赤红色的沙子一阵阵的涌动起来,方圆数十里全数变成了一片红色的海洋,并且隐隐约约可见里面形似走兽的庞大东西在四面游走着。 朱姓道人在见到飞舟坠落后,目中有一道金光透出,足有盈尺之长,不断在赤色沙海之内来回扫视着,只是他一时也无法看到张御到底去了哪里,不过他也一样不怕后者走脱。 而雪衣女子这一面,周围到处都是寒霜雾气,可以见到,有一头如雪玉塑就的雁子在里时不时横掠飞过,那些赤色的沙海到了这里,都是自行避开了她观想图所笼罩的范围。 现在他们三个人恰好站成了一个三角方位,每一人都可以相互兼顾,只需要不断缩小这个圈子,那就不难将人逼迫出来。 钟烈身下受着赤沙的承托,往前方缓缓飞驰而去,一直来到飞舟残骸前方,他目光一凝,却见那里出现了一个人影,这是一名身着玉袍的年轻道人,其身外玉光莹莹,云环雾绕,赤色砂砾侵袭过来,就被一片灿烂闪烁的光亮挡在了外面。 他不觉打量了一下这位,只觉其人果然如传闻之中一般神气高凛,貌若天人,他神情一正,抬手一揖,道:“张玄正,有礼了。” 张御看他一眼,点头道:“钟派主?” 钟烈态度很是谦逊,道:“正是敝人。”他不介意在此多说几句,在这里拖延的时间越长,那么朱道人那边准备的越是充分。 且要他直接与这位放对,他心头还略微缺乏一点底气。 张御看着他道:“钟派主在此阻我,是怕我回去要求洪山派归附玄府?” 钟烈坦然承认道:“张玄正猜得不错,我正是担忧此事,玄正也莫要怪我,洪山道派是我钟某人当年一手立造的,这五十余年的心血,又岂能说舍就舍?” 此时赤色沙海之中,两道气机逐渐接近,朱姓道人和雪衣女子二人一左一右,分别出现在了张御的侧后方。 钟烈见此,心下大定,道:“张玄正,敝人能够理解张玄正的作为,但是我等却也不能轻易放下手中一切。” 张御淡声道:“几位的做法并不明智。” 钟烈点头道:“或许吧,”可能是以为已然胜券在握,他倒也是去掉了一些方才的伪装,语声嘲弄道:“其实哪怕我们愿意放手,那一位也是一样不会放过玄正的。” 朱姓道人冷声道:“你说得太多了。” 他看向张御,眯了眯眼。 本来他想一上来就立刻动手,可是这个时候却是感觉哪里有些不妥当。 作为一名真修,他对危机感应十分敏锐,可从方才开始,他心里就萦绕着一股警兆,可又不知道出自哪里,这让他很是不安。 而越是如此,他就越是不敢不轻举妄动。 钟烈此刻不禁看了一眼朱道人,对于后者迟迟不动不禁有些诧异,猜测其人是不是在等自己先动手。 他心下冷笑了一声。 他是绝然不会主动上前的。 虽然他们现在是在联手对敌,可他很清楚朱道人并不把自己的性命如何放在心上,尤其是此人还掌握着雷霄珠,他相信若是见到合适的机会,其人哪怕明知道会把卷入进去,也会毫不犹豫的出手。 雪衣女子此刻也是默不作声站在那里,她最为擅长的是守御,在之前商量好的计划之中,她只需负责不让张御脱身离开便好,故是她也不会主动出手。 张御此刻看向朱姓道人,道:“观尊驾气机,当是一名真修,想来当是出自灵妙玄境了,只要真修不入玄修辖界,玄府自也不会去刻意管束真修,却不知尊驾又到此,又是出于何等缘由呢?” 朱姓道人眼神一下锐利了起来,他今日既然来此,那就不可能再放其人回去了,否则必然带来无穷后患,想到这里,他抹了去了心中顾忌,沉声道:“张玄正,要怪就怪你做了太多事,妨碍到太多人了。” 他手指微微一动,袖中的雷霄珠已是滑落到了掌心之中,然而正在他准备动手的时候,却似感觉到了什么异动,忽然一转头,往张御身后看了过去。 钟烈和雪衣女子此刻也是有感,目光一起往那里看去,随后脸色一下就变了。 就见那模糊不清的赤色沙海之中,一团团光亮闪烁映现开来,而后一个又一个人影自风沙之中走了出来。 伏余派派主曹方定、海岳派派主田江、少明派派主唐谕,妙灵派派主温良…… 域外十二道派,除了已死的金池上人,还有尚元派派主于坚,方台派派主何唯不在之外,其余诸派派主几乎全部出现了在此地! 再算上张御,这里一共站有十名观读到第四章书的玄修! 三人立刻明白过来,之前传回来的消息出现了差错,张御这一次根本不是一人回转,而是有诸多域外派主一同随行。 轰然一声,一道赤色虹光自原地拔起,钟烈竟然毫不犹豫是纵光逃遁。 与他一般,朱姓道人也是一样当机立断,纵虹光飞走。 十一名与他们同层次的玄修,便算他们三人手持厉害法器也无有可能对抗,一旦打起来,他们根本连出手的机会都不会有。 张御看了上空一眼,负袖站在那里,淡然道:“拿下他们。”他一语说出,身后各色光芒齐齐纵起,往那两道遁光追逐而去! 身为玄府玄正,以往因为玄府力量分散,他才不得不亲自上阵,现在既已是整合了域外道派,遇到这几人,自然不需要他再亲自动手了。 这一次在捉出了于坚这个内贼之后,他就料到归途之上可能不太平,其实他倒宁愿此辈先跳了出来,因为到了洲中,由于各种规矩限制,这些人反而不怎么好解决。 他看向一边,见那雪衣女子还站在那里,便道:“梅派主为什么不走?” 雪衣女子低头默然片刻,面容之上带有一丝苦涩,道:“逃不掉的。” 这时远处传来了隆隆爆响之声,声响之大,却是一点也不逊色玄兵爆裂,却是那朱姓道人将雷霄珠祭了出来,妄图以此脱身。 可是这并没有任何用处,法器再好,也要找到合适的机会才能建功,可这些派主大多数都是在域外争杀出来的,斗战经验丰富无比,哪里会轻易中了手段。 过去没有多久,曹方定先一步折返回来,把袖一甩,凭空将失去反抗能力的钟烈扔在了地上,道:“玄正,那名真修自裁了,神魂皆灭,尸骨无存。” 张御点了点头,淡声道:“带上梅派主,我们先去洪山、弥光二派走一趟。” 凤湘岭,此处地界位于涵州之北,距离胜景玉璧龙泉不过百里路程,山中满是玉竹翠树,风一吹过,树摇声动,鸟鸣阵阵,是极为清幽的一处所在。 而在山中深处,有一座古朴庙观矗立此间,一名看去二十余岁黑衣道人正手握一捧道经古卷,在温和阳光的照耀下走来步去,口中似在吟诵着什么,他的声音古雅醇厚,时不时会引得一些凤鸟过来落在周围的长枝上。 就在此时,远处有一道金光如利箭一般飞来,到了面前,却是骤然一顿,却是一只拳头大小的金色雀鸟,其鸟喙之中衔着一枚细长的束枝。 “看来是有结果了。” 黑衣道人一看,就将束枝拿过来,轻抚了那金鸟几下,让其自去,而后束枝之中取出一束纸卷,他打了开来,只是才是一看,却神色微变。 他一转念,便匆匆走入了庙观之中,到了里堂之内,往一处案台上看去,那里本来摆有三枚竖立着的牌符,然而其中一枚却已是变得黯淡无光,与其余两枚光华湛湛的模样完全不同。 他心头一惊,道:“怎会如此?” 在原地皱眉考虑了一会儿之后,他转回到了庙观之外,从袖袍里取出了一枚玉符,举手一晃,上面便冒出了缕缕烟火,再走前两步,将之放入位于庙观前的石龛之中,随后便退开几步。 待得里面有氤氲气雾显出,最后渐渐凝聚成一名道人身影,他忙是对着一礼,道:“老师,朱离失败了,他的命符已是灭了。” 那个飘渺身影之中传来一个温朗声音,道:“清楚何缘故么?” 黑衣道人恭声道:“传来的消息语焉不详,具体缘由还不清楚,只是洪山钟烈和弥光梅倚枝似一个也未曾回来,看起来不是那一位实力太强,就是他们中了什么圈套。” 那飘渺身影缓缓道:“那你且静观其变。” 黑衣道人恭敬言道:“是,老师。”他又抬头,“老师,我们就这么……什么都不做么?” 那飘渺身影语声平和道:“莫要急,洪山、弥光两派若是归并玄府,那么自有人会先忍不住的。” …… …… <!--over--&gt 第一百一十一章 秘图 张御转回洲中之后,立刻带着诸派派主直奔洪山、弥光两派而去。 诸人皆为观读到第四章书的修士,故这一路之上,遁光经空而来,气势威赫,如流火飞天,洲内诸多巡游造物察知之后,纷纷避让,而观见此幕景象之人纷纷向州郡之中乃至两府之中传讯。 洪山、弥光如今两派没有了派主,自然无可能抵御这股力量,不过一日时间,张御就将这两派拿下,派中弟子尽数归并入了玄府。 尽管钟烈、梅倚枝二人还未曾将章印和秘法上交,但这只是小事罢了。 随着这最后两派归附,域外域内诸派已是全数并入了玄府,青阳玄府也是在实质意义上将五十余年将来分散在外的力量重新归并为一。 不过张御也是知道,这样的结果肯定是有人不愿意见到的,甚至连原本相处尚算和睦的两府在对待他们的态度上怕也会有所改变。 毕竟从礼制上说,玄府是高于两府的。 放在以前,玄府也仅仅是拥有这么一个地位,但却根本干涉不到洲内的事情,然而现在,玄府不但有名义,也更有实力去干预这些。 他清楚,这是无可避免的,毕竟任谁也不希望头上另一个人压着,玄府之前那般四分五裂的样子恰恰是绝大多数人都愿意看到的。 不过没有关系,他相信这些人很快适应的。 在将两派的事务和各派派主的事机处理好之后,他才转回了学宫居处,这里还有不少各州寄过来的书信等着他批复。 另外,因为霜洲的威胁,还有其他一些特殊原因,域外诸派的驻地并不能放弃,所以这一次他回来,还留着万明道人和乘常派两名长老负责在那里看顾后方。 那里的弟子也需轮流安排回来录名造册,这些事情绝然不是十天半月能完成的,现在已是临近年关,所以只能往年后拖了。 张御返回天夏本土后的第一个年夜是在开阳学宫之内渡过的,虽然学宫内的大多数师教和学子都是回去过年了,不过那些造物人都是以学宫为家,他们在学宫之中挂起了联幅灯笼,处处贴上了满是喜气的红剪纸,所以看上去倒也不觉冷清。 他站在金台的琉璃壁前,看着外面不停闪烁的烟火爆竹,而妙丹君则在他脚下转了转去,时不时还会变成数十个自己,互相追逐拍打。 青曦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万福一礼,道“先生,年宴已经准备好啦。” 张御点了点头,对着妙丹君招呼一声,这只小豹猫立刻跟了上来,随着他往楼下走去。 过了年夜之后,他陆续接待了不少前来拜年的人,到了初六,才有暇往玄府去了一回。 恽尘也是在年前回来的,尽管在年节之中,可他仍是在处理事务,对于真修而言,一个闭关通常就是数载甚至十余载,故是对年节倒是并不如何看重。 他见张御到来,立刻请了他入殿,并道“玄正来得正好,有一事正要告知玄正,新年之后,两府来函,说是北方战事吃紧,物资调拨周转有些困难,所以答应拨付给我们的东西可能要削减一些。” 张御一听这话就明白,这应该是两府之内某些人看到玄府此回实力大涨,所以开始在一些地方找麻烦了。 他可以肯定,这件事若去计较,那只会反复来回牵扯,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他道“此前一战,我们所收获了不少战利品,当可以送去两府了。” 恽尘懂他的意思,道“好,此事就由我来与两府交涉吧。” 张御这时问道“恽道友,钟烈,梅倚枝二人可有什么交代么?” 恽尘摇头道“这二人与那于坚一般,都是在心中立下过誓言的,所以不曾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只是知道那位与他们同行的真修名唤朱离,的确是灵妙玄境的修士。” 张御心下一思,从钟烈的话可以看出,其背后是有人的,尽管现在不知此人具体身份,可其能驱用真修,且还能让两位玄修派主为之立誓,这其实已经是一个较为明显的线索了。 不过现在这个时候,霜洲人才是眼前需要解决的,更别说霜洲那里还有可能找到与域内有牵扯的东西,余者可以暂时先放一边。 与恽尘再商量了一些事后,他本是准备去竺玄首那里再走一趟,不过恽尘言却道“老师这几日正在闭关,不过月末当会出关,老师也言,有些话也正要与玄正言说,玄正可那时再至。” 张御见此,便就与恽尘拜别,离了玄府,他没有回学宫,而是去了一趟界隙,与范澜、齐武和一众来自东庭的弟子饮宴了几日之后,从武泽拿里取了一些东西,出来之后,又往方台道派驻地而来。 这个道派的驻地位置十分重要,若是霜洲人想要用成规模的军兵突袭青阳,那么这里是必须拿下的,所以万明道人和曹方定等人现在都是被安排在了这里看顾。 万明道人见他到来,待见过礼后,便道“玄正来的正好,正有一事要报于玄正知晓。” 他吩咐了一声,立刻有弟子托了一只长形玉匣上来,他指着言道“这是初一那日有人送到派中的,附着信签上言明是交予玄正的,看去是什么重要之物,我们未敢擅自打开。” 张御心光一感,知是此物无有问题,便接了过来,道“可是送来此物的是何人么?” 万明道人道“尚且难知,这玉匣是一个出外巡查的弟子在驻地外发现的。” 张御思索了一下,便带着那玉匣从大堂出来,来至驻地为他安排好的居处之中,把长匣摆在案台上,起袖一拂,将匣上盖子去了,里面却显露出了一卷图轴。 他目光一落,这图轴自行飞去,而后台上缓缓打开,上面却是显露出一团五色斑斓的图案来,乍一看,像是打翻了彩料之后混淆而成的。 这图案很是混乱,根本看不出什么东西来,可是若以心光深入去观,却能发现有些图形对心光有着极其微弱的反应,应是用特殊彩料所绘。 张御伸手出来,在其上方虚虚一按,霎时间,这些图形一个个化作细细金线,从图中分离出来,而后再是在大厅内衔接拼合再一处,随后呈现在他的面前,却是一幅描绘的并不算太过细致的舆图。 他看着这副悬于空中以金线勾勒出来的大图,不难分辨出来,这上面画的是两个地方,只是为了绘图方便,所以被彼此紧按在了一起。 而从地形轮廓上来看,竟是与原来失落的密州和独州有几分相似之处。 他摆袖走前了两步,再是仔细看了几眼,心下思索了片刻,若是不曾猜错的话,这很可能是一副霜洲舆图! 他眸光微动,霜洲是他下一步就要针对的目标,假设这张舆图是真的话,那么倒是方便他行事了。 此前他便考虑过如何该对付霜洲,这地方绝然不能等同于青阳之中寻常州郡,在与青阳失去联系之前,独州和密州是直接接受玉京辖制的,除了人口之外,其实各方面并不比青阳上洲差多少,在有些地方甚至因为能直接得到玉京的支持,可能还胜过青阳一些。 并且现在的霜洲极大可能还与洲内某些势力有牵扯,隐藏的力量更是不可小觑。 这也是之所以两府对玄府的要求只是牵制霜洲,而不是将之灭绝,因为两府也知道这无有可能做到。 实际上,霜洲尽管算得上庞大,但并不是没有办法对付。 比如说,他可以直接带领众修携带玄兵或者法器进行突袭。 以青阳上洲如此庞大的地域和军事力量,尚且惧怕外来小股部队利用这样的战术对付自己,更别说是霜洲了,如此即便无法毁去此地,可绝然也可以对其造成巨大的破坏。 当然,除了这些之外,里面还有更多更复杂的事情需要考虑,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需先找到霜洲的所在。 而这副舆图却是给他指出了方向,只是其真实性还需待定。 若这张图是真的,那么送上这副舆图的人,必然是对霜洲十分了解,此人无疑比这幅图的价值更高,若是能找到此人,那么他相信目前所遇到的问题至少能解决一半。 那么又该到哪里去找这个人呢? 这人之前直接把东西摆在了驻地之前,显然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不过这人其实还是留了下线索。 张御转回到了案台边,目光凝注那副五彩斑斓的图画,眸中光芒闪烁不已,不过片刻,他的目光之中就浮现出了一只手,只是飘忽如光影气烟,可随着这些气烟往外蔓延,又逐渐凝聚了一个人飘忽不定的身影来。 大致可以看出,这是一个身量中等的修士。 他思索了一下,当即从案上拿过一支笔来,而后刷刷几笔,将之勾画了出来,可以看到,此人尽管没有五官面目,但是却表现出来了一种独特的行止气韵。 他对外吩咐了一声,让人去把万明道人和曹方定寻来,待两人都是到来后,他指着那图画道“两位可是识得此人么?” …… …… 。 第一百一十二章 线索 万明道人和曹方定都是往那图画看去,张御所画之人尽管没有五官,可有时候分辨一个人物,却并非需要从面目上去看的。 某些独特的人,只需观其形体及举止,就可与他人区分开来。 尤其是修士,可以说每一个都有自己独特的神气意蕴在内。 曹方定看有片刻,开口道:“这是林宣盛。“ 万明道人打量几眼。点头道:“曹道友这么一提,倒的确有几分相似之处。” 张御思索了一下,“林宣盛么……” 年关之前,域外各派派主重新在玄府录名造册。 比较放心的是,各派派主都没有可能是造物人。 因为这些人并非真修,六十年前,几乎都是青阳玄府之下的正经玄修,每一个人的生辰都是有确切记载的,差不多都是在两百寿岁上下,而那个时候,造物人的技艺还未能达到后来那般高度。 但还是有一些修为较高的修士并不在记录上面,譬如这两人口中所说的林宣盛就是如此。 其人没有具体的生辰年月,更无修行记载,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才成就的功行,之前他查问过,这人曾在一个名唤“胜因”的道派之中修法。 只是这个道派早在二十年就在一场与霜洲人的冲突中消失了,所以已是无法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了,倒是胜因道派的派主与摩云道派派主金池上人交情不浅。 有些巧合的是,这两家道派都是先后覆亡了。 不过若真是此人送来的这副舆图的话,那倒也是说得通了,传闻之中,这人本就与霜洲人有不少牵扯,此前那个霜洲人的指挥,看去也是此人亲手所斩。 他道:“方才万明道友交给我的东西我已是看过了,那是一幅舆图,我推断那很可能是如今霜洲的舆图。” 万明道人心中一震,道:“霜洲舆图?” 张御道:“以我观来是如此,具体还待另行查证。” 万明道人想了想,道:“玄正怀疑那递送玉匣之人就是林宣盛?” 张御点首道:“我是有此疑,若是舆图为真,那么此人必然知道更多,故我想把其人找了过来,当面问询一番。” 曹方定这时一抬头,道:“玄正,或许我们可以找杏川道友。” 万明道人也道:“杏川道友么,或许他还真有可能知晓林宣盛的下落。” 张御倒也是听说这个人的名讳的,因为这位也同样是实力高强,却没有在域外建立道派的少数修为玄修之一,据闻其人与被玄兵杀死的金池上人关系较好,摩云派灭亡之后,还曾主动攻击过霜洲人。 他看向二人,道:“两位是言,这位杏川道友与林宣盛有交情?” 曹方定言道:“回玄正,这位是唯一与林宣盛往来较多之人,而我辈与林宣盛也只能说是认识。” 万明道人这时主动言道:“杏川道友隐居之地谁也不知,但我觉得他有几处地方或许会去,我或可为玄正走一趟。” 张御道:“那便劳烦万明道友一行,若是这位道友有什么要求,也可回来道与我言。” 万明道人拱手应下。 张御待两人出去后,就回到案台之前,将那副图画收起,而后坐下等候消息。 他本来以为万明道人这番寻访,当会过一段时日才有结果,可是没想到,仅仅是一日之后,万明便就把人带了回来,并直接领到了他面前。 张御打量了一下,见来人面目甚为年轻,穿着一身金色道袍,瘦瘦高高,可是眉宇之间意气飞扬,身上更有股止不住的锐气。 那人也是看了几眼,不由面露惊异,随后抬手对他一揖,朗声开口道:“在下杏川,见过张玄正,听万明道友所言,玄正正有意对付霜洲人,若是玄正真是准备做此事,那么我当会助玄正找人,若是玄正没有这个打算,那么在下这就走,不在这里讨人嫌。” 张御看得出来,这是一个直脾气的人,对于这样的人倒用不着做什么遮掩,故他直言相告道:“霜洲人青阳威胁甚大,必须剿除,但是必须准备稳妥,我不会拿玄府诸位同道的性命去冒险。” 杏川道人一挑眉,道:“那就请玄正容我半月,半月之后,还再此处相见,我必把人带到。”说完之后,再是一揖,就转身走了出去。 万明道人言道:“玄正见谅,这位杏川道友便是这个脾性。” 张御道:“无碍,这位道友心思纯粹,看得出是一个不见结果绝不回头之人,既然他揽下此事,那我们也不必去多操心了。” 他在域外又停留了几日,便就折返了开阳学宫,回到金台后,却是收到桃定符寄来的书信,上面言称,因为这些天一直在和一些道友加紧打造飞舟,所以无暇至外,不过他对张御所提及的霜洲人巨舟十分感兴趣,说是待手中之事忙完,就出来见识一下此物。 书信在后面又言,上次张御托他打听之人已是查出了一些东西。 灵妙玄境之中的确有一位真修曾在竺玄首座下做过的弟子,其人不知名姓,众修皆以“白秀上人”相称呼,这个人据说手段了得,曾与灵妙玄境之中同一层次的真修都是做过印证,据说数战无一败绩。 只是这个人行踪不定,在灵妙玄境之中并未设下常驻洞府,特别在这十多年里少有露面,目前无人知其在何处。 张御看完书信后,面上若有所思。 “上人”之称在天夏旧时是指自己有修为,且能指点他人修行,具备一定神通的修道者,有此称呼之人必然具备非常之手段。 不过这称呼因为并未被玄廷列入正名,所以到了现在,已不怎么严格规束了。 譬如金池上人,因为其人是一派之主,门下有诸多弟子,倒也勉强当得起此称,但这仅是他自称,与古义所指相差极远。 可这位白秀上人是一位真修,能被如此称呼,那想来当真有本事的。特别是其人师承似也不简单,竺玄首的那位同道好友,很可能也是一位上位修士。 他深思片刻,此前朱离、钟烈、梅倚枝等人所说那一位,很可能就此人了,毕竟似雷霄珠这样的法器,也只有传承久远的真修才有可能掌握,并非是谁都能炼造的。 并且他怀疑,库藏之内丢失的金鼎,也与此人脱不了干系。本来这里具体的事情他是想与竺玄首确认一下的,奈何遇上竺玄首闭关,那只有等到月底再说了。 白秀虽为真修,可若是违背了玄府规矩,那他自有法理可以捉拿其人。只是此人身份敏感,背后又牵扯较大,需要做足了功夫才能做这件事。 青阳上洲西南荒墟之地,地下千丈深处。 一名身着连帽罩衣的高大男子乘着下降的梯板一直落到堡垒的最底部,而后舱门开启,一个光线黯淡的金属舱道出现在前方。 此刻他耳旁听到一个充满回响的声音,“往前走。” 高大男子当即沿着舱道前进,地下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只有他的脚步声在四面回荡着。 大概走了有半刻,前面出现了一扇圆形舱门,在他走近之后,两面喷涌出一阵清雾,而后舱门轰然旋开。 他走入了进去,见室内坐着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只是身躯很是壮硕,此刻正坐在那里摆弄着案上一只丈许长的金属长虫。 老者听到人进来,并不回头,直接道:“说吧,这次又有什么事?” 高大男子将罩帽一掀,露出了枯白色的脸容和凹陷的两颊,以及淡黄色的眼珠,脑袋之上没有任何毛发,这明显一个霜洲人,但是其脖子和额头上的皮肉较为松弛,看去年纪已是很大了。 他道:“我这次来的目的难道你们猜不出么?” 壮硕老者似乎脾气不怎么好,嗤了一声,手中丝毫不停,道:“有话说话,我从不打哑谜。” 高大男子看着他道:“那个人想必你们是清楚的,他现在已经整合了玄府,下来必会找我们的麻烦,我希望你们能尽快解决掉他,别让他打扰到我们的计划。” 壮硕老者没好气道:“你的要求太高了,现在我们没有根本没有拿得出手的力量来对付他。” 高大男子道:“我知道你们还有一些盟友……” 壮硕老者打断他道:“那可真不巧,前些时日我们那位盟友已经出过手了,可也一样没有成功,短时内不要有所指望了。” 高大男子陷入沉默中。 壮硕老者不耐烦道:“如果没什么事,你就走吧。” 高大男子却不肯放弃,道:“那我们之前与你们合作打造的那件外甲呢?你们不是正是需要检验外甲的威力么?这个人难道不是一个合适的对象么?” 壮硕老者瞪了他一眼,道:“你在说笑么?这东西哪是能随便拿出来的?我们要找寻检验的对象也只会选择在战场之上,又何必现在去找?这样还会暴露我们自己。我可不想现在就被这个人盯上。” 高大男子看了看他,道:“那我们用那东西作为交换呢?“ “哦?”壮硕老者转身来,第一次露出严肃表情,“你说认真的?” 高大男子道:“我确定。” 壮硕老者伸出双手搓了搓脸,随后放下,目光灼灼道:“那么就看你们什么时候把东西送来了,什么送过来,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 …… 第一百一十三章 道路 张御在开阳学宫中差不多把年后的事情处理过后,便就开始思索自己接下的修行之路。 玄修在第一章书和第二章书之时,被称之为下位修士,而到达了第三章书到第四章书的修士,则便被认为是中位修士了。 从修士这边来看,这可以说就是修为功行乃至于生命层次的区别。 第一、第二章书从心光启发到养炼运用,从此有别于凡人,到了第三、第四章书时,心力已可干涉外物,并生出种种不可以思议的神通变化。 而站在寻常人的角度上,那就纯粹是以一名修士在战争中的破坏力上下限来作界定的,这算得上是一个相当粗略的划分。 之所以如此,那是因为修士与修士是不同的,他们之中差距,有时候甚至会比凡人与修士的差距还要大。 张御尽管现下的神通手段远远高于同辈,可无论以哪方面来评判,仍然应被划定为中位修士,而以他自身认的知来看,这也是极有道理的。 到了第四章书之后,虽然他的功行修为比在第三章书时高明了不知多少,可实际上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第四章书的修士与在第三章书一样,仍需修炼观想图。 只不过,从第三章书到第四章书,修士的观想图走得是“化假为真”之法,而从第四章书所行道之道,那就是“化死为生”之道了。 但化假为真”只是将观想图由虚化实,而“化假为真”就是让观想图变化为一个真正的活物了。 譬如万明道人,他已是修炼到第四章书的巅峰,再往前去一步,那么就可以将万明虫转化为一种存在于现实之中的生灵。 不过观想图与观想图是不同的,有些观想图成就之时所的章印只有寥寥八九个,威能自不能和十数个,乃至数十个章印变化出来的观想图相比。 可这只是斗战之上的差别,双方所处的层次却是相同的,在没有完成最后的一个蜕变之前,他们之间在生命层次之上是完全相同的。 从玄府记载的道册上来看,现在他所需要做的,就是继续完善观想图,由死化生,直至蜕变。 可是如何完成这等蜕变,玄府之中却就没有具体言述了。 他与万明道人对此也有过一番交流,其人自言也是同样按照这等步骤啦完善观想图来做的,不过其人又有言,总感觉观想图之中还缺失了什么关键,所以没法迟迟完成死生蜕变,故是他现在也在找寻前行之路。 他考虑下来,认为可以向竺玄首请教一番,不过要等到玄首出关再言了,其实便是玄首那里找不到答案,他有界隙在手,也可以设法寻找进行外洲交流。 再是两日之后,他见与杏川道人约定的时间已近,就再次动身往域外而来。 这一次出行,他依旧是乘坐飞舟。 他心中很清楚,凡是两府打造的飞舟,上面多半是会做手脚的,只要坐在飞舟之中,那么无论他去到哪里,行踪或许都会被两府察知。 但这正是他有意而为。 他并不怕某些人找上门来,恰恰是怕此辈隐藏不动,对比那些跳出来的人,反而些躲藏在后面的人才是最是麻烦的。 待他来到方台道派驻地时,却发现杏川道人已经等在了这里了,这位一见他面,抬手一供,就干脆利落言道:“张玄正,我已是把人了。” 张御点头道:“不知人在何处?” 杏川道人道:“请玄正随我来。”说话之间,他当先往外走。 张御随他来到外间,见其一下纵空上天,心下一转念,也是飘身而上,跟随过来,不一会儿,杏川就在一个不起眼的山洞之前落下身形。 张御也是飘落下来,随其走入洞中,却是看到这里摆着一张石床,上面半坐着一名中年修士,看模样正是林宣盛,只是此人浑身上下贴满了符纸,明显是被封镇在此的,他看了杏川一眼,这个“请”的方法倒是很别致。 杏川道人脸上没有半点不好意思,道:“我请林道友出力对付霜洲,他却不愿来,推三阻四,我辈天夏玄修对付域外异类乃是理所应当,哪有不肯的道理?故是我把他擒了。” 张御看向看向林宣盛,道:“林道友,那幅霜洲舆图可是林道友送来的么?” 林宣盛也没有否认,苦笑一声道:“若早知如此,我就不送此舆图了。”他倒是没有骂杏川道人,因为是后者行事作风从来都是摆明在面上的,理由又是光明正大,所以让人恨不起来。 张御这时一拂袖,将其身上禁符都是去了。 林宣盛从石床上下来,对着张御抬手一揖,并没有试图逃走。 他很清楚自己在张御面前根本走不了,那日张御大显神威之时他也是在场,只是当时为了怕众修察觉,所以才躲得比较远。 张御道:“我寻林道友,是知道友对霜洲较为熟悉,故是想向道友请教一些事宜,不过在此之前,却有一言想问道友。” 林宣盛看了看他,道:“不知玄正想问什么?” 张御道:“摩云、胜因两派覆灭,是否与林道友有关?” 林宣盛一怔,显然没想到张御会问此事。 杏川道人听得此言,看向林宣盛的眼神却是陡然凌厉了起来。 林宣盛低下头去,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这两派覆亡的确与我与有些关系,可我自身并不曾参与其中,也不曾生过这等念头。” 张御道:“那不知其中缘由何在?” 林宣盛沉默片刻,最后好似做出了什么决定,抬头道:“想必玄正也听人说起过,我与霜洲人往来过一段时日,事实上并非如此,真相是我本是霜洲治下之人,后来是霜洲那边送我去域外道派学道的。” 杏川道人听得此言,神情顿时一厉,身上光芒也是涌动起来。 张御却是一伸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道:“杏川道友,且听林道友把话说完,再论是否过错不迟。” 林宣盛看着两人,道:“当时霜洲之中送了不少如我这般之人去学道,可是最后真正修炼有成的,也只我一人罢了,霜洲人为了抹去我之前留下的痕迹,所以将胜因派灭去,后来选择摩云道派,或许也是有这个缘由在内。” 张御思索片刻,又问道:“霜洲派遣你等去域外各派学习道法,目的为何?” 林宣盛摇头道:“霜洲人真正目的我从来不曾知晓,我猜测或许是为了控制域外道派,只是这个计划最后似是没能成功,”此时他露出一丝厌恶之色,“我并不喜欢霜洲人,也不喜欢那个地方,那里一群表面上看去是人,但心性被严重扭曲的怪物。” 杏川道人此时盯着他问道:“林宣盛,我只问你一句,你是霜洲人么?” 林宣盛目光迎上去,缓慢而坚定的说道:“我不是。” 张御能够看出,林宣盛其实有不少地方做了隐瞒,还有很多难以解释清楚的东西,但他并不介意这些,只要其人愿意对付霜洲人,那其余都是小节,无需现在去追究。 从其斩杀那位霜洲指挥,还有后来暗中送上舆图的行为来看,其人的确十分敌视霜洲人,至少在这方面,他们可以达成一致。 他道:“林道友不妨随我回驻地,下来对付霜洲人,还需要道友的出力。” 林宣盛也知此时没有什么选择,他缓缓抬手一礼,道:“愿听玄正吩咐。” 杏川道人此刻也是往前一步,高声言道:“也算我一个!” 张御点了点头,再与林宣盛交谈了几句后,便带着此人与杏川道人一同返回了驻地,在接下来的时日内,他便开始向林宣盛详细问询霜洲的情况,并且依据其人所言,粗略定下了一个对付霜洲人的计划。 只是按照林宣盛所言,他也是二十来年没曾回去霜洲了,仅是与霜洲人的接触还在,所以现在的霜洲是何模样,他也无法准确说清楚,这里就需要先行查探一番了。 好在霜洲所处的位置已是确认,下来的事情相对简单许多了。 张御在域外一直待到月底,算了一算竺玄首出关时日已近,便就将域外事宜交托给万明道人,自己则是乘坐飞舟回返青阳。 到了洲内后,他在卫县停下飞舟,便遁空往玄府而来,遁光一落在湖心岛前,明善道人已是迎了上来,道:“玄正,玄首已是出关,正在鹤殿等候玄正。” 张御点了下头,他迈步走入阁堂之内,就往鹤殿之上飘身而来,见竺玄首正立在此间,上来见了一礼。 竺玄首点头回礼。 见过礼后,两人就在蒲团之上坐下,竺玄首道:“听闻玄正上次之后回来便欲见我,不知是为何事?” 张御其实原本打算一问白秀上人之事,不过他后来仔细想过,如今既已是知晓此人身份,那就无需再去多言,日后该如何便如何,身为玄正,这本也是在他权责内之事,把竺玄首牵扯进来,反而事情会更为复杂。 故他索性撇开此事,道:“我今来是来向玄首请教,我辈玄修观读到了第四章书之后,又该于何处寻觅那登攀之路?” …… …… 第一百一十四章 进途 竺玄首虽然是一名真修,可其境界甚高,并且作为玄首,他也有向府中修士指点解惑的职责,至于那些修士是否能有资格向他当面请教,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竺玄首这时看了张御一眼,道“我本以为你会问我青阳轮一事。” 张御神情之中一派从容,道“这宝物本是由玄首执掌,玄首当时收了回去,自然有玄首的理由,我又何须多问。” 竺玄首神情舒缓了几分,他道“玄正要问我如何攀行上道,那么我只能告诉玄正,玄修之道,到了玄正这一步,在各地玄府之中是寻不到上进之法了。” 张御眸光一动,道“玄首可能详细一说?” 竺玄首抬袖而起,自里取出一枚玉简,任由此物飘了过来,道“此物玄正可拿去观看,玄正要知道的,在里间皆有记述。” 张御将玉简接了回来,看了一眼后,就将之收入了袖中,随后在座上一拱手,道“多谢玄首了。” 竺玄首微微点头,随后道“我这里也有一事需要告知玄正,我近来需指点恽尘修炼一门道法,下来他会闭关一段时日,大约需用百来天时日,此在期间,玄府之事玄正自决便可。” 说到这里,他又言道“顺便再告诫玄正一句,玄正若是想顺利往下修行,那么洲中之事就到底为止,莫要再往下深究了。” 张御闻此言,不由抬首望竺玄首一眼,见其神情平淡,看不出什么东西来,心下一转念,站起身来,一礼之后,便转往下了鹤殿。 他先是到了恽尘那里,交流了一些紧要之事后,就离了玄府,返回开阳学宫。 回至金台内,他来到书房中坐定,将玉简拿了出来,随后意识入内一转,里面登时有无数信息浮现出来,待大略下来之后,他对此后修行也有了一番新的认识。 玄修观读到了玄合之章后,再往上去,那就当可称之为上位修士了。 因为上位修士的破坏力极大,所以通向第五章书的道路不被允许放在各处玄府之中,而是由玄廷牢牢把持着的,特别其中有几枚涉及渡去境关的关键道印,唯有得到玄廷的赐授,才有可能被修士所掌握。 所以万明道人的感觉一点也没有错,少了这些道印,玄修绝无可能攀升上境,除非是向浑章求取,但是这般做同样是凶险万分,因为没有足够神元的话,那必会牵扯到大混沌,这就需要采用神异器官炼药的方法来对抗化消大混沌的影响。 可是有着这种神异器官的生灵本身也是异常强大,并不是这个境界的修士能对付的,而且这些异类现在在内层之中也很难寻到,故而这条路几乎是不可行的。 这样算下来,走玄廷下赐这条路反而是最可行。 而要做到这一点,其中首要便是功绩了。 他翻看了一下那些信息,若要论功的话,无论是战功还是治功,亦或是监察拨乱之功,都可算是功绩。 而若论获取功绩最快的地方,那自是去往战场之上,与那些外层到来的异类神怪作战,不过这无疑是需冒着生命危险去做的,修士的伤亡也是极高,功绩并不是那么好拿的。 至于治功和监察之功,则是相对积攒较慢,比如他现在玄府所为之事,就可以算在此中,这种几乎就是靠苦熬了,和人拼岁寿,和人拼资历,和人拼声望。 除此之外,玉简之中传递出的信息里还有另一种方法可以获取功绩,修士如果愿意,可以递申书去往偏僻荒原之地镇守,那么攒功相对会快一些。 不过也这种事并不好做,在遇到难以对抗的强大力量时,往往只能依靠修士自己一个人去解决,所需面对的危险一点也不上战场来的少。 可是最关键的地方,其实还不在于这些地方。 玉简上面明言,一般情况下,玄廷赐印是三十年一授,并且一次只会赐下三枚道印。 也就是说,没有太大变动的话,每过三十年,修士才可能轮到一次获取道印的机会,并且一次能真正获得道印赐授的只有三个人。 张御思索了一下,只这么看去,似是获取道印的机会甚大,可要知道,玄廷虽面对的并不是青阳一洲,而是囊括了天夏所有洲府,不仅仅上洲,而是把中洲、下洲都是在囊括在内。 可以想见,现在不知有多少第四章书的修士在等待这个机会。 而到底道印把赐予何人,这实际上是由玄廷上层那些大能来定夺的。 而这里面,恐怕也很难做到完全公平。 此时他却是忽然想到了竺玄首方才最后对他说的那句话,要他若想攀登上境,就不要再往下深究,那是否是在暗示他,青阳洲中的造物人之事与玄廷上层中的某些人有所牵扯? 他转了转念,发现这是有一定可能的。 如此看来,竺玄首对洲内那些事完全不作理会,或许除了其人是出世派之外,恐怕也还有这一层缘由在内。 可是这么一来,事情就更为复杂了。 他深思了一下,若是光明正大之事,那又何不放开手来做呢?这足以说明这件事本身就是有问题的。 而若这么看,玄廷传诏于他,或许还有更深层次的用意。 他站了起来,走到琉璃壁前,看着外面广袤的天空,无论如何,他身为玄府玄正,造物人的事情他必须查清楚弄明白。 而现在他也不必去管上层如何,那距离他还太过遥远。 他相信等到青阳上洲洲内的事情解决之后,届时局面也当会与眼下大为不同。 至于修行,其实除了积攒功绩等待赐授之外,玉简上面还给出了另外两条道路,但是相对正途更是艰难,到底该如何选择,这里尚需要好好斟酌。 正在思索之间,青曙走了进来,躬身一揖,道“先生,惠先生求见。” 张御想了一想,转过身来,道“请他进来。” 营州,某处地下军事堡垒。 莫若华走入了宽敞的营房之中,这一次代表自己所在营地来到主营进行最后一轮训教,她打量了一下四周,这处营房只她一个人, 这并不是什么特殊优待,而是她在踏入这里时就被告知在不被允许的情况下,那不准与任何人进行交流,并且她还看到,在开阔地带和走廊之上,还有蜂虫造物随时随地负责监视,可谓严密异常。 她到现在为止,也不知道军府征召她们这批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可是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军士,没有资格去问这么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在这里休息了一晚之后,第二日被唤到营中继续接受训练,这一次营中则是要求她们掌握一定的剑刃战斗技巧,这里还有许多和她一样,从各个营地之中被挑选上来的女军士。 不过她在这里看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对方也是看到了她,但却似不认识她一般,目光直接从她脸上扫过去。 她也没有贸然上去打招呼。 不过在接受训练的时候,因为每一个人都被分配有一名训教,是一对一的指点,所以他们很快就有了接触的机会。 而那名训教则是有意无意找上了她,在指点过程中,其人嘴巴不动,但是其身上灵性光芒却是以通过一种独特的韵律振动,将声音传递到了她的耳中,“你是张玄首的役从?” 莫若华见他如此小心,也是同样以灵性力量传递声音道“是我,秦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对面这位,赫然是曾在东庭都护府做过护御剑士的秦午。 秦午这时一个错步,轻而易举将她手中的剑锋隔开,巧妙无比的将剑递到了她的咽喉之上,道“小心了,你的力量和速度不错,但是技巧太过粗糙,如果你达不到营地的要求,我想你应该早点回去。” 在口中批评的同时,他用灵性力量言道“我师门中的一位师兄在这里担任镇军司马,所以请我到这里来做剑术训教,没想到你也在这里,不过我劝你不要太认真,更不要去争什么第一第二,这场训教的背后,等着你们的可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莫若华心中一凛,的确,这一场场的测试,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古怪,她也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心思这一分神,手中一空,却已是被秦午把剑挑飞出了。 秦午以灵性力量传声道“莫女郎,认真一些。” 莫若华同样回声道“秦先生,你不是说不太要太认真么?” 秦午眼神异常凌厉,“是的,但不是让你现在就松懈,你以为那些负责测试观察的剑士都是傻子么?你要是剑术技巧不过关,你在他们面前连装都装不像,趁着这个难得机会,我会把我掌握的关键技巧都教给你,也算还张玄首当日的人情了。” 与此同时,他口中呵斥道“把剑拿起来,不要再让我看到它从你的手中离开,如果再有一次,你就可以离开了。” 莫若华活动了一下手腕,去了一旁把剑捡了起来,她吸了一口气,随后摆开一个架势,眼神无比认真道“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 …… 。 第一百一十五章 准备 青曙下去传命之后,未有多久,看去精神状态极好的惠元武步入书房之中,他见到张御,眼神之中充满敬意,上来一礼,中气十足道“见过玄正。” 张御打量他几眼,道“道友功行,颇有精进。” 惠元武连连摇头,道“我这点微末精进,又算得了什么,与玄正相比可谓天差地远。” 他这时神情郑重了一些,“惠某一向以来的心愿,就是收并各派,使玄府重回以往格局,而今玄正已然做到了,我当在此拜谢玄正!” 说着,他又对着张御重重一揖,再抬头时,带着几分期望道“我也听说了域外霜洲人的事情,不知有什么地方用得着在下么?” 他自受创之后,就一直在闭关之中,到了年关之后方才出关,这才听说了张御已然整合了域外域内诸派,现在正负责牵制霜洲人的事宜。 得知这些之后,他也是心绪激荡,这才主动赶来,想在这里面也出一份力。 张御道“惠道友愿意出力,我自是求之不得,正好我需在域外设立多处哨所,用以监察霜洲人动向,只是此举可能有些危险,不知惠道友可能胜任?” 惠元武毫不犹豫道“在下愿意!” 张御道“此事道友一个人无法做成,我会调派几位同道与道友一同前往。” 惠元武欣然道“如此是最好不过了。” 张御道“那道友可先回去等候消息。” 惠元武点了点头,走得时候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一礼之后,就退下去了。 张御知道他想问什么,应该是关于万明道人和齐羽的事,不过他对此不必多做什么解释,经过这么多时间以来的观察和检验,他可以确定,惠元武的确是造物人。 实则他对其人倒没有什么偏见,就如青曙、青曦那般,他也是可以当作一个正常人来看待的。 可是想到其自身之意愿、乃至生死,都有可能掌握背后某个势力手中,他就不得不有所防备。 所以这样的人他并不能重用,一些关键的是事情也不可能能让其去做,并且还需派人在旁盯着,现在这样的安排,也是有意让其避开漩流中心,于人于己都有好处。 实际上,现在玄府之中,凡是身份来历有疑之人,都会有人负责监察,一旦生变,就会及时作出应对,但是这些人只要还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那他就不会动手。 时间流转很快,月底一过,进入了二月份,开阳学宫又是迎来不少新入学的学子。 因为北方战事的缘故,开阳学宫也是放宽了进入的学宫条件,今年的学子足有万余人数,年后本来很是冷清的学宫一下又充满了人气。 张御偶尔也会去往训武场转上一圈,不过他现在也没有太多时间去做教长的事情了,只是从玄府调遣了一批合适的玄修过来,专门负责对学子的指点。 下来时日内,他在学宫之中除了每日修持,顺带还处理了一下恽尘闭关之后留下的玄府事务,到了十二日这天,他收到了域外来的来书,说是曹方定已然自外回返,他不觉精神一振。 他在回青阳之前,曾派遣曹方定根据舆图前往探查霜洲所在,现在回来,那一定是有消息了。 于是他再次出了青阳上洲,乘飞舟来到方台道派驻地而来。 待他到了地界后,发现这里与年前相比已是大为不同了。 为了防备玄兵的轰击,驻地原先的山岭已被弃用,只是象征性的布置了一些建筑,所有洞府和居处都已是转移去了地下。 其实两府之中许多修筑在地面上的堡垒也是可以抵御玄兵轰击的,比如现在向北方一路推进的军事堡垒就是如此。 只是修筑这些东西对于玄府来说代价既高,又不实用。 对于玄修而言,在有必要的情况下,驻地是可以随时丢弃的,哪怕是一些关键的地方,便是扔了,也可等到聚集起足够的力量后再设法抢回来。 待入了驻地之后,他立刻吩咐弟子去把曹方定唤来。 等了一会儿,曹方定走了进来,拱手一礼,道“见过玄正。” 张御还有一礼,请了曹方定坐下,道“道友此行可还顺利?” 曹方定沉声道“玄正,林道友的舆图很是准确,我以观想图前往探查,轻易就找到了霜洲的所在,不过霜洲外沿戒备十分严密,千里之内,无论是地上地下还是天空上方,都有造物巡游,有些造物十分之微小,我有几次也险些发现,故是无法太过深入。” 张御心下一转念,这些造物如此严密,很明显是为了防备修士的,因为观想图通常只能跃击千里,他这时起身一挥袖,顿有一副以光芒汇聚霜洲舆图凭空浮现了出来,指着道“这次曹道友见到的是霜洲哪一处边角?” 曹方定站了起来,在东南角的位置上点了一下,道“应该是此处,我后来又在外走了一圈,其轮廓与舆图有相似之处,也有不相似的地方,但大致应该是在这里没错了。” 张御对于这些不同之处倒是理解,林宣盛说其二十年没去过霜洲了,若无意外的话,这应该是这些年来的改变。 曹方定道“只是我这次探查,却没有看到太多地面上的屋宅,这或许是因为所接触到的地方是霜洲边境的缘故,不过我猜测,霜洲人大部分的建筑,应该是修筑在地下的。” 张御同意这个看法,霜洲现在所在位置,距离青阳上洲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但是这么长时间没被两府所察觉,除了一些人在有意隐瞒外,恐怕还有他们自身遮掩的好的缘故。 他对着舆图看了一会儿,心中决定对霜洲进行一次突袭。 这并不是为了消灭霜洲,而是上次行动的回敬。他是要告诉霜洲,自己这边也有攻袭其本洲的能力,让其无法再肆无忌惮的往青阳洲中来。 可若是有条件的话,还是要尽量破坏有价值的地方,比如飞舟泊台,军营、粮仓,军备所,厂库等处。 所以他需要一次更为精细的探查。 除此外,他需要更多的法器,更多的玄兵,这样才能进行大规模的破坏。 虽然两府提供的物资减少了一半,可他却从上次的缴获的斗战飞舟残骸中得到了不少玄兵。 这些玄兵被深藏在密匣之中,即便飞舟爆裂也没有使之受损,现在他已经全部交给了武泽,看其是否有把握破解,若是可以,那么就可直接用这批霜洲人的兵器去轰击霜洲人。 转念下来后,他道“我需要曹道友再走一回,这次需你深入霜洲腹地探查,你需要什么人帮衬,可以直接与我说。” 曹方定想了想,道“如果要深入探查的话,那必须躲过那些造物,或许可以叫温良道友相助于我,这般便就容易过去了。” 张御点了点头,温良是原来妙灵派的派主,格外擅长营造迷幻遮掩之术,境界之高,足可让人虚实难辨。 上次他返回洲中的路上,正是因为其人用观想图笼罩了所有人,使得钟烈三人都没有发现各派派主就跟随在他的飞舟之后,曹方定无疑是想借助这一位的力量来绕过那些造物。 修士的好处就在于变化万端,造物不发展到一定层次,再是严加戒备,也防备不了这些层出不穷的手段。 他道“可以,我稍候会把温道友唤来,令他与曹道友一同前往此处,另外我再派遣两位道友负责接应你们,记得以自身安危为上,若有发现不对,要尽快撤离。” 曹方定郑重一礼,道“曹某记下了。” 青阳西南荒墟之下,时隔一月,那名高大男子再次走入了位于地下深处的军堡之内。 他沿着长长舱道进入后内舱后,掀开帽子,对着坐在那里的壮硕老者一举手中的晶玉匣子,道“东西我已经带来了,你答应我们的事也可以开始了。” 说话之间,他走到一边,将晶玉匣摆在了案上。 壮硕老者站了起来,来至案台前,伸手在晶玉匣上一拂,随着一阵亮光闪过,匣盖移到了一边,他从取出一根墨条般的物事,用手轻抚了两下,又放了回去,随后从衣袖里也是拿出了一只玉匣,递过去道“你要的东西,不过人就需要你们自己去找了。” 高大男子一皱眉,道“你们的人选呢,仓促之间我哪里去找契合这件外甲人手?” 壮硕老者道“这我帮不了你们,能和你们交换外甲已经是破例了,如果你不愿意……”他伸手往外一指,“那么拿起你的东西,沿着这里往前走,直接回地面上去。” 高大男子沉默少时,还伸出手去,将东西接了过去,尽管人选找寻有些麻烦,可这是能够克服的,而且用自己人似乎更为放心,可是被对方逼着做选择,他也有些不快,把东西收好后,也不打招呼,转身就往外走。 壮硕老者这时一抬头,冲着他道“对了,不管失败还是成功,事后的战斗记录我们也要一份。” 高大男子脚下微微一顿,忍住想骂人的冲动,加快速度走了出去。 …… …… 。 第一百一十六章 晶柜 整个两月三月份,张御都是在方台道派驻地和玄府及学宫之间往来,他一边着手准备着进攻霜洲的计划,一边顺带处理玄府事务,而余下时间,则全都是用来修持。 现在他方才进入第四章书,无论是观想图的完善,还是六正印的提升,都是需要较长的一段时间去完成。 道印的事还并不急切,而且无论他选择何种道路,做好玄正权责之内的事情,也同样也是在积累功绩。 如果他能更进一步,将霜洲拿下,那足可引起玄廷上层的关注。 因为这两个地方本来是受玉京直接辖制的,过去的地位很高,不在青阳上洲之下,若是能平灭或是收复,那功绩也绝然小不了。 到了四月份,随着曹方定和温良两个带回来的东西越来越多,他那幅舆图上面所能显现的内容也是逐渐增多了起来。 霜洲实际上是两座失落州郡的统合,虽然是两州放在一起并称,可实际上两者之间既有合作又有竞争,彼此的矛盾一点也不小,只是为了对抗来自的外部的压力,才不得不抱团罢了。 他之前特意问过林宣盛,之前带领斗战飞舟前来进攻他们的,应该是属于密州之人。 密州和独州的霜洲人其实并非完全一样,而是有些差别的,但是外人不足以辨认出来,但可从徽标上进行判断。 当时来到来的斗战飞舟腹部所刻绘的霜花向左偏重一些,这是密州的徽示,但若是霜花向右偏重,那就是代表独州了。 曹方定二人这一次所接触到就是密州。 这是因为密州属于靠近青阳上洲这一边,而独洲则相对更远一些,而这般来看,为什么是密州先对青阳上洲动手也就不难理解了。 他这一次选定的突袭目标,也只是打算放在密州,而不去涉及独州。 除了距离上的原因,更多的是密州经过一次失败,军事力量有了一定程度的削弱,到底对其造成了多大影响现在还很难判断,可哪怕只是少许影响,那对他们下来的行动也是有益的。 而此时此刻,一艘晶玉飞舟正飘悬在方台道派驻地的远处,似正观察着驻地,只是飞舟浑身通透,看上去融入进了大气之中。 这驾飞舟甚小,前后只有一丈余,堪堪容纳两个人,高度也是十分有限,所以两人都是没有披甲。 其中一个较为年轻的霜洲人看到同伴正在试图让飞舟挨近驻地,不由有些焦虑的言道:“什长,不能再往下挨近了,那些修士有着过人的感应,随时可能发现我们。” 被称作什长之人看去非常放松,他道:“放心好了,对面是看不到这里的,上面要求我们盯紧此处,离开太远,我们什么都看不到。” 年轻霜洲人道:“可是我们就算靠近了,也一样什么都看不到,这些修士的驻地现在可都在地下。” 什长一边小心驾驭飞舟,一边回道:“你知道的上面难道会不知道?可是我们的印影晶玉没法骗人,如果只在外面转一圈,你觉得上面会放过我们?” 说到这里,他又说了将同伴几乎惊吓的跳起来的话,“其实我觉得这些修士已经发现我们了。” “什,什长,你说什么?” 看着同伴惊惧的脸容,什长哈哈一笑,“放心好了,既然发现我们,又不来找我们麻烦,那恐怕是那些修士有意让我们把消息带回去的。毕竟我们不动,他们也找不到我们不是么?” 年轻霜洲人恍然道:“原来是这样。” 什长这时看向前方,见到驻地已是清晰可辨,目光变得严肃起来,道:“好了,到此为止吧,不能再往前去了,不然这些修士真有可能拿我们下手。” 他把舟首一转,掉头就走,在行程去千里之后,便见到有两个晶玉巨人悬停在半空之中,这是负责接应他们的人,以防备他们后面有人盯着。 飞舟没有停下,直接跃空而去,并且加快了几分速度,再行千余里,往一个地洞之下一落,下去千丈左右,进入了一个修筑在这里小型霜洲军营,这里大约留驻了百余人。 在把影印玉交上去,他们两人算是完成了这一次任务。 这东西很快送到了主营之内,营中从副看过之后,叹了一口气,转至主官内营之中,对着座位上一名三旬左右霜洲男子言道:“陈百主,最近搜集的东西仍是老一套,上面对我们很不满意,再这么下去,恐怕交不了差。” 陈百主目光好似没有焦点,很是懒散道:“这种事情,又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好的,他们有这么急么?” 从副低声道:“我听说青阳两府现在的堡垒群已经快要逼近到那些神怪的地上壁道之前了,大战很快就要开始了,所以那些神怪一直在催促我们动手,以此减少正面战场的压力。” 陈百主撇了撇嘴,道:“上面可是拿了这些神怪不少好处的,我们可什么都没有,却要我们去卖命,你觉得这事做得到么?” 从副脸色一变,左右看了看,“陈百主,慎言啊。” 陈百主伸手把罩帽遮住脸,往椅背上一靠,道:“没用的。” “嗯?”从副有些不明所以。 陈百主的身影从罩帽底下传出,道:“有那位张玄正守在那里,就算我们搜集到的东西再详实,也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从副不得不承认这个说法有道理,可是上面一定不会认为自己有错,反而会设法诿过于下面之人,他不免对自己这边的处境有些担忧,道:“那我们怎么办?” 陈百主正想说什么时,外面传来匆匆脚步声,并道:“百主,上面来人了。” 陈百主一惊,连忙从座椅上起身,眉心一闪,转瞬间披上了晶玉外甲,带着从副和一队亲卫匆匆来到地面之上,却见一驾晶玉飞舟出现在了上方。 他暗中骂了一句,自己辛辛苦苦在这里修筑了一个营地,可是这飞舟却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这不是完全把他们的藏身地界暴露了么? 他叹了一口气,嘴里嘀咕道:“看来等下要换一个地方了。” 那飞舟并没有如预想一般落下,而是腹部舱口打开,从中抛下了一个晶玉柜子,这东西掉下来后,下半部基座直直的戳进了坚硬的荒原土地中,做完这件事后,飞舟身上流光一闪,却是掉头就走。 包括陈百主在内的人所有都是愣神了,不知道这一次上面搞什么名堂,他们不由得看向那晶玉大柜,大概两人来高,此刻正斜斜竖在那里。 陈百主示意了一下,一名亲卫走上前去,看了几眼,隐约可见里面藏有一个人影,回头道:“百主,怎么办?” 陈百主皱着眉头看着这东西,上面什么没有说,但是既然把这东西扔在了这里,他们也不能不管,他道:“上去一个人,把这柜子先拖回去再说。” 当即有一个晶玉巨人走上前去,把住柜子的侧沿,然而正要搬动的时候,却是心中一惊,他却是看到,里面那个人影忽然睁开了眼睛,瞳孔之中闪烁金色的光芒,此刻正直勾勾的看着他。 这一瞬间,他感觉到了一种极致的危险,顿时手上一松滞,保持着姿势慢慢往后退。 众人这个时候也是看出来不对,本来围着打量着柜子,现在纷纷往后退。 晶玉大柜此刻轰的震动了一下,而后正面的晶玉大盖被自里推开了,众人睁大着眼睛,见自里面走出来一个身着惨白色修身内甲的女人。 她有着白色的齐腰长发,个子不算特别高,身材足可称得上匀称美好,面庞如玉雕琢,她金色的眼睛既美丽而又危险,但是里面却渗着一股死寂般的冰冷。 随着她目光盯过来,不知为什么,在场所有人都感觉背脊发寒,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惊悸感。 这时她看向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用毫无情感的声音问道:“敌人在何处?” “敌人?” 那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陈百主这时忽然开口道:“西南方向,三千里外。” 那个白发女子转头看过来,陈百主被她金色的眸子一盯,哪怕隔着晶玉外甲,都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那种感觉,就像一个凡人面对居于上位的神祇。 他尽量保持着镇定,再次出声道:“敌人就在那里。” 他话音才落,那个白发女子倏地一下从原地消失了。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眼前有一片风沙扬过,对面那女人就不见了影踪,往左右看了看,周围只有空荡荡的荒野,根本不曾看清人是如何离开的。 一名军卒惊魂未定,道:“百主?那是什么东西?” 尽管那女人外貌与他们相差不大,可是方才那种异常惊悚的感觉,在场之人谁都没办法把她当成和自己一样的同类。 陈百主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 他看向西南方向,方才那种恐惧感,应该是双方生命层次相距太大,所以自身产生了被压制的感觉,他也说不好那到底是造物还是真的是活生生的人。 这种东西,就让那些修士去对付吧。 …… …… 第一百一十七章 耀光 方台道派驻地之外,两名年轻弟子正在此处遁空巡游,不过他们神情很是轻松。倒不是他们松懈,而是他们接受过命令,只要不是太过显眼的目标出现,那就不要去理会。 他们也隐约能猜到上面的用意,所以很多时候哪怕察觉到了一些可疑之处,也故意当作没有看见。 这个时候,他们忽然见到远方地陆之上有一道白线浮动,并以直线移动的方式向着驻地这里飞速接近。 这样的变化他们无法再是忽视了,各自作出戒备之色,那白线到了近处之后,骤然一顿,烟尘随之散开,出现在那里的人是一名白发飘扬的女子。 她有着修长匀称的身段和金色的眼瞳,只是堪称美好的脸庞上只有一片冰冷淡漠,没有表情存在。 她也是发现了两人,此刻正抬头朝上方看过来。 两名年轻修士却没有很莽撞的对她动手,其中一个对同伴道:“你立刻回去禀告,我在这里看着她。” 而这个时候,他的同伴却是忽然露出了惊容。 这名修士转头一看,瞳孔一缩,却见这个白发女子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出现在了自己身前,脸对着脸,双方仅仅就是一线之隔。 他心下一惊,下意识将心光向外一撑,可出乎意料的是,那名女子遭此袭击,竟然丝毫无反抗之力的被他心光撞开,然后坠落下去,片刻后,砰的一声砸在了地表之上。 这名年轻修士不觉一怔,这名女子似乎并不会飞遁?他想了一想,似乎方才对方是跳跃到他面前的? 地面上烟尘散开,那名白发女子重新站了起来,她身上毫发无伤,那身银白甲胄也是点尘不染,她又抬头看了眼天空。 而这个时候,她身上忽然有光芒忽明忽暗的闪烁着,仅仅片刻之后,身上就出现了一层灵性光芒,并且很快从最初的不稳定变得稳固起来。 看到这一幕的年轻修士心中一惊,心中涌起了一阵不安。 这个时候,那个白发女子却是倏地飞上了天空,开始的时候还微微晃动了一下,可是很快就适应了起来,速度也是陡然加快。 年轻修士意识到了这个女子不好对付,急忙往更高处去,可是他低估了女子的速度,几乎是在下一瞬间,对方就冲到了近前,并且手中五指紧握,已经蓄势待发。 而她正要一拳砸上来的时候,一个似牛似豚的观想图在大气中显现出来,横着撞在了那她的身上,轰的一声,就将她远远撞飞了出去。 那个修士惊魂稍定,回头一看,远处出现了一名相貌威武,身板结实,唇上留着浓须的中年修士,他连忙一抱拳,道:“田派主。” 来者是原来海岳派的派主田江,他看着那白发女子飞出去的方向,沉声道:“你先回去。” 那修士再是一礼,急急遁光离开。 田江看着那白发女子被一气撞出去了二十余里,但是其人在停下来后,看上去却是浑若无事,他的神情不由微显凝重。 他的观想图“莽淳”在上次大战之中,只要蓄势足够,连斗战飞舟亦可一气撞碎,可是这个人来路不明的女人身上居然半点损伤都看不到。 他站在那里不动,意识暗运心力,身后的观想图蓄势片刻,就四蹄踏动,跃空而行,朝着那白发女子再次冲了上来。 白发女子却是没有躲闪,这一次她身上心光溢出,双手一伸,轰的一下,竟然按住了巨大的“莽淳”。 开始她的身形直往后退,可是她身躯内的潜力似乎无穷无尽,待退出去数十里后,自身的力量就已是与这观想图持平了,又过了一会儿,竟是开始反过来压制观想图。 田江看了一眼,那“莽淳”观想图的身影忽然一散,化作无数微小的“莽淳”,从四面八方而来,直接避开了那些心光阻挡,轰击在了那女子身上,再一次将其击飞了出去。 “莽淳”观想图可以进行更为细致的变化,并不是只有直来直去这一套路,只是平常直接用最简单的法就足以对付敌人了,所以也没必要用其他手段,而这个对手却是逼得他不得不如此施为。 在无数“莽淳”不断的冲击之下,白发女子直接被从天空压制到地面,即便在坠地之后,轰鸣之声不绝于耳,持续了百来呼吸才停止。 这个时候大地之上出现了一个范围广大的地坑,这还是只是双方余波撞击出来的,那受到直接冲击的白发女子已是深深陷入到了地底深处。 田江凝注着下方,他的神情仍旧板紧着,对方的气机依然存在于那里,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他也是发现了,这个来历不明的白发女子身躯坚韧无比,方才无论怎么攻击都没有出现任何受损的迹象,并且随着他战斗手段的增多还在持续变强之中。 假如这个白发女子能这么一直持续变化下去,他实难想象其力量最后能提升到什么地步。 而在两人这边交手的时候,数驾融入大气的晶玉飞舟出现在了方台驻地的周围,里面的霜洲人都是在观察着这里的斗战,并且时不时往手中的玉板之上书记录着什么。 张御此时已是来到了方台道派原来位于地表的山岭高台之上,站在这里看向前方。 而站在他身边的,是原本域外各派派主,对比域内,域外更需要这些人坐镇,所以绝大多数观读到四章玄修此刻都在这里。 万明道人这时出声道:“这个女人似乎在通过斗战慢慢变强,并且还在逐渐适应田道友的力量。” 少明派派主唐谕这时转首过来,对着张御言道:“玄正,这样的人,恐需尽早压制,否则不知会有何等变化。” 张御心下一思,却是否道:“再等一下。” 从那白发女子的相貌特征和身上的甲胄风格上来看,应该是霜洲那边派过来的人。 白发女子虽然没有披上外甲,可他却能感觉到,其身上有一种不协调感,就好像那力量是被强行灌入身躯之中的。 其人看上去好像在战斗中会不停成长,实际上是在通过外部的打击来的使得自身与力量变得更为协调。 虽然在战斗过程这个白发女子看上去没有什么战斗智慧,可是当力量到了一定层次之后,技巧和经验这些东西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他此刻之所以不去阻止,是要看清楚这个人的上限在哪里。 霜洲总不可能弄出一个无用的东西来,且能弄出这么一个,那说不定就能弄出第二个,只有搞清楚了其人的上限和各种手段,那在下次再遇到相类似的东西时,才不至于全靠猜测和判断去应付。 此刻那地坑之中,随着轰的一声,巨量的泥土如喷泉一样从地底之下冲出,再爆散开来。 白发女子浑身冒着光芒,从那坑洞之中飘了上来,并且越飘越高。 这一次,她身上的灵性力量变得如海潮一般涌动不已,她所站立的地方,一切东西都被排挤了出去。 只是她本来是盯着田江的,可是忽然间,却是扭转脖子,看向山岭方向,而后身上芒光一闪,轰然破开大气,居然直接舍弃了田江,而是朝着张御等人这边冲了过来。 只是她才到半途,忽然一头金色而华美的巨大长虫从大气之中显现出来,无数足肢一合,将她一把抱住,并且向内不断收拢。 白发女子身上的光芒顿时变得闪烁不定,看去随时可能熄灭,但是很快,其身上的灵性力量又一次开始增加,最后随着一团光焰的爆开,挣脱了身上的束缚,而后停也不停,直接朝着山岭最高的大台过来,张御的身影此刻已经倒映在她的金色的眸子之中,并且两者之间距离的迅速拉近,越来越是放大。 张御看着冲来的白发女子,口中淡声言道:“敕禁!” 白发女子不觉身躯一震,身外原本辉赫的灵性光华一下消失不见,只是方才的冲势仍然带动着她身躯往前行进,并如天外陨星一般斜斜冲坠到了地面之上,坚硬的身躯犁出了一条长而深的沟壑。 与此同时,蝉鸣剑化作一道闪光,从张御身边脱离,追逐而下,如雷霆霹雳,直接轰在了这名白发女子的躯体之上! 随着一声轰然大响,剑中所包含的力量没有一丝一毫的泄露,全数在其身上爆发出来! 众多修士看过去,可是过了一会儿,他们都是神情一凝。 白发女子面无表情的从深沟之中站了起来,即便是她方才短暂失去了灵性力量,可那如天雷般的一击看去依旧是没给她带来半点损伤。 她站立片刻后,双手迎着位于东方的太阳向外张开,轰的一声,身上的灵性力量再度如爆散的火焰一样绽放开来,且是比方才更为强盛,更为猛烈。 当她再次看向高台处,正待飞身而起时。 张御眸光闪烁了一下,天地间似有灿烂星光微微晃动了下,而后诸人眼前一白,场中有一道无比明亮的耀光爆发了出来。 这一瞬间,似连天光都是遮掩了过去,日月都为之黯淡失色。 好像是过去了极长时间,那光芒终于消落下去。 那个白衣女子仍然站在那里,似乎保持着将动欲动的姿势,随后她往前动了一步。 可随着她做出这个动作,迈出去的那一只脚却如松散的沙土般陡然崩塌,而后她身躯随之一歪,整个倒了下去,跟着轰然坠散成了一团无足轻重的尘埃。 …… …… 第一百一十八章 甲壹 当那耀光出来的时候,周围那些晶玉飞舟中的霜洲人只觉眼前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待得视线恢复正常,却只看到了山岭之前那空荡荡的荒原,而那个白衣女子已是消失无踪了。 “刚才发生了什么?” “人去哪里了?” “快,快点把她找出来。” 正当这些霜洲人在设法寻人的时候,忽然眼前一道流光飞驰而过,数艘晶玉飞舟几乎是不分先后凌空爆开,余烬纷纷扬扬自半空中洒落下来。 剑光一闪,重新往观台上回返。 张御伸手一拿,捉住剑光,放归到了剑鞘之中。 看着他这无比从容的模样,跟在他身边的众多修士都是心生震动。 方才他们都是看到了,白衣女子拥有几乎无可摧毁的坚韧身躯,可在那道光芒闪烁过后,只是瞬息之间就化为了飞灰尘埃,这等手段着实令人畏怖。 张御看着那白衣女子消失的地方,这个人从头到尾没有显露出那种晶玉外甲,可是表现出来的战斗能力却是远远超出那些甲士。 霜洲人这一次似也不是对着破坏驻地而来的。 实际上拥有这样的力量,那根本不必用正面强攻这种战术,若是用暗袭或者游斗的办法,无疑可以对驻地造成更大的破坏和伤亡。 而这么看,这个白衣女人倒十分像是对方的一个试验品。 三千里之外的霜洲营地之中,陈百主很快收到了那白衣女人和一群侦查飞舟被摧毁的消息,虽然这两拨人都不是出自他的营地,可他还是很负责的将此事报了上去。 这些消息通过数次传递,最后送到了一处荒域深处底下制院之内。 那名曾经在青阳洲地下军垒中交换过外甲的高大霜洲男子此刻却是出现在了这里,他接过外面送过来报书,翻了一遍,脸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位身着金袍,年月四旬,看去地位不低的霜洲人,其人探头探脑看了下,又看了看四周的人,琢磨了一下,看向那高大男子,问道:“翁大匠,怎么样了? 翁大匠回道:“‘甲壹’消失了,周围所有负责观察的人也没能把具体的记录带回来,我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脸上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失望,道:“不过至少我们知道,这样层次的仿甲是对付不了那些修士的,我们需要继续改进,尽量使得它的力量接近‘原甲’。” 金袍男子想了想,道:“翁大匠,我不懂这些,但且胡乱问一句,还望不要见怪,我们不能直接拿青阳那里给我们的那件‘原甲’去战斗么?” 翁大匠摇头道:“暂时我们找不到合适披甲的人,而且我们研究下来,认为青阳交给我们的这件‘原甲’很可能是有自己的神性的。” 金袍男子一惊:“大匠是说……那东西,它有自己的意识?” 翁大匠想了想,没有去和他解释这里面具体的区别,只道:“也可以这么说,我们现在难以保证披上这件外甲的人还受我们的控制,如果驾驭者的本性被原甲的神性反过来吞夺,那么很可能形成一个新的独立意识,或许他在对付敌人之前会先来攻击我们。” 听到这些,金袍男子也是惊惧不已,连连说道:“还是谨慎一点好,谨慎一点好。”可是他想了想,又是有些不甘心,十分可惜道:“这么说来,如今没人可以用到原甲了?” 翁大匠言道:“只能慢慢找了。青阳上洲那么人口,迄今为止,也仅仅只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但也仅仅是眼下合适,我们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问题。 现在他们现在还在为另一件原甲挑选人选,据说至今还没有结果,所以我们之前曾要求让青阳的人披甲上阵,他们并没有同意,将这件事又推还给了我们。” 金袍男子道:“翁大匠,我想问一下,哦,如果是涉及机密,那就不用说了,到底什么人样的人才能披上这样的外甲呢?” 翁大匠沉吟一下,道:“如果非要说得话,那么坚强的意志,过人的体魄,纯粹的心灵这些都要具备,或许还要有一点点运气。” “是这样么?” 金袍男子睁大了眼,这时把手一张,目光半是带着玩笑半是带着期待说道:“翁大匠,你看我怎么样?” 翁大匠委婉道:“沙少府这样的贵人,没必要冒这样的险。” 金袍男子哈哈一笑,这个答案也在预料之中,他也说不上多少失望,笑罢之后,他神情一正,道:“翁大匠这里还缺什么可以与我说,正国很关心这件事,并且希望我们也能早点拥有自己的原甲。” 翁大匠道:“这件事很难,我们所掌握的技艺是足够了,可是我们不像青阳上洲一般拥有各种珍稀矿藏和与外洲及玉京交通的渠道,打造原甲所要用到的材料可谓异常稀缺,我们手中没有多少,要凑齐非常困难。” 金袍男子想了想,道:“翁大匠可把需要的东西拟一份册子,我来想办法。”他笑了笑,“其实没那么困难,既然我们能从青阳拿到原甲,那么也能拿到更多东西。” 翁大匠对这句话没有评价,这次为了原甲,他们是用一个很关键的技艺来作交换的,这样的代价他们可承受不起几次。 金袍男子这时道:“对了,‘甲贰’什么时候能打造出来?” 翁大匠道:“我们还要做一些改进,如果材料不缺的话,进展顺利的话,大约需要三至四个月的时间,不过我打算这次连着‘甲叁’一并打造,既然单个个体不具备威胁那些修士的能力,那么这一次我们就尝试一下用数量取胜。” 金袍男子点头道:“放心去做,少府这次会全力支持你们的。” 张御在方台驻地内待了半月后,见霜洲人再无什么动静,就抽空去了一趟界隙,这一次他主要是找寻武泽,问询缴获上来的玄兵一事处理的如何了。 武泽仍是居于那艘飞舟内,见他到来,请了他坐下,泡好茶水后,便道:“玄正,我已经设法把密匣拆开了,不过霜洲人的封置很严密,尽管我已经很小心了,可能为我们所用的,大概只有二十三枚,我已重新做了一番改造,只需自天掷之下,就能引动其中的威能。” 张御一思,八十艘斗战飞舟,每一艘飞舟都携有三枚玄兵,再加上那艘巨舟之上所具备的六枚,一共是二百四十六枚玄兵,眼下这个数目,大略是十分之一左右。 不过毕竟是缴获得来,能有这些便已不错了,他也不怎么苛求,他道:“以武老之见,霜洲人这次的损失如何?” 武泽考虑了一下,道:“我不知道霜洲具体情形如何,若以青阳为参照,飞舟损失还是其次,二百余枚玄兵的损失也不是太过重要,关键其实在于那密匣,这东西甚至比玄兵还要难打造。 因为有了密匣,哪怕寻常匠师打造的玄兵,也能被长途携带,而不必惧怕浊潮的影响,也就是依靠这个,霜洲人才能携带如此多的玄兵。 打造密匣需要用到一种被称之为‘烛金’的奇异金属,这东西多是从异神那里交换得来,外面几乎寻不到,连青阳上洲中也没有多少。” 张御道:“武老是说,飞舟玄兵都可以再打造,但密匣在短时间内却很难再获得。” 武泽道:“是这个道理,除非那些异神能源源不断的提供‘烛金’,但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因为烛金对于那些异神来说也很是宝贵。” 张御略作思索,这是一个好消息。 这意味着霜洲人就算再次发起攻击,其长途奔袭的力量必然会因此减弱,必须就近设立一个飞舟泊台和军事驻地,才有可能对青洲内部发动突袭。而这般看来,方台驻地的位置更为重要了。 他道:“这些密匣我们还能利用否?” 武泽摇头道:“很难做到了,这些密匣其实也是生灵,一旦自外进行破坏,其便会死亡,里面的烛金也会转化另一种东西,没有办法再利用了。” 张御点了点头,没有再纠缠于此,他又说了下之前所遇到的那个白发女人,并着重说了对方匪夷所思的守御能力,并询问武泽是否听说过类似的东西。 武泽听他说完,似乎陷入了回忆中。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玄正说得这个,倒是让我想起了天机部以往想要打造的一种没有甲形显现的外甲,大匠们期望这种外甲能超越中位修士,达到无限接近上位修士的力量,不过我离开的时候,这种外甲尚且留在纸面上。” 张御思索片刻,道:“武老以为,假若青阳洲中已经有了这样的东西,霜洲有没有可能拥有同样的技艺?” 武泽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道:“这是十分有可能的,霜洲之中那几名大匠我不知道是否还全都活着,但他们每一个人都掌握有一些独到的技艺,若是愿意拿出来交换,呵,洲内某些人可未必会拒绝。” …… …… 第一百一十九章 返归 张御与武泽一番谈话之后,收了玄兵,走了出来,到了范澜,齐武等人所修筑的庐舍之中坐了一会儿。 界隙另一边暂还没有什么结果,不过这件事眼下倒是不急。 他此刻已是修至第四章书,而玄府并合各派之后,所得到的章印秘法现在也还在整理归纳之中,且现在除了北方战事,与霜洲人的碰撞冲突也一直不曾停歇,与外洲交流之事尚且可以往后放放。 与范、齐二人会面过后,他又顺便指点了下严鱼明和郑小郎,这才从界隙之中转出。 界隙之外的天光很亮,澄蓝的天空中飘悬着稀疏的云流,大裂谷外红褐色的裂岩上流淌着着云影和金光,他注意到一只骏鹰从天顶之上飞过,发出长长鹰啸。 他深深呼吸了一下,湖畔边上特有清爽气息落入肺腑。 重活一世,他是用焕然一新的心态来看待这个世界的,毕竟比起前世那个死寂冰冷且僵化的世界,这个世界就算有着诸多瑕疵,却也比那里好过无数倍。 经历了死亡与新生,他比任何人更能理解生命的珍贵和世间的美好,这样的世界,值得他付出力气去维护。 他再看了一眼那广阔无垠的天地,身形腾空而起,袖袍飘飘,身外虹光玉雾环绕,迎着那一缕射下的阳光,飞入了云穹之中。 待回了方台驻地,他走入大台之中,对在此值守的弟子关照道:“让各位道友到我这里来。” 弟子赶忙下去传命。 过了一会儿,所有驻守在方台之内的第四章书修士都是来到大台之内,见他立在那里,俱是上来恭敬见礼。 张御见人已是到齐,便来到前方台上,只是一挥袖,顿有金光洒开,一幅霜洲舆图便在前方的琉璃壁上展现开来。 在曹方定等人努力之下,上面所显示的内容不再是原先那只有大致轮廓的模样,而是多出了密密麻麻的繁复标示,霜洲人修筑在州陆地下的一些比较重要建筑,现在在这上面都能找到。 唯一缺陷就是密州具体军事力量还是不明,虽然用更多的时间应该能打听出来,但是他恰恰没有那个时间。 霜洲人接二连三派出斗战飞舟和人手对他们这里进行攻击和试探,看去现在也没有停手的打算,是故他们绝对不能坐等对方打上门来,而是要主动出击。 他转身过来,负袖立在台上,望向众人道:“曹道友和温道友所带回来的东西越来越多,我认为时机已是成熟,故是准备在一月之后对霜洲发动一次突袭。” 台下众修心头微微一震。 尽管他们早有这个准备,可没想到来的如此之快。 张御目光扫了一眼下方,道:“为了确保此行成功,我等需先扫平荒原之上所有的霜洲哨所及驻守营地。” 台下一名修士问道:“所有?” 张御点头道:“所有。” 他左右一顾,道:“想来诸位也是看到了,这些天我派遣了不少弟子出外探查,为的就是把霜洲人的哨点找出来,也唯有如此,才能让霜洲彻底失去耳目,这将有利于我们下来行事。” 又有一名修士出声言道:“可是玄正,那些造物该怎么处置?一些微小造物恐是难以清理,那也是霜洲人的耳目之一。” 张御道:“那些暂不用去管,我已经询问过了洲中一些匠师,这些微小造物多半智力低下,以现在霜洲人的技艺,失去了哨所驻地,那根本无法将确切的消息及时传递回去,就算能传递到,也是似是而非,不足为虑。” 接下来他大致交代了一下,定下了时限,就让诸人先行回去安排,只是把温良和万明道人二人留下了下来。 待众人散去后,他请了两人坐下,把取拿回来的二十六枚玄兵摆在了案上,并道“这一次突袭因为距离较远,只凭我辈自身之力尚有不足,故我准备了这些玄兵用以相助。 只是两位也知,似这般物事,易受浊潮影响,我辈急速飞遁之时,往往无法携带在身,故需先行把这些东西送至霜洲附近安置,待我率众到来时再行取出,这件事非常重要,故我准备交托给两位。” 万明道人神色一正,拱手道:“玄正既把此事交予我等,那我等当会竭力办妥。” 温良也是肃容拱手,言道:“敢不尽力。” 张御点了下头,再与二人详细交代了一下,就让他们先下去准备,等到出发之前,再来自己这边拿取玄兵。 两人走后,他步出了大台,看向西边的侵染在深红色泽之中的暮云。 完成所有的前期准备,他估计大概需要一月至两月时间。 根据他从北方得到的消息,现在两府往北方推进的军事壁垒,已经逐渐逼近到泰博神怪的底限了,双方极可能在近期爆发一场大战。 就算他这里不动,霜洲那边也一定会再有动作,故是他准备这回争取一次重创密州,使其短时间内再无威胁青阳侧翼的能力。 而就在荒原之西,原本乘常道派那条对外交通的道路上,此刻却是出现了三个人影。 夏侯明,钱忠二人望了望前方,心里一阵感慨。 历时一年多的行程终于结束了,这一次他们出发时一共十一个人,除了乘常道派的弟子外,还另行找了不少从海外归来,却没有什么身份背景的修士,可最后活着回来的,却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一路上他们实在经历了太多的危险和坎坷,好在终于安全回返了。 这一次他们虽然没能交流得来新的章印和秘法,不过却是带回来了一个人。 此刻就在他们旁边,还有一名风采潇洒、面如冠玉的白衫道人,在漫天飞灰之中,衣衫发梢却是纤尘不染。 这是一位外洲修士,修为极高,回程路上两人也是靠了其人才能保全性命。 只是其人对自己的身份来历向来却是闭口不言,两人也很识趣的没有去多问,只要双方能够交流,并且能有所收获,那身份什么的其实并不怎么重要,只要知道对方也是天夏人便就可以了。 夏侯明这时看了看路边一座石碑,伸手一指,道:“折道友,这是我乘常道派设立在此的定行碑,过了此辈,再往前面过去一段路就能回到我乘常道派驻地了,到了那里,我们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折道人点了点头,面上一派矜持之色。 两人也没有在意,这位确实是有本事的,傲气一点也没什么。 只是等他们三人再行了一段路,到了原来乘常道派的所在地之后,夏侯明和钱忠二人却是露出了震惊之色。 他们眼前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灰白大地,天空之上更是飘散着灰烬般的尘埃,原本乘常道派的驻地已是无影无踪。 折道人看了看面前那灰败的荒原,眯了眯眼,道:“不知两位所说得乘常道派又在哪里?” 钱忠赶忙道:“折道友莫急,我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可我乘常道派乃是一个大派,绝不至于就这么不见了踪影。” 夏侯明脑子虽然转过了很多不好的念头,可他仍是保持着冷静,道:“我乘常道派除了地上驻地,还有不少地下驻地,应该能在那里问到具体情形。” 折道人淡淡道:“希望如此。” 夏侯明与钱忠商量了一下,分开一番好找,总算让他们安心的事,周围的地下驻地之中的确还有乘常道派的弟子驻守。 那负责驻守的修士也是认识二人,惊讶道:“原来是夏侯师兄和钱师兄,你们回来了?” 钱忠急问道:“卫师弟,这到底是如何一回事?怎么道派地上的驻地不见了?” 那卫姓修士道:“唉,两位师兄有所不知,霜洲人于年前率众击我乘常,并投下了不少玄兵,也亏得张玄正带领诸派派主便与此辈在这里斗了一场,击退了此辈……”他说得兴起,一时滔滔不绝,停不下来。 两人越听越是疑惑,霜洲人为什么来攻击他们?张玄正?诸派派主?他们不在一年多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莫不是我们离开了不止一年,而是十年? 在他们反复问询之下,用了好一段时间,才算大致弄清楚了事情原委。 待明了自后,他们也是面面相觑,哪里想到的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 本来他们以为这一次定然能得到派中奖赏和看重,可是现在一回来,却告诉他们连乘常道派都没有了。 那卫姓修士看两人沉默不安,忙道:“两位师兄,如今我玄修弟子俱是要去玄府登名造册,不然寸步难行,司长老,哦,司玄修如今还在此处驻守,就在前方三十里外的驻地内,两位可寻过去,他应该能妥善安排两位师兄之事。” 夏侯明与钱忠谢过他之后,自里走了出来,两人商量了一下,重新找到了那折道人,就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告知了其人。 夏侯明歉然道:“折道友,对不住了,洲内出现了这等变化,我等也是不曾预料到,如今我们二人也是无有着落,只能先带道友先去见原来的司长老,再做安排了。” 折道人目中流露出一丝奇异之色,道:“两位是说,现在已然不再是以道派为尊,而是在这一年内重新归并于一体了?” 夏侯明叹道:“是,只是具体情形我们也不甚了了。” 折道人目光闪烁了一下,道:“那好,那我就先随你们二位去见一见那位司长老。” …… …… 第一百二十章 发动 隆隆震响声在荒原上一处地坑之中响起,两名晶玉巨人从地下仓皇跃出,往高空冲去,只是未曾飞出多远,就有两道如锤气光自地下飞出,两人顿在天空之中爆碎开来。 田江自下方缓缓升起,悬停于空中。 过了一会儿,随着一道道遁光闪烁,十余名修士也是自下方一一飞腾上来,其中一名年轻修士抱拳道:“老师,下面的霜洲人已经清除干净了。” 田江看着下面那些地坑,摇了摇头,道:“这些霜洲人真是如同老鼠,倒处都是。” 那名弟子言道:“老师,我们已是检查过了,这应该是千里之内最后一个霜洲人营地了。” 田江道:“出来一月,也该是回去向玄正复命了,陈寒他们怎么还不见?” 那弟子道:“陈师弟正在收拾整理驻地留下的东西,说不定还能发现一些有用的线索,想来一会儿就该出来了。” 田江嗯了一声,这么天来,他也是发现这些霜洲人哨所之间有时候是会互相联络的,由于他们清剿发动的很突然,还有一些未曾及时销毁的文字记录保存着,有时候往往能一下牵出好几个哨所。 众人等有半刻后,一道遁光自里飞出,现出一名年轻修士来,上来一抱拳,拿出一个以心光包裹的东西,兴冲冲道:“老师,我发现了这个东西,我们冲进去的时候,他们还没来得及完全销毁。” 田江看了看,眼瞳一凝,冷笑几声,伸手一拿,同样以心力裹好,收入了袖中,道:“我们回去。” 张御此刻站在方台驻地的大台之上,看着各处呈送上来的报书和战果。 经过一个多月的清剿,驻地周围基本肃清了霜洲人的眼线,并且这一次动作的范围很大,连南域也未曾放过。 可以说,青阳上洲域外之地由南到西,几乎没有什么霜洲人的据点留下了。 不过只要霜洲人继续往这里派遣人手,这些仍是可以重新建立起来的,毕竟相对广大的荒原来说,修士的人数太少,也不可能全部看顾的过来。 但是他仅仅也只需要这一段空白时间便可,在这个时段之内,足够他完成一次突袭了。 此刻又一名弟子步入进来,对他一揖,小心递上一个以心光包裹的物事,道:“玄正,这是田玄修方才送来的。” 张御目光一转,这东西便落至案上,他示意那弟子下去,伸手一拂,那心光散去,显露出来的是一堆残破的文书。 看去被火焚烧过,但是还有小半残留下来,依旧可以清晰看出原来的笔记痕迹,而从这些书信的纸张、格式乃至笔墨上来看,很明显是出自洲内。 他眸光微闪,在他的眼中,那些尚还保存完整的焦纸开始“恢复”,上面陆陆续续显现出了一个个的残缺文字。 凭着留下来的残句和词意之间联系,他很快推断出来这些书信是出自平州,而且是出某个负责后方物资调运的衙署。 书信大部分都是同一格式的文书,记载的大多数都是物资调运和出入库的记录。 这般看来,送出书信的人,应该是把衙署内的记录原封不动照样誊抄了一份,并将之交送给了霜洲人。 因为霜洲人很大可能与泰博神怪有所勾结,所以这些东西被霜洲人得知,那么也就等于被泰博神怪知道了。 他转下了念,执笔写了下一封书信,然后唤过来一名弟子,道:“你把书信送去平州检正司,你不用急着回来,等有结果出来再回来报与我知。” 那弟子领命而去。 不过仅是两日之后,这名弟子便就转回来了,同时还带回了一封平州检正司的回书。 张御拿过来一看,书信上言,检正司调查下来,发现通敌之人是一名负责物资调运仓吏,这个人半年前被人用金钱收买,专门向外贩卖转运物库之中的各类公文。 此人仗着自己有过目不忘之能,每次物资调运只是看上几眼,就能全数记下,而后回去复写出来,并且连句读都可一字不差,半年以来,已是卖出去了千余份文书了,现在这个人已是被缉拿起来,正在审讯调查之中。 张御看完之后,就把书信放到了一边,他很清楚,能把消息送到域外,牵连之人肯定不止一个。 内部应该还有更多霜洲人的眼线存在,不过这些自有检正司和洲内的专以负责此事的察阅司去负责处置,他不必再去多作理会。 现在他的重点不在于青阳两府内部,而是霜洲。 又是十余日过去后,两道遁光自西而来,落入方台道派之中,却是万明道人和温良二人折返回来,并言称已是将玄兵妥善安置在了霜洲附近。 张御见一切已是准备妥当,决定不再等下去,当即下达谕令,把众修都是唤了过来,待人到齐,他便命人将一幅绘制好的舆图在琉璃壁上展开。 他行至近前,扫了一眼上方特意用鲜红色泽标注出来的地点,道:“这一次突袭,密州武库、军营和泊舟天台是我们着重要摧毁的目标。 根据温度道友和曹道友探查出来的情况来看,密州境内大致有泊舟天台二十六处,武库三座,军营十二个,分别位于不同的方向,彼此距离相隔较远,且每一处都有厚重壁垒用以防护,故是我们要分头击破。” 这一次突袭主要针对的是军事要地,至于粮库、厂坊等地只是次要目标,倒不是这些地方不重要,而是他手中玄兵有限,只能有所取舍。 而且这次主要目的,是为了迫使密州在短时间内无法再集结太多的力量再来进攻青阳,同时也是震慑整个霜洲,让其不敢再轻举妄动。 等到北方关键的那场的战事一过,就算霜洲再聚集起力量反击,那威胁也没有之前那么大了。 当然,这里也不排除霜洲遭受袭击后,会发动另一座州郡的力量进行报复。 不过一州之力总比两州之力容易对付,现在先发制人,总比等到对方从容布置好再来强的多。 此回张御准备一次调用百名中位修士,而且全部是从域外调选,域内修士他一个不用。 以现在洲内的情况来看,洲内修士一旦转移至域外,那么极其容易走漏消息,而且现在还有修士在不断支持北方战事,也不适合调用。 尽管两府给予的物资少缺了一半,可是支援北方的修士并没有减少,这是他与恽尘共同商量下来的结果。 一件事归一件事,物资少缺,可以再另行设法,玄府毕竟在位在礼制之上,想给两府以压力,那总是有办法的,可在以后再一并算账,可若是抽调参与战事人手的回来,那么有理也将会变得没理了。 大约用了半日时间,他把事情都是安排交代好后,就让众修下去准备,并争取在三日之内出发。 只是众人陆续离去,他见温良还留在那里,他心下一转念,道:“温道友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温良抬袖一拱,道:“玄正,这一次我与万明道友埋下玄兵后,却是无意中发现了两条地下暗河,我怀疑密州主要的水源是来自于这里,如果我们也把这两条河纳入玄兵轰击范围之内,使之受到罡煞污秽,那说不定能对霜洲造成更大打击。” 张御思索了一下,点头道:“可以考虑。” 其实根据武泽的看法,霜洲人的体质已经发生了根本上改变,每一个霜洲人都能够直接暴露在罡煞之气弥漫的地界中。 实际上此辈平日饮水和用食就充满了各种天夏人所排斥的“污秽”。 霜洲人已经不能再当作纯粹人来看待,而完全是另一种生灵了,只是他们从天夏人蜕变而来的,故是天夏的一些东西还保留着罢了。 他认为这么做或许能给霜洲带来一些麻烦,但作用不会太大,不过可以尝试一下。 就在众修这边倾力准备的时候,霜洲这边还对此一无所知,他们此时并不知道自己本洲所在已然暴露了,更不知道张御正在谋划一次突袭。 霜洲布置在荒原中的哨所和驻地被大量破坏,这令他们不但失去对域外修士动向的把握,也影响了他们与青阳上洲之间信息的交换。 现在霜洲内部还在讨论是继续往荒原派遣人手,还是再次对域外修士发动一次规模足够大的进攻,双方各执一见,看去短时间没可能得出结果。 而方台驻地这边,两天时间一晃而过。 高台内堂之中,张御将手中最后一份文书放下,将手中之笔搁在了一边,他一展衣袖,站了起来,往琉璃玉璧上的霜洲舆图凝视片刻,便自里走了出来。 而此刻外间,众修已是等候在此,见他出来,都是肃容抬手一揖。 张御在此站定,也是抬袖还有一礼。 此时他感受到背后暖光,回头望了一眼,见此刻东方大日高居于上,大青榕那庞大的轮廓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使得青阳上洲如同笼罩在一片青气之中。 他回转首来,身上灿烂星光一闪,已是化一道云光玉雾环绕的青虹飞腾而起,而在他背后,百余道遁光齐齐遁空纵起,跟随着他往西空飞去!! …… …… 第一百二十一章 开端 虚空之中,百余道光虹经天而行。众多修士看着下方,他们的视线之中所看到的是总似一无变化的荒凉大地。 在长久而沉默飞驰之中,一些弟子忍不住相互以心光传声攀谈了起来。 张御对此也是有所察觉,不过他并没有多说什么。 与真修相比较,玄修的修炼速度较快,但是对心性的打磨略有欠缺,看着这般枯燥乏味的场景,再加上正要去往未知之地与敌交战,心中难免会出无聊而烦躁的情绪来。 他也能理解这些弟子的心情,但只要不妨碍到此次行动,这些小节他不会去多管。 此回除了原来乘常派的那位房派主被他留下坐镇后方外,其余原先的诸派派主,还有林宣盛、杏川道人等人都是被他带在了身侧,可以说这一次跃空突袭已是集中了原先域外道派的大部分力量了。 这次原来丹庐派派主的廖和老道也一样随行而来,他此刻正在关照跟在自己身侧的几名弟子。 “你们稍候可是留神着,别没头没脑的冲到前面去,玄正这次带着我们,可是要我们关键时刻能施手救人的,不是让你们上去斗战的,你们也没那个本事。” 有一名弟子有些不服气,口不择言道:“老师,我们为什么没那个本事,别人不清楚,难道你不清楚吗?” 只是话才说出口,他就发现不对,忙上认错,道:“老师,是弟子说错话了。” 廖和看他补救得快,哼哼两声,没去计较,只道:“我说得话你们都给我记住了,你们都冲到前面去了,万一同道受创,又有谁来救助?现在我们可是在玄府辖下了,不是以前了,你们要是犯了错处,可别指望老师我替你们兜着。” 他的弟子这次总算听进去了一点,以往在门派中可以随意一点,可现在没有门派了,自然一切都需依靠玄府的规矩行事,而且现在是在战事之中,那更是容不得他们自行其是。 由于修士彼此之间修为有差别,所以一行人速度其实并不快,而且为了稳妥起见,他们走得也不完全是直线,故是行程拉得较长,在日夜不停飞驰了有五日之后,方才接近了霜洲所在。 这个时候,前方出现了一条如同海浪雪花一般的皑皑白线。 跟随在张御旁边的林宣盛这时出言道:“玄正,过了这白浪矮山,再出去两三千里路,应该就是密州所在了,霜洲人自己往来之时,通常也是靠着这一处地界来辨明方向的。” 张御往远空望去,因为浊潮的影响,天地尽头的世界仿若隔着一层雾气,只能见到模模糊糊的一片,可依稀能见到大片的白色,就如同寒霜染在了大地之上。 就在众人陆续越过这条白色的矮山之后,前方忽有一道金色遁光飞起,遥遥朝着众人而来。 张御把身一顿,身后众修也是陆续停下。 那遁光待至近前后,光华一散,万明道人自里现身出来,他对着张御一拱手,道:“玄正有礼了。” 张御点首回礼,道:“万明道友,如今情形如何?” 万明道人言道:“玄兵都是妥善安排在了前方,并无一个遗漏损毁,曹道友还在前方继续巡视,稍候就赶来,若有什么变化,他立刻会向我示警。” 张御道:“那还请万明道友在前引路。” 万明道人当下纵光在前,众人则是随后跟来,因为已是接近霜洲人所在,故是所有人不用提醒,都是自行收敛声势。 未行多远,万明道人遁光一矮,往地面行去,一时间,漫空遁光也是如喷虹倒悬,纷纷飘落而下。 万明道人落去一处地窟之中,过去片刻,才又转了出来,此刻他已是将所有玄兵以心光承托至外,并对张御一拱手,道:“玄正,幸不辱命。” 张御看着那一只只飘荡在外玉匣,心光入内一转,确认都没有问题,点了下头,当即一拂袖,将其中大半都是送至诸人手中。 除了林宣盛之外,凡是第四章书的玄修都是分别持一至二枚玄兵。 而余下玄兵,张御则留在了自己手中,待收妥之后,他言道:“诸位道友在此调理少时,半刻之后,我们再次出发。” 众人凛然称是,每一名修士都是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丹药,默默服下,而后各自寻觅地界打坐调息。 半刻之后,遁光再次冲天而起。 行不多远,又是一道遁光自地面飞来,加入了众人行列之中。 曹方定直接来至张御身前,以心光传声道:“玄正,霜洲人那处没有任何异样,他们不曾发现我辈到来。” 张御道:“甚好。” 再行片刻,他可以看到前方出现了不少往来巡弋的造物,知已是进入了最后的千里范围之内了。 这些造物称得上霜洲人的第一道防线,不过他们既然已经到了这里,那就没必要去顾忌这些东西了。 他身形率先向上一拔,往高空之上行去,身后众修也是纷纷跟来。 百余中位修士穿空而过,激荡起来的心力何等强势,那些挡在路上一时不及避让的造物直接被撞得粉碎,而其余造物则是纷纷躲避逃窜。 一行人很快来到了天空高处,这里同样也存在有不少造物,甚至还有几头造物珍龙。 这些东西见到众修,本能的冲上来撕咬,不过面对如许多的修士根本是就是飞蛾扑火,直接被诸修一起发力绞碎,连半点浪花也没能翻起。 张御这时把身形一顿,立在了虚空之上,身后众修见此,也是齐齐停在了此间。 他目光往落下去,那里是一片霜白色的土地,地面之上只有零零散散的建筑,而在此之下,就是霜洲两州之一的密州所在了。 他口中道:“准备了。” 所有修士此刻都是目光凝注下方,同时缓缓调整着自身呼吸。 天地之间一片寂静,诸人背后是无垠虚空,只有身上的心光和天上光华交相辉映,闪烁不定。 张御身形微微向上,而后往下一个俯冲,身上玉光如焰,轰然爆开,并在后方带出一道有若收拢双翼的璀璨星屑。 轰隆隆…… 天空之中如雷滚动,百余道遁光撕裂大气,跟随着破空而下,往那一片霜白大地冲去! 像是流星雨自天幕之上洒落下来,这幅景象华美而又壮丽。 随第一道光芒落在地面之上,顿时传出了一声天塌一般的巨响,并迸发出了极致的闪光,天空也是随之黯淡了一瞬,随后在那撞击的位置处,出现了一个足有方圆十余里的巨大的塌陷空洞! 张御以自身强横的心光力量,直接撞开霜洲人所修筑的地表厚重的护垒,并且往下方不断深入,而其余修士则是紧随其后而来,进一步将前方撞开的通道开拓扩大。 而震塌了最上方的地面顶垒后,下方视界一阔,此刻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笼罩在连绵不绝的微蓝光芒之中的巨大城市。 一座座宛如艺术品的精美的晶玉矗立在那里,互相间有丝丝缕缕的蓝色霞雾缠绕飘荡着,半空中浮动着如游鱼一般的造物,它们通透晶莹,像是水晶打造,无数如萤火虫一般晶蓝色光点飘散点缀着每一处角落。 这样的场景堪称如梦似幻。 张御立在上空,身后灿烂星光闪烁,隐隐有双翼浮动,他朝下目光一扫,抬起手来,向下轻轻一挥。 轰的一声,在他袍袖犹在拂荡之间,身后的修士顿时分散开来,驾驭遁光向着四面八方冲去。 每一名修士在来此之前,都已是从舆图上了解到了自身所要攻击的地点和其位置所在,故是此刻没有犹疑,都是直接朝着自己的目标奔去。 万明、曹方定、杏川等一众四章玄修此刻冲在了最前方。 那些泊舟天台、军营乃至武备库,半数以上都是有着厚重壁垒保护的,能够承受玄兵的轰击,所以这些地方他们需以自身观想图先行破开壁垒,而后再将随身携带的玄兵投掷下去。 至于那些位于露天的目标,那便直接以玄兵轰击便可。 随着一道道遁光从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城市上空划过,第一枚玄兵被投掷了下来,,一点闪烁不定的白光似缓实快的坠去下方。 那里是一座一处敞开式的飞舟泊台,一名霜洲营尉察觉到外面轰声巨响,正急急忙忙带着亲卫来至上方,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由于霜洲自从地下建立起来之后,还从来没有遭受过来自外部的攻击,所以直到此刻,他们也还未曾意识到是有外敌入侵了。 这时一名卫卒指着上方,惊异道:“那是什么?” 营尉抬头看去,只看见一道虹光自天中划过,而后一点白光倏地自天落下,所有的意识便被一片无比明亮的光芒所吞没。 轰! 一团耀眼到极致的光芒绽开,巨大的冲击气浪使得周围一切都是如海浪一样波动起来,无尽的尘埃翻腾上空,又被上方的护垒挡住,开始向着更远处滚荡而去! …… …… 第一百二十二章 进击 第一枚玄兵的爆裂使得一座规模庞大的飞舟泊台及其周围的建筑在顷刻之间就被摧毁。 可这仅只是一个开始罢了。 随着众多修士陆续找寻到了自己的目标,二十余枚玄兵先后在这个地下空间内爆裂开来,并肆无忌惮的宣泄着自身的威能。 在短短时间之内,密州境内暴露在外的大半军事设施俱被摧毁。 闪烁的光与热伴随着冲击气浪到处肆虐,滚滚尘埃翻涌到这座城市的上空,再簌簌滚落下来,整个地下空间此刻好似变成了一个充斥着火与烟的巨大闷炉。 众修士也没想到事情进行的如此顺利,后备手段几乎都没有用上,他们并没有停下动作,而是利用自己遁速快,破坏力强的长处,分散开来,继续袭击各个次要目标,以期对霜洲造成进一步的打击。 玄兵的轰击再加上众修的四处破坏,使得整个密州城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密州的主要军事力量分为中军和外军,中军常驻城内,共有常备一万两千人,分为左右前后四卫,人人披甲,也是城中最为精锐军事力量。 前次攻击乘常道派两千人就是从左右二卫之中抽调出来的,平时这些军卒分布于四营之中。 而这一次众修突袭,除了飞舟泊台之外,这四座军营也同样在重点关照之列,每一个营地至少承受了两枚玄兵的轰击。 中军四卫俱为精锐,在第一枚玄兵在密州之中落下的时候,许多人实际上已经反应了过来,但是没有得到军令,他们不可能擅自离开军营,而修士们又来得实在太快了,在玄兵近距离的轰击之下,足有过半卫卒在剧盛的光芒之中灰飞烟灭。 而余下之人也大多受到了重创。只有少数达到了护军、营尉这个层次的将校仗着甲胄坚厚逃过了一劫,这些人反应也快,立刻组织起了余下还有战斗力的披甲士卒上来试图阻止众修进一步的破坏。 不过这时立刻有玄合境修士的上前阻截,由于此境修士的观想图可以跃空千里杀敌,所以人数虽然不多,可往往能在局部形成优势,故是这些零星的反击很快就被压制了下去。 密州正北处,修筑有一片堡垒群,周围岗哨林立,此是辅国治署所在。 上任左辅国阵亡之后,新一任的左辅国直到年后方才匆匆选出,其人年龄只有十五岁,无论是能力还是经验上,都是远不及上一任辅国。 众修士发动进攻的时候,这名少年人因为服下了激发血脉的药物,还正在午睡之中,随后他便被惊天动地的震荡所惊醒,只是还未曾弄明白怎么回事时,房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 府内管事带着两个仆从匆匆冲进来,对着他躬身一揖,随后一挥手,道:“带左辅国离开此处。”两名仆从上前把他双手一架,就带着他往外走。 这位新任的左辅国不免惊惶起来,挣扎道:“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府内管事随手拿过一个披风披在了他身上,语气急促道:“左辅国,青阳人来犯,我们遭受到了大量玄兵的轰击,我们不清楚他们究竟来了多少人,也不知他们是否会来袭击这里,左辅国快些跟随我等到底下的母窟之中躲避,等待援兵。” 左辅国听到这些话,也是立刻放弃了挣扎。 只是一行人方才出了长廊,却被一名体躯强壮,腰悬佩剑的光头男子阻拦了下来。 管事色变道:“乌中候,你想什么?” 乌中候沉声道:“外敌欺至,我们不能不做理会,我方才看过了,来敌应该只是一些修士,他们数目不多,只是携带了不少玄兵罢了,我们不能自乱阵脚,我们也有能力驱杀此辈。” 管事还想说什么,左辅国这时突然开口道:“放我下来。” 两名仆从看了管事一眼,后者点了下,将他放了下来,这名少年人站定之后,看着自己面前的高大男子,道:“乌中候,你想做怎么做?” 乌中候道:“我知道左辅国还有不少亲卫……” 他话还没说完,管事顿时跳了起来,激动道:“那是左辅国的亲卫,怎么可以随意调遣出去?不可,不可!” 乌中候也没有坚持,看着少年人道:“若是不愿意动用亲卫,那么我请求左辅国启用护国神将。” 管事不由迟疑了一下,道:“左辅国还未成年,护国神将每次必将耗费精血,这……” 左辅国这时道:“没关系,我愿意。” 他虽然没什么经验,可也知清楚,密州才是自己的根本,要是连密州都没了,或者在密州受打击之时明明有能力但却什么都不做,那么等这件事过去,自己怕是不但坐不稳这个位置,说不定还会被拿出来当替罪羊。 于此而言,损失一点精血又算得了什么? 乌中候眼中露出赞赏之色,他一抱拳,道:“左辅国英明。”随即他神色一正,“那些修士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到来,所以左辅国,我们要快些了。” 张御负袖站在空中,他看着下方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的城市,这里不愧之前受玉京所辖之地,地域广大,即便是玄兵爆裂之后的闪光和烟尘,也不足以淹没此处。 林宣盛此时则仅仅跟随在他身后,其人一言不发。 张御此前曾用武泽玉佩的鉴别过,这个林宣盛极有可能是一个造物人,所以他将一直将其留在身边,也没有将玄兵交由其人。 好在这位也是识趣,并没有对此表达任何意见。 这个时候,一个个修士派遣弟子转回来向他禀告,说是之前定下的目标俱都已是被摧毁了。 张御言道:“传命下去,令众修按之前计议行事。” 诸位弟子一抱拳,立刻下去传命。 张御抬首看了看上方那被自己打穿的空洞,天光正从那里透入进来,他知道现在只是打了霜洲人一个措手不及,此辈并没有完全失去了反抗之力。 何况霜洲除了密州之外,还有一个独州,那里的军事力量还完整的保持着。 与霜洲人进行阵战,那是以己之弱,攻敌之强,故是这一次行动,他需在霜洲主要军事力量赶来支援之前就及时撤离。 不过独州那里的支援过来,最快速度也要半天,所以他们还有时间,要趁着这段空档尽可能削弱密州。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有所觉,往远处望去,就见那里腾起了一团浓浊黑烟,随后一个巨大的三头六臂的身影自里冒了出来,并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声。 “天煞将军?” 张御看有一眼,身上星光一闪,已是朝着那个方向飞遁而去,而他身后的林宣盛也是立刻跟了上来。 他很快他便看到,这个身影是从一个占地广阔的堡垒群中冒出来的。 实际上辅国府这个地方曹方定一早便发现了,毕竟这是密州境内最为显眼的地方,可是这里防御壁垒实在是太过厚实了,四周戒备严密不说,并在地底更深处还有更为广阔的空间。 曹方定当时判断,就算投入十枚以上的玄兵也未必能将这里轰破,并建议不去理会这个地方,否则若是此处围攻不下,其他目标又不曾摧毁,那么这次突袭就会变化为强攻,反而会陷入困境之中。 张御当时采取了他的意见,将此间从他们的第一攻击目标之列中划去,不过由于那个地方特殊情况,所以他始终保持着一份警惕,并准备了几个应付的后手,甚至袖中还有几枚玄兵保留着。 不过现在见其出来的是天煞将军,却是不觉心下一定,这是他曾见过的手段,知道该是如何应付。 而随着他的遁光逐渐接近,这个时候,堡垒群中飞出十余名晶玉巨人,向着两人直冲过来。 一直跟随在张御身后的林宣盛这时将身后长剑祭出,随后遁光一疾,主动迎了上去,化一道飞虹流光杀入了这群晶玉巨人之中。 张御目光一瞥,林宣盛手中之剑虽然比不了蝉鸣剑,可也算得上是一柄上好法器了,其人在这里也是足以应付,故是他停也不停,直奔那天煞将军而去。 这个天煞将军比他当日在飞舟之中见到的更具威势,不管是气机还是力量都是厚重的多,并且看那猩红的眼神正盯着他直看,似乎还具备一定智慧。 不过经过这一段时间的修持,他也不是无有进步,意念一引,人还未至,一道剑光先一步杀出,直往其正面那一颗头颅之上飞去。 天煞将军发出一声响彻州陆的怒吼,六臂之中各有一把武器现出,而后风火雷电,一时齐动! 而此时此刻,密州遭受轰击的消息已经通过芒光传讯,向着四面八方传递了出去。 位于密州之外的十数万外军迅速动员起来,各类飞舟和披甲军士化出一道道晶虹向着密州境内赶来。 远在另一边的独州此时同样收到了来自密州的求援报信,他们的反应异常迅速,泊舟天台上成千上万的飞舟腾空而起,也是向着密州方向急速飞驰来。 …… …… 第一百二十三章 震荡 荒域深处的地下制院之内,翁大匠正与另外几名大匠废寝忘食的打造“甲贰”、“甲叁”等仿甲,然而这个时候,却是忽然有人来报,说是外面有人拜访。 翁大匠思路被打断,这令他心下十分不快,但他也知道有些人有些事是不得不应付的,不得不放下手中之事,换了一件干净衣袍走了出来。 来人此刻已经坐在了外室,这是一个瘦高的中年人,身穿精致的内廷银袍,头戴梁冠,冠上还有系着朱璎,神情十分之严肃。 翁大匠近这段时间见过不少内廷来人,心下对人并没有太过重视,不过他礼数仍是不缺,拱手一揖,问道:“尊驾来此有什么事么?” 来人没有说话,而是对他出示了一面红色的玉牌。 翁大匠一见,神情微微一变。 这东西名为“朱玉符”,持有此符表明对方的身份是自国督府来的内使,这样的人虽然身上没有什么品阶,但却往往代表着正国本人的意愿。 他不敢再拿大,放低姿态道:“使者想知道什么?” 来人严肃道:“翁大匠,密州方才遭受了攻击,来敌投下了不下二十枚玄兵,密州城的武力几乎被摧毁一空,现在密州急需要强力支援,我代正国来问询贵院,此刻是否能提供威能强大的外甲?” 翁大匠想了想,道:“我们有两具正在打造的仿甲,目前进程只有一半,不过我们之前自己曾打造了一具外甲,也堪与之一比,可是缺陷仍有不少,且也没有合适的披甲人选……” 来人直接道:“把外甲交给我。” 翁大匠犹豫了一下,道:“使者稍待。” 他转了进去,许久之后方才走出来,并将一只匣子交到这人手中。 来人拿了东西,也不多言,收好之后,对他一拱手,转身就走了出去。 翁大匠则是在站在原地沉吟不语。 这时一个霜洲老者自后面的廊门之中走了出来,道:“你把那东西给他了?” 翁大匠回转身,道:“国督府的来使,不敢不给。” 老者道:“给了就给了吧,反正吃苦头的也不是我们。” 翁大匠一叹,道:“也是,不管如何,事情也不会比外敌来袭更糟糕了。” 老者言道:“那就别在这里耽搁了,青阳人都打上密州了,我们这边也要尽快把东西弄出来了,下次再来有人来催,还有东西可以交代。” 此刻密州境内,尽管顶上已不再有玄兵落下,可是隆隆的碰撞声响仍是在上空激荡传递着。 张御正与那天煞将军激烈交手之中,两人碰撞之地,风雷水火激荡不已,迫得他人根本无法靠近。 蝉鸣剑此刻一道雷芒闪电,在天煞将军身上纵横劈斩,而张御自己也是身化虹光在其巨大身躯之外绕转飞驰。 他此刻也是注意到,这个天煞将军的源头在下方堡垒之中,那里有源源不断的煞气涌出,为其增加力量,若是不将那根源斩断,那么永远无可能将之击溃。 于是他趁着一剑劈开煞气,驾驭遁光冲入其身躯之中,看着他无边煞气包裹上来,背后一对星光双翼向外一扬,刹那间,无尽星光洒散开来,天煞将军那庞大的身躯随之轰然崩裂,化作煞气滚落下来。 光芒一闪,张御驾光自里冲出,他知道,用不了多久这些煞气又会聚合在一起,故是立时向着下方急骤飞去,眼见就要撞到那壁垒上时,身上有星光闪烁了一下,整个人已是消失不见。 等他再出现时,已然站定了在堡垒内部。 他打量了一眼,身形再度从原地消失,却是继续往那深处源头寻去。 这些堡垒虽然厚重,内中还夹杂着某种金属,足以抵挡玄兵的轰击,但因为并非是活物,所以没有灵性力量的护持,这使得他可以轻而易举就遁行进来。 当然,这也可能是天煞将军的缘故才不得不如此,毕竟煞气所致,没有任何生灵可以长久待在其近侧。 星光接连闪烁之间,张御未用多少时候,就已然达到了堡垒最深处,出现在了一间修筑的金碧辉煌的大殿之内。 这里矗立有一尊五丈来高的天煞将军巨像,一名身披白玉外甲的巨人正半跪在巨像头颅之上,双手正正按在上方,身上有着一阵阵煞气滚动。 而在巨像两侧,则还站立着两排晶玉巨人,看上去乃是此间护卫。 而在这个时候,他也能感觉,那巨像身上涌动着一股滚烫的热流。 乌中候此刻看到张御突然出现在了这里,不觉大吃一惊,外面重门封锁,他根本想不出来对方是如何进来的。 他脸上血色晶眸一闪,也未见他下达什么命令,那两排卫士就纷纷把手一张,就有一道道晶光朝着张御攒射而来。 张御站在那里不动,他身上心光如火腾升,那些晶芒射到他身上,就如同石子入海,半点波澜也未曾掀起。 这个时候,他背后隐隐有星光闪烁了一下,场中顿有一道明亮而璀璨的如刃星芒明亮起来,霎时斩入了诸多晶玉巨人的心神之中。 场中顿时一静,过得片刻,那些晶玉巨人一个个栽倒在地,再没有了半点声息。 乌中候见此一幕,眼瞳急剧闪烁了一下,他放弃了凝聚天煞将军的打算,身上晶芒一涌,十分果断的往后方的密道之中逃遁而去。 张御淡然看他一眼,口中道:“敕镇!” 乌中候不觉浑身一震,本来前冲的势也是一乱,一头撞在了那密道墙壁之上,随即便被紧随而来的一道剑光倏地钉在了地上。 他努力挣扎了一下,扭头往张御所在之地一眼,随即双目之中光芒一下黯淡,像是抽离了什么东西一般,便就变得一动不动了。 张御此刻倒是有些意外,他感应了一下,发现其人身躯之中只剩下了一个空荡荡的躯壳,神魂已然不知去了去向。 他心下一转念,根据林宣盛的说法,霜洲人中一些血脉特殊的人在灵性变化上有着一些奇异手段,想来这个人就是如此了。 他也没去深究,直接飘身而上,来到天煞将军巨响的头颅之前,而后伸手出去,按在了上面。 手掌只是与之一接触,滚灼的热流顿往身躯之中汹汹涌入进来,他眼眸之中顿有细碎的电光在那里泛动着。 大约十来呼吸之后,神像之上出现了一道道裂纹,而后在隆隆声中崩塌碎裂。 而就在神像崩毁的那一刻,上方的那些原本不断滚荡的煞气似是一下失去了支撑,如寻常烟气一样四面飘散,但却并没有因此完全消失,而是缓缓飞升而上,最后往更远之处飘飞而去了。 张御在摧毁了神像之后,就没有再停留在下方,身形上星光几个明灭闪烁之间,就又一次回到了外间。 林宣盛此刻也已是在数名修士的帮助下将那十多名晶玉巨人解决了,此刻见到他出来,俱是过来一礼,道:“玄正。” 张御一点头,这时他目光一转,注意远空之中,正有成百上千的晶玉巨人和一驾驾飞舟往着这里赶过来,后面更是还有难以计数造物跟随。 这应该是来自于密州之外的援军,此次他们主要攻击的是中军和泊舟天台,对于密州之外的外军并没去理会。 他心念一转,接下来霜洲的各处援军应该会接连不断的到来,再继续停留下去,那将会遇到越来越多的敌人,到时候恐怕就难以轻松走脱了,于是他道:“传令,所有人退出密州,按事先计议分头撤走。” 除林宣盛外,所有人修士对他一抱拳,而后各自分头传命。 城中某一处,万明道人此刻也是看到了那些纷涌而来的霜洲人,他正欲过去阻截,这时一个弟子过来言道:“万明前辈,玄正传令,所有人退出密州,按事先计议分头撤走!” 万明道人看了一眼张御所在方向,没有犹豫,当即把身躯一拔,就往上空那被撞开巨大的缺口遁去。 而此刻分散在外的众多修士也是陆续得到了通传,他们也是同样遵从张御谕令纷纷回撤。 张御立在天中,看着那一道道遁光沿着那缺口从这片地下空间内飞驰出去,直到几是所有人都是撤走之后,他对跟随在身边的林宣盛言道:“林道友,你也可以走了。” 林宣盛意外看了他一眼,老实说,他也是怀疑张御已然发现了自己真正的身份,甚至他做好了被张御放弃在此的打算,可是没想到张御居然没有这么做。 他抬起双手,对着张御郑重一礼,而后也是化一道白虹,在半空之中化一道弧光,自此间飞纵了出去。 此时此刻,唯余张御一人还立在此间。 他身躯缓缓上升,来到上方之后,看着那自四面八方汇聚过来的敌人,一对有若璀璨银河的星光翅翼在背后轰然展开,随后里面一刻刻星辰逐次闪烁起来。 片刻之后,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啸鸣之声,万千缕灿烂星光如雨而来! 百里方圆之内,无论是晶玉巨人还是飞舟,在那密密麻麻的星光轰击之下,俱都一个个崩碎开来。 待得星流光芒收歇,成千上万的霜洲人和飞舟都是停留在方才的星光范围之外一动不动。 所有人抬头看向上方,只见那足有十里方圆的洞口处,一个年轻道人站在那里,无尽天光从他背后透照进来,袍袖拂动不已,随后便见其人在那未曾完全消逝的灿烂星屑之中缓缓上升,最后融入了仿若来自天外的昼光之中。 …… …… 第一百二十四章 源念 霜洲中域,此间位于密州、独州两州之间,此处地势凹陷,天然汇聚成一个湖泊,而在湖泊底下百十里深处,却是洞窟甬道相连,灼热的赤色岩流在这里肆意流淌着,无数气泡在里面泊泊翻动。 在巨大的中心洞窟之中,矗立有一块三丈高下的幽蓝色晶玉,周围更是被一层蓝色的薄雾包裹着,隐约可以看到里面存在有一个高大的人影。 熔岩上面漂浮着一块块满布裂纹的破碎板块,这些东西勉强拼凑成一条道路。此刻一名古服高冠的老者正踏着这些东西往晶石方向走去。 漂浮的板块踩上去的时候会生出更多裂纹,还会随着落脚的力量往一侧漂移几分,让人怀疑是不是下一刻就会彻底碎裂。 高冠老者小心翼翼在上面走着,他鼻梁高挺,皮肤枯白,眼瞳带着泛着浅金色泽,一般男性霜洲人身上没有任何毛发,可他却是有打理整齐着白发银须。 用了许久之后,他终是迈过那一片岩流区域,来到了那块幽蓝色的晶石面前,拿出一块玉笏板,对着上方一揖。 过去片刻,那晶玉之中的高大人影好似醒了过来,目光之中有着蓝芒隐隐透射出来。 高冠老者忙再是一礼,道:“拜见正国。” 那里面的人影看去没有什么动作,但是声音却是在四周响了起来,道:“原来是家相,你越过那替身来寻我,可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高冠老者肃容道:“启禀正国,密州遭受外敌袭击,中军四卫万余精锐近乎覆灭,州内军用要地悉遭损毁,其余损失更是难以计数,此是我霜洲立国以来从未遭受过的大挫。” 那人影眼中蓝芒闪烁了一下,问道:“是何人所为?” 高冠老者言道:“根据在场之人辨认,此回率敌来犯之人,乃是玄府玄正张御!此人在去岁欲将域外道派重新并归合一,左辅国得悉此事,为阻此人,曾对此人所之地发动突袭,只是此事以失败而终,左辅国本人也是殁于此一役中。” 他顿了一顿,“而这一回,那张御率领百余中位修士跨越数万里荒原袭我本州之地,此举极可能是对我之报复。” 说到这里,他面容一片肃穆,声音陡然拔高,语气略显激动道:“正国,仆以为,此人于我霜洲有大害! 而今神怪与青阳大战在即,彼在催我履议自后方扰乱牵制青阳,而此人却是我等之阻碍。且其人乃是去岁玄廷传诏封授,我恐其会碍我大事,故我以为,勿必要设法击杀人!且不惜任何代价!” 那人影言道:“那家相准备如何做?” 高冠老者把玉笏板放到一边,伏地跪下,对上郑重一拜,道:“正国,我霜洲制院之中,有自造外甲,威能近乎上位大修,只是无有合适之人可披此甲,仆唯有恳求正国赐下源念灌注,用以操御此甲。” 说着,他便朝前一个叩首。 那人影没有立刻回应,眼中蓝芒闪烁不定,好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许久之后,四周才有声音再次响起,“家相可知,赐下一缕源念,势必让我源血觉醒之路晚上十年。” 高冠老者俯首在那里,头上冠带随着说话声一起颤动着,“正国,怕只怕等不了十年。” 那人影似是认真考虑了一下,最后他忽然动了起来,可见其缓缓伸出手,而后对着晶石一点,一缕晶莹无比的微蓝色光屑就自里面飘散出来。 高冠老者抬起头,露出无比郑重之色,他把双手伸了出去,而后将此光屑捧在了掌心之中。 那人影似乎比之前稍稍黯淡了一些,道:“下去吧,近段时日莫再来扰我。” 高冠老者忙是致意垂首,随后他将那些星屑收好,自地面之上站起,便沿着原路自这里转了出来。 他绕过数条甬道,没用多久,又是来到另一处洞窟之中。 这里排列着密密麻麻的晶玉,一眼望不到尽头,而每一块晶玉的下方,都有一大朵类似花苞一样的物事,其悬地三尺,里面有光亮忽明忽暗,似在节奏的呼吸一般。 他辨识了一下,沿着晶石之间的通道行进,最后在其中一块晶玉之前停下,这块晶玉看去较大,颜色也比其余晶玉更显深沉。 他道:“乌中候,你双身被斩杀一身,神魂更是缺少了一部分,往后已无可能再进行血脉迁升了,我可用正国赐下的源念为你补足缺失,你可以获得前所未有的力量,但是事后,需要你披上霜甲,成为我霜洲的镇守武器,不知你可是愿意?“ 那晶玉微微闪烁了一下。 高冠老者很满意他的反应,他将那蓝色星屑取了出来,而后对着晶玉一洒,这些飘荡过丈许空间,很快渗透入了那块晶玉之中。 须臾,晶玉之中顿时绽放出了一缕芒光,而后又于瞬息之间黯淡下去,没用了动静。 而这个时候,位于晶玉下方的巨大花苞忽然一阵颤动,而后一下裂开,哗啦一声,一滩粘稠的水液与一个浑身不着一缕,浑身苍白的光头男子一齐掉落到了地上。 那光头男子双手拉住延伸入口腔之中的肢管,而后将之一把拔开,随后大口大口呼吸着。 过了一会儿,随着他双目之中闪过一抹淡淡的蓝光,身上的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胀了起来,与此同时,他缓缓站了起来,而在这个过程中,可见他的身形也是在缓缓拔高之中,很快高出了对面那老者一个头。 高冠老者不觉抬头看向其人,沉声道:“乌中候,你可以去披上你新的外甲了。” 方台驻地,一名值守弟子站在大台边沿处,眺望着远方的荒原。 距离众修出发,已是十天过去了。 因为这一次突袭很难预料到会发生什么情况,张御也曾做过最糟糕的设想,所以在出发之前他就做好了安排,要求诸修若是发现有什么不对,那么需立刻放弃地地,撤回洲内。 此刻夕阳渐渐垂落,红彤彤的晚霞晕染在天边细长的云层之上,色彩瑰丽而丰富。 这时那值守弟子忽然眼前似有什么东西晃动了一下,这不由引起了他的注意,身躯微微前倾,凝神望远处看去。 随后他便看清楚了,那是一缕修士的遁光,而不过是片刻之后,便见一道道遁光在晚霞之中浮现出来,并朝着方台这处快速飞来。 这名值守弟子顿时激动起来,他立刻拿起铜锤,刻敲响了方台之上的磬钟。 在清亮悠长的磬钟之声中,大约二十余名从密州撤出的修士先一步返回了方台驻地。 而在下来的两日之内,这次参与突袭的修士也都是陆陆续续的回到了驻地,便连林宣盛也是一样归来了,却唯有张御不见踪影。 曹方定心下有些担忧,寻到万明道人处,道:“万明道友,是否要派遣人手过去接应一下玄正?” 万明道人却是道:“无妨,以玄正的手段,密州之中当无人能阻,玄正此刻不回,想来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张御这一次其实倒不是有事耽搁了,在返回的途中刻意放缓了一些速度。 这一次参与突袭的修士虽说俱为中位,可九成以上都是三章修士,他知道霜洲之内有些披甲军士飞驰速度较快,而此辈若是出动类似白衣女子那类人物,那么哪怕众修先行一两天,也一样可以追上。 他在顺带又肃清了一些零星追兵后,待算算时间诸人差不多已是该回到驻地附近了,这才纵开遁光回返。 在所有人都是归来后的第三日,他乘一道玉雾环绕的青色长虹,在东方升起的朝阳之中回到了驻地之中。 在他归来那一刻,众修士俱是站在大台之上相迎,众人心中俱皆振奋,望向他目光之中也是满是崇敬。 这次跨越数万里之遥击敌,战果极大不说,关键是前后行动未曾损失一人,张御身为玄府玄正,最后还亲自负责断后,说明他是真心把所有人的性命放在心上的。 这一刻,他在众人心目之中的威望已然超过了过往的那些派主和师长。 而原先各派派主此刻也俱是心绪激荡。 说实话,张御此前说恢复青阳玄府旧有格局本来他也是将信将疑,可现在他们是真心相信了,并也愿意为此而付出努力。 张御归来之后,用了一日时间统计了一下战果,随后亲手执笔拟了一封书信,让弟子送去两府,而后转至大台之内,并行至那幅霜洲舆图之前。 此刻图上面所有被玄兵轰击过的地点现在都是用黑色标注了,可以见到一大片的黑点。 这一次密州城内所有的武备所、中军营地、乃至泊舟天台全被他们摧毁,由于突袭顺利的缘故,其余厂坊、粮库等地也是同样进行了一轮破坏,成果之大远远超出了之前的所料。 密州方面想要恢复过来,绝不是短时间能办到的,并且霜洲还要设法防备他们再度来袭,故是对方想要在北方战事发生之前对青阳进行侵扰的可能性已是极低。 不过必要的防备还是要做的。 他目光一转,往霜洲另一个州郡独州移去,霜洲方面若是还不想放弃的话,那么下来所能选择的,无非就是派遣小股精锐来袭了。 …… …… 第一百二十五章 伪函 张御又看了一会儿舆图,这才转回了内厅之中,翻阅着这些天来洲内寄送过来的各类文书。 恽尘还在闭关修习道法,玄府中日常事宜由明善暂时负责处置,只是一些难以决断的事情才会送到他这里来;还有一些就是涉及监察事宜的公文了。 大约处理了一个上午,他把文书差不多都是批阅好,又命人把玄合境的玄修唤来交代了几句,要他们勿要松懈,并且要求加强四周戒备。 经过这一次成功突袭霜洲之后,如今他的威望颇高,没人提出反对意见,都是遵照他的吩咐下去安排。 张御见众人离开后,司武彰却是一个人留了下来,就问道:“司道友可是还有什么事么?” 司武彰对他一拱手,道:“有一件事需禀告玄正,前些时日我乘常道派派去与外洲交通的修士自外回返,与他们一同回来的,还有一名自称是自外洲而来的同道。 当时因为突袭霜洲在即,我就没为这件事来打搅玄正,只是把他安置在了乘常道派原来驻地之内,让与他一同归来的两位弟子待在一处,可是这次回来之后,我发现其人已经不见了踪影,问那二人,也是不知其人去向,不知是否要派人搜寻?” 张御考虑了一下,道:“那便不用去理会了,其人若是往洲内去,那终归是会出现的,若在洲外,那随他如何。” 现在是战时,青阳上洲内可不是修士能随意穿行的,处处都要检验身份,且若是在洲中遁空飞行,那么一定是会被巡游造物发现的,而其人若只是在域外存身,那他们既管不到,也那个工夫去管。 霜洲辖下的独州中心城域之内,一处连通地面泊舟天台分开半弧形的金属遮盖,随即便有一艘灰白色的梭形舟倏地飞驰了出去,很快纵去了空域之中。 乌中候双手张开把住扶手,后背笔直的坐在主舱之内。 在得到了源念之后,他感觉浑身上下满是充沛的力量,不止是这样,连神思都是无比清晰敏捷,他觉得现在随意一伸手,就能摁死以前的自己。 主舱一侧的随从这时离开嵌有晶玉的座台,走了过来,抱拳道:“中候,根据我们在洲内线报,那位张玄正仍然驻留在原先方台道派的驻地之内,这几日大概都不会离开。” 乌中候道:“知道了。” 他目光深沉,根据霜洲内的看法,这一位威胁实在太大,如果继续让其停留在域外,那么霜洲绝无可能再向前迈进一步,而与神怪约定的计划也难以实施。 所以这一位必须要设法解决,而且要尽快! 现在张御还逗留在洲外,这是一个好消息,毕竟其人若是回转了青阳上洲,那他就只能在外等候了。 梭形飞舟行有四日之后,随从言道:“中候,还有半天路程就要到那方台驻地了,前面可能已有修士在巡游,我吗,们必须减速了。” 乌中候道:“这里附近还有我们的驻地么?” 随从道:“没有了,之前的驻地已是全数被那些修士摧毁了,后来也未见有人手调拨过来,现在我们在荒原上已经得不到任何帮助了。” 乌中候道:“那就先去此前约定的地方,把东西交换好了再说。” 随从立刻应声称是。 飞舟再飞行了一个夏时,便伸出撑脚,在一个风化的奇形沙岩前落了下来,舱门旋开,乌中候和随从走了出来,随从取出一枚晶玉摆放在了地面之上,而后就见上面道道光芒闪烁着。 大约两个夏时之后,自南远远飞来一驾昆图飞舟,并且在他们面前停下,自里走出来一名下巴刻着金属条的造物人,面目普通,看不出什么特点,腋下则夹着一只文袋。 他看见了乌中候,便踩着荒原上细碎的砂砾走了过来,道:“我奉令将物件交给霜洲来使。” 乌中候示意了一下,他身旁的随从上前接过,随后翻了翻,抬头道:“只有这么多么?” 那造物人道:“最近玄府似是发现了什么,引得两府现在在严查与洲外的交通往来,能送来这些已是不易了。” 乌中候道:“又是玄府么?” 造物人道:“是的,玄府现在归并合一后,已然不同于以往了,洲内也不得不重视玄府的意见。” 乌中候看了看他,道:“你不像是一个造物人。” 造物人认真道:“我是人。” 乌中候嗤了一声,道:“那么你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么?” 其实他以前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他身居高位,也犯不着和一个身份不对等的造物人去较劲,可是在吸收了源念之后,他总是忍不住想多说两句。 那个造物人没有回应,面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可是他这个样子其实就已是明显表达出了自己的不满。 乌中候这时从随从手里接过了一枚玉匣,并甩手抛向了对面。 青阳洲内某些人虽然在给他们传递文书,可也不是没有条件的,他们一样是要拿东西去交换的,不过他也不知道这里面到底装得是什么。 那个造物人接过之后,按例检查了一下匣子上封签,见没有被拆解的痕迹,就收了起来,而后一拱手,看去就要告辞离去。 “等一下!” 乌中候却是喊住了他,道:“我还要让你们做一件事。” 造物人道:“这不在事先交代里。” 乌中候示意了一下,让身旁的随从将一封书信递上去,他道:“我只要你把信带到,其他不用你管。” 造物人一开始没接,直到那随从用力往前送了一下,才勉强拿了过来,与两人告辞之后,回到了飞舟之上,很快飞舟就腾空而起,往来路飞回了。 随从道:“中候,对面会照做么?” 乌中候道:“试一下好了,左右就是这七八天的事情。”他关照道:“你先把文书送回去,半月之后,你再回来接我。” 随从道:“属下遵令。” 乌中候看向方台驻地的方向,道:“如果半月之内他还不出来,那我就只好主动杀进去了。” 其实他曾想过,通过杀戮那些巡游修士把张御给引了出来,不过这里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一位却不见得会和他进行一对一的斗战,如是驻地里那么多修士一拥而上,他可不认为自己能赢过。那可能会落得如之前派遣过来的“甲壹”一样的下场。 在看着送自己来此飞舟离开之后,乌中候身躯之中微微泛出一阵晶光,轰然腾空飞起,往青阳上洲方向纵去。 转眼七天过去,这日清晨,一驾飞舟来至方台驻地之上,自里出来一个自称两府来的信使,并将一封书信送到了张御的手中。 张御问了那送信人几句,就让其离去了。 他打开书信,发现这是自洲府辖下司功衙署送来,上面言及两府已经收到了他的书信,但是关于霜洲尚有一些疑问需要当面向他核对问询,请他什么时候方便回洲内一趟。 在书信末尾,是盖印、落名还有各个衙署的签戳,可谓一样不缺,看去是一封极正常的书信。 可他却知道这封书信很不对劲。 若说两府上层往下属州郡的长吏处去书,譬如对象是丁研礼这样的一州州守,那么书信用这样的措辞和章程那是没错的。 可问题是玄府在礼制上是位在两府之上的,故两府如是向他来书,那要么是以正经的“玄封玉匣”的方式递呈过来,要么就干脆以私人身份寄书给他,而绝不会是这等像对待下属一样的公函。 两府之中那些衙署上层官吏是绝不会出现这等疏漏的,唯有那些时常参与机宜,但却对上层情况缺乏足够了解,且又履历不深的年轻官吏才会犯这个错误。 可这封书信却又恰恰写明是两府上层请他过府一叙,这让他想不怀疑都难。 事出必有因,对方来书,那无疑就是想让他回返洲内,可费这么大工夫难道就为了让他回去一次么? 他心下一转念,便就有了几个猜测。 他关照道:“把万明道友和曹道友请来。” 过了一会儿,万明道人和曹方定二人到来内厅之中。他与二人详细关照了一番,而后就回了内室之中打坐调息。 第二日凌晨,他一早就登上飞舟离了方台驻地,往洲内回返。 开始一段路程还很是顺利,可就是在他进入荒墟之地的时候,忽然一道晶光朝者飞舟射了过来。 飞舟遭此轰击,顿时一震,往地面之上落去,并栽在了那厚重的赤色砂砾之中。 张御迈步自飞舟之中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残破的舟身,不觉摇了摇头,这艘飞舟跟随他不过两个多月,却是又遭破毁了。 不过这也难以避免,他也是料到在回去路上可能会有人袭击自己,而这几月往来洲陆内外都是直接乘坐飞舟,若是忽然不用,那反倒显得有问题。 他抬头往前看去,就见一个健壮高大的霜洲人正在朝他走过来,其人身上披着一件遮挡风沙的罩衣,走到半途的时候,一把将之扯了,露出了里面那身修身的淡蓝色内甲,在阳光之下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芒。 乌中候向着张御大步走来,这时他的眉心一闪,苍白色的甲胄从四肢和躯干之上泛了出来,将他全身上下都是覆盖住,瞬时变化成了一个两丈高下的巨人。 在他走到一半的时候,脚步开始加快,而后猛然前冲了起来,然而才是几步之后,其身影却是极其突兀的消失不见。 张御眸光微微一闪,伸手一抬,身上玉光如火焰一般腾起,闪烁的蓝芒在他左侧浮现,而后一只巨大的拳头出现在了那里,并狠狠朝他砸了下来! …… …… 第一百二十六章 重甲 乌中候力道十足的一拳砸在张御的心光屏障之上,心光与灵性光芒的撞击,顿时引发了强烈的地震和冲击气浪,就犹如玄兵轰击一样,先是泛动的光芒,再是猛烈的巨响和向着四面八方滚动的尘埃。 张御这个时候从对方的气机之上感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又有什么地方有些不一样。 他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如果真是当时那个人,那么这位比之当初可是强猛了太多。 乌中候第一拳没能撼动心光,他的第二拳很快跟了上来,但是这一拳却是落了一个空。 张御忽然消失不见了,留在原地的只有一片闪烁的星光。 若在以往,乌中候这一拳的力量只能顺着宣泄到地面之上,然而现在不同,在有了源念的灌注之后,心身高度统合,所有的力量也都是收发自如,只是腰间微微一旋,就将那一股力量重新裹入了身躯之中。 此时他心神微微一跳,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不假思索,顺着感觉就是一拳轰了出去,仿若爆开了一声沉闷雷震,方才收蓄起来的力量如鸣炮一般轰了出来! 荒原之上顿时出现了一股狂烈的飓风,而他拳面所向之处,地面上也是跟着出现了一条深深的沟壑,一直远远延伸到了视线尽头之外! 可这一拳仍然没有落中敌人。 此时他心中又有所感,意念才是一动,身躯就作出了反应,甲胄之外蓝芒一闪,身影已经凭空跳跃到了那一处,根本没有去看,拳头就已是朝前挥出。 他不是修士,没有各种神通道术,但有绝强的力量和速度! 特别是进入近身之战中,可以用连续攻击压制修士的各种手段。 而张御之前在密州与天煞神将进行了一场斗战,也是有部分战斗影像被霜洲方面得到,根据张御所展现出来的神通法门他也是拟定了一套针对性的战术。 张御在挪转过程之中,也是在观察着乌中候,若是一般对手,那根本无需费这个力气,轻易一言,随手一剑,便可定其生死。 然而这个人却不是以往遇见的那些人,他的速度并不比当日那个白发女子来的差,还有近距离闪挪的本事,并且与那白发女子空有一身力量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利用不同,这一位的战斗技巧高明太多了。 而从对方方才所表现出来的灵性力量来看,也是与他此刻的心力相差仿佛,这即是说,便是言印之术,也不见能将之一气制压住。 可以说,这是一个全方面强大的对手。 对付这样的人,自是不能任由其从容发挥,也不能和其强打硬拼,而是要设法打乱其人的战斗节奏,并且将修士所擅长的变化手段运用出来。 他心念转过之后,在弥散的星光中,身影霎一个闪烁,到了稍稍远一点地方,乌中候也是如影随形,几乎是贴身跟来,不过这一次他没有选择闪避,而是袖袍展出,伸手一拿,蝉鸣剑已是嗡鸣一声,跃跳到手中,旋即剑光在大气中划出一道完满的弧度,对着迎面而来的敌人就是一斩! 乌中候却是对着剑光冲来,带得剑光堪堪就要落到额头上的那一刹那,忽的微微一侧身,明明强硬至极的冲锋却似轻柔的羽毛一般,贴着剑刃向旁转开,随即肩膀向前,一头往张御内圈之中撞进来。 张御手肘内收,手中之剑也微微一侧,先一步横在当前,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变化圆转自然,丝毫没有剑去空落的滞涩之感。 乌中候维持着冲势,面对剑锋横阻,伸手欲推,然而就在即将接触,又是前面一虚,却是推了一个空,张御的身体就像一个虚幻的泡影,两人的身影出现了一刹那的重叠。 这个变化可谓无声无息,乌中候之前没有丝毫察觉,他知道不对,想要做出改变,可是抢在他意念转动之前,一只手已经轻轻推按在了他的后背之上,而猛烈的心光冲击也是随即在那里迸发出来! 轰! 那一股力量再加上乌中候本身的冲势,使得他整个人像炮弹一样横飞了出去,尽管他身上有着丰沛的灵性力量屏护,并没有因此受伤,可却也是瞬息间被推出去了十余里,只能尽全力化解那股持续冲击的力量。 张御回转身来,看着他飞去的方向,身后隐隐约约有一对灿烂星翼一闪,与此同时,一道锋锐星光就往其心神之中斩入进去。 乌中候此刻顿觉心神一颤,然而这个时候,那股灌注进他身躯之中的源念却是动了一下,并将他的神魂裹住,那光芒与此一触,却是如昼去明月,再无影痕。 这刻他终是消去了推动自身的冲力,身躯微微一顿,而后倏地一闪,瞬间又是横越过十余里的空间,重往张御所在之处杀了回来,手中拳头作势欲出。 张御这个时候把蝉鸣剑斜指一处,朝着着其人所来方向主动疾去几步,同时一手抬起,五指紧紧一握,拳面之上风雷一闪,却是后发先至,挤开那一层厚重的灵性光芒,重重砸了乌中候的脸颊之上,其人又以更快的速度向后翻滚着出去。 此时此刻,他凝望其人身影,眸光微微一闪。 乌中候正在全力稳住自身的时候,忽然感觉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怖感笼罩下来,仿佛自己下一刻就会死去,而那个源念于此时又是冒了出来,如水瀑一样将他的身躯裹住。 下一刻,荒原之上绽放出来一道耀眼到极致的明光,天地也似乎黯淡了一下。 这光芒来的快,去的也快,待得完全消散下去,乌中候却是保持着双手撑地的姿势,一动不动半跪在那里。 过去片刻,他动了一动,身上的苍白的外甲一块块掉落下来,方才坠在地上,便散碎成了一堆尘埃,不止如此,这上面还夹杂着他的表皮,同样也是大片大片脱落下来,然而下面露出的,却是新生的皮肤和肌肉。 忽然一双手自里伸出,往两旁一撕,乌中候宛如新生的身躯从那个焦烂的表皮和甲胄的融合物之中挤了出来,并任由这些东西落在地上,再化成散碎的灰烬飘散开来。 他抬起头,用金色的眸子看向张御,咧嘴一笑,身上有像水雾的东西晃动了一下,顷刻间又披上了一层恍若流水一般的甲衣。 “张玄正,我这次来得时候一共披了两甲一袍,没想到吧?这是你们青阳也没有的双甲技艺,虽然方才那外面一层甲胄已经毁去了,但是我身上还有一层,少去了那层外甲,虽然我的灵性力量会有所减弱,但也更为纯粹,我接下来我的速度也会比之前更快,你去掉的并不是我的力量,而是我的束缚。” 他知道明明此刻冲上去继续战斗才是最好的选择方式,而不是诉诸于无用的言语,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忍不住想说话,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表述自己此刻的情绪,而不这么做他就感觉不痛快。 张御淡声道:“我曾经见过一个和你一样话多的人。” 乌中候哈哈一笑,这样的对话不但不让他恼怒,反而让愈发的兴奋,他鼓起满溢全身的力量,足尖一点,脚下的大地如陨击撞,轰然裂开,人已是化若流星冲来。 张御看着乌中候,诚如其人所言,去掉了一层外甲之后,力量显得更为纯粹,但也并不是真的毫无影响,整体的灵性力量上就明显下降了一层次,于是他开口言道: “敕镇!” “敕禁!” “敕封!” 乌中候的冲势才是开始,可是身躯却猛地一颤,本来他的灵性力量向外张扬的强盛无比,此刻却是忽的往身躯之中倒退回去。 不过那藏于心神之内的源念却似受到了刺激,再次冒了出来试图突破束缚,可随即又被新的敕言压下,这令他身上的灵性光芒如升涨消退的潮水一样忽起忽落,如此一来,攻势自也是维持不下去,先是脚下一个踉跄,再跌跌撞撞往前而来。 张御在开口道出言印的时候,已是举剑一横,起两指往剑脊之上一搭,沿此轻轻一抹,那闪烁的剑刃先是放出一道湛然光芒,而后似乎一下消失了,那剑刃本来存在的地方忽然变化为了一片虚无。 他把袖一展,往前一步,身后星光闪烁之间,人已是来到了乌中候的前方,而后一剑斩下! 乌中候正要躲闪,可是他恍惚之中,一只张开灿烂星光的双翼的物事蓦然冲入了他身躯之中,无边幽气缠上身来,令他动弹不得,而后他便见一道仿若融入天地的虚虚剑影斩落下来,并毫无滞碍的从他身躯之上划了过去。 张御一连走出去了两步之后,方才站住,在一声悠长的剑刃清鸣之中,他还剑归鞘,衣袖轻轻晃动了一下。 乌中候背对着他,捂住胸口往前走了两步,脚下一蹬,轰然一声,化一道晶光往远空纵去,只是才到半途,却是光芒骤黯,身躯化作两截,然后翻滚着从半空中掉落下来。 …… …… 第一百二十七章 来书 <!--go--> 张御转过身来,走了两步,衣袖拂动之间,已是跃空数里,来到了乌中候坠落下来的尸身之前。 他看着那掉落下来的残躯,被剑斩切开来的断口处,外甲上还有丝丝缕缕晶莹液丝冒出来,沿着被蓝色血浸湿的泥沙不断向前蠕动着,似是想要将分开的彼此重新连接到一处。 此人自身已是生机全无,神魂也是完全泯灭,可是他还是能够感觉到,这人遗留下来的躯壳之中存在有一股力量,也是这股力量在刚才的战斗之中屡次帮助其脱险。 而这股力量现在也在逐渐消逝减弱之中。 但再感应一下,这与其说是消逝,倒不如说是回去到了某个地方,就好像是这东西本来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只是暂且寄居于此人身躯之内罢了。 实际上他并没有办法直接感受到这东西,之所以能有如此判断,是因为这东西正不断排斥着周围的一应事物。 这个时候,两道遁光自天而来,一左一右分别落在他身侧,曹方定和万明道人分别自里走了出来,这一次因为张御早就有所判断,所以让他们在外接应。 若是敌人少,那么防备其人逃脱,若是人多,那么就负责帮助分担。 其实这一次来的并不止他们两个,还有其他玄合修士在更远处巡游,一旦见到讯号,那么就会立刻赶来。 万明二人这时看着乌中候的尸身,神情很是严肃。 方才战斗的具体过程他们虽然没有能完全看清楚,可是却不难察觉到此人那身上强大的灵性以及过人的力量和速度。 虽然这个人没有什么神通道术,可哪怕只拥有这几个长处那也非常可怕了。 要知道,灵性力量若是足够,那么可以排斥一切外来的攻击,神通道术也不例外,在战斗时一旦被此人近身欺来,那么他们暂时还想不出什么有效手段能压制其人。 他们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一上来就不让这个人接近,在上千里或是数百里之外用观想图进行遥攻,那或还有几分胜算。 万明道人这时看向张御,道:“玄正,此人出现,足以证明那封来自洲内的书信是为了故意引玄正出来的,两府之人不能不为此给一个交代。” 张御点了下头,他来之前已往洲内去书,不过他认为未必能查出什么有用结果来,对方肯定不会留下太过明显的线索,不过倒是可以籍借这件事让检正司再设法动一动。 他看了一眼乌中候的尸体,此人的尸身和外甲都是有一些价值的,回头他可以送去武泽那里,让后者再加以研究一下,于是一挥袖,将之收入了紫金袋中,道:“我们先回去。” 随着三道遁光腾起,往西空飞遁而去,荒原之上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而就在三人离开大概半日之后,一只细小的造物飞虫振翅飞来,围绕着乌中候残留下来的蓝色血液飞舞了几圈,再是采摄了一些,便又飞离了此地。 张御回到方台驻地之后,一个人步入了内厅之中,随即便开始思考起来。 方才那个霜洲人除了速度和力量外,其实还有一个不能忽略的地方,那就是此人具备一定的属于自身的战斗智慧。 这其实很不简单。 因为无论是霜洲人还是现在青阳洲里那些披甲军士,战斗时都是需要通过观察者来进行辅助的,可毕竟观察者的意识与御主并不是一体的,有时候还需御主自身进行的取舍。 在瞬息万变的战斗中,一个人有时候其实很难做出足够准确的判断,所以利用观察者的人一旦与战斗经验丰富的人交手,有时候往往就会慢上一拍。 而这个霜洲人与他交手时却没有给他这等感觉,其人反应快而准确,完全是凭借自身的直觉来战斗的。 但是这里就有一个问题了。 从气机上来判断,这个霜洲人很可能就是他在对付天煞将军之时遇见的那一位,以当时的情况看,他可不觉得此人有多么丰富的战斗经验,这里面无关乎实力强弱。 眼下距离突袭霜洲过去还没有多久,这个人的战斗力却是有了质的提升,不管霜洲方面用了什么办法,这至少这证明了霜洲方面有能力做到这等事的。 只从这位所表现出的力量来看,其实已经胜过绝大多数他所见过的四章修士了。 当然,真正交手起来不是这么简单的评判,有太多决定胜负的东西,修士更有许多变化手段。 不过这足以让他引起警惕了。 要知道神袍玄甲这东西可是能重复打造的。 他相信这个人所披的重甲在霜洲里也是很特殊的,数目也肯定很稀少,不然对方这次不会只来一个,可是霜洲现在没有这个能耐,那么下一次呢? 要应付此辈,最简单的办法,那就尽一切可能去提升实力了。 其实反过来看,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有这样的对手存在,才能让他清楚的认识到自己有哪些地方不足,又哪些地方还需要有所加强。 他考虑了一下,以目前情况来看,摆在自己面前的有两条路。 其中一条,就是完善观想图。他可从三大神通之中择一而行,如此不但可增进修为,也能在修持过程中进一步增强神通的威能,譬如那“日月重光”神通,若是威能再提升一些,或许一击之下,直接就能将那霜洲人杀死了。 而还有一条最简单也最稳妥的路,无非就是修持六正印了。 现在他虽是方才踏入玄合章书之中未久,可战斗之能却是远远胜过那些同辈,这与他之前所打下的坚实基础不无关系。 也是因为如此,那名霜洲人在与他进行近距离的交锋中,才没能占到多少便宜,他但凡差的一点,那可能一上来就被压制了,那之后就极为被动了。 而在一番深思下后,他心中便就有了决定。 青阳上洲西南荒墟,地下军垒之中,一名拄着拐杖,发须衣着都是收拾的干净齐整的老走过金属舱道,最后推门而入。 里面那名壮硕老者放下手中东西,转过身来,道:“你怎么来了?” 拄拐老者看了一圈周围,道:“老韩,你把自己关在这里,也不怕闷出病来,也该出去走走看看了。” 韩姓老者嗤了一声,把手套摘下,摔在案上,道:“别来这套,我还不知道你,是不是又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消息了?” 拄拐老者摇头道:“你还是那个糟糕脾气。”他来到一边坐了下来,打量了下室内,道:“你知道霜洲一直在秘密打造的那套玄甲么?” 韩姓老者有些不耐烦,道:“你跑过来就是来问这个?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他们想法是不错,和天机院走得路数不太一样,可是还缺少几种关键的技艺,几乎无法用到实战之中,那又什么意思,天机院在这方面已经走在他们前面了。” 拄拐老者看着他道:“我收到消息,前两天,霜洲那边有人披上了这套玄甲。” 韩姓老者有些意外,道:“怎么?他们解决了那些难题了?” 拄拐老者摇头道:“应该是用了一些特殊的手段。” 韩姓老者嗤笑一声,所谓特殊手段,无非就是一种一般人难以触及的超常力量,并不是说这种力量不好,而是这种力量并无法多数量的重复,可他也不得不承认,有了这种的力量去填补缺陷,的确能完满的发挥出玄甲的威力。 他道:“结果呢?结果是什么?”他不难想到,霜洲既然不惜动用超常力量让人披上这件外甲,那么一定是有要对付的对象的。 拄拐老者摇头道:“他们失败了。” “嗯?” 韩姓老者这时倒是真的有些吃惊了,霜洲人的外甲纵然还比不上天机院,可也差不了太多了,他道:“他们这次针对的是谁?” 拄拐老者缓缓道:“据说是寻上了那位张玄正,从遗留的战斗痕迹来推断来看,霜洲那个披甲人很可能是在一对一的斗战中败给这位的。” 韩姓老者一听这话,忽然站了起来,他在室内转了几圈,最后转过身,目光灼灼的看着拄拐老者,道:“这么看来,我们所坚持的方向才是对的?” 拄拐老者虽然也认同他的观点,但言语之中仍是十分保守,道:“现在还说不好,毕竟那个计划还缺少最为关键的一环。” 他顿了下,“而且,那也只是霜洲人的失败罢了。” 韩姓老者冷静下来,道:“对,你说得对,这仅仅是霜洲人的失败,不过我有个建议,你也该让他们也试上一试了,我相信他们也是有兴趣的。” 拄拐老者颌首道:“我会设法推动这件事的。” 韩姓老者目光闪烁着,道:“我很期待结果。” 大约半月之后,张御在方台驻地之中收到了两封从洲内送来的书信,其中一封是检正司寄来的,言称上次向他寄书之人是一名司功府的幕僚参事,只是此人在送出书信后就立刻告假回乡了,现在正在设法缉拿之中。 张御对此没有太在意,那幕后之人应该不会留下太大的破绽,这个人便是能被找到,其所知晓的事情也必然不多。这时他又拿起了另一封书信,只是打开一看,这一封书信,竟是来自于天机院,上面言及想请往天机院一行,有一些事宜与他相商。 他眸光微微一动,自入青阳上洲,便感觉到许多事情背后的都有天机院的影子,本是待得时机合适后往那里走一回,倒是没想到,没想到自己还未去寻去,对方却是先主动找上他了。 …… …… <!--over--&gt 第一百二十八章 访拜 张御把书信看下来,见这上面除了邀请他前往天机院之外,就没有什么太多内容了,余下就是一些客气话罢了。 与以往两府寄来的书信一般,此书同样是以私人名义寄来的,落款之人是天机院如今的副院主,大匠谭从。 他也听说过这个人,天机院并不是只有一个副院主,不过只有这一位是负责对外沟通打交道的。 这位在技艺上未必是顶尖的,可名声却是不小。 天机院诸大匠,在爵禄之上可不在两府上层之下,院主之名位,更是可与当今青阳洲牧相提并论,副院主的身份也是不低了。 不过他与谭从素无交情,而天机院从礼制上说更在玄府之下,他身为玄正,现在更是全权处置玄府事宜,没有对方一封书信过来就主动上门的道理。 或许对方也是知悉此情状,所以只是以借这一封书信过来攀言,试探一下他的态度。 他思考片刻,执笔过来,当场拟了一封书信,写明自己在五月下旬或许有些空闲,天机院若是真有事,那么可那时派人来上门来与他详谈。 落笔封书之后,后唤来一名弟子,让其将此送回洲中。 下来十数天,他坐镇方台驻地之内,除修持功行外,也是顺手做了一系列的安排。 首先他在荒原之上排布了诸多由修士值守的哨点,这主要是为了防备霜洲人再度侵袭。 同时他还不忘派出曹方定、温良等人继续去往霜洲之地探查。 这一方面是为了了解此辈的具体动向,另一方面是为了更好的查清楚两州内部情况。 现在霜洲所在之地已被发现,并且被他传告了两府,就算有人想瞒也瞒不过去了。 等到北方这一阶段的战事结束,假设青阳上洲这一方能够获胜,那么两府就能抽调出一定军事力量,转头解决霜洲这个侧翼威胁了。 这里就肯定不必再由玄府来做主攻力量了。 不过到时他仍会设法参与这一次进攻,因为按照武泽的说法,也唯有在霜洲这里才有可能找到一些有关造物人的线索。 在此期间,他也是收到了检正司寄送来的报书,说是那个向他寄信的参事已然是抓到了。 这人与霜洲并无什么直接的瓜葛,他之所以寄送出那封书信,是因为家人被人胁迫,并威逼他如此做,故他也是不敢不从,而那家人现在已经救出,只是那些人早已是不知了影踪,现在还在追索之中。 张御也没指望能从这些人攀牵出什么东西来,不过接连两次被玄府发现内部通敌,两府自也不会无动于衷,定然会设法严查,自也不必他再去多管。 在差不多半个月后,到了五月下旬,方台驻地上空来了一驾七丈多长的昆图飞舟,在得到允许之后,便在山岭上端开辟出来的平台之上停伫下来。 舱门旋开之后,自里出来一行人,并让其中一人持着拜书往大台之内送去。 张御此刻正在修持,接到送入进来的书信,知是那位副院主谭从来访,便就自内室出来,行步来至外间。 谭从十岁的年纪,满头银发,中等身量,这个人眼睛略小,笑起来只有两道缝隙,他下颌的胡须细而浓密,看着就如一把银霜,平添了几分威仪。 见他出来,拱手一礼,道:“张玄正,有礼了。”他的声音很有特色,沉而舒缓,不急不慢,让人听着便生好感。 张御站定那处,双手一合,抬袖还有一礼,道:“谭副院主有礼。” 谭从这时伸手一指跟随在自己身后的一男一女,道:“这是我两名弟子,常谷,施姜。” 那两人也是上来见礼。 常谷二十出头,穿着一身白色文士袍,态度温文有礼,看着还有一点腼腆。 施姜大约三旬左右,挽了一个单螺髻,面上施了一些淡妆,额上一点醒目朱砂,风姿绰约,美目流盼。 谭从这时也是打量着张御,心中暗暗不由惊叹。 对于张御传闻之前他听过很多,尤其见过这位的人,皆言仙仪神秀,望之有若天人,现在他当面观来,更觉张御仪姿超尘脱俗,两眸之中似有星光流动,让人心神为之所夺,他忙是低头,不敢多看。 双方在外见过礼后,张御就将谭从师徒三人请入了别院之中。 谭从走了进来,见到里面布置十分简朴,没有任何华美装点,忖道:“这位张玄正果如传闻,虽是玄修,行止却有类有道真修。” 其实修士并非不在意享受,特别是玄修,寿命长远不说,还不必像真修那般日夜苦磨,动辄一个闭关就是数十上百年,所以在漫长时光之中,声色之娱也是其喜好。 譬如洪山派派主钟烈,就是一个十分乐爱享受的人,据他所知,现在凡是不爱这些,多数都是道心纯粹,性情坚凝之人。 心中有了这些判断后,他在里坐定之后,便没有说那些多余的无用之言,客气寒暄几句,便拱手一礼,道:“今番到此打扰玄正,是先有一桩正事想要与玄正商量。” 张御道:“谭副院主请说。” 谭从道:“张玄正传告霜洲一事两府已是尽知,此实为我青阳腹心之患,北方战事正至关键时刻,此战过后,当会遣一军向西,我需在荒域之上先立下各处军垒及泊舟天台,因恐霜洲来坏我布置,这里便需得玄府加以帮衬了。”说到最后,他抬手拱了一拱。 张御略一思索,道:“此事涉及青阳大局,亿万生民安危,玄府理应出力相助。” 谭从离席而起,站了起来正容一礼,道:“多谢玄正了。” 张御也是站起,坐上还有一礼。 待再次落座后,谭从抚了下那把银霜美须,笑道:“正事说毕,谭老儿这里还有一桩事,望也能得玄府相助。” 张御没有说话,只是把目光投来。 谭从道:“张玄正当是知晓,如今我们能与泰博神怪进行较量,除了斗战飞舟、造物以及玄兵之外,最主要的,还是依靠众多披甲军士。 近来与泰博神怪交战之后,也是陆续发现了外甲之上一些缺漏,虽我等也在不断弥补改进,但是否真是有用,每回还需再拿到战场之上去做验证,这往往付出的是军卒的性命,代价委实太高,故是我等思量下来后,想请玄府修士出面相助,在旁规正。” 张御看着他道:“天机院要想如何做?” 谭从道:“其实此事不难,我们希望玄正允许一些修士到我们天机院中,来与披甲修士斗战,如此见得缺陷所在,我等便可改进不足,然后再运用到战场之上。” 坐在他旁边的施姜这时也是开口道:“张玄正,以往我们也曾邀请过不少修士,譬如洪山、弥光两派就曾派遣不少弟子到我天机院来配合检验外甲威能。” 张御目光看向二人,道:“按照两位所言,这数十年来,贵方想要得到的东西差不多该是得到了,此次又为何而至呢?” 谭从道:“张玄正,以往来的修士,至多是一些低位修士,中位修士却是十分少见,我等所得着实不多,何况我天机院这几年来又打造出了一件上甲,威能太大,寻常修士根本无法试出其潜限所在,眼前北方一场大战在即,这件玄甲可能要起到关键之用,故是不得不来请玄府相帮了。” 他对施姜示意了一下,后者立刻拿出了一份文书,交给了一旁役从,由其拿去递给张御,口中道:“我等自不会白白让玄府出力,愿意支以报偿。” 张御只是扫了一眼,就将之放在了一旁,他略作思索,道:“大战将至,霜洲之敌随时可能到来,我玄府修士人人皆有权责在身,不可擅离,故是天机院欲为此事的话,需来域外。” 谭从想了想,抬头道:“若是玄正准许的话,我等可在建立一座分院。” 张御淡声道:“域外本是无主之地,贵方想如何做我自不会干涉,而玄修行事只要不违玄府规令,我自也不会去束缚。” 谭从一听此言,就知他已是不反对此事,肃容拱手道:“那便多谢玄正了。” 张御微微点头。 谭从见事情已是谈妥,也就没有多留,再拜谢几句之后,就告辞出来,带着一行人回到了飞舟之上。 待得飞舟离地起,又飞出一段路后,施姜看了看外面,见距离方台驻地已远,便道:“老师,这样有用么?那位真有可能会亲自出手么?” 谭从抚须道:“此事尽可放心,待将那些玄修一一击败,为了玄府颜面,这位又岂会不出手呢?“ 施姜犹豫了一下,道:“老师,我观那位玄正,眸清气正,若仙若神,又是玄廷封授,并不像是会受外魔所侵的样子。” 谭从叹了一声,道:“魇魔若是侵入人心,又岂是能从外貌之上鉴辨得出来的?这些修士身拥莫大神通,一旦入魔,越是修为深厚之人危害越大,我们必须要掌握他们的手段,有能在关键克制他们的办法,不然闹将起来,不知要有多少生民罹难啊。” 施姜默默点头,她知道谭从的家人就是在当初宜州之乱中被一名魇魔沾染的修士杀死的,所以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并一直想将修士纳入辖制之中,她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可身为弟子,也只能跟随在后面了。 …… …… 第一百二十九章 飞蠃 张御在三人走后,从案上拿起了方才谭从递上来的那一封文书,这上面写的是这次天机院愿意为此事付出的酬报。 天机院在各州郡有不少产业,因为听闻玄府现在正与两府交涉试图收回各地的学宫,所以这次愿意以十座堪为学宫的宫阁做为交换。 并且天机院还听说玄府正在与霜洲人交手,认为荒原之上可能会有许多微小造物难以发现的,故唉愿意提供各类造物和巡游飞舟供玄府驱使。 由此可以看出,天机院这次非常重视这件事。 他心下略略转念,吩咐弟子下去传命,将众修士都是唤了进来,把此事稍作交代之后,就又回去继续闭关修持了。 时日匆匆,大约一月之后,便见陆陆续续有巨大的载运飞舟自洲内飞来,并在方台驻地东南方向大概五十里之外选定了一处地界,开始修葺各类建筑。 五十里路,对于修士来说是瞬息而至,所以这处地界可以算得上是在方台驻地的庇佑之下,几乎不用惧怕外敌的侵扰。 张御此时也是了解到,这些飞舟多是从照州方向过来的。 青阳天机院在各地都有分院,大多数是设立在各州郡学宫之中,不过因为大匠人数稀少,所有目前青阳上洲之中只有六座学宫之中有大匠长驻,照州便就是其中之一。 这里面唯有开阳天机院是一个例外,这里大匠是由玉京直接派遣过来的,并不从属于青阳。 而这些分院每年都会为两府及诸多学宫提供各类造物,在这其中,由谭从执掌的照州分院至少占据了三分之一的数目,所以这人说话其实在两府之中极有分量。 照州天机院在两府配合之下,从后方运来大量的物资,动用各类造物日夜不停修葺,差不多二十余天后,一座占地千亩的台阁已是拔地而起,而在台阁之下,还有更大的空间在不断开拓着。 到了七月底,一驾巨舟来到了天机院这处驻地的上空, 这驾飞舟之外满是有类鱼龙之鳞的护甲,两侧和舟背上更有如锯齿一般的鳍刺,看着威武骇人,一望而知是出自的自府的飞舟。 其在北角的军用泊台之上停了下来,舱门旋开后,自上面下来一个留着黑色短发的男子,手中拎着一只硕大的行李包,他一出飞舟,眼神便睥睨四顾,最后目光停留在那山岭之上。 “这里就是修士驻地了么?’ 跟随他一同下来的从副提醒他道:“明校尉,修士并非我们两府所辖,行事万望克制。” 明校尉略略有些不耐烦,道:“知道了,你都说了多少遍了。”他试着活动着了一下手指,“尽快安排对手,我不是来此游玩的,希望这些修士能让我满意,不要像以前遇到的那几个一般无用。” 从副道:“校尉万万不可自大,修士与修士各有不同,域外修士实力远远超过域内,不可相提并论。” 明校尉五指一握,拳头上有光亮一闪而逝,道:“这正和我意!”随即他往驻地最高处的大台上望有一眼,咧嘴一笑,就下了泊台,身后的卫士随从也是急急跟上。 而另一边,张御站在大台之上,目注着巨舟上下来的一行人进入了台阁之内,两日前他收到谭从的来书,说是天机那件玄甲的御主即将到来,现在看来,应该就是此人了。 万明道人此刻正站在他的身旁,他道:“那个人身上有些古怪。” 张御也是点头,身为修士,他一眼便就看出走在最前那人已然打破了身体极限。 一般来说,过了这一层关隘的人都会生出灵性力量,可但凡披甲之士通常并不允许如此,唯有玄甲与人相合之后再激发出灵性才能完美运使这股力量。 这个人不同,要么是天机院解决了人与外甲之间灵性不协调的难题,要么是此人的灵性力量十分特殊。 目前看来,天机院十分重视这个人,显然此人和他身上所披的玄甲一样,都是十分独特的。 对于谭从请动修士与这位披甲军士比斗一事,除了这位口中所说得原因之外,他也略略能猜到一些其它的用意,不过他并不准备阻拦,而是由得众修自去选择。 明校尉在驻地地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便来到了塔阁高处,他双手环抱,站在琉璃壁前望着外面,澄澈而碧蓝的天空之下,浅黄色的空旷荒原一览无余。 他一眼便能看到那孤独耸立在那里的山岭,而它的后面,则是横长而地平线,望去宁静而寂寥。 从副走了过来,看了看他的表情,言道:“明校尉,做夜送去了贴书,已是一位修士愿意与校尉比斗。” 明校尉道:“这位是什么来历?” 从副道:“这位玄修名唤时悦,原来昔灵道派派主。” 明校尉道:“听说这里最厉害的是那位玄正,不知我何时能与他一比?” 从副摇头道:“现在恐怕不成,” 明校尉转头道:“那要什么时候?” 从副沉声道:“若是校尉能将这域外修士尽数斗败,那么张玄正为了玄府的脸面,或许才有可能会亲自下场。” 明校尉咧嘴笑了起来,道:“是么,我想这很容易。” 天机院那边似乎很重视一战,还派人来邀请张御观战。 张御也未推辞,到了傍晚时分,带着众修出了大台,往天机院驻地而来。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飞遁,而是沿着一道石阶往地下行去。 天机院在方台驻地和自家台阁之间修筑了一条相连的地下驰道,不但可以连通两边,而且也是通向地下壁垒的通路。 张御等人坐上地下陆舟,不过百来呼吸,就来到了一座巨大无比的地下空窟之内。 两个月时间,天机院利用地下本来存在空洞,开凿了一个大约方圆十里的空地,这已是足够双方在一般情况下的比斗所用。 张御很快来至位于四周的观台之上,常谷见到他到来,连忙主动过来见礼,不过这人不善言辞,也不怎么会招呼人,所以讷讷几句话后便自退去了。 张御也不以为意,他看得出来这人心思纯粹,这两个月来一心埋头做事,就没见其人往别处去过,或许也是如此,谭从才将之摆在这里。 明校尉这个时候已来至观场中间站定。 时悦道人此刻也是走了下去,并对着明校尉拱手一礼,他一身道袍,黑发束髻,站在那里时身形笔挺,气宇轩昂,看着也是神仙中人。 明校尉也是第一次遇见第四章书的修士,他嘴上虽然说得并不怎么在意,可现在对敌,倒也没敢小看对手。 他双拳一握,顿时有玄甲从四肢和躯干上泛动出来,整个人顿时化变为一丈来高的金属巨人。 这件外甲的外表是鲜艳的赤红色,而甲胄宛若琥珀一样是半通透的,内里有一层流质般的光泽晃动着,仿若是一团燃烧的火焰。 不谈战斗力,外观却是十分鲜丽夺目,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披甲之后,他没有再说话,而是凝望着时悦,随着灵性光芒绽放,便欲主动向前冲去,可是身躯才是一动,却是忽然感觉不对,因为他发现对面的对手变得虚幻不实起来,这分明是自己的感官出现了问题! 而此刻观台之人却是看到,明校尉的身上显现出一头近乎透明的四翼大鱼,隐隐将他身躯裹住。 台上众修士都是冷眼看着,这是时悦观想图名为“飞蠃”,昔灵派在域外十二派中算是排在后面的,若论功行,时悦道人也只是比丹庐派那位廖和老道略胜一筹,可其人虽然不长于正面斗战,但却有一门非常了得虚实变化神通。 飞蠃一旦沾染对手,便会开始由假化真,同时对手会由实化虚。 若是在这个过程中敌手没有办法破解,那么待得飞蠃到完全凝聚出实躯,对手就会由真化虚,直至从世上消失不见。 不过对手越是强大,虚实变化的过程也就越长,对付寻常之辈,只是呼吸间事,对付明校尉这样的人,或许需要数个夏时。 不止如此,一旦被这观想图裹住后,眼前感官还会生出重重幻境,左右其真实判断,而每出得一次错处,就会向虚无更为迈进一点。 不知就里之人第一次和时悦交手,那几乎很难赢他。 可就在众人以为这场战斗会持续很久之后,明校尉双目忽然闪烁起来,只是几个呼吸之间,他身上的飞蠃倏地消散而去了,而后一转首,准确看向了时悦所在之地。 时悦不觉一怔,随即他不由叹了一声,拱手道:“这一战是明校尉赢了。” 明校尉咧嘴一笑,他来时本以为这次又是一无聊的比斗,不过他现在觉得有些意思了,因为这玄甲有许多潜力可挖,有些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只是以前他遇不到像样的对手,所以不曾发挥出来,而在与修士的战斗中,却是逐渐将这些唤醒了过来。 他看向座位上的张御,这么看来,现在挑战这一位还是太早了一些,等到和那些修士战过之后,再去找这位不迟,想到这里,他一转身,迈步往回走去。 …… …… 第一百三十章 再至 时悦道人待明校尉走后,也是转身来了到观台之上,先是对着张御一礼,道:“见过玄正。” 张御点首回礼。 时悦随后又对前来观战的众修士一拱手,再面向张御,道:“时某惭愧,这一场比斗却是输了。” 田江不解问道:“时悦道友,你方才明明还有手段,为何就当场认输了呢?” 时悦摇头道:“我由观想图可知,此人至快至坚,方才我们二人相隔不过就数丈之远,此人既已是找准了我之所在,那么瞬息之间就可至我面前,我强要坚持的话,固然下来还有的较量,可他既破我观想图,那我已无可能再胜他了。” 田江看了眼下方,点头道:“倒也是,这处场地委实太小,不必千里,但有百里容我周旋,道友又何至于认输呢?” 他们的长处在于可以跃空千里击敌人,要是这场比斗不是在近距离之内,对方也不见得能找到时悦。 就算破解了观想图,也还可以有其他手段用上,那么胜负犹未可知。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名披甲军士走了过来,站在场下,对着上方道:“时玄修可是在么?” 时悦转身来,道:“我在此。” 那名披甲军士对他一抱拳,道:“我奉明校尉之命而来,明校尉说,方才一战,时玄修其实未败,他也知道,玄修能越空千里击敌,方才他也是胜之不武,所以希望明日能在荒原之上再与时玄修比上一场。” 时悦想了想,道:“劳烦尊驾回去和明校尉说一声,说我应下了。” 披甲军士再是一抱拳,就转身离去了。 田江点头道:“这般看来,此人倒也磊落。” 张御这时衣袖一展,站了起来,与时悦和众人一点首,便就往外走去,众人连忙拱手相送。 待回得方台驻地之内,他对跟在身旁的万明道人,道:“万明道友对于此战如何看? 万明道人想了想,道:“此人外甲有异,似能借他人之手琢磨自身,激发潜力,倒是令我是想起前次冲击驻地的那名霜洲女子。” 张御点首道:“此人甲胄之坚韧,比当日那霜洲女子其实还胜上一筹,天机院此次,除了私下一些小心思外,其实就是想借我之力打磨这件外甲。” 万明道人因为造物人一事,对于这些造物有着本能的排斥感,他警惕言道:“那玄正是否要我与诸位道友知会一声,让他们莫去理会此僚?“ 张御淡声言道:“不必如此,彼等纵然可借我之手打磨自身,可彼等又何尝不是我辈的磨刀石呢?” 对于这件事,他其实另有考量。 自从六十年前的小印出现之后,青阳上洲之内的玄修就再无什么太大进步了,这里原因就是缺少交流。 不仅仅是外部的交流,还有内部的交流。 洲内外每个道派都视自己所掌握的章印秘法为珍藏,只传给自家弟子,这就又走回真修的老路了。 就算现在玄府归并为一,可六十年延续下来的惯性又哪里是这么容易扭转的? 故他希望通过这一次的比斗,能够让修士认清楚自身之缺漏,迫使他们彼此间进行更多的交流,从而继续推动玄法的变化。 到了第二日,明校尉与时悦道人在荒原之中进行了一场比斗。 这一战持续了四天,因为各个修士都有要务在身,并没有前去观战,所以最后到底谁胜谁败,当时无人知晓。 只是时悦回来之后便就闭关潜修了。而明校尉则于回来的第二日,就继续向其他修士递书邀战,结果已是显而易见了。 此时天机院驻地的总事常谷离开了驻地,来到了照州分院之中,向谭从禀告驻地各类事宜。 谭从听完之后,问出了自己最为关切的问题,道:“明校尉近来如何了?” 常谷这时将一封册子递上,道:“记册在此。” 谭从拿来翻了翻,沉默半晌,才道:“我本以为明校尉是个进取之人,没想到这些天过去,他只与一位修士有过交手么?” 常谷疑惑道:“太慢了么?可是明校尉自言大有收获啊。” 谭从摇头道:“北方的战事迫近,他没有那么多时日去慢慢打磨了,你回去关照他,他不是去做谦谦君子的,而是去做恶人的,要他尽放开手脚施为。” 常谷道:“老师,我记下了。” 谭从抚须道:“还有,要他尽量寻机会与那位张玄正一战。” 常谷躬身一礼,道:“是,老师。” 霜洲地下制院之内,金袍男子时隔数月,再次来到了这里。 他在外等了一会儿,翁大匠就从里迎了出来,对他揖礼道:“沙少府,有劳久候了。“ 沙少府回了一礼,随后急急问道:“翁大匠,上次我来时,曾问你新的仿甲还需多少天可以完成,你说大致是三到四月,如今已是去四月有余,不知情形如何了?” 翁大匠言道:“得亏沙少府供应不缺,甲贰、甲叁已是打造完成,而这一次我们更进一步,将重甲之法也是运用了上去,它们将会比甲壹更为强大。” 沙少府不觉呼出了一口长气,并且露出了一丝笑容,道:“好啊,这样一来,我便可对正也可有个交代了。” 不过他随即又急着问:“对了,不知何时能派遣仿甲出战?北方大战一触即发,我们无论如何也要再做一次尝试啊。” 翁大匠皱眉道:“情形如此紧迫了么?” 沙少府叹气道:“上次修士到来后,我霜洲已是暴露在了青阳眼下,若是青阳此次在与神怪一战之中获胜,势必会转头回来拿我开刀,届时神怪或许只是放弃了一处前沿要地,可我等就要遭受灭顶之灾了啊。 现在我们唯一机会就是在战前攻其侧翼,搅乱青阳上洲的部署,那么或许就此能干扰到北方战事,若说以往我们只是帮助神怪牵制青阳,这一次就是为了我们自家啊。” 翁大匠点头道:“我知晓了,沙少府,既然时机紧迫,那么仿甲我们就不能再慢慢找寻合适之人去驾驭了,只能如上回一般用造物人去替代了,虽然还是无法达到我们的要求,但已算是目前最为合适的披甲之人了。” 沙少府忙道:“如此也好,如此也好,我无其他要求,只是要快,不知何时能好?” 翁大匠思考片刻,抬头看向他,道:“两日时间吧,这已然是最快了。” 沙少府道:“好,翁大匠请尽快,我也需要回复正国了。” 翁大匠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身影,思索片刻,也是回转身去准备了。 三日之后,霜洲洲外荒域之中,一处位于地下的泊舟天台分开弧形罩盖,一驾又一驾飞舟自里飞驰而出,划出一缕缕晶虹,往东飞驰而去。 一名身着金袍的高冠老者站在高台之上,看着这些飞舟远去。 沙少府此刻正站在他的身边,他脸上满带乐观,道:“相国,这次我等有两具仿甲,又做了周密安排,想来定是能够一洗耻辱的。” 高冠老者摇了摇头,道:“飞舟数目还是太少了。” 他沉声道:“那些蠢货目光短浅,说什么本洲之地需要防备修士偷袭,不可调用太多飞舟,殊不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完卵?越是这个时候越当孤注一掷,哼!此辈迟早为自身之短视付出代价。” 张御正在大台静室之内打坐,这时有弟子在外言,“玄正,哨点急报。”他一睁目,从内室之中走了出来。 门外弟子对他一揖礼,肃容道:“玄正,哨点方才报传,正有大股霜洲飞舟正在朝我处快速飞来。“ 张御往外走去,口中问道:“数目多少?距我还有多远?” 那弟子跟了上来,道:“方才报传,敌众不下百艘飞舟,大致分为两队,前快后缓,最前两驾飞舟,距离我们大概三千多里。” 天机院驻地建立之后,整个方台驻地也是用上了芒光传讯之术,再加上之前布置的各类造物和哨点,霜洲舟队方一出现,就被他们察觉到了。 张御走了一会儿,便就来到了大台之上。 他思索了一下,根据上回的战事来判断,对方若是携带玄兵而来,那至少也要在两三百里内才是有用,不过冲在最前的只是两驾飞舟,应该另有名堂,他道:“传告田道友,让他出手击落那两驾飞舟。“ 而在修士这边得到了传报的时候,天机院驻地同样也是察觉到了动静,并且有悠长的警戒哨声在驻地之内响起,所有驻地之人开始往地下转移。 明校尉本在内室之中,听到声音,立刻自里冲了出来,他看着远处方台驻地之内有一道道遁光飞出,对着从副问道:“怎么回事?” 从副道:“回禀校尉,应该是有霜洲人来犯。” “霜洲人?”明校尉顿时来了兴趣,他想了想,“我出去瞧瞧。” 从副知道自己拦不住他,只得道:“校尉小心。” 明校尉对他一挥手,快步出了台阁,随后直接冲天而起,化一道赤色流虹,向着霜洲人过来的方向飞去。 …… …… …… 第一百三十一章 霜赤 张御立在驻地山岭最高处的露天台之上眺望远空,他身边时不时会有一名弟子上来低声说上几句话,这是通过芒光传讯向他禀告那些霜洲人的动向。 霜洲舰队每过三百里,负责传讯的弟子就会向他通传一次。 就在这个时候,却是见到一道赤色虹光从天机院驻地飞起,向着远空奔去,很快消逝在了天际尽头。 万明道人看了看他,道:“这应该是那位明校尉。”他转身道:“玄正,这一位掺和进来,会不会乱我部署?” 张御淡声道:“无碍,明校尉是上过战场之人,他应该是知道轻重的。” 万明道人这时若有所觉,看了一眼外面,忽然见到有滚滚荡荡的尘沙黑雾在天边泛起,道:“起风了。” 而此刻在千余里外,田江正站在一处哨塔高台之上。 他收到了芒光传讯之后,便就在等待,霜洲人一旦进入他观想图范围之内,他便会发动攻击。 此时他忽然感觉一阵疾风吹来,将身上道袍刮的猎猎作响。 而后他便看到前方漫天飞沙滚滚而来,荒原之上几是一下被这些灰黑之色的砂尘所遮盖,并且连他自己也是很快被一同卷入了进来。 他低头想了想,霜洲人挑着这个起风当口过来,应当是有意为之。 不过身为玄合修士,这点暴风沙尘还阻碍不了他。身上光芒一涨,顿在昏黑不见日月沙尘之中撑起了一团光亮。 可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却有动静传来,他转头一看,却见一道赤色光焰直接从自己身边不远处飞驰过去,并很快消失在了前方的风沙之中。 他一皱眉,认出那是明校尉的遁光。 又看了一眼脚下的琉璃晶玉,现在风沙遮掩,显然现在芒光传讯也无法用了,他也无法确定后方情况如何。 不过按照方才传讯行事总是没错的。 他当即抬袖而起,拿了一个道决,眼帘低垂,随后便将心神投到了千里之外的观想图中。 再等有一会儿之后,他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双目之中猛然爆发出一阵精光。 千余里外,两驾晶玉飞舟在风沙之中行进着,并朝着方台驻地的方向过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似豚似牛的“莽淳”很是突兀的从旁窜出,并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向前冲去,正正撞在其中一艘飞舟的舟身之上,毫无阻碍的将之一头撞散,借着余势继续向前,又于瞬息之间又将第二艘飞舟撞散。 远远看去,两驾飞舟几乎是不分先后的天空之中爆开。 田江此时不禁有些诧异,他这本以为两艘飞舟行在最前面,应该是有什么特殊之处的,可现在居然没有丝毫任何反抗之力就被他击毁了。 可他随即发现不对,通过观想图见到,似有两只晶柜从断裂的舟身之中分散落下,落去下方荒原之中。 他沉吟了一下,并没有去多管。 他在此地的主要职责是为了防备后面的霜洲舰队,飞舟之内有什么问题,也自有后面负责防备的修士处置,不必他去多费手脚。 而此时此刻,明校尉已是飞驰到了前方,他也是隔远看到了田江将两艘飞舟击落的一幕,本来他还鄙夷霜洲人的战斗力,可随即见到有两个明光闪烁的东西坠落下来。 在浊潮影响之下,他并无法看清楚那是什么,不过本能感觉那东西有古怪,故是遁光一疾,向着那里追去。 那两个晶柜从空掉下之后,深深砸在了沙土之内,只是过有一会儿,厚重的柜身之中听得两声爆响,上面的罩盖不约而同远远飞了出去,而后从里走了出来两个瘦削高长的霜洲人,他们光头无须,眼窝凹陷,眼神泛着金黄之色,相貌几乎一模一样。 两个人望了眼上面狂涌的风沙,正要腾空纵起的时候,忽然金色的眸瞳一闪,齐齐往一处看去。 一道赤光撞开风沙,轰隆一声落在了两人之前,随即一个半蹲着的赤色金属巨人自沙坑之中站了起来。 明校尉抬眼看了眼面前两人的相貌,也是啧啧称奇,他此前一直在北方与神怪交战,倒也是第一次见到霜洲人。 他捏了一下双拳,再以拳面碰撞了一下,目中光芒一盛,面甲之下传出了威势甚宏隆的声响:“你们来的正好,神怪的手段我见识过,也让我试试看你们有什么本事。” 那两个霜洲人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身上光芒同时一闪,顿有一层甲胄倏地的自皮肤底上泛出,瞬息间将全身覆盖了起来。 这两人甲胄皆为冰白之色,看去如同披上了一层厚重的寒霜,而明校尉此刻则是一身赤红色的,内里似有滚烫的火焰热流的滚动着,双方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对比。 对峙片刻之后,那两个霜洲人先是动了,两个人左右一分,向着明校尉包抄过来,他们无论是迈步、发力,节奏还是身躯倾斜的角度都称得上是毫无差别,仿若另一人就是自己的倒影。 明校尉一咧嘴,“有意思!” 他与那些披甲之士不同,身上虽也有观察者,但是只是负责记忆他与敌人的交战过程,并不提供任何建言,所以的战斗都需要自己去完成。 什么时候发动攻击,什么时候守御,都要依靠他自身的判断。 在战场上一般人若是做出一个错误的选择,那么就再没有机会了。 可他不同,他的外甲之坚韧可谓无与伦比,便是正面撞上玄兵,外甲也足可护得他无碍,所以他战斗风格异常悍勇。 此刻他不去管左边之人,而是主动向着右侧那霜洲人冲去,他也没有抡拳,而是身上灵性光芒一涨,竟是直接用身躯去撞击对方! 此刻他身上心光奔腾,赤色心光与外甲几乎融合一体,仿若一团燃烧的烈火,周围的砂石更是在他起势冲击之下轰然排荡出去,看去气势宏大异常,可是对面那个霜洲人却没有丝毫躲避的意思,身上苍白色的灵性光芒凝聚到了极点,同样直挺挺的撞上来。 轰! 两道灵性的撞击将呼啸风声也是掩盖了,肉眼可以见一圈大气波浪扩散出去,涌动的风沙也似是停滞了一瞬。 明校尉在这个碰撞之下丝毫没有受到半分影响,只是他意外发现对方也是丝毫无损,正讶异之间,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左侧袭来,却是另一名霜洲人此时对他发出了攻击。 只是因为方才双灵性的碰撞,他身躯免不了顿了一顿,故是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拳头,直接横飞了出去。 仅仅一个呼吸之间,他就在半空之中调整好了身躯重心,恢复了平衡,可此刻左右两边光芒一闪,却那两个霜洲人已然冲了上来,并对他发动了快而猛烈的攻击。 那两个人速度丝毫不比他慢,进攻之时更是宛若一人,他挡得住一面,挡不住另一面,故是他一时被接连不断的轰击打的在地面上弹动翻滚着,在快速的飞驰和隆隆震响声中,地面上留下一个个深深的地坑和沟壑,眨眼之间就出去了百多里地。 而此刻另一边,自霜洲而来的百余艘飞舟此刻远远停了下来,没有再往前行进。 因为大致了解到上次左辅国是强冲修士所在驻地方才全军覆没的,所以这一次他们变得格外谨慎。 按照他们原本的谋划,是先由“甲贰”、“甲叁”冲入方台驻地之中,不求击杀,只是牵制住那些修士,而后舰队往平州方向突入,而后再分头行进。 方台驻地后面的营州、平州,这两州是青阳北方防线的大后方,只要斗战飞舟突入进去投掷玄兵,哪怕只有十余艘飞舟,那也能造成相当大的破坏。 这足可迫使两府做出一定的军事调整,进而影响到北方战事,如此一来,他们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可是他们没想到这一次还在数千里外就被修士发现了行迹,载有“甲贰”、“甲叁”的飞舟还被提前击毁,并且还被人阻截在了原地。 现在他们只能期望能如计划一般,这两个披甲造物人能够突破封锁,并且继续原来的计划,若是不成,为了避免太多的损失,那么他们也只有向后退走了, 而方台驻地这里,因为沙尘的影响,所有的芒光传讯都无法用了,不过修士的观想图却不在影响之中,很快就将前方大致的情形报传了回来。 “两名霜洲甲士?” 万明道人道:“是的,这两人与上回出现的霜洲女子非常相似,他们现在被明校尉挡住了,而霜洲舰队则停留在两千余里之外,不见他们再往前来。 张御略略思索了一下,就从霜洲人这回的异常举动上大略猜出了此辈的布置。 应此辈该是准备以两个甲士为前驱,而后在他们受到牵制的时候,舰队再往后方突入。 部署很简单,但也非常有用。 假设这两个甲士战斗力比那个乌中候更为强大,那么这个计划实际上是有一定成功的可能性的。 不过这一回明校尉的出现却是一个变数,倒是无意间打乱了霜洲人的谋划。 他望向前方,道:“既然这些霜洲舰队出现在了此地,就不能放任此辈回去,诸位道友且守好此处,不可让任何一个霜洲飞舟漏了过去,我往前面走一回。” 万明道人等人都是揖礼应下。 张御一仰首,顿时化一道玉雾环绕的青虹冲入了天中,倏忽远去,只在漫空沙尘之中留下一道久久不曾消逝的明灿长痕。 …… …… 第一百三十二章 邀战 荒原之上,明校尉此时正遭受着两名霜洲造物甲士反复而持续的攻击。 霜洲这回来的造物甲士俱都是身披双甲,可以说他们所拥有的实力是近乎于乌中候的,只是没有源念的帮助,他们的战斗智慧却是略有不足。 若是任何一人拿出来与明校尉比较,那都是差了一筹,可是他们两个人在战斗时却是配合默契,几乎就可以算是一个人,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反而弥补了这里面的不足。 明校尉在两人联手合击之下几乎找不到反击的机会,无论他攻击那一个人,另一个人就会上来阻截或者攻击他。 而且这两个造物甲士的攻击速度极快,可以说每时每刻都有无数狂猛凶烈的攻击落在他的身上,可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仍然是毫发无伤。 在被又一拳轰至上方后,他看着上方昏暗的天空,心里则是想着,自己若要破局,那唯有先击破其中一人。 可不说两人配合毫无破绽,就算对方的守御也和他一样异常坚韧,就算给他机会一时也拿不下来。 思来想去,或许只有依靠拖延时间才能胜过对手了。 玄甲也是造物的一种,一样会疲惫虚弱,可两个霜洲人的外甲同样不是凡品,即便是在这样高强度的战斗之下,或许要十天半月才能将玄甲的力量耗尽。 可现在哪有可能等待这么长远,霜洲一方明显是突袭,不管成功与否,肯定是不会在此滞留在此长久的。 轰! 正思考之间,他再一次被轰入地下,在灵性光芒的排斥之下又反震而起,随后又被紧随其后另一名造物甲士一拳轰了出去。 因为对方攻击伤不了他,所以他现在干脆不管这些,只是将四肢身躯蜷缩起来,脑海之中努力思索对策。 可就在这个时候,转机却是出现了,一道若青玉色的遁光忽然贯空而过,并那在无边风沙之中留下的一道璀璨星光,从上空投落来的一隙光亮仿若割开了这一片浑沉的天地。 两个造物甲士望到这一幕,晶眸闪烁了一下,攻势也是随之一顿。 两人通过印入心中的印影,立刻辨认出来那是属于张御的遁光,而这一次他们过来,被下达的最主要的命令,就是设法牵制住此人。 故他们此刻立刻停下了攻击,不再与明校尉纠缠,同时往天中遁去。 明校尉发现了这变化,他如何肯让这个两个霜洲造物离去,方才他被打的无法还手,正憋了一肚子的郁气还无处发泄,现在无疑是抓到了一个机会,他喝了一声,道:“往哪里走!” 在说话之间,他已是一下展开了身躯,并且准确无比的一把搭住了其中一个人的肩膀,另一手握拳狠狠砸了上去,在灵性光华剧烈碰撞的下将其击飞了出去。 随即他脚下一顿,跟着飞空跟去,继续宣泄情绪,可是还没有等他打出第二拳,另一人上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和肩膀,强大的力量生生限制住了他的冲势,一时之间,他整个人居然停滞在了半空之中,不待他挣脱纠缠,那被他击飞的那个人此刻已经自上空飞速回转过来,并狠狠朝着他的肚腹一拳。 一声沉闷巨响,他整个人顿时弯成了一个弓形,并在巨大的冲击力量下骤然如陨石一样坠落地面。 那两个霜洲造物甲士见是摆脱了他,就一转身,再次往天中飞去。 还是才是飞去不远,其中一人却是身躯一顿,停顿在了那里,却是其小腿被一只手给生生拽住了。 “给我回来!” 明校尉抓住这个造物甲士的一条腿转了一圈,狠狠甩了出去,这个时候他把头颅一歪,腰部一旋,身躯往侧面偏开,将另一人接连而来的两拳都是避开,随后使力一拳轰出,正中此人腰侧,轰地一声,此人击飞了出去。 此刻他忽的伸手一挡,将另一侧飞回的霜洲甲士攻击格住,同时不假思索的顺力向下一拉,迫使此人的重心往下偏失,趁此机会,双掌合起紧握成拳,高高举起,自上重重挥砸在其背脊之上,顿将之轰落地表,并在那里撞开一个巨大地坑。 这一连串动作做下来后,他也是心下微怔,方才的攻击回应之时他根本没有去多做什么思考,纯粹是自然而然的反应,可却有一种应付如裕的感觉,自己最初与两人交手时的那种缚手缚脚的感觉已是完全消失不见了。 他猛然醒悟过来,自己的战斗技巧在无形之中提高了! 方才他看着是光被挨打无法还手,可实际上在被两人近乎虐打的过程中,他的外甲却也是渐渐熟悉了两人的力量、技巧乃至于战斗节奏。 他顿时信心大增,向下一个俯冲,主动向下方那人冲去,在半途之中,他轻易避开了另一人的袭击,并且几个来回就将之拿住,并甩了出去,尽管地面上的那霜洲人再次冲来,可他却在另一人到来之前又将其远远击飞了出去。 他欣喜发现,在下来的战斗中自己变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似乎是自身与玄甲之间本来存在的隔阂正在逐渐削弱之中。 随着这份契合的加深,他感觉自己每一击所运使出来的力量同样也是在不断增加着。 与之相反的,那两名造物甲士虽然也在战斗之中提升着实力,但却远没有他来得快,双方在这里开始渐渐拉开了差距。 在双方的战斗又持续战斗了一会儿,他一拳击出,竟是直接轰开灵性光芒,并在那名造物甲士的外甲之上留下了一道裂痕! 他双眸光芒剧盛,在浑身赤色光焰一阵晃动之中,接连不断的攻势随后招呼了上去! 而就在双方纠缠之时,霜洲舰队则是一直停留在那里,并没有再往前去。 这一次的舰队指挥林成候正背着手,在主舱之中走来步去,他眉头锁结,看去很是烦躁,而两旁的卫士则是目不斜视看着前方。 他此行的从副姓洪,曾担任过外军司马,是一名经验丰富的参事,见他如此,便于此刻出声提醒道:“成候,我们不能再在这里停留下去了,时间拖得越长,此行成功的可能性越小,还请成候速速做出决断!” 林成候烦躁道:“我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前面还没有分出胜负,我又能怎么办?难道拿这些飞舟去闯吗?” 洪从副断然道:“那我们就回去,总之不能停留在这里!” “回去?说得轻巧!” 林成候嗤了一声,用手指了指他,“你知道为了这一次行动相国顶住了多大压力么?我等若于此间无功而返,这个罪责谁来担?你么?” 洪从副看着他的双目道:“我们不动,那么那些修士必动,再拖下去,我们有全军覆没的可能。” 林成候听到这话,怒道:“不用你来教我,你以为你……”他一挥手,摇头道:“算了,你又知道个什么。” 洪从副坚决道:“我只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 “正确?” 林成候用拇指食指在两眼之中掐了一下,却没有去争辩,而是坐回了椅子上,无力叹气道:“正确有时候可不止是战场上的正确啊。” 他挥了挥手,道:“反正我今天就是战死在这里,也绝然不会后退一步的!” 舱室无人应声。 过了一会儿,有卫士指着前面,颤声道:“成候,前面……” 林成候抬起头,外面是席卷了整片天地的的沙尘,哪怕相隔远一点飞舟都无法望见,然而在这片昏暗之中,此刻却有一团耀目明光出现,而后一名浑身笼罩在玉光之中的年轻道人自里踏空出来。 林成候似是想起了什么,面上露出了惊恐之色,然后用自己听着都感觉刺耳的声音嘶喊出声:“快退!” 可是这个时候,所有人惊恐的看见,天顶上空却是出现一个巨大的存在,灿烂有若星河的双翼忽然空绽放开来,撕裂了那笼罩天地的无边的阴霾,而后翅翼之中的星辰如由内向外逐次闪亮起来。 再接下来,就是万千道轰鸣而落的星光! 荒原之上,明校尉此刻正用身躯死死压住一名造物甲士,双拳则是不断朝着后者脑袋之上招呼着。 在那不断的轰击之下,面甲上方的裂痕越来越大,最后伴随着一声碎裂之声,终于被他彻底击穿,虽然下面还有一层甲胄,可他明显能感觉到对方的灵性力量于一瞬间减弱了不少。 他狞笑着举起拳头,上面如火焰般的光芒一闪,再是重重落下,轰然巨响中,大地一阵震动,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 他看着那个造物甲士已是不再动弹了,便站了起来,又看了一眼远处另一具残破的身躯,胸中畅快无比,直想呼喊出来。 可就在这等时候,他感觉到后方有异,转头一看,却见那里一对巨大若星河的飘渺双翼呈现于天穹之上,而后那处传来了声势宏大的啸鸣震响。 他心下吃了一惊,想了想,腾空而起,向着那处飞纵而去,未有多久,他来到了事发之地,并不自觉的落了下来。 此刻风沙正在消退,天上光芒再度洒落大地,他看着那漫空落下的飞舟,纷纷扬扬洒落下来的火星,还有站在天中那袖袍飘拂的身影,双目之中赤色光芒闪烁不已,半晌,他脚下一踏,轰的一声来到了前方,对着上方喊道:“张玄正!” 张御回转身,目光落了下来。 明校尉走前两步,站定之后,把双手缓缓打开,摆开一个架势,同时仰首上望,双目紧紧盯着他道:“我想跟你比一场,就现在!” …… …… 第一百三十三章 清剿 明校尉连续击败了两名霜洲甲士,这给了他巨大的信心,而且这里又正好只有张御和他在此,所以他借着自己现在气势正盛,向张御提出了邀战。 张御只是淡然看了他一眼,随后往远处望去。 明校尉也是有所察觉般转回头,就见一个外甲残缺破裂的霜洲甲士正自稀薄的风沙尘埃中飞遁出来,并朝着两人所在之处疾冲过来。 他哼了一声,方才察觉到动静后急着过来,他没有再去补上几拳,倒是让这个霜洲甲士又得机恢复了过来。 他正要冲上前去,忽然间,一道剧盛无比的光芒从那个造物甲士身上迸发了出来! 这光亮太过刺眼明亮,让顶上落下的天光也是陡然黯淡下来,即便有外甲遮护,明校尉也是忍不住举起双手挡在了面前。 待得光芒消退,他才放下了手。 此刻再是看去,却见那里霜洲甲士已然从天坠落,只是一边下落,身躯一边化作一团团飘散的尘埃。 等到此人完全坠到了地面之上,其人的头颅和最后一部分残存的身躯终是在那里砸散成了一堆扬起的灰土。 明校尉顿时心下一惊,他往上看去,见张御负袖站在那里,在如芒洒落的天光之下,面容一时无法看清,只有袍袖在那里飘拂着。 随后他感觉对方望向了自己,心中却是莫名一慌,下来耳畔听得一声破空声响,便见其人已是化一道玉雾青虹遁空而去了。 他看着那遁光离去的方向,不觉捏紧了拳头。 在他看来,张御对自己的话不予回应,那显然是并没有把他当作一个对等的对手。 可对此他却是没有办法发出任何置疑。 他与两个霜洲甲士纠缠了许久,深知这两个人是多么的难以对付,可即便这样的厉害的对手,居然在顷刻之间就张御轻描淡写的灭去了。 他不由得感到了一阵挫败。 这时又听到天边有声响传来,转头一看,见数道遁光自东面飞来,正往张御离去的方向而去,他想了想,也是纵光跟了上去。 天空之中,三十来艘闪烁着灵性光芒战舰正在往后遁逃,方才那一轮攻击之下,有大半飞舟覆灭在了那里。 林成候颓丧地坐在主舱之中,这回突袭连一次像样的攻击都没做出就仓皇撤退了,即便他能成功逃回去,这次大败的责任也需由他来承担。 就在他缩在座椅中时,轰隆一声响,左后侧的一驾飞舟居然凌空爆开。 他顿时大惊,一下跳了起来,惶恐的看着后方,道:“怎么了?怎么了?” 洪从副抱拳道:“成候,那个人追上来了。” 林成候面色一下变得煞白,他满头大汗,一把拽住洪从副,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洪从副立刻给出了合理的意见:“分散撤走,留下一部分人断后。” “谁来断后? 洪从副毫不犹豫道:“我来!” “你……” 林成候犹豫了一下,他虽然不喜欢洪从副的性格,可是他知道这个人是真有本事的,即便在霜洲之中也是少有,他并不想洪从副死在这里,可让他自己留下来断后他又没那个勇气,试着问道:“不能别人么?” 洪从副神情严肃道:“只有我是最合适的。”他一抱拳,“时间紧迫,还请成候不要迟疑,请尽快下令,越早做出反应我们损失越少。” 林成候叹了一口气,随后也是努力使自己严肃起来,道:“我授命,舰队全权交由从副洪阅指挥。” 张御在飞遁之中,看见前方飞舟忽然各自分散开来,并向着不同方向飞去。 与上一次不同,整支霜洲舰队本来就散得很开,而且飞舟上的灵性力量比上一次更是有所加强,现在分散逃走,就算他身后还有修士在跟来,也无法保证一网打尽,故是现下只有先解决最有价值的目标,譬如舰队主舰。 他目光一扫,就凝定在了前方型体最大的那一艘飞舟之上。 林成候此刻已是借助子舱之助落到了下方一驾赶来接应飞舟之上,他惋惜的看了一眼上方,催促道:“快走快走。” 洪从副在一番调整之后,一共安排了六艘战斗飞舟留了下来断后,这些飞舟齐齐转向,面朝后方,他看着追来的那道遁光,冷静言道:“启用天行玄兵,两轮连射。” 传命下去之后,六艘飞舟腹下炮口闪烁了一下,紧跟着再是一闪,一枚枚旋转着的尖梭状晶芒自里飞出,而后直接在半空之中爆裂开来! 天空中仿佛出现十多个巨大的太阳,先是传播出灼热到仿若能融化一切的光芒,再在天裂般的声响中放出肆虐一切冲击气浪。 明校尉此时已是冲到了前方,他没有修士的观想图,并无法提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方才望到霜洲飞舟身影,迎头就赶上了玄兵的爆裂。 他忽觉眼前一花,而后在响彻天地的轰鸣声中,被那隆隆奔腾而来的冲击气浪一气掀飞出去了数十里地。 待得停下来,他晃了晃头,又再度往前冲去。 尽管方才那等冲击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太大影响,不过他也是变得小心了一些。 他去过北方战场,能辨认出那是不下十枚玄兵一同爆裂才会引动的威势,若只是一两枚玄兵落到他身上,那不会有什么事,可要是数目一多,他也是需要谨慎对待的。 而另一边,六艘飞舟发送过玄兵之后,自身也是被冲击气浪带动着往后退去,洪从副感受着舟身传来的剧烈颤动,双目则是一瞬不瞬看着前方。 他知道凭此一击不可能杀死那个可怕的敌人,至多将之暂时迫退,不过他的职责就是在此拖延,拖延的越久,其余飞舟撤去的成功可能就越大。 随着玄兵光芒和尘埃的消散,他果是又依稀看到了那个停立在上空的身影,似乎方才的攻击并没有对其造成什么影响。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犀利的光芒如雷电一般,自那个身影之旁飞射了出来,并且直接从最左侧一驾飞舟之上一穿而过! 初时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可是随即便看见一道笔直的切口出现在了那舟身之上,而后这驾飞舟分成了左右均匀的两半,缓缓裂开,向下坠落。 洪从副见到这一幕,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保持着沉稳的声音道:“派出甲士造物遮护四周。” 他命令传下,所有飞舟两旁的舱门都是打开,而后数以百计的造物和晶玉巨人自里飞了出来。 按照霜洲的战术,造物和披甲军士在斗战之时承担掩护飞舟的责任,可在对上擅长大范围轰击神通的修士时,那就没有什么作用了。 实际上这个时候用任何战术上去都是没用,唯有派出强横的甲士负责上去对抗才是正确的做法。 而现在剩下的这几艘飞舟上所载乘的披甲军士,则是此次除开那两名造物甲士之外实力最强的一批人,在洪从副的考量之中,纵然阻止不了对面那一位,哪怕只能做到纠缠片刻那也是好的。 张御站在天顶之上看着下方,不动用神通的话,处理这些飞舟和甲士和造物也是要一些时间,他不欲在此多留,于是一翻腕,一枚嗡嗡闪烁的白色光团飘飞了出来。 这是上次突袭密州后未曾用尽的几枚玄兵之一,因为这回霜洲来了不少飞舟,故这次也是被他带来了出来。 一两千里路程还不至于让这些不太稳定的东西爆裂,但是再远一些就说不好了,所以他干脆决定用在这里。 他屈指对着此物轻轻一弹,这光团就朝着前方飞了出去。 洪从副在看到那一团白光向着自己这边冲来,顿时意识到了那是什么,金色的眼瞳不觉一缩,可是这个时候再下命令已然是迟了。 在最后的时刻到来前,他没有唉声叹气,只是牢牢站在那里,坦然看着前方。 随即他看着无尽白光在自己面前绽放开来,下一刻,他便失去了自己的意识。 张御眼眸之中倒映着着明耀的光芒,身外的心光随着外来的气浪飘忽闪烁着,好一会儿之后,那肆虐的气光才缓缓收敛下去。 位于玄兵轰击中心范围内三艘当场灰飞烟灭,什么东西都没剩下。而远一些的那几艘飞舟在近距离的冲击气浪之下直接被摧残成了无数块,至于那些暴露在外造物和晶玉巨人,在这场轰击中更是一个都不曾剩下。 这时遁光一闪,田江出现在了他的身旁,试探问询道:“玄正?” 张御道:“我这里无事,你们继续追击,勿要放走一个。” 田江对他一抱拳,再次遁光离去。 而除田江之外,后方许多修士也是纷纷加入了这场追击之中。 张御是在第二日天明时分转回到方台驻地的,他飘落到了大台上后,向驻守此处的万明道人问道:“我离去后,可有异状么?” 万明道人言道:“回禀玄正,并无任何动静。” 张御一点头,他回望天空,昨天的风沙已是完全不存在了。 虽然荒原上起大风沙尘是很常见的事情,不过以往一出现,通常就会持续十天半月之久,而像昨日这般恰好在霜洲人到来的时候兴起,又在此辈退去之后消退,这便有些异常了。 他心下觉得,这倒有点像是修士的手段。可若有人能搬弄这么大规模的自然天象,那却绝非是一般修士能做到的。 他再看了一眼霜洲方向,思索了一下,就迈步往阁台之中走去。 …… …… 第一百三十四章 挑选 接下来两三日内,出外追剿霜洲飞舟的诸多修士陆陆续续返回归来。 明校尉也同样是在第二天转回的。 这一次他主动拦下了两个造物甲士,又在随后的追击之中亲手摧毁数艘飞舟并击杀了上面所有造物和甲士,功劳也是不小。 若无意外,这又会成为他的一笔资历。 不过他对这些不感兴趣。 他很清楚,自己能立下这些功劳是因为身上的这件外甲,并不是因为自己有多厉害,要是没了此物,凭他的本事,至多就是回去坐个高高供起的闲职,下来等着养老就好了。 他也是听说了,两府近来一直在培养和找寻合适的披甲后辈,可是直到现在,能披上这件玄甲的人仍然只有他一人。 莫说他身上这件外甲,就算那件女性甲胄,直到现在也没能选出真正契合的人选。 不过现在不成,不等于以后也不行。所以他必须表现出独一无二的价值,这才能在军中站稳脚跟。 他回来之后的几日,没有再去邀约其他修士比斗,就在一个人坐在宽阔的训武场里思考如何战胜张御。 只是当时张御所表现出来的那个瞬息间将霜洲甲士化作飞灰的手段实在太令人惊悚,他一时也是找不到破解之法。 而在这个时候,常谷也是从洲内转了回来,并向他传达了谭从的要求,要他尽快设法与张御一战,可是明校尉却是明确表示了反对。 常谷问道:“明校尉,你是说,你觉得自己在提升之后仍然没有战胜张玄正的把握?” 对于这个明校尉没什么不好承认的,道:“是的。” 常谷疑惑道:“你既然没有和他比过,你又为什么这么认为呢?” 明校尉便将当时见到的情况与常谷大略一说。 常谷想了一想,道:“我不是甲士,也不是修士,不知道你们是如何判断的,但我根据明校尉的说法,我能判断出那名霜洲甲士当时一定是身披双甲的,只是后来被明校尉你打破了一层护甲。 这样他的实力肯定会因此而下降,所以我并不认为那位张玄正杀死了一个曾被你重创过的甲士,就一定能用这样的神通来对付你,毕竟你身上的外甲代表着如今天机院的最高技艺,你也要对它有信心。” 明校尉仔细想了想,道:“虽然常先生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可我还是觉得我难以胜他。” 常谷看了看他,嗯了一声,道:“老师曾说,你能驾驭这件玄甲的原因之一,一个是因为你够纯粹,还有就是因为你有超越常人的直觉,或许你的看法是对的。” 他顿了下,又道:“老师也曾说过,不必争一时,玄甲的潜力很大,你还能继续提升,等到你觉得合适的可以再来尝试也是可以的。” 明校尉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现在还没有头绪。” 常谷认真道:“我知道了,我会把明校尉的话传达给老师的。” 五天之后,常谷返回位于照州的天机院分院,将明校尉如今的情况报于谭从知晓。 谭从听完之后,摇头道:“他太执着了。也太看重输赢了,那位张玄正越是强大,越是能帮助他提升玄甲的力量,这输赢根本是小事啊。” 常谷不解道:“可是老师,他现在上去寻那位张玄正比斗,若是输了,不是磋磨他的信心么?而且他现在也不是找不到其他的对手,弟子以为,让明校尉自觉有把握的时候再去,那不是更好么?” 谭从眼神复杂的看了常谷一眼,自己这个弟子在技艺上无疑能继承他的衣钵,可是对世事对人心的认识却仍然很浅薄。 他让明校尉去尝试与张御斗战,目的可不仅仅是为了提升玄甲的力量,也是为了能试出张御所具备的神通手段,好寻到一定克制之法,这样天机院就有手段可以制衡此人了。 在这方面,施姜显然更能理解他的意思。 他沉吟一下,叹道:“罢了,你回去之后告诉明校尉,如果他觉得没有什么机会,那就早些回来吧,北方战事很快就要开始,他也能在战斗之中获得磨砺,等到他从战场上回来,或许到时候就能拥有足够的实力了。” 在进入八月下旬的时候,大多数时间在霜洲疆域附近的曹方定折返了回来,向张御详细禀告了此辈最近的动向。 张御听了他叙说后,道:“也即是说,这几月以来,这些霜洲人一直就在加固城防,修筑各种军用堡垒?” 曹方定道:“是这样。开始我还以为霜洲只是为了防备我们再次突袭,可现在看来,远不止如此,那些护垒层层深入地下,无论是密州、独州都是如此,而外围的堡垒群更是将整个州郡都是笼罩了起来。” 张御微微点头,霜洲这应该是在做着青阳大举来攻的准备,虽然霜洲又一次对他们发动了突袭,可显然他们内部也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不过他也是觉得,这回突袭其实还不及上次,首先意志上就不够坚决,其次规模与上回相差并不大。 这应该是霜洲内部有分歧,所以无法动用足够的力量。 其实霜洲方面若是敢于放手一搏。别的不说,只是这次到来的飞舟的数目翻上一倍,那就足以对他们造成巨大的麻烦。 当然,这里也不排除是霜洲方面经历了一次失败后,短时间已是拿不出足够的密匣,故是无法一次携带更多的玄兵进行长途奔袭了。 他道:“辛苦曹道友了,不过下来还要劳烦曹道友继续监察此辈动静。” 曹方定肃然拱手道:“曹某当不负使命。” 营州。 地下军垒之内,莫若华和五个女军士一道,在地下漫长的舱道中行走着。 而她们一路过来时,两边全是脸颊上刻着金属条的造物人以及各种负责巡游的凶悍造物,前面领路的军士更是神色绷紧,全程一语不发。 她们也是被这样的气氛所感染,一直保持着沉默。 在行走有一个夏时,她们走入了一处巨大的金属舱厅之内,此时她们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处于哪个位置了,甚至到底还在不在营州也不知晓了。 到了这里后,那名军士示意她们停下,而后上前与站在这里的一名女军士低声交谈了几句,而后一个军礼之后,就转身出去了。 那名女军士则是向五人这里走了过来。 莫若华留意到,这个女人眉梢眼角看不到任何皱纹,可给人的感觉年纪已经不小了,且有一道浅浅的疤痕,从额头一直延伸到颈脖处,给原本还算清秀的脸庞上平添了几分煞气。 女军士看向众人,在每一个人脸上都是停留了一会儿,最后用平缓语声说道:“你们想必一直疑惑为什么挑选你们到此,今天你们将会得到答案。” 她没有多说什么废话,向着某处示意了一下,地面之上顿时有五个方台升了起来,上面各在摆有一个玉匣,里面则是一枚晶亮的玉石。 女军士站在那里道:“你们以往所披的,只是最为下等的神袍,而这是特意为你们量身打造的神袍,你们现在就可以换上了。” 莫若华和其余四人一同走上前去,找寻到了写有自己伍号的那个方台,先是将原本的神袍解脱了下来,而后再拿起了那枚玉石往胸口处一按。 随着她意念一动,霎时一件修身的甲胄裹满了全身,仍旧是原先她最喜欢的暗蓝色泽,但是所能运用的力量却是有着些许的不协调。 可是这种不协调在她试着动了几下之后就消失了,并且连披上神袍的感觉也几乎察觉不出来,显然说是为她们量身打造的并非虚语。 她留意到,在玉石之旁,还有一只陶罐,上面盛放着一团如脂膏一般的玉液。 女军士的声音再度传来,道:“那是‘灵衬’,你们现在把这个也是披上。” 莫若华心中猜测是要让她们披上玄甲了,毕竟只有披甲才会用到“灵衬”。她和其余四人都是伸手出去,按在了那陶罐里,过了一会儿,那玉液顺着她们的手臂蔓延上来,并很快融入到了神袍之中。 女军士道:“好了,你们和我来。”她当先迈步,往大厅后方走去,带着五人一直转入了到了后厅,而后前方金属壁上一阵水纹般的晃动,显现出现了五条舱道。 她道:“你们自己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就是了,记着,需要作出选择的时候千万不要犹豫。” 莫若华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那条舱道,就迈步往里走了进去。 她听从秦午的意见,在训练剑技的时候并没有表现的太过突出,不过看去仍然被选入了进来,显然上面看重的不仅仅是技巧,或者说技巧并不是决定性的东西,或许她本身在到了这里后,就已经没办法做出什么改变了。 舱道幽长,看去没有尽头,行走在这里,只有脚步声的回响伴随着她。 在走了大概两百来步后,她看到了一座方形的琉璃罩,上下连着顶璧和底部,灌满了某种透明清澈的水液,里面漂浮有一块晶莹华美的宝石,差不多有拳头大小,从不同的方向看,它有着不同的形状。 外面的人并未告诉她要干什么,言语也很模糊,但她本能感觉与这种东西有关,在走近了一点之后,这东西忽然朝她一转,绽放出一团绚烂的光芒。 她感到心头一阵悸动,眼神也是一片恍惚,不知不觉间,就把手朝着这东西伸了出去。 …… …… 第一百三十五章 考验 就在莫若华和其他四名女军士走入舱道的时候,大约二十多人站在通透的琉璃壁后看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这里面有军府的上层,也有北方前线的高层军将,亦有天机院的大匠。 在人众正中站着的是一个面庞端正,外罩军袍大氅的英伟男子,他此时开口道“这是第几批人了?” 一名军校凑到他耳边说了一句。 英伟男子点了下头,道“我听说这次的人选成功可能更大,袁大匠,你的看法呢?” 袁大匠身躯矮小,满脸皱纹,看去至少也有百数十岁了,他悠悠言道“现在说成功还为时太早,我们之前所做的,也不过只是剔除那些必然会失败的人,结果没有出来之前,谁都无法下定论。” 就在这时,他看到琉璃壁中有一名女子正往那宝石上伸出手去试着接触,他眯着眼道“看来第一个结果就要出来了。” 众人都是凝神看着,可是他们随即便见到那个女子跪倒在了地上,面上流露出了痛苦之色,过了一会儿,她开始不停的抽搐,而后开始嘴角溢血,没用多久,她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袁大匠语声毫无波动的说道“第一个失败了。”他目光往旁边移动,看到另一边发生了同样的结果,道“嗯,又一个开始了……” 莫若华恍惚的伸手出去,然而就在她要接触到那琉璃的时候,动作却是陡然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她往后倒退了几步,晃了晃头,再抬起时,眼神又恢复了之前的清明。 在方才那感应之中,她已经知道这是什么了,这是一件有自我意识的玄甲,军府放她进来这里,或许就是为了让她披上此物。 她可以披上这东西,但绝不会让这个东西为主导,而当这个念头升起来后,原本悸动的心绪逐渐平复了下来。 而后她一握拳,猛然砸在了那琉璃晶壁上,顿时之间轰得粉碎。 哗啦一声,里面的水液涌了出来,顿时流泻了一地,而那枚宝石也是被水流带动着冲了出去,最后在骨碌碌滚了出去二十多步远后才停了下来。 她走到前方,看了看这东西,就弯腰伸手,将之拿了起来,然而这东西似在抗拒,而这种抗拒不是不满她的接触,而是不满她凌驾于自身之上。 她将这东西攥在了手中,而后看向了周围,这里似乎已经是舱道的尽头了,前面没有出路。 她便试着往回走,可是见到进来时的舱门已经完全封闭,她试图出声呼唤,但是外面没有任何反应,她又用拳头试着打了几下,即便此刻已经披上了新的神袍,可那厚实的防御也不是她能打穿的。 这样看来,唯有尝试披甲才有可能出去了。 不过联想到之前军府的筛选,她能想象出来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披上去说不定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可是此刻,她似乎没有选择。 在深思过后,她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并将这枚宝石往眉心之中放去,这东西像是没有实体一般融入了她光洁的额头之中。 过去片刻,她的双眸之中泛出了一层黑色的光芒,而后从四肢百骸之上浮现出了一层乌黑色泽的甲胄,她也于瞬息之间变成了一个丈许高的下的金属巨人。 只是那黑色甲胄像火焰一样将她包裹住,地下的倒影看着扭曲跃动不已,同时她感觉到一股意识往自己脑海之中侵入进来,且似乎根本无法阻挡。 她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做什么,唯有转动起一个自己熟悉的呼吸法。 这是张御交给她的呼吸法门,本来是用来对抗魇魔寄虫的,有着很明显的镇定心绪的作用,但能不能用来对抗这个玄甲上的意识她就不知道了。 随着呼吸,她的意识开始缓缓往心神深处沉浸了进去,并且慢慢忘掉了其余的一切。 待她从这等沉浸状态中脱离出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半跪在地上,且已经感受不到那股侵略性的意识了,她也不知道对方是完全消失了还是暂时蛰伏了起来。 她站了起来,此刻才有空打量自身。 披在身上的这一层外甲四肢驱干比例合度,几乎就是她自己身形的放大,在某些地方还有了更为合理的调整,整体看来,显得纤细修长,极富美感, 本来那漆黑的颜色已是完全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她之前所着神袍一样的暗蓝色泽,沉静而神秘,细细看去,如琥珀一般的甲胄之内,里面似乎还有薄雾缓缓涌动着, 她试着原地跳动了一下,若不是自身的视角提高了,她几乎感觉不到自己披了一身甲胄。 她心意一动,暗蓝色的灵性光芒从身躯表面浮腾出来,如雾如云,却又凝而不散。 这个时候,前方的舱门缓缓往上升起,露出了另一个舱道,她看了一眼,就朝着那里迈步走去。 大约二十来步后,前面出现一个拐角,她转了过来,发现方才那名对她们训话的女军士就站在那里,似乎此刻正在等着她。 女军士很对她一点头,“你是这次唯一一个坚持下来的人,”她转过身,“跟我来吧。” 莫若华跟着走了上去。 女军士对待她态度显然比方才大有改观,边走边是言道“现在你已通过了考验,我被批准告知你应该知道的东西,那么,你有什么要问的么?” 莫若华道“所谓的考验,是那件玄甲么?” 女军士道“是的,这是天机部所打造的目前最为强大的玄甲,在被打造出来后,它就有着自己的意识,唯有合适的人披上它才能够将之驾驭。” 女军士回过头看了看她,认真道“你显然就是那个合适的人。”她转头过去,脚下继续往前,口中道“从某种方面来说,你现在已经可以算是一个神明了,一个不需要信仰,不需要祭祀的神明。” 莫若华沉默了一会儿,显然在消化这个消息,过了一会儿,她问道“你说我是这次唯一通过考验的人?” 女军士点头道“是的,对抗玄甲的意识是非常困难的,你能成功压下它,真是非常的幸运。” 这时两个人又转了一个拐角,莫若华看到舱道两旁是一排排的琉璃罩,而每一个琉璃罩中都漂浮有一名年轻的女子。 她们沉浸在一种泛着微小水泡的液体之中,头发在里轻轻飘散着,只是双目紧闭,嘴部有一个呼吸罩。 女军士道“看见了么?她们原先都是和你一样的优秀军士,但是都在尝试披甲之中遭遇到了失败,她们比起你,就是一些失败者。” 莫若华注意到了那些呼吸罩,道“她们还活着?” 女军士道“算是吧,但因为意识受到了冲击,她们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她们现在只是一个空荡荡的躯壳而已,可是她们毕竟是军中的精英,所以我们还觉得还需要留下她们,现在我们技艺每天都在进步,或许在将来某一天我们还能将她们救活也说不定。” 莫若华不禁想到了与自己一同进来的那四名女军士,既然只有她一个通过,那么想必她们用不了多久也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她没有去质疑,也没有义愤填膺的发出指责。 因为她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什么。 她冷静问道“既然有这么多人接受了考验,你们想来也是希望我们成功的,那么总该有一些值得注意的要点吧?为什么事先没有人提示过?” 女军士道“我们尝试过,但是没有用,因为无论是成功还是不成功,所有人都会遗忘之前的一切,这点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所以我们至今不知道对抗它的真正办法,只是从现存的例子上看出它是可以对抗的。” 莫若华道“那我能知道,之前到底有多少人成功了么?” 女军士没有出声,继续在往前走了好一会儿,到了舱道的尽头处,她拿出一枚玉符,往一个凹槽上一放,前方的如齿咬合的金属大门朝着不同的方向分开,外面明亮的光线一下照了进来。 她这才回转身,道“包括你在内,一共是两个。” 莫若华没有因为这个答案而露出什么异样的表情,像是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一切。 女军士仔细看了她几眼,满意道“很好,你的考验已经通过了,稍候军府会派人过来任命你为巡军校尉,并授予你正式的披甲资格,或许秦都尉还会亲自召见你,现在你就在这里准备一下。” 此刻琉璃壁外,那名身披军袍大氅的英伟男子收回目光,道“这样看来,我们已经有两把利剑了。” 站在他身后的军校都是恭敬言道“是的,都尉。” 英伟男子道“可即便是两把利剑,也暂时只能指向一个方向,所以我们还需要更多。” 众人都是不由自主看向袁大匠,只是后者霜白的眉毛下的眼皮耷拉着,像是睡着了一般,没对这句话作出任何回应。 英伟男子没有再多说什么,大氅摆动之间,已是转身向外走去,身后的军校都是跟了上去。 有一名年轻从副走近几步,低声问道“都尉,需要见一见她么?” 英伟男子目视前方,边走边言道“不必了,北方战事即将开始,等她授功加号那一天再说吧,告诉她,我期待她的表现。” …… …… 第一百三十六章 邪影 <!--go--> 界隙,北山。 张御与桃定符一同坐在新近修筑的山巅小亭之内品茶论道,中间石台之上茶香阵阵,云气袅袅。 茶饮半杯,桃定符站了起来,负手看着远方温润的湿地泛着银白光泽的湖泊,道:“这里风光美好,景物奇秀壮阔,比灵妙玄境也差不了多少了。” 他是前两日从灵妙玄境之中出来的,近一年的时光里他都是在和几名同道打造飞舟,顺带打磨道法,这次完成了自己手中的事,也正好出来散散心,顺便也是看一看张御所说的那艘霜洲巨舟。 张御道:“师兄这次出来,不知准备在外待有几日?” 桃定符道:“也就月余时日吧,唉,那里还离不开我啊,若是出来太久,那些道友免不了也要抱怨。” “对了,”他转身过来,“我为师弟打造的知见真灵,可是开化了么?” 张御道:“至今仍在深睡之中。” 桃定符有些意外,这都一年过去了,按说这东西早就应该开化,不过他看张御神情,料想也是自有安排,笑了一笑也就不再多问。 这时他看到下方石台上有几名正在打坐的修士,道:“这些都是东庭玄府来此修业的弟子吧?说来到了青阳后,原来熟识之人也是少见了,唔,不知英道友如今在何处?” 张御道:“浑章之法需用各类灵性内腑炼药,英道友又是不碍受束缚之人,是故与几名同道一直在洲南荒域之上修行。” 自他将玄府归并为一后,现在绝大多数的浑修同样也已是在玄府录名造册了,不过无论是北方战事还是接下来进攻霜洲,他都不准备调用这些人。 因为清剿荒原上的灵性生物也同样是一件大事,除了两府的军事驻地外,现在也主要就是那些浑修在负责剿杀。而且在战场上若是心思一个动摇,一不小心堕入大混沌中,那也是一桩麻烦事。 不过近来他收到传报,说是荒域之中有一些小型浑修驻地莫名其妙消失不见,他之前已是派人前去探查了。 桃定符这时看向他,认真言道:“玄修修行前期的确较我真修为快,师弟功行又见精进,不过师弟也需记得老师之言,炼法也当炼心。” 张御点头道:“此话我一直记得。” 玄修修行精进较快,可最大的缺点就是心性不稳,若放在以往,还可说这只是修士自家之事,可青阳上洲这里就不是这样了,魇魔无时无刻不是盘旋在顶上,一个不小心,就易受得沾染。 域外这里看去稍好一些,可也是用大量死伤和淘汰换取得来的。 桃定符目光又望向远处山顶上一个苍白色的巨大影子,在此间天光的照耀之下如同一幢巨大的白石宫殿,道:“这就是师弟你所说的那艘飞舟了吧,我倒要好好看上一看。” 两人飘身而上,不多时来至巨舟之上空,而后从当日破损的地方飞入进去。 桃定符兴致勃勃在里转了半日,有时候还会陷入出神思考之中,显然是受此启发,想到了什么。 张御见如此,也不打扰他,自里退出来,行至武泽这边问询这次从霜洲飞舟上缴获的玄兵能有几枚能用。 不过武泽却是告诉他,这一次霜洲显然吸取了上回的教训,密匣之上又多设置一层布置,所以这一次没有留下任何可用的玄兵。 张御倒也不觉得如何失望,待得下一次再去霜洲,那必然是和两府舰队一起行动,玄兵不可能少缺,况且他上次又送来了一批材料,武泽也是在继续打造之中。 武泽这时推了下眼镜,言道:“玄正上次送来的那些霜洲人尸体,我发现了一些非常有意思的东西。并且还有了一些想法,准备打造一些物件,待有了结果之后,我当会给玄正送来,或许会对玄正对付霜洲有所帮助。” 张御点首道:“那我就等着武老的好消息了。” 在界隙待了五天之后,他与桃定符等人分别,又回到了方台驻地之内,才到这里,他就收到了方才出关未久的恽尘的传报,说是两府战事准备已是大致做好,对泰博神怪发起战事的时间已是定下,大约是季秋上旬,也就是下月初十之前。 信中提及,因为到时候肯定大军倾力而出,肯定无法顾及和支援别处,所以霜洲方面若是有什么异动,就要靠玄府自己来解决了。 恽尘信中也言,若是张御认为需要,他可以尽量从洲中抽调人手,以保侧翼无虞。 张御转了转念,对于霜洲方面,他现在倒是不怎么担心,只要方台驻地不失,保证霜洲无法在荒原之前设立驻点,那么此辈就不可能派出足够的斗战飞舟进攻青阳。 但是也并不排除霜洲是否会动用其他手段,他犹还记得那一场来的很是古怪的风沙,摆在明面上的东西反而倒是好对付,最为麻烦的恰恰是那些看不见的。 青阳南域荒原。 折道人站在一个小丘之上眺望远方,他看得地方是一个浑修的大型驻地。 在来到这里之前他已是知道,驻地之中一共是三十多名浑章修士,有两人是三章修士,还有一名姓杨的四章修士。 看有许久后,他腾空而起,往驻地而来。 距离那处还有数里远,里面腾起一道光芒,一名修士自里走了出来,拦阻在了他的前方,并以警惕的目光打量了他两下,拱手一礼,道:“在下杨归,这位道友自何而来?” 浑修不像玄修,每一个人都是随时可能化变为另外一种东西的,而且你不见得能从表面上进行判别。 不过自从玄府归并合一后,大多数荒原上的浑修都是前往录名造册了,互相之间有了一定的了解,但是此人功行这般高,他之前却从未听说过这般人物,就连名册之上也未有见,这说明其人还不曾归入玄府,这由不得他不警惕。 折道人也是回有一礼,道:“原来是杨道友,在下闻人冶,年前去往追剿一头灵性生灵,近日方才归来,本欲往前方驻镇之中换取一些炼药所需之物,可听闻现下却要录名造册。我是一个闲散之人,平日独来独往惯了,受不得约束,故是到此来,看能否将此物交换给同道,也免了我再去与洲中之人打交道。” 杨归看了看他,对于这种选择他也是能够理解的。 毕竟浑修修行通常只靠自己,从不依赖他人,有些人并不认为自己欠玄府什么,也不认为玄府能管束自己。 但是这种人无疑也是有本事的,不然一个人哪可能在荒原之中存生下去? 而且其人能用一年时间去捕杀的灵性生物,想来所获的东西也不简单,便道:“那不知闻人道友所得是何物?” 折道人笑了一笑,道:“是一头‘遂鸟’。” “哦?” 杨归露出一丝惊讶,遂鸟可是极为少见的灵性生灵了,倒不是说这东西厉害,而是极为少见,而且速度也异常之快,非常难以捕捉,关键是此鸟的灵性组织,可以提升大多数秘药丹丸的药效。 想到这里,也是诚恳道:“我这里与军府的驻地也是往来不少,闻人道友若不嫌弃,我可代道友交换所需之物。” 他顿了下,道:“道友若是不放心,我等可以立心誓。” 心誓对浑章修士是最重的誓言了,毕竟心性稍稍不稳,就可能堕入大混沌中,除非双方有着深仇大恨,否则很少有人会违背誓言。 折道人笑呵呵道:“不必了,我来此之前就打听过了,杨道友是在玄府立册的修士,我信得过道友。” 他伸手一拿,从腰间的坠袋之中取出一只玉匣,轻轻一送,此物就飘了过来。 杨归讶道:“道兄竟然有落星袋?” 折道人目光垂下,那道:“是师长所赠。” 杨归很是羡慕,有了落星袋,往来携带物件就很是方便了,有种东西的人,那通常是有一些根脚的,极有可能是与真修有一些牵连的。 不过他并没有因此而放下戒心,心光一放,将那匣子托着,而后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米粒大小的晶石,在阳光之下流转着七色的光芒,正是那“遂鸟”的灵性组织。 他确认过后,正要把匣子合上,可这个时候,却愕然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层朦胧影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带来自己身上的,随即他便醒悟过来自己疏漏出现了在哪里,怒视折道人道:“你……” 还未等他说完,那朦胧的暗影蠕动了一下,就将他整个吞入了进去。 折道人呵呵一笑,就往驻地之中落去,只是半刻过后,这个浑修驻地除了他之外就再无任何声息了。 他从驻地之中一间最大的阁楼之中走了出来,自落星袋拿出了一把缀着珠穗的扇子,只是轻轻一扇,随着一阵动听悦耳的声音传出,顿时一阵大风吹过,而后所有的建筑都是变得千疮百孔,仿若过去了数载,而这里所有的残留灵性也是一并消去。 他拿一个法诀,身上暗影一阵浮动,就化变成了杨归的模样,而后深沉一笑,便纵光离开了此处。 …… …… <!--over--&gt 第一百三十七章 排查 就在折道人离开大约三天之后,一道遁光出现在了天穹之中,而后那光芒一降,落在了这片被毁弃的驻地之内。 时悦张望着四周,这一次因为荒域之中有几个小型浑修驻地消失,所以他奉张御之命前来此间来探查。 只是看着周围荒凉的景物,他神情不太好看。这里的情况与他之前所见到那几个出问题的驻地几乎是一模一样。 他在这里查探了一番,与之前一般,没有找到什么用的线索,于是只能先行离开了这里。 在下来半个月内,他走遍了荒原之上浑修的驻地。不过对方仿若知道他来了一般,此后再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他唯恐这件事与霜洲有关,所以拟了一封书信,将自己所探查到的情况写下,然后让一名弟子带去了方台驻地。 张御收到这份书信之后,也是异常重视。 现在距离北方大战开始还有十余天,任何看去微小的事情都不能忽略。 而这件事居然前前后后失踪了不下七十余人,虽然大多数都是低位修士,可人命却不是能这么简单拿来算的。 并且在失踪的修士里面还有一名四章修士,这说明出手之人至少也在这个层次之中,这由不得他不放在心上。 他思虑了一番后,就把万明道人唤来,道:“方才时道友传来,南域之事有些许变数,他一人有力难施,我需亲往此处处置。这里之事就劳烦道友了。” 万明道人拱手道:“玄正可放心前去,我与众道友当会看住此处。” 目前驻地的人手不能抽离太多,所以张御只是带了原来的少明派派主唐谕及几名负责传信的弟子,便乘坐天机院驻地提供的飞舟往南域而来。 还好这一路之上非常顺利,飞舟最后平稳的停落在了一处位于荒域之中的驻地泊台之上。 时悦此刻就停留在此地,见到飞舟到来,他与李摩一同走了出来相迎。 李摩当日与英颛等人回归玄府后,他们一行人中有两人最后选择了留在洲内,听从玄府调遣,不过他和英颛二人还是决定回来域外,并在此间立下了一个驻地。 这次他听闻有多处浑修驻地被覆灭后,心下也是十分担忧。 他这里距离军府驻屯之地甚近,还有劳前辈的躯壳守御,倒是不怕一般的外敌侵扰,但是遇上第四章书的修士,那是怎么也抵挡不了的。 众人在外见过礼后,张御与唐谕一行人被李摩迎到了驻地观阁之内,他迈入大堂之中,抬头看了一眼悬挂在上面的青阳上洲舆图,道:“时道友,目前情形如何了?” 时悦抬手一礼,道:“回禀玄正,自时某到了此间之后,近来就再无什么动静了,也不知那背后之人是离去了还是暂时蛰藏了起来。 不过时某已是遵照玄正此前吩咐,在各处驻地都安排了传讯用的琉璃玉,每日用芒光传讯对照,一旦有变故发生,立可有所发现。” 张御看着舆图之上的标注,域外现在由西至南,有大约大大小小二十来个浑修驻地,小的驻地有的只有十几名修士,大的则有数十上百人。 在玄府未曾归并合一之前,它们犹如大海中的孤岛,彼此很少碰面,现在往来则是多了不少,有时候还会合作对付一些难对付的灵性生灵。 而在这其中,最大的驻地约有三个,每一处都有一名四章修士坐镇,这次被覆亡的一个驻地就是其中之一。 他这时问道:“方才进来时,怎不见英道友?” 李摩回道:“英道友正在一处大驻地内访道,后来我听闻有几处驻地出事,李某便去书让他在那处多留几日,不用急着回来。” 张御一点头,他道:“时道友,你随我往那处出事的大驻地一观,唐道友,你且留在此处。” 唐谕拱手道:“唐某领命。” 张御吩咐过后,便与时悦离了此间,腾空遁光而往,半个夏时之后,就再次来到那处被摧毁驻地之前。 在这里落定之后,他当即运使了先见之印,只是在看了一会儿下来,却发现不但是没有见到摧毁驻地之人的线索,就连在驻地内生活的那些修士的过往痕迹也是一概没有见到,唯有看到一阵狂风飘过的幻境。 很显然,那出手之人异常谨慎,特意将这里重新清理了一遍,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不过他仍能看得出来,来者实力或许有一些,但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大,其人应该是运用了某种特殊的手段拿下了这里的。 这里周围的地形没有遭到破坏,建筑也保持着大致的完好。说明这个地方没有经历过激烈的战斗。 又在转了一圈下来,他确认这里再没有什么价值的东西了,可他并没有因此离去,而是在原地思索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腾空而起,来到了天顶之上,他朝四周一眼,最后目光落在了百里之外的一座小丘上。 他往那里疾驰而去,须臾落在了小丘之上,片刻之后,时悦也是一同落在此地。 张御此刻眸光微微一闪,霎时间,他的眼前显现出了一个模糊无比的道人身影,其人正站在这里眺望远空,所望方向正是方才那处驻地。 他凝视了此人片刻,一探手,从自紫星袋中取出了纸笔,而执笔在手,于瞬息之间在纸上勾勒出了那道人大致的轮廓形影。 他将此物交给时悦,道:“时道友,劳烦你将此图摹印之后分传先去,让每个驻地的同道都辨认一下,看是否有人认识此僚。”顿了下,他又言:“往方台驻地那里传一份过去。” 时悦将图画接了过来,拱手道:“玄正放心,我必办妥此事。” 他回去之后,立刻命令各弟子将图画以最快速度传至各个驻地。 虽然图画上面的人影没有面目,可是每一个修士都有独特的气韵,特别是修为高深的修士更是如此。 只是在十多日之后,各处驻地的通过芒光传讯之术陆续回复,说是未曾见过有类似之人。 正当线索看去好像断了的时候,方台驻地那处却是传来了一个消息。说是经过原先乘常道派的出外归来的两名修士辨认,这个人疑似是那名自外洲到来的折道人。 张御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倒是略略放心。 现在是九月初七,距离北方发起战事之日仅仅只剩下三天,若是这个时候出现什么意外变故,那么将很是棘手。 虽然这个外来修士目的不明,但此人既是自外洲而来,那么与霜洲当是无关,且这个人方至青阳,当也没有什么得力的帮手,这般就好对付许多了。 只是目前仍然猜不透,此人的真正目的到底为何。 他看了看舆图,现在上面已是标明了被灭去的驻地,从先后覆灭的时间上可以判断出来,此人是沿着一条由西向南的路线行进的,可以说是直奔那大驻地而去,而对于其余地方的小驻地却是视而不见。 那是否可以认为,有着众多浑修驻留的地方,或者是有着第四章书修士存在的所在才是其人的真正目标? 现在此类的驻地,只剩下了两处,他倒是可以试着做一番布置。 他思索了一下,就把时悦唤了过来,仔细关照了几句,后者点了点头,就立刻下去安排了。 就在距离张御等人所在不足三千里的一处浑修驻地之内,一名相貌平平的修士正在道路之上行走,看得出来他在此颇受尊重,但凡见到他之人,都会主动对他行礼。 他看去性情和善,不论何人都是执礼回敬,在一路回到他自己所在的居所后,他的身上忽有一个扭动的黑影自里冒了出来,在一阵涌动之后,他的面目扭动了几下,最后又变化回了折道人的模样。 他看着那个冒出来的黑影,里面隐隐显露出杨归愤怒的面目,他呵呵一笑,道:“到现在还不老实,不过你也撑不了几日了。” 他拿一个法诀,那黑雾又涌入了身躯之中,就又化变回了方才的样子,心中一转念,待自己把观想图喂饱了之后,那么就该去找下一个目标了。 他也知道外面正有人追查自己,甚至那张摹画他也是见到了,他也是吃惊于对方能这么准确的描绘出自己的形影。 不过他对自己的神通颇为自信,那是完全自内而外变化成了另一个人,甚至连记忆里的东西都可清楚被他所知,只要他不去主动暴露,做事再小心一点,那么就没人能够查到他的身上来。 他十分放心的在屋中坐了下来,默默运功,大约半日后,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哗声响,而后听的有人唤道:“魏道友可在么?” 他站了起来,走到了外间,见来者是一个五旬左右的中年修士,他拱了拱手,客气道:“原来黄道兄,寻我有什么事情么?” 中年修士也是对他一拱手,道:“魏道兄,张玄正方才到了我等驻地之内,如今已在正堂之上,说是有事要对我等交代,你与我一同去拜见吧。” …… …… 第一百三十八章 察敌 折道人听到此言,心中微微一惊。 他之前随着夏侯明、钱忠二人到来青阳地界之后,就听到过张御的名声,当时他便警惕非常,因为一洲玄正负责监察众修,正是他要防备的人物。 而后来他也是了解到,张御还是那等极为强势,斗战之能远胜同辈的修士,并且这是此人一力将原本分散的道派重新捏合唯一,这更是让他忌惮,故是不等玄府的人前来与他接触,就先行离去了。 他料到这里的事很可能也会惊动其人,所以特意挑拣了这么一处看着不怎么起眼的驻地停留下来,可没想到对方居然会来到来此间。 这一时之间,他也是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什么地方露出破绽了,不过表面上却是作出一副惊喜模样,道:“原来是张玄正到了,黄道兄,待我稍作准备,换件衣服,就随你前去。” 黄姓修士道:“理当如此,不过道友请快些,我们也不能让张玄正久候了。” 折道人对他一拱手,道:“稍待。” 他转身回到里屋之中,心中冷静盘算了一会儿,最后觉得,这应该只是一个巧合, 若是对方觉得他有问题,那么趁着他方才不注意就可对他下手了,实在没必要告诉他自己已是到来,这反而会引发他的警惕,且他所显化的这个身份也不过是一个三章修士罢了,根本不会引人注意。 想到这里,他稍稍心安,于是换了一件道袍,便自里出来,随着黄姓道人一同往驻地内的正殿而来。 不多时,两人来至大堂之上。 折道人望过去,见主位之上站着一名身外玉雾环绕,望之若仙若神的年轻道人,其双眸清澈如水,偏又深远无尽,他一触到这道目光,心头一跳,不觉把头低下。 黄姓道人此刻先行一步,对着堂上一礼,随后言道:“玄正,这便是魏饶魏道友,这一片驻地也是当年我与魏道友一同合力建立起来的。” 折道人站在那里抬手一个揖礼,道:“魏饶拜见玄正。” 张御这时看了折道人一眼,在其身上停留了片刻,这才道:“两位道友是主,我等是客,就不必这般客气了,都坐下说话吧。” 黄姓道人忙道:“多谢玄正。” 所有人都是落坐了下来,堂上气氛一时颇为和睦,在攀谈了几句后,时悦出声道:“黄道友、魏道友,我与玄正今回到此,是有一事要与两位交代。” 黄姓道人忙道:“还请道友示下。” 时悦道:“两位也知近来荒原之上有多处驻地消失,我辈勘察下来,乃是有一外洲之人在后作恶,其人疑似有第四章书的修为,且目的不明,故是两位所在驻地也并不安稳,随时可能会被此人盯上。眼下最好办法莫过于撤离此间,回往洲内。” 他稍稍一顿,笑道:“不过要两位在此已久,要两位舍弃此间,怕也是不愿意的。” 黄姓道人忙是道:“是啊,我等在此二十多年了,这里是我等亲手建立起来的,若要我等就这么弃之而去,却是有些不舍。” 折道人目光闪烁一下,没有开口。 时悦这时看了看张御,道:“我与玄正方才商量了一下,诸位道友的驻地太过简陋,委实难以御敌,故玄正已是去书,待从域外的天机院分院请来人手,为诸位重作加固,并在地下修筑守御地垒。 如此只要防备得当,就不怕外人袭扰了。但这并非无偿,日后需诸位道友用等值之物来换,不知两位可是愿意否?” 黄姓道人一听,喜上眉梢,道:“此事甚好,甚好啊。”在域外存身,最重要的毫无疑问是实力,其次就是驻地坚牢程度了。 这二十年来,他在荒原之上所获,除了用于炼药之外,其余所得大部分都是投入了这方驻地之中,只是也仅仅是能守御一些灵性生灵罢了,对于神通手段众多的修士几乎没有作用。 而现在玄府帮着请天机院的人过来修筑,这是以往碰都碰不到的好事,他又哪里会拒绝呢? 折道人听到这里,也是放下心来。 对方这回果然不是冲着他来的。 至于驻地加筑这事,肯定不是一朝一夕能做成的,那个时候,他早就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东西离开这里了,完全对他构不成任何影响,故是他脸上此刻也是做出了一副欣喜之色,道:“黄道兄之意便是我之意。” 时悦道:“既然黄道友和魏道友同意了,那我们也就不在这里久留了。” 黄姓修士这时忙道:“玄正与时玄修来此,又怎能不让我等尽一番地主之谊呢?” 时悦道:“玄正还要去下一个驻地,毕竟谁也不知那个外敌会什么时候到来,唯有尽快处理好此事,荒域之上道友才好安心,黄道友说是也不是?” 黄姓修士一想,遗憾道:“那我等送一送玄正和时道友。” 张御一振衣袖,从座上起身,和时悦一同离了正堂,往外而来,很快到了飞舟之前。 只是正要走入舱门内的时候,他却是忽然脚步一顿,回头看向折道人,道:“魏道友,我观你气息纯正,根基甚牢,全无一点秽恶之气,倒是与我所见多数急功近利的浑章修士有所不同,可是道友有什么心得秘传么?” 折道人本来已是放心,此刻见他忽然向自己问话,心中莫名一紧。 他表面却是如常言道:“在下哪里有什么心得秘传,当年浊潮来时,我正年少,那时侥幸得了一本前人留下的道册,照此修行,这才寻到了大道之章,而后又牢记着上面所言守持心神,不作贪功冒进之行,一步一行,许才有了今日。” 黄姓修士也感叹言道:“魏道友其实天资甚好,比黄某高出太多,只凭一册遗卷就修到了如今这等地步,不过魏道友修道太过小心了,若无十足把握,绝不往前轻易跨一步,若是他大胆一些,不然今日之修为,或许早就在我之上了。” 张御道:“两位看来很早就有交情了?” 黄姓修士笑道:“是啊,我们差不都有四十年多的交情了。” 张御点首道:“浑章修行在于持捉心神,魏道友守拙用谨,才有此等回报,我近来正有意于玄府之中拟编一册‘定心之法’,专以用来规正浑章修行,这里恰需魏道友这般人物,不知魏道友可是愿意前来么?” 折道人一个揖礼,道:“玄正有请,在下自是愿意的。” 张御道:“如此甚好,我就此事还有一些疑难尚要问询道友,不如道友与我同行,边走边言如何?” 折道人看着张御投来的清澈深湛的目光,心头猛地跳了一跳。 这一瞬间,他脑海中转过了许多个念头。 过了一会儿,他吸了口气,面上作出又是惊喜又是惶惑的神情,道:“玄正有请,在下不胜荣幸,就怕在下修为浅薄,误了玄正之事。” 张御看了看他,道:“魏道友自谦了。”他当前往走去,进入飞舟之中。 时悦这时作势一引,“魏道友,请吧。” 折道人心回百转,口中道一声好,便也是走入进去,称谢几声,便就在舱室之内坐定下来。 张御和时悦来到主舱之前,他看向前方,过了一会儿,他关照道:“往方台方向去。” 时悦道一声是,随后又问:“玄正,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张御淡声道:“那个魏饶,有问题。” 因为为了方便探查荒原上浑修驻地消失一事,所以他自到来荒原之后,就一直运转着心湖,而方才坐在驻地内时,他的心湖就笼罩着整个驻地乃至周围的荒原。 可古怪的是,他能清晰辨别黄姓修士的心绪,但却丝毫感觉不到那位魏饶的心境变化,对方在他面前就是一个空白。 要知道,这个魏饶不过是一个三章修士罢了,居然能够避开他的心湖探查,不是其人身上带着某种宝物,那就是这个人本身隐瞒了修为。 但是他并没有在其身上感到任何法宝遮掩,所以原因明显就是后者。 本来隐瞒了实力,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事,对方也未必见得就一定是那个人,不过现在非常之时,此人既然身上有问题,那么他是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的。 时悦一惊,道:“玄正,那现在……” 张御平静言道:“你我不必多做什么,在此等着便好。” 折道人坐在客舱之内,他表面如常,可心下却是一阵阴沉。 他原本十分自信,认为对方不可能发现自己,可现在却是不敢肯定了,尤其是单独把他叫上了飞舟,让他总觉得自己是不是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 毕竟对方能弄出他的摹画,那未必不能找到其他什么漏洞。 可是对方又没对他如何,若是当真只是为了拟书,而并非为了别事,那自己反而去主动暴露出来,那才是不智之举。 “再等等,再等等。” 这时只觉舟身一震,飞舟已是腾空飞起,他初时未觉如何,可是过了一会儿,却是察觉到了不妥。 “不对,这个方向……” 现在的方向是向西北行进,可据他所知,西北之地根本没有什么浑修驻地!他身上黑气泛动了一下,神情一下变得狞厉起来。 …… …… 第一百三十九章 寂廉 折道人面狞恶的神情只是露出了一瞬,便就又收了起来,他身上的黑雾也是重新收回了到了体内。 他尽管意识到了不对,可觉得现在这里并不适合动手。 他在驻地中时,也对周围的情况有过一番了解,此间南北出去两三千里路外,就有几处浑修驻地,其中一地就有四章修士坐镇。 现在每个驻地可都是有芒光传讯的,这里一出问题,那所引发的动静说不定就会把这人吸引过来。 那不如等到飞舟再飞远一些再说。 他心中暗自琢磨道:“那位张玄正的实力如何我虽不清楚,可其能强行捏合域外诸派,那修为定然极为了得,现在还有那个时悦道人在旁,以一敌二,我无胜算,所以稍候还是早点离开为妙。 凭我之能为,用出神通之后,这两人定然是追不上我的,只是可惜下来此辈一定严加戒备,再想寻到合适目标就不易了。” 他在客舱之内等了一会儿,发现无论张御还是时悦,并没有一个人来寻他说话,心中更是肯定自己的判断,也是暗自冷笑不已。 在这驾飞舟飞出去大约万余里后,他自忖时机已是差不多,再等下去,说不定对方会抢先一步对他动手。 于是他撤去先前对落星袋的遮掩,意识一动,顿时有数道宝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与此同时,他身上黑气涌动了一下,面容顿时一阵扭动,眨眼变化成了一个瘦小精神的少年人。 他的观想图名为“寂廉”,不但能够侵夺他人肉身补充化外秘药抵挡大混沌,还能将对方神魂记忆一并侵夺,如此对方所学会的道印章法也是一样为他所知,他便可以此来完善自身的观想图和修行。 不过这里也不是没有缺点,因为“寂廉”的正面战斗能力非常之弱,所以在对敌之时,他除了依靠法宝偷袭,那便只能变化成曾经被他侵夺之人,并运用此辈原来所具备的能力来应敌。 只是这等变化并不能将那些修士的能力完全发挥出来,除非他自身愿意往里投入足够的神元。 所以他可变化之人虽多,但至多也只是掌握最根本的一门神通罢了。 可即便如此,那也非常了得乐,一场战斗中,若是他愿意,那么至少也能用出十多种神通手段来。 现在所幻化的这一人,曾是他费了不少功夫吞夺入身的,此人别的本事没有,可是却十分擅长飞遁,号称超光绝影,故是他打算借用其人之能直接离开此处,待远离此间后,再慢慢做打算。 此刻他身躯之上光芒浮动,往外一冲,顿便在飞舟之上破开了一大口,而后化一道流光飞影,直去远空。 张御此时感到飞舟剧烈一震,而见便飞舟舱壁上那个巨大裂口,望去舟身几乎要断为两截,他不觉摇头,这驾飞舟看来又要毁弃了。 只是此人既然心虚逃走,那么十有八九就是他所要追捕的那一人了。 他倒不担心对方一下走脱,因为时悦的观想图“飞蠃”始终盯着此人,只要是在时悦视线范围之内,那就一定能附着到对手身上,叫其无法轻易离开。 折道人方才飞遁出去不远,他手腕之上的铃铛就忽然发出阵阵清脆响声,他立时警惕起来。 这宝物也是他抢夺来的,大用没有,可一旦他中了幻术或者堕入幻境之中,那么就会发出响声提醒。 也就是说,他此刻看着是在往外逃跑,可实际上面前所呈现的很可能只是虚假景物。 他忙不迭凝神一查,果然发现了一丝不妥,他的身躯居然看去变得通透了些许,并且这个趋势有着越来越大的迹象。 他现在变化之人所掌握的神通完全是用在了遁法之上的,对此并没有任何破解之道,唯有变化另一人才能摆脱窘境。 可他心知肚明,这么一来,自己逃是逃不掉了,只能停下来与敌一战了。 在有了这等明悟之后,他倒也不再心存侥幸,身上黑气一涌,就又变成了一个面容刚毅的英武道人来。 这个人所具备观想图号称能辨照千里,能看破诸般幻景,双目之中更有破煞之能,此刻他眼眸一扫,就发现自己背上居然多出了一头若薄雾一般飘忽不定的四翼大鱼。 而在他身躯变化通透的时候,这大鱼反在一点点变化凝实,他心头一阵凛然,知道不能让这个变化继续下去,忙运化心力,登时一道清正之气从头顶之上涌出,再落至全身。 那四翼大鱼被此气一涌,顿时攀拿不住他,被逼得扇动翅膀,从他身躯之上飞离了出去,只是仍然在他周外徘徊不去。 时悦瞧见折道人逼开了自己观想图,却是丝毫不急,因为他方才只是拖延牵制对方,此刻目的已是达到了。 张御这可已然从飞舟之中步出,现身在了天穹上空,他见折道人于片刻之间就进行了两次变化,每一次气机都是不同,对这位的神通手段不禁有了一猜测。 为防备其人再度遁逃,他心意一引,一道剑光已是化若雷芒霹雳,闪劈而至! 折道人身外道袍此刻一阵波涌,飘出一团如棉锦云遮挡前方,那剑光落在其上,顿被层层化消。 可折道人本人却是吃了一惊,那一剑过来,迅若疾电,他根本不曾反应过来。 变化成他人既有好处又有缺陷,譬如此刻,他的反应和速度句完全就和变化之人一般。 他也是知道自己这个缺点,才设法找了诸多宝物做弥补不足。 此刻感觉到威胁,顿觉这个化身可能支撑不住,于是身上黑气一涌,眨眼间又变化为了一个一脸阴鸷的瘦高道人,同时张嘴一吐,一道精光出现,到了外面倏尔一分,化作一青一白两道虹光,青虹绕身,白虹上去与飞来剑光一撞,于瞬息之间交撞了数十次。 而此刻时悦窥到空隙,当即催于“飞蠃”观想图往下一落,试图重新附着到折道人的身上。 可这个时候,折道人身上那道护身青虹倏地放出一道灼灼毫光,锐气敝人,“飞蠃”受其所迫,一时竟是不能靠近。 折道人冷笑一声,他在这个化身身上可是化了偌大心思的,差不多投入了自身九成以上的神元,使得化身原本所具备的神通手段他几乎都能运使,专以就是用来与人正面斗战的。 而这化身观想图名为“翼啄”,能变化出两把精气聚合之剑,分青白二色,可守正破邪,亦能护身杀敌,简单而又纯粹。 张御此刻辨别了一下,对方再次变化之人气机输他一筹,用言印当可制拿。 不过对方也算得上是经验老道,并不留下任何破绽,那一把白剑周旋数里,不让任何外物迫近,其人也是随时注意与他保持距离,显然就是为了防备那等近身克敌的手段。 他眸光微微一闪,却是一甩袖,旋即飘身而上,却是往其人内圈之中闯入进来。 折道人见此,一边谨慎后撤保持妥当距离,一边御使那白虹剑光上前驱杀。 不过他毕竟是以一敌二,却不敢忽视此刻看不见人在何处的时悦,所以还必须分出一部分注意力防备那“飞蠃”。 他也知道,在场面上自己就算能守住自身不失,可斗下去也是毫无胜算的,所以他的打算是稍候寻找机会祭出一件法宝,拖住那“飞蠃”观想图,而后再变化飞遁化身,那就不难脱身逃去了。 张御在前冲而上时,背后飘荡起一阵星光,似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折道人此刻忽然见到了一股明锐光芒,似就要斩入自身心神之中,他也是一个恍惚,可就在这个时候,他身上那道护身青光忽然飞起,天中似乎剑刃交撞之声传出, 张御于此一刻骤然从原地消失,天空之中只留下了一片灿烂星芒。 折道人这化身对气意反应极为敏锐,故是他完全没有去多想,顺着意念所指,身外白气化光,一剑斩出,而所落位置,恰好是张御下一刻浮现出来的地方。 而在斩出这一剑后,他心中才蓦然意识到自己似是抓住了这一战输赢的关键,两目也是放出光彩来。 若是能一剑杀死或者重创张御,那么今日他的目标就不再是逃遁了,而是去设法吞夺其人了! 要知这一位可是玄府玄正,不说身份地位,只方才所展现的手段都是一等一的高明,若是他今后能变化为此人,那真真是天大收获了。 张御此刻正从那虚无之中浮现出来,而那一道白虹却已是当头落下,看去似乎是避无可避,可他眸光微闪,身上此刻似有一个虚影浮现,那白光斩落其上,虚影旋即崩散,而他本人却是毫无阻碍的飘身而过。 这一幕变化让折道人吃了一惊,且原本期待落空,心绪也是不禁一阵起伏。 这也是他的缺陷之一,他虽然变化化身,可是意识仍是属于自身所有,心性修养更是他人代替不了的。 时悦对于心神上之的波动变化十分敏感,“飞蠃”抓住机会往下跃落,环绕在折道人身上的青光剑芒上来意图逼退它,可这一次却是从飞蠃身上一穿而过,仿佛劈中了一个幻影。 而这个时候,张御此刻已至里许之内,蝉鸣剑一转,将冲上来的白虹剑光格挡开来,口中言道:“敕禁!” 折道人身躯一震,那飞旋在外的青白双虹先后破散,身外心光也是如退潮般缩回心神之中,随着一道锋锐无匹的剑光映入眼帘之中,他便一下失去了意识。 …… …… 第一百四十章 来历 折道人意识一失,就此坠下云端,这个时候,本就在冲他而来的“飞蠃”往下一落,却是头尾一裹,将他缠住,可见这观想图有一半形影渗透入了其身躯之中,乍一看像是与他长在了一起。 到此战局已定,被这观想图缠住身心,即便折道人醒转过来,恢复全盛实力,也不可能再脱身出去了。 这一场战斗双方各出手段,当中也有不少凶险之处,可前后不过就是十来个呼吸,期间未曾破坏周围任何地界,完全就是各自神通变化的比拼。 时悦擒拿住折道人后,也是暗觉庆幸,好在今日与张玄正在一处,他自忖要是自己一人撞上此人,那还真不见得是对手,甚至连逃都未必能逃掉。 他此刻伸手一拿,将折道人身上的落星袋摘了下来,同时又一拂袖,将其人身上所携带的宝物也是一同取走。 而后他与张御一同带着此人落至地面之上。 折道人的面庞此时一阵扭动,没了心力驾驭,他也是维持不住神通变化,现在又化变回了本来的模样。 张御辨认了一下,此人相貌与夏侯明、钱忠二人所描述的十分相似,应该就是那个折道人了。 这个时候,此人身上忽然有大团黑雾喷涌出来,而后里面涌动了一下,浮现出来一个人影,似要自里挣扎欲出。 可是此人却是受到了飞蠃的阻碍,一时不得脱出。 时悦看了看,露出一丝惊讶之色,道:“玄正,我观这人有点像是杨归杨道友。” 折道人吞夺他人精血神魂也是因人而异的,杨归终究四章修士,没这么容易被他炼化,一直在那里与之抗衡,这实际上也牵制了此人一部分心力。 不过之前被其人所吞的修士,包括那位魏饶在内,因为修为与他相差太大,则在很短时间内就被他炼去,早已是不得活了。 张御看有几眼,这个人之前在玄府录名造册的时候他也是见过的,便道:“放他出来。” 时悦一点头,有飞蠃在场,他不怕此人还能弄出什么花招来,把心光一引,放开一个出路,那人顺着那处自里闯了出来,一到外面,其人身上心光一盛,将自身护住,随后警惕看向四周。 随即他便见到了张御和时悦二人,吃惊道:“张玄正?时道友?” 他一转念,再回头看了看躺在那里折道人,道:“想来是玄正和时道友救了杨某,杨某在此拜谢了。”说话之间,他躬身一揖。 张御道:“杨道友,你是如何被此人困住的?” 杨归叹道:“也是杨某大意,心中又起了贪念,这才中了此人暗算。” 他将当时情况复述了一遍,随后又问道:“敢问玄正,时道友,我那驻地之中的弟子同道现在不知……” 时悦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杨归脸色一变,随即生出恨怒之色,道:“我本是念在彼此都是同道,这才好言与他说话,没想到此人如此歹毒,擒了我还不算,连那些寻常弟子都不放过!”说着,他对着张御再是一拜,“此事肯请玄正主持公道。” 张御道:“这人是自外洲而来,我先需弄清楚其来意目的,待得问审清楚,此事我自会给道友一个交代。不过杨道友,你中了此人算计,难说有无后患,你且随我一同回去查验清楚。” 杨归忙道:“是,一切听玄正的安排。” 张御点了点头,他又对时悦言道:“时道友,你找一处最近的驻地,用芒光传讯知会唐道友一声,让他仍是留守此地,以防万一,稍候你回来,与我一同回去方台驻地,处置此事。” 时悦一拱手,正容道:“在下这就去。”他想了想,道:“玄正,是否要再从前方驻地再调一驾飞舟过来?” 张御一想,摇头道:“还是不用了。” 时悦道了好,当即化遁光而去。他动作极快,只是半天便就折回,而后便与张御一同往方台驻地归返。 两日之后,三人一同回到了驻地之内。 张御入了大台之后,询问了一下,得知近来无事,便就关照此间役从道:“去把温良道友请来。” 不一会儿,温良走入进来,揖礼道:“玄正有礼。” 张御点首回礼,他一指尚且昏迷不醒的折道人,道:“温道友,你且审问一下此人,看能否探查出此人的来历底细。” 时悦与温良两人都是擅长幻变之法,前者擅长的是虚实之变和困人拿人,但侵心惑神之法,则是以温良最为高明,所以之前温良一直与曹方定配合探查霜洲,两人合作之下,令霜洲方面也不曾发现任何异状。 温良看了看折道人,道:“待我一试,请玄正稍待片刻。” 他先是自袖中取出一枚玉简,往上空一祭,令其悬在上方,而后伸出白皙若女子的手来,按在折道人额头之上。 少顷,就有丝丝缕缕的彩雾从折道人顶上浮现出来,而后缓缓融入了那枚玉简之中。 这些其实全都是折道人忆识的具现。 温良为人谨慎,他知道自己这等作为不论对错都是十分遭人忌讳的,所以每回探查他人忆识之时,都是将之直接拓入玉简之中,而自己从来不去直接观看。 许久之后,他把手一撤,随后将玉简取下,交托到了张御手中,道:“此人大半识忆皆在此中,还有一些被此人用了神通章印遮掩,一时难以窥见,这却需玄正再给我一些时日了。” 张御伸手接了过来,点头道:“劳烦道友了,此事不急。” 他令人把折道人看押下去,自己走入了内室之中,坐定下来,而后意识转入那玉简之内,霎时有一幅幅画面浮现于眼前,待看了下来后,他对此人来历已是大致了然。 这个人名唤折毅,也是一名浑章修士,出身于鸿洛上洲的边郡。 不过在六十余年前,天夏各洲都是受到了浊潮冲击,鸿洛上洲同样也是未能避免。 折毅便是在此难之中与父母失散,当时此人才五岁,后来与一群孩童一起被一个残存在荒域之中的军府驻地所收留。 只是两年之后,这个驻地被一个强大的灵性生灵攻破,只有他和那些孩童被几名军卒保护着逃了出来。 也是他们运气好,遇到了一个在荒原上存身的浑修,并就此拜入了这位门下。 折毅也算是天资杰出,深得那位浑修的喜爱,将自身所学都是传授给了他,折毅也未负其望,修道二十余载便入了第三章书,在炼合观想图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到处剿杀邪道,只用了数载时日便就又迈入第四章书。 只是起初他还只是针对邪修,可到了后来,为了满足修道所需,其人开始暗中对同道乃至一些真修下手。 他身上所携法宝,包括落星袋,皆是从被他杀死的修士那里夺来的。 不过这等事情终究是瞒不住的,接连多位修士的被杀不但惊动了鸿洛上洲的玄府,并且还引来了不少真修的追查。 折毅自思已无法在荒域之上存身,便就借用驻地以往与乘常道派往来的通路意图逃至青阳上洲。 夏侯明和钱忠等人也是在半路之上与此人撞见,这才此前返程,将之带了回来。也是折毅初至青阳,一时不明情形,又听到了张御的威名,不敢贸然动手,这才让两人和乘常道派驻地之中的那些弟子逃过一劫。 张御在看完这些之后,也是摇头。 折毅此人虽是天夏人,可因为自小就生在荒域之中,整日所需面对的事除了杀戮和就是如何生存,这就养成了其人寡情冷漠的性情,在某次打破了底限之后,下来就开始毫无顾忌的对同道下手了。 这人并没有受到魇魔寄虫的侵染,可是却比遭受侵染的人更为可怕。 也幸好此人在青阳这里才一冒头被擒捉住了,不然凭此人的观想图,还不知能造成多大的破坏。 他思索了一下,此人虽然十恶不赦,可道法从无好坏分别。 尤其是此人观想图,因为是从内而外改变一个人,甚至变化为泰博神怪和各种异族都是可以,这就十分有用了,倒是可以收入到玄府的载录之中。 不过这观想图因为太过危险,心思不正之人一旦掌握,那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他考虑下来,决定先是不做处置,等到日后有机会,再寻合适之人传授。 这时他又把折毅的落星袋拿了过来,里面林林总总大约有十来件法器,多是用来守御藏匿之用。 他点检了一下,也是暂时收了起来,准备过后再做处置。 他自内室走了出来,站在高台看向北方远空,天穹之上是一片深灰色的浓云,阳光被遮挡在云层之后,一阵阵大风刮过,荒原上砂砾在地面不停滚动着,他的衣衫袍角随之飘动。 他看了一眼摆在一旁水漏,现在距离青阳两府发起北方战事大约还有半个夏时。 为了防备出现什么意外,除了曹方定还在外面盯着霜洲那边的动静,大部分四章修士都已是被他唤回了驻地之中,同时各个哨点严加防备,谨防再有意外。 许久之后,忽然荒原之上传来了一阵阵闪光,过了一会儿,一名修士疾步而来,对他一拱手,肃容道:“玄正,方才收到芒光传讯,两府向北方开战了!” …… …… 第一百四十一章 后路 张御在得报之后,又在大台上眺望北方许久,这才回了内厅。 他很清楚,从此刻开始,两府当是倾力向北,暂时应该是抽调不出什么力量来支援这边了,不过霜洲那边屡遭挫败,实力受损颇多,当不至于再来侵犯。 可他也不曾忘记霜洲当日搬弄风沙的手段,那疑似是修士所为,故是他也并没有放松戒备。 在接下来的时日中,不断有消息自北方传来。 他所收到的战报自是与发去洲内给民众观看的不同,俱是最为详实准确的,而从眼前的战况来看,双方为此一战都是投入了绝大多数的军力。 这一战下来,若是青阳获胜,那么不但可以重挫泰博神怪,也能顺利搬开去向北方通路上的阻碍。 而要是失败,那么只能退缩回洲内,怕是又要积蓄十几年才有可能再发动攻击了。 在此期间,恽尘也是频频来书。可以看出,其人也是调集了大量的玄府修士北上支援,不过从送来勾销名册上看,损失也是不小,尤其是最初前十天,光是死亡的修士不下百余,受伤的更是数倍于此。 张御可以看到,这里面大多数都是低位修士,相对于中位修士,他们自保能力太弱,一旦遇险,那就很难再在战场之上逃脱了。 他现在所能做得,就是守好侧翼,让域外这一片不至于成为一个漏洞。 到了十一月初的时候,久无音讯的苏芊却是一次寄送了不少东西过来,除了一些缴获的古物外,里面还夹杂了一封秦午写的书信,这里面却是提到了莫若华,但似是在顾忌什么,并没有言语太多,只是隐晦的说了几句。 张御之前曾让李青禾去书问询莫若华的情形,可是一直没有得到具体的回复,倒是没想到从秦午这里得到了消息。 看着书信上所提到某些特殊的训练,他心中不禁对此有了一些猜测,思索过后,伸手一拂,整个书信顿时化为碎屑,再变作灰尘飞了出去。 转眼又是过去一月,时间已经进入了十二月了,北方的战事仍在继续之中,而方台驻地这边却是一片风平浪静。 张御除了日常修持之外,也一直在关注着北方。 战争已经持续了三个多月了,若是再有一月无法结束,那么很可能就会拖到明年。 所幸两府并未有提出什么在新年之前结束战事的口号,从目前看来,仍然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而从他近日收到的勾销报书上看,修士伤亡却是在逐渐降低,再结合近段的报书推断,应该是青阳两府这边经过了之前的一系列战事,已然这场战局之中占据了一定优势。 不过没到最后的结果出来,什么情况都不好说。 霜洲,荒域地下制院。 翁大匠寻到等候在外面的沙少府,道:“沙少府,目前看来,你送来的人是能穿戴上原甲的。” 沙少府不觉大喜,道:“是么?看来我们也是得到了一个利器了。” 他见翁大匠没有吭声,不觉有些奇怪,同时还有紧张,问道:“翁大匠,莫非还有什么问题么?” 翁大匠沉声道:“据我们所知,青阳那边身披原甲之人曾欲寻那位张玄正斗战一场,但是结果似是不太好,这次的人选再是合适,也至多与青阳那披甲校尉相仿佛,如果上面要拿他去对付那一位,恕我并不看好。” 沙少府忙道:“原来翁大匠是担心这件事,你放心,这一次我们并不会要求他去对付此人,只要下来能帮助守护霜洲便好。” 翁大匠看了看他,道:“我最近一直在制院,少与外面沟通,却不知北面的战事如何了?” 沙少府叹气道:“青阳两府为这一战准备几十年,听说还从玉京那里得到了不少帮助,哪有这么容易应付?那些神怪现在仅是在青阳的进攻之下只是勉力支撑罢了。” 翁大匠冷静思考片刻,问道:“如果那些神怪失败了,那么青阳下一步的动作就是我们了?” 沙少府苦着脸道:“谁说不是呢,我们现在已经不指望那些神怪能赢了,但是我们必须要设法自救啊,现在只希望那些神怪能撑得久一些了,那样我们就能多做一些准备。” 他又道:“听说这一战里,青阳上洲那里又出现了一个身披原甲的人,翁大匠觉得这可能么?” 翁大匠道:“我还没有收到这等消息,可以青阳上洲的实力,集中力量打造几件原甲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能披甲的人较为难找罢了,再寻到一个也不足为奇。” 沙少府哦了一声,恍然点头,他对着翁大匠一拱手,道:“既然事情已是妥当,就不打扰翁大匠了,少府之中还有不少事,我便先告辞了。” 翁大匠道:“我送一送沙少府。” 他待送其人离去,就缓缓走了回来,但没有回去自己的造物工坊,而是来到一处偏院之内。 一名五十余岁的师匠正指点着数十名工匠做事,见到翁大匠进来,迎上来道:“老师,你怎么来了?” 翁大匠目光一个示意,道:“里面说话。” 那师匠会意,与翁大匠一同来到了一间位于地下的密室之中。 翁大匠道:“最近情势紧迫,你那里准备的怎么样了?” 那名师匠下意识看了一眼外面,小心翼翼问道:“老师是认为……霜洲快不行了?” 翁大匠道:“没了神怪在外面牵制,面对青阳两府,霜洲是绝无可能支撑下去的。” 那师匠想了想,道:“我已经按照老师的吩咐,和那边联络过了,老师什么时候想走,只要我们撤到预先指定的所在,那边就会派人来前来接我们。” 翁大匠道:“那我让你秘密打造的‘甲肆’和‘甲伍’怎么样了?” 那师匠道:“正在打造之中,没有老师的帮衬,弟子只能勉力而为。” 翁大匠摇头道:“别人不清楚,我还不清楚么?你虽然在造制之上没什么才能,但是让你依样仿造,那却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你好好做,不要吝惜材料,现在霜洲自顾不暇,也没人会再来查这些东西的去处,我们到时候能不能离开,就靠这两个甲士了。” 那师匠忙道:“弟子会用心的。” 翁大匠道:“很好,还有,有些东西你也要开始整理了,有些带不走就不用带了,人才是最重要的,只要人还在,那什么东西都还是可以再打造出来的。” 那师匠道:“是的,老师。” 涵州之北,凤湘岭。 一名身着黑衣的道人站在一个土石法坛之前,他此刻正与上方冒出来的煞气黑影说话。 他语气之中隐含质问:“庞道友,今年所需要上缴的血精宝材,你们少了一半,不知这是如何一回事?” 那个煞气黑影是一个道人形影,面目依稀能够辨别明白,手中还持有一柄拂尘,只是浑身上下隐隐透着几分邪气。 他微微一叹,道:“公孙道友,以往我等在域外行事,只要不去招惹那些域外道派,那自是无碍,可是自从诸派归并合一之后,现在那里几乎都是玄府之人了,我们要避开他们的耳目行事却是非常不易,也望道友能体谅我等。” 黑衣道人皱眉道:“你们只要不去捕杀洲内之人,只对荒原之上那些神怪和异族下手,玄府又怎么会来理会你们?” 庞姓道人语声略显无奈道:“可是布阵炼化血精却是在玄府禁条之上,现在玄府行事处处讲规矩,我又怎能不行事收敛一些呢? 不瞒你说,我怀疑玄府已经有所察觉了,只是现在他们主要是在防备霜洲人,所以暂时没来动我们,可要是什么时候霜洲不在了,那说不得就拿我们开刀了。” 黑衣道人思量片刻,道:“若是这样,倒也不怪庞道友,不过……”他语锋一转,“今年的宝材血精必须凑足,这件事不容商量。” 庞姓道人略作沉默,才道:“现在已然是十二月了,还有一月时间便到年底,若是无有玄府掣肘,我还可以努力一试。” 黑衣道人看着他道:“此事庞道友你先尽力而为,我稍候自会禀明恩师。” 庞姓道人听他这么说,不由放缓神情语气,点头道:“若是上人愿意出手,那我等自是无碍了。” 黑衣道人冷言道:“那便请庞道友下来用心做事了。” 他一挥袖,散了祭坛之上的黑雾,而后步出这片竹林,回到了自己所居庙观之前,从袖中取出一张符纸点燃,塞入了前方的石龛之中,过有一会儿,就有氤氲气雾自里飘散出来,凝聚一个飘渺人影。 黑衣道人忙是一揖,道:“老师,我已问过,非是庞睿不出力,而是玄府归一之后,以往禁令都是拾了起来,他们因怕玄府发觉,所以做事缚手缚脚,不敢放手去为。” 飘渺身影言道:“我知晓了,你持我赐我的信符,去南域走一回。” 黑衣道人一惊,道:“老师是要把那人放出来?” 飘渺身影淡然言道:“玄府既然愿意多事,那就给他们找些事做好了。” 黑衣道人低头一揖,道:“是,弟子遵令。” 待他再抬头时,发现那飘渺烟气已是散去了,他沉吟一下,走入庙观之中,过了一会儿,又行步出来,随后一个腾空,就往南而去。 …… …… 第一百四十二章 禁窟 黑衣道人一路飞遁,数天后离了青阳上洲,而后跨越荒墟,径直入了南域,他眼望天边云气,时不时调换方向,最后到了一处矮丘之前。 到了此间,他取出了一枚符信,往外一放,这符信无风而起,悠悠旋转飘忽了一阵,而后就往一个地方飞去。 黑衣道人双目凝定符信,也是跟随而来,去了百来里路,最后见那符信往下一落,倏忽不见。 他往下看了看,那里只是一片平实粗粝的地面,可他却是毫不犹豫往下一落,身形像是落入融雪之中,毫无阻碍的沉入了地下。 此刻他眼前所呈现的,却是一个巨大的空洞,无边煞气在洞璧四周盘旋环绕,而那符信正在前面飘悬着,似在那里等他。 他小心的不去触碰那些煞气,跟着符信那往前而去。 不知走了多远之后,前方一空,出现了一方平台,他身形飘下,脚踏实地,落在了一个上不见顶的洞窟之中,脚下阵阵煞云涌动。 正前方竖有一个五丈高下的大玉圆盘,圆盘周沿之上有一条条锁链汇聚而来,最后在中心之处交汇,从飘散的煞云之中依稀可以看到上面捆缚着一人。 而自那人影之上,则是分出一黑一赤两道煞河,滚滚往外涌动,并在外形成了那在此盘旋的无边煞气。 符信到了这里,便飘荡在旁,没有再往前去。 黑袍道人小心走到前方,看了那人影几眼,而后拱手一揖,道:“元童前辈,晚辈公孙泯,奉师命前来拜望前辈。” 上面捆缚之人,乃是当年赫赫有名的邪修元童老祖。 这人当年被公孙泯师祖所擒杀,可因为其人尸身暗含天地煞恶之气,若是散播出去,足以令一洲之地草木皆枯,永成绝域,故是将之锁在了这里,分流导引,慢慢化泻。 不过元童老祖虽死,可其却有一缕神魂却是潜藏在了那只金梁鼎内,也不知为何一直未被抹去。 后来金鼎此物被公孙泯老师所得,就将之神魂请了出来,重新放归其身躯之中,并锁在了这里。 公孙泯不清楚自家老师为何要这般做,他只知老师会时常会到此,向这位老祖来讨教各种道法。 此时他一言说出之后,却久久不见回应,于是提高声音再说了一遍,如是再三之后,洞窟四周传来一阵隆隆声响,“怎么,莫非你老师祭炼血幡之法遇到什么难处了么?” 公孙泯不知道他说得是什么,也不敢多打听,忙再是一个躬身,道:“前辈,晚辈这回奉师命到此是为别事……” 他听得对面没声响,便又接着道:“老师觉得前辈劫数已满,当已是可以出去了。” “哦?出去?” 此刻可以见到,那对面依稀可见的人影中黑红煞气一阵涌动,而后便自里浮现出来一个红睛白肤的少年人。 他一身芍药纹团绣道袍,看着华丽异常,负手飘悬在那里,居高临下看来,“怎么,你老师遇到什么麻烦了么?” 公孙泯不敢看他,低头言道:“老师是何意思,晚辈身为弟子,不敢妄自揣测。” 少年人看他片刻,又抬起头看向前方,道:“其实我倒不怎么太想出去,在这里能温养神魂,又不用牵挂修行,更不会有人来寻我麻烦。”他一拂袖,转过身去,“你且回去吧,若要做什么,让你师傅来跟我说话。” 公孙泯心中一个咯噔,他本以为自己一来助这个邪魔解脱,对方一定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出去,可没想到这位居然情愿留在这里。 他大胆上前一步,发声道:“晚辈只是奉师命助前辈解脱,此后前辈欲如何行事,自不是晚辈能过问的。” “哦?” 少年人一挑眉,回转身来,“看来你们要我对付人与我还有些牵扯。”他想了想,“嗯,我被那人设计制住时,只有一个蠢徒儿在外面,看起来不是他出事,就他的徒弟徒孙出事了。” 他见公孙泯没说话,道:“看来我是说对了。”可是他随即话锋一转,语声淡漠道:“不过这又与何干呢?入了修道门,就是离世人,生死机缘全凭天数,况且我尘羁已断,便有过往承负,也早已解脱,这些事又与我何干?” 公孙泯却再是拱手一礼,道:“晚辈方才已是说过,此回只奉师命到此助前辈解脱,并无其他心思。” 少年人负手飘悬在那里,淡然言道:“可是我告诉你,凭你这枚信符不过只能开了地窟封禁,还解不了你师祖所立的困锁,要我出去,还需得一人血祭塑成身躯,才能载我神魂,而这里唯有你一个生人,所以你要放我出去,那就唯有取你精血来用了,你确定要如此做么?” 公孙泯听得此言,顿时心中一惊。 他来时老师可没和他说过这等事,不过他想了想自家的老师为人,就算真是如此做也一点也不奇怪。 可他还是咬牙道:“师命难违,老师关照,弟子必须奉从,哪怕是取了晚辈性命去,此事也不得不做!” 少年人看着他,语气中多了一分赞赏,“你倒有几分骨气,好,我便成全于你。” 他这话说出来时,每一个字都仿佛都化作了巨大雷霆,震得公孙泯头晕眼花,而这个时候,两边的煞云一阵涌动,也是如海潮一样席卷上来,向着平台落了下来。 “还请元童老祖手下留情。” 就在煞气将将落下来时,那一直飘悬在旁的信符忽然一动,自里飘出来一团氤氲白气,化作一个道人形影,那煞气到来他身前,却是凭空遇到了阻碍,而后齐齐往后一退,并再次沉落了下去。 公孙泯见他那道人形影,激动道:“老师。” 那道人形影对他点了点头。 少年人对此似是毫不意外,负手言道:“白秀,你总算肯出来了,为验明弟子忠心,居然还用这等花招,你的心思还真是多。” 那道人却并不辩驳,只道:“老祖要血祭,又何须用我这弟子,我这弟子资质虽是尚可,可是与有些人还是相差甚远。” 少年人目光移来,道:“少言这些没用的,想来这就是你想要我去对付的人了,说吧,此人什么来历?” 那道人言道:“这一位名唤张御,乃是受玄廷封授的青阳玄府玄正。” “玄廷封授?” 少年人略略有些意外,他看了那道人几眼,唇角微含鄙薄之色,道:“好,我就如你之意走上一回。” 他仰头用力一吸,洞窟之内风声大起,伴有隆隆之声,他身后那被困锁的黑影之上顿有两缕气机飞出,被他一气吸入进去,原本道袍之上的颜色图案更是鲜丽了几分,而后但见一道煞光闪过,其人已是消失不见。 公孙泯怔了片刻,随即对那道人形影道:“老师,这邪魔说要用血祭载托神魂,原来只是虚言?” 那道人淡然言道:“是真,也是假,若无载托躯壳,等他身上精煞耗尽,至多七日之内就会回来。” 公孙泯有些担忧道:“可他万一要是成功了……” 那道人言道:“那也没什么不好,届时就没人来碍我了,至于元童老祖,届时我也自有办法来制他。” 方台驻地。 张御站在内室之中,周围有一丝一缕热流涌入到他身躯之内。 苏芊这回送来的古物不少,不过多数都是一些精美的古老艺术品,其中存在源能的只是少数,所以他也就没有用那种粗暴的方式去摄取,而是慢慢吸纳,这些东西也能尽量保存下来。 待得最后一丝热流转入体内,他转到了外面翻阅这几日送上来的报书。 现在战争局势已是渐渐明朗,泰博神怪呈现出不支状态,只要青阳这边自己稳住不出问题,那么当可取得最后的胜利。 此刻有弟子来报,说是天机院驻地主事常谷来访,说是有事相商。 张御放下报书,行至大台客殿之内,常谷正在等在这里,望见他后,正容一礼,道:“张玄正。” 张御也是还有一礼。 见礼问候过后,双方各自坐下。 常谷为人纯粹,没有什么客套,直接言道:“玄正,昨日我驻地接到总院通传,要我天机院在荒原之上修筑各种军用堡垒和泊舟天台,为日后解决霜洲之用,只是荒原之上怪物颇多,这里还需要玄府支应。” 张御心下一忖,两府现在就把目光盯上霜洲,看来这场战事当真是要接近尾声了,他点首道:“此事我玄府自当配合。” 常谷一拱手,感谢道:“多谢玄正。”他放下手,又言:“还有一事,此前各家域外道派驻地位置颇好,我待就在这些道派驻地之外修筑军垒,不知可否?哦,若有妨碍,天机院也自会以物相抵。” 张御言道:“此事我可把诸位道友唤来,常先生自去与他们相谈便好。” 虽然域外诸派归并合一了,可按照天夏大律,这些在域外无人荒原上开辟的驻地,都可这些都算得是上道派各人自家的产业,所以玄府就算归并各派,也没有将之收去。 天机院若欲征用周围地域,与原主相商便好,就不必他来插手了。 两人正说话之时,一名修士匆匆上殿,来至张御身边,道:“玄正,方才哨点传报,荒原上有异状。” …… …… 第一百四十三章 血祭 方台驻地东南方向某处岗哨之中,此刻里外围着二十余名修士,在一名干练修士的带领之下正四处仔细查看着。 这时有人言道:“玄正来了。” 众人抬头一看,就见天边飞驰来数道遁光,几个呼吸便至近处,而后落定下来,张御自里走了出来,身后则是跟着万明和时悦二人。 那名干练修士忙是迎了上来,恭敬执礼道:“玄正。” 张御看了一眼岗哨,道:“事情我已经知道了,现在情形如何?” 那修士言道:“禀玄正,我们暂时还未找到这六名弟子,周围也没有什么痕迹,他们好像是凭空消失了,”他犹豫了一下,“也或许是他们自行离去的。” 时悦这时开口道:“玄正,岗哨布置我和温良道友都有参与,每一个人都不会面朝同一个方向,还有一个人只是负责看守琉璃玉,即便荒原上有人用幻惑之术,也不可能同时遭了算计,反会有所警醒。” 张御道:“我们进去看看。”他当即迈步,往岗哨之中走入进去,众人忙是跟了上来。 到了里面之后,他打量了一下四周。 为了有腾挪守御的空间,荒原上这些哨点的空间比较大,差不多有七八来丈长宽,高也有六丈许,共是分为三层,有三分之一在地下,旋转的石阶靠在厚实的墙面上,上下通透,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是一览无余。 用于芒光传讯的琉璃玉一共两个,上下各有一个,但是并没有遭受到任何破坏。 他看了几眼后,眸光微闪,而后他面前出现了六个仿佛烟雾般模糊的人影,每一个人都守驻在自己的位置上,看去一切如常。 可是变化很快发生了,很是突然的,六个人几乎是不分先后的倒下,而后所有人身躯离地飘起,而后突兀的消失不见。 事情发生在一瞬之间,所有人连半点反应都未来得及做出。 张御思索了一下,来到几人所在位置转了一圈,而后又往哨点的石墙之上看去,而那些本来没有痕迹的地方忽然显现出了许多淡淡,散发灵性光芒的爪痕,爪痕的主人身躯一团模糊,但是并不大,看去似乎是什么四肢着地攀爬的生灵。 可以看到这些是从爪痕从东面的哨点开口进来,而后又从西面开口出去,并往荒原深处延伸出去。 他来至开口边沿,心意一动,身上的蝉鸣剑化光腾起,往后往那个方向飞了出去,他开口道:“时道友,找几个人跟上去。” 时悦一点头,回头吩咐了一声,带着数名修士追着那飞剑而去。 大约半刻之后,一道剑光飞来,张御伸手一拿,将之归入了剑鞘之中,而后便见时悦等人也是归返回来。 时悦对他一拱手,他神色严肃道:“玄正,找到了。”他示意了一下,将心光承托的六具骸骨送了上来。 众人神色一凛,这六具骨骸血肉都是化为乌有,随身的衣物倒还是保留着,身上东西也是一件没少。 时悦道:“他们被掩埋在地下三丈处,埋的非常深,但并没有见到周围的挖掘的痕迹,像是被凭空送入进去的。” 张御目光凝注了一会儿,才道:“验明身份后,让他们的师长亲友把尸骸带回去。” 吩咐过后,他在这处哨岗之中又停留了半个夏时,这才动身回返。 回到驻地之后,张御吩咐了一声,把万明道人唤来,把大致情况说了一下,道:“根据眼前情形来看,下手之人当是一个修士,其人应该精擅变化之术,且道行绝然不低,若是他一味针对我们外围的岗哨,那么我们很难防备住,所以我决定,把千里之外的哨点都是撤回。” 他又对旁边一个负责记事的修士言道:“代我向常先生知会一句,说建立军垒之事要稍微晚一些了。” 那修士点头应下。 万明道人想了想,道:“玄正,岗哨若是撤回,若是那霜洲处有异动该是如何?“ 张御道:“此事不必担心,有曹道友在前面察看霜洲动向,不至于有问题,再在岗哨之外留下一些造物,每日再让一两位道友负责周沿的巡查,便是霜洲人出现,那我们也足可反应得过来。” 万明道人也是点头,从天机院驻地的举动来看,分明是两府就要展开对霜洲的进攻,很明显北方的战事进行的很顺利。 正常来看,霜洲这个时候应该是想着如何收缩自保,而不太可能再把力量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了。 就在两人正商议之时,弟子来报,说是杏川道人求见。 张御一点头,道:“请杏川道友进来。” 不一会儿,杏川道人走了进来,他对着张御一拱手,便道:“玄正,我方才也去岗哨那里察看过了,那些手段残忍恶毒,我敢断定,出手之人便然是邪修,若是留着此辈不除,那还不知道有多少弟子受损,我特来向玄正请命,让我去斩了彼辈!” 张御并没有立刻回应,荒原上一直存在不少邪修,他都是知道的。 此辈修行之法不外是杀戮掠夺,不过只要不是去屠杀天夏子民,只是针对那些灵性生物和神怪的话,那也算是有些用处。 在玄府归一后,这些邪修也是尽量避开了众修所在之地,从来不敢在他们面前露头,故是此辈虽有嫌疑,可他不认为今回之事一定与其等有关。 万明道人这时言道:“杏川道友,稍安勿躁,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杏川道人却是毫不客气道:“怎么?万明道友莫非想为那些邪修开脱么?” 万明道人道:“道友说是邪修所为,可此辈如此做目的又何在呢?只是为了激怒我等么?好让我等对他下手么?” 杏川道人嗤了一声,他岂会看不出来这些疑点,不过在他看来,哪用得着去考虑这么多,不管这件事是不是邪修所为,斩了此辈总是不会错的。 万明道人道:“杏川道友,现在北方正在大战,我们眼下还需防备霜洲,若是有人故意挑动我辈与邪修相争,那我们绝不能就这么被牵着鼻子走。” 就说话之间,又有弟子走了进来,拱手递上一封文书,道:“玄正,底下方才送来的呈报。” 张御拿了过来一看,片刻之后放下,道:“两位道友随我走一趟。” 半个夏时之后,三人走入了一处位于荒域之上的百丈天坑之中,在最中心的位置摆着着一个法坛,而法坛周围,则是堆叠着许多灵性生灵的骸骨。 此间周围的修士见他们进来,都是上来见礼。 张御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为首修士言道:“回禀玄正,这几日来我等总是看到有修士遁光自顶上飞过,因为飞遁方向是全都是由东往西而去,一开始还以为是域内的真修,可是后来发现此辈来总是去往一地,我等才有所怀疑。 昨天半夜时分,我等发现荒原上有血光腾升,在发出报信之后,便先行来察看了一番,最找到了这个地方。” 杏川道人上前几步,把袖一扫,法坛中间灰烬飘散开来,可以看到下方是一个凹槽,里面还有一层暗黑色的痕迹。 他抬头道:“玄正,是血祭!这定然是那些邪修所为!” 张御看了一眼,那的确是血祭的痕迹,看情形,这个法坛是这几日才搭建的。 邪修的修炼办法多数就是吞夺生灵弥补自身,而血祭是一个最为残恶的办法,就是提取生灵的生命精粹,而后利用这些修行或者祭炼宝物。 而血祭是必然是要用到智慧生灵的,越是与修士自身同出一源的生灵,则越是合适做血祭的引子,数目越多,所得收获也就越大。 毫无疑问,这里面一定是有天夏人的性命的。 涉及到这种事,他不可能视而不见。 他道:“血祭违反玄府规令,之前我曾命司武彰道友暗中查探过这些邪修的洞府,杏川道友,这件事你就与司道友一同去办,你们若是缺少人手,可来跟我说。” 杏川道人一拱手,正声道:“是,玄正。” 张御交代过后,目光往前看有一眼,霎时一道璀璨星光在此间晃过,再看去时,整座法坛包括周围的那些灵性生灵的骸骨都是化为了一堆碎末。 他让余下修士在收拾一下,便自天坑之中走了出来。 万明道人此刻走了过来,道:“玄正,这件事很蹊跷,此间距离众修所见相差百余里,血祭之时纵有声光,也绝无可能透照如此之远,何况这些邪修也不可能不做掩饰,当是有人在刻意引他们到此。” 张御点了点头,他能感觉到,这里的事情与岗哨的发生事并不是分开的,而是有人在有意引导他们,让他们往邪修方向上去想。 对方的目的尚不清楚,不过他并不会因此缚住自己手脚,该如何做还当如何做,只要自己不露出太多破绽,不给对方可趁之机,那就没有什么妨碍。 而此刻天坑的天顶上空,一个红睛白肤的少年人站在那里,身上是团绣芍药纹道袍,看去如云花朵正瓣瓣绽放着,他目注了下方一会儿,一旋身,便又消失不见了。 …… …… 第一百四十四章 邪祟 三天之后,张御收到了底下递交上来的呈报,说是那司武彰和杏川道人前往早前查到的洞府搜寻邪修,但是此辈却已是先一步撤离了。 对这个结果他其实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这些邪修自知不招同道待见,这些年来一直躲在荒原之上,不知道在地下修筑了多少藏身用的洞窟,不花大力气的话,绝没这么容易找到。 可在等到北方战事的结果出来之前,他还无法将把所有力量投入到此间。 现在只要那些邪修被逼着销声匿迹,不再去做血祭之事,那也算是达到了一半目的。 不过他心下认为事情恐怕不会这么简单结束。 既然这件事背后既是有人有意引导的,那么一直没有什么结果的话,那背后之人说不定又会弄出什么手段来。 又是几日之后,时悦过来禀报的时候说道:“玄正,最近自灵妙玄境来了一名的姓莫的同道,他不知道收到了什么消息,也是来追查这些邪修的,他希望我们能提供一些较为准确消息,不知道此事该是如何处置?” 张御思考了一下,邪修多是旧修,之前玄府力量分散,各道派只管自家之事,没谁会去平白去树敌,所这几十年一直就是那些灵妙玄境的修士在追杀邪修,双方也各有死伤,可以说彼此积怨甚深。 只是这个时候忽然找上来,他感觉未免有些凑巧了。可对方既是按照礼数登门相求,这事情也不好回绝。 他道:“消息可以提供给这位道友,顺带提醒这位道友一声,这次之事,或许有人在暗中弄鬼,让他自家多加小心。” 荒原地下某处洞窟之内,庞道人看着案台上玉盘之内的血色砂砾,他用拂尘拨弄了一下,问道:“赵师弟,就只有这么多了么?” 站在他身后的赵道人抱怨道:“师兄,最近玄府那些人追查的太紧,我们费尽力气也只攒到了这许多血精,看来到月底是无可能上缴足数了。” 庞道人面无表情看了看他,道:“这些话就不用对我说了,我岂不知你还有不少私藏,若是都拿了出来,定然能补足缺余。” 赵道人急忙分辨道:“师兄,小弟……” 庞道人伸手一摆,打断他道:“好了,你不用和我辩解,我也没打算让你把自己的私藏交出来。” 他用手中的拂尘点了点那玉盘,道:“这些年来,我们每次送去洲内的血精数目都是有定数,每次我们也都言明已是竭尽全力了,可现在要是突然有多得送出来,那岂不是说我们这些年里都是在故意欺瞒么?所以你便是愿意,我也不会让你交上去的。” 听到不用自己取拿私藏,赵道人放下心来,可转瞬他又免不了担心起来,道:“师兄,那现在怎么办? 说实话,这些年若是没有白秀伸手照拂和暗中传递的消息,灵妙玄境那些人早就寻到我们了,我们也没法和洲内交换所需之物,这条路若是断了,我们很难在荒原上存身下去了。只玄府那些玄修就足以收拾我们了。” 庞道人言道:“我们这些年来为白秀出力,也算是对得起他了,而此人心思深沉,若是我们不能为他所用,那下场必然堪忧,何况我们知道他许多事,所以这里不能再留了。” 赵道人言道:“可是我们去哪里呢?” 庞道人缓缓道:“去霜洲。” “霜洲?” 庞道人言道:“我得到了消息,那些神怪已经快要撑不住了,而青阳两府下一步要对付的,必然就是霜洲。” “那我们为何去……”庞道人话到一半,便反应过来,露出意动之色,道:“师兄是说……” 庞道人呵呵笑了一声,道:“霜洲在失落之前人口便有不少,这五、六十年下来,想来数目只会多不会少,而战事一起,不知道要死伤多少人,我们若在那用血祭之法,那根本不会有人察觉。” “妙啊!” 赵道人也是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这些霜洲人虽原本就是天夏人,现在却是异类,无论杀多少想来也是无碍。” 庞道人道:“有了足够血精,我们也能祭炼出趁手的法宝,到时候就算再遇上灵妙玄境的修士,或是白秀本人,我们也就无需畏惧了,只是此事还需拉上几位同道一同行事。” 赵道人也道:“是极是极,多得些人手,才是稳妥。” 两人商议了一会儿,有弟子自外面进来,躬身禀告道:“师祖,诸位前辈都是到了。” 庞道人挥动拂尘让他退下,而后与赵道人一同走了出来。 外面或坐或站着二十余名修士,不过能修到元神照影这个层次的,包括他们师兄弟二人在内,却也只有四个罢了。 见他们出来,所有人都是站起执礼,尽管此辈俱是邪修,可只从外表看来,一个个俱是仙风道骨,仪容不凡。 庞道人请了诸人坐下,道:“今请诸位来此,是因为荒原绝非久留之地,我等该是寻觅一个去处了。” 说着,他示意了一下,赵道人立时上前,将他方才所言之语一说。 众修听罢,也是各自商量了一下,都是觉得这个主意甚好,最主要的是,霜洲那里能肆无忌惮的用血祭,这个诱惑他们根本抵挡不住。 有一人这时出声道:“庞道友,赵道友,既然要去霜洲,那我们之前搜集的那血精,可还用得着再上缴么?” 庞道人还曾来得及开口,却有一个声音自上方传来:“我这里正缺少几件趁手法宝,你们的东西不如交给我如何?” 众人不觉一惊,抬头看去,却见一个红睛白肤的少年人站在上空,身上穿着芍药纹团绣道袍,看着鲜丽异常。 庞道人看了这少年人几眼,眼中露出惊疑不定之色,这样的服色形貌,在他的记忆中只有一个人是这样的。他试着问道:“尊驾……可是元童老祖?” 元童老祖看了过来,负手道:“没想到还有后辈识得我,你是谁的门下?” 庞道人犹豫了一下,别看他们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可邪修之间却很少讲交情的,互相算计才是常事,可是现在这个情况,在场不止一人知道他来历,他也隐瞒不住,于是打一个稽首,谨慎言道:“晚辈是‘妄殊山’门下。” 元童老祖点头道:“原来是合渊道友的弟子,说来他和我还有一些交情。 庞道人可没敢把这话当真,若有另一个邪修忽然和人攀交情,那保准没什么好事,果然,他听得元童老祖下一句就言道:“合渊道友当年可是欠了我一盘‘武离果’,至今未还我,你既然是他徒弟,那么你就替他还了吧。” 庞道人暗骂一声,什么欠了武离果?按天夏之谐音,“武离”即“无理”,对方这就是明摆着告诉他,我就是要跟你不讲道理。 可他却很克制,整了整衣袖,道:“既是如此,我愿意把血精都奉送给前辈。” 虽然这个老魔只是一个神魂,可是不到没得选,他也不想和其人相争,一个不好,还可能引来那些玄修,少些血精也没什么,到了霜洲再设法多血祭一点就是了。 元童老祖看着他,淡然道:“你倒是能屈能伸,不过我实话和你说了吧,老祖我从不欠人东西,为了不欠你们的,我也只好送你们超脱了。” 庞道人面对这等言语,也是知道对方铁了心要和他们为难,当即后退几步,放声言道:“诸位,这老魔早死了五十余年了,如今也不过是一具神魂化身罢了,我们也无需惧他!” 元童老祖站在那里没有阻止庞道人说话,而是看着上方,道:“来了。” “什么来了?” 众邪修正疑惑之间,忽然一道剑光倏地飞下,而后场中出现一个白衫道人,背后一把玉剑,浑身灵光通透,如披明耀月光,仙家气象十足。 “莫光辰!” 庞道人回头再看,发现元童老祖已经不见了踪影,显然方才只是有意拖延他们一会儿,根本就没打算和他们死斗。 白衫道人一扫下方,眼中精芒外溢,道:“好,你们这些邪魔外道俱在此地,也省得我一一去找了。” 他一叩剑柄,背后飞剑倏地飞出,化若流虹,冲着众人杀了下来。地窟之内顿时卷起一片湛然光亮! 元童老祖离了洞窟之后,趁着夜色来至上空,淡然看着下方激战。 在差不多斗战了有半个夏时之后,便见数道遁光从地下飞出,并朝着不同方向飞去。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道剑光也是自里追了出来,只是远不及先前那般锋锐明亮。 元童老祖眸中有黑赤两色煞气涌动了一下,而后他身躯一晃,就追着那剑光而去。 而众修于此争斗,动静不可谓不大,在荒原上巡查的司武彰等人很快寻了过来,并发现了这一处位于地下的邪修洞窟,在察看了一番后,他一边命人追查,一边将此事拟成书信,送去方台驻地。 张御是在第二天清晨收到消息的,他正准备动身前往那处的时候,忽然有弟子来报,道:“玄正,那位灵妙玄境来的莫道友来了,他说是有事想要面见玄正。” …… …… 第一百四十五章 剑战 “那位莫道友?” 张御一转念,方才报上来的呈书中就有提到,这一位昨日也疑似出现在那个洞窟之中,那些邪修应该大部分都是为他所杀。 后来此人也疑似追杀那些逃遁的邪修而去了,现在找上门来,说不定就与此事有关。 他道:“请那位莫道友进来说话。” 传报弟子应命而去。 少时,外面进来一名白衫道人,身上清光净纯,不染纤尘,背后背有一把长剑,黑红两色的穗子飘荡不已。 他见到张御,脸上不由露出几分讶色,而后神情一肃,打一个稽首,道:“在下灵妙玄境莫光辰,张道友有礼了。” 张御抬袖一礼,道:“莫道友有礼。” 莫光辰放下手来,忽然言道:“恕在下无礼,我观张玄正气息,纯正而绵长,不似玄修,而倒似我辈真修。” 张御能感觉出来,此人语出自然,倒并无看不起玄修的意思,只是提到玄修之时自然而然带有一种自上俯视之感,显然是其人心里认定玄修是不如真修的。 这也并不奇怪,多数真修都是如此认为,这是因为自身所处位置不同看待事物的角度也不同,是心中之成见,是没法去做争辩的,故他只是淡言道:“大道修行,殊途同归。” 莫光辰挑眉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又有几人能这般洒脱呢?恕我直言,灵妙玄境中不少同道对玄修都是抱有疑虑的,认为过往承传的修道之途会自此为玄修之法所坏去。” 张御对此其实能够理解,真修原本就是远离尘俗,而玄修兴盛的几百年里,真修更是少有入世了,甚至有些严苛的地方,玄修所在之地,要真修远远避开,这自是会惹得真修不满,他看向莫光辰,“莫道友似无此忌?” 莫光辰忽然笑了起来,道:“我为何要有此忌?莫某如今能安稳修行,不必去在意世间之事,莫非不是玄修的功劳么?” 张御看他一眼,道:“莫道友倒是言语实在,“他伸手作势一请,“还请道友坐下说话吧。“ 莫光辰再是一礼,就在客位之上坐了下来。 张御也是坐下之后,道:“还要请教,道友今次来此,是为何事?” 莫光辰道:“我这几日寻觅邪修踪迹,昨日终有收获,正好撞见此辈聚集之地,便与此辈战了一场。” 张御道:“这事我也是收到传报了,道友剑术神通,一众邪修不是道友一人之对手。” 莫光辰却是坦然道:“这些邪修只是不欲与我死战,又希望利用他人来消耗于我,而自家觅得生路,这才让我有机会逐一击破,若是他们同心合力,我不见得能这么顺利拿下此辈。 而昨日我虽是斩了不少邪修,可最后仍有不少逃脱,我后来用手段查问过了,此辈下来似是要放弃荒原,逃往霜洲去。” 张御心下微动,道:“可能确信么?” 莫光辰道:“此辈殊无诚义可言,只要稍作逼问,便就尽数交代了,我问了几人,都是如此,虽也不排除这是移祸之策,可是荒原之中既无此辈容身之地,那么霜洲那里的确是此辈最有可能的去处。” 他看向张御,“只我对霜洲不是熟悉,听闻玄府在张道友带领下与霜洲有过数次交锋,故是今次前来,是想向道友求问霜洲落处所在,不知这是否对玄府有所妨碍?” 张御道:“霜洲之地我之前报于两府知晓,倒不是什么隐秘的事物,这边可于道友一观。”他一抬手,背后就升起了一副霜洲舆图。 莫光辰站了起来,目光在那幅占据整面墙壁的舆图之上扫了几眼,就已然将所有细节都是记下,而他一拱手道:“多谢张道友了。” 张御此时提醒了一句,道:“霜洲眼下正严加戒备之中,又有着各种造物和披甲军士,足以与我辈修道人抗衡,道友若要去往霜洲,却需小心。” 莫光辰点头道:“多谢道友提醒。那些邪修想已是去得远了,看来我这便要启程了,迟恐追之不及。” 张御这时看着他道:“莫道友,昨夜你与诸多邪修交战,可曾有遇到过什么不同寻常之人么?” “不同寻常之人?” 莫光辰想了一想,道:“道友何出此言?” 张御看着他道:“却不知,昨日莫道友是如何发现那些邪修聚集之地的?” 莫光辰道:“我师门与这些邪修有数百载的仇怨,所以习有一门追索之术,只要此辈有气息留存,若是时候过去不太久,便能沿此追索,在那里倒并未见得什么不同寻常之人,有的也只是一群鬼祟之辈罢了,我迟早将他们一一斩尽。” 他拱手一揖,道:“莫某告辞了。” 张御目注着他,缓声道:“道友好走。” 莫光辰一点头,不过他这个时候,他背后长剑的黑红剑穗飘动了一下,他的眼眸之中闪动了一道幽深的光亮。 同一时刻,他背上的长剑传来一声悠长剑鸣,然而在那声息还未曾传出之际,那一道剑光已是先一步斩了下来! 张御淡然看着,似是丝毫未觉意外,身侧的蝉鸣剑也是应意而出,倏然出鞘,与那道剑光架在了一处。 莫光辰此时忽然一抖手,那把剑明明仍是架在上方,可是却又从中分出了另一把剑,照着他继续斩落下来。 张御看去站在原地没动,然而这一剑却是从他身影之上划过,只是能看见背后浮现出了闪烁的灿灿星光。 莫光辰一剑斩空,他保持着姿势凝定在那里,然而此刻,又一个莫光辰这个身躯之中分离出来,持剑对着前方迅如急电的又是一刺! 张御此刻伸出手凝聚着心光的手,向下一伸,正正按在剑脊之上。 轰! 双方法力心光的碰撞使得之前积蓄的力量完全在这一刻迸发了出来。 整个大台上面的建筑也是轰然炸开,激爆的气流直冲云霄,将上方的云层完全冲荡开来,宣泄的力量也是如洪流般往外奔走。 可见方台之地外扩散出去一圈圈如海浪一般的烟尘,待传至远处后,又在荒原上传来隆隆的回响之声。 驻地内部忽然传来了这等动静,也是让众多在此守持修士大为吃惊,一个个都是往事发之地赶来。 而大台之上,受此一阻,莫光辰原来连绵不绝的剑势却是中断了那么一刹那。 张御此刻往前迈有一步,莫光辰持剑转手一斩,向着他头颅砍来,然而刀锋过去,却是斩中了一个虚影。 张御在前进之余对着剑刃屈指一弹,法力心光再次激撞,莫光辰这一次调运法力明显仓促,受到冲击,剑刃嗡嗡一颤,霎时破碎化作无数光点,整个人也是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张御这时一伸手,正好一把握住方才飞出格挡的蝉鸣剑的剑柄,而后自然而然就顺着前行之势向下斩来! 莫光辰往后退去,同时也是伸手一拿,居然从原来留在身影那里接过另一把长剑,往上一架,格住了剑锋。 这也堪称是极其精妙的一剑,有去有来,有出有收,把剑术分合之变淋漓尽致的展现了出来。 然而这一战本来是由他发起,并由他先行抢攻,可现在攻防却是一下倒转过来。 张御剑势即展,便如天光洒下大地,堂堂皇皇,浩大至刚,每一剑都是裹挟无边心力而来! 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战斗可谓电光火石,任何神通道术都是无用,也根本来不及去施展太多变化,唯有最为简单的动作,和最为直接的法力心光碰撞,才是决定战斗胜负的关键! 在瞬息间连接数百剑之后,莫光辰用于护持的法力被一层层的削弱减少,根本来不及回气补充,最后手中之剑被一股巨大撞击震荡开来。 张御此刻把剑一收,同时一指点出,正中此人额头。 莫光辰对他释然一笑,轰地一声,整个人轰然炸成了一团灰烬。他手中之剑远远飞高,再是落了下来,嗤的一声插入了地下。 张御一人在大台之上持剑而立,看着那柄长剑之上的长穗在风中飘荡不已。 而此时此刻,四面遁光闪烁不停,方台之中的修士全数飞来,却是正好看见了眼前这一幕。 方台驻地不远处,元童老祖立身在半空之中,而他的身前,正漂浮着一枚血红色的珠子,此刻那珠子之上出现了一丝丝裂痕,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传来,就化作无数晶莹的赤色碎屑散落下来。 昨夜他用了一些手段把莫光辰引到了一众邪修的聚集之地,借众邪之力消耗了此人许多法力,最后再是跟随上去,于暗中出手将此人拿下。 之后他又回到洞窟之中,将被莫光辰斩杀的那些邪修身上的血精都取拿了出来,并直接以此祭炼成了一枚移魂珠。 此珠可以诱导一个人的意识一段时间,他便直接让莫光辰去对付张御。 这个办法歹毒在于,张御被莫光辰杀了那是最好,可莫光辰要是反被张御所杀,那么不管其人之前经历过什么,死在张御手中总是没错的,灵妙玄境的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只是他没有想到莫光辰如此刚烈,且还在最后清醒了一瞬间,直接就借着张御的力量自爆身躯,这算得上是自裁,明眼人一眼就可看得出来,使得这场算计变得有一点点不完美。 不过没关系,他通过移魂珠的意识沟通看到了方才那一战,已然试探出了张御方才所具备的神通手段,他这一次最主要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 只是他自忖要对付张御手中的剑器,自己也还需要一件趁手的法器,他想了一想,把手一握,无数血精飘飞出来,并在半空之中缓缓凝聚出一物来。 …… …… 第一百四十六章 胜报 张御站在大台之上,凝视着那柄长剑。在莫光辰最后绝命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其人眼眸之中倒影出来一个红睛白肤的少年人。 这无疑是莫光辰有意展示给他看的,如果猜得不错的话,这位真修应该是被某种手段给控制了。 这背后谋算之人利用莫光辰来杀他,而不是亲自动手,想必是忌惮他身边所拥有的力量,其次也当是有试探观察他神通道术的用意在内。 其实这些观察得再如何细致,在真正斗战中也未必真的有用,哪怕是同一个手段,在具体运用的时候也会生出截然不同的变化。 更何况他除了剑术之外,也就是了用了“尺步天虚”之术,其余诸法一概未用,至多让对方了解到他心力浑厚,足以于正面击垮莫光辰这等同辈真修。 其实对方在试图察看他的时候,无形之中同样也暴露了自己的某些情况。 不过莫光辰所展示出来的那等形貌,却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个线索,这不禁让他想到了某一个人。 “玄正?” 张御目光一转,见是万明道人此刻来到了近处,而其余修士则是围在四周,他对诸人言道:“此间已是无事,诸位且先散去吧。” 众修听他如此言,对天台之上行有一礼,便就退下去了。 万明道人这时问道:“玄正,不知方才发生何事了,那真修为何要对玄正出手?” 张御言简意赅道:“此人也是受制于人。” 万明道人心下一凛,莫光辰他之前也是见过,说一句法力强绝并不为过,这样的人居然会被人左右意识,那出手之人的神通手段定然非同一般。 张御这时伸手一拿,那柄长剑自地上飞起,自行落入了他的手中,而剑柄上面那黑红色的剑穗此刻却是化为一堆尘屑,飘散了出去。 万明道人神情微凝,道:“玄正,虽然事出有因,可此人终究死在我们这里,灵妙玄境那里怕是会有些麻烦。” 张御点了点头,对此他也是心中有数。 虽然表面看上去,莫光辰是被他所杀,可实际上他最后一指只是意图唤醒其人。 在清醒的那一瞬间,莫光辰似是自觉无可摆脱束缚,所以用尽力量选择了自绝。 可人尽管不是他所杀,要查证真相也是不难,但有的时候,哪怕是理智上接受了,情感上却不见得也能过得去,尤其是真修与玄修之间其实一直存在矛盾,所以有些人未必一定会跟他讲道理。 但是他也不在意这些,对于此事,讲道理是有讲道理的方法,不讲道理也有不讲道理的方法。 他此刻把剑鞘也是拿来,将莫光辰这柄长剑往里一收,随后放入了紫星袋中,道:“唤人把这里处理一下,再拟书送去灵妙玄境,让他们来人处理。” 十余日后,灵妙玄境。 玄境之内的日月更替十分之刻板,上一刻还是阳光普照,温暖如春,而下一刻已是星月满天,银霜遍地。 某一个石窟之中,每过一个呼吸,就有一枚水滴自上方落去下方的水池中,传出一声悠远的空灵声响,像是有人在轻轻敲打光滑的洞璧。 池水之前,一名道人背对着洞口坐在那里,冷蓝色的粗布道袍在月色之中浸染,使得这里显得分外寒寂。 脚步声传来,一名年轻弟子出现在了洞窟门口,他站之定,执礼言道:“尹师伯,玄府的人来了。” 过了一会儿,那道人才言道:“是为了莫师弟的事?” 年轻弟子回道:“是的。”他顿了一下,“有人看到莫师叔是与玄府那位玄正较量之时才致身死……” 那道人淡淡道:“此言不足取信,谁人传此言,让谁自行去领罚闭关十载。” 年轻弟子犹豫了一下,道了声是,他顿了下,又言:“”那师伯,我们该如何回应?” 那道人言道:“先去把莫师弟的神魂接引回来,余下之事,待我出关之后再言。” 年轻弟子躬身一礼,便退下去了。 荒原一处山岩的洞窟之内,有一阵阵忽明忽暗的光亮闪过。 元童老祖手掌心中飘荡着一粒粒晶莹璀璨的物事,此刻正散发出五颜六色的光芒。 其就如破碎的琉璃残砾,在碰撞之时,传出细密而清脆的声响,只是随着彼此越来越多,虽有的碎晶变得越来越是细腻,声音也是变得轻柔悦耳起来。到了最后,化作成了一条飘散如彩雾的薄纱。 “成了!” 他伸手一拿,将之徐徐收入了手中。 他满意地看着手中这条随心意变动的薄纱,这一次他用尽了这回得来的所有血精,方才塑炼成了这“炼绝天纱”。 血精最炼之宝最大的好处是与身上的功法可以完全契合,当中完全用不着其余的宝材,只需要祭炼者自身的气机便好。 而且这些血精早已是经过了那些邪修的祭炼,剔除了其中所有的杂质,算得上是纯粹无比,祭炼起来更是事半功倍。 现在七天之期早过,他并没回到身躯那边,那是因为他此前已是夺了一个还算看得过去的邪修身躯为载体,使得他能够在外滞留更长时间。 只是他现在还不准备立刻去找张御,因为张御并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诸多修士护御,所以他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转眼又是十天过去。 方台驻地之内,张御正坐于大台之上观览一幅文卷,东方初生旭日从窗外将光芒投入进来,落在他的案台之上。 这些天来,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对手却是迟迟不见现身,应该是在等待某一个机会。 不过这段时日他也没有闲着。他看着摊开在案台上的文卷,那里是他从玄府讨要过来的关于元童老祖的所有记载。 从莫光辰眼眸之中所倒映出的形象来看,背后之人应该就是元童老祖无疑了, 元童老祖虽然身死,但是这位乃是上位修士,其所具备神通手段远超出一般修士的认知,若说用什么办法保存下来神魂意识,那是不无可能的。 这卷记载之上,有着元童老祖所擅长的大部分神通手段和以往所携带的法宝,而在有些地方,还注明有克制之法。 只是…… 他伸手在那些注释上点了几下,过去连金梁鼎都是可以从玄府之中取拿出来,这些克制手段也未必可信。 就在他思索之时,忽然察觉到远处荒原之上有一道道光亮接二连三闪烁了起来,这是来自于各个岗哨上的芒光传讯,可是现在居然闪动起来。 他顿时意识到,定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过了一会儿,他便听到外面传来了阵阵欢呼之声,而后脚步声起,就见一名弟子带着激动之色匆匆奔入过来,对他一拱手,满脸通红递上一份手写的报书,道:“玄正,两府芒光传讯,通传洲域内外,北方神怪已退,玄正,我们胜了!” “哦?” 张御站了起来,伸手将报书拿过,而在此时,耳畔的欢呼声音变得更响了,几乎整个驻地内外的弟子都是加入了此列。 他也能理解这样的心情。 自从六十余下年前浊潮到来之后,青阳上洲最主要的敌人就是泰博神怪,正是因为这些神怪的遮挡,使得青阳上洲与外洲乃至玉京联系变得格外困难。 这几十年下来,虽然大的战事未起,可小战事不知道进行了多少次,也不知道有多少天夏人死在双方的战争之中。 而在荒原之上,更是徘徊有无数低等神怪,几乎所有年轻修士在修行成长的过程中都在和这些神怪厮杀过,现在这样的大敌已被击败,也难怪诸弟子如此振奋。 他打开报书,这上面没有具体的过程,只是很简略描述了一下战况。 就在两日之前,青阳两府一战摧毁了泰博神怪盘踞在北方荒原上的最大的据点,泰博神怪于此战之中投入的主力近乎全灭。 现在残余的神怪已经退到了荒原更深处,虽然仍然有不少,但短时间内已经不具备和青阳较量的力量了。 也就是说,北方战事到此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他把书信放下来,眸光微动,那么接下来,两府的目标无疑就会转向霜洲了。 “嗯?” 他此刻听到了云中传来某种响声,走出大台窗口一望,就见东方天边浮现出了一个个黑点。 那是成千上百的刻着玄浑蝉翼纹的飞舟,此刻正排成一列列规整的队形,朝着方台驻地这边飞来。 飞舟到了附近,并没有靠近方台驻地,而是往在天机院驻地而去。 许多昆图飞舟直接接荒原之上停泊下来,而其中较大的一艘飞舟却是停泊在了天机院驻地的泊舟天台之上。 随着舱门旋开,自里出来十余名甲士。 为首一人下了梯阶,直接走入台殿之内。 常谷此刻正站在大堂之前相迎,他拱手道:“可是乐军候么?” 乐军候抱拳一礼,客气道:“常先生有礼,正是乐某。此回乐某奉军府之命,带一曲军卒先行驻守此地,下来乐某将保护天机院修筑军用堡垒和泊舟天台,以备攻伐霜洲之用。” 常谷犹豫了一下,道:“可是之前玄府张玄正曾言,如今荒原之上似并不安稳……” 乐军候笑了笑,自信言道:“常先生,你要相信军府的力量,玄府做不到的事,我们未必做不到。” …… ……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夜袭 两府刚刚在北方取得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胜,军府从上到下正是信心十足的时候。 在乐军候看来,飞舟玄兵之下,没有什么是不可战胜的,荒原上所谓的敌人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而这一次他之所以来的这么快,那是因为这次北方战事出现了一大批因功而拔擢的军将。 可是总有那么一批人畏惧战争的残酷,并没去参与北方战事,而现在,他们却是妄图从霜洲这里获取到足够的功绩。 从他们所了解到的战报来看,玄府轻轻松松就化解了霜洲的攻势,并且成功突袭了霜洲本洲,逼得霜洲不敢冒头。 这般看来,霜洲战斗力着实不强,正是他们建功立业,捞取功勋的上好对象。 在乐军候坚持之下,天机院驻地没有再去顾忌张御的警告,开始在荒原之中修筑军事堡垒和泊舟天台。 这是作为进攻霜洲的桥头堡,毕竟青阳上洲并没有霜洲人的密匣技艺,携带玄兵的飞舟不可能连续飞遁数千乃至数万里进攻敌人。 必须像对付泰博神怪一样,用军垒层层推进,当然,对付霜洲就不必像对付神怪那般动用全洲的力量了,只是几个边州的物力就足以支撑了。 而建立起来的军垒在战争过后也并非无用,可以围绕着这些地方建立一个个驻屯军镇,并将广大的荒原重新纳入到有效的控制范围之内。 因为事先准备充分,各类物资也是充沛,只是短短五六天工夫,在天机院各种造物的努力之下,数座军垒就在荒原之上拔地而起。 张御自也是看到了在军府的人到来后天机院又有了新的动作,劝言他已经作出了,既然这些人执意不听,那么他也不会再去多言。 不过他仍是会向两府送递一封告书,作为最后一次警告,免得到时出了什么问题,反推到玄府身上来。 而他这几日,除了处理一些必要事务外,大部分时间都是用来修持,为这可能到来的一战而做准备。 这一日,有弟子来报道:“玄正,灵妙玄境来了一位道长。“” 张御在那日送去书信,也一直在等待灵妙玄境那里回音,听到那里已是来人,挥手让那弟子退下,自己自里走了出来。 来人是一位束发轻袍的年轻修士,面上看着大约十七八岁,他对着张御打一个稽首,道:“这位便是张玄正吧,在下于复,此行来是接莫师叔的神魂归去的。” 张御一拂袖,案上那柄原来属于莫光辰的剑器顿时飘向了对方。 他道:“莫道友的神魂就寄存在了这里面,但是我与他沟通之时,却不得回应,能保留多少,我也不能确定。” 莫晨光之前意识受人控制,神魂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损伤,能保留下来一点也亏得这般剑器与他心意相通,已然算是他自身一部分了。 于复神色郑重了几分,起双手上前接过,他拿出一卷闪烁流光的布帛将剑裹好,这才神容一敛,又看向张御,拱手道:“张玄正,在下受师门所托,有一个疑问想请教玄正。” 张御点头道:“道友请说。” 于复问道:“玄正来书上说,莫师叔是受人摆布之后,意识受到了左右,方才在这驻地之内与玄正斗战,不知玄正可是知那背后之人的身份么?” 张御回道:“现在还无法完全确定,但莫道友临去之时,曾向我示意此人形影,我观了下来,极有可能是元童老祖。” “元童老祖?” 于复露出惊异之色。 张御伸手一指,旁侧立时显露出一个红睛白肤的少年人的形影来,他道:“这便是莫道友最后所示。” 于复看了几眼,他认真记下,不过仅凭这幅形影图可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因为任谁都可以造出这样的东西来。 他想了一想,认真言道:“嗯,在下并非是质疑张玄正,只是想问一句,张玄正对此可有明证么?” 张御道:“不管此人是不是那元童老祖,可既其利用莫道友来对付我,那么我只要尚在此间,那么此人想必不会就此收手的,若是于道友愿意,可在我这里多停留些许时日,想必是能看到结果的。” 于复略微有些为难,他此来是接莫光辰神魂回去的,留在这里的话,却不知道要停留多长时间,可正自思量的时候,忽然手中之剑震动了一下。 他微微一怔,随即叹道:“莫师叔,你也想要留下来么?”他敛容对张御一个稽首,道:“那就叨扰了。” 天机院动作异常迅速,在新年来临之前,数座军垒大体已是修筑好,乐军候带来的一千多军卒全数进驻到了分布在不同方位上的五座军垒之中。 这些军士尽管无法回去过年,可抱怨的人并不多,他们来这里就是为了在霜洲一战中赢取功劳的,若不是临近年底,一下少了许多人与他们相争,这一次还不一定能轮得到他们。 不过他们过得也并不苦闷,尽管荒原之上寒彻入骨,可军垒之中有各种造物热源,却是温暖如春。 而因为方才和泰博神怪结束了战争,剩余的各种物资都是在往这里调拨过来,所以衣食上面非但没有丝毫短缺,还称得上是异常充沛和丰富。 除此之外,因为霜洲征伐还未开始,时间又在新年前夕,所以营中的管束还没有那么严,许多家世不错的军士还带来了一些能歌善舞的造物人,专门用来给年宴助兴。 乐军候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些军士中有不少人他也得罪不起,过年之前,只要不做的太过分,他也权当是鼓舞士气了。 不过必备的岗哨他还是一样安排下去,并没有因此而疏忽,他不把玄府的警告放在心上是一回事,可要是完全疏忽戒备那就是自己找死了。 时日很快来到了大玄历三百七十七年的除夕之夜。 正在军垒中的众军士欢庆年宴的时候,深沉无尽的夜空之中,一个红睛白肤的少年人出现在了那里。 他看着荒原上闪烁着熠熠明芒的军垒,伸手向下一拿,霎时间,成百上千完全由煞气凝聚的煞鬼在地表之上浮现了出来,而后无声无息的向着军垒之中冲去。 军垒修筑的十分高大坚固,并且周围还遍布用于示警的造物报讯鸟。 这些报讯鸟在发现这些煞鬼,却是第一时刻发出了嘶鸣声。 放哨的士卒立刻醒觉过来,高喊道:“敌袭!”同一时刻,尖锐的警讯之声也在整个军垒上空回荡起来。 所有正在欢庆过年的军士立刻反应了过来,身上外甲迅速蔓延,并覆盖全身,并互相招呼配合,短短时间内组织起了数个战斗队列,冲出内厅,于正面迎上了煞鬼。 即便这些军士多是准备来霜洲征伐之中见混资历捞功劳的,可所有人都是在学宫中经受过完整的军事训练的,且每一人还有观察者在一边提出正确的建议,故是在第一时间就作出了正确应对。 这个时候,军垒之中飞出一条巨大的造物蛟龙,盘旋上空,时不时一道虹光喷下,那些煞鬼一触,立刻就崩散无影。 元童老祖远远看着这一幕,也是有些意外,他本来以为轻而易举就能杀了这些驻地之中的凡人,可没想到这些煞鬼非但一时攻不进去,现在看去反还有被剿灭的可能。 他其实也是头一回看到这些玄甲和造物,忽然发现,这个世界似乎变得和他以前见过的不太一样了。 他自被斩杀到如今有五十多年了,可实际上,在那之前,他与凡俗世界就已经上百年没有交际了。 其实对于他这样一个上位修士来说,身具翻天覆地之能,也并不需要去关心这些,就算知道了,也不过一笑置之。 可是现在,他不过是一缕残魂而已,力量大大不如以往,所以并不能做到完全无视这些东西。 不过即便如此,也只是让他多费些工夫罢了。 他站在不动,只是神思一催,方圆百余里之内,无边煞气涌动起来,就向着当中的军垒席卷而来! 天机院驻地之内,乐军候正在宴请常谷和天机院驻地的师匠,他对常谷敬了一杯酒,道:“常先生,贵方的修筑的军垒很快,但不知,能否再加快一点进度?” 常谷认真道:“我是严格按照天机院的规制来做的。” 乐军候道:“我知道,我知道,但是常先生,有时候并不需要那么刻板嘛,要知道,现在修筑的军垒都是位于大后方的,待大战一起,霜洲人自顾不暇,根本深入不到这里,哪里用得着处处都按照规制? 尤其过年之后,大军就要到来,按照现在进度,我们还是有些慢了,只要常先生稍微通融一下,那对你我都有好处。”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军士急匆匆冲进来,抱拳道:“乐军候,不好了,出事了。” 乐军候听着这话有些刺耳,皱了皱眉,不悦道:“什么事?这般急躁?” 那个军士面色苍白道:“军垒,我们修筑在荒原上的军垒被人摧毁了。” 乐军候神色一紧,霍然站了起来,盯着下方,着紧道:“是哪一处?” 那军士颤声道:“全,全部,”他努力稳住声音,“所有我们到来后修筑的军垒,都被摧毁了,军卒死伤,暂时无法计数……” 乐军候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 …… 第一百四十八章 烟火 方台驻地之内,张御盘膝坐在内室的软榻之上,面前的案几上摆放着一杯香茶,他此刻通过琉璃壁望着外面深沉的旷原。 尽管还未到新年,可是四面八方却时不时却有隆隆的爆鸣声响起,在天宇上方绽放出一团又一团绚烂瑰丽的烟火。 因为是除夕之夜,今日的报讯,每一次芒光传讯之后,都会附带上天机院特制的烟花爆竹,原本寂冷的荒原现在却是显得异常热闹。 他看着烟火之下时明时暗的荒域,现在眼见已是到了年底,元童老祖却始终未曾出现,这位许还在等待更好的时机。 不过还有一个可能。 或许就算是邪魔也是要过年的。 他端起清茶来饮了一口,清香而滚热的茶水润入肺腑,神思也通透了几分。 这是于复从灵妙玄境带来的茶叶,特意赠送给了他两罐,他品着很是不错,想着下一次也可以托桃定符带一些过来。 不过说起来,桃定符这次在看过霜洲那艘巨舟后,已经答应回去为他打造一艘巨舟,恐怕接下来年许时间内都没有什么空余了。 正思索之间,又一阵烟火爆竹的声响响起,琉璃壁外再次闪烁起一片明灿的光芒。 又是一年快要到来了。 隆隆声音之中,一名老成修士走了进来,躬身一拜,道:“玄正,方才天机部有传讯,说是半个夏时之前,建在两千多里外的几处军垒具被攻破了,军卒也死伤了不少。” 张御举杯之手微微一动,问道:“弄清楚是什么人动得手了么?” 那修士回道:“讯传并不详细,出手之人疑似是上次袭击我等岗哨之人。 张御一思,道:“天机院驻地那边可有人过来么?” 那修士回道:“没有。” 张御点了点头。 距离事发已然过去了半个夏时,既然天机院驻地没有来人,那就是并不想要他们玄府插手进去,那么他自也不必要去管。 他道:“你下去吧,让底下弟子加强戒备,莫要松懈,虽然今夜是除夕,其人既然动了军府的驻地,未必不会对我来。” 那修士一拱手,道:“是,玄正。” 待人走后,张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来自己猜错了,邪魔是不过年的。 此时此刻,常谷和乐军候已经乘坐斗战飞舟赶到了一处事发之地。 他们随行带了上百个披甲军士,外面还有数条造物蛟龙和十余艘携带玄兵的斗战飞舟接应,已是足以应付绝大部分危机了。 半个夏时后,飞舟一顿,一名军士开口道:“军候,按距离和方向推算,这个方向驻地应该就在下面。” 乐军候往下方望有一眼,漆黑的夜空之下什么看不见,下方的荒原像是吞夺一切的巨兽之口。 不过稍过片刻,数驾随行的载运飞舟过来,舟身之上放出一阵阵明光,霎时将下方数里方圆照得一片通透明亮,形如白昼。 此刻他们面前呈现出来的,却是一片残破的废墟,原本坚固的军垒已然坍塌了一半,荒原之上到处都是破碎的披甲军士的尸身,还有各种造物的残骸。 这种景象看得乐军候心直往下沉,这些军士其中不少身世不简单,这一下死伤这么多,他也是没法交代得过去。 他点了下自己的眉心,霎时一身外甲蔓延出来,覆盖了全身,道:“常先生,我们下去吧。” 常谷一点头,也是同样披上了自己的玄甲,并从旋开的舱口处跳跃下去。 与此同时,五队披甲军士也是从飞舟之上跟着跃下,待落到了地面上后,又迅速分散开来,往被破坏的军垒之中贴地飞跃而去。 常谷这时看了看四周,透过外甲,周围三十丈之内的事物都是清清楚楚,他注意到那一条巨大的造物蛟龙躺在地面之上,只是身躯已然断成了数截,其中血肉部分完全化尽,只留下属于金属的部分。 他走了上去,看有片刻,上去抓了一把,那些地方却是窸窸窣窣洒落了下来,竟是彻底化成了粉末。 他看着外甲手指之上沾染到的那一抹缠绕不去煞光,道:“乐军候,这像是修士的手段。” 乐军候神色不太好看,他已经意识到可能就是玄府提醒自己的那个人。 就在这个时候,废墟内传来从副的声音:“军候,快来看一下。” 乐军候和常谷对视一眼,两人一同往原来的军垒主厅进来,随即便见到,这里有一个巨大的用鲜血勾画的符阵,那古怪的符箓从地下一直延伸到了破裂的穹顶上方,最后好似一直通到天空之中。 乐军候向自己的观察者问道:“灵乐,这是什么?” 观察者过了一会儿才回道:“根据军府的卷册判断,这很可能是邪修的血迹符阵,这里原本存活的生灵应该都被血祭了。” “血祭?” 他很快从观察者那里了解到了关于血祭的一切,面甲之下的神情顿时变得异常之难看。 常谷不是军卒,并没有观察者,但在问了几句后,他也是得到了答案。 震惊之余,他不由自责道:“这件事还是怪我,玄府早就提醒过我们,我应该在修筑的时候再加强一些守御力量,而不是完全按照规制来,老师一直让我因地制宜,我做事还是太过刻板了。” 乐军候从方才开始他心情就很糟糕,脑海里不断盘算着该怎么应付过去这件事,听到常谷忽然这么说,心中一动,有那么一瞬间,升起了把责任推到常谷身上的念头。 可旋即再是一转念,却又无奈放弃了这个想法。 常谷做事一直规规矩矩,勤勤恳恳,从来没翻过错处,最重要的是,这位也不是没有背景的,想把事情栽到其身上那根本不可能。 正如此想时,他又听到常谷提议道:“乐军候,既然这个可能是修士,我们是不是请玄府相助……” “不行!绝对不行!” 乐军候断然否决了这个提议。 现在这个情况,绝不能让玄府插手进来。 他自己出了问题那是他自己的事,有什么责任至多他自己扛下来,那么还能保证家人后代还能不受牵连。 可是让玄府帮忙解决麻烦,那却是在丢军府的脸了,那可能连儿孙辈的仕途都有可能受到影响。 或许是觉得自己态度不够好,他忙又加了一句,“常先生放心,待过了年,明校尉和莫校尉都会到来,有这两位坐镇,我们就不用怕这个邪修了。” 常谷道:“是这样么?” 虽然他认为对付修士还是请玄府出面比较稳妥,可他毕竟是天机院的人,相对来说对披甲军士更是了解和信任一些,他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下来又将剩下的几个军垒驻地也是一一查看过,发现这些地方都是遭遇了类似的袭击,并且可以看出,出手的是一个人。 让乐军候觉得侥幸的是,最后统计下来,大概有一百多人得以逃了出来,并没有全军覆没,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在回到驻地后,他马上把具体情况书写下来,并分数个渠道递送了上去。 他在忐忑不安中渡过新年之后,到了初二这日,两艘中型斗战飞舟自洲内飞来,停落在了飞舟泊台之上。 其中一艘飞舟的主舱之内,一名高挑女子坐在那里,透过前方的琉璃看着外面的景物,一名女军士走来,对她肃然执礼道:“莫校尉,域外驻地到了。” 莫若华站了起来,紧了紧身上的校尉大氅,往外走去,身后一队护卫军士跟了上来。 到了外面之后,另一艘斗战飞舟之上的明校尉也是带着亲卫走了出来,只是他的装束就显得很随意,只是一件便服就对付过去了。 两人目光一碰,互相点了下头。 乐军候之前得到传报后,此刻正等在下面,见两人出来,忙上来执礼道:“军候乐盖,见过明校尉,莫校尉。” 莫若华和明校尉也是回了一礼。 打过招呼之后,乐军候道:“我已为两位摆好了宴席……” 明校尉却是一伸手,道:“宴席什么时候去都好,乐军候,你的军报我们看到了,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解决这件事,你现在就放下手中的事,带我们去那里看一下。” 莫若华道:“明校尉,这个事情最早是玄府的张玄正出言警示的,我认为应该先去找张玄正,他应该更了解情况。” 明校尉朝她笑了一笑,道:“假如莫校尉没有把握的话,那么这件事可以交给我来做好了,明校尉在这里等我的好消息就行。” 在北方战场上转了一圈下来,他自觉实力又提升了几分,只是他现在还不确定能否与张御相争,而这个对手却是来得正好,可以顺便检验一下如今自身的实力。 莫若华没有与他争论,表情平淡道:“既然明校尉坚持,那我祝明校尉此行顺利了。” 明校尉咧嘴一笑,道:“那是一定的。” 莫若华对他客气一点头,就带着从副和身后军士往驻地内的军营走去。 乐军候有些担心道:“明校尉,莫校尉若是不去,我们是不是再……” 明校尉不满道:“你在担心什么?没那个女人,我们就做不成事了么?” 他拍了拍乐军候的肩膀,很是随意道:“放心吧,我一定能解决的,去找个人带路,坐了这么长时间飞舟,我浑身都僵了,正好顺带过去活动下筋骨,快的话还能赶得及回来赴宴。” …… …… 第一百四十九章 冲突 莫若华走到军营驻地之后,并没有住进乐军候为自己准备的居所,而是直接从飞舟之上搬了一个简易的营房,撑了起来住下。 这种营房是征伐泰博神怪时在野外经常会用到的,那时候就在地下挖一个深坑,然后住在里面,在战场之上,这东西具有遮蔽自身的作用,住在这里面,能给她一种莫名安稳的感觉。 莫若华到了里间后,解开了身上军校大氅,递给一边少女役从,而后厚垫之上坐下,而后拂拭着一把长枪,这是她在战场上惯用的兵器。 外面有声音响起:“校尉?” 少女役从上去掀了营帐,从副自里走了进来,抱拳道:“校尉,军士们都已住安顿宿下了。” 莫若华坐在那里道:“你也下去休息吧。” 从副道:“校尉这里不能没人递话照应。” 莫若华半侧身看了看她,挥手道:“去吧,这里有小从。” 从副只得一抱拳,道:“是,校尉有什么事就吩咐属下。”又对那少女役从道:“小从,照顾好校尉。” 那个少女役从对她一个万福。 莫若华擦拭好长枪之后,放到了一边,而后执笔写起了帖子,这是征贴,她准备将几位在开阳学宫内同宿的好友都征召到自己身边来。 这一来是霜洲之战后,怕是很长一段时间将再无什么战事了,唯有在这个时候加入进去,才有可能得到军功,不然出了学宫,就只能靠熬资历慢慢上升,她愿意帮助这些好友一把 再一个,她现在的从副虽然是自己从军中挑选的,但是一众亲卫全是军中分拨给她的。 这里面大部分都不是自己人,甚至她清楚里面有不少人负责监视自己日常行径的,而关键时刻有多少愿意听她的命令也很难说。 所以她必须有自己能掌握的力量。 身为校尉,按照军府规制,她可以有自己的部曲二十人,不过这些都是要靠她自己的薪俸供养的,所以她还打算往去东庭去书征召当年旧友。 她拟好贴书之后,站了起来,道:“我出去一会儿,你稍候把书信送到小阮那里,让她代我送出。” 少女役从问道:“女郎要去哪里? 莫若华道:“你在好好等着,有人来一律不见。” 说完之后,她走了出去,眉心一闪,霎时间,暗蓝色的外甲迅速覆盖全身,而后一个纵跃,随着地面之上一蓬灰土,人已经消失不见。 方台驻地之内,一名弟子走入堂中,对着正在观书的张御拱手道:“玄正,外面有一位军府来的莫校尉求见。” 张御放下书卷,道:“请她进来。” 少顷,一个暗蓝色甲胄的金属巨人走了进来,到了里间之后,身上外甲往眉心之中化融进去。 莫若华自里现身出来,她对着张御抱拳一礼,道:“先生。” 张御点首道:“果然是你。坐下说话吧。” 莫若华再是抱拳,道:“谢先生。” 待她坐下,张御问道:“你已是校尉了?” 莫若华道:“其实全是我身上这件玄甲之故,去年我被军府征召,数月时间都在营地之中受训,后来才知是军府挑选披甲人选,这身外甲有些玄异,与我一同受训的同袍很多都是永远不能醒来了。” 她说起这些时语气很自然,倒是不是她完全无视了生死,而是经历的够多,故能够较为坦然的面对这些。 “年前军府又去军前效命,一直到了年前,本来待月后再至,后来收到了乐军候的文书,说是有邪修阻碍前路,这才被与明校尉一同被派遣过来。” 她看向张御,道:“那乐军候在书信中说什么玄正言那邪修神通惊人,玄府不能制,还劝说他安忍不动。他却以为军事不能耽搁,一力决意修筑军垒,以俟大军到来。 而除夕之夜猝遭敌袭,军士奋勇拼杀,直至战至最后一人亦不退缩,期间屡次向千里外的玄府岗哨发出信号,却始终无人驰援,这才让人一一击破。” 张御一听就明白,这乐军候潜言其实是在说这次的事不怪我,都是玄府的错,玄府畏敌如虎,退缩在后,而我却不避危难,奋勇向前,我除夕之夜尚在与敌搏命,而玄府收到援讯后却是不动如山。 也难为此人,明明一封败书,手下士卒死伤枕籍,这调子一换,倒是变得慷慨激昂起来。 只是他知道,军府多半会默认此书,这不是为了乐军候一人,而是未了给死在那里的数百名军士和军士亲友们一个交代。 至于里面玄府的名誉受损,在军府某些人看来,恐怕就是小事了。 他道:“你们这次前来,便专以是为了对付此人?” 莫若华道:“是的,明校方才已是决定单独出击,击破此敌。” 张御淡声道:“没那么容易。” 与此同时,一艘飞舟正往一处被破毁军垒驻地飞驰而去。 明校尉双手枕在脑后,无聊的靠在飞舟主舱的软榻之上,尽管外面的旷野看着十分壮阔,可他觉得荒原上的景物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单调枯燥,和北方荒原没什么区别,他早已经看得厌烦了。 这时乐军候派来负责引路的军士伸手向前一指,道:“明校尉,就在前面了,我们快要到了。” 明校尉总算来了点精神,一下坐了起来,凝视远处。 过了一会儿,飞舟到了近处,而后这处军垒的景象便映入他的眼帘。 这是一个千疮百孔的堡垒,军卒们的尸身已经收敛了,但是被破坏的造物残骸还在散落再荒原上,他可以想象出当时的情形,不由道:“真是惨啊。” 那个带路军士愤愤然道:“邪魔真是不讲规矩,连过年都要动手!” 明校尉舒展了一下身躯,懒洋洋道:“邪修可不是靠放几个爆竹就能吓走的。” 那军士一愣,随后悻悻然没有接话。 飞舟在这处军垒上空转了一圈,明校尉左右看了看,忽然一抬头,凝定某一个方向,他伸手一搭军士的肩膀,道:“你先回去吧。” 军士一怔,道:“明校尉你呢?” 明校尉撇了撇嘴,道:“别怪我没提醒你,再不走恐怕就没机会了。”一语言毕,他眉心一闪,身上外甲迅速覆盖了身躯,而后自旋开的舱门处一跃而下,往大地落去。 军士这时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不由变白了几分,对着驾驭飞舟的军卒慌张催促道:“快,快掉头!” 明校尉自百丈高空而下,最后轰地一声落在大地之上,他随即站直身躯,双眸看向远空,道:“我知道你就在那里,出来吧,与我一战,你袭击了我们的人,总要我们一个交代,不是么?” 话音落下未久,周围煞气滚滚而来,在军垒废墟的顶上出现了一个红睛白肤的少年人,居高临下看过来,道:“玄府派你来的?” 明校尉分辩道:“喂,我可不是玄府的人!我是军府的披甲校尉!玄府可指使不了我。” 元童老祖没怎么在意他的说辞。 在他的印象里,玄廷之下的玄府统御尘世一切,什么军府,什么校尉,听都没听说过,左右不过是一群凡人罢了。 虽然眼前这个人,看起来像是通过那类奇异的造物获得了一些力量,可凡人依旧是凡人。 明校尉这时看了看元童老祖,很是不满道:“你那是什么眼神?” 他双拳一握,身上赤焰般的灵性光芒骤然腾起,而后未见他如何动,整个人已是从原地消失,一下来到了元童老祖头顶上方,轰然一拳砸了下来。 元童老祖站着不动,身躯如泡影一般在他的拳头之下应声破碎,而那强大的冲击力量则让原本残破的军垒废墟顿时坍塌了下来,并向四面八方爆出滚滚灰尘,而后出现在下方的是一个巨大的地坑,原来的建筑已是看不见了。 这并不是明校尉控制不好自身的力量,在经历北方战事后,他现在对力量控制更上一层,已然是想发就发,想收就收。 这一击纯粹是为了宣泄方才的不愉快。 此刻他不难感觉到对手的气息还在更远处,意识一转之间,在灵性力量带动之下,瞬息间出现了那个方位。 只是他人才到那里,元童老祖的气机又飘忽而去,似又出现在了另一处。 这时他忽觉不对,抬头一瞧,见无边无尽的煞气自周围的荒原之上滚涌而来,天光一时之间完全被遮蔽,好似一时陷入了昏夜之中。 他随即微微吸气,瞬时间,身躯鼓胀了一大圈,下一刻,他对着天空之中悍然击出一拳! 轰! 像是玄兵轰裂,一股巨大的力量自地面冲向天空,而这一拳之下,周围掀起了无边气浪,所有的煞恶之气都被一股席卷而走。 他则站在飓风之中,仰头看着那澄清的天空再度出现, 元童老祖藏在后方的身影也因此显露了出来,他看着下方,身上道袍上芍药纹图案似在徐徐绽放,里面似有一道光芒闪烁了一下。 明校尉心中察觉到了一丝警兆,意念方起,身躯已往旁侧避让开来,并半跪在那里。 而他原本所在位置,地面上却是多了一块尺许大小黑色深坑,有黑烟自里徐徐飘散出来。 他这时惊讶发现,自己守御能力极强的玄甲居然遭到了破坏,半边玄甲的表面变成了一片焦炭,这还是他躲得及时,不然还不知道如何。 “有点厉害啊。” 他站了起来,那些灰炭扑簌簌的从玄甲表面掉落了下来,可是随后,下面露出重新弥合修复好的崭新玄甲。 “看来不拿点东西出来是不行了。” 明校尉看着天空,咧嘴一笑,道:““知道么,这一招本来准备留着对付那个人的。”他再度一握拳,霎时间,身上气息猛然喧腾起来。 …… …… 第一百五十章 出动 明校尉身上气机暴涨的同时,那高腾的灵性光芒开始向外扩张,他整个人也是随之膨胀拔高,一直来到了五来丈左右的高度这才停下。 同时那些灵性光芒一阵扭动,便收拢附着在了身躯表面,看去几如一个用赤色光流汇聚而成的巨人。 神袍玄甲虽能将一个人神明化,但这实际上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方才披上玄甲的人,是发挥不出多少力量的。 就像一个孩童,无法挥动巨锤,唯有经过长久的成长和磨练,方才能逐渐懂得运用这等力量的方式。 在这个过程中,玄甲不仅给御主提供了力量,也同样为他们提供了保护。 不过明校尉通过几番磨砺和提升,他却是掌握了一种方法,那便是用提前释放出了一部分自己驾驭不了的力量。 这并不是没有代价的,此等做法必然会导致自身一部分身躯受损。 不过只要战胜了敌人,回去再慢慢将养也就是了,毕竟在神袍玄甲的帮助下,他的恢复力也是很快的。 那赤焰巨人现出在场中之后,就立刻向着天空中的元童老祖挥去一拳! 随后比之前一拳更为狂猛的力量奔涌了出来,荒原发出了如雷般的沉闷震鸣,他脚下的大敌也是随之狠狠震动了一下。 元童老祖看到这番变化,倒是没有什么太多意外的反应,因为修道人炼造一些法器,就算凡人执拿,也能爆发极为强大的威能。 说到底,此辈力量是法器所赋予的,再强也不奇怪,而现明校尉给他的感觉,就是类似于此。 他面对着轰向自己的一拳,站在那里不闪不避,只是淡淡道了一句:“舍本逐末。” 下一刻,他的身躯骤然破碎,变作了无数煞气,可是转瞬之间,他的身形又在更上方的天空之中浮现出来。 明校尉正要趁势追击,却是一顿,他发现天穹上方出现了数十个元童老祖,每一个人身上的气机都是一模一样,让他完全无法分辨出哪个真,哪个是假。 不过他也就是这么停顿了这么一瞬间,便又毫不犹豫冲了上去。 既然看去都像是真的,那就都打散好了!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数十个元童老祖身上的芍药纹团绣中同时爆闪出了一道光芒。 明校尉顿便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滚烫的热流之中。他很清楚,这是因为对方有一部分神通法力冲破了他外面灵性力量的阻碍,并成功落到了他的身上才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但是他并没有停下,仍然固执而坚定的冲上去。 此时可以看到,他身上赤色火芒就像遭受到了潮水的冲击,忽起忽落,忽明忽暗,而每当有少许焰光黯淡下去,则必定有一部分外甲随之损毁并剥落下来,可随着灵光再度覆盖上来,那破碎的地方却又再度弥合修复如初。 顶着这样的冲击,他冲到了那些元童老祖的近前,在他不管不顾的轰击之下,天穹之中元童老祖一个个被打灭。 然而就在他一拳将最后一个身影轰破之后,似发现了什么,顿立片刻后,转过身来,却发现又是数十个元童老祖出现在了那里,此刻俱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他暗骂了一声,转身再度冲上! 而另一边,莫若华在从方台驻地转回来后,就收到了明校尉可能遇敌的传报。 她方才得张御告知,对面这个邪魔很可能曾经一位上位修士,就算现在不知道还剩下几分能耐,可想来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所以她并不看好这一战。 而不管怎么说,明校尉终究是她的同袍,也不能当真不管其死活,于是她立刻传令下去,让人准备斗战飞舟,准备自己亲自前往那处接应。 不过还没有等到她动身出发,外面就有军士进来禀告道:“莫校尉,明校尉回来了。” 莫若华立刻自营帐之中走了出来,却是见到明校尉躺在榻架上被抬了进来。 明校尉这一战输得很不甘心,因为他并非输在正面战斗上,而是他的力量先一步耗尽了,无法支持他再打下去了,最后只能在彻底力竭之前脱离战圈。 这其实并不是这件玄甲的潜力就到此为止了,而是他自身可以驾驭发挥的力量耗尽了,不过此战之后,若是他运气好,说不定又能迎来一次新的提升,从而弥补这个短板。 而在逃至驻地附近之后,他就彻底失去了力气,落在了荒原之上,还是周围巡查的造物先是发现了他,才被人抬回来的。 他此刻看见莫若华,道:“莫校尉,那个邪魔还真有点本事,我不是他的对手,我劝你也别去,军府有我一个人丢脸就行了。” 莫若华看着他道:“明校尉,你和这个邪魔既然交过手,那么你觉得如果我们两个人一起动手,能赢过这个邪魔么?” 明校尉道:“我躺在外面的时……咳,我方才已经仔细想过了,没用的,这个邪魔神通了得,我是有力气无处施展,根本伤不了他,破解不了他的神通,便是再加上莫校尉也那以取胜。” 元童老祖从头到尾只用了一种手段,就是变化出许多真假难辨的化影,他只能一个个去击破。可到了最后,他也不曾弄清楚对方正身到底在哪里。 莫若华此刻也是听明白他的话了,因为他们两个人所使用的力量尽管在外在有所区别,可本质上都是差不多的,如果明校尉无法触及此人,那么她上去也是一样的。 她还再说什么的时候,明校尉忽然道:“别问了,我脸疼的很,就先不和你说话了。”说着,他捂着脸一个翻身,把背朝向着众人。 众军士面面相觑,也不知道他是真脸疼还没脸见人。 乐军候一直站在旁边,道:“莫校尉,现在怎么办?” 莫若华道:“我会和军府去书说明详情。”她看向乐军候,道:“乐军候做好自己该做的就行了。” 乐军候连忙称是。 实际上明校尉这么一败,他此刻反而不慌了,甚至还有点窃喜,毕竟连这样厉害的披甲军士都败了,那岂不是说明他之前败得理所当然么? 想来上面也是能够体谅他的。 莫若华回到自己营帐之中后,便立刻拟了一封报书,里面如实写了明校尉今日的败战和其人对那邪魔的判断。 随后她把自己的从副唤过来,道:“你把书信誊抄一份,一封着专人送呈军府,另一封你代我去一趟方台驻地,送到张玄正那里。” 从副犹豫了一下,道:“校尉,我们是军府的人,是不是不该和玄府走得太近……” 莫若华没有做什么解释,只道:“你照我的话去做就行了。” 从副露出担忧之色,最后还是一抱拳,躬身下去了。 莫若华看着她走出去,心里很是平静。 她并不怕这件事影响到自己,因为她很清楚,只要自己还穿着这身原甲,行事没有太出格,又没有明着违反军规,那么军府就没可能因为这点事和她计较。 为何军府在挑选披甲人选的时候明明知道她是张御的学生,却还愿意把她列入后备之中?就是因为能披上原甲的人实在太难找了。 其实她心里也怀疑,军府里面说不定还有通过玄甲控制她的手段。 不过她认为,就算有这样的方法,不到迫不得已军府应该也是不会用的。 毕竟一个头脑清醒的披甲校尉和一个被傀儡显然是不同的,不然军府也不必花那么大力气找人了,直接用造物人便就可以了。 张御这里很快就收到了这封送过来的报书,哪怕上面只有只言片语,他也是凭此推断出来了不少斗战之时的情况。 他思索了片刻,元童老祖之前破坏军府的堡垒,并不是无事干了,而是向他传递出了一个很明显的意思。 那就是想邀他出来单独与之一战,如果他不出来,那么其人会继续进行杀戮和破坏。 实际上,他之前就过考虑,若是自己一个人行出驻地,去往荒域之中,那么是极有可能引出此人的。 此前他不这么做,那是因为他一直在为这一战做着准备。 比如讨来关于元童老祖的各种记载,分析其神通手段,还有便是在吸纳封金之环内积蓄的神元,争取在此战之前再提升些许实力。 毕竟曾是一位上位修士,就算现在不复以往,也不能过于低估,需尽可能认真对待。 而现在,他自觉已是准备的差不多了,也不必再等下去了。 他吩咐堂前的役从道:“去把万明道友请来。” 少时,万明道人来至堂内,道:“玄正唤我?” 张御道:“这邪魔在外,已然有段时日,也是时候解决了。” 万明道人道:“玄正可是知晓此人下落了?” 张御道:“这人行踪飘忽,难知身在何处,此次我当一人前往,料想能引他出来。” 万明道人想了想,提议道:“玄正,若是如此,不如我等做一番布置。” 张御一抬手,否道:“这邪魔谨慎,若有人在旁,他绝然不会露面,道友就与诸位就在此守御方台便好,我为玄正,自当持刃迎敌,亲斩此僚。“ …… …… 第一百五十一章 神通 张御在吩咐下去过后,并没有立刻动身,而是拿出蝉鸣剑,仔细拂拭了一下,去了内室盘膝定坐。 待呼吸吐纳了一夜之后,他这才振袖起身,持剑出了大台。 他抬头一看,天中烈阳悬顶,光耀天地,正是日中时分。 他身躯缓缓飘起,到了天穹上空之后,望了一眼远空,而后化一道玉雾青虹往荒原深处而去。 在往西北方向一气出去万余里后,他看到了一个隆起的土丘,是方圆数十里内最高的所在,于是身往下落。 在此立定后,他就把剑刃一杵,盘膝坐下。 半天过去,大日向着西面的那横长的地平线垂落下去。 在他悠长的气息之中,寒夜倏忽而过,很快骄阳再度自他背后升起,将暖融融的光芒投向无边无际的荒原。 然而在这一天再次过去之后,对手仍是未曾出现。 但他没有丝毫的不耐,整个人显得从容自然,气息变得越发深沉悠长,好似融入了天地之中。 到了第三天,一阵阵的大风毫无征兆的到来了,尘埃和砂砾飞扬起来,天色一下变得晦暗深沉。 张御坐在那里不动,他仿若就是海中礁石,漫漫沙尘到了他面前,俱被他身上心光遮挡在外,并从他身上分流而过。 许久之后,他若有所觉,抬目一望,便见一个红睛白肤的少年人自风沙之中无声无息的显现了出来。 其人就像是一个虚幻的剪影,在这般狂猛的大风之中,连袍角都没有晃动半分。身上的芍药纹团绣道袍则是鲜丽夺目,分外明艳的色彩与这片灰黑的天地显得格格不入。 张御站了起来,持剑在手,看着来人道:“元童老祖?” 元童老祖道:“是我,但我非是他。” 张御一点头,也不多言,把剑刃拔出,剑尖斜指一边,衣袖随着心光起伏飘荡不已,另一手执剑礼,口中道:“请赐教。” 元童老祖凝视着张御。 他要对付张御可不是为了白秀请托那么简单,若只是为此,他完全不必要这般认真,他是了寻到一具合适的在外行走的载托之躯。 而在他看来,张御无疑是玄府这几十年来天资最高之人,若是成功炼祭,说不定能倚仗于此再度修炼回原本境界之中。 到那时候,他甚至可以复还原身,并从地窟之内脱困。 他此时打一个稽首,道:“请吧。” 张御立在那里不动,手中蝉鸣剑微微一闪,倏尔化若流光,直接往元童老祖所在之地飞射而去,并在狂涌的风沙中轻易划出一道细长的留痕。 元童老祖站在那里根本不曾躲闪,他任由剑光从自己的身躯之中穿过,而后整个人像是戳破的气泡一样破散了。 张御立有片刻,转身过去,元童老祖又一次出现了那里,他的身上完好无损,神情也与方才没有任何变化。 他眸光微动,那卷文册之中有着一个记载,元童老祖有一门神通唤作“无生心尘”,此法能将自身形影印入人心之中。 你只要看过其人,并还记得他的模样,那么你若用寻常手段攻击,那么触及的永远只是你自己心中所看到的那个幻影,而非是其本身。 而要是找不到其正身所在,那永远不可能将之杀死。 也是此法,令元童老祖难缠之至,哪怕功行与他相若之人也难在正面斗战中那他如何。 从文册后面的注释上看,擒杀这位的上修当初费了许多力气,特意炼就了一门“斩心影”之术,破解了这门神通,才最终将之解决了。 明校尉战败之后回来说是无法伤及敌手半分,很可能就是为这门神通所惑。 这等神通不是说你闭上双目,或者不去观望对方就可破解的,只要修士的法力心光与其法力接触,那么自然会被其将形影印入进来。 不过那记载之上并没有写“斩心影”之术怎么练,只是提了一句罢了,可即便有载,他也不会去练的。 他没有这等神通,但却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那就是利用蝉鸣剑,于出剑斩杀对方的同时斩却自己心中形影! 这里要求很高,需得人心与剑相通,故是他在出来之时又沟通了一次剑器,以便做到那心剑如一,浑然无隙的境地。 此时他一拂剑刃,往上一抬,仿若祭剑一般,流光再度从手中脱离飞去,与此同时,又一道明耀剑光在灵台之上泛起,往心神之中斩落而下! 就在那剑光再度落在元童老祖身上瞬间,他心中的化影骤然破碎。 此时此刻,他若有所感,霍然转身,往一处望去,此人并不在近前,而是在那极远之地,是在那千里之外! 他凝定那个方向,背后有灿烂星光晃动了一下,一个庞大的虚影一闪而逝。 这个时候,元童老祖那幻象般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了天空之中,可是那飞腾在空中的蝉鸣剑只是一个闪烁,瞬息间就又将之斩杀了去。 而接下来,其每一次似要浮现出来时,就被剑光所斩。 这等方法,等若是以一剑换其一门神通。 不过飞剑并非是他唯一手段,而对方这门神通若不破解,那永无杀死之可能,所以此般交换他认为是十分值得的。 此刻东南方向千里之外,元童老祖的正身就站在这里,他红色睛眸之中这时流露出了些许意外。 以往与人斗战,只要对手无法识破他“无生心尘”的神通变化,那么就拿他无可奈何,而则可以任意摆弄对手。 比如明校尉与他交手时就是如此,哪怕其人耗尽力气,也触及不到他半分。 可是现在换成张御,居然以剑器强破,看去这门神通已是迷惑不了其人了。 不过想到张御手中飞剑也因此被拖住,他倒是也可以接受,毕竟以往与他交过的对手之中,以剑修最为难缠。 而按照他过往的经验来判断,当一名平常仰仗剑器与人争锋的修士陡然没了这趁手法器,那斗战之能必会因此而削弱。 他自信以自身所掌握的法力神通,就算不用“无生心尘”之术,也一样足够拿下这个后辈了。 正转念之际,他忽有所觉,仰首一看,却见一道亮光出现在了头顶之上,那光芒无比明亮,无可遮挡,竟是透过狂荡风沙,直直照落下来。 而在光亮之中,存在有一个庞然巨物,它中间是一团飘忽不定幽气,仿若天日食暗,而在幽气两旁,则是一对璀璨灿烂的双翼。 “观想图?” 昔年他主要的对手是真修,并没有玄修斗战过,不过观想图却有所听闻的,知晓此物可以遁去千里之外击敌。 而在此时,那庞然巨物轰然展开了那遮天双翼,霎时间扩张百里,这一瞬间,仿若是两道灿烂星河横跨虚宇,向着天际尽头延展开来,而后内中那无数细微星辰一个个逐次闪烁起来。 只是一个晃眼,万千星光朝着地面轰然倾泻而下! 元童老祖仰头凝视着那光亮,他身外滚滚煞气涌动,也是霎时之间倾张百里,所有地域好若化作了一片涌动不止的煞气汪洋,星光落下,在里激起一阵阵的涟漪,在荡散煞气的同时,也被那层层涌来仿佛无穷无尽的煞气化融消去。 只是唯有那万千啸鸣之声无法化去,便是以他的能为,也是觉得一阵烦躁,不觉皱了下眉。 那无数星流轰击足足持续了有半刻,方才缓缓收歇,而下方的煞气大潮也是一样在慢慢平息下去,荒原上的风沙本该是漫过一切,但却是因双方的神通碰撞而留下的一个巨大的空洞。 尽管这个空洞在风沙的填补下正在慢慢消失,可无疑展现出了修道人以个人之力对抗自然伟力的神通手段。 元童老祖这时眼瞳一闪,转过身去,百里之外,一名年轻道人负袖站在了那里,其身上玉色道袍正飘荡出一团团飘渺玉雾,将那些滚滚煞气挡在了一旁。 张御看向前方,袍袖飘荡之间,一步步往前走来,前方涌动煞气向两旁分开,而每当他走过的地方,风沙尘埃也是随之缓缓合拢。 元童老祖缓缓升起到高处,他道袍之上那一朵朵鲜丽的芍药忽然绽放开来,而后有一道明光在那里闪动了一下。 张御眸光微闪,他能认出这是元童老祖的另一个神通,名为“无天无明”,能够于一瞬间消融对手于无形之中。 而且这神通的厉害之处在于,只要还处在其人所知所感的范围之内,那就不可能完全避开。 所以他并没有去躲闪,这个时候,他也是抬手而起,对着元童老祖一弹指。 日月重光! 这一刹那间,两人所站之地各自出现了两道难以直视的明耀光亮,本来被风沙遮掩的天地彻底失去了存在感。 但是这两道光亮产生的结果却各有不同,元童在那光芒之中于瞬息之中消失不见。 张御则是身上浮现出了一个与自己一般模样虚影,而后这个虚影瞬间化灰飞去,他本人则是继续向前迈步而去。 下一刻,随着远空中有一点亮光闪烁出来,元童老祖的身影自里显现了出来,依旧漂浮在半空之中,并凝视着他。 张御也是同样目光迎上,看了过去。他方才以“玄机易蜕”之法避劫而去,而对方则同样以一门被称之为“轮光反形”的神通挡下开他的杀招。 这一次,他们彼此又是于瞬息间交换了两门神通。 从战斗一开始,他便在设法迫近对手,而现在,他与名对手仅是相隔数里,决胜的契机,当就在这短短的距离之内了。 …… …… 第一百五十二章 绝杀 张御此刻没有再轻易往前走,他是在做着最后的准备。 这短短数里是最难走的一段路,因为他的进手机会只有一次。 以这个邪魔所拥有的丰富经验,他所具备的手段一旦暴露出来,而又没能将之杀死的话,那么后面恐怕无论尝试多少次都没有用处了。 特别是那“轮光反形”之术。 这门神通可使得修持之人拥有着正反两面,一处幽暗之内,一在明光之下,一个被杀死,另一个则会转了出来,而只要其中一个还存在,那另一个就会在须臾之内重新生出。 唯有在其一面被破坏,而另一面转出来的瞬息之间将之斩去,才有可能真正杀死此人。 问题是其转出来的那一面并不见得会出现在原地,其法力涵盖的任何地方有可能出现,这就更增加了难度。 从书卷记载的注释上看,当年那位上修曾经攻杀元童老祖数次无果,后来不惜耗用元气,以己身为天地烘炉,方才将之生生炼死。 故是他要杀死这个对手,除了速度必须够快,同时还要保证,在某一段时间之内保持一定程度上的压制。 元童老祖此刻也没有贸然动手。 他先前看过张御与莫光辰交手的场景,对张御的近战剑攻之能可谓印象深刻。 而他只是一神魂载托之身,肉身只是一层勉强可用的皮囊,近战对于他来说是绝然不利的。 在近距离之下,大多数神通手段都是没有什么用处的,至少没有办法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故是他最先打算以遥攻制压张御,若是一直能将张御压迫在较远的距离之上,那么自己自始自终都将立于不败之地。 但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修道人,他也明白,即便在斗战之前算计的再好,可一旦交手,什么意外都是有可能发生的,故他也是准备了一个杀招。 若是能在外围就解决那是最好,若是不能,那便以此制敌。 此时此刻,两人就像两个势均力敌,且又互相提防的弈棋之人,面对着情势不明的棋局,俱是保持着足够的谨慎,但又各自有着自己的算盘和后招,都是在耐心等待着落下那决定胜负的一手。 张御在站立片刻后,缓缓吸了一口气,终于再次向前迈步,他使了一个“尺步天虚”之术,随着他身后星光闪烁了一下,霎时就从原处消失。 当他再出现时,已然是一步跨过了数里的空间。 不过他却发现,自己与元童老祖之间的距离并没有因此而有任何拉近,方才距离多远,现在也仍然是多远。 元童老祖当初在观摩张御与莫光辰斗战之时,就已是察觉到了他这一门神通。 而正如张御通过观察记载书卷了解对手并找寻到了对策一般,他也是一样对此有了应对之法。 他这门神通名唤“灵光曳影”,这个神通一旦施出,只要是在他法力范围之内,那么他就如同对手身下的影子一般,无论对手如何努力前行,都是无有可能真正追上并触及到他的。 但他不会只靠着这门神通来阻挡张御,这刻伸手出来,向前一拿。 遍布方圆百里的煞气再次翻涌起来,就如同被点燃了一般,变作了烘烘煞火,并自里面伸出了无数密密麻麻的烟雾状长手,向着张御抓了过来。 此神通名为“玄须冥嶽”,可掀动无尽冥火玄须,修士一旦陷入此中不得脱出,那就会在那里面被生生炼死。 若是元童老祖全盛之时,当真是能引出亿万冥光煞火的,一经发动,便有翻覆天地之威,只是眼下他不过一缕神魂,也只能掀动遍及百里的声势,可即便如此,这般威能也十分惊人了。 张御一见此景,也是辨识出了这神通的来历,知道这此火此气一旦勾动,草木砂石都可一齐焚烧,可以说是生生无尽。 这个时候绝对不能顿足于原地,必须跳出去与敌接战,不然任凭他有多么浑厚的心力,都会被耗死在这里。 于是他心意一转,身后星光也是又一次闪烁起来,不过这一次,却是一道明锐的光芒自那昏沉的沙尘之中泛起。 幻明神斩! 元童老祖悚然一惊,这一道光芒犀利无匹,且根本就是直接往斩印入心神之中,对于他这样的以神魂寄托载体之人更具杀伤力,他连忙调运法力进行阻挡,可是如此一来,自是无暇去驾驭神通了。 张御知道只需要一瞬间,对方就能将这神通扛了过去,这个机会可以说是转瞬即逝,所以再次转运起尺步天虚之术,又是跨出了一步。 这一次,他趁着空隙直接期近到了元童老祖的内圈之中,与后者相隔不过只有十丈之远。 不是他不想再更近一些,而是元童老祖身外有一层浑恶煞气遮挡,越是往里去,这煞气越是浓密,若是一头撞了进去,反会使得自己行动受制。 不过这时已经足够了。 他看向元童老祖,眸光犀利如刃。 为了今次这一战,他把大部分所积蓄的神元都是投入了六正印之中,心光之力又是拔高了一截。 他站在原地,口中言道:“敕镇!” 这一言说出之时,宏大的声响犹如天音雷震,百里之内冥光煞火像是失去了束缚。以他为中心,纷纷崩散开来,并向着更远处滚滚蔓延出去。 随即他向前迈步,又道出了第二声:“敕禁!” 轰! 这一声落下,围拢在元童老祖身前的煞气霎时崩散了一大片,露出了通向内里的去路。 元童老祖此刻也是从幻明神斩中摆脱了出来,那双红睛之中骤然闪烁,头发飘扬起来,气息勃然升腾,显是要动用什么厉害手段。 而在这个时候,张御平静地看向他,口中则是道出了第三声:“敕封!” 这一语发出之际,正值周围煞气崩塌,挤荡风沙之时,那一抹明亮天光恰好从顶上被洞开的尘霾之中落下,直直照在了两人的身上。 这一刻,此言仿若得了天地之助,元童老祖浑身一震,身上法力若潮水般退去,直至最深处的心神之中。 张御于此消失在了闪烁星光之中,并来到了那真正内圈之中,最后挡在他那面前的,是环绕在元童老祖身上的一赤一黑两道精煞。 这是其人身上最后的屏护,也是其存身的根本。 而此刻,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就只有两丈之远了,可以说是近在咫尺。 元童老祖此刻也已是恢复了过来,他隔着那两道煞气,用红色的眼瞳直视着张御。 他没想到张御真能突入到这里,要是此前没有防备,那么这一战说不定已经结束了,而眼下,自当引出了他布置的后手了。 随着他意念勾动,那飞舞的尘沙之内,有一道七彩明光浮现了出来,只一出现,就把数里方圆的天地诸物都是遮拢在内。 早在张御出了驻地之后,他就一直跟随在后方,之所以那个时候不出现,不是为了耗磨张御的耐心,也不是为了确认是不是另有人埋伏,而是他在等,在等风沙出现的那一刻,如此他可将这用血精祭炼出来的“炼绝天纱”藏匿于风沙之中。 此物此物有消磨万物之能,只要还是血肉之躯,被这个法宝一沾,立可化为一滩血水,可谓触之即死,就算张御有心光法力可以守御,可也无力抵挡他在近距离内的出手了。 张御此时抬目望向元童老祖,到了这一步,他同样没有再留手,也是祭出了自己的后手,他意念一引,背后骤然浮起一道盈盈紫光。 这紫光不仅是出现在了他这里,也是将元童老祖也是笼罩在内,并将那闪烁的七彩光芒隔绝在外。 元童老祖眼瞳一凝,认出这东西的来历,“紫星辰砂?” 张御这时也是看出了元童老祖拿那些风沙做了些文章,可不止是后者,他之前同样也是在等待风沙到来。 这里目的就是为了能将紫星辰砂完全散开并融入到其中,最后好能聚合一处将元童老祖困住,不然他为何挑选即将有风沙的到来的日子出战呢? 不过此物只是一个消耗品,并随时有可能被外面那东西给磨穿,所以他必须抢在此事发生之前将元童老祖杀死。 元童老祖此刻也是看出那些紫星辰砂是有数的,所以他也是反应了过来,只要能在这段时间内抵挡住张御的攻击,那么等到紫星辰砂被磨穿,就是的对方死期了。 念想到此,他身前两道精煞一分,一道对着张御而去,一道将自己围裹住,这东西是从他尸身上提炼出来的,本身层次极高,又与他神意合一,也不依靠法力催动,所以方才根本不受言印的影响。 张御看得出来,面前的精煞不是靠强行冲撞能解决的,故是他站定在那里,口中再度言道:“敕绝!” 元童老祖顿觉身上法力再次一滞,就连炼绝天纱也是顿了一顿,可他并不慌张,因为这个神通虽能压制他法力,可也仅仅只是一瞬而已,而他还有精煞在外遮护,根本不用畏惧张御的攻袭。 可就在他以为一切无虞的时候,一道剑光忽自天外而来,直接透过凝滞的炼绝天纱和两道精煞,最后正正射落在了他的头颅之上! 轰的一声,那强猛的冲击将他整个人都爆散成了一团血雾! 张御凝视那前方,以元童老祖的“无生心尘”神通来说,若是没了此剑在外斩杀那些迷惑心神的幻影,那么即便元童老祖站在他面前他,他也斩杀不到, 可是他还有一个后手。 那便是“正元宝尺”! 此物是玄廷所赐,能破一切幻象虚影,更能定住心神,纵然无法克制元童老祖的神通,可仅仅短短一瞬间的心神稳固,却是可以做到的。 也就是这一瞬间,他呼剑而来,于刹那将元童老祖身躯杀散。 只是事情到此还没有结束,他看着大气之中闪烁出来的一点亮光,元童老祖即将再次出现,若是成功,则还能再度复还全身。 不过他不会再给其人这个机会了。 他伸手出去,只是一拿,即将蝉鸣剑握在了手中,而后上前一步,冲着那流光之中虚虚浮荡出来的身影就是一斩! 剑光一闪,只听得一声琉璃破碎声响传出,那光亮霎时被分作无数光点,其中那虚荡荡人影看了他一眼,而后轰地一声,如被扯碎一般爆散开来! …… …… 第一百五十三章 问询 张御这一剑斩落下来,元童老祖神魂还未得复还,便被彻底杀灭,那两道位于他身后的精煞此时也是一同爆散开来。 精煞是元童老祖神魂能在外活动的最大寄托,而他的神魂,则是统合精煞的主宰,两者缺一不可,现在少去了一环,就如一个天平失去了一端,另一端彻底没了束缚。 而随着精煞之内力量向外宣泄出来,他所站立的地方顿时向外掀起了一阵狂猛的飓风。 他站在最中心处,形如焰火的玉色心光飘荡不已。 他仰头看去,那所有的煞气尘埃都在这气浪之中被排荡至外,温暖明亮的大日光芒毫无阻碍的洒落而来。 他口中吟道:“魔雾妖云岂遮眼,天阳一起俱澄清。” 锵的一声,他还剑归鞘。 他意念一转,剩余的紫星辰砂飞落而来,全数回至紫星袋中。 他心意入内察看了一下,由于方才最后的交战十分迅速,不过就在一二呼吸之内,所以这东西耗用并没有他之前预计那么多。 其实方才到了最后,若是紫星辰砂提前耗尽,或者那元童老祖还有什么手段,他还有一招,那便是在辰砂笼罩范围之内扔下上次剩下的两枚玄兵。 他自己可用尺步天虚之术遁至外间,而元童老祖被紫星辰砂所困,只能在一片小区域内承受玄兵威能,若是这样还不死,那么他再重新杀回来,想来也能将之灭去了。 不过那样一来,这辰砂估计也是保不住了。 这时他又往地上看有一眼,便见不远处铺散着一层焕发着七彩的晶莹之物,他略作思忖,便伸手一拿,此物徐徐收拢而来,最后在他掌心之中汇聚成一团柔软的纱球。 他能感觉到上面还弥散着浓郁的血煞之气,这应该是元童老祖用血精祭炼的法宝,这东西肯定是不能留在外面的。 他考虑了一下,没有收到紫星袋里,而是将之收入袖中,准备带了回去再作处置。 外面那因外精煞鼓荡的狂风在持续了好一阵后,这会终于稍稍安歇下来。 不过那更外面的狂风却并没有因此停下,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这样的风势至少要持续几天到十几天。 张御再是观察了一下,见周围并无什么东西遗落,便纵光一道,自风沙之中冲破出来,一直来到了天穹之上。 这里天高云阔,天地万物一望无余。他辨了一下方向,就往方台驻地转回。 一刻之后,他便回了驻地,并在最高处的大台之上落下,万明道人之前已是看到了他的遁光,此刻也是赶来,对他一拱手,而后关切道:“玄正,不知此行如何?” 张御道:“那邪魔已为我所斩杀,外间当已无扰,近日可恢复在外哨岗了。” 万明道人得闻此讯,心中倒很平静,因为在他看来,既然张御亲自出手,那有这结果岂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他口中则是道:“是,在下这便安排下去。” 张御这时一思,道:“也通传天机院驻地那边一声吧。” 待万明应下,他看向东面,道:“我有事需往玄府一行,这里还要劳烦道友再费心些许时日。” 万明忙道:“玄正言重了,我与诸位道友必当看好此处。” 张御点了下头,再度腾空而起,驾遁光往洲内而行。这一次虽然成功斩杀了元童老祖,可他心中有几个疑问,需要向去玄首那里求一个答案。 天机院驻地之内,莫若华与明校尉二人此刻正接待一位自军府到来的陈姓校尉。 这位是收到了她寄送过去的书信后才受军府之命到此的。 据说这位人缘十分不好,明校尉这几天本来已经恢复了,可是听到军府来人是这位,当即借口还有伤,想缩回去里面不露面。 最后还是被他的从副劝说了出来。理由是陈校尉为人十分刻板,说要见他,那就一定会见他,他要不去,那势必会寻来,明校尉这才勉勉强强跟着一起出迎。 莫若华进入军府时间尚短,和这位陈校尉平时没什么太多交集,只是听说过这位的一些传闻,对他谈不上有什么恶劣印象。 而一开始接触,这陈校尉表现的一板一眼,十分严肃,也实在看不出什么太过特殊的地方。 请了此人到了里厅后,莫若华道:“陈校尉,军府有什么命令传下么?” 陈校尉肃声道:“莫校尉,军府收到了你的书信,很是重视,并拟定了一个计划,只是需要你和明校尉的配合。” 莫若华道:“什么计划?” 陈校尉表情严肃,道:“我这次带来了一批善于隐遁的斗战飞舟,之前已是请人验过了,隐遁之时,短时间内就算修道人也发觉不了其存在。 军府的计划,就是由你和明校尉作饵,将那个邪魔引了出来,你们需要尽量拖住这个人,然后我们会用飞舟上所携带的玄兵将此人轰杀。” 莫若华道:“从各方面得来的情报来看,那个邪魔实力不俗,军府这一回准备了多少玄兵?” 陈校尉道:“我这次一共只带来了四枚玄兵,不过都是为此次行动特意打造的,数目虽然不多,但足以炸死那个邪魔。” 明校尉这时插嘴道:“这个玄兵威力这么大,那我们呢,到时候我们怎么防备?” 陈校尉道:“我不知道。” 明校尉瞪着他道:“什么叫你不知道?” 陈校尉平静说道:“我只是负责投放玄兵,但涉及到具体怎么做,该有两位校尉自己安排,而不是由我来告诉两位,而我也不对两位的性命负责,除非两位阵亡,那么两位的誉册当会由我来书写。” 明校尉捏了捏拳头,他有种给对方一拳的冲动。 莫若华这个时候总算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人缘这么差了,但是话不好听,道理却是对的,军府的确没办法事先交代清楚具体的计划安排,这需要他们自己来拟定。 正想着如何做时,大堂之外传来了一阵喧哗。 明校尉道:“外面什么动静?” 莫若华道:“去看看。”她的从副一点头,立刻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就有转了回来,并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莫若华点了点头,而后抬头道:“两位,看来我们不必要再继续了。” 陈校尉看着她道:“为什么?” 莫若华道:“方才玄府传来消息,张玄正亲自出手,已经将那个邪魔斩杀在了荒原之上,我们的威胁已经解除了。” 陈校尉严肃道:“这个消息我需要去确认一下,但在结果明确之前,我还是希望两位能继续准备。” 他行了一个军礼,转身迈着规正的步伐走了出去。 明校尉嗤了一声,道:“假正经。”他露出一丝鄙夷之色,道:“知道么?别看他这么一本正经的,可他在外面养了五个外室。” 他的从副不由惊呼一声,满脸羡慕。 莫若华的那位女从副听了,面色却是一红。 莫若华表情淡淡,没有接这个话茬。倒不是她不好意思,而是她认为在公开场合谈论他人的道德隐私,这本身不是什么有道德的事情。 明校尉这时一拍案,道:“走吧,别在这待着了。”说着他就往外走。 他的从副道:“校尉,不用再继续商议么?” 明校尉冲他一挥手,道:“商议个什么劲?玄府那位张玄正的本事我是见识过的,若说我们这里有谁能胜那邪魔,也只有这一位了,而且玄府也犯不着拿这等损害声誉的话来骗我们。我还不如趁早回去睡觉,养足精神准备和霜洲开仗。” 剩下之人此时不由都看向莫若华,在他们心里,这位可比明校尉可靠多了。 莫若华也是点头道:“大家都散了吧,这事应该是真的,明校尉说得对,这些天养足精神,我们下来还有硬仗要打。” 张御离了驻地后,一路疾驰,很快行至玄府,待落下身形,与前来相迎的明善道人打过招呼,就行至大殿之中,身往上行,来至鹤殿顶上,在站定之后,抬手对站在那里竺玄首一礼,道:“玄首有礼。” 竺玄首点头回礼,又看他一眼,道:“玄正身上杀机未退,煞气暗藏,可是与哪个邪祟之辈方才斗过法么?” 张御道:“正要与玄首说及此事,我所斩之人自言是‘元童老祖’。” “元童老祖?” 竺玄首神情难得严肃了几分,“是如何一回事,还请玄正详言。” 张御便将从其人出现,直到被他斩杀的经过说了一遍,他又从袖中取出那“炼绝天纱”,托在掌中,“此是当日这邪魔所留。” 竺玄首看了一眼,此物飘至他面前,他点点头,道:“炼绝天纱,这祭炼手法的确是元童老祖的手段。” 张御道:“却要请教玄首,我观玄府道册,这元童老祖当是早被斩杀,却不知为何今日又能出来兴妖作怪?” 竺玄首思忖片刻,“看玄正言语,那因是一缕寄托神魂,元童老祖当年极擅变化存身之道,许是当年被斩杀之时在外残留下来的一缕分魂。” …… …… 第一百五十四章 准备 张御看向竺玄首,道:“我有一事想请教玄首,元童老祖此回出现,依玄首所见,究竟是其自身之意愿,还是背后有人推动?” 上次是金梁鼎之失,现在又是元童老祖冒了出来,要说这件事全完没有关系,他对此是不信的。 其中嫌疑最大的,莫过于就是那位白秀上人了。 这一位既做过那位上修的弟子,也曾在竺玄首座下学法,只是后来被竺玄首赶了出去,竺玄首多半是知道一些什么的。 竺玄首道:“我知玄正想说何事,但有些事情背后牵扯甚多,玄正若是能再往上走,自是能明白的。” 这个时候,他起手在炼绝天纱之上一按,便见其中有阵阵血腥秽恶之气飘起,待片刻之后,剩下的却是看去内外通透温润,几若无物的一缕晶莹云纱。 他伸手一拨,此物便向张御飘来,并道:“这其中血秽恶浊之气我已驱逐干净,前次我收了青阳轮回来,玄正手中想也无有趁手法宝,此物多少有些威能,不妨拿去一用。” 张御顿时明白,这是不想让他追问下去了,所以干脆以此物相赠。 不过竺玄首不想说,谁也逼不了他开口,结合竺玄首上回之言,那许是那位白秀上人背后还和玄廷之中某些人有牵连。 他转念过后,拱手一礼,根本没有去接那个云纱,直接转身便就下了鹤殿。 竺玄首站在那里,久久不动。 再是一会儿之后,明善道人走了上来,稽首道:“玄首,玄正已经离去了。” 竺玄首淡声道:“你代我走一趟,去告诉他一声,有些事可做,有些事情不可做,做得太过,就算他老师的情面也护不住他。” 明善道人道一声是,一个躬身之后,便就退下去了。 张御离了玄府后,就往开阳学宫而去,年前他为了防备元童老祖,始终坐镇方台学宫,就一直未曾回来过, 这一路之上,他也是思量之中。 那元童老祖和金梁鼎遗失之事是否涉及白秀上人,他是一定要查清楚的,方才不接那云纱,其实就是表明了他的态度。 只现在当面最主要之事还是霜洲。 他要设法从那里寻到关于那些造物人的线索,并查清楚这件事。因为从危害上来讲,造物人一旦出现问题,那所能造成的破坏是无以估量的。 只是半刻之后,他便回到了开阳学宫,并在自己那处金台之前落身下来。 方才推门走进来,却见妙丹君蹲坐在一旁楠木架上,对他喵的叫了一声,再是跳了下来,竖着尾巴来到他脚下,他俯身伸手揉了一下,发现这么多日子不见,这头小豹猫倒是稍稍长大了一点了。 李青禾这时也是自里出来,喜道:“先生回来了。” 张御一点头。 青曦听到声音,自里匆匆出来。见到张御,满脸欣喜,万福一礼,“先生安好。” 张御看着二人,道:“我多时不在,你等近来如何?” 李青禾回道:“回禀先生,近来都好,尤其是青曙,得了先生传授后,剑技愈发出众,已被是学宫请去当辅教了。” 青曦也是道:“青曦也很好,最近又学了不少菜式,稍候还要请先生品尝,就是先生一直不在,青曦好想先生。” 张御道:“这次我只是回来看一看,方台那处还有事需要解决,需待此事了结后,方就能转回,你们自己多加小心,有什么事可来书告我知晓。” 李青禾道:“我们记下了,先生放心,我们自能照顾好自己。” 青曦嗯嗯点头。 张御在学宫之中待了半天,顺便品尝了依稀青曦新学的菜式,到了第二日,就又动身返回了方台驻地。 他这回来去不过两天,但是见到天机院驻地院那边却有一艘艘飞舟往来不停,显然又开始重新修筑了军垒。 他心下认为,军府这次倒未必真是确定了自己传递过去的消息,而当是可能有了什么新的倚仗。 不过元童老祖既除,那么这里当没有玄府什么事,他也没去多理会,直接就转回内室了。 这一次与元童老祖一战,他也多出来不少想法,需要好好闭关整理一番。 而天机院驻地这边,初时几天还小心翼翼,待得一月时日过去,因为始终再没有遇到什么意外,这才彻底放心起来。 随着他们动作的加快,越来越多的军垒和泊舟天台在荒原上矗立起来,而军府到来的飞舟也是越来越多。 待得张御在二月份出关后,收到消息说是新筑造的军垒之中已经陆续进驻了万余人。 此次征伐霜洲,具体动用多少军力尚且不明,从他了解到一些情况来看,只是军卒数目大约就不会下于五十万。 调用如此多的军队,光是前期准备,至少也需要两至三个月,而等到真正发动攻击,恐怕要到五六月份去了。 故是趁着这段空余时日,他除了修持之外,偶尔也会去荒原深处,试着再找寻一些可能有源能藏匿的遗迹。 这一日他自外归返,负责守御内堂的弟子过来禀告,说是军府的一位将军前几日曾来拜访,因他不在,所以留下了一封拜望贴书。 张御让那弟子下去,走到内堂之中,将摆在案台上的贴书拿起,打开看了一看,见拜帖名讳所在之处写了“曹度”二字,他心念一转,立便知晓了这位的身份。 青阳军府之下有三大中军,分别以“锐击”、“骁战”、“奋冲”为名,其余还有外军诸部,平日驻守在各州郡之中,这些皆是常备,不过除中军之外并无封号。 而曹度则是有锐击将军,统领“锐击军”全军,麾下有两万余精锐军士。 这人在军府中的地位仅在都尉之下,也可算得上是军府高层之一了,这回攻击霜洲,具体的战事许就是由这位来主持。 这样的话,也是有必要见其一面的,毕竟下来进攻霜洲也需双方配合。 他在内堂之中处理了一些俗务后,就由地下驰道往军府驻地过来。 新近修筑的军府堡垒位于方台驻地的西北方向,彼此相距五十里,自天空望去,这里与方台、天机院两处驻地正好形成一个三角。 因他往军府驻地过来之前,事先有芒光传讯传出,所以他在步出驰道之后,军府之人就已是先一步等在那里相迎了。 可以见到驰道站台之上立着那一队军卒,个个精神饱满,站得笔挺。 为首一人是一个身披军候袍服的年轻男子,他身边跟着一个容貌姣好的年轻女子,也是披着一身军袍,手套按着腰间的佩剑。 那年轻男子见他出来,笑着上来一礼,道:“张玄正,许久不见了。” 张御回有一礼,道:“原来是柴教长,的确是许久不见了,你又回锐击军了?” 这位柴教长就是贺穆的老师柴安,张御记得他原本就是锐击军的军候,后来违反了军规才被开革出来到了开阳学宫任教长。 柴安感叹道:“是啊,这回也多亏了曹将军,我才能重归军中。”他侧身一请,“曹将军此刻正在堂中等候玄正。” 张御点了下头,跟随着他沿着宽敞大道往主厅中来,进入正厅之内,便见这里站着一名五旬左右的男子,两旁则是站在不少军中军士。 这人面容清雅,留着胡须,身着一身青衫,皮肤略显粗糙,手指关节粗大,腰间悬挂的不是刀剑,而是一柄挂着赤色穗子的长锏。 柴安走前一步,站于侧旁道:“玄正,这位是曹将军。” 曹将军上来抬手一礼,正容道:“在下曹度,玄正有礼了。” 他此刻的态度很是客气,甚至称得上是恭敬,这让周围的年轻军校看了之后面面相觑,同时又有些愤懑和不服气。 曹度没有理会他们,请了张御到内堂坐下,客套几句后,他便提起了征伐霜洲一事。 “多亏玄府此前知会,我们才是了解到,霜洲此刻正在加固堡垒城池,只是我们不能让霜洲这般顺利的修筑下去,这必会增加下来大军进攻的难度,故是我想请张玄正派遣人手,相助我等袭扰霜洲。” 张御一思,这无疑是一个正确策略,故他道:“稍候我会派遣一位道友过来,与贵方商议此事。” 曹度忙道:“多谢玄正了。” 两人谈论了大约半个夏时后,张御就起身告辞,曹度亲自相送,一直送到了军府驻地门口方才折回。 他回到大厅后,却见有几名军校站在那里,诧异道:“你们有事?” 这时一名年轻军候上来一抱拳,道:“将军,属下有一事不解,方才将军为何对那玄府玄正这般客气,近乎,近乎……“ 曹度看着他,道:“你想说什么,说出来。” 年轻军校一咬牙,道:“将军对此人之态度,近乎谄媚!”说完之后,他把头一低,一副任凭处置的样子。 场中此时变得针落可闻。 柴安喝道:“鲁军候,你好大的胆子!” 曹度则是摆了摆手。 他身为军府高层之一,也是从浊潮到来的那个时期过来的,对于玄府自有一番认知,可他也清楚,因为各种原因,下面一些年轻军校对此却未必能理解。 他态度平和道:“我如何做事,自有我的道理,你们身为下属,只需照着做就行了。你们有朝一日坐到我的位置上,当就能明白我为何如此做了,不过我却提醒你等。” 说到这里,他语气严厉了几分,“征伐霜洲之时,你们给我收敛好自己的小心思,别给我坏事,不然到时别怪我动你们的脑袋。” …… …… 第一百五十五章 搜寻 张御回倒驻地后便把温良和时悦二人唤来,要他们一同负责具体与军府驻地那边的沟通,两人也皆是应下。 至于军府如何把玄兵携带到哪里,又怎么发动攻击,这些细节他自不必去多问,相信军府自会有办法解决。 接下来时日内,他一边修持一边出外搜寻遗迹,到了三月中旬,从延台学宫处寄送来一册厚厚的典籍。 这东西是他去信问鲁老借来的,上面记载的主要是一个名叫的赫利尔的古代遗迹。 这个遗迹据说存在了两个纪元,当然,主人并不一批人,只是在原主失踪后,后来人又占据了此处之后重建的,而最后自又毁在了浊潮之中,只有少数人才逃了出来,也是这些遗民将这座古国的消息带到了外面。 在赫利尔的传说中,拥有着两件神物,分别为“许愿之匣”和“永生之罐”,前者据称能实现任何愿望,后者能让人永生。 可在他看来,传言一定是有夸大的地方的,不然赫利尔也不会在浊潮中毁灭了。 不过这样古老而承载了信念的东西,或许上面就有源能存在。 在典籍之后,还有一封鲁老的附书,里面洋洋洒洒写了不少文字,字里行间之中能看得出来的他十分激动。 鲁老这些古物学的学者虽然经常在荒原之中考察古迹,可是一些距离青阳上洲过于遥远的地方他们通常是去不了的。 因为远离的军事驻点,得不到任何支援,再加上路途之上的灵性生灵和神怪极多,就算有披甲军士和雇佣军兵随同,一路之上也无法保证不出事。 而赫利尔遗迹正位于荒原深处,也是如此,这处遗迹虽然在众多古物专学的学者之中名气不小,可是他们真正去过的却从来没有几个。 而凡是去过的,就都没有回来。 故是鲁老在书信的最后也是顺带说了一句,若是张御准备去往那里,要是见到那几位学者的遗骸,希望他能一并带回来。 张御在看完之后,他仔细思量了一下,却并没有立刻动身,而是委托天机院打造了一些东西,主要是一些造物,这是为了方便找寻他需要的东西。 大约三月下旬,所有东西都是准备稳妥,于是他便乘上一艘昆图飞舟,离开了驻地,往西南方向飞驰而去。 只是出发没有多久,他便发现后面跟来了两驾飞舟,对方应该是自天机院驻地飞出的。 他目光一转,已是把飞舟内部所有人看了个清清楚楚,心念一转,没有过去理会,任由这两艘飞舟跟在后面。 后方行在前面的一艘飞舟主舱之中,坐着一个满脸皱纹,目光锐利的老者,他身边则是一左一右坐着一对年轻男女。 年轻男子这时道:“英老,我们是不是跟的太近了?” 英老神情深沉,道:“没事,在这位面前,我们遮掩不了行藏,还不如大大方方,而且这位应该是不会介意的。” 那年轻女子化着浅妆,容貌也是不错,她露出担忧之色,道:“英老,这次的事情还是太过冒险了。” 英老沉声道:“但是这个险值得冒,从有限的记载上看,无论是永生之罐和许愿之匣,都是十分有价值的东西,或许能给我们下一步的计划提供很大的帮助。” 飞舟大约行有五个日夜之后,在前方出现了一个被雪山围拢的绿洲,张御自主座上起来,走前几步,看向了那里。 一路过来,周围俱是荒芜的旷原,而这里却是充满了生机,树木成荫,流泉潺潺,远远就能听到各种生灵的嘶鸣声。 在绿洲中间的位置,有一个向内凹陷的地坑,从天空看,那像是一个肚脐。 而源自四周雪山的水流都是往这里而来,在地坑这里形成向下流淌的隆隆水瀑,在阳光照耀之下,飞溅的水珠在上方驾起了一道七彩的虹光。 他伸手按住玉臣,驾驭飞舟直接往这地坑之中落去。 在他下去之后没有多久,那两艘飞舟也是飞临到了地坑的上空,并停留在了那里。 年轻男子道:“英老,那位看来进入那里面了,我们怎么办?” 英老想了想,很快作出了判断道:“吩咐后面的李先生他们,在这里留下一队人负责接应,我们也下去,只是大家注意小心,这里不知道会有什么东西,那位不在意的东西,未必对我们没威胁。” 张御的飞舟一直向下,大约百丈距离之后,在一处地下水流河道之上停下,河流往四个通道流淌而去,他随意选择了其中一个方向,就朝那里转了过去。 对他来说,无论往哪个方向去都是无所谓,只要是最后能通往那处遗迹便就可以了。 在他之后,英老的飞舟也是来到了这里。 年轻男子看着下面的四条通路,不由一怔,道:“英老,我们该去哪个方向?” 英老看了看,沉声道:“到了这里恐怕就只能靠我们自己了,”他指了一个与张御相反的方向,“我们就往那里去。” 张御的飞舟顺着地下河流行进,前面的道路不见狭窄,反而越来越是宽敞,水流逐渐减少,而上方却是有着类似天光的光芒照下,使得这里看去就如同仍在地面之上一般。 此刻两边的岩壁之上出现了一座座被藤蔓和青苔遮盖的高大雕像,都是一些持剑立盾的守卫形象。 水流到了此刻终是不见,墙面出现一堵巨大的岩石山壁。 可仔细去看,那哪里是什么山壁,分明是是一张巨大的人脸,在人脸的张开的大口之中有着一个向里的通道。 他目光凝注那人脸了一会儿,思考片刻,就按住玉臣,驾驭飞舟往旁边去,将之停落在了一旁的石台之上。 舱门旋开,他持剑自里面出来,而他身边跟着一个订造的造物人,外表看去是一个行动灵敏,十分机警的年轻人,只在下巴处有一道银色的金属竖痕,用以和生人进行区别。 张御感应了一下,却发现前方有一层阻碍,他的心力并不能深入此中,无法窥探里面的虚实,不过他早有准备,唤道:“青摩。” 青摩立刻躬身道:“先生,请吩咐。” 张御道:“放一批‘铁兵’进去探路。” 青摩道一声是,他拿出一个哨子放到嘴边用力吹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就有细微的声音发出,好似沙子在流淌,就见密密麻麻金属虫蚁从飞舟之上爬了下来。 这些东西一个个有指头大小,顶上是两个触角,身形类似爬蚁,背后还有两对薄翅,爬动起来一个个速度飞快。 这是专门用来探路的昆图造物,有了这些东西就不必他自己亲去一一搜寻了,而且此物很是廉价,就算全损失了也无所谓。 张御知道这探路要一段时间,于是他让青摩拿出了画板,对着那巨大的人脸雕像,执笔在此描摹起来。 而另一边,英老等人的飞舟也同样是来到了一个巨大的人脸面前,英老看着前方,激动道:“赫骇之门,没错了,就是这里了,飞舟不能往前走了,我们就在这里停下。” 两艘飞舟也是在一旁停了下来。 英老等人出来之后,另一艘飞舟之上来二十多名雇佣军卒,为首一个高大男子来到英老面前,大大咧咧一抱拳,道:“英老,就是这里么?” 英老点头道:“李先生,下面的路程就要劳烦你了。” 李姓男子拍着胸脯道:“放心吧,我的人以前都是出自中军之中的退役老卒,他们每一个都有披甲资格,保证英老你们不会受到伤害。” 他一个唿哨,身后所有的雇佣军卒全数披上了外甲,而后分散着五个小队,各自迈着齐整的步伐往那通道之中进去。 英老眯着眼睛看着他们,年轻男子犹豫了一下,轻声道:“英老,我看他们的样子,好像就是中军的人……” 英老摇头道:“自己看明白了就行,不要说出来。” 李姓男子进入通道后就行在最前,他身边的一名士卒道:“队率,他们好像看什么来了。” 李姓男子一脸无所谓道:“没关系,那个老头是个聪明人。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呢?我们和他们的目标也不冲突。” 那士卒道:“那要是那位玄正和我们找得是一样的东西。” 李姓男子道:“如果是这样,我们就让给他呗,这次行动也是上面临时起意,别太当一回事了,还是自己的命要紧。” 那士卒道:“让?队率,我们可是有二十五个人呢。” 李姓男子撇了一眼,道:“你想多了,二十五个人有鬼用,来二百五十个都没用。” 那士卒嘀咕了一声道:“队率你少骗人,修士我也不是没见过,哪有这么厉害?” 李姓男子懒得和他解释,直接一巴掌甩上去,道:“少给我啰嗦,你是队率还是我是队率?我说话就给我听着!” “是,是。” 那士卒顿时老实了。 张御这一边的通道之上,在过去半天之后,第一批“铁兵”转了回来,并一个个仰起头,用触角对着青摩不断晃动着。 青摩也是半跪在地,似在倾听着什么,而后他拿出一面玉板,在上面挥划起来,上面渐渐出现了一幅地图。 而随着越来越多的“铁兵”转回来,这幅地图也是越来越详细完整,最后他站了起来,将玉板拿至张御面前,恭敬道:“先生请观。” 张御扫了一眼,发现地图在某些地方出现了一片片的空缺,显然是铁兵不是遇到了难以过去的阻碍就是被什么东西消灭了,但是这些地方恰恰才是需要注意的。 他点了下头,示意了一下,让青摩把画具搬下去,待收拾妥当后,他便一提剑,往那幽长的通道里面走了进去。 …… …… 第一百五十六章 神鬼 赫利尔这座遗迹在六十多年前还有人居住,所以这里一些古老的建筑还保持得较为完整。 不过浊潮到来后,各种文明毁灭的原因各是不同,按照赫利尔遗民的说法,是因为赫利尔不敬神明,所以神明降下了神罚,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神鬼毁灭了整个城市。 对于这个说法,张御没有轻易去置疑,因为神明降下神罚是真有可能存在,一些实力强大的异神的确有这样的能力。 而且赫利尔也的确是少有的不信奉异神的国度。 是的,赫利尔并不信奉神明。他们相信的只是自己的力量,相信自身可以做到神明所能做到的一切。 这乍一看上去和天夏的观念有些类似,可实际上并不是一回事。 赫利尔人不信神明,他们所有信念都是寄托在两件东西之上,也就是“许愿之匣”和“永生之罐”。 赫利尔人是这座遗迹的后来者,他们幸运的承继了来自上一个纪元的知识和大部分遗产,这其中就包括了这尚未完成的两件东西。 他们从遗迹之中留下来的知识了解到,没有人可有逃避纪元终末的到来。于是他们试图继续完成这两件东西,从而来避开注定到来的毁灭。 但是从结果看,他们也没能做到这一点。 此刻张御脚步一顿,他的前面是一个里许方圆的大池,周围本是矗立在那里的雕像东倒西歪,而四周围到处都是破碎的骸骨。 而方才过来的“铁兵”在靠近了那个大池之后,就全都消失不见了。 张御的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他的视界之中出现了一个个闪烁着的模糊人影,它们飞快的从水池上方飞过。 它们明明是无形之物,可是所过之处,任何东西都会受到影响,便是巨大的雕像被它们穿过也会轰然倒塌下来,而凡是被它们身躯穿过的凡人,像是被巨大无匹的力量轰中,当场就被撞散了一堆碎肉。 “这个东西……” 他琢磨片刻,一握手中之剑,就向前迈步而去。 在相反的另一端,英老等人正跟着李队率的队伍前进着。 这一路之上的确有一些麻烦,遗迹内外都存在丰富的绿植和充足的光照,所以这里成了荒原上一些灵性生灵聚集地,但在李队率和他手下士卒的清理之下,很快就打通了道路,并且一路深入到了遗迹的内部。 现在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可供十人并行的石板大道,这里竖立着一座座丈许高下的黄铜色金属板,它们带着一丝倾斜的角度,像书页一样整齐的在道路两边排列着。 李队率谨慎的在这里停下。 英老向那年轻女子问道:“淑华,这是什么东西?” 淑华看了看,发现一面金属板前有一具骸骨站在那里,并且双手还在按在上面,支撑它没有倒下去。 她倒是很大胆,直接走上前去,对着那骸骨微微一福,而后伸手在那个金属墙按了一上,顷刻间,手掌就像是按在了水波之中,那里面荡起了一圈涟漪,里面有一个个符号浮现了出来。 她回头道:“英老,这里应该就是鲁老说过的赫利尔的诗墙了,是用来传递知识、赞诗、命令还有留言书告的地方。” 英老道:“淑华,你是鲁老的学生,应该能看懂这些东西吧?” 淑华看了那些符号几眼,道:“英老,我试试。” 她再次伸手轻轻接触那金属板,每当她用手掌抚摸一下,这下面就会浮现出由细碎晶屑组成的许多文字来。 这一看就是半个多夏时,随后她也是久久不言。 年轻男子看着有些担心,走了上去,关切问道:“淑华,怎么了?没事吧?” 淑华身躯一震,回过神来,她舒出一口气,道:“我没事,只是有些事情太让人吃惊了。” 英老沉声道:“和我们要找的东西有关?” 淑华点了点头,她想了想,看了那个骸骨一眼,用简略的语言道:“这是一个赫利尔人贵族临死前留下的记事,说是那两件神物在打造完成后,所有的赫利尔人都聚集在‘赫莱之门’之前,准备进入神国,然而打开大门后,里面并非是善,而是无数的恶……” 赫利尔人的计划是用“永生之罐”延长生命,然后再用许愿之匣仿造界隙创造一个“赫莱之国”,最后全民进入那里,从而避过浊潮。 用赫利尔人的说法,人世间所能想象到美好东西那里应有尽有。 这个伟大的愿景差一点就实现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里面却出了岔子,打开的赫莱之国大门的时候,里面存在的不是赫利尔人所期待的美好,而是冲出来了无数的神鬼,也是它们毁灭了这里。 李队率听了她的解释,忽然出声道:“等一下,我想请教这位淑女一句,既然是这些神鬼毁灭了这里,那么我想问下,那些鬼东西现在离开了么?” 淑华摇头道:“我不知道。”她犹豫了一下,“这里面还有一段是变体文字书写的,只是我现在还看不太懂。” 英老这时沉声道:“淑华,这上面那两件东西下落的记载么?” 淑华道:“有,许愿之匣就在道路的尽头处,永生之罐也在那里,”她拿手比划了一下,道:“只是那个范围或许有些大。” 李队率自信道:“知道大致在哪里就行了。我的人哪怕挖地三尺,也会把这东西找出来的。” 众士卒也是点头,他们个个都是有观察者配合,只要确定了范围,哪怕这东西真是藏在了地下,他们也能给找了出来。 只是等他们再度出发,走到道路的尽头后,却都是愣住了,道:“这是永生之罐? 淑华看着前方,肯定道:“这就是永生之罐。” 有一名士卒面甲下的嘴不由张大了,“可是,可是,到底哪一个才是?” 在他们的面前,遍布着密密麻麻的半人高的陶罐,它从面前的广场上一直延伸到对面的山坡上,看数目至少有数万之多。 有一名士卒忽然出声道:“这陶罐里面有人。” 众士卒一惊,面甲上的眸子闪烁了几下,往里永生之罐里面看去,的确发现里面藏着一个个的人,每一个都是蜷缩着身躯,像是在里面沉睡,可是他们的身上并无任何生命的迹象。 淑华道:“这些应该是所有等待进入赫莱之门的赫利尔人。” 李队率撇了撇嘴,道:“这就是所谓的‘永生’?” 英老沉声道:“永生并不见得就是肉体上的永生,还要具体看他们对永生的认知是什么。” 淑华这时朝着远处一指:“英老,那就是‘赫莱之门’,按那个诗墙上的记述,那是通向一切美好的门,门前那东西应该就是‘许愿之匣’了。” 众人转头看过去,见那里有一个向上缓坡,上面建立着一座巨大华美的石门,石门之前有竖着一个东西,与印象中的匣子不太一样,那是一个来丈许来高的倒梯形金属体,或许称之为柜子更是合适。 英老凝望片刻,转过头来吩咐跟随在自己身后的十来名造物人役从道:“把这些东西都搬回去,小心一点。” 役从请示道:“先生?永生之罐呢?“ 这东西太多,他们也搬不走啊。 英老对永生之罐倒不怎么重视,说实话,见到后实物他有点失望,这和他原来所想的有些不一样,他道:“搬几个回去就可以了。” 役从躬身领命,然后分成两队跑了出去,可是那去搬动永生之罐的役从方才接触到了这些陶罐,空气中却是传来了一阵奇异的声响。 年轻男子紧张的看了看四下,道:“这是什么声音?” 李队率凝望着永生之罐的方向,这时就见其中一个方才被稍稍抬起的陶罐之中忽然飞出一个光雾般的东西来,只是一冲,那两个造物役从立刻变撞得四分五裂。 这是一个灰蓝色的人形物体,它依稀能看到面部轮廓,只是两目和嘴巴都是空洞,上半身是的双手细长,下半身只是一道拖曳的光气。 它用空洞的眼眶看着众人,不止如此,在众人震撼的目光中,那数以十万计的永生之罐上开始浮现出一个个类似的东西来。 李队率骂了一句,道:“麻烦了。”他吼道:“布阵!” 二十五军卒听到命令,结成三个同心圆阵,每一个人身形都有灵性光芒冒了出来,并把英老等人护在当中。 这仿佛是一个讯号,这些东西发出无声的咆哮,而后汇聚成一片灰蓝色的汪洋,从山坡之上向着他们冲了过来! 看见这一幕,那些士卒一个个都是紧张无比,英老等人也是脸色发白。 李队率大声喊道:“别慌,给我稳住!” 他心里暗骂不已,感觉这次可能要完,这东西一个看去还能对付,可是数量这么多,光是耗也能把他们耗死了。 那灰蓝色的浪潮愈发接近,可就在要撞在他们身上的时候,忽然天中有一道光亮落了下来,将他们都是遮住。 轰地一声,像是海潮撞在了大坝上,掀起了高高的浪头,那些灰蓝色的东西都是一个个撞散飞散起来。 众人抬头一看,却见头顶之上存在着一个庞然巨物,展开着一对如星光长河一般的双翼,洒落下来的光芒一眼望不到尽头,将整个正面都是遮住。 李队率不由睁大了眼睛,他似想到什么,猛然一转头,便见大道另一端,一个浑身笼罩在玉光云雾之中的年轻道人正一步步朝他们这里走过来。 …… …… 第一百五十七章 霜花 张御手持蝉鸣剑,袖袍飘摆,在众人目注之中缓步走到了近前。 那些难以计数的鬼东西此刻仍是在那里不停的撞击着那光芒,并做出咆哮的样子。 可这努力看去是徒劳的,明明只是一线之隔,它们并无法从那光幕之中穿透过来。 这充满强烈对比的一幕,令众人心头满是震撼。 英老这时拍了拍前面此刻看愣的士卒的肩膀,道:“那是玄府的张玄正,有他在,我们应该没事了,让我过去和他说话。” 那士卒没动,看了一眼李队率,后者对他一点头,他这才让开了一个缺口,并在英老离开后很快堵上了,而圈子内部的那年轻男子和淑华则在后面有些担忧地看着。 英老走上前,对着张御一拱手,道:“张玄正,有礼了,在下延台学宫英恪,与鲁老是好友,曾听鲁老多次提起过玄正。” 张御点头道:“原来是英学令,我也听鲁老提起过尊驾,说你是少有的在神异学方面有建树的学者。” 神异学是专门研究古代异神的专学,最早是军府为了对付异神而设立的,而这门专学与古物学的学者其实是一体两面,所不同的是,这类学者更偏向于研究神异的那部分,而且与天机部来往也比较多。 英老连忙道一声不敢,他道:“这处遗迹我已是关注良久,实在惭愧。这次我也是听鲁老说及张玄正要往此处来,故也是想着跟着来找些东西,但又怕玄正回绝,所以一路跟随在了后面,还请张玄正不要怪罪。” 张御淡声道:“这只是小事罢了,不过这遗迹之中的东西有些妨碍,特别是那‘许愿之匣’,并非是寻常人可以碰触的,我也不会容许诸位将这此物带去洲中,所以诸位可以离开了。” 英老怔了怔,随即他点头道:“我们听玄正的。” 要是换了别人,他或许会认为对方是想独占这这里的东西,可是他知道,这位不仅仅是玄府玄正,还是一位夏士,在德行人品上是绝对可以信任的,这位说不能带走,那一定是有理由的。 他诚恳道:“不管如何,今次是张玄正救了我等,待回去之后,是否有幸请张玄正喝杯茶,以表谢意?” 张御微微点头,道:“诸位若是不急,出去之后,可在外面等我,一同回返。” 英老再次一拱手,诚心致谢道:“多谢玄正了。”他心下有些遗憾往那山坡上的那许愿之匣望了一眼,就对招呼了一声,“诸位,我们走。” 李队率方才在后面见到张御潇洒从容的样子,似一点也不把外面这些非人非鬼的东西放在眼里,心中对他十分佩服,在路过张御身边的时候,他想了想,问道:“张玄正,能请教一句,这外面这些东西是什么么?” 张御看了一眼那些在光芒之外呼号不止的东西,道:“这些东西就是赫利尔的遗民。” 走在前面的英老和淑华听到这句话,不禁顿了脚步,两人互相看了看,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是没有停下来多问。 李队率有些意外,不过他没有追根究底的打算,对着张御郑重一抱拳,就带着所有士卒护往外疾步而去。 在半途中,一个士卒突然开口道:“队率,我信你的话了。” 李队率随口道:“什么话?” 那士卒小声道:“我们就算翻十倍也挡不住。” 李队率嘿了一声,看了他一眼,道:“小子,这下长见识了吧?我告诉你,下来征伐霜洲,还要和修道人打交道,你们都给我小心着点,别把眼睛一个个朝天上看,自以为自己很了不起,这个世界远比你们看到的更大更广阔。” 众士卒都是在跑动之中齐声应是,毕竟是说一千句一万句也不及自己直接看到的来得深刻,方才的场景的确是使他们被震撼到了。 张御看着这一行人离去后,他转头过来,天中玄浑蝉翅膀只是轻轻一挥一扇,随着无尽灿烂星光泼洒下来。 过了一会儿,随着那光芒消退。那些灰蓝色的神鬼也是随之被扫荡一空,再也没有一个剩下来。 场中空荡荡一片,好似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转过身,往那个“许愿之匣”飘去,不一会儿,就在这东西之前停落下来。 他对于英老说这个东西并不是寻常人能碰触的,这并非是虚言,这东西上面有一股奇异力量涌动着。力量未曾达到一定层次的人,与之一接触,恐怕就会不受控制的把此物当成自己的信念寄托。 而若是把此物完整的带回去,他怀疑用不了多久,附近的智慧生灵恐怕都会变得和原来的赫利尔人一样,对着东西充满狂热。 但对他这个层次的人来说,影响就很轻微了。 他伸手在上一拂,匣身表面上就闪烁出来了一个符号,随后像是冰晶融化一般,在他视线派平齐的地方露出了一个凹陷,里面摆有一个羊皮卷。 他目光一注,这东西飘了出来,并在面前徐徐展开,可见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赫利尔文字。 赫利尔文在鲁老送来的典籍之上就有,因为那些遗民的缘故保存的较为完整,他来此之前就学会了,尽管文字上面带一点变体,可他识辨起来也没什么难度。 这羊皮卷是最后离开这里的人留下的,上面记载的不是什么知识,而是一桩隐秘。 上面提及,赫利尔人在得到了前纪元的知识后,继续打造两个还未完成的神物。 “永生之罐”是第一个打造好的,于是凡是在赫利尔作出过一定贡献,并且寿命临近终了的赫利尔居民,都被允许进入永生之罐,并在这里面等待着赫莱之门打开的那一日。 而“许愿之匣”最终在浊潮到来前被一群工匠打造成功了。 可是这个时候,赫利尔的一群上层发现,若是对着匣子许愿,却只有少数人能进入“赫莱之门”,并由此获得受“约束”的力量,大多数人很可能会被留在门外,所以这仍是一个不完全的作品。 或许给他们更长的时间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可是浊潮即将来临的征兆已经出现,已经等不下去了,于是这些上层绕过大部分沉睡的赫利尔人,冒险对着匣子进行许愿。 许愿可以说是成功了,所有沉睡的赫利尔人都获得了力量,可是同样也失败了,大部分人变成了另一种介乎生死之间神鬼,并失去了所有属于人的那一面,它们的意识只有对生灵的嫉恨和对血肉的渴望。 但那一小部分的上层却是成功得到了受约束的力量,并进入了“赫莱之门”。 只是其中有一个人在获得力量之后,却是没有进入那里,而是怀着愧疚记载下了这件事,并把羊皮卷留在这里,并言称会设法再打造一个“匣心”,而后再回到这里解救所有人。 本来事情就到此为止,可在羊皮卷的最后面,张御却是在那里看见了一个花纹。 不难分辨出来,那是一朵霜花。 他不由眸光微凝,却是于一瞬之间想到了很多。 思索片刻之后,他将这羊皮卷收入了紫星袋中,而后看向了面前这个许愿之匣。 实际上,完整的许愿之匣分为“匣体”和“匣心”两部分,匣心是消耗物,每有一次许愿之后,匣心就会消失。 而匣体则是一个外在的承载物,但却能起到改变和凝聚人心信念的作用,虽然相对没那么重要,可这东西同样是前纪元的古物,对他还是有些用处的。 于是他伸手按了上去,并感受着滚滚热流进入到自己的身躯之中。 许久之后,待再也无法从上面感受一丝半点热量之后,这才收回手来,而后转身离开了这里。 在他出去之后不久,匣体轰的一声整个崩塌了下来,并在地上化散成了一团飘散的尘埃。 张御从这里走出去后,很快回到了之前飞舟停留的地方,青摩正等在这里,对他一礼,道:“先生。” 张御看了一眼飞舟,发现舱壁表面有些地方出现了坑坑洼洼的凹陷,道:“方才有东西到过这里?” 青摩道:“是的,方才先生吩咐我退守这里的时候,那些东西也是跟过来了,我听先生的吩咐,躲在飞舟里没有去理会,它也没能撞破飞舟,所以又离去了。” 张御点点头,道:“回去吧。”他走入舱门之中,随后青摩走进来,过了一会儿,飞舟缓缓升起,并沿着进来时候的路往回走。 英老等人此刻正乘在飞舟之中等在绿洲上空,见到他的飞舟自地坑之中出来,并且舟身之上还闪烁了两下,立刻认出这是让他们跟上的意思,于是赶忙驾驭飞舟跟来。 张御则是坐在主舱之中思考着那朵霜花。 霜洲的标记也是霜花,这两者之间会否有什么联系?会否这仅只是一个巧合? 从赫利尔的记载上来看,许愿之匣的力量完全取决于匣心的大小,有足够大的匣心,那么所能获得的愿力回馈也就越大。 他深思下来后,觉得这个事情倒是不能不防。 五天之后,飞舟一路平安回到了方台驻地,并往泊台之上落下,可就在这个时候,飞舟忽然猛地一震,而后一头朝下栽去。 下面的弟子顿时一阵惊呼。 张御坐在那里不动,身上放出一道光芒,顿将整个飞舟裹住,而后缓缓降落下来。 他感受了一下,发现这艘飞舟生命反应已是消失了。显然之前受到的冲击并不是丝毫无损,只是到了这里终于寿终正寝了。他默坐了一会儿,才道:“下次用飞舟,记得要一艘牢固一点的。” 青摩赶忙回道:“是的,先生。” …… …… 第一百五十八章 前夕 张御回到驻地中时,得知这次前往突袭霜洲的人也是回来了,他便拿起呈报看了一下,见军府为此次行功一共是出动了三百来艘斗战飞舟。 这一次曹度本是准备采取他上次所做的办法,亦即是在霜洲附近先备好玄兵,而后再进行近程突袭。 只是后来通过试探和观察,发现此法已是很难再用了。 霜洲吃过一次大亏后,也是很快推断出了上回众修所用的方式,所以不惜人力在数千里外放出了巡逻队和安排了更多的造物,并且在州内又重新修筑了大量的堡垒和护壁。 在这样的布置下,任何突袭都有可能会变成强攻。 曹度有鉴于此,做了一个决定,就是将飞舟的驾驭者全部换成无有心智的造物人,而后在万里之外就开始发动快速突袭。 三百多艘飞舟,最后只有不到一百艘冲到了密州境内,其余不是半途之中自行爆裂就是被提前击落了,而这些飞舟最后全部带着玄兵轰落在了霜洲之中。 不过曹度从一开始就没有让他们回来的打算,并且他认为这个损失是可以接受的。 霜洲遭受这样的进攻后,势必会对其正在进行修筑各种工事造成影响,并且还要拿出更多的人力物力来防备下一次突袭。 而青阳两府在迫退泰博神怪后,各方面的物资可谓充沛,也有这个底气来和霜洲拼消耗。 此次突袭修士一方也是出了大力,正是由于他们的维护和指引,才使得舰队避免了更多损失,所攻击的目标也十分准确,曹度为此还送来了不少谢礼。 不过这一次,一直在前方负责窥探霜洲虚实的曹方定也是跟着一起回来了,此刻正等候在驻地之中。 张御知道他定然是有事,不然不至于这个时候回转,于是在看完报书之后,就立刻命人去请他过来。 曹方定很快到来,在与他见礼之后,道:“玄正先前让曹某留意霜洲制院等地,由于霜洲一直防备严密,我始终没能找到,但这一次突袭霜洲,我却是趁乱找寻到了几处可疑之地。” 说话之间,他拿出一块玉板,对着前方的大壁一照,他所勾勒的地图就立刻在上面显现出来,上面有几分部分用了赤笔描圈了出来。 张御走到前方,仔细看了下,又把目光往旁处一扫,指着道:“这里有一处并不在州内?” 曹方定道:“是的,曹某也试着去那里探过,但是内部埋藏较深,且有层层护御,观想图也难以深入,故是那边就算不是制院,也是极为重要的地界。” 张御点了点头,道:“曹道友辛苦了,你带回来的这几个消息十分有用。” 有了这些目标,下来在攻打霜洲之时,他就可以直接找上这几处地界,而不必再去四处搜寻了。 他又道:“军府发动攻势,大约也就在五六月份左右,距离那时也没有多久了,下来恐还要劳烦曹道友一段时日。” 曹方定拱手道:“此当效命。” 张御在曹方定退下去之后,便入了内室定坐,呼吸吐纳一刻之后,便将蝉鸣剑拿了起来,不一会儿,剑刃之上闪烁起了莹莹光亮。 这些时日以来,他除了搜寻源能和加强神通之上的修行外,他也是在专注加强剑器的威能。 其中一个,就是让飞剑亦可远击千里之外,其实现在他就可以做到这一点,但是剑器并非是观想图,可是相距一远,上面所附着的威能势必会有所减弱,飞转起来也不及在近处那般迅捷。 故是他现在就在试图克服这一缺点,不过这可能需要一个长久过程。 他闭关数日之后,便出得关来,这时有弟子来禀道:“玄正,天机院驻地那边送来了一件东西,说是交给玄正的,弟子已经摆在了玄正案上。” 张御来至案台之前,看了一下上方的信帖署名,发现原来是英老送来的,下方则是一只看去造型古朴的木匣。 他一拂袖,便将匣盖打了开来,里面顿时闪过一道光气,随后一个半人高的小东西蹦跳出来,看见了他也不害怕,蹲在那里瞪大着眼睛看着他。 这小东西模样如同鼠兔,只是耳朵短小,且浑身是由一团细密的白色雾光组成的,当然在普通人眼里就像是一团白色的茸毛。 “旧灵?” 张御看了一眼,便知这东西的来历了。 旧灵是一种喜欢寄藏在古老物品中的灵性生灵,它不但能够维护古物的完好,且对于一些古老东西有着天然的敏感。有时候还会被人拿来找寻一些隐秘之地的珍奇,他之前在延台学宫下方就见过类似的这生灵。 英老把这个东西送给他,显然也是听说了他喜好古物的名声,所以用此来表达此回救命的恩谢。 他伸手出去,在旧灵脑袋上一放,霎时心意沟通了起来,并赋予了它一个“宝君”的名号。 旧灵得他赐名,眼睛眨了眨,眼神忽然变得灵动了几分。 张御点了点头,伸手一拂,这旧灵又化一道光回到了匣子之中。 这旧灵的智慧就如同一个小儿,在普通人一般沟通的时候,只能用最基本的手势比划。 而在他这里,却是能直接用心光与之交流,并且还能设法壮大其力量和智慧,在达到一定程度之后,他便可以放出去让其自行寻找古物,而不必去拘在身侧了。 密州城内观台之上,高冠老者站在高处观台之上,正看着那些在这次袭击之中被破坏的建筑,他虽然背脊依然笔挺,精神依然十足,可比年前,身形却是瘦削了不少。 他的一名亲信侍从走了过来,躬身道:“相国,这次损失已然清点出来了,还是相国还是料得准,早早做好了防备,损折不及上回三分之一。” 高冠老者看着那些残破的地界,沉声道:“这难道还是什么好事么?” 亲信侍从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垂首不言。 高冠老者叹道:“青阳那边是不想让我们有喘息的机会啊,他们在发起正式进攻之前,绝不会只做这么一次,你那边一定要留意外间的动向。“ 亲信侍从躬身道:“属下随时留意着。” 高冠老者道:“还有,你可曾查清楚了么?为什么这一次青阳动用数百艘飞舟,事先青阳那边居然没有任何消息传递过来?” 亲信侍从回答道:“相国,曹度这个人十分谨慎小心,所选用的飞舟都是从后方不同地方调上来的,而且这次还有许多修士随行,监视严密,事先根本传递不出任何消息。” 高冠老者想了想,摇头道:“不是这个缘故,再是如何困难,这么大的行动,总有蛛丝马迹的。” 亲信侍从一惊,道:“相国是说……” 高冠老者冷声道:“看来某些人看到我们势衰,已是想放弃我们了。” 他哼了一声,道:“去把陈绍唤来。“ 亲信侍从道:“属下这就去。” 许久之后,一名身披道服的人走了过来,他拱手一礼,道:“相国寻我?” 高冠老者道:“陈道长,你那手下那些修士,大约多少人可用?” 陈绍道:“目前完全受我们制束的,中位修士有五十余人,低位修士三百余人。” 高冠老者道:“我料青阳必还会来攻打我们,这里便需你出力了。” 霜洲以往同样是存在修士的,除了与他们一样魇魔感染的修士之外,其余人俱被他们用特殊手段改造了。 只是这样的修士因为心智受损,难免过于呆板,不知变通,再加上霜洲毕竟以甲士为主,故是平日没什么人去使用他们。 先前张御率领百余修士突袭密州,这也让他们得到了启发,也曾试想过用携带玄兵的修士突袭方台驻地。 只是用这种方法是对付不了修士的,就算方台驻地被轰去了,转头又可以回来重立。 而且后来张御大肆破坏霜洲哨点,又在外广设岗哨,随着时间推移防备也越来越严密,就算他们想这样做都没可能,这个计划也就搁浅了。 而这一次曹度对霜洲再度发动攻击后,霜洲这边便决定,若是对方再来,那便利用修士于半途之中去防备截击那些斗战飞舟。 陈绍道:“相国既然吩咐了,那我自然照做,可我也需说一句,以青阳的底蕴,就算我们成功了一次也没什么用,等到下一次,玄府那里必会增加人手,再想这么做就没什么太大机会了,相国还是早早想好退路为好。” 高冠老者道:“尽力而为吧。” 陈绍道:“好,那若无它事,在下就告退了。” 高冠老者等他离去之后,便下了观台,通过一条特殊的密道一路来到了霜洲中域,并再次来到了位于百里深处的地下洞窟之内。 他小心踩着在熔岩之上的破碎板岩,走到了把枚巨大的幽蓝色晶玉之前,对着里面那高大人影躬身一拜,道:“拜见正国。” 晶玉之中的人影醒了过来,道:“家相有什么事么?“ 高冠老者道:“启禀正国,青阳军府已经在在荒原屯驻了数十万大军,前几天又派飞舟再次突袭了密州,按此动静来看,至多一至两月,青阳必然来攻打我们,并且这一次一定还有修士随行,纯凭我们目前手中的军力,是无论如何挡不住的,故是……” 他深深一揖,道:“这次我们恐需做好最后的打算了。” 那人影沉默片刻,道:“我已知晓,家相就按那计议下去安排吧。” 高冠老者再是一揖,未再言语,就躬身退了下去,而那晶玉中高大人影一直目注他离去,方才又一次沉寂下去。 …… …… 第一百五十九章 蕴势 四月底的时候,曹度又组织了一次进攻,不过这一回并不顺利,舰队还未达到霜洲,便在半途中遭遇到了大股修士的阻击。 尽管玄府也有不少人手跟随,不过对方悍不畏死,哪怕是一些低位修士,很多身上也携有玄兵,导致舰队遭受了一定的损失。 在荒野之中袭击飞舟舰队,这也只有修士能做到,因为也只有他们不需要任何支援和驻点,就能在荒原之中进行长久和持续的活动。 这等作用也是无人可代替的,就算一些披甲军士的力量同样不弱,可在小规模战斗中的表现却远远不如修士。 由于舰队损失太大,考虑到已然无法带给霜洲太大威胁,所以这一次负责指挥舰队的校尉当即下令放弃突袭,提前回转。 曹度并没有过于苛责这校尉,反而褒奖了他。 这次突袭虽然没有达成目的,可是却成功逼迫出了霜洲所隐蔽的力量,并且由于校尉的行事果断,这次损失也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他完全可以在下回做好充分准备后再组织一次进攻。 不过这件事也让他意识到,他需要得到更多的来自玄府的支援。 可也许是因为他频繁而主动的去寻求与玄府的合作,导致最近一段时日以来,他不断收到洲内一些人的来书。 这里面有的是质疑,认为他这等举动不像是一个军府将领;也有的则是规劝,让他不要过于亲近玄府;更有的是建议,让他纯粹用军府的力量征伐霜洲,而不必太依靠玄府。 这些书信全部被他扔到了一边,在他看来,这些人在后方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可到时出了问题,责罚的是他又不是这些人。 而且以自身好恶试来图干涉战事,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换一个严苛一点的将领,早就把参本递到监御使案上了,也就是他怕影响到战局所以没有作声。 况且,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要是影响到战后的军士晋升也就不好了。 故他只是把暗中这些人名字都是记下来了,准备等到战事完全平复下来,论功结束之后再往上递本。 在思定之后,他写了一封措辞恳切的书信,然后把柴安唤来,道:“你与张玄正是旧识,说话也方便一些,代我走一回,把今次的战报还有这封书信一起送到玄正那里。” 柴安领命去了之后,到了下午便就转回,道:“将军,玄正说已是知晓了,只是将军所需人手较多,域外恐怕不足,还需得从域内调遣,玄正还需和恽尘道长商量一下,事后会给将军回信。” 曹度听罢,怔了一下,随即想了想,道:“柴军候,你先下休息去吧。” 柴安一抱拳,道:“那将军,属下先告退了。” 曹度在原地站了片刻,摇了摇头,说来张御也只是玄正,可现在他却自然而然把其当做了玄首来对待,所以什么事情都认为张御可以作主,倒是忘了洲内玄府了。 这恐怕也是竺玄首长久不理尘俗的结果,就算现在还有一名弟子恽尘,可是存在感却远没有张御来的强烈。 柴安自里走出来后,见一名身着军袍的貌美女军士等在那里,他走了上去,道:“今日这里应该无事了,我陪你走走。” 女军士看着他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柴安一怔,道:“什么事?” 女军士无奈般轻叹一声,从军服中取出一封贴书,往他胸口一拍,道:“你自己的学生你也不知道关心一下。” 柴安拿了过来一看,见是自己学生贺穆的征召令,心下一喜。 这一场征伐霜洲之战,因为赢面很大,所以很多人都设法把自己的亲朋故旧送到军中来捞取功劳。 他之前也有这个打算,相比这个这些人,他这学生贺穆至少是真有本事的,只是征召不难,可要调到合适位置上就有些麻烦了,里面有一套繁复的步骤要走,还有许多关节要打通,这样就一直耽搁下来了。 他看向女军士,感激道:“姚姬,多谢你了,我之前还在想如何把这小子调过来,没想到你已经办妥了,有你在身旁真是太好了。” 女军士埋怨道:“你考虑这,考虑那,你又何时为自己考虑过?”说话之间,她脸庞也是转到了一边。 柴安怔怔看着她的侧脸轮廓,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冲动,道:“姚姬,等这场仗打完,我们就……” 这时他忽然注意守在一旁的哨卫正盯着他们,马上收住了口,咳了一声,道:“回去说,回去说。” 女军士白了他一眼,转过身,直接踩着响亮的军靴声离开了。 此刻方台驻地之外,张御站在一座土丘之上,身上蝉鸣剑一声鸣响,而后倏地飞了出去,过了一会儿,那一道剑光转了回来。 这短短时间之内,蝉鸣剑在千里之外斩杀了一头灵性生物,但对付修士或者同等次的敌人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不过比之上月,他已是稍稍有了一些进步,而且他也没有期望能一下达到高上层次,目前只要能配合自己神通和观想图那便足够了。 在荒原中修炼了数日之后,他便转回了驻地,此刻一名修士呈上书信,道:“玄正,恽尘道长回书,还有许多书卷,弟子已是摆在案前了。” 他接了过来,拆开一看,恽尘在里回复说最迟一月,就会调遣足够的人手来支应这场战事。 他走到书案旁,将书信放到一边,而后坐定下来,将摆在这里的书卷取至手中翻看了起来。 这里面是他拜托恽尘搜集的有关于咒杀、许愿等术的卷宗。 那天遇到许愿之匣后,他也是在想遇到这等力量之后应该如何应付。 所幸在天夏以往所征伐的异神神国中,也曾遇到过相类似的神异力量,并且还写下了应对之法,尽管这些力量在一些细节之上有所不同,可是大体上却是相差不大的。 他在看了下来之后,心中已是大致有数。 类似许愿、咒杀等法门,若是需要针对某一人,那么一般是需要拿到此人过往所用的随身之物乃至于精血毛发。 而许愿咒杀某一人,需要付出的是十倍乃至百倍的代价。 他思索了一下,若是那样,直接咒杀一些实力高强的中位修士也几乎成了不可能的事了,就算可以做到,也是得不偿失的,施法者与其如此做,那还不如将此术用于直接提升自己。 而若是针对某一事物许愿,那么这里面需要灌注强烈的信念。 这通常不是一个人能办到的,需要长久而坚定的积累,要是最后不成功,反而还可能造成各种异变,像是赫利尔人变成了介于生死之中的神鬼便是这等情况。 他想了想,总得来说,许愿之术若是能用出来,那固然很强大,可一旦对某件事物下定期愿之后,那就不能轻易再改变了,并且需要坚定不移的继续下去。 这与赫利尔人的做法也是相符的,赫利尔人用了数千年的时间来完成愿望,因为有着匣体的作用,这使得他们的信念无比坚定,可就算这样,最后还是出了意外。 所以就算霜洲拥有许愿之术,他也大可不必担心此辈会拿来对付修士,至于是否会用于其他目的,那就唯有到时候再见招拆招了。 时间飞快,转眼之间,又是半月过去。 原本的空旷的荒原看去已是被一座座军事建筑所填充,而随着泊舟天台的陆续立起,越来越多的飞舟从洲内飞至此间。 张御站在大台上看着面前这些景物,温良此刻正站在他身旁,言道:“玄正,目前军府已是调来了三千艘飞舟,而且全是斗战飞舟,后面还会有更多,数目可能会达到上万。” 张御点了点头,这差不多是锐击军一军所拥有的斗战飞舟数目了,毕竟不是攻打泰博神怪,应该不会再增加了,即便再来,应该也是载运飞舟。 他这时眸光一动,回过头看去后方,道:“我们的人也来了。” 温良也是看了过去,初时没感到什么,但是片刻之后,便看到东方天边浮现出了数百个亮点,再是一会儿,方是分辨清楚那是一道道璀璨遁光,并随之有飞遁破空的隆隆震鸣之声一起到来。 而这等动静也是让诸多军垒之中士卒被惊动,纷纷来至自营垒出来,站在平地之上观望,便见一道接一道如长虹一般的遁光自远空飞至,再从他们头顶之上破空而过,带动的气流让军垒上空的旗帜飘动不已。 张御目注了一会儿,忽是有所察觉般往北方望去,就见那里亦是浮起数十道光华,并向着驻地飞来。 过了一会儿,便见那数十道光芒齐齐往下落来。 待光芒散去之后,自里出现之人俱是身着道服,身上法力鼓荡,毫无疑问都是出自灵妙玄境的真修,而最前五人,每一个都是炼就元神照影的修士。 温良上前一步,拦在张御身前,警惕地看这些真修。 这时从对面走出来一名年轻修士,这是之前来方台接莫光辰神魂的于复,他上来打一个稽首,道:“张玄正有礼。” 张御点首为礼道:“原来于道友,你和这些道友不知来此为何?” 于复正容道:“此前也是张玄正的消息,我们才知有不少邪修逃去了霜洲,这一次我灵妙玄境也是准备趁洲内攻伐霜洲之际,一劳永逸解决此辈。” …… …… 第一百六十章 军心 张御往于复身后望了一眼,若这些真修单纯只是为讨伐邪修,那么理应往军府那边去交涉,而不是往他们这里来。 别看彼此都是修道人,可实际上双方关系并没有那么和睦。而且为了对付那些剩下的几个邪修,似也用不着来这么多人。 这个时候,于复却是抬袖端手,郑重道:“我等此来,还要多谢玄正斩杀元童老祖,为了莫师叔报了仇。” 那些真修虽未开口说话,可此时也是同样对着张御施有一礼。 张御心下一转念,顿时明白了。 此前他杀死了元童老祖,并且把莫光辰的神魂送回,这在他看来是应为之事,可是真修是格外讲究人情承负的, 故是这些真修此来,恐怕既有清剿邪修的意愿,又有相助他意思,以还此人情。 不过要这些真修向玄修低头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们不肯明着说帮忙,只以讨伐邪修为借口。 在了然这些后,他也不去说破,抬袖还有一礼,道:“我辈都是修道之人,本该互相扶持,诸位道友远道而来,想来尚无落脚之处,不如就在这驻地之中停歇如何?” 于复倒未推辞,打个稽首,道:“那便多谢玄正了。” 张御对一旁的温良吩咐几声,让他稍候为这些真修安排宿处,温良也是点应下。 于复这时靠过来一步,道:“玄正,借一步说话?” 张御一点头,道:“于道友随我来。” 他带着于复走入内堂之中,这里自上此莫光辰破坏之后,就重新修筑一新,四面都有一面通透的琉璃壁,外面的光线很容易就投照进来,荒原上的景物也是看得一清二楚。 于复看了看四周,道:“这次莫师叔的事情我回去禀告了师门之后,许多同门都是理解玄正当时的做法,也颇为感谢玄正,但是有一位师叔却并非如此,他与莫师叔交情甚好,但为人偏执,或许会来找玄正的麻烦。” 他顿了一下,叹道:“我这个师叔常年在外游历,也曾一人在浊潮之后远去外洲,神通道法都是不俗,到时希望玄正多加小心。” 张御点首道:“多谢道友提醒了。” 实际上这也是元童老祖的目的所在,莫光辰虽不是死在他手中,可是总和他有些牵扯的,只要有一两个真修对他表示不满,那么谋算就算成功了。 对此他也早有准备,并不觉得如何意外。此人若来,讲得通道理那就讲,讲不通道理他自也不会手软。 于复提醒过后,也没多留,就告辞离去了。 过了一会儿,温良走了进来,拱手道:“玄正,都已经安排稳妥了,不过温某以为,这些真修说什么讨伐玄修,这可未必是实话。” 张御道:“我知晓了,不管这些个道友届时如何做,只要不来妨碍我等,那我们到时候也不用多做干涉。” 此刻他看着外面那一道道遁光已是往方台驻地这边落过来,便道:“一起去迎一迎这些洲内来的道友吧。” 温良点头称是。 两人随即自里走了出来。 这一次是恽尘亲自带队到此,他到了下方,见张御行过来,也是上前打一个稽首,道:“玄正,人我已是带来了。” 张御还有一礼,道:“劳烦恽道友了。” 恽尘笑道:“小事耳。”他走了上来,看了看一个方向,道:“玄正,我方才过来时似见到灵妙玄境的同道了?” 张御点头道:“这些同道说是此回将前往霜洲剿杀邪修。” 恽尘恍然,“原来是为莫前辈的事。” 他有些惋惜道:“我在灵妙玄境修行的时候也是与莫前辈照过几面的,听说在他这一脉之中,也就他与另一位王前辈的剑法已及上游,没想到这一次却遇上了元童老祖。” 张御这时道:“元童老祖不会无缘无故现身,这背后是有缘由的。” 恽尘这时看去似想说什么,可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来。 张御也没有就此事再谈论下去,他猜测元童老祖背后可能涉及之人恽尘可能是知晓一点的,不过这位是竺玄首的弟子,竺玄首不说,那自己也不必去为难他。 恽尘此刻往外看了一眼,道:“军府可是快要发动征战了?” 张御道:“看如今的情形,若无差错,当就是在下月了,最迟不会到六月。” 恽尘语气放轻松道:“霜洲一事解决,想来青阳四边也就是算安稳了。” 张御没有说话,霜洲一事解决之后四边固然安稳,可有的时候,危险却是来自于内部的,这里的威胁其实比外部更大。 外面的威胁至少还看得见,知道敌人在哪里,可是在内部,谁又知道今日的朋友会否明日的敌人呢? 而此时那些一座高大军垒的观台之上,站着一群年轻军校,他们看着那一道道遁光进入方台驻地之中,目光有些复杂。 其中一名薄唇隆额,身形瘦高的军候这时呵了一声,道:“这些修士,一个个耀武扬威,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有人语声带着几分抱怨道:“也不知道将军是如何想的,用不着这些修士一样可以拿下霜洲。” “就是,连泰博神怪都被我们拿下了,区区霜洲又算什么?” 一名军候拍了拍自己腰间的佩剑,“要我看,就该让这些修士也知道下我们的本事,免得他们以为现在还是几百年前,”说着话,他看向旁边一名年轻军候,“你说是不是,鲁军候?” 鲁军候站在一边看去没什么情绪,道:“是又怎么样?将军用得到他们,将军也不允许我们与他们起冲突。” 最先那说话的那名瘦高军候言道:“呵呵,未必啊,将军管得了我们,可有些人却管不了。” 有人道:“刘军候你说的是谁?” 刘军候朝远处一座军垒一努嘴,“??,那边两位,那两位可是封号披甲校尉,有临战专断之权,且只受都尉统属,不归将军节制,而且他们实力也是非凡,要是这两位肯出面向那些修士讨教,想来将军也不能说什么。” “有道理,可是那两位校尉可未必会听我们的啊。” 刘军候道:“这事还不容易,我们这么多人,总有几个与那两位校尉搭得上话的吧?” 众人相互看了看,有一人犹豫道:“可是刘军候,将军可是交代过的,万一若是出了什么事,将军不寻那两位校尉的麻烦,寻我们的却是容易的很啊,我看这事还是算了吧……” 有些人也是起了退缩心思,他们还是畏惧军法的,要他们在这里嚷几句是可以,可是真去做这等事却是不敢。 刘军候看向鲁军候,道:“鲁军候,你说呢?” 鲁军候看了看在场的人,道:“我虽然与两位校尉没有交情,但我觉得他们也是军府的人,应该也是看不惯那些修士的,我去和他们说!” 见他愿意站出来,有几个人和他交情好的人道:“好!鲁军候,我们和你一起去!” 刘军候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玩味一笑。 鲁军候等人由地下驰道很快来到明校尉居所,到了里面,他们直接就将自己的来意道出。 明校尉十分惊奇的看着他们,道:“你们看那些修士不服气,却要我帮你们出头?你们又不是我干儿子,我凭什么帮你们?” 鲁军候的脸孔顿时涨得通红,拳头也是攥得死紧,道:“我们走!”他一转头,就走了出去。 明校尉嗤了一声,“火气还挺大的么,有火气冲那些修士去发啊,自己不敢去,反而要我出头,真够没用的,做我干儿子我都嫌弃!” 从副这时道:“校尉,你刚才不能那么说……” 明校尉摆摆手,无所谓道:“我方才只是开个玩笑,不是认真的。” 从副却是提醒道:“校尉,可要是方才那人不要脸,索性来个顺势退舟,当场认了校尉做义父呢?” 明校尉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惊悚之色,他看了眼外面,心有余悸道:“你说得对,以后这样的玩笑不能乱开。” 鲁军候等人气冲冲走到了外面,有人提议道:“既然姓明不的肯,那我们就去找莫校尉?听说莫校尉十分重视荣誉,在战场又敢打敢拼,她应该不会像明校尉那样羞辱我们。” 其实之前众人没有先去找莫若华,是因为她是一位女子,尽管力量不分男女,可他们本能觉得去求莫若华,于自身尊严有损,可现在似乎也没什么选择了。 于是众人又往莫若华这里转来,寻到地界后,他们报上了身份,进入营地见了莫若华,也是道明了自己的来意。 莫若华身披军校大氅,手按佩剑站在那里,看着众人道:“这是谁的主意?” 鲁军候站了出来,大声道:“这是我的主意!” 莫若华一点头,忽然拔剑出鞘,一道雪亮的剑光闪过,鲁军候的头颅已飞了起来,而后无头尸身在众人惊怖的目光倒在了地上。 她平静的还剑归鞘,道:“鲁罡英于战前煽动军心,用意险恶,现我以军府授我临战专断之权予以正法。” …… …… 第一百六十一章 军法 那些与鲁军候一起到来的军校根本没想到莫若华会突然出手,一时呆立在那里,不知作何反应。 这个时候,外面有一队军士冲了过来,将所有人团团围住。 莫若华抬手道:“一并关押下去,审问清楚。” 这些年轻军校为她威势所慑,都是不敢反抗,有一人忍不住出声道:“这是刘军候主意,鲁军候带我们的,和我们无关!” 其余人也是醒悟过来,纷纷开口为自己辩解,还有人忙不迭抬出自己的来历背景,他们也是害怕莫若华以军法为名义把他们都给砍了。 莫若华没有理会,过了一会儿,从副走了过来,道:“校尉,都交代了,这事情主要是一名叫刘弥的军候挑起的。” 莫若华道:“唤人把这里收拾干净。”她站了起来,往外走去。 来到了外间,她身上灵性光芒一闪,直接飞空而起,只是片刻之后,就落在了一座军垒的岗哨之上。 看着她身上的校尉大氅,这里的军卒们都是立刻肃然行有一个军礼。 她看了一下四周,道:“刘弥在哪里?” 军卒互相了看了看,有人伸手朝外一指,“回禀校尉,刘军候在那里。” 莫若华朝其所指之处望过去,见那里聚拢着一群年轻的军校,其中有一个瘦高的男子,看着三十来岁,薄唇高额,面目看着一般,但是其人在不经意看向他人的时候,目光总是会闪烁一下。 她当即沿着护墙道大步朝那里走过去。 而那些军校此刻正在那里等着鲁军候等人消息,有人道:“说来鲁军候他们应该早已是到了吧?怎么还没有音讯传回来?别不是办不成事自己溜了吧?” “别这么说,鲁军候我很熟,虽然为人冲动了一些,可也是十分有担当的,想来此事不易,所以还在设法努力吧。” 有人愤愤道:“定然是那两位校尉不情愿,哼,军府赐予他们这身份,给他们披上这身甲胄,就是让他能成为我们的武力支撑,可现在他们面对那些修士,居然连面都不肯露,这算什么?” “唉,事情不是还没有结果,还不能这么说么。” 刘军候站在一边,面上带着微笑,却并不说话,实际在鲁军候出去之后,他就有没怎么开口了。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有人目光一撇,忽然喜道:“看,那是不是莫校尉。” 众人转过头去,只见一名身披校尉军袍,腰间悬挂着佩剑的英武女子正朝着他们这里走过来。 军中女校尉其实不少,但是此刻在驻地之中,并且还身具如此气势的,也只有莫若华一人了。 众人还以为她是鲁军候说动了,面上都是露出了喜色。 莫若华在来到了近处之后,她目光一扫,盯在刘军候脸上,道:“你是刘弥?” 刘军候开始见到莫若华出现,也是心中窃喜,可此刻却是感觉有些不太对劲了,他执了一个军礼,小心回道:“是我,见过校尉。” 莫若华忽然伸手一搭剑柄。 刘军候看到她这个动作,眼神不由一紧,随即耳边得到了察者尖锐的警告声,他心意一转,玄甲已是于瞬息覆盖了全身,同一时刻,他身形往后暴退。 可这一切都没有用,但见一道剑光如疾电般斩过,他的头颅就飞了出去。 最后只看见一具无头尸身远远飞出,轰然撞在了远处堡垒的墙壁上,再是滑落下去,掉在堡垒下方的壕沟中,弹动了几下,这才滚落到了最下方。 莫若华这时一抖手,从容将剑刃之上的鲜血甩开,而后将收入剑鞘之中。 这一剑根本她没有披甲,只是纯粹依靠神袍的力量就将对方给斩了。 这既是对方没有胆气与她一战,也是因为她身为披甲校尉不似其他军校需要领兵,只需要专司战斗便就可以,论斗战技巧,远在其余人之上。 而军垒上面一众年轻军校本来还是带着笑意,可此刻神情却是忽然僵住,而后所有人如梦初醒忽地向外散开,同时身上的玄甲都是从底下浮现出来,一直飘飞到远处之后方才停下,然后用又惊又怒的目光看着她。 此刻军垒之上也有一列列的军卒涌了出来,将她包围在了中心,不过此刻也是同样万分紧张。 有人忍着心中惊悸问道:“莫校尉,你这是做什么?可否给个解释?” 莫若华对身外那些军卒视若无睹,她扫了一眼众人,道:“刘军候煽动军心,阴谋不轨,故我特来执行军法。” 说完之后,她直接转身离开了,而周围那些军卒一个没敢动。实际上动了也没用,所有人心中都清楚,封号披甲校尉意味着什么,就算这里所有人一拥而上都不是她对手。 过了一会儿,众人见她的身影彻底不见了,悬起的心这才放下来,有人看着壕沟中的尸体,紧张道:“事情大了,快去禀告将军。” 刘军候在军营之中当场被杀,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全军,而曹度也是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他先皱眉,随后寻人过来,在问清楚事情的原委后,便在营中踱步思考起来。 就在此时,一个年轻校尉匆匆闯入进来,愤然道:“太不像话了,那个莫若华,居然敢杀我的人,舅舅,这不是不给你脸面么?” 曹度停下来,转身过来,面色平静道:“哦?你觉得不好么?怎么我觉得挺好啊。” 年轻校尉一愣,憋了一会儿,才道:“可是,可是……” 曹度走到主位上坐了下来,道:“我早就告诫过鲁纲英他们,收敛好自己的小心思,别给我添乱,居然还敢私下煽动军心,真是好大的胆子!就算莫校尉不动手,我也一样要动他们的脑袋!” 他十分厌恶这种行为,此辈居然敢把他之前的告诫置若罔闻,这分明是在他这个主将的权威做对抗。 那年轻校尉振振有词道:“可就算他们有过错,也轮不到莫若华来管啊,这又将舅舅你置于何地?” 曹度看了看他,道:“好啊,领军打仗你不好好学,情面关系你倒是无师自通了,都尉为什么授予两个披甲校尉临战专断之权?你以为是说笑么?那是都尉的两把刀,杀人的刀!” 他用手指了指的脑袋,“有些事自己多长点脑子,别像鲁纲英一样被人一怂恿就跳出来,我不想看到什么时候自己的亲外甥被人提着脑袋来见我!”说到这里,他伸手朝外一挥,道:“你给我出去!” 年轻校尉还愣在那里,曹度身边的从副上来,小声劝说道:“少郎,将军生气了,少说两句,出去吧。” 年轻校尉这才不情不愿的走了出去。 从副从外面回过身来,道:“将军,少郎也是经历的事少,再历练几年,想必他也是能明白的。” 曹度道:“所以现在不让他领军才是对的,不然只是害了他。”他叹道:“要不是我小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想让他搏个前程,我真不是想带他来军中。” 从副没有去接这个话茬,只道:“那将军,这件事……” 曹度沉吟一下,道:“到此为止吧,大战在即,现在不必追根究底,一切待战后再言。” 他很清楚,这件事背后没那么简单,自己与玄府的密切合作,肯定是有些人看不过眼了,所以想借机生事,造成双方实质上的对立。 所幸这一次莫若华行事果断,直接将这苗头掐了,虽然她本人也未必意识到这一点,但是结果无疑是好的。 至于剩下的那些人在他看来虽也是一个个该杀,可他现在没法深挖下去,特别是大战之前,并不适合做这样的事,唯有赢了一战之后才好说话。 兴许是莫若华的举动给了一些人震慑,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军营里风平浪静,再没有什么意外发生,全军上下都全力准备着大战。 又是一月过去,已是到了五月份,荒原上的战舰数目已是达到了一万五千多艘,战事随时可能开始,各方面都是在紧张准备之中。 而在初五这一日,北方天穹之中忽然飞驰来了一道火虹,并直直往方台驻地这边落来。 而就在这火虹就要落下之时,忽然方台之中有两道剑光纵起,一左一右拦在了前方,那火虹一转,倏尔将所有声势全数收敛,竟是一点力量也不曾外泄,随后自里面现出一个赤袍道人。 这个道人三旬左右,本是翩然俊雅,可眉宇间却有一股煞气。他背后背着一把长剑,深红色的袍服和飞扬如炬,身上气息更是如火盛烈,充满着迫人的侵略性,他看了面前二人一眼,喝道:“你们给我让开。” 于复打一个稽首,道:“王师叔,莫师叔的事情和张玄正并没有关系,乃是元童老祖的诡谋罢了,我们不能上当,而且玄正也为莫师叔报了仇,还把神魂送了回来,是我们承他的情,你这般找上门来是不讲道理的。” 王姓道人冷然道:“谁要他报仇?我的剑莫非是摆设么?你们怎么想是你们的事,而我怎么做是我的事,别拦着我。” 和于复同行的另一名道人道:“王师兄,如果你要寻张玄正的麻烦,我们也可以不拦你,但如今征伐霜洲在即,若双方有什么损伤,都是不好,不若此战之后,我们帮你与张玄正约一个时日私下商量如何?” 王姓道人呵了一声,昂然言道:“凡俗之间的征战与我何干?我自行我道,何须在乎其余。” 他一挥袖,忽然万般火光纵来,于复和另一个道人连忙抽剑招架,而就是这个空隙,他再度化为火虹,直直往下方冲来! …… …… 第一百六十二章 交战 那一道火虹冲下的时候,势头比方才来时更胜数分,予人感觉若不阻止则比可将下方驻地一击破碎。 而就在这个时候,从方台之中冲起一道煊赫剑光,其势动如轰雷,直往上来,那火虹也似认准目标一般,不闪不避,悍然迎去,双方霎时撞在一起! 轰隆隆…… 空旷无垠的天地之中顿时传出了一阵巨大的震声,如同玄兵轰裂,哪怕在百里之外亦能清晰有闻。 军府最大一处驻地之内,曹度正和一众军校确认下来的攻击部署,忽然听到了这个声响,同时见到案上的杯子也在颤动着发出细碎的响声,他不由动作一顿,大堂之内也是一下安静了下来。 他神色严肃,对着站在一边的值守军士关照道:“出去看看什么事? 军士对他行一个军礼,而后疾步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从副转回来,道:“回禀将军,并无什么大碍,看去像是有一名修士袭击方台驻地,已被挡在了外面。” 曹度问道:“一个人?” 军士回道:“是的,就一个。” 曹度想了想,道:“传命,约束下面各军士各守其职,严加戒备,无令不得擅动。” 待军士离去后,他又喊过从副关照了一声,道:“你去那边看一看,若是驻地那处有什么不方便需要我们出面,你回来和我说。” 而此刻天机院驻地之中,明校尉听到动静之后,则是立刻披上外甲冲到了天穹之上,他看着那两道冲撞的剑光,立刻辨认出其中有一道是属于张御的。 他不禁兴致勃勃的看了起来。 他本来有心挑战张御,可是后来察觉自己还有短板,所以暂时没了这个打算。 但其实,他之前对张衍的真正的实力只是模糊的有所感觉,从来没有一个明确的认知。可是现在看到居然有人和这位斗战,这却是让他有了一个清晰看到这位实力的机会。 而同样在营地之中,莫若华在察觉到响动,也是第一时刻来到了哨台高处,望向了方台驻地那处。 从副跟上来看了看,道:“校尉?” 莫若华神情很是淡然的说道:“没事,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类似的战斗她看过几次了,她认为没什么好担忧的。 此刻各处军垒的一众军校也是各自带着手下人来到了军垒的观台之上,边是戒备,边是看着远处的动静。 有人幸灾乐祸道:“嘿,看来是修士内斗啊。” “修士和修士也是有分别的,有旧修和新法的分别,兴许是两家的争斗,若是那样,那就不算内斗了,他们可没把彼此当成自己人了。” 这个说话的军校分辨不出两边的路数,但却意外的说中了真相。 “管他呢,反正都是修士,看起来没什么差别,多死几个才好呢。”有人开始口不择言。 “慎言!” 当即有一个军校冷声道:“若被扣一个煽动军心的罪名,没人救得了你。” 那说话之人顿时脸色发白,不敢再吭声、 天中两道宏大光芒碰撞过后,那火虹一转,去到更高处,那赤袍道人毫发无伤的自里走了出来。 而那一道如雷也是剑光一闪,飞了回去,最后被一只手捉住,张御飘身而上,道:“尊驾何人?” 王姓道人看了他一眼,略略眯眼。 双方的实力如何,没打过之前不知道,但是张御身上那股堪称磅礴的气机却是做不得虚假的,这让他感到了警惕和威胁,同时也是生出了一股勃发的战意。 莫光辰既是他的同门,也是他的对手,双方每十年便有一战,这十年来他一直在闭关磨练剑技,修炼神通。 可是没想到,这一战约期未至,却是等到了莫光辰败在了一名玄修手中的消息,这让他既是意外又觉恼怒。 他凝视着张御道:“贫道王崇晋,这一战本来是属于莫师弟的,可既然他败于你手,那么这一战就由你来接替他了。” 他伸手一个虚握,背后那如火焰一般的长剑瞬时便跳入他的掌心之中,剑只是一入手,那上面旺盛的火气顿时消去,还化为一柄凛冽清澈,寒光湛然的长剑。 那名先前上去阻他的道人看到这一幕,感叹道:“王师弟于剑法一道之上的天资是好,这些年又勤修苦练,看去已是“法气双合,收束由心”,莫师弟若是活着,还真不见得是他对手,于师侄,这一战你以为如何?” 于复苦笑道:“师伯,王师叔来的真不是时候,眼下无论谁胜谁负都不是好事。” 现在可是大军出征之前,还有这么多人在看着,张御乃是玄府玄正,若是他败了,玄府的脸面很不看好,也会让驻地内的玄修对他们的不满,这可不是他们来此的初衷。 可王崇晋败了,纵然嘴上再怎么说不在乎胜负得失,可他们这一脉两败于一人之手,又岂是轻易放得下的? 张御听到了王崇晋的邀请,不由看了看其人,说实话,若是换个时候,此人若是敢这么找过来,他必然让方台驻地修士的上前将之解决。 不过王崇晋显然也不是真的无智,他是看穿了自己有同门同道在此,若是自身遭遇围攻,那么这些真修自也不干看着不管。 所以此人并不会像表面上那么莽撞,分明是有备而来。 这一战他必须有所回应的。 不过选择开战容易,可最后怎么收尾,就不由其人说了算了。 转念到此,他抬剑而起,施了一个剑礼。 王崇晋见此面色一肃,同样回有一个剑礼,而后他也不客气,轻轻一甩剑,霎时一团流光火焰自剑尖之上飞出,如流星一般划落而下。 张御看着这一团灼火过来,站在未动,只是举剑而起,挥袖往旁一划,就将这一抹星流火焰拍去了一边。 此道火华往旁处一落,恰好坠在了两座军垒之中,而后伴随着一声轰然大响,那汹然炸开的烈焰,顿时轰出了一个方圆十里的大坑来。 本来那些军卒正轻松的谈笑着,可见到这一幕顿时脸色变了。 方才张御与王崇晋那一个碰撞,尽管声势浩大,可是那些军卒却也看不出什么具体的名堂来,然而这一剑却是将剑中威能直观的显现于他们的面前,让他们心头颤栗不已。 王崇晋此刻露出了意外之色,他方才这一击只是试探,张御回应这一剑没有什么技巧,就是靠着浑厚的心力排斥外法。 可是最后却是准确无比的落在两座军垒之中,并且还判断出了法力可能波及的范围,不曾伤及别处一分一毫,这就不简单了,这说明张御不但对力量的拿捏十分自如,且也有着过人的眼力。 而其实试探其实是相互的,张御凭此一招,也已是判断出来,王崇晋走得是用剑变化的路数,而非是像莫光辰那样纯粹的剑道。 那么与此人比拼神通变化不是什么好选择,而且在这么多人面前展现手段,也并不符合他的想法。 于是他抬首往此人凝望一眼,背后隐隐有灿烂星光闪烁了一下,同时整个人骤然自原处消失。 王崇晋此时忽然感觉到一道明亮光芒斩入自己心神之中,他心下一凛,却没有为此所摄,而是运转心中避劫神通,挡下了这一斩,同时又反手一剑斩了上去! 此一剑这可称之为牵机之剑,神通一起,便循敌气机而去,任你自何方而来,只你击我,我必寻中于你! 张御此刻正中虚空之中踏步出来,看着这迎面斩来这一剑,同样也是一剑递了出来。 这表面看去,好像是他被人料中先机,所以逼不得已硬接,似是变化上差了一分,可实际上不是如此,因为他的长处在于强横而又磅礴的心力。 若是对方愿意与他硬拼,那正是求之不得! 王崇晋一剑发出后,还未触及蝉鸣剑,就已然感觉到上面如山如海般的威能,他却是轻轻一转腕,居然又将剑锋圈转了回来,避开了正面碰撞,来了一个以虚待实。 这就好似将那本来万钧之重的物事于倏忽之间化为无物,里面的圆转变化之妙让观战之人无不是叹为观止。 张御这一剑没能与之交击,出乎所有旁观之人预料的是,他剑端之上凝聚的力量也未曾因此宣泄出来,而是身往前行,顺势把剑递了进来,整个人身影一闪,一下欺入了王崇晋的内圈之中! 王崇晋却是一点也不慌,他与莫光辰进行了多次,后者最是擅长近战斗法,他有着丰富的应对经验,在知晓了张御的力量比想象中更强后,他深深一吸气,将剑又是一拨,飞快迎上。 同一时刻,剑刃之上微微一闪,染上了一层赤色,此为剑上神通“剑辟天钧”,可于一瞬之间力增数倍。 这并不是一个实用招数,因力量越大,则越不好掌制,反而容易把自己带偏,影响剑招发挥。 也唯有他这等把自身力量降伏到近乎完满,又精通虚实变化之人才能在每一招每一式中都运用出这等神通。 他很清楚,近距离交战中,力量和速度是绝对的主流,太多的技巧是没用的。 而张御对这等正面来攻的招数,自也不用去做什么太过变化,光芒一闪,挺剑而上,霎时间,两柄剑刃又是交击在了一处! …… …… 第一百六十三章 破法 两剑再一次相触之下,恰如星火入阳,霎时光芒四溢,而巨大力量的交击形成了一圈肉眼可见空气波纹,向着远处一圈圈扩荡着。 底下方台驻地之中,那些修士这刻也是在仰首观战,感受到那里面之中所传递而来的凶烈威势,万明、温良、时悦等人都是纷纷放出心光,将驻地和一众弟子都遮挡在内。 而站在远处的军卒们则是感觉到一阵阵劲风吹来,身上军袍也是不由得跟着一阵拂动,不由目露惊色。 只是交战的余波在远传他们这里后竟还掀起如此大的风势,这无疑让他们对双边的力量再次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王崇晋在见到自己这一剑上去,对面张御却是分毫未退,也当真是有了几分惊讶了。 他这剑上神通增长数倍之力,居然只能在正面力量较量上与张御拼个势均力敌,此人所具备心力要强横到什么地步? 要知以往他与莫光辰交战,这神通一出,后者为避免直接交击,只能运用剑上变化对敌,两边各自所用的斗战路数一下就会为之颠倒过来。 可在张御这里,却似毫无影响,给他感觉,对方气息磅礴如海,厚重如山,只以堂堂大势压来,就再无法将之撼动半分。 虽然心中念头转动着,可是他手中动作却是不慢,千锤百炼的剑法自然而然就施展了出来。 两人这一往来交击,瞬息间交换了数百剑,每一剑都是迅快无比,且又是势大力沉,雷鸣般的爆震之声不绝于耳,法力心光碰激之下,更是有无数光火闪耀出来,声势之盛,令观战之人俱是心生震撼。 张御在同辈之中,倒是第一次遇上正面与他比拼力量之人,虽然对方是借用某种神通,可也让他有一种酣畅淋漓,肆意挥洒之感,气势不由渐渐高涨。 王崇晋此刻发现一丝不对,尽管互相以力相拼,可是张御气息非但不见衰弱,反而有愈发兴盛的征兆。 他也是转起了念头,这般比拼下去,虽然他也不惧,可也看不到取胜的希望,唯有主动生出剑中变化,才能打破眼前僵持。 不过这也是他神通之术能和张御正面较量一下才能作如此想,否则只要他力量稍微有所不及,那他只能一味招架,根本无力去运使任何变化。 他心思这一泛动起来,涟漪骤起,便即神通自使,忽见他一剑架住了张御击来之剑后,另一个他从身上分了出来,一剑向着张御斜斩而来,只是到了半途之时,却又是分化出来,这次却是挺剑相刺。 而这一剑到此并未结束,待又近了一些之后,再是一个分影化出,这次却是起剑反手上撩。 三个虚影各出不同招式,向着张御杀来! 此术名为“剑观万影”,当初莫光辰也是一样在张御面前用过的,不过两个人神通偏向却是不同。 莫光辰若用此术,那么只是为了加快攻击节奏,或者突施冷手袭杀对手,于不可能中变化可能。 而王崇晋这一手却是强调变化,这虚影可视具体情形于一瞬间变化出来数个,你若是做出合理招架或者封堵,那么不待接触到,其便自会自行散去,可一旦真正刺中敌手,那便会变化为实质,成为那真正致命的一剑。 张御在王崇晋出剑前的一刹那间,就已是察觉了其人另寻突破的意图。 这是因为两人剑刃无时无刻不在碰撞之中,对于任何变化的反应都很敏感,稍微一点气机或者强弱上的异动就能为彼此所察知。 不过此刻王崇晋另祭神通,剑上之势不可避免的变弱了一下,可也只是稍有减损,并没有出现明显的劣势,甚至可能在其下一剑到来后爆发出更大的威能,这就像发力之前先前蓄势收敛一般。 张御要是在这一刻没能及时作出反制和应对,那么很可能片刻之后就会被迫落下风。 他判断下来,强攻不是什么好选择,一击占不到场面下来反而更难施展,所以他同样也是借此机会稍微调整了一下,随后于袖袍飘摆之中不闪不避往里挺近一步。 王崇晋那三个形影旋即挥剑斩落,然而下一刻,其等却都是从他身上穿了过去,并逐一消失于他身后的天地之中,好似这一瞬间,他也化变成了虚影。 王崇晋双目一眯,略觉意外。 他方才见识过张御表现,自然知道他可于瞬时之间进行闪挪躲避,可他这三个虚影去势连贯,前后之剑衔接紧密,当中几乎没有间隙,可不想仍然是被张御以神通之术避了过去。 他本来以为张御既然剑势盛烈,心力强大,那么在神通变化之上可能会略微有所欠缺,可是事实却是截然相反。 张御并非不通变化,他一贯追求的就是让自己各方面都没有短板,先前与元童老祖一战,他就纯粹是以神通变化取胜,只是眼前情势他并不愿意选择这样的斗战方式罢了,而并非是他不能。 而此刻在避让王崇晋杀招之后,他又与此人拉近了一点距离,他依旧没有选择言印,而是极为简单的一剑斩下! 由于彼此更近,方才又刻意蓄势,这一剑可谓又快又疾, 王崇晋自开战以来第一次往后退了一步,不是他不想退的更远,而是来不及,同时他手中之剑飘忽而来,往上一架。 本来他剑上神通增力数倍,足可与张御相较,然而这一次,却愕然发现有些吃不住力了。 张御自一开始便一直在前进击,哪怕用了“尺步天虚”之术亦是不碍他往前行进,所以一路来势不曾有过断绝,此刻这挟势而至的一击自然是力增三分。 王崇晋神色不由微微一变,他可是知道的,两名剑修近距离交击,瞬息之间可以交换无数次来回,所以任何一方都不能犯错,纵然此刻看去只是稍稍一点小瑕疵,可放在场上,却是大大失机。 张御作为进攻之人,又哪里会察觉不到这里面的战机,一招得势而后,他手中剑光倏尔一涨,恰如洪浪翻腾,滔滔席卷而来! 王崇晋一下便被逼入了被动的防守之中,他经验丰富,心下知道,现在自己每一剑都只能跟着对方的节奏走,若不设法扭转,那最多只需要几个呼吸,张御就能完全确立优势,那时候就不可能有翻盘机会了。 他以往与莫光辰交手之际,也曾多次遇到过这样的险状,为此他也自有一番应对。 在稍作准备之后,他双目之中闪过一道灿烂明光,而后手中之剑倏尔一转,于空中划过一道玄妙弧度,向着张御斩来。 这一刻,天地之中俱备这一剑所占据! 此术称之为“明心照神”,能够于剑上生神,发出最为契合眼前下的那一剑,并于不可能中生出可能。 而此时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都是不自觉生出了一股惊艳感。 这一剑并不华丽,也没什么威赫声势,与之前的剑中神通相比,显得朴实无华,合理有度,让人不禁有一种“纵有万千之法,用此却一剑最为合适”之感。 王崇晋目光凝定张御,他反击攻势并不会只是到此为止,在此一剑之后,紧跟着还有一道神通。 此术名为“虚空斩绝”,乃是以心神驭之,不必通过手中之剑,便可瞬发即至。 只是此术受心神影响生深,所以在发动之际,必要在生死有碍或者危机关头才最为有用,而用在此刻,方是最好。 无论是谁,骤遭此剑,哪怕不死,也是心神受损。 在此之后,他不但可继续挥剑进袭,还有极大可能趁势斩敌于剑下! 张御望着那向自己斩过来的一剑,眸光闪动,他也同样看出了此剑精妙之所在,若这刻以正常剑招,纵然能够接下,方才建立的优势便会不再! 不过,也是是时候了。 他却是没有去管对方来势,而是心力一激,轰然一震,身上有无尽光芒绽放出来,霎时身剑合一,往王崇晋所在一剑刺来。 这一刻,天宇之中仿佛多出了一轮太阳! 以往对敌,除了言印之外,很少能一下将身躯之中的心力于一瞬间用出来,往往需得蓄势许久方可,而这些天来,他调和心身,却是已是能稍稍掌握里面的关窍。 这里关键在于蓄势,只要在斗战中剑势不断,他便不断推动心力往上攀登,直到爆发出威势最大的一击。 而在此时此刻,随着那一股勃发的意念生出,仿佛点燃了什么,一股煊赫威势也是剑刃之上爆发出来! 王崇晋那一剑方才递到一半,却是陡然发现,面对着张御浩荡来势,任凭这一剑再如何精妙也无可能阻挡,为此他不得不将“虚空斩绝”提前祭出。 然而那剑中神意撞与那一团煊赫光亮一撞,却是如脆弱的琉璃一般破碎开来,而后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剑穿空而来,直直刺入了自己胸膛之中! 他不由身躯一震,瞪着眼道:“好剑……” 张御没说什么,手腕一抖,铮的一声,却已是抽剑回来,归入鞘中。 王崇晋失去支撑,往后仰倒,从空坠落。 …… …… 第一百六十四章 发兵 上空这一战虽已是分出了结果,可下方观战之人却是久久不语。 若说王崇晋先前那一剑是返璞归真,那么相对比之下,张衍那一剑可称得上是堂堂正正,以势压人,却是更为震动人心。 许多人脑海里是不由得生出了一个念头,世上若有那一剑破万法之术,或许便应是如此模样吧? 这时一道遁光飞入天中,却是与于复一道的道人上前将落下的王崇晋接住,他察看了一下,却发现王崇晋虽未气绝,但是身躯破损极其严重,不说今后道途,只这一身修为恐也很难保住了。 他心中不由生出一丝痛惜,抬头看向张御,道:“张玄正,未免下手太狠了。” 张御淡声道:“王道友剑上有杀意,我已是看在诸位的情面上剑下留情了。” 那道人顿时无话可说。 你不能说你要杀别人,就不让别人杀你。况且方才那斗战情况他们也是看得清清楚楚,王崇晋剑剑不留情,张御不取其性命,的确已是手下留情了。 他叹了一声,告歉一声,就退了下去。 万明道人看着那着遁光落向真修那一边,沉声道:“诸位小心一些,这些真修不可信,要提防他们生事。” 众人都是深以为然。 温良想了想,他其实并不认为这些真修会如何,要不然也不会光明正大出现在他们面前了,不过方才就是真修惹出的事端,万明这般吩咐也是无可厚非。 明校尉在远处看着这番结果,嘴里喃喃道:“厉害啊,真厉害。” 到了他这个层次,力量都是相通的,就算他不明剑法,却也能知道里面各种变化的厉害之处。 不说张御,就是那王崇晋,他觉得如果换成第一次来荒原的自己,那还真不见得是此人的对手。 而现在,他其实还是有信心一战的,最让他痛恨的其实还是元童老祖这等人,打起来连边都摸不着,可也是此人,让他明白了自己缺陷在这里,并在试图弥补之中。 而在远处,军垒上那些军士却是一个个沉默无声,尽管他们不能理解双方交战之时各种剑法,可是那最后煊赫一剑,如是大日凌空,深深印入了他们的脑海之中,让他们心神为之颤栗,生出不敢直面之感。以往他们一直认为只需披上玄甲就能与修士一战,修士似也没什么了不得,可现在这般景象却是告诉他们事实其实并非如此。这让他们心中着实有些难以接受。 这时有一人看了看众人,忽然提声道:“诸位,何必这般垂头丧气,你们可知那人是谁?那是玄府玄正,少有的中位修士,或许已然接近上位了,诸位大可不必沮丧,似这般人物放在修士之中也是不多。 而我们军中,不也有明校尉和莫校尉这两位么?他们的实力也远不是我们能比较的,这不是一个道理么?” 众人想了想,觉得好像有些道理。 又有人出声道:“对啊,而且我们还有玄兵,何须惧怕这些修士呢?” “就是!”立时有人出声赞同此言,并故作轻松道:“便如那位张玄正,想必也挨不了一枚玄兵吧?我们若与他相斗,就算胜不了,同归于尽想来还是能做到的吧? 况且我们背后可是有千千万万之人,修士才有多少个?就算有一两人格外厉害一些,又有什么用呢?” 众人也是纷纷点头,经过这么一番自我安慰后,他们感觉修士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心里稍稍放松了一些。 其实他们也知道修士和军士各有长处,不能一味抬高,也不能一味贬低,只是他们长久以来受某些人的刻意影响,总认为修士就是一群应该被淘汰的人,可现在见到了真实情况,这个过往存在的观念一下又难以消除,所以下意识不愿去正视这些。 张御击败了王崇晋之后,在天穹之中伫立了好一会儿,似在思索着什么,许久之后,他才飘身落了下来。 他与诸人打了一声招呼后,就步入了内室之中,随即盘膝坐下,拿起蝉鸣剑感应起来。 最后那一剑,他将全部的精气神灌注其中,随着那气势前所未有的提升勃发,剑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生了出来。 他也是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可感觉仍是什么地方差了一点。 不过他也不急躁,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然触摸到了那道门槛,相信下来只需不断尝试,就不难再寻到那等感觉。 他忖道:“却要多谢此人助我磨剑。” 如果没有王崇晋,他纵是能感受到这一变化,那可能也是许久之后了,可能是一年半载,也有可能是十年八年,这也是他不杀此人的缘由之一。 军垒议堂之内,曹度在之前交代过后,就一直在与下属商量战事安排,这刻他也是听到外面一直隆隆震响不断的声音止歇下来了。 他看了看外面,关照从副道:“去外面看看怎么样了。” 从副道了声是,走了出去,过去片刻,他走了回来,道:“将军,这一战结束了,是张玄正获胜了。” 曹度点头,道:“那便无事了,你代我再往那里去一趟,问下具体详情,我们在战前保证不出现任何意外。” 从副肃声应是。 待从副走后,曹度把目光回到桌案之前,看向一众军中军校,道:“我们继续。” 自王崇晋邀战落败之后,荒原之上再无其他事情发生,一晃之间,又是十天过去,此刻已是五月下旬。 驻地内室之中,张御盘膝端坐此间,他手中蝉鸣剑若一抹流光,耀目无比,整个内室都是光明一片,可随着他心意一动,所有光芒又尽皆收敛而去,重新显现出那一柄剑刃来,如此反复再三之后。 他点了点头,心意一动,此剑发出一声悠长的嗡鸣,而后自行飞归入了剑鞘之中。 随后他于心下一唤,将大道浑章唤了出来,此刻上面又是多了出一个印名为“剑如”的章印来。 “剑如”之印,能够在瞬间将他自身大部心力倾注于其中,并用以攻杀敌手。 得有此印,他与对人战之时,就不止有言印这么一个杀招了。 而在多出了这么一个手段后,他的攻击方式也可随之可生出更多变化来。 唯一遗憾的是,这等手段虽也能飞遁遥攻,但尚不能远扬千里之外,若想做到这一点,还需要再加以磨练。 在将此印观读之后,他收了大道浑章,便自内室走了出来,行至大堂之中,他先翻看了一下桌案上的文书,随后便命人把温良请了过来,而后问道:“温道友,那些灵妙玄境的道友近来如何了?” 温良道:“回禀玄正,在那王道人被玄正重创之后,他们就搬离了我为他们安排的宿处,去了荒原之中落脚。” 张御明白,有了这么一件事后,真修和玄修之间定然又多了一层芥蒂。王崇晋此来到底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还是另有人在背后推动,这一点已是无关重要,眼下只要无碍大局,那便不用太在意,他下来会一步步把事情理顺的。 温良退下去后,他开始处理一些积压下来的文书,待到了午后,一名修士走了进来,将一封报书呈递上来,道:“玄正,军府那边今日送来的报书。” 张御把报书拿过看了起来。 在他闭关这段时日中,军府把堡垒又往霜洲那里推进了一大段距离。 正如同霜洲需要方台驻地作为跳板来攻击青阳洲,青阳军府这里也同样需要这样一个地方。 此前军府在距离霜洲五千里至七千里这样一个距离外设下了多处军垒。 虽然霜洲曾几次试图拔除这里,但都没有成功,再加上屡次受到军府舰队的袭扰,损失非常大,所以后来就完全龟缩入城垒之中了。 而青阳军府军垒现在已是进入到了三千里内,不过到了这里,霜洲的玄兵可以轻而易举落到他们头上,所以很难再往前去了。 只是到此一步也是足够了。 如今发兵时间已是正式定下,就在五月二十八这天。 现在第一批军队已是达到了前沿军垒那里,负责巩固阵地,等到后续军队全数达到后,再休整数日,就会发动总攻。 他放下报书,让役从把万明道人寻了过来,道:“军府发兵之日已定,当就在七日之后,底下准备的如何了?” 万明道人言道:“玄正放心,都已安排稳妥了。” 张御点了下头,他与恽尘已是商量过了,这次他会亲自带领众修与军府大军一同前往前线,争取一战剿灭霜洲。 他望向荒原深处,在那里,希望能找到自己一直以来所寻求的答案。 军府正式发兵的日期定下,在各方紧张忙碌之中,七天时间一晃而过。 到了二十八这日,旷原之中先是传来悠长的号角之声,而后听得军鼓震响隆隆传来,其声之大,可谓震天动地。 随着芒光传信的交流,遍布荒原的一座座军垒和泊舟天台上都是散发出了耀眼的明光,一驾驾飞舟缓缓腾空升起,密密麻麻铺满天穹,而后再向着远空飞驰而去! …… 第一百六十五章 前线 张御正在内室之中调息气息,听到了外面动静之后,他双目睁开,眸中锐利光芒一闪而逝,他伸手一拿,蝉鸣剑已是飞入了手中,而他站了起来,持剑走到了大堂之上。 万明此刻正等候在外面,见他出来,拱手一揖,道:“玄正,军府的大军已然出发了,我们什时候动身?” 张御看向外间,大堂四面的通透琉璃壁有着无比开阔的视界,让他一眼就看到了外面成千上万飞腾远走的飞舟。 在白昼明亮的光芒下,银色的飞舟舟身俱是反映着明光,远去的同时在天穹划出一道道夺目的光束,这场景可谓异常之壮阔。 他目注了一会儿,便往大堂外走去,而所有参与此次征伐的修士早已是等在了外面。 他看了一眼众人,道:“可以出发了。” 众修齐声应是,拱手一礼后,便各自往事先准备好的飞舟行去。 去往前线的路上因是与大军同行,且这次乃是正攻,非是突袭,自然无需再凭空飞遁,这样也可节省一些心力。 张御下了大台,来至驻地的泊舟天台之前,这里停驻一艘梭形大舟,舟身长约二十五丈左右,比一般飞舟大了许多,外壳为玄赤二色,看去非常醒目,腹部则是绘着清晰的玄浑蝉翼纹。 时悦言道:“玄正,这是军府特意为玄正准备座驾,这座飞舟外壳坚实,且前后四周皆有舱门出入。” 张御一点头,沿着上方垂落下来的流水般的梯阶走入了飞舟内部,并来在主舱之内坐定下来。 待得进入飞舟的修士都是在舱室之后,他便觉飞舟一震,缓缓上升,视线也是渐渐移高,方台驻地在视界中逐渐缩小。 大舟到了半空之中后,舟身上流转出一圈圈流光,而后轰然一声,便撞开稀疏的云雾,向着远处那一线地平飞驰而去。 而大舟的后方,玄府修士所乘坐的一众飞舟也是跟了上来,并很快汇入到了前往霜洲的飞舟洪流之中。 行在半途之上,那些随舟弟子开始不断与周围的飞舟往来传讯,以确认彼此讯光交流没有问题。 芒光传讯之术虽然较为复杂,可是对修士来说却是一点也不难,一些弟子只是学了几天就掌握了平常人用数月时间乃至一年时间才能熟练操作的技巧。 舰队总体行进并不快,外围还有大量巡游飞舟,以确保不出意外,大约五天之后,一条如海潮浪沫一样白线出现在了前方。 张御认为那是白色矮山所在,过去此间之后,差不多再有两三千里,那就是密州所在了。 而此刻在矮山之后,却是分布一座座的军垒,看起来很是稀疏,所占据的范围也并不大,可实际上这只是军垒地上部分,还有更大的空间是在地底修筑的。这是为了防备霜洲那边的玄兵轰爆。 舰队将在此休整几日,等待后军到来,并在此期间做好最后的部署,待正式发动进攻,那是要到初十之后了。 就在这个时候,远远见到一艘飞舟从军垒打开的金属顶门之中飞出,并往他们这里飞驰过来,同时传递出一阵阵的芒光。 张御看了一眼,这时出声道:“那是什么人?” 负责收讯的弟子言道:“玄正,那是前面来接应我们的飞舟。” 张御目注片刻,道:“加快速度上去。” 驾驭飞舟的修士不知这么做的原因,可既然是玄正的吩咐,他自然是不折不扣的执行。 随后便见他的座驾骤然一快,后面的玄修舟队也自然是跟了上来。 很快,数十艘飞舟从整个大舰队的前部突出,并向着前方迎去。 这等异状自然引起了军方这边的注意,消息很快就报到了位于主舟之内的曹度这里,他道:“告诉全队,不许妄动。”同时他叫来了一名参军过来,问道:“过来的那驾飞舟有没有问题?” 那参军道:“我们已经反复确认过了,讯光是正确的,舟上前来接应的人都是干净出身,而且我们的人也在那里面。” 此刻那艘前来接应的飞舟之中,一名披甲军士和数名军卒正站在那里,其中一人看着对面过来的飞舟,很是奇怪道:“主座,那好像不是军府的飞舟?” 虽然对面的大舟与军府飞舟的式样差不多,可是舟身却是大了一圈,而且没有可辨认的徽号。 那军士言道:“既然是大舰队里过来的,那也应该是自己人,我们迎上去。” 而几人不曾察觉,那看起来空荡荡的舱室之内,此刻正站着十余人,只是他们的身形处于隐没的状态之中,虽然时不时有士卒和役从从他们身边走过,可却没有一人能发现他们的存在。 此时他们之中的一人用灵性传声对为首男子道:“队长,看起来有些不对劲。” 那队长沉声道:“或许我们已经被发现了。” 那人一惊,道:“那怎么办,我们撤退么?” 那队长冷声道:“既然到了这里,就别想着再走了,况且对面那么多飞舟,我们也不可能当着他们的面撤走,诸位,别忘了我们的使命,既然无法袭击曹度的中军,那么我们就只能拿面前的人动手了。” 众人对视了几眼,齐齐道了一声是。 他们每一人身上都是准备好了玄兵,本来在与舰队前锋接触的时候看准时机以最快速度突入大舰队之内,而后轰爆掉青阳方面的一部分中军,若是能伤到曹度那是最好。 当然,这种可能性很低。 其实就算毁掉了一部分飞舟,那也改变不了什么,他们只是想用这种方来损伤对面的士气,并告诉青阳军府,霜洲并不是他们可以轻易拿捏的。 这时这艘接应飞舟又收到了一个传讯,一名军卒对着军士说道:“主座,对面要我们停下来。” 那名军士本是想让飞舟停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一股意识侵入到了脑海之中,口中说出的话就变成了:“除非有正式军令,我们只遵照之前的命令行事,给我加快速度迎上去!” 众军卒隐隐感觉到了不对,但在飞舟之上,舟长的命令无疑最大,而且不知为什么,他们此刻不到提不起任何反对的念头,甚至还有一丝丝的期待。 此刻若有人站在他们的面前,当可以发现,他们的眼眸已然变成了一片赤红之色。 而张御这一边,舟上传讯弟子见到那接应飞舟根本不为所动,不仅连回讯都没有,甚至还在往前加速,道:“玄正,他们不肯停下。” 张御凝视着前方,方才他在后面的时候就察觉到一阵警兆,虽然并不是很强烈,可也足以让他作出判断了,现在对面做出了这个反应,那绝然是有问题的,他道:“让后面的人散开,你们也一起走。” 他命令这一下,所有修士都是毫不犹豫扔下手中的东西,开始往外撤走。 待得众人都是离开,张御往前一步,就从那位于正前方的舱门之中走了出来。 那队长一直后面释放意念,催迫驾驭飞舟人,试图尽量接近大舰队,然而在看到张御的身影从飞舟之中浮现出来,立刻感觉不妙,知道已是不可能再等下去了,于是高喝一声道:“就是现在!” 只是还未等他和他的同伴做出什么动作,忽然有一道明耀无比的光芒在对面升起,随后照入了他们所有人的心神之中。 这一刹那间,他们的意识思维顿被消杀干净,脑海之中剩下了一片空白,已是无法做出任何事情。 然而这并不能阻止他们的破坏。 因为他们来此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安排,所有人的意识感应都已经是和玄兵牵连到了一起,一旦出现异动,或者遭受到外来的攻击,那么玄兵立刻就会爆裂。 所以他这里方才意识一失,玄兵立刻就被引动了。 一团极度耀眼闪光在天穹之中爆开,霎时将整个荒原都是笼罩了在一片白茫茫的耀光之中,而随着天塌般的响声传出,一股烟尘云直冲高空,再往四方翻滚而去,天地一下黯淡了下来。 一共十二玄兵同时爆开,其所产生强烈的冲击气浪让整个大舰队都是往后退去。 张御的那艘座驾由于位于最前方,于刹那间就被爆散成了无数碎片,在随后过来的冲击之中卷带了出去,连半点残渣都不曾剩下。 曹度不觉眯起了眼睛,即便有着舱壁的隔阻,他仍是觉得那光芒异常刺眼。 从副的声音略带一丝急促道:“将军,玄府的张玄正似乎方才就在那里。” 曹度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前方,可是那里现在只有一片遮蔽视线的尘埃云团。 在过了似乎很长一段时间后,便见一点亮光闪起,看去好似是存在于乌云之中的雷霆电光,而后便见一个浑身闪耀着玉色光芒的人影撞破烟尘,自里飘飞出来。 曹度本来严肃的表情不由得放松了一些,道:“让人去下方驻地察看一下。” 张御一路回到了大舰队之中,万明道人则是遁空过来,对他拱手一揖,随后侧身一让,道:“玄正,可上我的飞舟。” 张御撇了一眼那飞舟,便就转回目光,道:“不必了,告知诸人,要他们小心戒备。” …… …… 第一百六十六章 总攻 因为接应飞舟出现问题,底下的驻地似也变得不安全了,曹度立刻让从副带人下去彻查。 等了差不多有两个夏时之后,从副来报道:“将军。我们已经接管了下面的驻地,查验下来驻地之内并无敌方混入。” 曹度道:“那接应飞舟又是怎么回事?” 从副道:“飞舟在玄兵之中爆毁了,我们也不知道具体原因,我们推断,对方应该是用了一种我们未曾见过的能力或技艺潜入飞舟之中的。” 顿了下,他又言:“现在能确定在飞舟离开驻地之时并无问题,是在腾空而起的那段时间内出现了疏漏。” 曹度认真思索了一下,认可这个判断,若是问题出在驻地内部,霜洲那边绝对不会把目光只盯在一个飞舟上,而是进行更大的破坏了,如今这等情况,反而说明这手段有着很大的限制,不是能正常使用的。 他道:“命令诸人加强戒备,这等事情绝不能再有发生。“ 从副凛然应命。 曹度转过身来,对着主舱内的军校言道:“让大军分批停驻,等待后军。” 此间所有军校都是轰然应是。 稍事片刻,随着地表军垒上空一道道光束的升起,位于顶部金属板也是开始缓缓打开,露出了里间宽敞的空间,大舰队在光束指引之下,开始分批往里落下。 此刻数十里之外,高空之上有着一艘霜洲方面的巡游飞舟,它不过两丈来长,舟身完全隐没入了大气之中。 一名霜洲军士站在主舱内留神观望着前方动静,他此刻神情异常严肃,周围时不时有一驾青阳方面的巡游飞舟飞过,他知道,自己停留的越久,被发现的可能就越大,甚至不见得能够回去了。 在看了一会儿后,他用冷静的声音对身边下属言道:“让后面的飞舟往州中递传消息,青阳大军已至,此来至少有万艘飞舟,斗战飞舟至少在三千之上。” 三千斗战飞舟,这是个非常恐怖的数字,因为每一艘飞舟背后就意味着至少携带了一枚玄兵,纵然不可能都是“象牢”那个等次的,可已是足以将整个密州夷平了。 一名士卒得了他的吩咐,立刻来到一边的晶玉边上,用手按住,并以意念向后方传递消息。 这是他们少数胜过青阳的地方,可以用意念通传,把准确而复杂的消息通过一层层的传递送到后方,而不必去用表述并不全面的芒光传讯。 另一名士卒此刻看着前方那悬停于空中,几乎遮蔽日光的大舰队,不觉十分紧张,他颤声道:“百主,我们,我们这次能赢么?” 军士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斥责,而是沉声道:“我们没有退路了,青阳是不会放过我们,不过就算肉身毁弃,只要熔池还在,我们就还能在里面塑造一具新的身躯,只是你要立下足够的功绩,上面就会考虑让你早一些复生的。” 那个士卒听到这句话,摸了摸胸口的一块幽蓝色晶玉,绷紧的心神稍稍放松了一些。 先前报信那士卒这时道:“百主,我们已经把消息传回去了。” 军士当机立断道:“撤离!” 飞舟当即一转,往后方飞遁而去,然而它本来隐没不动,尚还无事,此刻一显出动静,立刻暴露出来,周围立刻有一艘又一艘巡游飞舟立刻跟了上来,并且毫不留情的对其发动了攻击。 这艘飞舟在勉强躲避了几次之后终是没能逃过,被一道锋矢状的芒光击中,当场爆散开来。 周围的巡游飞舟在此停顿了一会儿,确认没有人存活下来,这才各自散开。 张御此刻已是进入到了军垒驻地之内,并被安排在了一座宽敞而独立的坚固堡垒之内,这里分作上下三层,内里有金属舱道和四面八方沟通,这里间可以容纳数千人,并且足以抵挡玄兵的轰击。 他来到此间之后,稍作检视,见此间无有问题,就传令身边的修士,让其把所有第四章书的修士都是唤来。 不一会儿,所有人都是到来。他言道:“这一次我们将会在这里停留十天至半月的时日,我之前已是说过了,但此刻仍要提醒一下诸位,务必谨守心神,小心魇魔。” 霜洲之地,按照现在的观点,就是因为魇魔和寄虫的沾染,导致这里的民众全都变成了异类。 寄虫对寻常人威胁较大,而魇魔无形无质,最易侵染具备灵性力量的生灵,有心光和法力的修道人便在其侵害之列。 而霜洲完全可以看作是这两类东西的大本营,所以进攻此地,所要面对的头等威胁不是霜洲所拥有的军事力量,反而寄虫魇魔才是。 至于应对的方法,寻常人只能通过每日服用药丸,并进行一定的查验来克服,修道人便需修持玄廷传授下来的秘法,用以时时稳固心神。 对于域外那些修士他并不担心,这些人经过了不知多少生死考验,个个都是心神坚韧,倒是那些域内修士最需值得注意。 万明道人言道:“玄正放心,我与一众道友会随时督促所有人修持守御心法,不令魇魔有可趁之机。” 张御吩咐过后,又安排了一下巡守事项,便就让诸人自去,他自己则进入一间内室之中吐纳修持,调整身心。 接下来几日,后方不断有飞舟把更多的军卒物资运送过来,并且还在不断填充加固营地与青阳之间的军垒,以保证后路不失。 在此期间,军方则是不断派出斥候飞舟前往霜洲方向查探,不过倒是没有再做什么突袭骚扰的举动。 这一日,张御正悬空立在荒原之上凝视着密州方向,时悦和温良二人则是立在他的身后。 而前方数百里内,正有不少修士在那里飞遁巡查,偶尔还会与一些霜洲的暗哨方才交战。 这时有一名修士飞驰而来,拱手向他禀报道:“玄正,曹将军有请。” 张御点头道:“知道了。” 他把此处之时交给温、时二人,自己则回到了驻地之中,并在一队等候在此军士引领之下一路来到了主营军垒之内。 军垒正前方有一个巨大广场,此刻正有万余披甲军士分列成百余个军阵肃立于此。 他经过门前的岗哨,最后进入一座位于最高处的高大正厅之内,这里空间广阔,当中摆着一张议事长案,曹度正在坐于主位之上,左右外侧也各是坐着一排军校,看见他走进来,都是齐刷刷站了起来。 曹度也是立起身来,亲自走了过来相迎,在见礼之后,他道:“玄正来这边坐。”他招呼着张御往一旁的精致客室之内而来。 两人这一离开,那些军校这才刷地一声,再度落座下来,不过即便曹度不再,所有人都是坐姿笔挺,目不斜视。 虽然在地下,可是有着造物光源,客室之外的光线很明亮,透过琉璃壁照进来,一如暖阳在外,再加上周围各类植株花卉,几让人感觉身在花苑之内。 室中榻上摆了一个檀木矮案,角落则有一个紫铜香炉,案几左右两边各摆个锦绣软垫,两人各自道了一声请,便在此对面落坐下来。 曹度让人呈上香茶后,便道:“玄正,我明日便要出兵,根据我们的内线消息,霜洲那边将会进行阻截。 到时候他们会用到一些受过改造的修士,还有一些受他们制束的异神,并且还有大量造物,为了确保第一轮攻势顺利,届时就需要玄正麾下的玄修相护持了。” 内线? 张御心思一动,从以前的接触的情况来看,因为霜洲俱是异类,而且似有查验心神的手法,内部控制异常严密,所以青阳以往很少获得霜洲内部的消息。 如今看来,当是有人也看到霜洲这艘船要沉了,所以忍不住要跳船了,不过青阳会这么轻易接纳这些异类么? 还是说,那些人本身有什么特殊之处? 转念下来后,他认真回道:“到时我当会率众修护持,尽最大可能阻挡来自霜洲方向的神异力量,以保证贵方进军顺利。” 曹度点了点头,在座上正容一礼,道:“多谢玄正了。” 张御抬袖端手,还有一礼。 曹度下来与他就一些大体上的配合之事商量了一下,谈论了大约一刻后,把事宜全数定下。 随后他告歉一声,整理了一下军服大氅,走到了大厅正中间,目注所有人,行了一个军礼,道:“明日之战,就拜托诸君了!” 在座所有军校齐齐站起,轰然应声道:“青阳万胜!天夏万胜!” 随着这个声音传出,外面广场上的披甲军士也是同样高呼道:“青阳万胜!天夏万胜!” 而在此后,周围一座座军垒之中也是传来一阵又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应和声,震荡回传,久久不绝。 次日平旦时分,天方破晓,荒原本是一片寂静,可是随着一点金色的光芒破开灰蓝的天穹,大地之上也是传来隆隆震动之声。 成千上万的飞舟在后方投来的金色光芒之中升空而起,它们的背后,则是广阔无尽天地和一轮冉冉初升的骄阳。 讨伐霜洲的总攻,开始了。 …… …… 第一百六十七章 突入 青阳军方这一次首先进攻的是密州,舰队将从东、南两个方向上同时发动攻击。 而一支分舰队则将会行道北方,横插至两州中间,此既是为了封锁北面出路,同时也是为了阻挡来自独州方向的援军。 此次讨伐战,锐击军全军出动,一共是来了五千五百艘斗战飞舟,一万一千余艘载运飞舟。 曹度将大约两千余艘斗战飞舟投入了正面进攻之中,而北面封锁线上也同样呈列有数目相近的飞舟舰队,另将近千艘飞舟作为预备。 舰队在出动之后,并没有马上向前行进,而是在天穹之上排列成一个正面为矩形的阵型,但从高处俯瞰下去,可以看见那是一个中间微微突出的弧线长列。 在一切就绪后,先是位于正中的主舟之上有一道芒光传出,随后便见位于飞舟阵列之中各个传讯飞舟上也是跟着亮起了一阵阵芒光。 所有斗战飞舟在接到传讯之后,却是沉寂了下来,在这个短暂的停顿之中,天地好似又一下恢复了原来的寂静。 大约在过去十来个呼吸之后,位于最前方的百余艘飞舟的腹部底下齐齐一闪,宽达五百余里的弧形队列正面,像是有一线明亮的闪电来回跳动了一下! 霎时间,一道道旋转着的梭状白色玉光就向前方射落而去,紧跟着荒原上就爆发出了极度耀目的闪光和惊天动地的爆响声。 在舰队的上方,张御正负袖立在天中,他的身后是数百名同样飘行在半空之中的修士,每一个人身上都是心光闪烁不定。 因为在进攻开始之后随时可能与敌交战,这一次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修士都没有乘坐飞舟,只是纯凭自身之力飞遁天地。 此刻他凝视着前方,百余枚玄兵的爆裂,无论是破坏力还是引动的声势,都比以往他所见到的任何一次玄兵攻击都是来得猛烈。 不过这里相距密州足有三千余里,玄兵还打不到那边,军府只是利用玄兵来清除道路上的障碍和尽量破坏霜洲修筑在进攻路线上的地下堡垒,以确保整支舰队下来能安稳向前推进。 而在这里的玄兵投落之后不久,南方天穹之中也是有一阵阵明光闪烁起来,显然那边安排的千余艘战舰也是发起了一样的攻击。 现在那一边只是负责牵制辅攻,而位于此处的舰队才是负责主攻的一面。 当然,这并非不可更改的,由于握有千余艘飞舟预备队,青阳方面随时可以视战局变化而调整。 在玄兵所造成的声势稍稍退下去后,舰队开始缓缓向前移动,而位于后方的百余艘飞舟突然加速,越过第一队列,来到了正前方,待过了这片玄兵破坏的地域后,它们将会投下第二轮玄兵。 在这种攻击方式之下,除了修士的观想图还能对抗一二,那就只能同样用斗战飞舟来进行对抗了。 只是这样就看哪一方的所掌握斗战飞舟和玄兵的数目较多了,从这方面来说,霜洲方面根本无力与青阳军府相比较。 大舰队在一路用玄兵开道的情形下,十分平稳的向前推进着,路上偶尔也会有晶光从地面之上冒出,向着舰队射来,只是看去十分零落,不成气候。 这是未被玄兵破坏干净的坚固地垒,不过在青阳方面随后到来的着重关注之下,就又很快没了动静。 青阳舰队在以玄兵开道的方法前进了千余里后,主舰上面再次传出了一个命令。 后方的跟进的三千艘载运飞舟忽然舱门一开,就有密密麻麻的造物自里飞了出来。 随着一声声龙吟之声传出,二十余条造物蛟龙来到了舰队的上方,并漂浮在了那里。而各类造物禽鸟则是环绕在每一艘飞舟的身侧,作为飞舟外层的遮护。 与此同时,数以千万计的造物甲虫则是从舰队的间隙之中穿过,往前方空旷的地界中冲去。 之前经过的地界青阳军府曾有过多次探查,对于霜洲的部署有一定的了解,而且霜洲也没有在那里布置太多的守御力量,所以他们不需要有太多的动作。 而现在随着逐渐深入,霜洲的布防也一定是更为严密和坚固,所以在玄兵轰击过后,还需再以造物进行探查。 张御这时抬手示意了一下,万明道人飘行上来,道:“玄正有何吩咐?” 张御道:“万明道友,你让诸位道友放出观想图,尽可能遮护住舰队的正面,若是遇敌,无需手软,立可发动攻袭。” 此前根据他和曹度的推断,在密州之外两千里的防线上,也就是他们前面这一段路,将是争斗较为激烈的一段区域。 霜洲是不可能放任他们轻松逼近到最后防线之上的,而对面如果有修道人助战,那么一定会在这个时候用上。 万明道人点头应下,随后回到后面,把张御的命令交代下去,过不多时,凡是修为到玄合之境的修道人,身上都开始闪烁出一道道光亮,而后可见一道道虚实不定的明光向着远空射去。 而此刻就在他们对面千里之外,一座由五百余艘斗战飞舟组成舰队正等在那里,舰队前方还有各种造物负责警戒。 主舟之内坐着的是一个二十余岁的白发年轻人,他名唤陈辜,是密州新任的左辅国,相对于前两个左辅国,他已是成年,但生命潜力早已是消耗干净了。 放在平时,他是不可能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可是现在,已经没人在乎这些事了,若不击退青阳军队,那么所有人都将没有未来可言。 当然,他只不过是一个精神象征,而具体指挥战斗的,则是在重大战事发生时才任命的密州将军。 这五百艘飞舟是密州所能现在组织出来所有能用于斗战的飞舟了,因为本就在数目上处于劣势,若是再分散使用,那更将减弱其作用,所以他们只能专注于一面。 现在他们把重心放在了东面。 至于南面,则只能通过纵深来节节防御,用以拖延青阳舰队前进的速度。 若是他们能够击退或者击败东面的敌人,那么到时候还可以转过去与协助守御,要是州内的布置运用的好,那说不定还有可能重创这支舰队。 到时候西北方向自独州来的援军再配合解围,内外夹击之下,还是有可能赢得这场胜利的。 当然,这只是霜洲上层纸面上的计划,到底能不能做到那是另一回事,他们只能尽力去完成。 面临即将到来的大战,陈辜有些心神不定,他命人密州将军请了过来,道:“桓将军,你有把握么?” 桓将军是着矮壮的身形,饱满的面颊,这在霜洲人中是十分少见的,他沉稳言道:“左辅国,我只能尽我所能。” 他看了看有些紧张的陈辜,走上前来一步,低声道:“左辅国若是见机不对,需尽快自我了断,这样还可能在熔池复生,若是遇见那些修士,一个不小心就会神魂俱灭,那就再无重生之望了。” 陈辜沉默片刻,道:“多谢将军了。” 桓将军对他一抱拳,道:“若无事,在下就告退了。” 陈辜站起身来,还礼道:“将军请便。” 桓将军告退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指挥位置上,只是这个时候,他好像看到了什么亮光自眼前一闪而过。 随即位于左前方的一艘飞舟轰然炸裂,似乎相隔了不到一个眨眼功夫,位于右侧不远处的一艘飞舟也是凌空爆开。 而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就有五六驾飞舟出现了问题,不是当空破碎,就是坠落下去。 见到这幅景象,一众军士不由惊惶道:“将军? 桓将军立刻意识到这是遭遇到了修士观想图的攻击,他没有慌张,而是很冷静的观察了一下,发现受到袭击的多是位于前方的飞舟,于是道:“往后退,阵型不要乱。” 霜洲舰队保持着一定的速度后撤去,事实证明他判断的很正确,他们本来正位于观想图极限攻击距离上,这一退后,就再没有遇到袭击。 可是他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如果不设法反击,那么接下来舰队只会被逼的不断后撤,而起不到本该有的作用。 他对身旁亲信吩咐了一声,道:“把陈先生请来。” 亲信立刻去一旁传讯。 过了一会儿,后方舱门分开,一名身着道服的男子走了过来,对他执礼道:“桓将军。” 桓将军神情严肃道:“陈先生,我需要你的帮助,我希望你能帮我挡住那些修士,你能做到么?行与不行,我需要你给我一个准确的答案。” 陈绍道:“我方才看过了,从前面被破坏的造物和飞舟来看,对面对我发动攻击的玄合修士至少有十名以上。 而我手中现在拥有玄合修士一共是七人,正面比拼我是斗不过他们的,但是加上造物的话,如果不出现意外,还是能够纠缠一阵的。” 桓将军不喜欢他不明确的答复,道:“你认为的意外是什么?” 陈绍呵了一声,“桓将军应该知道上次率领突袭我们的那位玄府张玄正,他的实力很强,神通也异常了得,假如这个人今天在东面来的攻击舰队中,说实话,我们很难在他面前坚持下来。” 桓将军看着陈绍,沉声道:“陈先生,对于那个人,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应对方法,你们不必去管,我只希望你能做到你所保证的。” 陈绍看去很轻松,道:“如果这位你们有办法缠住,那么我刚才所说得话是作数的。” 桓将军点点头,道:“那么请陈先生尽快行动吧。” 陈绍抬手一礼,就转身出去了。 桓将军等他走后,伸手对着座椅一按,下方露出了一个空洞,他沿着梯阶走入了下方,这里趴伏着一座巨大的神像,半龙半人,肢体粗壮,神貌凶狞,身上披满了鳞片。 他仰头看着这神像,道:“鳄洪,该你出面了。” 他语声一落,那神像忽然睁开了眼睛,而随着它身上灵性光芒的蔓延扩展,也是整个活了过来! …… …… 第一百六十八章 冲击 这神像原本是趴伏在地上,在活了过来之后,便就立了起来,其高大的身躯几是触及到了顶层,身上的灵性光芒如海浪般向外扩张,一会儿就撑满了舱室,整个飞舟也是因此摇晃不已,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声。 它那对凶恶的眼眸随后凝注在了桓将军的身上,那里面充满了疯狂和暴虐,似乎立刻想把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给撕碎吞食了。 桓将军一按身旁的晶玉,飞舟下方的舱板立刻分开,露出了外间的云流和正在不断后退的大地,他冷静道:“鳄洪,去外面,帮我们对付那些敌人,我许诺,事后给你一场百万人的血祭。” 神像开始没有反应,只是瞪着他,但是过了一会儿,它似乎被什么吸引了,凶眸转了过去,而后咆哮一声,化一道汹涌崩腾的灰彩烟雾从出口之中飞了出去,其所带动起来的汹涌风流逼的桓将军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 待这神像走后,桓将军看着那空荡荡的舱口,心中却是一定。 当初选择造神的时候,一共有三个选择,这“鳄洪龙”就是其中之一。 只是后来发现,或许是因为其为妖神,性情暴虐,很难接受外来意念的支配,且每一次出现之后都必须有大批的血祭。 这就让人无法接受了。 故是霜洲最后选择了天煞将军,但是鳄洪龙因为实力强大,所以并未被放弃,也一直在供奉之列。 这一次为了能对抗张御,他特意把这尊妖神请了出来。 而在外面,霜洲舰队的上空浮现出了一团灰彩烟雾,随着这烟雾逐渐扩张,最后在天中形成一个千丈左右的的半人半龙,虚实不定的妖物。 它一出现,就向着前方喷出一道猩红色的浓浊气雾,那些飞腾而来的观想图与之一撞,不是破散开来,就是被逼得往后退开,无法再继续去追击霜洲舰队。 观想图是修士心力神通照现之物,即使被打散了,只要修士本人还在,还有心力存驻,那么仍是可以被重新聚合出来。 只是这里面消耗较大,修为稍浅一些的修士,譬如丹庐派廖和,在此一战之中就已是无力可用了,可以直接退出战斗了。 而与此同时,陈绍也是带领麾下七名玄合修士从飞舟之中飘升出来,每一人身上散发出一阵阵光亮,也是将自己的观想图放了出去。 这些修士全是被改造过心神的,虽然无惧生死,可既死板又呆滞,还不通变化,若是正面与玄府修士相斗,那肯定不会是对面的对手。 可若是纯粹以观想图斗战就没这个妨碍了,况且他们还有后方源源不断涌上来的造物助战,只是负责纠缠抵挡的话当无什么问题。 本来陈绍还在担心张御,这位玄府玄正在上次突袭密州之时,所表现出来的神通威能着实惊人,似这样的人一出现,那足以改变整个战场的走向,而现在看到那妖神出现在上空,他总算略略放心了一些。 青阳舰队这一边,张御正凝视着前方。这一次为了确保攻击力足够,除了那些玄章修士之外,他还唤上了杨归等浑章修士,所以在场的第四章书的修士包括他在内,一共是十六人。 至于那些真修,原本若是配合他们的话,正面攻击能力无疑将是更强,不过似乎是因为王崇晋的事,所有真修都是去了南路舰队。 他也不在意这些,在排布己方战力的时候,他本就未把这些真修计算在内。 万明道人这时目光一凝,言道:“玄正,我们遭到了阻挡,应该就是玄正所说的那些霜洲修士,不过他们好像有一个颇为强横的妖神相助。” 张御眸光微闪,道::“我见到了,万明道友,你与诸位道友便先留在此地,我亲去会一会此辈。” 言毕,身形一晃,已是驾起一道星光灿烂的遁光,离开了大舰队,直往对面远空飞射而去。 舰队主舟之内,曹度正在听取着各方传来的讯传,而他的军府参事们正在分析着战场上的各种情况并向他提供各种建议。 这时外面又传来了一个消息,一名军卒接到之后,立刻站起施一个军礼,向他禀告道:“将军,玄府传来消息,前方遭遇到了霜洲舰队,数目约在五百左右,并且遇到霜洲修士阻截,张玄正……” 他似乎有些兴奋和紧张,忍不住吞咽了一下,道:“张玄正已是独自一个人往敌阵方向冲去了!” 曹度先是一惊,随即冷静下来,他看向那些参军,道:“此事诸君如何看?” 几个参事商量了一下,其中一人建言道:“从张玄正以往的战绩看,他当是有把握才敢如此,他是有可能胜的,但不能排除失败的可能,所以我们建议将军等待。” 另一人道:“不管张玄正是输是赢,等待结果出现再做决断是眼下最妥善的选择。” 曹度思忖片刻,却是摇头道:“你们说的很对,但是战场上有时候要抓的就是一闪而逝的战机,”他看向诸人,“我认为这个战机已然出现了。” 一名中年参事谨慎问道:“将军是如何考虑的?” 曹度道:“我认为张玄正的出击足以打乱霜洲方面的部署,甚至搅乱整支舰队,如果我们抓住这个机会压上,那么或许能把这支霜洲舰队吃掉,这应该是密州方向最后一支能战的舰队了,没了它的干扰,那将十分有利于下来的战局。” 那中年参事表情严肃道:“可是将军,我认为这是不必要的,现在我们只需要按部就班前进,也有很大机会赢得这一仗,根本没必要去冒险,也不值得。” 曹度却不如此认为,战场上从来没有必胜的说法,只要是有利于战争走势的,他没有道理放弃,看见机会不去抓住,那等若就是给予敌人机会。 况且规规矩矩上去一战,纵然能赢,也必将付出更大的伤亡和代价。 不过他不是一个一意孤行的人,也会考量各方面的意见,于是他转而看向主舱之内的军校,道:“你们如何看?” 那些军校商量了一下,最后一人出列,大声道:“我们支持将军的看法。” 他们这么说,并不是出于迎合曹度的目的。 他们要想往上走,就需要更多的功劳和战绩。 可对于一场战争来说,赢得好看与赢的呆板虽然都是赢,但两者的评判却是完全不同的。 他们都是有野心,渴望上进的人,当然是愿意支持曹度。 还有一个原因,张御与王崇晋当日那一战实在给他们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使得他们认识到了一名顶尖修士所具备的真正威能,这是能在一场交战中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力量,所以他们更认可曹度的判断。 曹度见他们支持自己,心下立刻有了决断,立刻道:“传令,舰队前进,并通传明校尉和莫校尉,让他们前行开道。” 从副不由一惊,劝说道:“将军,这两位校尉是我方武力的保证,他们一旦离开,将军这里就空虚了。” 曹度摇头道:“明、莫两位校尉是军府给我的两把尖刀,我又怎么能藏掖不用呢?而且只要能保持对霜洲方面的压迫,我这里就没有妨碍。” 从副还待再劝,曹度严肃道:“执行军令。” 从副无奈,只能下去传令。 随着主舟之上再度闪烁起一道道芒光,只是十来呼吸之后,整支大舰队像是被一股狂风推动了一般,开始向前疾速突进! 霜洲这一边,整支舰队已是暂时停止了后退。 桓将军站在指挥位置上,他看了一眼上空,目前看来,陈绍做到了其所承诺的事情,在那些造物进行配合下,的确替舰队阻拦下了对面那些修士的攻袭。 而且似乎是因为有鳄洪龙这个妖身在场上,他最忌惮的那个人也没有出现。 如果能保持下去,他们有信心配合地上的军垒与青阳的舰队在这里打上一场。 其实按照他的想法,是不与青阳大舰队硬拼,而是率领舰队游弋在外。 只要保存有这支舰队,那么他们就具备一定的威慑力,可以让对方无法将全部的实力投入到对密州的进攻中去。 可这只是单纯军事上的想法,霜洲上层是不会容许这么一支力量放着不去使用,而只是单纯做一个摆设的。 而且从南面传来的消息看,情况也并不好,随着越来越严峻的形势,上面只会催促他尽快决战,而不会允许他进行避让。 正在他思虑筹谋之际,忽然见一点光芒闪烁,而后便见一道玉雾环绕的青虹自远空浮现,直往他们这里冲来! 鳄洪妖神似本在与那些观想图纠缠,察觉到这道流光之后,庞大身躯一动,却是震开了那些观想图,身化彩雾往上一阵涌动,再出现时来到了那青虹正前方,并冲其发出了一声震荡天地的咆哮声。 那道青虹看去没有躲闪的意思,直直飞驰而来,还未达到近前,一道闪若雷霆般的光芒已是先一步飞出,轰地一声,正中那鳄洪妖神胸膛,而后那道青虹也是随之一起投入进去! 鳄洪妖神似乎受到了冲击,庞大的身躯不由晃了一晃,在迟缓的动有几下之后,它忽然就凝滞不动了。 片刻之后,随着一道耀眼无比,令日月为之黯淡的光华自它身躯之上闪烁出来,其便在一声惊天震响中整个爆裂开来! …… …… 第一百六十九章 爆裂 莫若华手按佩剑,立在自己的飞舟之内。 她方才收到了前方即将遭遇霜洲舰队的消息,此刻看着自己舰队逐渐加速,意识到即将要进入真正的交战了。 她是参加北方战争的,知道舰队与舰队一旦接触,双方必然会隔远投入玄兵,谁先攻击到对方,谁的攻击更为准确,谁就能占据到更多优势。 从玄兵攻击距离上看,青阳和霜洲倒是相差无几,那么数量更多一方显然更有胜算。 只是除了这些外,这里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关键,那就是前期突入的前锋,这里用来搅乱和破坏敌方阵型和部署的,若是前锋行动顺利,那么将十分有利于舰队下来的进攻。 在北方战场上,前锋主要是由他们这些披甲军士和一些造物来担当的,而在眼前,起到前锋作用无疑是那些修士了。 从副这时走了过来,对她行了一个军礼,道:“校尉,曹将军让我们出击。” 莫若华道:“知道了。” 她一把甩开身上军校大氅,眉心一闪,身上立刻被一件暗蓝色的外甲所覆盖,它的外形修长而美观。 这个时候,舱室顶上舱门也是倏地旋开,她身上光芒一方,霎时间已是飞空而出,随后大气之中传来一声爆鸣,便已是远远飞驰了出去。 几乎是与此同时,在另一侧相对的方向上,也是有一道火红色的光芒也是同样往前方疾掠而去! 主舟这边,曹度在舰队突进了一段距离后,又是作出了一个部署。 他分出一支由三百艘斗战飞舟组成的分舰队,令它们绕向霜洲舰队的侧翼,若是对方吞下诱饵,掉头去咬,那么他将毫不客气迎上去,直接一轮打垮此辈。 若是对方不为所动,那么将从正面侧翼两边同时进行突袭,而若是对方分兵,那么也将进一步分薄此辈位于正面的力量。 总之占据了兵力上的优势,他怎么打都是有利的。 但是前方修士之间的对抗也是十分重要的,要是青阳玄府这边的修士若是能取胜,那么下来进攻将会十分顺利,若是失败,那么舰队就将承受更大的伤亡了。 而此刻在霜洲舰队的前方,随着鳄洪神身躯的爆开,一对灿烂闪烁的翅翅也是在天空舒展开来,那些被爆散出来的灰色彩雾本还想强行凝聚合一,可是随着这对翅翼一个挥洒,便被驱散一空了。 张御抬首看去,便见一个十分黯淡的妖神虚影对他无声咆哮了一下,而后缓缓消散在了大气之中。 这样的妖神若是放在以往,那也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劲敌了,因为它浑身上下几乎没有缺点,哪里被破坏,哪里又会凝合而起。 可是其一旦被整体打散,自身灵性没有了寄托,就会退去无踪。 当然只要供奉还在,这东西还是可以被再度召唤出来的,但在短时间内却是干涉不了他了。 桓将军看见鳄洪神消失,反而一个年轻道人却是出现在了原来的位置上,立刻知道不好,他伸手一指,对着旁处人疾言道:“让陈绍别去管其他人了,先设法拖住此人!” 陈绍也是同样见到了张御杀灭鳄洪神的一幕,心中顿时一惊。 他知道问题大了,自己这边的倚仗突然就被杀灭,这又如何打得下去? 不待桓将军的命令传来,他当即于心意之中传命,让所有受他控制的修士转而向张御发动攻击,而他自己则一转身,化一道几是难以分辨的浅色遁光直接从这里遁走了。 他很清楚,只要自己活着回去,缺少战力的霜洲仍然还会倚仗于他,他不信霜洲上层没有为自身打算过,到时候说不定还会带着他一同离去。 而在这里死战到底,那就真的死了。 那些霜洲修士不存在畏惧一说,对控制他们的陈绍言听计从,得到命令之后,毫不犹豫将攻击转向张御。 张御发觉了这一点,他心下一摇头,背后星光闪烁了一下,霎时一道明亮光芒闪烁而起,斩入那些修士的心神之中。 这些修士本就心神受创,对于这样直接斩杀的心神攻击更是难以招架,不过七人还是本能运转各种神通法门来抵御这等伤害。 可就是这么一耽搁,却是露出了一丝空隙。属于玄府这一方面修士见到了机会,又哪里会放过,纷纷将观想图上神通施展了出来。 这些修士这个时候无从闪避,也只能全力运转自身心光排斥一切。 张御则是一伸手,握住蝉鸣剑的剑柄,而后身形瞬息间从原处消失,瞬间出现在了一个修士面前,挥袖之间,已是斩出了一剑。 随后他身形再度消失,出现在了另一个人的面前,剑光从其人身上一掠而过。 在短短片刻之间,他在半空之中接连闪烁了七次,每一次都是斩出一剑,这些霜洲修士初时僵住不动,但一眨眼之后,身上心光不约而同破散开来,身躯也是随之断为两截,并从空中坠落下去。 桓将军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到了这等时候,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打下去了,眼下最好选择莫过于后撤,能撤出多少是多少。 可是他不能退。 他是临危受命之人,这支军队并不属于他,只要他敢下这个命令,那说不准下属就先会干掉他,所以他只能咬牙坚持下去。 他咬牙道:“派出所有造物和甲士,尽量拖住此人。” 张御在收拾那些修士,往周围看了一眼,见这一次霜洲方面的舰队散的很开,五百艘斗战飞舟,却是摆出了一个比青阳大舰队更为宽长的正面,绵延数百里,看去异常之稀疏,这显然是为了防备他的天冲霄鸣。 不过以为如此就能避开,那却是把事情想简单了。 他转目扫了眼那向自己汹涌而来的甲士和那些造物,背后星光一闪,又一次从原处消失不见,再出现时,已是在高空之上。 他抬袖起来,横剑在前,随着剑光之上浮现一道亮光,而后意识一转,蝉鸣剑已然飞射而去! 这一道剑光仿若雷霆霹雳,于顷刻间将不远处一艘飞舟从头到尾贯穿,剑身之上裹挟的强大的冲击力量立时将这艘飞舟撕裂成了无数爆散的碎片,里面的军卒和造物也是一起被这股力量所碾碎。 此时那些甲士和造物看到了他所在之地,又一次追袭过来,可是随着一阵灿烂星屑飘过,他再次出现了在另一个方位上。 而那道若闪电一般的剑光却在场中飞去来回,剑光每一次冲撞,则必然击爆一艘飞舟。 桓将军看得目眦欲裂,要是再这么放任下去,只凭张御一个人,就有可能将整支舰队屠灭干净了。 他捏紧手边的佩剑,大吼道:“给我用玄兵轰他!” 随着传讯晶玉将他的命令传递下去,附近近百艘斗战飞舟纷纷转向,一时之间,几乎所有炮口都是对准了张御这处。 张御立时感觉到了一丝警兆,要是有数百枚玄兵集中落在他身边,那他恐怕也难以挺受过去的。 于是危急关头,他心意一转,天顶上空的玄浑蝉双翼一展,那里星辰便一颗颗闪亮起来,下一刻,方圆百里之内,无数星光洒落而下! 而与此同时,霜洲舰队之内爆发出了一阵跳动的闪光,一枚枚旋转的晶玉朝他飞射而来。 只是这些玄兵一落到他星光涵布的范围之内便立时被引动爆开,顷刻间,无数的闪光和轰鸣声在他身外百里方圆之内接连震响起来,那泛起的烟云尘埃更是弥天盖地。 青阳方面的大舰队此刻正在急速往前行进,却是在前方看到了一团较为模糊的光芒不停闪烁着。 主舟之上,从副略带紧张的言道:“将军,是玄兵,在这个距离上能让我们看见,至少也是百枚以上才有的声势。” 曹度点了点头,沉声道:“保持阵型继续前进。” 霜洲方面在他们舰队还未达到之前就提前动用了玄兵,那显然是被逼迫到了一定程度了,这是个好消息。 只是…… 他心中略显担忧。 至少百余枚玄兵的轰爆,真的有人能在那样的轰击之中存活下来么? 霜洲这边的主舟之内,玄兵引发的一阵阵冲击气浪带来了强烈颤动和摇晃,桓将军抓住扶手,站在那里死死盯着舱室之外漫天飞舞的尘埃。 他要第一时间看到结果。 似乎过去许久之后,烟尘之中忽有一道虹光飞来,直直落在主舟侧方一驾飞舟之上,这艘飞舟毫无悬念的爆开了。 而后一道云雾环绕的青虹长虹撞出烟尘,在半空之中划出一道灿烂弧光,一直遥遥飞上天穹,随后便见光华一散,里间显露出来一个貌若仙真的年轻道人来,他身上飘拂着玉雾云光,背后隐隐有一物舒张星光双翼。 桓将军的双手不由的颤抖起来,眼中也露出了绝望之色。 而就在这个时候,前方尘埃云一阵涌动,忽然自里浮现出了道道遁光,而后一个个修士的身影出现在了那里。 伴随着这些人出现,霜洲舰队之中飞舟一艘接一艘的炸裂开来。 桓将军看着舱室之外的那些爆散如绚烂烟火的飞舟,他转过身,大踏步走到了顶舱之中,随即他脚步不由一顿。 陈辜倒在了座椅上,头颅歪到了一边,他的心脏部位正插着一把匕首,右手则握在柄部之上。 这个方才上任才半年的左辅国已经自裁了。 桓将军默然片刻,他没有背对战场,而是转过身来看向前方。 此时他的眼眸之中倒映出了一道飞向自己的流光,而且正变得越来越大,越是越是明亮,最后将他整个人笼罩了入内。 他张开了双臂,随着那道光芒的破入,整个主舟从前端到尾部,节节崩裂,最后在一声轰然巨响中爆散成了无数凌空飞舞的烟烬碎片。 …… …… 第一百七十章 首胜 张御伸手一捉,蝉鸣剑化一道流光回到了手里,他一抚剑脊,刃上光芒旋即消隐而去,他掷剑归鞘,扫了一眼四下。 周围都是散落的烟烬和飘扬飞舞的灰白色尘埃。 在方才那一轮的突袭之中,霜洲主力舰队被他和后面赶来的众修士合力破坏了近百艘。 余下的飞舟他没有再去追剿,一来是对方主舟已被击毁,整支舰队失去了统一的指挥,剩下的再无威胁。 再则,这些飞舟也是战功,他自身所要的做的事已经完成了,没必要再去抢属于军府军卒们的功劳了。 这时身后一道蓝色光芒飞来,而后一个暗蓝色的金属巨人出现在他面前,在天中对他一礼,面甲之下传出清晰的声音道:“先生。” 他认出是莫若华,对她一点头,道:“自己小心。” 莫若华道一声是,打过招呼之后,继续纵光往前而去,而就在她过去了一会儿,难以计数的造物和甲士也是从他身边和脚下飞驰而去,一同加入了攻击余下霜洲舰队的行列。 青阳舰队主舟之内,一个士卒匆匆跑到近处,递上了一份报书。 从副接来看了一眼,送到曹度面前,激动言道:“将军,前面传来讯传,玄正和诸位玄修已然重创了霜洲舰队,敌方主舟被击毁,敌将也以被一同击杀,现在我们的前锋已冲到敌方舰队之中了,将军,现在正是大好机会!” 周围军校听到这个消息,也都是振奋不已,这些可都是战功啊,他们不由都用期盼热切的目光看向曹度。 曹度神情不变,他之前敢让舰队往前突进,自是对此也有过一定预判的,他拿过报书看了看,抬头道:“传令全军,以最快速度前进。” “是!” 众军校轰然应声。 曹度又对从副道:“传令詹校尉,让他速度再加快一些,设法截断这支此辈的后路,我们务必要在外面将这支舰队吃掉,不可放了它们回去!” 而此刻对面,霜洲舰队尽管一下损失了近百艘斗战飞舟,可并没有完全失去战斗意志,但是它们中路被重创,整支舰队几乎被截成两截,并且还失去了指挥,所以只能以小队组合的方式各自为战。 一开始他们面对那些造物和甲士还能依靠玄兵来支撑,但是随着青阳方面的大舰队开始加入战场,他们立时顶受不住了。 不过短短半刻之间,这支舰队的士气便彻底崩溃了,残余的飞舟在地垒的掩护之下往回退走,然而到了最后,只有二十来艘飞舟脱离了追击,逃回到了密州境界。 虽然没能将这支舰队完全歼灭,不过此辈主力已灭,余下这些飞舟已无太大威胁了。 青阳方面很快收到了战果的大致统计,取得这一场首胜,全军士气大振,最重要的是,从现在开始,至少密州这一块,天空中已经没有能够阻挡他们的力量了,他们可以放心大胆的在密州的上空纵横往来了。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曹度却依旧冷静的勒束舰队,没有按照众军校的提议将舰队分散放了出去,而仍是按照之前的步骤,以玄兵轮番清理前方的地垒,次第推进。 他这一举动却是得了众多参事的赞同和支持。 舰队在又是过去千余里后,这时众人的视线之中出现了一条宽长的白线,它在大地上画出了一个长长的半弧圈,当中还有一个个银色的节点,其向两边延伸而去,一眼难以望见尽头。 密州在受到张御上次的突袭后,就开始修筑各类工事,并扩大了守御范围,这是他们在地面之上建立起来的护垒和守台。 与外围那些被一击就破毁的军事堡垒不同,这里的垒台修筑的极为坚固,在一定程度上能承受玄兵的轰击。 若是给他们足够的时间,他们能把守御护垒修筑到更远的地方,就如青阳两府之前在荒原之上对泰博神怪所执行的战术一样。 不过青阳两府在击败泰博神怪之后就立刻掉头对付霜洲,显然就是不准备给他们这个机会。 而在密州城垒的一座高台之上,那名高冠老者身披晶玉外甲,正站在那里凝注着东方。 他先是看到了一排闪亮的横线出现在了天边,而随着对方逐渐接近,便能看到那是成千上万艘银白色的飞舟,它们形如海潮的白色浪头一般汹涌而来,好像能压垮前方一切。 他再看了片刻之后,便转过身来。 在他身后那宽阔的守台之上,此刻遍布着一座座小型祭坛,差不多是三百余数目,每一个祭坛之前都站有一名十五六岁的霜洲少年,在看到他看过来时,这些少年人都是露出了紧张忐忑和期待振奋的神情。 高冠老者望着他们道:“你们都是拥有强大生命潜力的霜洲人,你们本来该是霜洲的未来,但是霜洲今天正面临着巨大的危机,霜洲需要你们站住来拯救她。” 他顿了一顿,“正国会知道你们的付出,你们在死后将会回到熔池,并在那里等待重生,我许诺你们,只要你们做好这件事,那么在击退敌人之后,你们会在第一批复苏之列。” 说完之后,他又示意一下,立刻有人分发给人每人一把银色的小刀,随着一个霜洲少年将小刀捅进自己的心口,场中其余人也是在军卒的催促之下纷纷如此施为。 众少年的身躯倒在了祭坛之中,而后里面涌起了一阵阵的黑雾,可以看到里面有一尊尊的天煞将军的虚影凝聚出来。 高冠老者看着这一切,目光幽深。 这些少年人都拥有足够的生命潜力,他们的神魂在献祭之后,能大大提升被唤了出来的天煞将军的威能。 只是如此一来,这些少年人自然也就不可能再复生了,所以方才他的话自然只是一个谎言。 祭坛旁有一名拄拐的霜洲老者,他看着下方翻滚的黑雾逐渐平息下来,便抬头道:“相国,差不多了,需要我唤醒他们么?” 高冠老者沉声道:“不,等一等。”他再次看向青阳舰队的方向,“现在还不是时候。” 青阳方面的大舰队随着逐渐向前,此时已是逼近到了距离密州差不多只有三百余里的地方。 三百里是一个比较安全的距离,玄兵超过这个距离就没有什么太大威胁了,就算轰射出来,也有可能会在浊潮的影响下于半途之中爆裂,更有可能是偏离方向。 整支舰队到了这里,并没有急着攻击,而是在此停了下来调整阵型。 曹度问道:“南面的舰队到哪里了?” 从副道:“半个夏时之前,已是攻破了密州的外围,如今在逐步推进,不过密州方面的抵抗很顽强,他们把大部分可在空中斗战的造物都投入到了那里,所以舰队行进并不快。” 曹度看了一眼南方,那里时不时会有闪烁的光芒传来,的确看得出来战斗很激烈,他又道:“北面有什么动静么?” 从副回道:“未有,独州方向始终不见有援军到来。” 曹度思忖一下,道:“看来密州方向还有底气坚持啊,游敖,你说会是什么呢?” 从副想了想,道:“将军,属下实在不知。” 曹度回头过来,向那些参事问道:“诸位是何想法?” 那名中年参事拱了拱手,随后从袖中拿出一封柬贴,双手递上道:“我等事先已有谋议,皆已写在此书之上,还请将军过目。” 曹度接过,打开一眼,道:“英雄所见略同。”他将柬贴往袖子之中一塞,而后道:“传令,全军升空。” 在他命令传下之后,整支大舰队开始缓缓上升,斗战飞舟占据了空中优势,自然要利用起来,从空中轰击和打击敌人。 这一点是无可比拟的优势,霜洲失去了斗战飞舟,唯一能和他们较量的就是飞天造物和甲士了,不过他们所携带的造物和上万披甲军士也并不是摆设。 在到了高空之上后,大舰队像厚重云层一般缓缓向前压进,往那些护垒的上空而来,这个时候,地面之上有密密麻麻的飞空造物和晶玉巨人飞出,并往天中而来,试图阻挡舰队前进。 张御此时则带领众修随着舰队一起前行,万明道人这时自远处飘行过来,拱手道:“玄正,我们需要出手么?” 张御扫了一眼,道:“不必了,这些军府自能对付,让诸位道友尽快恢复,若是我料得不差,稍候自有需要出面应付的东西。” 能看得出来,霜洲方面守御还有一些章法,至少内部没乱,应该是还有什么手段未曾动用,特别是北方一直很平静,不见独州方面来的援军。 霜洲两州之地,独州和密州互为犄角,是不可能放弃独州的,这个时候还不出现,他判断此辈当是在等待一个机会。 青阳舰队之外负责遮护的造物和披甲军士这时冲着霜洲来敌冲去,双方在半空之中缠在了一起,而舰队这时逐渐达到了那些地面军垒的上空,随着一驾架飞舟腹部的舱门打开,一枚枚巨大的闪烁着白光的玄兵开始向着地面坠落而去! …… …… 第一百七十一章 内部 上千枚玄兵坠去地表,立时掀起了似能淹没一切的光芒和尘埃,哪怕是在高空之上的舰队,亦是像是在狂风海浪之中行驶的小帆船一般,不断被震颤和晃动着,整个队形也是出现了散乱。 而那些位于下方的霜洲甲士和造物则更是不堪,大多数被那庞大的冲击气浪一卷,便身不由己飞了出去,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其中也有一部分是属于青阳军府的,不过他们对玄兵的威能有所预估,都是提前做好了防备。 张御与一众修士站在狂猛的冲击气浪之中,凡是玄合境修士,都是身上心光闪烁,如海中礁石般纹丝不动。 他看着下方那惊天威势,口中不觉吟道:“摇光动北斗,冲气撼天柱!云来若海吞,风卷地翻覆!” 千枚玄兵合在一处,可谓声势喧天,不过若只论单个玄兵的威能,他到达青阳之后,目前还没有见过一个能和当初“素义玄兵”相比的,这枚玄兵当真的称得上是赤地千里。 他从武泽那里了解到,这其实不是技艺达不到,而是由于浊潮的影响。 浊潮到来之前,玄兵没那么限制,自是威能有多大就造多大,可是浊潮一至,就要考虑到自身的安全了。 以青阳现在的技艺,还没办法把威能太大的玄兵以较快速度大规模携带到数千里之外。 不过而今的玄兵,无论威能大小,都能破坏灵性的能力,这对神异力量杀伤更大,要是当初血阳神国捱上的此类玄兵,那是绝然挺受不住的。 待得冲击风浪过去之后,地上那些烟云尘埃到了天上,就在飞舟周侧漂游,一时之间,万千飞舟好似当真在海浪之中浮沉。 随着传讯飞舟闪烁的光芒透过尘埃传出,稍显散乱的舰队阵型重新排列齐整,待得半刻之后,舟腹舱门一开,再是放了一轮玄兵下去! 高冠老者早在青阳舰队上升之际就已经躲入了地下堡垒之中,可即便如此,顶上依旧传来的让耳膜生疼的隆隆震动之声,案几上的瓷杯也是不停颤动着。 他面无表情的正坐在榻上,袍袖放在两侧,腰板挺得笔直,只有金色的眸子还始终带着一点锐利的光亮。 等了许久之后,外面动静终于停下了。 他看了一眼刻漏,从攻击开始到现在,正好是两个夏时。 他略微活动了一下手脚,道:“来人。” 外面却是没有回应。 他眉头一皱,提高声音道:“来人!” 一个役从换慌张张自外跑了进来,惶恐道:“相国,方才声音太大,小的到现在脑袋还嗡嗡作响,委实没听到相国的招呼……” 高冠老者没心思听他说什么,挥手道:“吩咐下面人,去看看外面布防。” 役从连忙道了声是,退了下去。 过去长久一会儿,一名亲信侍从走了进来,他上来一拱手,神情严肃道:“相国,东南、东北还有西南等几处出入口遭到了着重轰击,据我等推断,青阳军府的攻势至少有小半集中在这几个地方,照这么下去,恐怕很快就会被青阳舰队从那里打开缺口,相国,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高冠老者不由一惊,随即神情阴沉了下来。 地面上那些护垒并不是把上方完全遮蔽严实的,有些地方总是要留下方便出击的出入口的,所以这些地方相对来说就较为薄弱。 可是青阳舰队一上来就能够准确对这些地方进行打击,而且一个不漏,这分明是这里出了内鬼! 他盘算了一下,立刻就有了几个怀疑对象,但他现在也没工夫去处理这些事了。 那侍从再是一揖,道:“相国,如今怎么办?还请相国拿个主意。” 高冠老者沉默片刻,道:“局势到了这一步,该用的牌面都是用了,我又能有什么主意?本来我还期望密州这里能支撑个两三天,多消耗一些青阳方面的锐气再图反击,现在看来,只能指望‘贾衣’能早点动手了。 他要是能成功,那么我们还有机会,不然我们就只好撤到密州,再图后事了。” 青阳舰队主舟之中,曹度正在向一名军校询问这次轰击后下方的具体情况。 那军校道:“将军,我们根据将军之前所给的位置,集中在那几处进行了玄兵轰爆,那里已然出现塌裂,相信很快就攻破了地面护垒了。” 曹度道:“很好。”他伸手朝外一指,“继续朝那里施力,给我敲开这层厚壳!” 军校行了一个军礼,道:“是!” 待其走后,从副道:“将军,‘那位’提供的消息看来很准确。” 曹度点头道:“不错,此人这番也算是立下大功了。若是能顺利攻下霜洲,减少我们伤亡,那等他回来,给他一个赦免又如何?” 从副道:“可惜我们不知道这位的具体身份。” 曹度道:“会知道的。” 在短暂停歇了半个夏时之后,大舰队再次展开了一轮的攻势。 只是一天时间下来,原本坚固无比的地面之上出现了一个个巨大的塌裂,密州上层多处地方被破开了一个方圆数十里乃至数十里大小不等的口子,躲在地下的密州城也是因此暴露了出来部分。 曹度收到了下面的禀告后,肃声下令道:“继续,今次携带的玄兵不打光,就不许给我停下。” 玄兵打没了,还可以从后方再调运。但他是绝不会冒险突入地下的,那种战斗根本不适合大舰队的展开,只能用披甲军士和造物去突袭,那样伤亡肯定会很高。 可在他的眼里,人命可比玄兵重要多了。他要将此辈身上这层遮掩全给掀了,要让这些鬼祟暴露在天光之下,然后再一鼓将之覆灭! 就在这时,一个亲卫匆匆跑到近前,对着曹度行有一礼,而后道:“将军,后方有秘贴送至。” 曹度转身望了身后的从副一眼,道:“游终,你代我去取来。” 从副道了一声是,就跟随那亲卫出了主舱,沿着舱道往外来,不一会儿走到了一座舱门口。 一个陌生的军士正站在那里,正一脸严肃看着他。 从副上来,道:“我是游终,曹将军的副从,奉将军之命到此,你可以将秘贴交给我。” 那军士一板一眼道:“请游从副出示印信。” 游从副点下头,就将自身信印取了出来,交给对方验看。 那军士验看过后,就将印信还给其人,而后从随身的夹囊中取出了一份赤封书贴,呈递过来道:“文书在这里,还请游从副签画。” 游从副一点头,从怀中取出笔来,又伸手将向他递来的文手接过,可这个时候,那个军士忽然伸出去,上来一把将他双手手腕都是握住。 游从副一惊,道:“你……” 他反应也很快快,身上玄甲忽的自四肢就要蔓延出来,可是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亲卫忽然上前一步,一掌切在了他的颈脖之上,他顿时两眼一翻,软软倒了下去。 那个军士上前,一把将他扶住,又对那亲卫使了一个眼色,后者会意,两人将之抬到了一侧,亲卫把游从副下巴一捏,迫使他张开口了嘴,随后又拿出一枚金属片,放置入了其人的舌下。 做完此事后,亲卫对那军士一点头,就往回走去,自始自终,两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曹度正在那里与那名中年参事说话,那名亲卫此刻走了回来,到了近处后,行有一礼,道:“将军,办妥了。” 曹度道:“很好,看住他,有了结果之后立刻来报知我。” 亲卫应声道:“是,将军!” 曹度待亲卫走开后,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游敖跟了我十五年了,自他少年时候就跟着我了。” 中年参事肃容言道:“将军,他的嫌疑是最大,我们不能冒险,查证下来,如果他没事,我们当还他一个清白。” 曹度摇了摇头,道:“接应飞舟派去的人是我让他去安排的,那些霜洲人能上那艘飞舟,这事和他是脱不了干系的。” 中年参事道:“事实如何,很快就能清楚了。” 曹度点了下头。 大约一个夏时之后,那个亲卫转了回来,他手中拿着一个泛着赤色的金属薄片。 中年参事眼神冷了下来,道:“造物人。” 曹度叹了一声,道:“看来就是他了。”他摇头道:“不过他自己恐怕也未必知晓自己做了什么。” 中年参事神情严肃道:“将军不能心软,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更要小心,前一刻对我们还笑语晏晏之人,下一刻就可能对我们翻脸动手,现在还有不知多少这样的人就潜藏在我们的身边,潜藏在两府之中。” 曹度沉声道:“我知道,但是只要军队在我们的手里,那么事情就还能挽回,此战结束,我会设法先在锐击军中实行鉴别。” 中年参事道:“只凭锐击军一部,我们的力量还不够。” 曹度抬起头,看着他道:“但是我们还有玄府。” 中年参事谨慎言道:“曹将军看好那位张玄正?” 曹度点头道:”张玄正是玄府传诏封授的,他还是一位夏士,所以他是绝然没有问题的。如果有了他支持,我们成功的可能更高,且他还能向玄廷呈书,若是有了玄廷的支持,那么我们在大义名分上也能站住脚了。” …… …… 第一百七十二章 逃离 在经过了两天时间的狂轰滥炸之后,青阳舰队不但将密州上方的坚实罩层给轰开,也将暴露出来的州内地域给反复犁了数遍。 要不是密州城内那特殊的圆锥环沟层结构,整个州域早就被顶层崩塌的泥土和石块给埋葬了。 可现在也不好到哪里去。 遍布全城的晶玉塔全数坍塌,原来犹如梦幻一般的场景已经不复存在,大部分的军事堡垒也俱被摧毁,可以说,除了那些还在做着最后挣扎的披甲军士和造物外,整个密州已经没有什么抵抗能力了。 而此时此刻,自南路进行突破的大舰队也是赶到,成功在上空主舰队汇合到了一处,近三千艘斗战飞舟,放在眼下,这已是一股无可撼动的力量。 主舟之内,曹度正向着下属问询情况:“北方现在如何?” 一名军校回道:“独州方向来过几支小舰队进行过试探,但是都被我们打退了。” 曹度想了想,独州现在应该已经知道密州的大部军事力量已被打垮,当是不会再派舰队过来了。 他道:“关照詹校尉,要他继续给我盯住了,不可有一刻松懈。” 他这时转身过来,似要对谁关照什么,可方才开口,却发现身边站立之人早已不是游终了,他不由一顿。 代替游从副的亲卫上来一步,道:“将军可有什么要吩咐的么?” 曹度道:“吩咐各舰队,往下方派遣精锐小队,歼灭附近残敌,还有,密州这里很可能还会留下什么布置,说不定还涉及神异,代我去书张玄正处,请他遣人帮忙看顾。” 亲卫道:“属下记下了。” 张御这一边,他很快收到了曹度送来的文书,他考虑了一下,让万明道人带着一部分人在上面盯着,而自己则带着一些往下而来。 他此行有着明确的目标,直接就往曹方定查验出来的几处疑似制院的地方飞去。 在接连搜了两处地界之后,他发现这里无论是物件还是人众,都早已是先一步撤走了,只留下了一个空荡荡的建筑。 于是他把目光投向密州之外,根据曹方定所指,在北面的荒原之上,还存有一处十分可疑的地点。 下来当往此处去。 不过就在他要动身的时候,却是心下升起一个感应,转头往某处望有一眼。 密州地下五十里处,高冠老者正带着一众亲信和千余亲卫往密州之外匆匆撤退,密集的脚步声在狭长的甬道中不停传出回响。 他的袖中捧着一只黑色陶罐,这是那三百多霜洲少年的神魂献祭出来的天煞将军,这次他也是准备一并带走。 他所期待的贾衣那边却始终没动静传来,应该是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也或许是其人失败了。 可不管怎样,既然没有动静,那么再留下来这些东西也就没有意义了,至多能杀伤一些青阳军卒罢了,也挽回不了败局。 在跑动了一刻后,前方亲卫脚步一停,而后向两边分开,露出了一个通路,一个亲信在他身旁道:“相国,已到驰道了。” 高冠老者迈步走到了前方,面前出现了一条绵长无尽的驰轨,横卧在轨面上的是一个如地龙一般造物,这是昆图造物“寒欣”,其如竹节一般的躯体之内足以容纳千余人。 这一条地下驰道十分隐秘,他们可沿此直趋独州,而不必再从天中冒着被青阳舰队截击的风险回去。 高冠老者往旁边看了一眼,去往独州是往西北方向去,然而除此外,驰道还有一条岔道往北面而去的。 他道:“陈绍。” 陈绍走了上来,道:“陈某在此,相国请吩咐。” 此前他从战场上逃回来后,就回到了高冠老者的身边,和他所预计的一样,在缺乏足够战力的情形下,对方根本就没有为难他,便算此刻逃跑也是一样带着他。 高冠老者道:“我交给你一事。你去把躲在北面制院内的翁大匠、龚大匠两位给我带过来,若是他们不肯和我们一起走,那你知道该怎么做。” 陈绍心思一转,俯身一礼,道:“陈某明白了,不管能不能带走人,我都会给相国一个满意的交待。” 高冠老者没再多言,带着亲卫走入了那造物之内,过了一会儿,寒欣腹部微微悬空而起,而后这造物身上一阵光芒闪烁,只是一晃眼间,就沿着驰轨飞驰而去,很快消失在了地下甬道的尽头处。 陈绍则是一腾身,沿着另一条驰道飞纵而去。 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西北方向的驰道远处有隆隆声响传出,而后顶上有碎石尘砂不断掉落,整个甬道开始晃动崩塌起来。 这是高冠老者一行人为了防止背后有人追袭,所以炸塌了后路。 半天之后,轰隆一声,后方甬道上空破开一个巨大的破口,而后一道遁光往下一落,灿灿明光霎时照亮此间。 待光芒一散,张御自里现出身来,他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而后足尖一点,沿着甬道而行。 只是呼吸之间,他就来到被炸塌的驰道之前,却是发现通向西北方向的道路已断,倒是北面一条通路仍是存在,而且有心光经行的痕迹。 他思索了一下,伸指一划,在旁侧墙壁之上留下了一行字,随后遁光一闪,便往那里追了下去。 此时密州之外的地下制院之内,随着密州沦陷的消息传来,翁大匠也是在撤离之中。 他走入了一驾早已准备好的飞舟之中,便在主舱之内坐了下来。 他的对面,坐着另一名龚姓大匠,只是此刻看着有些心绪不宁。 翁大匠看他一眼,道:“龚兄,何必这般紧张?” 龚大匠唉了一声,道:“真的要去那里么?我们现在可是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啊。” 翁大匠耐心道:“那只是我们身躯上的改变罢了,可是你我的技艺都没有丢失,只要技艺还在,就有价值,他们仍旧是需要我们的。” 龚大匠唉了一声,道:“可我总觉得很别扭。” 翁大匠看着他,认真问道:“以前是做鬼,现在做人不好么?” 龚大匠沉默片刻,摇头道:“不会变成人的,只会人不人,鬼不鬼。” 翁大匠不以为然道:“何必纠缠这些这些事呢?他们需要也不是我们的身份,不管我们变成什么东西,只要对他们有利,那就不妨碍他们接纳我们。”这时他语声略带嘲弄,“何况,他们那里配的上称人的又有多少?” 就子啊说话之间,一名中年师匠走了上来,对着翁大匠一礼,道:“老师。” 翁大匠道:“都收拾好了么?” “都收拾好了,能带上的都带上了,只是一些较大的物件恐是撤走不了。” 翁大匠果断道:“那就扔了,我们是逃跑,不是搬家。” 中年师匠诺诺称是。 翁大匠道:“‘甲肆’和‘甲伍’呢?” 中年师匠道:“在的,老师可要学生把他们唤过来?” 翁大匠略作思忖,道:“叫过来吧,现在这个时候,也只有他们在我身边我才能放心些。” 中年师匠退下去后,两个身着罩衣的人走了进来,随后将帽罩掀了下来,露出了里面冷漠的表情。 龚大匠摇头道:“造物甲士,还是不能与人相比啊,” 翁大匠不在意道:“只要数量若是多了,也一样很好用,现在青阳和霜洲之所以执着于找寻到驾驭外甲的合适人选,只不过是因为这类外甲稀少罢了,若是能如寻常外甲一样随随便便就能打造出来,那恐怕造物甲士才会是主流。” 龚大匠想了想,道:“那也要很久了。” 虽然造物技艺一直在进步,可是越往上去道路越狭窄,特别是力量层次越高的东西也就越难打造。 翁大匠无所谓道:“我们等得起。” 大概又等半个多夏时后,中年师匠上来道:“老师,一切都已备妥。” 翁大匠道:“好的,那就快些启程吧。” 可就在此时,忽然一道锐光直接射在了舟首前方,直接将前方的地表崩碎,光芒散去后,可以看出那一对薄如纸翼、清光湛湛的飞刃。 这东西虽然没有落到飞舟之上,可是里面威胁意味却是再是明显不过了。 翁大匠皱了下眉,站了起来,对龚大匠道:“龚兄,你就在这边坐着便好,没事别出来。” 龚大匠忙道:“好,好,我坐着。” 翁大匠从飞舟里面走了下来,却是见到一个身披道服的修士正漂浮在上方,他看了两眼,道:“陈绍?” 陈绍笑背着手站在天中,道:“是我,翁大匠,算来我们也是熟人了,我的那些同道也多亏了你的改造,才能那般听话。” 翁大匠沉声道:“你想做什么? 陈绍微微一笑,道:“没什么,只是相国担心翁大匠的安危,所以想拜托我带着翁大匠,哦,还有龚大匠一起去往独州,不知两位可是愿意么?” 翁大匠道:“劳烦陈先生和相国说一声,他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们早就安排好了去处,就不必麻烦相国了。” 陈绍叹了一声,道:“真是可惜。”他眼眸之中露出一丝残忍,那两柄飞刃倏尔化作两道白光,向着翁大匠斩了过来。 尽管对方是一个没有什么战斗力的老者,可身为却是一个大匠,说不定就藏着什么厉害的后手,所以他一出手就没有留力。 翁大匠站在那里没动,可就当那两柄飞刃飞至他面前的时候,忽有两只手分别从左右两侧伸出,一把将之握住。 这两柄飞刃就像陷入罗网的飞鸟,怎么挣扎也飞不出去。 陈绍一怔,看着那藏在罩衣中的两个人,神色严肃起来,道:“甲士?“ 造物甲士可是多种多样,可是能抓住他飞刃的,并且还没有变化出巨大的外甲,那就不是一般的甲士可比了。 翁大匠镇定自若道:“这两位一名‘甲肆’,一名‘甲伍’,陈先生,你认为他们和你们修士比起来怎么样?” 陈绍脸色变化了几下,意念一转,那两柄飞刃忽然化实为虚,竟然从那两名甲士的手中脱出,而后飞回到了他的身边。 他盯了翁大匠三人几眼,就当翁大匠一行人以为他又发动攻击之时,他却是哼了一声,然后一转身,居然直接化遁光离去了。 …… …… 第一百七十三章 追斩 翁大匠见陈绍忽然离开,不禁了怔了一下。两个造物人则没有什么反应,这两人是以保护他为第一要务,他不下令,是不会主动去追的。 他也没敢在这里多耽搁,立刻转回了飞舟之上,而后让侍从马上启舟离开此处。 飞舟一晃,有一阵亮光自舟身上流淌而过,便就腾空而起,沿着制院的甬道往地面上飞去。 翁大匠此时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怕陈绍方才只是佯作退去,稍候再度追上来,于是让两名造物一人在外护持,一人在内负责保护自己。 而陈绍在离开之后,就再没有回头,直接沿着甬道往回飞遁,准备循着方才过来时见到的一个地下暗口离开这里。 他方才其实是有机会杀了翁大匠的,但是除了让那两个甲士和他不死不休之外,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他可没兴趣跟两个看起来厉害无比的甲士斗战,特别是在那等狭窄地界之中,那更是吃亏了。 反正他只要保持着自己这身本领,到了哪里都不会吃亏,甚至他就这么回去…… 他想了一想,不能回去了。 那位相国让他出来,就是有让他将功赎罪的意思,要是这次他仍旧无功而返,到了独州可就不见得会再他对客气。 那么等出去了之后,就离开此间吧,或者试着去找寻一下外洲也未尝不可。 正在他琢磨之际,忽然见到甬道的远端有一道光亮闪烁,只是他在看到的瞬间,其便已是趋至近处。 他心下一惊,不觉把遁光一压,随后便见一个身上玉雾云光环绕,手持长剑的年轻道人破开光华,出现在了正前方。 陈绍顿时神情大变,此刻他心中后悔无比,早知道往回走会碰上这一位,那他刚才宁愿留下来与那两名甲士一战了。 甲士变化手段还不算多,他自问有几分赢面,而这一位却是神通剑法俱全,自己一人根本没有可能拼的过。 张御自然也是认得陈绍的,两天之前,在阵前带领那七名霜洲修士抵挡他与众修就是此人,不过此人跑得甚快,他当时为对付那些留在战阵上的修士,也就没再去理会,却不想现在在这里又碰上了。 方才他甬道之中留下经行痕迹的,应该就是此人了,不过其人看去正在撤离之中,可为何又走回头路? 是其人遗落了什么东西,还是察觉到自己追在后面,所以特意前来阻拦? 只是他方才如转念之时,却见对方悬在身边的两柄清光流洒的飞刃一转,作势欲攻,可随即倏地一下,却是往后方射去,而其人身影也是化作流光一道,直接追了上去,随后寄托于刃身之上,只一眨眼,就又往来路方向飞遁离去了。 张御淡然看着那逃遁离去的身影,身侧一声剑鸣,一道剑光已然飞追而去。 陈绍见到身后剑光追着自己而来,本拟将之甩开,可却发现那剑光迅快无比,且是速度越来越疾,距离自己也是越来越近。 他眼见自己即将被剑光追上,那剑上锋芒欲吐,似下一刻跃空斩来,也是不由得心中一紧。 他也是知道凡是驾驭飞剑之人都是精通各种剑上神通,一不留神,就会为对方所算,纵然张御只是玄修,未必会这些杀招,可这时他又哪敢冒险,忙是一引刃芒,回身朝那剑光之上一驾! 这一撞击之间,顿时有一股莫大力量传递上来,受此冲击,他浑身不由剧烈一震,护身法力顿时飘摇如风中火烛,五脏六腑也是一阵翻腾,一口逆血涌到了喉咙口,被他强行又咽了下去。 不过那剑光得此一阻,也是微微一顿,他则是借势往后飘退,并不惜催发自身元气,使得遁速又大大提升了一截。 因为他方才离开翁大匠等人并没有多远,所以才是二十来个呼吸之后,就又追上了前方正在撤离的飞舟。 飞舟之内的负责观望的役从第一时间留意到了后方的动静,面露惊容,手指通透的舱壁之外,惊惧道:“先生,他,他好像又回来了。” 翁大匠回头看了一眼,他倒是显得很镇定,道:“不要紧,有‘甲伍’在后面,他想破坏飞舟没那么容易。” 一直在外掩护飞舟的“甲伍”见到了陈绍遁光过来,毫不犹豫朝其迎了上去。 然而在两人看去就要相撞的那一刻,陈绍那道遁光却是忽然往外一偏,却是绕过了“甲伍”的拦截,但其人也没有对飞舟发动攻击,而是直接越过飞舟,往前方飞去。 坐在主舱内的龚大匠看到这一幕,有些不确定的说道:“他,他好像不是来追我们的,好像是在躲避什么……” 翁大匠想了想,神色一紧,正欲扭头往后方看去,这时却见一道似星流疾电的光芒自眼前一闪而过,直往陈绍所在追去。 紧跟着,眼前忽然爆开一阵此目闪光,他忍不住以手遮眼,而后耳畔听得一声爆响,飞舟也似是受到了什么冲击,整个晃了两晃,这让他几乎翻下座位,还好身边的“甲肆”一把将他扶住。 而此时半空之中,陈绍又再硬生生接了一剑,这次却再未能忍住,鲜血从口中一下喷了出来。 此刻外面的“甲伍”根本没管那剑光,直接冲着他奔过来。 陈绍心中大恼,若是不是被甲伍拖延了一下,自己又何至于被剑光这么快又再度追上?现在居然连真正的敌人都认不清楚。 他只能向着舟身之内传声道:“翁大匠,快让你的人停手,玄府的那位张玄正追来了,你我只有联手,方能阻止其人,否则我等谁都逃不了。” 翁大匠心下大惊,看到方才那一幕,他知道陈绍说得很可能是真的,立刻用特殊方法沟通甲伍,让其阻挡来人。 不过他想了想,还是不放心,让甲肆也出去,既能负责支援,顺便还能盯着陈绍。 张御这时已然是追了上来,他一眼便望见了那艘正在前方飞驰的飞舟,并且看到在外飞遁的甲伍和自里舱门之中钻出来的甲肆。 这两人给他的感觉异常之熟悉,很像之前杀到方台驻地附近的那名白发女子,但从身上灵性光芒上看,却是较之强盛许多了。 有这等甲士保护,而且一次便是两个,那飞舟里面所坐的必然是重要人物,联想到自己过来之时见到那些疑似制院的地界,对方的身份已是呼之欲出了。 他目光一转,见甲伍朝着自己这里冲来,他没有去管,而是意念一使,那本来袭向陈绍的剑光忽然一转,朝着方才飞舟之中出来的甲肆射去。 甲肆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剑光威胁,立刻往旁处一闪。 不过那剑光却是灵动异常,居然跟着飘忽一转,却是顺着就刺了过来,并在他身上重重一点。 这一击并没有穿透身上的外甲,但是那里面所迸发的力量却是将甲肆轰地一声,远远冲击了出去。 这剑光在一击之后,再是一转,又对着陈绍杀去,将正欲逃窜的他于半空之中再度拦截了下来。 陈绍暗骂了一声,他这时也意识到,在张御的剑光威胁之下,靠着自己一人,绝无可能独自离去,他又暗骂了一声,只得双刃一引,主动发起了攻击。 随着法力催动,他左右皆是出现一个元神照影。 此是神通“三合正元”,每一个元神照影都与他正身一般无二,所有他能用的神通在短时之内神通照影皆可运使。 这两个照影甫一出现,皆是一伸手,各自将一柄飞刃持拿手中,随后同时向着张御所在劈出一刀,霎时就有一重重的刀光飞斩而来! 此是神通“过阳诛阵”,刃锋所至,无坚不摧,并可分合变化,列为刀阵,你若正面迎击尚好,若是躲避,反会激发刃上戾气,那么后续刃光可谓源源不绝而来,直至你躲无可躲。 而这个时候,最先向张御冲来甲伍已是到了他面前,并且在近距离内对着他脑袋就是一拳轰来。 张御没去躲闪,只是伸手一按,直接将拳面按住,心光排荡之间,将那股击来之力生生敌住,霎时撞击声光爆开,他在原处凝立不动,而甲肆身躯不由自主震动了一下,身上灵性光芒也是一阵颤晃。 此刻一道剑光回转,张御伸出另一手将之拿住,袍袖挥舞之间,顺手几个拨挡,已是将陈绍袭来的刃光隔开,而后反手一剑向面前甲肆斩去,当中动作有如行云流水,衔接的十分自然,没有任何间隙停顿。 甲肆被捏住一手,一时挣脱不开,于是另一手捏拳攻来,然而张御这一剑却是后发先至,剑光一闪,已然一剑斩破灵性光芒,劈入了他头颅之中! 不过这个造物人察觉不对,却是于霎时间逆转力量,顺着剑锋而退,同时灵性光芒死死合闭,夹住剑刃,并没有让其真正斩开自身头颅。 而这个时候,另一个造物人甲伍从远处回转,一拳朝着张御背后打来,然而它眼前浮现出了一道星光,却是直接从张御身躯之上透过。 张御看着已至自己前方的甲伍,伸手在其背后一按,轰的一声,巨大的力量迫使其人往甲肆那处撞了过去,甲肆往旁侧一让,任其远远飞了出去。 而这时外面寒芒再起,却是陈绍的刃光再度杀至,张御手腕转动,长剑一挑,霎时拨开刃光,与此同时,背后灿烂星光一闪,刹那间,一道无比明锐的剑光斩入在场所有人的心神之中。 在场所有人都是不由自主一顿。 张御手中剑刃上明光一闪,踏前一步,横剑斩过,甲肆头颅霎时飞起! …… …… 第一百七十四章 拦截 甲肆”的头颅飞起,然而它自身战斗意志仍是存在,身躯却是立刻双手一张,向着张御环抱而去。 可是失去了头颅,也就意味着失去了全身主宰灵性力量的中枢,而纯凭外甲的力量对付寻常人或许还可以,在现在这样的战斗中却是毫无作用。 张御只是一挥袖,像拭去什么尘埃一般,那具无头身躯顿被涌动上来的磅礴心光一撞,就毫无反抗之力的被震飞了出去。 其在落到地上后,翻滚了几圈,仍是挣扎了几下,随着那头颅也是一同掉落下来,这才彻底停止不动了。 翁大匠目睹“甲肆”被斩,心中大恐,立刻催促飞舟快行,同时令正好落在附近的“甲伍”跟着自己一起走。 只是这样一来,却是把陈绍一人给扔下了。 陈绍倒不是不想走,奈何他此刻已是被张御剑光盯上,每当他抽身欲退,就有剑光落来与他纠缠,让他怎么也没法真正走脱、 他只能一边痛斥这等临阵脱逃,不顾队友的行止,一边忙不地应付张御的连绵不绝攻势。 而此时飞逃出去的飞舟之内,翁大匠为免意外,自家也是裹上了一身晶玉外甲。 龚大匠战战兢兢道:“翁,翁兄,我们走得掉么?” 翁大匠心中也很烦乱,他虽然很看不惯龚大匠这副胆怯的样子,可他对其人的技艺却是认可的,所以还耐心回道: “前面就是出口了,到了地面上,再赶一会儿路,就能达到我与人约好的预定地点,那里会有人来接应我们。到时候我们就安全了。” 再飞驰片刻之后,飞舟舟首往上一个抬升,沿着一条向上的甬道而行,几个呼吸后,忽地冲到了地面之上。 翁大匠这时对役从道:“毁了这里。” 役从一点头,按在一枚晶玉之上,霎时舟腹的舱门打开,而后一枚威能偏弱的小玄兵投落下去。 随着一声巨大的鸣响和闪烁的光芒,就将整个甬道的出入口给炸塌了。 翁大匠看了眼下方滚滚尘埃云,觉得这般可能还不稳妥,于是他道:“甲伍留下,若有人出来,你给我拦住了!” 那造物甲士毫不犹豫停留了下来。 翁大匠则对役从道:“我们走!” 飞舟舟身上再是一闪,就向着远空飞驰而去。 地底之下,陈绍边是招架边是向后遁逃,在又接住了一道剑光斩击之后,他抽了一个空隙,以法力远远发声言道: “张玄正,你我皆是修道人,你何必非要杀我,今朝不妨罢手,我承你一个人情如何?你若不放心,我可发下誓言!” 张御眸光微闪,他攻势一顿,飞剑也是回到了他的身侧悬停,他淡声道:“发誓就不必了,你若肯弃刃归降,我暂不杀你,过后自有玄府规令制你。” 陈绍皱眉道:“不可通融一下么?玄府的规矩,还不是张玄正你说了算?” 他这些年来为霜洲效力,着实做了不少不利于青阳上洲的事,若要是全部按照玄府的规矩来,那有几条命都不够杀的。 张御看着他道:“我知道尊驾的选择了。” 他伸手一拿,握住在旁漂游的蝉鸣剑,而后向前踏步而来,本来两人相隔里许,可一步之后,身形在星光之中一阵闪烁,已然到了数十丈内。 陈绍见状一惊,他知是张御这回肯定是不会让自己脱身离去了,他也是一咬牙,两个元神照影祭起双刃,编织起一片刀阵罗网护在身外,而他站定原处,从袖中取出一片金箔,双手往上一托。 随着他法力往这东西之中涌入,金箔之上顿时卷起了一阵狂风,内中可听闻金铁交鸣之声,似有无数刀刃在里飞转。 而周围所有景物都是呈现出破碎之状,这就好像一幅完整的画面被突然撕碎了之后再重新拼聚在一起。 此为“易抟相贴”,一旦用法力激引,可引动“无相金风”,此风可斩乱周围间层,目标一旦被此风吹中,所接触之处立会被间层的生灭之力所斩碎。 张御手中蝉鸣剑的剑光猛地一长,而后袖袍荡起,剑刃挥斩之间,袭来金风无不被片片斩碎,同时他向前而来,脚步踏过之处,身后景物亦是再度恢复原状。 陈绍一边维持着金风,一边意念一引,一粒粒米粒大小的珠子自他囊袋之中漂浮了出来,盘旋在了他的周围。 他也是知道,自己不可能是张御的对手,用正常手段斗下去没有任何意义的,那就只能用一些特殊手段了。 这些东西是“煞光雷珠”,每一粒的威能完全不亚于玄兵,若是在这爆开,连他自己也会被笼罩进去,但他会化实为虚之法,若是不喜耗费本元,那么还是有可能躲避过去的。 张御这时也是看到了此物,他脚步一顿,口中淡声言道:“敕禁!” 陈绍不由浑身一震,法力却是不由自主一乱,不过随即他脸色陡变,暗呼一声不好。 周围的金风一瞬间失了人维持,那股庞大的力量顿时一乱,而后疯狂无比的往四周一卷。 陈绍脸色一身法力正巧退去,肉身根本抵挡不住,惨呼一声,双手顷刻间撕扯成了无数血肉,散碎的风芒更是在他身上切割出了无数深且长的裂口来。 他不由得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身下鲜血顷刻蔓延了一滩。 过了一会儿,他便见看见张御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努力抬起头,嘴唇动了一下,而后便见到光芒一闪,自己好似轻飘飘飞了起来。 锵的一声,张御收剑归鞘,越过其人往前走去,而在他身后,一颗头颅啪嗒一声掉落在了地上,滚动了几下便没动静了。 而场中雷珠等散碎物事都是被一阵无形之风一卷,跟着追逐他而去。 在解决了此人之后,他继续往前遁光而行,很快他就来到了那处被炸塌的出入口。 他看了一眼,拿剑一挥,一股沛然莫御的心光力量顿时释放出了出去。 轰的一声,那些碎石砖块全都是从地底之下爆射了出去,上方的光芒也是随即填了进来。 他仰头看了一眼,就纵光往外飞腾,可方才至外间,感应之中却有一股惊人威势朝着他横撞过来。 他只是微微侧首,让过那只击来的拳头,伸手向外一按,在心光与灵性力量的碰撞之中,袭击他的“甲伍”再一次被远远击飞了出去。 他看着甲伍的身影,很是随意地朝其一个弹指,天地之间霎时有耀眼的明光闪烁一下,而后他根本不去看结果,就化一道青虹倏地飞空而去了。 在那明光消散过后,甲伍自里显露了出来,他试图飞遁上天,可是才一使力,躯干和身体却是一下塌散了,而后整个摔倒在了地上,散碎成了一地灰土尘屑。 翁大匠等人所乘坐的飞舟正在旷原之中飞驰,役从这时看到了一个土丘,那顶端似是被人平整过的,上面撒着金属颗粒,在阳光之下熠熠发光,让他忍不住眯起眼来,他躲闪着那光亮,大声问道:“先生,你看,是不是哪里?” 翁大匠站起身望了过去,见到那里正停着一驾飞舟,道:“是那里没错了,靠过去!” 飞舟立时往土丘而来,到了上空后,缓缓停落下来,待舟身停稳,舱门旋开,翁大匠带着两个役从自里走了出来,却见有一人正等在那里。 这是一个留着浓密的胡须的男子,大约四十来岁,五官端正,眼睛大而有神,脸上挂着极富亲和力的微笑。 这人笑着抬手一礼,道:“可是翁祝翁大匠么? 翁大匠点头道:“是我。” 这男子道:“在下天机院师匠汪中平,专门来此接翁老,哦,还有龚老。”他往飞舟上望了一眼,“不知龚老在何处?” 翁大匠道:“龚老么,他也在的,只是在来时路上受了一些惊吓。” 汪中平适时的显露出了一丝关切之色,道:“这是怎么了,出来的路上不顺利么?” 翁大匠道:“这里不便多说话,方便的话,汪师匠还请快些带我们离开这里。” 汪中平微笑道:“好的,还请两位上在下的飞舟,速度也可以快些。” 翁大匠回头吩咐了一声,让役从把龚大匠从飞舟之上唤下来,然后就转乘到了汪中平的飞舟之中。 直到见到飞舟安然飞起,往怨天飞去,一行人看着外面倒退的景物,才稍稍安心。 汪中平笑道:“两位请放心,为了来接应两位,这次上面特意派遣了两名甲士。 翁大匠摇头道:“恕我直言,这没有什么用,后面追来的人恐怕除了原甲之外,不是任何甲士能对付的,而据我所知,你们的每一具原甲都是有去处的,都是受军府管束的,不可能拿到这里来。” 汪中平笑容不变,道:“我们这次带来的甲士可不一样,与以往的甲士也完全不同。” 翁大匠正在思索之时,龚大匠在后面嘀咕了一声,道:“我们没见过的,不外就那么几种……” 正说话时,他见到翁大匠转头看来,立时收口。 翁大匠道:“龚兄,你想说什么?请继续说。” 龚大匠定了定神,才道:“还记得我们之前讨论过的那种甲胄么?” 翁大匠若有所思道:“我知道你想说的是什么了,若果真的是这样,倒是有些意思了……” 汪中平笑了笑,正要再说什么,却感到飞舟猛地一震,他神情严肃起来,问道:“怎么回事?” 那驾驭飞舟那名役从颤颤巍巍往外一指,“汪师匠,那里……” 汪中平看过去,神情顿时凝滞。 此刻舟身之外包裹着一层灿烂的光亮,飞舟此刻像是陷入琥珀之中的飞虫,在那光芒一动不动。 而一名手中持剑的年轻道人此刻站在高处的云天之上,目光正俯视落来。 …… …… 第一百七十五章 妖蛟 翁大匠这时在座后沉声道:“那是玄府玄正张御。追在我们后面的人就是他,汪师匠,希望你有办法应付他。” 汪中平看着那上方的身影,心道:“难怪翁大匠他们这般惶惶不安,原来追在后面的是这位。” 他向后示意了一下,让众人不要出声,而后他往前走几步,对上一拱手,仰头言道:“可是张玄正么?在下汪中平,乃是天机院主院师匠,不知玄正为何阻拦我等去路?” 张御淡声言道:“你是洲内之人,然你舟上所载却是霜洲人,而今青阳上洲与霜洲正在交战之中,你却携其等逃离此地,若说不出一个正经理由,我不管你是何身份,今日都会当将你一并拿下。” 汪中平再是一揖,看着上方道:“张玄正,霜洲人也未必个个都是十恶不赦啊,有些人身在霜洲,可却心向我青阳,况且霜洲人口也有亿万之众,莫非都是斩尽杀绝不成?” 张御看他一眼,没去辩驳什么,他很清楚,这不过是其人为飞舟之上载乘的人寻找开脱理由罢了。 他身为玄正,只需按照玄府规令行事便可,任其说得天花乱坠也没有任何用处。 故他淡声言道:“如果你说完了,那你们就跟我走一回吧。” 汪中平一看,哪还不知光凭言语对这位没有任何用处,他连忙说道:“慢着,张玄正,我并非是私下到此,而是事先请了赦免书前来接人的,我这里有文书在,还请张玄正过目。” 说话之间,他对一名亲信护卫言道:“快,把文书递出去给张玄正过目。” 那随行护卫得了吩咐,便穿上外甲,携带文书自飞舟之中出来,也不敢靠前,只是起双手往上一递。 张御目光一落,那文书就飘了上来,并在面前停下,自行哗啦一声翻了开来。 他看了下来,这是一封天机院委托汪中平前来接应霜洲大匠的文书,并请沿途哨点关卡予以放行。 这上面的确有两府的赦命,言暂时赦免天机院所请之人的罪责,后面是军府和洲府的正印和一封封过关哨的附书签画,可以说的上印信俱全。 只是他待看完之后,却是把这贴书往旁处一扔,此物在天中飘了出去,随即忽的化为一蓬飞灰。 汪中平开始见他观书,脸上还挂着一丝微笑,可见到这一幕,不觉目瞪口呆,过了一会儿,他脸孔扭曲,语无伦次道:“你,你,那可是,两府文书,两府啊!你怎可将之毁了!怎可以!” 张御淡声道:“因为这文书并无任何用处。” 汪中平一听此言,顿时气怒难平,愤然反驳道:“怎会没有用处,张玄正,你虽然是玄府玄正,但也不可蔑视两府权威!” 张御淡声道:“汪先生既然是天机院的师匠,那当是知道,按照天夏礼制,玄府位在两府之上,我身为玄府玄正,莫说你这赦免书军府只到将校一曾,洲府只到典属一层,便是洲牧、都尉亲自签画,我若觉得不合适,也自是可以不认。” 汪中平自然是知道在礼制上玄府居于顶层,可是如今谁把这些当回事呢? 任何规制,都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动的,谁会在意纸面上是如何规定的?大部分人都只会遵照实际情形来行事。 他争辩道:“时移世易,那是多少年前事了,现在拿出来说又有何用?” 张御淡声道:“你说这话时,问过坐镇洲内,守持青阳六十余载的竺玄首了么?问过遮蔽洲域,护御青阳亿万子民的那株大青榕了么?” 他当然知道如今洲内情形与过去不同,可是有些人并不明白,规制之所以是规制,不仅仅在于规制本身,还有规制背后所代表的力量。 只要玄廷还在上面,就没人动摇得了这些。 汪中平顿时语塞,竺玄首六十多年来从不露面,与世俗更是从来无有什么交集,不论玄府如何变动都不理会,很多人都快忘了有这么一位了。 至于大青榕,天天抬眼就能看到,或许一开始对其感恩戴德,可是时间长了,也就习以为常了。况且因为某些人的刻意隐瞒和淡化,除了青阳上洲的上层,如今也没有多少人知晓这是一位修士所变化的。 张御道:“你既然无话可说了,那便放人出来吧。” 翁大匠急忙在座上道:“不能让他带走我等!” 他心中非常清楚,他自己的价值在于天机院,在于两府,玄府可不会理会这些,张御要是将他直接斩了,那他就是一个死去的霜洲人罢了,根本没人会为他出头。 龚大匠只是瑟瑟发抖。 汪中平忙是安抚他们道:“两位放心,我不会让此人带走二位的。” 而就他说话之时,飞舟顶上的舱门一开,随着一道光芒自里冲出,而后便有一“人”出现在了天空之上。 张御看过去,出来的这东西,上半身看着是一个人,而下半身却是蛟身,四爪及蛟尾俱全,身下还与氤氲云气浮托。 其人身部分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形象,面目可称清秀,额头之上长有两角,看着如同剔透红玉,他手中持有一根缀着红缨的长枪,身上披着飘洒的袍服和长带,整体看去还有一股健美英武之姿。 这位到了外面,将手中枪放平,主动对着张御一礼,道:“张玄正,在下罔乘,此行奉命守护汪师匠一行人,并需把他与他所接之人带了回去,若是张玄正执意要带走他们,那么在下只好得罪了。” 翁大匠看了看罔乘,又看向汪师匠道:“这是造物蛟妖?” 汪师匠点头道:“正是造物蛟妖。”顿了一下,他又加了一句,“这一头蛟妖是由裴大匠亲自牵首打造而成的,汪某也是在此中出了不少力,它兼具人所有的智慧,还拥有蛟龙的力量,称得上是近来最成功的作品了。” 万灵化人是为妖,但这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天夏本土并没有这种存在。可是天机院却能打造出相类似的东西。 实际上,人为万物之灵长,若是同等层次,从智慧和变化上面,寻常生灵那是无论如何也是比不过人的。 可若论及身躯强横和灵性力量的多寡,那就不是如此了,一些体型更大的造物明显更具优势。 而不论单纯是人还是单纯是造物,都是有着自己的缺点和优势的,可是与造物配合的话那就又不一样了,两者的弱点能减弱,原来的长处也能各自得到加强。 翁大匠思索了一下,道:“有些意思。”他看向上方,忖道:“不过对上此人,到底能有多少用处呢……” 张御此刻自也不难分辨出来对面所站的是一种造物,天机院这些年来的造物层出不穷,他也不觉奇怪。 有着这么多造物,固然是天机院技艺不断进步的体现,可他却是能感觉到,天机院的技艺到了某一个瓶颈之中。 最简单的道理,就是这个罔乘所表现出来的力量层次,并没有超越他之前所见过的那些霜洲甲士,也没有超过明校尉和莫若华等人。 若是技艺可以追逐到更高的层次,那又何必在这些地方下功夫呢?正是因为往上行走艰难,所以才会往别的方向去寻找出路。 他没有多去言语,伸手一握剑柄,将蝉鸣剑拔了出来。 罔乘神情一片肃穆,把手中长枪一抖,浑身光芒腾升,而后冲着张御就是一枪搠来。 张御抬剑一格,顿觉剑上一沉,感觉上面传来的力量颇大,不仅是灵性力量的作用,也有其本身的力量在内。 罔乘这一枪只是试探,见张御稳稳架住,也是暗中吃惊,他喝了一声,长枪化若疾影,于瞬息之间刺出了数百枪。 张御站在原地未动,他神情淡然,每一枪都是稳稳挡了下来。 此刻他发现,对方这人蛟之躯可谓完美融合到一处,无论是肌肉骨骼的运转,还是浑身力量的传递,似都是如同天生成就,浑然一体,完全看不出任何生硬拼凑的感觉。 关键是这罔乘的战斗技巧也是不弱,也难怪汪中平敢拿这东西对抗他。 不过只是如此尚且不够,他意念一转,蝉鸣剑上立时绽放出一阵光亮,随后向前一步,随着身上星光飘散而起,竟然直接从刺向他的无数枪影之中跨越而过,随后一道明灿剑光忽如天虹飞起,自半空中划出一道充满美感的半弧,朝前直斩而来! 罔乘此刻只觉自己视界俱被这一道剑光所充斥,心神似也为之所夺,但是这个时候,身上却是浮现出了一层细密的金黄色鳞甲,并把自己整个人连头面一同包裹了进去,同时全力往后一仰。 那明灿剑光倏尔划过,一闪而逝。 罔乘往后飞退,开始看着无事,可是随即颈脖之上出现了一条红线,而后头颅往旁边一滑,掉了下来。 可就在这时,他一只手突然伸出,却是把自己头颅抓住,而后往断口之上一按,那里的血肉骨骼立时相互融合生长,居然于霎时之间又重新接了回去。 罔乘动了动脖子,再次操起长枪,认真道:“张玄正,只如此可杀不了我。” 张御看了一眼,淡声道:“何苦如此,不外是让我再斩一次。”说话之间,他手中长剑发出一声清鸣,倏地飞起天中,化一道明光再次跃空落来! …… …… 第一百七十六章 捉拿 在看到罔乘的头颅被接回去后,翁大匠眼神之中出现了些许波动,他沉吟了一下,道:“那是妖甲?” 汪中平面上略带一丝得意道:“正是妖甲,是我青阳天机院新近研造成功的外甲,哦,还有他身上所披的袍服,不是神袍,而可以说是妖袍了。” 妖袍妖甲其实与神袍玄甲没有本质上的分别,只是一般的袍甲为了适合人来披戴,有的地方就需要有所限制。 但是妖袍妖甲就不同了,比如说这造物妖蛟,因为自身有着强劲的体魄,袍甲之中可以承载更多力量而不必担心伤害到他。 当然,因为生灵自身的灵性会与神袍外甲冲突,所以罔乘的力量同样不是自身修炼得来的,同样也是靠妖袍妖甲来赋予的。 翁大匠道:“果然是了。”他扭头对龚大匠道:“还真被龚兄你说中了。” 龚大匠说到技艺的时候,就一点也没有那等畏缩之态了,他道:“他们现在打造的东西,并没有超脱我们之前的理念范畴。” 翁大匠赞同点头,随后又摇头道:“可惜啊,在霜洲,即便我等想打造此物都无法做到。” 霜洲的上等材料是有限的,实际上若不是材料有所欠缺,每一次都需要他精打细算,这些妖甲甚至造物妖蛟他自己也能通过一次次尝试摸索出来。 汪中平笑道:“等两位到了天机院中,自有两位发挥才干的余地。” 翁大匠看着上面道:“这些事情,等过了这一关再说吧。” 他们在这里说话,场中的形势却又是发生了变化。 罔乘原先只是穿着妖袍与张御争斗,现在又披上了妖甲,实力按理说是应该有所提升的,可是他所面对的局面却并没有因此有所好转。 张御站在那里未动,只是放出一道剑光在那里往来劈斩,罔乘却是被逼得穷于应付,每一道明灿剑光落下,必然会将他震得浑身颤动。 要是换了之前的陈绍,恐怕接上十来剑就承受不住了,而罔乘却仗着强横的妖身勉强应付。 而在落下来一百八十二剑,恰好是之前罔乘所攻击的枪数之后,那剑势却是忽然一变,由原来轰如狂雷的进势变得如天中轻羽一般飘忽灵动起来。 不过这样一来,却也是变得更加难以应付了。 罔乘的耐力和承受力都是非同一般,所以不怕正面强拼,但剑法之中变化一多,他就感觉自己有些跟不上了。 纵然他也有着一定战斗技巧,可有一利就有一弊,强于常人的身躯也使得他在细腻精巧之上有所欠缺,只是接了十几招就感觉自身章法就要乱了。 这时他意识到,不能在这里再被动守御下去,必须进攻张御本人,这时他唯想到的唯一能打破窘境的办法。 而他之前的思维实际上只是以拦阻为主,是让想对方知难而退,而现在想做到这一点显然是行不通了。 他一声沉喝,身上灵性光芒如火焰一般冲起,然后以手中长枪遮护头颅颈脖等处,身躯在是一纵,登时有若一颗裹着流焰般的巨大陨星,向着张御所站之处冲来。 张御面对他这汹汹来势,仍是立身在那里没动,而在外面飞舞的剑光此刻窥见空门,自是毫不客气的往下一落! 罔乘本来打算的很好,他通过方才交锋,已经大致了解了这飞剑的锋锐和力量,自忖以自己现在所具备的外甲和灵性力量,就算斩到了他的身上,也不可能一下将他身躯斩断,而这点伤势在他这里着实算不了什么,眨眼之间就会恢复,根本不会影响斗战。 可是随着那道剑光落下,好似云中闪电闪烁了一下,他冲到一半的身躯不由一震,停了下来,然后不可以思议的看了看向对面。 张御伸手一拿,将飞转回来回来蝉鸣剑拿在手中,再从容放归了剑鞘之中。 罔乘露出了苦笑之色,他的眉心之中浮现出了一道细微的红痕,这道红痕向着身躯和四肢延伸而去,并且分出越来越的细痕,到了最后,他整个忽然化散为了无数碎块,天空之中犹如下了一场血肉之雨。 罔乘高估了自己对剑光的承受力,也低估了张御在剑光之上所能承载的力量。 张御这一回在一开始没有特意动用剑如之印,所以给了其人一种错觉,但在关时刻他突施杀招,便就一举将之斩杀了。 斗战便是如此凶险,往往你依据经验所判断的东西未必是正确的,所以在做出每一个选择之前都需慎重。 在他眼里,罔乘可以算得上是实力不错,但也仅是如此,从真正的战斗力上来说,甚至还比不过明校尉,至少后者潜力无尽,而这位上进的空间却很小。 假若拿两者比较,那么前者是一块高山上的岩石,大而坚稳,但让人一眼就能看个七七八八,也没有什么上进空间了。 而明校尉那等人,则就是冰山一角,看着浮在海面上的部分不多,可在那看不见的地方,却有更为庞大的体量。 汪中平骤然见到罔乘落败,原本露还满是笑容的表情陡然变得僵硬起来,他心里又惊又怒,他忽然转过身来,看着翁大匠和龚大匠两人。 这个时候,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了笑意和客气,而是多了一丝冰冷。 翁大匠一接触到他的眼神,也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 天机院愿意把他接回去,那确实是因为看重他的价值。 可是这里面还有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缘由,那就是他了解很多隐秘。 假设他就这么回到天机院,成为此中的一员,那自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可是他要是无法回去,那恐怕对方宁愿将他在此杀了,也不会让他落到别人手里。 可是这等时候,他觉得浑身一麻,发现自己居然没法呼唤出外甲,而且也失去了对身躯控制,此刻只剩下眼珠还能转动。 他立时反应过来,自己身下的这个座位有问题,对方应该是早有打算了,若是带不走他们,就把他们干掉。 他现在很后悔,把“甲肆”、“甲伍”抛弃的过早,现在身边连一个保护的人都未有。 汪中平此刻快步走了过来,他鼻息有点粗重,也没有说什么废话,直接一掌就向着翁大匠的面目拍下来,此人虽然没有穿戴外甲,可是身上披着神袍,在这股力量的推动下,足以将翁大匠的头颅拍碎。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做到一半的动作却是突然凝定住了。 他的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包裹了一层光芒,让他根本无力再有任何动作。 主舱之内有灿烂光芒一闪,张御已是出现在了此间,他扫了一眼,汪中平和舱室之内站立着的所有人身上都被一层光芒所包裹,然而后如牵线木偶一般坐到了此间的座位之上,唯有那个驾驭飞舟的役从还战战兢兢站在那里。 张御也是走到了一边的座位之上坐了下来,他对那役从淡声道:“转向,往南边走。” 那役从慌里慌张道:“是,是是。” 他压下心中的惧意,在玉臣之上一按,飞舟在半空之中一个掉头,就往南方密州所在的方向飞去。 翁大匠这时感觉自己身躯上的麻痹渐去,已是可以活动身躯了,不过他也知道,在这位玄府玄正面前,自己与方才被困时候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他看了看张御,道:“张玄正,我们可以谈一谈么?” 张御淡声道:“你想说什么?” 翁大匠道:“张玄正,你这样的身份的人却亲自来追袭我等,那说明我们身上有你需要的东西,我也能大致猜出是什么,我愿意将我所知道的都说出来,但是我也希望……”他顿了一下,郑重道:“希望张玄正能以玄正的身份赦免我们。” 相比两府给出的赦状,玄府若出赦书,那才是真的赦免。 两府赦状只是暂时不追究他们,但仍然保有着拘拿他们的权利,并且他们也无法去到青阳洲外,便是去了别处,青阳两府若要追究,一封交通文书就能把他们重新拘押起来。 而若张御这位玄正赦免他们,却是可以真正免去过往所有罪责的,不过这里面自然有前提的,必须是出于某种正当缘由,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这个资格的。 张御不置可否,如果这两人没有犯下太大过错,他自然不会为难,可要是事实相反,那么他是绝不会宽赦此辈的。 至于翁大匠所知的东西,这两个大匠都是普通人,有些事他想知道,就算两人不愿说,他也能有办法问出来。 就在此时,他若有所觉,往舱壁之外看去,就见那里远远飞来了十余驾斗战飞舟,正往他们这里飞驰过来。 那些飞舟到了近处之后,立刻闪烁出了一阵阵芒光,意思很明白,是要求他们停下来接受查验。 那驾舟的役从紧张的看向张御,显是在请问他该怎么办。 张御认得那是锐击军的斗战飞舟,而在这个方向上,如无疑问,那么对方应该是出自北路的舰队,现在正在战时,对方出于谨慎,查验一下也没什么,于是他道:“就在此停下吧。” 役从神情一松,飞舟再前进了一段之后,就在荒原之上落下,而那些斗战飞舟除了两艘尚还停留在半空之中,其余几艘也是一同落下,并将他们所在的这驾飞舟团团围住。 …… ……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七章 内线 待飞舟落定之后,舱门纷纷旋开,并自上面下来一队全员披甲的军士。 那为首的披甲军士走到张御等人所在的飞舟之前,警惕无比的看了看,大声道:“这里的战场范围,舟上的人都下来接受查验,并解释清楚到来此处的缘由。” 他的语气较为严厉,不过这还是因为他看出这艘飞舟上有着玄浑蝉翼纹,应该是青州过来的飞舟,否则早就直接闯进去搜检了,根本不会在外面喊话。 飞舟舱门往旁侧旋转,张御自里走了出来,并持剑站在了舱门口。 那个披甲军士见到他之后,不觉一惊,而后立刻一抱拳,态度恭敬了几分,道:“原来是张玄正!在下锐击军詹校尉麾下军候卢康,见过张玄正。” 随后他又疑惑问道:“玄正怎在此地?” 作为锐击军的一名军候,那天他在方台驻地附近也是有幸目睹了张御与王崇晋一战,印象当真是十分深刻。 可据他所知,玄府的人都是在东面和主舰队在一处,距离这里可是相当远了。 张御道:“我追截几名从密州逃脱出来的紧要人物,并在这里将他们堵住了,此刻正准备带了他们回转。” 卢军候听了他所言,却是欲言又止。 张御不难看出他的犹疑,道:“卢军候到此,可是有什么事情?” 卢军候想了想,再是一抱拳,道:“不瞒张玄正,我们这回其实是奉命来这里接人的,那人乃是一名霜洲人,事先约好了与我等在这里附近见面,所以在下猜测,张玄正所截之人,不定就是……” 张御心下一转念,道:“卢军候可否介意说下此人是何身份?” 卢军候琢磨了一下,来时也没人关照他要保密,而且密州战争已经差不多结束,他们也只是按照事先承诺,给对方一个交代,这里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于是他道:“这个人在战事发起之前曾给我们提供了大量有用的消息,据说在进攻密州时靠着这些消息攻破了护垒,避免了许多伤亡。 将军也承诺过,会将他设法接了出来,可我们只知道到接人的地点,却也并不知晓他的具体身份。” 张御略一思索,如果是涉及护垒之事,那么这个人倒有可能就是某个跟着翁大匠一起逃出来的密州制院的师匠,毕竟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掌握着这种关键消息。 他道:“卢军候,我所截住的这些人身上藏着不少隐秘,我玄府需先行审问,若是卢军候所言之人就在里面,且又不曾犯下什么过错,那么我会在事后将人交给你们,你们今番回去之后,可以直接将这番话对上面禀告。” 卢军候想了想,倒也未曾坚持,毕竟他本人对霜洲人可没什么好感,这回只是奉命来此罢了,况且张御若是一力坚持,自己这边也没可能从对方手中讨人。 他点头道:“既然是张玄正开口,那在下就如此回去禀告将军了。”言毕,他肃然对张御行有一个军礼,对着四周围的军士招呼了一声,就又带人转身回了飞舟之上。 张御看着他们驾舟缓缓升空,也是转回了到舱之室,并示意那驾驭役从飞舟的继续往回走。 等飞舟到了上空之后,他坐下了下来,看向翁大匠一行人,道:“此前向青阳军府通传内情的人是谁?” 场中先是没有什么反应,过了一会儿,却有一个声音道:“是我。” 从密州制院出来的人不约而同转目看去,可是随后,所有人都是露出不可思议之色,就连翁大匠也是怔住了。 龚大匠从座位之上站了起来,他原本畏畏缩缩的神情此刻完全消失不见了。 他原本行走都是佝偻着背,望人时候也是低着头不敢多看,坐在那里时也是缩成一团,一看就是一个胆小怕事,木讷老实之人。 可是现在随着他的站起,原本一直弯着背却是缓缓挺直了起来,眼睛之中也所透出了某种光芒。 与之前的他相比,气势完全不同了,前后几乎是判若两人。 一名中年师匠张大了嘴,道:“龚大匠,你,你……” 龚大匠没有理睬他们,直接迈步走到张御面前,端手一礼,道:“张玄正,那人就是我,就是我向青阳军府提供了消息,其中包括密州护垒每一处薄弱所在,因为那些地方都是经我之手安排布设的。” 翁大匠盯着龚大匠,眼神十分复杂。 他此刻才是发现,共事几十年,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真正看清楚过这位同僚。 这位看似老实胆小的模样原来仅只是一个表象,想必如今昂然站在这里的龚大匠才是真正的自己吧? 这可以说是把所有人都是骗过了。 他叹道:“龚兄,原来你早早找寻到退路了……” 龚大匠冷笑一声,回转身来,看着他道:“退路?你错了,我并不是找什么退路,自从我变成鬼后,我就痛恨霜洲的一切,我一直在想着怎么毁掉这个地方! 你以为我给霜洲提供的东西就这么多么?早在我成为霜洲之人,我就一直在设法向洲内传递消息了。” 翁大匠沉默了下去。 张御正要说什么,忽然心中浮现起一丝警兆,目光往一处看去。 就在数十里之外,方才出去的一驾忽然掉转了舟首,并将身下的炮口对准了他们, 卢军候这时也是发现了这个异动,他开始还有些奇怪,但旋即发现不对,惊怒言道:“安种在干什么?快发讯号让他停下!” 而就在那飞舟炮口即将发射的时候,一道明亮剑光忽然飞射出来,横越数十里,一举贯入了飞舟之内,霎时将这艘飞舟轰地一声斩成了无数块。 卢军候看到此景,脸色有些不好看,立刻对从副吩咐道:“去看一下,还有几个人活下来。”顿了下,他又加了句,“有活着的都控制起来。” 过了一会儿,从副转回来,对他行有一礼,道:“军候,舟上所有人都死了。” 卢军候压抑着怒气,道:“安种呢?安种也死了么?” 从副道:“是的,不过……安队率好像是是自裁的。” 卢军候转过身,看着张御飞舟所在的方向,沉着脸道:“我们转回去。” 从副一抬头,急道:“军候……” 卢军候沉声道:“我知道,我脑袋清楚的很,但有些事情我需要弄清楚。” 张御此刻依旧是坐在飞舟主舱之内没有动,而一道光亮却是从被洞穿出一道缝隙的舱壁之外飞了进来,落在了他剑鞘之内。 他神情很平静,似乎方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并向着龚大匠问道:“龚大匠,你说你之前一直在洲内传递消息?” 龚大匠看了眼那个被刺穿的裂口,又看了看张御,坦然言道:“是的,这几十年来,我陆陆续续将不少有关于霜洲的消息用不同的渠道传去洲中,里面还有不少重要的东西。 但是消息到底有没有青阳两府被看到,那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我为了自身安全,没有办法亲自去确认。” 张御思索了一下,道:“龚大匠是什么办法传递,又是往哪里传递的,可还记得么?” 龚大匠道:“我自是记得,且每一份消息我都是备录的。” 张御点头道:“那回去之后,劳烦龚大匠将这些东西整理一下交给我。” 龚大匠道:“可以。” 这时坐在一边的翁大匠忽然开口道:“张玄正,我愿意将我所知道的都说出来,虽然我有些东西知道也不多,但只要我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玄正,”说到这里,他加重语气道:“包括洲内的一些事情。” 他这时也明白了,和张御讲条件没用,且有龚大匠在这里,有些东西完全不必从他这里获得答案,那他还不如主动交代,或许还能减轻几分本来要承担的罪责。 汪中平自被制伏后一直坐在那里不吭声,这时他的脸色却是微微一变,警告道:“你们两位可不要乱说话。” 龚大匠冷笑一声,他根本不在乎这些,对着张御说道:“张玄正,知道为何此人如此紧张么?因为霜洲制院其实一直与青阳天机院有所往来,翁大匠的确是知道一些事,因为他经常往洲内走动。 也正是因为与青阳天机院的交好,这次才能这么容易请得院中的人备妥文书,并派遣飞舟来接应我们。 “张,张玄正……” 这个时候,那驾驭飞舟的役从指着前方,紧张道:“他,他们又回来了。” 张御撇了一眼,见是那些离开的飞舟又再度转回,并且发出要他们暂止飞行的传讯,知道其等当是为方才发生的事而来,他道:“在前面落下吧,我来与他们说话。” 卢军候见面前的飞舟安然落去地面,当中并未发生什么事,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虽然他知道这次问题很可能是出在自己这边,可也不能排除万一。 他关照道:“我们也下去。” 只是他未曾注意到,就在飞舟往下降落的时候,南面忽有数道遁光浮动,并朝此方向穿空而来! …… …… 第一百七十八章 逐秽 荒原之上,庞道人正带着自己师弟赵问往西北方向飞驰。 自当日他们在地窟之中遭遇到莫光辰突袭后,为了躲避其人追杀,便就按照事先商量的计划,一路逃到了密州境内,并在此间潜伏了下来。 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他们仗着自己擅长虚实变化,暗中在州域之内布置了许多手段,并一直在那里等待着合适的出手机会。 而青阳舰队到来之后,密州虽然遭受到了玄兵的轮番轰爆,不过被摧毁的大多数只是军事力量,许多霜洲人仍是躲藏在地下保全了性命。 可是他们并没有能躲过这一劫。 庞、赵二人与其余邪修却是正好利用了这个机会激发了先前的布置,进行了一场堪称规模浩大的血祭。 这场血祭分作三处,而每一处都至少将百万人圈入其中,其所引发的动静可想而知, 尽管他们知道这么做一定会被外边察觉到,甚至会可能会引来那些追剿他们的真修的注意,可是面对如此多的生灵,他们根本忍不住自身的贪欲。 况且有了足够的血晶,他们回头只要将之消化了,斗战能力也将会大大提升。也不见得会怕了那些真修。 待血祭过后,因为他们不想同时面对那些真修和军府的舰队,故是立刻分散逃遁,赵、庞二人则是往这个方向过来。 一旦进入荒原,他们就可遁入地下,利用事先布置好的退路撤离。 等到用血晶把宝物炼成或者提升自己的功行过后,那到时候就不必再东躲西藏了。 不过半路之上,他们仍是与追来的真修大战了一场,几乎是用尽法宝神通,方才将这些人击退摆脱了。 赵道人此时望向前方,神情忽然一紧,道:“师兄,前面有斗战飞舟,看去青阳军府的人,我们怎么做?” 庞道人也是看到了,只是看着倒不像是来拦阻他们的,而像是巡查飞舟截住了什么人,他沉声道:“不是来阻截我们的,况且就这么点飞舟,也拦不住我们。” 只是十来艘斗战飞舟他并不放在眼里,就算拥有玄兵,也根本轰不中他们,当然,成规模的舰队就另当别论了。 两人的遁光迅速从天中掠过,赵道人在路过的时候却是哼了一声,一挥袖,一蓬浊火便洒了下来。 他这么做没什么理由,只是因为方才被追人追杀,心里非常不痛快,所以纯粹想发泄一下。 庞道人看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他们做事就是图一个随心所欲,要是不能畅快行事,他们又修什么道? 只是还未等那些浊火落去,却是见一道璀璨剑光自下方冲出,轰地一声将之撞散,而后势头不减朝着他们这里射来。 庞道人面色一变,只看那剑光的煊赫气势和上面所附着的庞大心力,他便知道要糟。 他们此前为击退追杀在后面的真修,身上的各种法器都是耗得七七八八了,连法力也剩不下多少。 要是仅只是一些披甲军士,那还好对付,可对上一个同辈修士,以他们现在的状态哪可能敌得过。 可再是不愿,对方已是杀到面前,那也不能应,忙不迭自袖中取出一只银环,朝那道剑光就是一扔。 他这一门传承与莫光辰背后一脉的修士互相斗争了有百多年,由于长久所需面对的都是用剑能手,所以他自有一套克制剑修的办法。 而此银环是专克剑器之物,也是他剩下仅剩下的法器了,通常一亮出来,即便不能拿住对方飞剑,也能稍稍遏制对方剑势。 然而这一次结果却是让他大出预料,那剑光面对这银环非但不闪不避,反还直直冲上来,两者一接触,爆发出一阵闪耀明光,随即听得一声清脆声响,那银环居然连半分阻碍也未曾做到,直接被斩成了两段。 庞道人心下一沉,以他的眼光哪里不能看出,这一次银环被坏,完全就是就是对方剑上所附着的心光力量太过强猛,所以这法器才无力抵挡,这出手之人所拥有的实力之强可谓超乎想象。 而此刻对面的天穹之中,随着一阵灿烂星光飘散开来,便见得一名手持长剑,光雾罩身的年轻道人出现在了那里。 庞道人悚然一惊,“玄府玄正张御?” 他心头一沉,怎么会是此人?此人又怎么会在这里? 张御目光扫了一眼二人,不觉点头。方才在此辈遁光飞来之时便已有所察觉,他一眼就看出这些遁光晦涩不正,分明是邪修的路数。 先前曾有邪修在荒原之上血祭,而后又在莫光辰追杀下逃离而去,他便猜测而今出现在此的当也很可能就是同一批人,现在更能确定了。 此刻他心意一动,“元正宝尺”忽的从紫星袋中飞了出来,此物一到天中,就放出明亮宝光,顿时遍洒四方。 庞、赵两人的身形被这光芒一照,顿时一阵扭曲,而后如轻烟一般飘散开来,而在更远处,两个人身影却是如同被揭去隐藏,从阴暗之地中暴露了出来。 这是两人所使用借影之术,斗战时可将虚影置于前方,而自己真身则可隐在一旁。 这个法门一般修士很难感应出来,然而现在一上来就照破了行藏,令他顿时生出一股自身罪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不适之感。 张御寻正两人所在,也不再客气,一催蝉鸣剑,一道剑光已是对着庞道人率先杀去。 庞道人忙是拿一个法诀,身上映照出来一圈圈赤色光环,层层阻截剑光来势。 他深知面对这等剑器时不能令对方肆无忌惮展开剑势,能阻则阻,能拦则烂,一味逃避是没有用处的。 此时一边施法,他一边传声道:“师弟,此人很是了得,以我们现在的情形,根本不是对手,莫要真与他硬拼,设法抽身离开这里要紧。” 他虽然躲去霜洲,可也是留意过洲内消息的,得知莫光辰就是间接死在了张御手里,而莫光辰一个人就能追得他们诸人狼狈逃窜,可想而知这位的实力如何了。 赵道人咬牙道:“师兄,那我们就分开走,能走一个是一个,被留住的那个尽量为身后之人拖延时间。” 庞道人沉声道:“便如此。” 他们愿意为彼此遮护,倒不是同门情谊深厚,而是相互执拿着对方的一缕神魂,这既是防止对方出卖自己,也同时是留下一个复还的可能。 那上空光圈只是阻得飞剑片刻便被杀破,往下直落而来,庞道人在剑光到来之前,身躯却是忽然分散成一团团邪云,各自往外飘散而去。 张御眸光微闪,在宝尺光芒照耀之下,于顷刻间寻到了其人真正藏身之所在,剑光一长,直接追了上去,霎时间就逼迫得其人还化原身。 赵道人见张御只是盯着自己师兄,他立时抽身往外遁去。 张御目光转去一眼,背后星光扬起,同时向外一挥袖,就将从陈绍那里得来的“煞光雷珠”全数洒了出去。 赵道人才飞出去不远,忽然感觉身后升起了一道明锐光芒,并一下斩入到心神之中。 他不由一个恍惚,却是听见啪的一声,却是身上一件遮护法器应声碎裂,心下大骇,哪还不知是自己方才躲过了一劫。 可这也造成了一个停顿,让他脱离战圈的打算落空。 一枚枚如米粒大小的赤色小珠此时破空飞来,在未接近他时便被提前引动,而后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发出,其人原本所在之地便冲起了一团赤红色的雾光,而后就见一个浑身破烂的人影从里跌跌撞撞般冲了出来。 赵道人被没有被直接雷珠轰中,然而其中所蕴含的威能却无重创了他,并且连他自身所带的最后宝物也被那煞光污秽,一并毁去。 张御这时只是伸手出来,朝其逃离的方向一弹指,赵道人不觉一捂胸膛,身躯表面忽然出现了一丝丝裂痕,而后无尽明光从这些裂痕之中迸发出来,由于这光芒太过于明亮,两天地旷野也是黯淡了一瞬间。 待光芒收敛下去后,赵道人彻底已是化散了一堆灰烬。 庞道人此刻依旧在与蝉鸣剑做纠缠,他有心放出血晶应战,奈何在迅疾剑光和那剑上所传递出来的力量逼迫之下,他却是根本抽不出手来,勉强施展出几个变化,都被凌空悬浮的宝尺照出形迹,令可他根本无计可施。 而此刻见赵道人几乎瞬时之间就被杀死,他只觉头皮发麻,犹豫了一下,咬牙一运法力,霎时双目一阵赤红,先是一道红光冲出,将飞剑死死托住,而后从身躯之中飞出六个赤红色的披发鬼怪来。 这些鬼怪一个个鱼脸长舌,瘦骨嶙峋,出来之后,发出磔磔之声,不先攻敌,反是对着庞道人咬一口,霎时将他的整个分而吞下,而后往不同方向一跃而去。 张御淡声道:“敕镇!” 那些个鬼怪个个身躯一震,忽然怪啸一声,轰的化散一团红色的烟雾,试图往中间合拢归返。 只是它们尝试了几此,却始终未能合拢,过去片刻,就还化为了仅余皮肉包裹的头颅、四肢和躯干,而后无力往下掉落而去。 张御站在天上,确认这两人生机已绝,他往天边望有一眼,这两人往这里过来时似乎法力消耗了不少,应该方才经历过一场战斗。 只是…… 恰好是在这个时候过来,又恰好是在这个方向上与他们撞到,这个事情是否有些太过巧合了? …… …… 第一百七十九章 背谋 张御心中仔细思忖了一下,排除了有人故意让此辈与自己照面的可能,因为这两个人早是强弩之末了。 此辈法力剩下没有多少,身上也没几个法器,这样的人随便来一个玄合修士都能收拾,最差结果也是让其逃脱。 想到这里,他心思一动。 看了看四下,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正好是东、北两路舰队中间的位置,也是间隙之处,这也是为什么龚大匠和翁大匠把这里选择为逃遁路线。 所以这两个人或许…… 嗯? 此时忽有所感,往远天某处看了一眼,但是那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他眸光闪动了一下。 看有片刻之后,他收回目光,往上空一招手,收了“元正宝尺”回来,放入紫星袋中,而后便往地面之上落来。 卢军候等人此刻正等在那里。 他们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己方不动用玄兵,也掺和不进这样的战斗之中,所以一直只是在旁观望。 当然,要是出现什么意外,他们身为军士,这里又是锐击军遮蔽的战场,哪怕明知不敌,也会上前阻截来人的。 张御走到了这一行人的近前,道:“卢军候,方才之事,是因为我察觉到了你军中有人欲以玄兵击我,故我才抢先出手,你们该如何回报就如何回报,此事我回去之后自会和曹将军说清楚。” 卢军候抱拳道:“张玄正言重了,我回来这里,也是为向张玄正解释此事。 方才我发现下方一名队率有异常举动,似欲袭击玄正,只是当时也来不及阻止了,这绝非我等授意。” 张御点头道:“我自是知晓此事与诸位无关,不然方才就不会只有一驾飞舟动手了。” 卢军候闻言心下放松,曹度之前可是反复言说,不要和玄府之间发生什么矛盾,现在战事还没结束,他也是怕此事会影响到自己和自己麾下的军卒。 现在见已是解释清楚,他便抱拳道:“在下还有军务在身,就此告辞了。”随后他一点头,便带着众军卒重回飞舟,再度腾空离去了。 张御在他们走后,意念一转,方才庞道人身死的地方,就有一个星袋飞了过来,他没有现在查看,而是将之放入袖内。 至于赵道人那里,中了他的“日月重光”之术,不但是自己,连带身上所携之物自也是一并化为灰烬了,再没有任何东西剩下。 他检视了一下,见没有什么遗落,便持剑回到了飞舟舱室之中。 坐在这里的人都是朝他看来,方才不是没有人动过趁他不在之时伺机逃跑的念头,可就算方才张御在外与交手,他们身上依旧被一股力量所束缚,也就只好死了这条心。 张御在原来的座位之上坐了下来,那个驾驭飞舟的役从这次不用吩咐了,立刻手按玉臣,让飞舟再度飞了起来。 在空中飞有一段路程之后,张御撑起一道心光,隔绝了周围之人,只把翁大匠和龚大匠两人留在了里面。 他看向翁大匠,道:“方才龚大匠提及,尊驾身为霜洲制院之人,却与洲内天机院之人有颇多往来?” “是的。” 翁大匠这回没有遮掩,坦然承认道:“我的确是与洲内天机院的人有交往,只是……青阳天机院可不是一家独大,我与一些人走得近,却不等于和天机院走得近。” 天机院中每一个大匠都有自己的研造方向,很多人因为理念不合,其实根本走不到一处,但彼此也互不干扰,所以天机院的力量整体实际上是相当分散的。 而且同样身为大匠,只有彼此研造方向相近的人才会经常互相交流,不是一路人数十年不照面也很平常。 张御道:“你们主要交流的是什么?” 翁大匠略略迟疑,才道:“主要是神袍玄甲的研造,我们经常会交流一些技艺,因为霜洲的独特,很多青阳上洲不方便做的事在霜洲却很容易做到,所以天机院的一些大匠也很愿意与我们交流。” 张御道:“除了神袍外甲,你们两位还研造过什么么?” 翁大匠摇头道:“神袍玄甲研造已是牵扯住了我们全部的心力,别的研造方向我们根本无力去涉及。” 龚大匠也道:“确实如此。” 张御看着两人,道:“你们两位年岁也是不小,可知晓青阳上洲曾经造物人计划么?” 龚大匠道:“我知道这件事。” 翁大匠也是点头。 张御道:“那么我想问一句,霜洲可曾参与其中么?” 翁大匠小心言道:“据我所知,是有的。霜洲曾经打造了一批造物人送入青阳洲中,目的我们不知。因为这并非是我等研造的方向,我们密州制院负责的是神袍外甲,至于造物生灵,则是独州制院所负责的。” 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道:“要说青阳洲内的接触,其实独州的陈通陈大匠知道的最多,我们是在异变之前到来密州的,而陈大匠则是百年前就在这里了,有不少青阳的大匠都可算是他的晚辈。” 龚大匠此刻也道:“是如此,听说陈大匠和霜洲上层关系很好,有许多隐秘或许只有他才知道。” 张御点头道:“我知晓了。” 他心下一转念,看来要了解造物人的线索,唯有在攻下独州之后,才能做更进一步了解了。 下来路上再未遇到什么意外,飞舟一路平稳的飞回到了密州之外的军垒之中,在接受了几回查验之后,就在一处军垒之前停了下来。 而就在张御乘飞舟回到此间的时候,一处临时建筑的军垒之中,几名从灵妙玄境到来的真修正聚集在一处。 于复道:“何师叔和关师叔都是归来了,他们也斩杀了各自所追剿的邪修,现在就是楚师叔那一路还没有消息了。” 一名中年道人言道:“楚师弟那一路,应付的是庞余、赵问二人,只他一人追击,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有人非常肯定的言道:“不会,楚师兄论及实力虽然不是我们之中最强的,可是他身上携有‘明泽剑’和‘追光剑’,那两人无论如何不可能是他对手。” 中年道人抚须点头,道:“倒也是,那我们就在这里等候他的消息便好。” 众人又等了一会儿,就见一道遁光遥遥飞来,最后旋空一转,在这处军垒平台之上落了下来,自里出来一名四旬左右,颌下留着飘飘清须的道人来。 中年道人见他归来,道:“楚师弟,你可是回来了,我们可是等了你许久,那两个邪修可曾解决了么?” 楚道人情绪似乎不高,摇头一叹,道:“惭愧,我那两人大战了一场,虽然这两人被我重创,但最后却还是让他们走脱了。” 中年道人微微一怔,道:“以师弟之能,再加上那两把剑器,也未能拿下这两人么?” 于复道:“林师伯,那庞、莫二人狡猾无比,这次又得了那许多血晶,楚师叔也只是一人,此事也怪不得师叔。” 有人无所谓道:“林师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当给我们留下两块磨刀石了。” 中年道人点点头,也不再提此事,只道:“诸位师兄弟与敌大战一场,想必都是疲乏了,那便好生调息一会儿,有什么事回头再言吧。” 众人对他一个稽首,就各自散去了。 楚道人一路回了自己的临时居处,而后端坐调息,到了半夜之后,他身上一晃,一道元神照影已是无声无息飞了出去,远远避开大军,并深入到了荒野之中。 他在一处用乱石堆叠的土丘之前停了下来,等了大约半个夏时后,亦是有一个虚荡荡的照影自远空飞来,也是落到了此地,看那模样,却是一个黑衣道人。 楚道人对他一个稽首,道:“公孙道友有礼了,不知道友白日可曾截杀到那二人么?” 公孙泯还有一礼,而后沉声言道:“楚道友,事情出了一点变故,我未能拿下这二人。” 楚道人一阵讶异道:“怎会如此?不说这二人与我一战之后,实力根本剩不下多少了,便算这二人在全盛之时,恐也不是公孙道友的对手吧?” 楚道人神情沉沉道:“本来按照我等计略当是无有问题的,可是这两人在半途却是遇到了那位玄府的张玄正,这两人也是为此人所截杀。” 楚道人一想,皱眉道:“这么说来,那两人血祭之后的血晶也当已是落在了这位的手中?” 公孙泯道:“应是如此。” 楚道人沉吟道:“此人不但自身实力高绝,身边还有一大群同辈玄修,东西落在其人手中,那是不可能再拿回来了。” 公孙泯却道:“未必不能!” 楚道人抬目言道:“这话如何讲?道友可有什么主意么?” 公孙泯看着他道:“这两人本是贵方的目标,又在力竭之后才会被那位所斩,那些东西难道不该由贵方收回么?” 楚道人考虑了一下,道:“可就算我能把东西从这位手中取回,此事是瞒不住我那些同门的,恐也难以把东西顺利交由道友了。” 公孙泯双目一闪,道:“没关系,我有一个主意。”他低声说了几句,楚道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而后两人再是互施一礼后,便就分头纵光离去了。 …… …… 第一百八十章 索讨 楚道人在元神照影归来之后,考虑了一下,又将元神放了出去。 许久之后,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就从蒲团上起身,推门而出,来到另一处居处之前,在外问道:“于师侄可是在么?” 稍过片刻,于复自里走了出来,执礼道:“楚师叔,若有事,不妨进来说话。” 楚道人一点头,就跟随于复走了里间。 待到了里面坐下后,楚道人道:“我方才回去之后,一直为白日放走庞、赵二人之事耿耿于怀,故是此前又把照影放出,在外巡游了一圈,却是偶尔得闻,那两人已然伏诛了。” 于复露出讶色,他想到了一个可能,身躯微向前倾,问道:“可是这两人撞上玄府的同道了么?” 楚道人点头道:“不但是玄府同道,还是那位张玄正。” “难怪了。” 于复一瞬间轻松了许多,笑道:“那我辈此行可算是完满了,楚师叔也可以放下心思了,” 楚道人却是摇头,道:“事情还未完。” 于复一想,点头道:“也对,我辈做事有始有终,此行既为追诛邪修,也未讨伐霜洲,眼下霜洲未灭,说事已尽却是早了些。” 楚道人缓声道:“霜洲之事理当要了结,但我说得不是此事,”他稍稍挺直身躯,“庞、余二人亡故,但两人身上之物,应该也是被那位张玄正得去了。” 于复想了想,才道:“张玄正是玄府玄正,那些邪祟之物便是被他得了去,想也无碍。” 楚道人道:“话是如此说,可是我们灵妙玄境追杀此辈百余年,期间有不少同道的法器落在了这两人的手里,这些东西如果还在,我们要设法拿了回来,并归还给他们的门人弟子。” 于复一听,也觉有几分道理,道:“此事确然不应忽视,楚师叔提醒的是。” 楚道人道:“还有,我的提议是,张玄正所缴获血精也应该一并拿回,放在我们灵妙玄境封镇消磨,而不能放在玄府那里。” 他郑重道:“玄府过去几十年是什么样,师侄当还记得,试问他们连自己的库藏都不一定看守得住,这些东西又怎么能放心交给他们呢?” 于复却觉得有些不妥,讨回灵妙玄境修士的遗留之物还可以算是人之常情,也是说得过去的,可连血精一并讨回,那表现出来的意思分明就是不信任对方了。 真修玄修之间本来就有龃龉,现在这么做更会加深矛盾。 他道:“师叔也说是以前了,眼下情形不同啊。自张玄正受玄廷封授以来,玄府渐渐已是变回以往格局了,这等事当不再有了。” 楚道人却道:“是,我也知晓,眼下有张玄正在是没有问题,可是以后呢? 张玄正可能一直留在青阳玄府么?一任玄首或是玄正最多六七十载,届时他必离开此处,而谁能保证下来制束玄府之人能做到张玄正这般呢? 那可是百万人以上血祭而成的血精,万一被人拿去利用,于师侄可想到那等后果了么?” 于复思考了一会儿,才抬头道:“楚师叔,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我再考虑考虑。” 楚道人道:“也好。” 他站起来,又说了一句,“此事不小,还请于师侄千万慎重。” 他告辞之后,就从驻地走了出来,目光之中多了几分幽深。 其实于复答不答应都不要紧,到这里走了一趟后,他自然可以装作“不经意”把此事传出去的,让所有人都知晓,而后自然会有坐不住的人去往张御那里讨要这些物事。 到时候于复一个后辈,又能干什么?也只能被众人推着前进了。 这个主意是公孙泯出的,但他认为很有用。 要知现在可是战时,不是激发矛盾的时候,张御身为玄正,为了大局考虑,多半是会答应此事的,毕竟那并不是什么太过重要的东西。 而东西只要能顺利取回来,那么就有操作的余地了。 要是实在不成,下来的独州战事之中其实还有机会夺取。 不过…… 他摇了摇头,这般做就十分危险了,他并不希望到走到这一步,这样很容易就把自己陷进去。 而另一边,张御自下了飞舟之后,就让人把翁、龚等一行人看管起来,自己则来至一处为众修士准备的临时驻地之中。到此之后,他先是翻看了一下这回收缴上来的东西,便就入定调息去了。 在差不多到了天明之后,一名弟子进来向他禀告了一句什么,他让其退去,便就起身往位于天中的舰队这处过来。 他一路行来,半空中是无数巡游的造物和来回飞驰的披甲军士,守备异常严密。在到了主舟敞露在外的巨大的停驰平台之上,他身形缓缓飘落下来,对迎上来的一名年轻军校言道:“我要面见曹将军。” 那年轻军校不敢怠慢,行有一礼后,立刻着人报了上去,等候没有多久,这年轻军校走了过来,道:“张玄正请随我来。” 张御随他沿着平台通道往里走入进来,通道两侧皆是站着在此值守的披甲军卒,身上的金属外甲冷峻森然,在他们路过之时都是轰然致礼。 两人一路来到一处穹顶大厅之中,这里上空及四壁皆是以金属大架和螺旋金线支撑起来的巨大琉璃壁,外面的飞驰往来的飞舟看得清清楚楚。 曹度站在一副竖起的巨大舆图之前,他身边是众多军校和参事,此刻众人正对着舆图指指点点。 他见到张御进来,对身旁人吩咐了几句,迎了上来,道:“张玄正来了,曹某军务缠身,请恕招呼不周了。” 张御道:“是御来的冒昧了。” 曹度将他一间用屏风遮蔽隔断的小间之内,并命人泡了茶上来,待彼此都是坐下后,他道:“玄正今天过来是为了昨日荒原上的事吧?此事我已知晓了,并连夜命人做了彻查。 那个意图对玄正攻击的人名为安种,是一名队率,表面背景很干净,不过我们在他身上搜查出来不少古怪符号和图案,初步怀疑,他是一名霜洲安插在我们军中的内线。” 说到这里,他正容道:“这是曹某治军不严,险些引发不测,在此向玄正赔罪了。”说着,他在座上向张御躬身一礼。 张御也是端手回礼,道:“曹将军言重。” 曹度一礼之后,又重新坐定身躯,道:“其实玄正就算今天不来,我也是要命人去请玄正的,密州接下来的事情可以交给地面上的后军处置,舰队再休整一月,待前沿军堡修筑完毕,我军就要向西北方向攻打独州了。” 此时他神情严肃了几分,“只是独州不比密州,州中实力一直未曾遭受过损伤,目前探查得来的消息,守御也比密州严密,可能还有更多未知的神异手段,所以我们希望得到玄府更多支持。” 他的态度很诚恳,此前战事之中,张御和他带领的玄修的作用可谓极大,可以说,那支霜洲舰队就是玄府一力击破的。 现在军中也没人敢不把玄府当回事了。对于曹度之前的坚持他们现在也是理解了,若是没有这些玄修,纵然可以击破霜洲舰队,可伤亡势必更大。 更关键的是玄府是内部论功的,并不需要向两府交代,所以并不在乎他们如何统计战果,这样他们可操作的余地就大了。 玄修的存在使得战事变得更为容易,在避免了大量伤亡的同时还不会抢他们的功劳,这样的同袍不说受欢迎,但肯定是不会有人排斥的。 两人下来就具体战事的安排大致商量了一下,差不多用了一个夏时,把大体事宜定下,张御便起身告辞,曹度则亲自送他离去。 待得回转,曹度见中年参事站在那里等着他,并看着道:“将军既然决定与张玄正联手清除内患,那方才正是一个上好机会,为何将军不与张玄正说及呢?” 曹度摇头道:“若是没有安种攻袭张玄正这回事,我已经决定和张玄正提及了,但是现在我这么说,张玄正就真的信任我们么? 便是说了,张玄正又会如何选择呢,若是他坚持先行在军中彻查,我们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战事未尽,此刻军中不宜动手,不然徒然给霜洲人机会啊。” 中年参事想了想,点了点头。这位张玄正心中到底会怎么想,他们确实难知晓,万一影响战事的确不妥,他道:“将军谨慎一些也是好的,那便战事结束之后再谈此事吧。 张御自主舟之上出来之后,便回了自己的临时居处之中,这时有弟子来报道:“玄正,方才有两位灵妙玄境的道长到来,已是在里等了玄正一会儿了。” 张御点头道:“你下去吧。” 他走入客室之内,见是两个面色严肃的道人坐在那里,都是在之前在方台驻地之上见过之人,他道:“两位道友有事寻我?” 两名道人都是站起,在行有一礼后,其中一人肃然道:“贫道何峻,此是在下师弟关轩,此来寻张玄正,是想问一声,那庞余、赵问二名邪祟可是毙命于玄正之手么?” 张御道:“我昨日的确斩杀了两名邪道,只不知是否是两位道友所言之人。” 何峻问了一下两人样貌,得到张御回答后,便点头道:“那便没错了。”随即他神容一正,“那想来这两人所遗之物也为张玄正所得了?还请张玄正将这些东西拿了出来,交由我等处置。” …… …… 第一百八十一章 胜算 何峻说出此语之后显得很是理所当然,因为他是真心认为这些东西是应该交由他们的,而不是由玄府来处置。 尽管在张御成为玄正后,青阳玄府与以往大为不同了,可是如于复那样对眼下局面有个清楚认知的真修毕竟是少数,多数真修只是一味修行,对外面的变化知之甚少,也不愿意去了解,所以认知还是停留在以往。 两人在得到从楚道人那里传出的消息后,他们一致认为,血精放在玄府处是绝不妥当的,理应讨回。 张御看了两人一眼,淡声道:“如何处置这些战场上的收缴之物,我玄府自有规矩。”他看向两人,“恕我不能将此物交出。” 邪修的东西对他来说其实根本无用,他也从来不用。不过正如他所言,玄府对于怎么处置战时收缴,那也自有一套规矩。 再有一个,正如这些真修不信任玄府,他也同样不信任此辈,那白秀上人自身就是真修,但其人却是极有可能与邪修有所牵连,其他真修也未必没有嫌疑。 这次他主要缴获就是大量血精,他回去之后会设法封镇起来,是绝不会交了出去的。 更何况,这两人才只隔了一夜就急急找上门来,这也让他感觉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意味。 何、关二人听到他这么说,都是露出不悦之色。 关轩冷然出声道:“张玄正既谈收缴,那么我倒要说了一句了,张玄正在斩杀那两名邪修时,当是能见到这两人法力已衰,法器也剩下不多少了,这是因为二人事先与我师兄楚功大战了一场,后又败逃而去,张玄正只是在最后捡了一个便宜罢了,这些东西莫非不该归还我等么?” 张御可没心思与两人争辩,只要他不答应,对方总能说出千般理由了,至于说什么他捡了便宜一言,也是偏颇。 其实当时直到他离开,也没见到追杀之人,可说若是没有他,这两人早就走脱了,哪还有什么缴获? 不止如此,这两名邪修就像是故意被放走一般,这让他更是不想将东西交给此辈。 他淡声道:“两位若是说完了,那便可以回去了。” 何、关却是站着没有动。 他们在来时也想过,若是张御不答应归还又该如何做。 何峻此时沉声道:“既然张玄正不愿归还,那么我们就用修道人的方式来解决。” 他自袖中取出一封斗贴,正容言道:“我等向张玄正约战一斗,若是张玄正胜了,此事就此罢休,我可保证绝无人会来追究此事,若是不胜,那便请将此物还于我等。” 张御看了一眼,知道此辈心中实则仍是放不下莫光辰、王崇晋二人败给他一事,所以这回想借着此事一起讨回。 他考虑了一下,将斗贴接过,“两位请回吧。” 何、关二人见他接贴,也是没再多留,一礼之后,转身出去了。 张御站在那里看了一眼贴书,就将之扔在了一边的桌案上,他思索片刻,道:“来人,把万明道友和曹道友请来。” 廊下等候的弟子道了一声是,便转出去了。 而真修驻地这里,于复本还在考虑楚是否接受楚道人的提议,可是随即便听到了何、关二人去张御那里下了斗贴,心中不由一惊,他立刻命人把二人请来了居处,随后道:“两位师叔,此事……” 何峻不待他说话,便开口打断他道:“于师侄不用了说了,张玄正已然接了我辈斗贴,这件事无论你我都无法改变了。” 于复沉默了一会儿,他也知道两人说得是事实,现在已经没有办法阻止此事了,他也感到心累,他努力化解真玄之间矛盾,可身边人却一个个给他急着找麻烦,他道:“两位师叔,可有赢的把握么?” 何峻言道:“我们并非一时脑热,此前观此人与王师兄一战,见识了此人不少路数,况且楚师弟愿意把‘明泽’、‘追光’两剑借我一用,这般便有许多胜算了。” 关轩道:“也要叫那些玄修知道,我辈神通剑法也绝非此辈可以轻辱。” 于复道:“既然两位师叔已下决心,那师侄也不多言,可有一事,不管结果如何,此事到此为止,不可再往下继续了。” 何峻道:“这是自然,等到把东西拿回,我们自不会再与这些玄修再打什么交道。” 他言语说的理所当然一般,好像此战必然是他获胜。 不过这倒不是他自大,而是身上功法使然,若在斗战之前,他连自己都对自身没有信心,那么这一战也不用打了。 于复想了想,自袖中拿出一枚剑形玉鉴,送去何峻面前,道:“何师叔不妨把此宝拿去。” 何峻一怔,道:“万归鉴?”他看向于复,“这可是师兄给予师侄的护身之物。” 于复道:“这几日我也用不到此物,师叔就拿去一用吧,要是能赢还是赢的好。” 何峻也不矫情,直接将这法宝收入了袖中,拱手道:“那就多谢师侄了。” 何、关二人说通此事之后,便就从于复居处退了出来,而后一同往外纵空飞驰,就到了荒原上的一处沙堆之上落下。 何峻看着已是等候在此的林、楚二人,肃声言道:“楚师弟,还有林师兄,还有关师弟,为了此战能胜,需要你们来助我了。” 林道人沉声道:“既然何师弟已有所决定,那么我们理当助你,只是何师弟能不能胜我等,还要看何师弟自己了。” 何峻看向楚道人道:“楚师弟,为了能赢三位,我需略略向你讨一些便宜了,且借‘追光’、‘明泽’二剑一用。” 楚道人道:“哪里话来,师兄若能胜,便是我等胜了。”他伸指一点,两道锐光便飞了出来。 何峻意念一使,运用师门心法沟通两剑,霎时两道锐光化作两把飞剑落下,在他身后飘旋一会儿之后,便就悬定不动,而后他看向三人,道:“我已准备稳妥。” 关轩这时看了眼左右,走了出来,持剑一礼,道:“那便先由我来与师兄一战吧。” 林道人道:“那我与楚师弟就在远处等候两位师弟了。”言毕,他就与楚道人一同遁光远去。 见两人离开,关轩目光凌厉地看来,道:“何师兄,为了此战,我当使出我全数本事来,师兄可千万不要败了。” 何峻肃声道:“师弟尽管出手,若是持有两剑仍不胜你,那么后日又何谈与那张御一战?” 关轩一点头,拔剑出鞘,道:“师兄请。” 何峻伸手作势一请,道:“师弟请。” 他之所以要与关轩交手,那是因为他修有一门神通名为“历决重天”,只要御使神通之人坚信自身能胜,那么法力功行因此提升数分。 不止如此,在此神通变化之中,御主每胜一次,那么法力便会因此增长一截,若是裹挟数战之胜威,那么临战之前,让法力及神通威能增有一倍都是有可能的。 故是他是要三位同门相助自己来磨剑,以期在此一战之前达到最为强盛的状态。 不过与他斗战之人却是不能刻意认输的,也必须拿出自身全数手段来,这也是为什么何峻要借来“明泽”、“追光”两剑了。他们几人功行相若,实力差别不大,但是有了这两把剑,他的胜机就大大增强了。 关轩此刻也不再多言,若是这一战最后是何峻败了,那么当会由败的后者之人来接替其与张御一战,故他没有客气,当即拿一个剑诀,将自身飞剑祭出。 楚、林二人出了远处之后,就在那里等待,稍候两人便见剑光飞腾起来,随后又有一道剑形玉鉴升起。 林道人诧异道:“万归鉴?原来于师侄将此物借给了何峻师弟,这么看来,他的胜算当是更高了。” 楚道人也是认可,这东西分为阴阳两面,阳面专以守御,阴面可将同门剑上攻伐神通照入其中,并在战时放了出来,纵然每一门神通只可使用一次,可也厉害非常了。 况且这是他们大师兄给于复防身所有,里面应该有一招他们大师兄留下的攻伐之术,这么看来,何止胜算更高,当可称得上是稳胜不败了。 两人大约半刻之后,见远处剑光隐没下去,林道人言道:“看来胜负已分,何师弟这神通间中不得有太长间歇,楚师弟,便先由我与何师弟一战吧,若是何师弟再胜,再由你来。” 楚道人言道:“好,小弟便在最后。” 林道人一点头,纵光而去。 楚道人在等了有半刻之后,忽然心有所觉,转头看去,看见一个虚荡荡的照影立在那里,心中一惊,低声道:“公孙道友,你怎在此地?” 公孙泯笑了笑,道:“我来给诸位添一分胜算。”他一挥袖,有数物飘来,“这是辟光雷珠,伟力宏大,道兄不妨拿了去。” 楚道人伸手接住,再看去时,发现公孙泯已然不见,他看了看手中的东西,却是有些犹豫。 说实话他只想赢得此战,了结这件事,可要是真出了什么变故,他肯定也会受到拖累的,故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就在这时,远处剑光忽然落了下去,他知道前面又分出了胜负,想了想,将东西先是放入了袖中,然后驾起遁光,赶了过去。 …… …… 第一百八十二章 壁垒 何峻等人从荒原之中返回之后,却是听弟子来报,说是玄府那边的万明道人前来拜访。 诸人料想对方应该是为斗战之事而来,于是命人将他请来。 万明道人走了进来,看了众人一眼,抬手一礼,言道:“我奉玄正之命而来,近几日玄正需率我辈去往前独州前沿,且此刻是战时,故是斗战之事,需得压后,待攻下霜洲之后,再与诸位印证。” 关轩不满道:“那也拖得太久了。” 万明道人看向他,道:“再长也不过两月时日罢了,诸位不会连这两月时间也等不了吧?” 林道人打圆场道:“如此也好,而今正在征伐霜洲之中,无论谁受损伤都是不妥,何师弟,你看呢?” “两月时间……” 何峻虽然更希望在近日斗战,及早拿回本该属于他们的东西,不过稍延片刻也没什么妨碍。 他之神通莫说延续两月时日,便是持续经年也没问题,只是在此期间不能有一场败战罢了,不然先前获得的优势都会消散的干干净净。 不过他对自己有着格外的信心,并不认为自己会遭受什么败绩,于是道:“那就依照张玄正之言好了。” 万明道人一拱手,便转身出去了。 关轩却是道:“诸位师兄为何应他?谁知道两月过后他们又会不会拿什么借口来推三阻四,照我说,就该咬死在近日,早点了结此事。” 林道人摇头道:“不可如此说,之前直接上门索讨那些收缴已是有些过了,眼下若是再要坚持,那就显得我辈咄咄逼人了。” 他在这里年岁最长,功行最高,虽然几人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可也没人再说什么。 楚道人则是一直没有说话,站在一边不知在想着什么。 万明道人离开之后,便回了驻地向张御复命,说是已是同意把斗战之日定在两月之后。 张御一点头,对站在一旁的曹方定道:“曹道友,你这些时日尽可能盯着此辈,我猜测此事背后另有文章,若有异动,你速来报知我。只是你需小心,这些真修修剑,自身感应十分敏锐,你无需盯得太紧,只要留神是否与可疑之辈有所接触便好。” 曹方定一揖,郑重道:“曹某会尽量小心。” 张御让两人离去后,他自己坐下调息,过了一日后,他便按照与曹度定下的计议,让万明道人带着一部分修士留在此地,自己则带领大部分修驾驭遁光离开了大舰队,往位于西北方向的密州前沿壁垒而来。 不过半日飞遁,就视线之中就出现了一片满目疮痍的大地,可以看得出来,这是玄兵反复轰爆的结果。 在落下之后,他便着弟子发出芒光传讯。 过了许久,便见一处地下军垒之中飞出几名披甲军士,其中一人隔远看了看,最后来至张御面前,对他一抱拳道:“是张玄正吧?在下池渠,是负责此间的军候,见过张玄正和诸位了。” 张御还有一礼,道:“原来尊驾就是池军候,曹将军和我说起过你。” 池军候哈哈一笑,道:“我就知道将军还记得老池我,张玄正,我们也别在外面说话了,诸位还是先到军垒中来为好,现在独州那边每日都来袭扰我等,不知道什么时候对面的玄兵的就落下来了。” 张御让跟随过来的诸弟子进入了跟随几名军士进入军垒之中,而自己则是立在一处高垒之上望向前方。 站于此间可以看到,远远有几道弧形的白色壁垒,再往后去还有更多。 独州的守御比密州相对完善许多,这是因为这处位于大后方,有密州顶在前面,能够从容修筑工事而不必担心袭扰。 而在护垒到己方军垒之前的那片开阔地上,铺陈着无数造物生灵的尸骸,还能看出里面夹杂着几头造物蛟龙的残骸。 池军候道:“现在大军还未曾到来,我们驻守在这里的人只能依靠这些从后方赶来的造物守御和干扰对面的斗战飞舟了,休看眼下这么多尸骸,稍候玄兵一落,一切俱化尘埃,倒也无需清理了。” 站在张御身侧的时悦问道:“每日都是如此么?” 池军候道:“怎么不是呢?虽然这些都是造物,可都是钱啊,每日这么大耗费,老子看着都心疼。” 从副道:“军候,这总比拿士卒上前填来的好。” 池军候道:“道理是没错,可偌大一个霜洲,地界和人口至少也可比拟洲内六七州之地了,却告诉老子说以往数十年居然未曾发觉这处地界,堂上诸公都是吃干饭的么?” 他说到后面,声音忍不住就变大了,惹得不远处的修士和军卒都是看过来。 从副不由得拉了他一下,他嚷道:“拉我干嘛?你以为我是木偶人,拉的我手我的嘴就能闭上了么?我告诉你,老子我今天就是要说,两府之中有奸贼!” 从副很无奈,池军候资格很老,按理说早该提校尉了,即便不是实权统军的,军阶也该提上去了,可就是因为这张破嘴,老是得罪人,所以这么多年了只能做个军候。 张御没有说话,两府之中肯定是有问题的,不说别的,就提当初龚大匠递上去那么消息,可上面却迟迟没有回应。 若说光是为了对付泰博神怪的大局考量,那也说不过去,毕竟霜洲在战时肯定会成为一个侧翼的掣肘,而之前却极少有针对那里的布置。 池军候还在那里骂骂咧咧,把两府诸人骂了一个遍,就在这时,忽见对面护垒之中浮起一点点白光,可以看见,那是一艘艘腹下绘有霜花的飞舟,望去足有百余艘之多。 池军候见到这一幕,立刻道:“来了!张玄正,快随我等入内躲避吧。” 张御站在没动,道:“池军候,你们且先回去好了。” 池军候愣了一下,随即拍了下自己脑袋,道:“瞧我,你老人家可不是凡人,那张玄正自己多加小心,老池是肉体凡胎,可得先躲躲。” 他也不耽搁,招呼了一声,就带着所有士卒往地垒之中躲去。 张御对着时悦吩咐了一下,后者一点头,过了去片刻,所有随他到此的四章修士俱是分开,各人负责有一段守御之地。 在诸人站定之后,随着他们身上有光芒闪过,一个个将观想图放了出来。 过了不一会儿,随着霜洲飞舟舰队的逐渐接近,驻地这处则有着密密麻麻的造物飞去相阻,不过对面同样放出了大量的造物。 本来按照惯常的情形,霜洲这方面将会冲破阻碍,而后进行一轮玄兵轰爆,尽量破坏青阳方面的前沿地垒。 只是因为畏惧青阳方面可能埋伏在后的舰队,所以他们每次都不敢太过深入,也不敢停留在外多久,投掷下玄兵后立刻就会转回。 只是这一次,这支霜洲舰队在进入相距壁垒三百里的范围之后,飞舟就接二连三的爆开了。 而在短短片刻之后,就损失了二十余艘飞舟,这几乎是五分之一的损失了,整支舰队一下慌乱了起来。 这时他们似乎是接到了撤退命令,舰队在隔远匆匆投下几枚玄兵之后就匆匆往后撤退,然鹅在撤离过程中免不了又遭受了一轮损失。 在霜洲舰队完全消失之后,池军候带着军卒走了出来,看到眼前情形,不由狠狠握了下拳。 在场众军卒纷纷发出欢呼之声。 这是霜洲来军第一次没有逼近军垒就被迫提前撤走,而且看去还异常狼狈,这可以说是极为提振士气了。 池军候看向张御等人的悬立高处的身影,转头对从副兴奋道:“有玄府的同袍在,老子下来总算不用再当地鼠了,再过几日,就该轮到老子去敲霜洲人的脑壳了!” 而与青阳军垒之中的此刻轻松气氛不同,就在对面护垒议堂之中,此刻却是一片凝肃。 而今负责具体军务的,是独州将军齐礼。他虽同样没有实权,只是负有指挥之责,但是他比当日那位密州将军稍好一点的地方在于,他背后得了右辅国的全力支持,说话是非常管用的。 堂中一名霜洲参事此时言道:“将军,我们的舰队出去后就遭遇到了修士阻截,不过短短半个夏时的时间,我们就损失四十余驾斗战飞舟,这样的折损我们可经不起多少次。” 齐礼道:“你的建议是什么?” 那参事道:“我们没有修士,就只能依靠增加更多的造物和来甲士来进行遮护。” 不过他这话一出,立刻有人提出反对意见:“此法没什么用,修士的观想图十分灵活,而且有虚实之变,靠着造物很难拦住,要不然你以为密州为什么要留着那些受过心神改造的修士?” 那参事道:“可是那些心神改造的修士全部用在密州之战中了,我们不可能再找到与之相对抗的人选,除非另有神异力量的支持,原本有几个异神神国说是会派他们的异神过来相助,可现在也没有动静了。” 齐礼的从副这时出声道:“现在抱怨这些有什么用?将军要的是你们解决眼前的问题。” 那参事与周围的同僚商量了一下,提议道:“将军,我们建议,放出制院的那头辟国神蛟,用以牵制那些修士。” 从副皱眉道:“那神蛟用来拿来对付随后的青阳舰队的……” 齐礼却是摇头道:“若是让那些修士挡在那里,我们的斗战飞舟对青阳军垒就毫无威胁了,这些造物就是拿来用的,制院把这头神蛟吹的天花乱坠,现在也该拿出来看看是否像他们说得一般有用了。” 他看了一眼从副,“传令下去,把神蛟放出去,要是有用,我们今天再投一轮玄兵,绝不能让青阳的军府这么简单的就把地垒堆到我们面前。” …… …… 第一百八十三章 余辉 齐礼在做下了决定之后,为了争取在今日再发动一轮攻势,下属立刻传命令到此间负责造物的几名师匠那处,要求他们把辟国蛟神放了出来。 几名师匠接到命令,却是脸色有些发白,在传命士卒走后,有人压低声音道:“这就放出去了么?不是说还要等上一段时日么?” 另一名师匠叹道:“现在要用,又有什么办法。” 那师匠有些心慌道:“可我们还没有准备好啊。” “还准备什么呢?现在就指望这东西能成了。” 差不多半个夏时之后,独州护垒的上空浮腾起一个巨大的身影,就算站在青阳军府地垒这边也能清晰望见,看到此物的军卒无不是发出惊叹。 这东西是一头巨大的蛟龙,足有千丈之长,与一般蛟龙不同的是,它有着强健矮壮的颈脖和上身,而后半段身躯体则拖着长长的蛟尾,背部有着细密丛生的棘刺,身上鳞甲是纯黑之色,只看外形,非常具有威慑力。 池军候瞪大了眼看着这东西,他摸着自己脑袋,道:“张玄正,诸位玄修,这么大的东西,能打下来么?” 张御站在护垒之上看过去,发现这东西与鳄洪妖龙有几分相似,应该是参照了此物进行打造的。 其身形巍巍然若山岳之大,不管这东西威能如何,至少这个头给人以足够的冲击力。 时悦则道:“池军候,这东西以前没有出现过么?” 池军候摇头道:“从来没有,应该是方才吃了亏,所以才拿来对付诸位的,不过……”他十分肯定的说道:“依老池我看,这东西到底有多少本事,独州那边肯定自家也不知晓。” 时悦道:“哦?池军候为何如此说?” 池军候道:“嘿,这不明摆着的么,若是独州那边有数,那后面就跟着舰队直接推过来了呗,可现在没有,不正是说明他们心里也没底么。” 时悦不由点头,这话说得很有道理。 而在说话之间,那巨蛟已是往青阳军垒这边挪动过来,它看去移动甚缓,可其实一点也不慢。 张御道:“时道友,你带着几个道友试探一下。” 时悦点头道:“是,玄正。” 而独州这边,齐礼也带着诸人在注视着这头造物的表现,他要求不高,只要这东西能与修士稍作纠缠,那么他们可设法打造更多的此类造物去做此事。 现在是战时,只要能保住霜洲的这最后一片地界,不管花多少代价都是值得的。 随着那巨大蛟龙逐渐接近青阳军垒这处,有三头青阳这边的造物蛟龙迎了上去,然而方至这头巨蛟面前,就被它伸出爪子一把拍下。 尽管造物蛟龙身上有着灵性光芒护持,可也没能挡住那巨大身躯之上传递而来的力量,一爪之下竟然就被拍了个粉碎。 而其余两头蛟龙则没有硬扛,却是灵活的绕开,而后一道灵光喷下,可打在那有着厚实光芒守御的巨大身躯之上,却是什么反应都没有。 池军候惊叹道:“好家伙,真够硬的。” 待这巨龙再接近一点的时候,十来名修士开始用发动攻袭了,观想图的直接冲撞让其身上的灵性光芒荡起了阵阵波澜,不过它仍是坚定不移往前行进。 这景象看得独州方面的人一阵振奋,正当他们以为这造物会如眼下这般一直冲到青阳军垒跟前时,这头巨蛟忽然一颤,身上光芒却是忽然急骤飘荡了几下,而后就黯淡了下去。 众修士不明是什么缘故,不过他们自然不会客气,况且观想图攻敌没那么多避忌,强大心光力量直接轰到了这巨蛟身上,而有的则是直接由实转虚,冲入其躯壳之内进行破坏。 只是在几个呼吸之后,这头巨蛟便在一阵光芒之中轰然崩裂开来,而后飞散的肉块和金属纷纷扬扬洒落在在了荒原之上,几截残破的巨大爪足坠砸出了几个深深的大坑。 众修士都是有些意外,霜洲大张旗鼓放出这东西来,他们本来以为其甚难对付,现在就这么容易就被他们破坏了? 有些修士还盯着那对残破肢体,猜测此物是不是还有什么变化。 张御看了几眼,判断道:“这造物一味追逐体躯庞大,然而根底孱弱,不足以支撑其所激引出来的灵性力量。” 越是庞大的生灵,越是难以激发出自身的灵性,有些时候即便激发出来了,灵性力量有时也会显得很薄弱,就是因为它们缺少承载自身力量的躯体。 而这头造物明显是被生造出来的,过于强大的力量反而造成了自身崩溃。 独州这一边,齐礼身后的霜洲司马和参事们都是神情难看,这么一个寄予众人厚望的造物,就这么没了? 居然这么简单就没了? 要知道两州之地每年赋税至少有四分之一都是填入到两所制院之中,其中大部分都是被独州制院分去的。 而现在拿出来的最大的成果,居然丝毫没能起到其应有的任何作用,哪怕连半刻都没坚持住,这甚至还没几十艘斗战飞舟来得有用,有一名军中司马愤然言道:“国蠹!” 齐礼倒是很冷静,他吩咐了一声,从副点头跑了出去,许久之后,其人折返回来,道:“将军,问过了。” 齐礼道:“制院那边有什么说法么?” 从副小声道:“制院那边的解释,打造这东西来是用来和另一种造物蛟龙一同遮护舰队的,并不是用来攻坚的,而现在却不得不拿出来对付对面的修士,可能是神蛟在短暂时间内承受的打击超过了自身所承受的上限,所以……” 齐礼道:“行了,那便这样吧。” 先前那说话的军中司马不忿道:“将军,就这么放过他们了么?” 齐礼撇了他一眼,道:“那么你想怎样呢?” 他很清楚,独州并不像密州那样直面霜洲,内部问题很多,每年一大笔拨付下去的金元可真不见得都是落到制院的,所以这时候苛责制院毫无意义。 从副道:“将军,我们下来该怎么办?” 齐礼道:“既然对付不了那些修士,那就不要上前冒险了,我不会再把有限的斗战飞舟派出去了,接下来我等在这里,等着青州舰队过来决战。” 从副有些不放心,道:“可是将军若是守御不出,坐视青州军府修筑壁垒的话,恐怕州中很多人会有非议。” 齐礼无所谓道:“那就让他们去说,右辅国如果挡不住,那就把我撤了,让那些光说不做的人来坐这个位置好了。” 在接下来时日之内,霜洲方面再没有发动一次像样的攻势,至多只是派些造物和甲士过来骚扰。 虽然他们也试图用甲士携带玄兵上前,但是大多数都在半道被拦截下来了,就算少数在青阳前沿军垒之中引发了爆裂,可这对修筑在地下的军垒并无太大作用。 在大约过去二十余天之后,随着前沿军垒逐渐挺进,青阳军府的第一批由两千五百艘斗战飞舟组成的舰队已然到来。 齐礼在得到报讯后,他看着东南方向出现了一排银线,对从副吩咐道:“传命,青阳舰队已到,准备一下,我们也启程。” 从副行了一个军礼,匆匆下去传令了。 在右辅国的全力支持之下,他现在已能够最大限度调配独州的军事力量。 如今他手中已是勉强凑出了一支由一千二百艘斗战飞舟和六百艘载运飞舟组成的舰队。 这里面有三百艘飞舟是征缴的霜洲贵戚的私人飞舟改造而成的。 而且他也吸取了密州之战的教训,不打算和青阳舰队进行正面对抗,而是准备在青阳方面的大军到来之前将这支舰队带出独州,在外巡弋,以作为威慑之用,尽量牵制住青阳军府的力量。 为了这一战,独州起出了所有库存,舰队所携带的大部分玄兵都是封于密匣之中,以方便在野外长时期驻留。 两个夏时之后,一支庞大的霜洲舰队从独州城中升起,但是并没有去往战场,而是从独州城的后方而出,往广袤的荒原之中驶去。 张御也是看到了这一幕,他眸光微闪了一下,关照了时悦一下,后者点了下头,过了一会儿,几名修士纵起遁光跟了上去。 齐礼此刻坐于主舟之内,看着各处报上来的消息。 青阳洲舰队在不曾消灭他之前,那么独州就是安全的,独州的存在也取决于他在外面存在的时间。 但是这里仍有一个关键的问题,如果不设法回避或者解决,那么这个计划就很可能遭遇失败。 在舰队行驶出一段距离后,从副来报道:“将军,方才哨塔传讯,后面果然有修士跟上来了。” 齐礼道:“派遣披甲军士和珍龙上前迎战,不求伤敌,只要牵制住就可以,让王司马的舰队留下用玄兵断后,我们全速离开此地。” 不过这个时候,又有人军卒来报:“将军,有五十来艘飞舟没能跟上舰队……” 齐礼沉声道:“怎么回事?” 军卒低声道:“已命人查看过了,这些飞舟已是老化,本该在十年前就裁汰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还在军列中,之前派人查验的时候也没人上报此事,所以行驶不远就……” 齐礼叹了口气,又是这种问题。 不过他知道在如今的独州,这种事是避免不了的,而且在接下来的行途肯定还有更多飞舟出问题,但是他又能如何呢? 他看向外面,夕阳的光芒照落在周围的飞舟之上,染上了一层血色的光芒,也许,他们就是霜洲最后的余晖了。 …… …… 第一百八十四章 转机 身在密州的曹度,很快收到了一支霜洲舰队驶离了独州的消息。 他马上意识到,这回自己所需要面对的对手和密州遇到的不同,恐怕将会给己方带来很大的麻烦。 霜洲比较青阳军府有一个很大的优势,那就是拥有密匣技艺,他们可以携带玄兵在荒原之中长期驻留,而青阳舰队目前还难以做到这一点。 这意味着这支舰队只要走得稍微远一点,他们就不可能在野外将之围剿歼灭。 而且如此一来,他们在进攻独州的时候还势必要分出一部分力量,用以防备此辈的突袭。 他思考了一下,就把所有军校和参事寻来,一同商议如何解决此事。 负责北路的詹校尉肃然言道:“将军,绝不可放任这么一支舰队在外面,我们必须想办法打掉他们! 如果我们放着他们不管,那么他们可以去抄劫我们的后路,或者攻击我们的载运飞舟,甚至可以去袭击我们方才攻占下来的密州,这样我们将会非常被动。” 曹度点了点头,他看向众人,道:“诸位有什么意见,不妨都说说看。” 一名参事提议道:“将军,目前情形,我们唯有把希望寄托在那些玄府修士身上了。这些修士拥有强大的个人武力,还能长时间在外巡游,攻击之能更是远在千里之外,却是正好能负责截击这支舰队。” 有军校言道:“可据我观察,即便是这些修道人之中,具备这样能力的也不过十几人而已,而霜洲舰队有近两千数目,恐怕很难截住这支舰队吧?” 那参事却是不这么认为:“他们人数虽然少,但所带来的威胁却是切切实实的,我们对于这远弱于我们的舰队需要异常重视,而霜洲舰队在面对这些修道人的时候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那名中年参事想了想,认真言道:“将军,这件事只能交给那些玄府修士去做了,我们或许可以在最外围建立传讯哨岗,而后请那些灵妙玄境的真修助我们留意敌踪,这样能最大限度防备的突袭。” 曹度没有马上下结论,而是逐个问了下众人的意见,见众人都是支持这个提议,而他本人也是倾向于此,便道:“我会设法给张玄正去书,请他帮助牵制霜洲舰队,但我们也必须做好自己的准备。” 张御在把时悦派出去之后,他本人一直坐镇军垒前沿,因为芒光传讯极为迅速,军府的动作也不慢,所以仅是一夜之后,他就收到了曹度从后方送递上来的讯光译书。 在看罢之后,他将译书收起。 他望了望远空,要对付一支近两千艘飞舟组成的舰队,这不是什么容易之事,但也不像众人认为的那么困难。 从之前的战斗之中可以看得出来,霜洲这一方几乎没有在千里之外反击他们的力量,而且舰队速度也没有他们快,这意味着他可以带着众修士可以远远吊着这个舰队,并且随时随地都可以发动攻击。 若是对方有大量造物和本土军垒的地面支持,那么他们想这么做倒没这么容易的。 可是这支舰队既然脱离了独州,那么就失去了这些遮护,他们大可以从容出手。 只是他也想到,独州这里应该也是知道与修士斗战之时的各种不利,如此还敢把舰队就这么拉出去,那么应该也是些许倚仗的,但他们只要自己行事谨慎一些,不求激进,相信当无问题。 思定过后,他立时把所有玄合修士都是叫来,稍稍关照几句后,就带着众人纵空而起,跟着时悦等人留下来的线索往那霜洲舰队所在的方向追去。 在他们离开差不多一日之后,曹度带领着大舰队来至前沿地垒之前,开始了进攻之前的最后调整。 在得知张御早在昨日已是率众修追去,他也是稍稍放心。 不说歼灭这支舰队,只要让这支舰队无法起到本该有的作用,那么这一战也就没什么悬念了。 而于复等灵妙玄境的修士这次也是应军府所请,把人手分散出去,坐镇于各个方向之上,以防备霜洲舰队可能到来的突袭。 楚道人这一次则被安排在了正南面,当夜他盘膝坐于庐棚之内,正闭目定坐之时,察觉到了一丝异动。 他睁开眼,见一个虚荡荡的元神照影立那里,对他稽首一礼,道:“楚道友。” 楚道人站了起来,还了一礼,道:“公孙道友,可是又有什么事么?” 公孙泯道:“楚道友,我是来问一句,为何你这里迟迟不见动手?” 楚道人道:“正要告诉公孙道友,因为目前战事,故是我等已把约战之日定在了月后,公孙道友请稍等待,想来也不差这几日吧?” 公孙泯道:“等几日是无碍,但是道友若见机会,却也不该错过了。” 楚道人诧异道:“何来机会?” 公孙泯言道:“昨日我在外观望,见那些玄修遁行远方,追逐那些霜洲飞舟而去,似那位张玄正也在其中。此人其后势必与那些霜洲飞舟交战。” 他笑了笑,“千余艘战舟,玄兵也是如雨而下,若是在此等情形下出得意外,想来也是合情合理吧?” 楚道人想了想,谨慎道:“既我师弟已是约定与他一战,道友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公孙泯道:“可若是能在战事之中就有所得,又何必延后呢?实在不成,那再寄托后面一战也是不迟。” 楚道人皱眉道:“可这位除了自己之外,身边有众多玄修护持,道友所求,实是太难。” 公孙泯悠悠道:“说难也不难,霜洲人想来是乐意见到此等机会的,我等可以稍加利用。” 楚道人立时明白了公孙泯的意思,他看了看后者,神情微肃道:“公孙道友,我与霜洲人分属敌对,这等事请恕楚某人做不来。” 公孙泯看他几眼,忽然一笑,道:“既然楚道友不愿,那就罢了。”言毕,他一个稽首,身形就此消散不见了。 楚道人看着漆黑的夜色,摇了摇头,他觉得公孙泯恐怕不会像其口中所言那般轻易放弃,不过只要不把自己牵扯进去,那公孙泯如何做就与他无关了。 荒原之上,张御率领众人在朝西北方向飞遁有一日之后,就追上了时悦等人,同时看到了那支霜洲舰队的后队。 他询问了一下情况,时悦言道:“玄正,我一直盯着这支舰队,他们当中不曾有过分散,所有离开独州的飞舟都在这里,虽然他们时不时也会派出造物阻截我们,但是对我们的威胁并不大。” 张御观察了一会儿,道:“时道友,你带着几位道友先试着上去攻袭一次,看一下这支舰队到底有什么倚仗。” 时悦点头应下。 少时,数道金光穿透重云,前方疾射而去。 霜洲舰队主舟之内,齐礼自离开独州后,一直就在坐在主舱中。他主要做的事情就是就一遍遍强调洲中有办法获得这场胜利,要求各处司马、护军安抚好下面的军心。 原本在荒原之上布置了大量的传讯哨点,方便舰队行动,其实他本来想将舰队分散出去,然后再在约定地点聚集到一处。 凭着这些传讯哨点倒是能做到这一点,然而他现在却不敢这么做,他怕一把舰队散出去就再难以聚合到一处了,最后只会被人各个击破,由此陷入混乱。 所以他只能强行捏合舰队,只是这样看去显得较为臃肿,而且为了保持一个整体,要兼顾那些载运飞舟,速度也就快不起来。 从副这时走了过来,道:“将军,那些修士开始对我们动手了,方才有数艘负责护卫后方的飞舟被击毁了。” 齐礼镇定道:“迟早的事,好在他们人数少,只要我们保持一定距离,一直用玄兵与他们周旋,以我们的飞舟数目,足以与他们僵持一段较长的时间了。” 从副担忧:“可是我们只能挨打,却无法还手,这样太过打击军心士气了,属下担心这般下去,这支舰队恐怕将难以承受住。” 齐礼沉声道:“你去告诉所有分舰队的护军,就如我之前所言,会有转机的,而且用不了多久就会出现,你告诉他们,霜洲的存在就在于这一战,而这一战的关键就在于我们,要他们千万坚持住!” 在接下来的三日之内,众修士不断对这支舰队发动攻击,虽然霜洲方面不断派出分舰队和造物不断负责拦截护卫,可是并没有多大作用,前后被击破了不下三百艘飞舟,损失可谓异常之惨重。 只是在齐礼的竭力安抚和维持之下,舰队才堪堪维持着没有崩溃。 而在进入第四日之后,荒原之上忽然卷起了一阵呼啸而来的浩大风沙,只是十来个呼吸之间,漫天沙尘就将天空遮蔽,整个旷野都是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齐礼本几天一直没有休息,只是偶尔假寐一下,而这个时候,他忽然睁开了目光,他眼中光芒前所未有的明亮,并大声道:“命令所有舰队,转向西南!” 他一下站了起来,并转过身来,看向主舱之内的所有参事和行军司马,目光炯炯道:“诸位,转机已至!” …… …… …… 第一百八十五章 风止 齐礼所说的转机就是这股风沙。 虽然这样大规模的飓风沙尘对霜洲舰队也有所影响,可他们主要依靠的是彼此之间的意念来传递命令的,并不像是青阳舰队一般需要依靠芒光来传讯。 这将对他们十分有利。 青阳舰队在这个天气中根本不可能指挥的动舰队,甚至连转回地垒也做不到,就算发现了他们的存在,也没有办法阻止他们发动攻势。 只要他们能把握住这一次机会,一举重创青阳舰队,那么这一次霜洲的危机就解决了。 张御此刻也是留意到整个霜洲舰队正在转向东南,并且顺着风向在逐渐加速之中,他眸光不禁微微闪动了一下。 他发现这场风沙来得毫无征兆,这不像是自然而然生成的,倒像是用什么神异手段引发的。 他如今对敌我双方的情况也称得上了解,几乎立刻就想到了霜洲方面这一次的用意。 若是如此,那绝不能放任这支舰队就这么走脱,否则不止是会对己方舰队造成极大损伤,严重一点,甚至还有可能会动摇整个战局。 好在这个天气对于修士来说影响也是不大,他们的视线和感应并没有太多影响,他还有机会出手阻止。 不过这个时候想要在舰队赶回战场之前将之杀破难度却是有些高,所以眼下唯有一个办法最为可行。 那便是击破其主舟,斩杀对方主将! 在之前的战斗中,他发现这支舰队的士气和斗志都不高,全赖对方将领得力,才堪堪将整支舰队维系住。 而若主舰被破,主将被杀,那么必然能让舰队陷入混乱之中,还有极大可能一举击溃其意志。 只是霜洲舰队的那位主将显然很擅长隐蔽自己,而且此辈并不需要芒光传讯,所以主舰并不像曹度的座舟一般造得格外庞大醒目,这样就增加了分辨的难度。 但通过这两天的持续破袭,他也是隐隐然找到了数个可疑的飞舟,大可以一一试过来,他心思一定,便心光一转,身形倏地向前纵去! 这一支霜洲舰队先前为防备一众玄修的神通,散开的范围非常之广大,前后左右都是绵延出去千余里,再加上他们本身刻意保持着的与修士之间的距离,除了负责阻截的后队之外,主力始终保持在观想图触及范围之外。 张御纵光行来,霎时就冲入了那后队之中,他并未在此纠缠,立刻放出一道剑光纵横劈斩,凡在近处和前方的飞舟俱被他一艘艘斩爆,而他所过之处,身后都是留下了一团团在风沙之中绽开的绚烂烟火。 时悦等人这时也是注意到了张御的动作,他们无需吩咐,就理解了他此刻这般做的用意,也是即刻跟上,同时放出观想图,清理周遭飞舟,为他开道。 张御在急速挺进数百里之后,目光一转,落到了一艘外表看去很是普通飞舟之上,因为这些飞舟现在飞驰的速度极快,且又不是对向而来,用天冲霄鸣之术势必耽搁时间,所以他到了近处之后,直接一道剑光劈了上去! 这艘飞舟毫无意外的被一剑斩开,不过周围的舰队没有出现不稳的情形,依旧是保持着之前的速度疾驰着。 他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但凡对面的主将有点脑子,那一定是会事先做好遮掩提防的,不过这也不外是多斩几剑罢了。 他身形一转,霎时闪去不见,只是在原处留下了一抹风沙也席卷不去的星光。 舰队主舟之内,齐礼这时言道:“准备好了么?” 从副道:“都准备好了。”他问了一句,将军,“他们真的会上当么?” 齐礼十分肯定的说道:“他们要想阻止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击破我的主舰,他们或许还有别的办法,但只要不成功,那一定会做如此尝试,只要那些修士一接近,那么我们就有机会了。” 从副迟疑了一下,道:“那个人给的东西,将军要用么?” 齐礼摇头道:“那个人来历不明,谁知道是不是青阳方面使出的计略?我出来之前,把那东西留在独州一处密室中了,此次有我们霜洲的‘裂龙’玄兵就已是足够了。” 张御转去另一边之后,同样一剑劈开一艘飞舟,见也并非是主舟,他也未在这里停留,直接闪空离去,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而他在穿梭闪挪过程中,周围那些斗战飞舟有的试图来攻击他,但是那一道道交错往来的晶光并不能阻止他分毫。 很快他又寻到了一艘疑似主舰的飞舟,便一剑划破长空,朝其落了过去。 齐礼等人正在等着结果,在听到传报张御已经逼近了那艘做诱饵的飞舟时,他立刻闭上了眼睛,等待这那接下来的爆响光亮乃至气浪冲击。 只是等了许久,却始终没有任何动静传来,他不由睁开眼,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从副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他脸色不太好看地转回来,道:“将军,飞舟被破坏了,只是玄兵没有爆裂……” 齐礼猛然转过头,盯着他道:“你再说一遍。” 从副只感觉身上冷汗直冒,只得硬着头皮重复道:“玄兵未爆。” 齐礼不由得看向前方,道:“好,好……还真是……呵呵……”他用力一拍扶手,发出了似悲哀又似气怒的笑声。 从副有些慌了,道:“将军……” 齐礼在笑了一会儿之后,自己停了下来,他一摆手,道:“我没事,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罢了。”他站起来,道:“如果那个诱饵没能吸引住对面,那么下面迟早会找到我们这里来的,做好准备吧。” 张御在一连斩了五艘飞舟后,停也不停往第六个目标所在纵空飞去,然而这一次,他心中却是有着一股警兆浮现出来,眸光不禁微闪了一下,心意一转,人还未至,一道剑光如疾电般穿空射去。 眼见剑光即将轰到飞舟之上的时候,忽然那里一阵涌动,自上面浮现出来了一个巨大的天煞将军的身影,并将整个飞舟都是护住。 张御打量一眼,见这出现的天煞将军并不比自己之前所过的来得差,有着如此防备,这里应当就是主舟之所在了。 而与此同时,仿佛触动了什么一般,周围的飞舟都是转向过来,纷纷将一道道晶光射来,但却都是被他轻松避让开来。 他一招手,蝉鸣剑飞入手掌之中,随着他意念一落,剑身之上霎时绽放出一道漫天风沙也遮掩不住的闪耀光芒,而后五指一松,此剑骤然从手心之中消失,天空之中似是有什么东西闪了一闪。 再是等有片刻之后,天空上方爆发出一阵雷震般的惊天巨响,那个天煞将军的身躯随之轰然爆开,不止如此,连周围风沙也被涌动出来的气浪排挤出一个巨大的空洞! 只那艘主舟看去倒是十分坚固,即便遭受这么大的冲击,仍然顽强的存在于那处,可是舟身上的灵心光芒闪烁不定。 齐礼在舟内看着天煞将军如灰土般崩塌下来,他叹道:“看来洲内给的天煞将军也不挡住了。” 从副脸色有些白,但仍是坚持站在那里,道:“将军,我们舟上还有一枚裂龙玄兵,我们可以引爆它。” 齐礼摇头道:“引爆什么?结束了。” 从副一愣,道:“将军……” 齐礼看着上方,道:“我说结束了,你还不明白么,在他找到我们的时候,这一切就已经结束了。”他十分平静道:“投降吧,趁现在还来得及。” 从副不可思议的看向他,随后低下头,伸手握住了剑柄,将剑刃从里抽出,他抽的很慢,手也有些抖,剑刃和剑鞘擦出的声音不免显得有些刺耳。 齐礼却仿佛没有听到,站在那里道:“我们不投降,这里能活下来的没几个,而投降了,所有人反倒有可能活下来,这对他们来说也许是最好的结局了。” 从副动作不由顿了一下。 齐礼没有去看他,转身往外走去。 从副一直站在那里,再没有任何动作,仿佛一座雕塑一般,就这么看着他就离开了主舱。 张御在震散天煞将军之后,又是一拂袖,将残余下来的煞气全部荡开。 就在这时,他见到周围正在飞驰的舰队忽然缓顿了下来,并逐渐停下,而后那艘主舟上方的舱门自里打开,一个不着任何外甲的人自里飞了出来。 其人到了近处,对他行有一礼,随后看着他道:“我是这支舰队的主将齐礼,我愿意投降,并且愿意让所有的飞舟都是停下,接受青阳军府的处置,贵方愿意接受么?” 张御看着他,道:“你能做到么?” 齐礼叹了一声,道:“军心士气已无,便不愿意又能怎样呢。” 张御看他片刻,点头道:“我给你半个夏时的时间。” 齐礼点了点头,对他一拱手,便就转了回去。 事情比想象中更为顺利,仅只是一刻之后,所有的霜洲舰队都是一驾驾往地面之上落去,待落定之后,舰内的军士都自飞舟之内一个个走了出来,并将自身的甲胄卸去,算是彻底放弃了抵抗。 而在此时,那无端卷起的风沙也是停了下来。 没了那些尘砂的遮掩,天光再一次落到了这无边旷原之上。 张御转首看向西南方向,在失去了这支舰队之后,密州再没有任何力量去抵挡青阳大军了,如无意外,这场战事应该已是接近尾声了。 …… …… 第一百八十六章 投诚 曹度在接到底下传报的时候,心中讶疑非常,这可是一支近两千艘飞舟组成的霜洲舰队,居然说降就降了?这才过去了多久? 他怀疑信报是不是什么地方弄错了,然而他在反复查问之后,得到的都是一样的回复。 不止是他,那些军校也是同样如此,霜洲虽然看着是要不成了,但分明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就算是密州方面那支由五百艘飞舟组成舰队,都敢和他们摆开阵势正面对抗,这支舰队明显实力更强大,怎么可能就这么投降了? 可随着之后更为确切的消息传来,并且还顺带送来了独州将军乃至一众舰队司马、护军的印信诸物。 这东西是伪造不了,至此再无任何人怀疑。 只是所有人还是觉得有些恍惚,那支舰队前一刻还是让他们为之头疼的存在,下一刻就冰消瓦解了。 这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随着简略的战事经过送呈过来,一众锐击军上层在反复看了好几遍后,仍是感到不可思议,同时也是充满了感慨。 他们自问亲自率军上前,也能击败此舰队,可却绝然是无法取到这等看去不可思议的战果的。 那名中年参事看罢战书过后,抬头看向曹度,道:“将军,独州还不知道他们的舰队已然降伏,这个时候正是我们出击的良机!” 曹度此时也再无任何迟疑,立刻道:“按照事先部署,命令舰队四面围住独州,勿要放过一个走脱!” 众军校纷纷起立,轰然应声,士气异常之高昂。 待得众军校都是行礼离去之后,曹度喊过那名中年参事,道:“我准备让莫校尉带人去负责接收这些飞舟。” 中年参事一想,道:“这个人选很合适。” 这一支舰队具体人数还未统计,但近两千艘战舰,战卒和役从加起来十余万人是少不了的。 尽管现在投降了,可要是被一些不甘心的人煽动一下,很可能会好事变坏事,所以这回带队之人必须要有拥有的一定武力,可以在关键时刻压得住场面,封号披甲校尉显然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明校尉虽然看去比莫若华还要强出一线,但他这个人总给人太过随意率直的感觉,把事情搞坏是不会,但要让他把事情做好那也是不可能的。 曹度道:“沈兄,我希望你这次替我走一趟那里,帮我把一些东西回来。” 中年参事一想,道:“将军是为了那密匣?” 曹度点头道:“是的,霜洲的密匣技艺有多重要沈兄你是知道的,如果我们拥有了这门技艺,那么我们就在战争之中就不至于再受制于敌。 此前的北方战事,若是有密匣,那么我们也就不必单纯用军垒战术往前推进,大可以有更为广阔的迂回空间,这是可以改变战争形势的利器。” 中年参事郑重道:“这一次我会把所有的密匣带回来,只是只有密匣没用,我们还需要会打造密匣的大匠。” 曹度道:“这正是我下来要考虑之事,哪怕其余东西都是不要,掌握这个技艺的大匠我们青阳必须找到! 所以我们下来在攻破独州之后,那些正国、辅国之流可以去不去管,但唯独这独州制院所有人和东西我们必须全数拿到手!” 中年参事似乎听出了一点什么东西,道:“将军……” 曹度看着他,道:“沈兄,我有分寸,现在看去战局已是明朗,故是此战结束之后,我当着手清理军中内患,所以那一件事,你此去待我与张玄正交代一声吧。” 中年参事抬手一揖,郑重道:“当为将军带到。” 而此刻另一边,上千艘霜洲飞舟停泊在荒原之上,远远看去,就像一个个伏在泥壤上的灰白色幼虫。 张御把齐礼唤到了一处荒僻土丘询问了一些事情,他最为关心的,自是那场风沙的来源。 他提出此问后,齐礼回道:“当初独州要挑选独州将军的时候无人敢应,后来那位金相国和右辅国挑选中了我,我言若要我担任此职也是可以,但是需要有一阵沙尘风暴,才有可能有些许胜机。 这位金相国当时让我回去等待,说是只要按照我自己方式去做,届时自会有天时相助,没想到出来几天之后,果然有风沙到来,但这里缘由是什么,我也不太清楚。或许只有那位相国和右辅国知晓一些。” 张御思索片刻,虽没有在这里寻到答案,但他已是可以确认,这风沙的确是人为,而非自然变化,看来唯有破开独州之后,才能寻到答案了。 齐礼道:“有一事需告诉张玄正,在我出发之前,有人试图将一物交给我,说是对付修士将有奇效,我不认识此人,疑他许是贵方派来之人,故是我并没有带上此物,而是把这东西留在了城中。 张御问道:“具体在何地点?” 齐礼自军袍之中拿出一张纸签,道:“我已是写在了上面,因为不知道此物来历,所以收藏这东西的匣子很坚固,便是那埋藏的地点炸塌了,想来那东西也不至于损坏。 张御拿了过来,看有一眼,随即纸签在手中化为飞灰,并任由其随着荒原上的余风飘去。 齐礼看着越飞越远,直至消失不见灰烬,过了一会儿,他转回头道:“玄正以为,青阳会如何处置我等?” 张御道:“你们性命可以保全,青阳没有杀俘习惯,玄府会设法找到让你重新转回为人的办法,但这或许会是一段极长的时间,我们可以容忍异族,自然更可以容忍你们。” 根据他的看法,青阳军府最可能的做法,就是在荒原之中另行划出几块地方让这些霜洲人分散居处,且不被允许被拥有任何武力,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会进行军管,但这对俘虏而言,已是非常好的结果了。 他道:“我们在密州时,几乎所有上层宁可自裁也不愿被俘,据言你们可以在一处名唤融池的地方复生?” 齐礼道:“确实如此,融池才是我们霜洲人真正的寄托所在,我们霜洲人只要神魂不曾消亡,最后都会归回到那里。” 张御看着他道:“那齐将军为何没有做此选择?” 齐礼叹道:“因为只有霜洲上层在融池之中复生才会被允许拥有原来的记忆,而对于智慧生命而言,原来的情感和记忆才是最重要的东西,而没有了这些,就算复生,也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他们在某种意义已经死了,这不该我们来替他们做决定。 况且,我对此事也一直抱有怀疑,复生?真的是这么简单么?霜洲上层的秘密太多,我不想去接触,也就只能尽可能远离它了。” 在众玄修和十余万被俘的霜洲军卒等待了有三天之后,这一次青阳军府派来接手俘虏的舰队终于到了。 这一支舰队由一千披甲军士和一万军卒组成,带头人是莫若华和那位沈参事,两人下了飞舟之后,就立刻赶来面见张御。 在双方交接完事宜之后,沈参事上前一礼,道:“张玄正,今回曹将军特意吩咐我到此,我可否与玄正单独一谈?” 张御心下略略一思,便挥了挥手,让所有修士都是退下去,莫若华也是抱拳告退离去,待所有人走后,他请了沈参事在庐棚之内坐下,道:“沈参事,有什么话你可以说了。” 独州地下一座辉丽宫殿之内,银发少女坐在高位之上,感受着隆隆的玄兵爆裂之声,她能感到自己身下的座位在不停震颤着,这似乎预示着她无法在这个位置上再坐多少时候了。 这几天形势急转直下,那支寄于厚望舰队自离开独州之后再无任何音讯,仿佛消失了一般。 州中也是谣言四起,有的说是舰队被歼灭了,有的说是舰队逃窜远走了,有的干脆说是齐礼带着所有人投降青阳军府了,总之所有人都是丧失了抵抗的信心。 脚步声起,一名白袍老者自外走了进来,他神情严肃看着座上,道:“右辅国,该下决心了,齐礼的舰队到这个时候都不出现,那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不可能再回来了,现在再不走,我们就没有机会了。” 银发少女喟叹道:“失去了子民,我还是右辅国么?” 白袍老者道:“可是青阳军府会放过我们的子民,却未必会放过我们,他们很可能会对两州的上层进行一场清理,如果右辅国不想回归融池,那么我们就必须离开这里。” “融池?”银发少女金色的眸子中露出了一丝嘲弄,随即她看下去,问道:“我们还能离开么?” 白袍老者道:“沿着密道走,没有人能发现我们,我们去尼艾神国,那里的异神反正已经被我们清理干净了,我们可以躲藏在那里,而且我们最近通过一些人找到了通往下层的办法,或许在那里我们能找到我们所需要的东西。” 银发少女自座位上站了起来,银白色的长发一直垂到了脚跟,她道:“蔡老既然都说得这么清楚了,那就准备一下,我们这就启程吧,希望正国他们也有去处。” 蔡老摇了摇头,别人或许不知道,他却清楚,外面的正国只是一个替身罢了,真正的正国很久没有露面了,现在恐怕谁都不知道这位在哪里。 银发少女自台阶上走下来,两旁的亲卫拥了上来,护持在了她的左右,随后这一行人就在蔡老带领之下往地下密道行去。 …… …… 第一百八十七章 各方 半天之中,张御正在往独州方向飞遁,十余名修士则驾驭着遁光跟在后方。 在飞空之际,他也是思索方才与沈参事的对话。 按照沈参事的说法,曹度也是同样察觉到了青阳两府之中有不少造物人存在,只是曹度并不确定上层之中是否有人被造物人所替代,所以他并不敢信任那些同僚。 故是这一次,他准备借悬于域外的战事之机,先理清军中的造物人,而后再挟势回返洲中,做一番彻底的清查。 只是曹度自己孤军奋战,并没有多少把握,所以希望能得到玄府的帮助,并且他还希望张御能将此事呈报玄廷,这样此次行事便就名正言顺了。 张御在考虑下来之后,觉得可以在某些方面进行合作,不过他却并不会去奏报玄廷。 从竺玄首的只言片语之中可以看出,这件事情可能涉及到某些玄府上层,现在报上去未必有用不说,更可能会打草惊蛇,所以此事只能尽量由他们自己来解决。 只要在军中查出一定数目的造物人,那么他就可以以玄正的身份介入此中,而后就可再以玄府的名义查验两府上层。 飞遁有半日之后,他便折返了独州。 此时此刻,军府大舰队早已经将独州团团围住,并且进行了接连数天狂轰滥炸,没有了霜洲舰队的干扰,舰队自是毫无顾忌的释放着玄兵的威能。 只是短短四天时间,就已经将独州周围的军垒和工事全数夷平了,并且还轰开了位于独州上方一部分的地面护垒,这座外州的破灭可以预见就在这几日之间了。 而在此时,还有不少独州上层试图与青阳军府联系,一个个都想要提前投诚,并愿意提供各种州内的内部情况和有用的线索。 曹度对于这些人也是一概答应下来,他对于取拿霜洲人的性命不感兴趣,此回的目标只是为了消灭这个位于青阳上洲侧翼的威胁罢了,而有了这些人,也更方便他找到独洲制院,这才是重中之重。 张御在了解到了这些之后,知道在攻破地面护垒之前,自己已不必要再参与接下来的战事了,他也正好趁着这个空隙回去调整一下,应付可能战后就会到来的约战,于是直接返回了自己位于后方的临时居处。 在居处之内坐定之后,他便呼吸调息起来,在把气息理顺之后,他发现自身的心力和神通又有了些许长进。 这应该是近来一段时间的斗战和经历战事所致。 特别是经过了元童老祖、莫光辰、王崇晋等人斗战之后,他对道法和神通的认识也是更为深刻。 而且…… 他把蝉鸣剑拿了出来,起指在上轻轻一抚,霎时有一道好似流水一般的光亮从上面流淌而过。 这一道光亮并非因为气机而动,而是内中仿若蕴藏着一股奋扬勃发之意,似亟待他引动出来。 自上次隐隐感觉到那等悸动之后,他在此后遇到的战事之中都是刻意用剑,到了现在,他感觉还欠缺一个契机。 何峻向他发出斗贴,却是来得正是时候,藉此一战,他不定可达成所愿。 就在此时,庐棚之外有弟子声音道:“玄正,曹玄修来访。” 张御把剑收起,道:“请曹道友进来。” 庐棚帐帘一掀,曹方定走了进来,对他一拱手,道:“见过玄正。” 张御一点头,道:“曹道友,请入座。” 曹方定在他对面坐下,道:“前些时日玄正关照我盯着那几名真修,这些时日来都无什么异动,只是在玄正离去追逐霜洲舰队之后,曹将军让那些真修分别值守各个方向,那时我却是感觉到了一股异常气息,但是此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等我去往察看,就再未寻到任何踪迹。” 张御问道:“此气在何处生出?” 曹方定道:“在正北面,我查了查,那一处正是关轩所负责值守的地界。” 张御思索了一下,道:“来人倒是谨慎。” 曹方定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反应过来,道:“张玄正是说,来人知我在外观察,故是刻意做出这等举动,好偏误于我?” 张御道:“来人泄露气机当是故意之举,但未必是发现了道友,这里大军猬集,道友只一人,哪有这么巧让道友察觉?此人应只是用此引开暗中可能存在之人,所以要说有问题,也多半不是关轩。” 那些真修之中,关轩对玄修敌意最重,且与何峻关系最好,现在又多了这件事,看去其人在背后推动这件事是非常有可能的,可恰是一切都太过合理了,反而显得太过刻意了。 他并没有忘了那张齐礼给的他纸签,背后弄鬼之人看去是一个心思深沉之辈,这等人物可没这么容易就泄露了自己行迹。 他转了转念,这次来得修炼至元神照影真修的共有五名,除开何峻、关轩二人,就是林伯然、楚功、于复三人了。 他抬头问道:“关轩在北面,那么守御南面的是谁人?” 曹方定道:“是楚功。” 张御点点头,道:“那下来就劳烦曹道友盯着此人。” 这个楚功未必就与背后那人有联系,但是与正北相隔最远的无疑就是正南了,对方若是故意遮掩,那么或许会下意识的远离那个与自己有所联系的人。 既然现在不清楚到底是哪个,那不妨先从此人身上寻找。 曹方定肃然应下,他站起一拱手,道:“若是玄正别无什么关照,那么曹某就告退了。” 张御在座上端手一礼,道:“曹道友需小心为上。” 曹方定一点头,几步之后,就退出去了。 而与此同时,密州之外的高空之上,何峻和关轩二人正站在一处看着远方不断在玄兵轰爆之中震颤的州域。 关轩道:“这一战快要到尾声了,师兄你与那位张玄正的一战也可履约了吧?” 何峻点头道:“这是自然,不过早一点晚一点也是无妨,有诸位同门杀招寄托于万归鉴中,又有我此前积累下的胜势,此战我是必胜。” 关轩道:“还是早一点好,我们出来的太久了,外面红尘浊世,污我道心,还不如回去坐关修行。” 何峻道:“师弟说得有理,以后俗世之事我等还是插手为好,不过我观林师兄和于师侄他们,似是此来还有什么用意,一时半刻恐还不得回转。” 关轩讶道:“是如此么?那便再等等好了。” 而另一个方向上,林道人则是和于复站在一处谈论着。 林道人道:“前几日西北方向狂风忽涌,看去颇不寻常,此风来得甚为怪异,起时既无预兆,落时也是十分仓促。” 于复道:“师伯怀疑是那人的手段么?” 林道人抚须道:“那风沙甚大,若非自然而成,唯有大神通者才可排布但愿是我多想了吧。” 于复想了想,道:“只目前看,霜洲与这位似无甚牵连,不过背后若真是这位,竺玄首想必也不会坐视的。” 林道人点了点头,道:“说来竺玄首也是任期将至,他临行之前必会解决此事,待这位走后,恽尘道友极可能接任手下一任玄首,不过在玄廷封授到来之前,玄府就当可能就由那位张玄正作主了。” 说话到这里,他忽然叹息一声。 于复看了看他,道:“师伯可是担心何师叔与张玄正一战了?” 林道人言道:“如何不是呢,何师弟他信心十足,只是他为这一战用了太多手段,太过激烈高昂,我怕就怕到时候双方谁都收不了手。” 于复想了想,道:“事到如今,这场比斗也没法停下了,好在我把万归鉴给了何师叔,倒也不怕有事。” 林道人颌首道:“若能如此,当是最好。” 霜洲中域,密州和独州之间有着一座荒原之上很难见到的巨大湖泊,一支青阳舰队就暂时驻守在这里,而他们并不知道,就在下方百里深处,却是存在一处充满着熔浆的巨大空洞。 那高冠老者再一次跨过泊泊翻腾的熔岩,来到了此间,并对着那个三丈高下的幽蓝晶石一揖,待得那晶石之中的高大人影似是醒了过来,他才道:“正国,独州快要保不住了。” 那高大人影语声里面没有一点波澜,道:“还能坚持多久?” 高冠老者道:“最长不过十来天,最短也就五六日。” 高大人影道:“那便让有潜力的都回归熔池吧,只要找不到这里来,那丢了就丢了吧。” 高冠老者道:“正国放心,这里除了我之外,再无任何一个人知晓。” 高大人影这时忽然问道:“齐婕在哪里?” 高冠老者道:“这些天来右辅国一直躲在殿室之中没有动静,但战事有无有她都是一样。” 高大人影道:“我缺少了一份源念,既然她已完成了生命晋升,那么就拿她来补足,你安排一下,让她回归熔池。” 高冠老者躬身道:“我回去之后,就为正国安排。” 高大人影不再说话了,很快晶石上的光芒又熄灭了下去,高冠老者一揖之后,就退了下去。 …… …… 第一百八十八章 破州 高冠老者由地下驰道而行,用了一夜时间回转独州,并回至临近上层的殿台之内。一到这里,他立刻感觉到了上方传来的隆隆震动,显然青阳军府的攻击仍在继续。 他唤来负责监察此间诸事宜的一名高姓护军,道:“情形如何了?” 高护军神情有些紧张,道:“回禀相国,我们最上层已经崩塌了,第二层看来也是坚持不住多久了,如果第二层被突破,那么我们这里就需直面青阳军府的兵锋了。”说着,他一抱拳,“属下恳请相国,还请快些撤去第四层!” 就在这个时候,顶上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爆响声,此间所有人都是不由自主摇晃了一下身躯,上面也是有簌簌砂石掉落下来。 在场之人俱是脸色一变,因为这一瞬间,外面的隆隆声响陡然变大了许多,这说明第二层最外围很可能已经被攻破了。 其中一名侍从焦急的看向高冠老者,道:“相国……” 高冠老者却是很镇定,他站着没动,道:“慌什么,我之前关照的都有照做么?” 高护军看他如此,心里也是佩服,道:“回相国,都安排了,所有玄兵都已埋下。” 高冠老者回转头,吩咐对一名亲信卫士道:“你带一千披甲军士去往辅国府,去把右辅国请来,还有,把天机院的陈大匠和赵大匠也一并接来,我就在这里等着他们。” 那亲信卫士犹豫了一下,抬头看向他道:“相国,万一左辅国和那两位大匠不愿呢?” 高冠老者面无表情道:“我只要你把他们请来,是死是活无关紧要。” 那亲信卫士立刻明白了,躬身一抱拳,神情冷肃道:“属下明白了。” 高冠老者待他走后,又向高护军道:“我们还有多少人?” 高护军道:“我们手中还有十三万军卒,不过现在人心动荡,很多人暗中和青阳军府勾结,属下真正能掌握的只有两万精锐,只是青阳军府很重视自己军卒的性命,看起来他们宁可用玄兵开道,也不会派遣军卒来与我争夺要地的。” 这时上方的响声忽然停了下来,可是所有人都知道,这并非是青阳舰队停止攻击了,而是下一轮更大轰击即将到来的短暂间歇。 高冠老者道:“高护军,你不必在我这里等着了,去做你该做得事去吧。” 高护军用力一点头,抱拳道:“那属下就告退了,相国,保重!”说着,他退开几步,就转过身离去了。 高冠老者等了大约半个夏时后,那名派遣去的亲信卫士转了回来,并急急道:“相国,右辅国宫中并无人踪,我们在殿宇后苑找到了一个出入口,从痕迹上看,人至少走了三天以上了。” 高冠老者一惊,随即冷笑道:“好啊,一个个都想着跑。”他又问:“制院那边呢?制院那边又如何?” 那亲信卫士叹了一声,道:“在下到的时候,制院那边从上到下都已经自裁殉国了,相国,制院的师匠和大匠们对霜洲对相国还是忠心的。” 高冠老者却是面无表情道:“忠心个什么?这些师匠心底何曾对霜洲,对正国有过半分敬意?若无差错,那些尸身应该只是一些造物人替身罢了。”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是相顾无言。 而在此时,外面有一个侍从匆匆奔了进来,神色惊慌失措道:“相国,相国,大事不好了。” 高冠老者此刻心情已经是波澜不起,道:“说吧,又是什么事?” 那侍从慌张道:“高护军,是高护军,他方才出去后,竟然带着所有麾下军卒去上面投靠青阳军府了!” 众人一听此言,不由都是大惊失色。 高冠老者今天收到的坏消息已经够多了,一时竟然没有什么反应,看上去已然是麻木了。 那侍从急声道:“相国,高护军知道第三层所有的虚实,也知道相国在这里,相国,请速速离开吧。” 高冠老者冷声道:“总算他还有点情谊,没有把我抓了直接献上去。” 他看了一下在场众人,道:“你们呢?你们有要走的么,你们如果要走,可以离开,我不拦着你们。” 这里所有亲卫和侍从对视一眼,皆是躬身道:“我们皆愿跟随相国!” 高冠老者看了看所有人,最后沉声言道:“好,如今独州已不可守,那就唯有放弃了,你们随召集人手,随我撤离此地,”他看向外面,沉声言道:“只要融池还在,我们总有归来那一日的。” 青阳大舰队在攻破数层地垒后,又连续对着独州州域轰击了数日。 整个独州的外层壁垒不但被全部轰破,连内层也被轰的千穿百孔,再无一处完整的地界。 而后三十余万军卒和难以计数的造物往地下冲入进来。 不过独州的大多数上层人物尽管已是失去了抵抗意志,一个个接连投降,但是中下层却仍有一些人不肯放弃,仍在那里顽强抵抗着。 但是这些人现在却属于少数,在青阳军府的优势兵力之下像泛起的浪花一样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此时从青阳方面从投靠归来的霜洲军众中得来了一个消息,说是独州的下方第三层处有一处地界是霜洲正国所在的府邸。 对于这个人大军上下都很重视,曹度关照在有可能的情况下尽量活捉此人,若是这个人能控制在手里,不但霜洲上下将再无隐秘,而且对于霜洲人的处置也将会方便简单许多。 在军府大军急速往地下挺近的时候,张御此刻却是来到了独州的西南角上。 这里原本是一处颇大的花苑殿台,现在因为玄兵的轰爆,只剩下了一片倒塌的残垣断壁,不过因为僻处角落,本身又没有任何价值,所以才有一部分残留下来。 此时他目光一落,诸多杂物似被一股无形之力浮托而起,缓缓飘向了天空,许久之后,有一个金属匣子自里飘了过来,被他伸手一把抓住。 他审视片刻之后,打开看了一下,发现里面是一百多枚米粒大小的珠子,上面缠绕着丝丝游走不定的电光,还依稀能听见雷霆之声,这东西隐隐给他一股危险的感觉。 看过几眼后,他若有所觉,手指一动,啪的一声将匣盖合上,往天中看去。 上空飘来了一道光亮,一个金属巨人在他面前落下,而后身上外甲一退,里面显露出来的人是他曾在曹度身侧见过一名披甲军士。 这名军士对他一抱拳,道:“张玄正,我们找到那霜洲正国府邸所在了,詹校尉此刻已率人往那里过去,只是传闻这正国甚有神异,曹将军怕出意外,故想请张玄正也同往一行。” 他顿了下,又低声道:“制院那里,将军说也已是派人过去了,请张玄正放心,一有消息就会通传玄正。” 张御点头道:“我知晓了。” 这军士显也有军务在身,再是一礼,便又纵空而去。 张御看着天空之中一道道划过的明光光芒,他将匣子收入了紫星袋中,随后驾起遁光,往南飞去。 他出来之前就已是得知了那处正国府邸所在位置,所以这回来的极快,只是半刻后,就落在了一处规模巨大的宫台广场之前。 这座殿宇宏伟坚固,哪怕经历了玄兵的摧残,依旧屹立不倒,只是殿前的蟠龙柱和各种守御造物的座台都已经被摧毁了,此刻不断有军卒朝里涌入进去,里面传来了阵阵轰响爆裂声,显然还在激烈的交战之中。 他身形微微悬空离地,而后朝里快速飘去,迅速穿过了一座又一座宏大宫观,而地面上到处可以见到残破的晶玉巨人的尸体。 随着里面激战的声音越来越是清晰,他最终来到了一处雕琢着巨大霜花的大殿之前。 大殿之前是一条竖着一排高柱的屋廊,上方则两侧是高大的雕塑,俱是些从未见过的怪异生灵。 只是让他意外的是,这些雕像之中都有着淡淡的热流,尽管并不强烈,但的确存在着, 他站在那里不动,那些热流就往自己身上汇聚而来,一般来说,他隔远吸摄物事是不会出现任何破损的,然而这些雕像却是不同,在上方的热流消散之后,却一座座坍塌下来,摔在了两侧的地面上。 这个时候,他忽然听到了大殿里面传来的一阵又一阵接连不断的欢呼之声,而轰鸣声则是停了下来,不由目注过去,过去许久,便见一个身着华丽衣衫的男子被一队披甲军士押着走了出来。 这名男子四十上下,身材高大,面容俊朗,轮廓分明,戴着象征着王权的冠冕,身着金白色高领霜花王服,此刻便是被人押解而行,可神情之中依然透着一股威严之色。 张御站在屋廊之下,看着这一行人过来,朝着前方一名军士问道:“这是谁人?” 那军士见到是他,急急停步,一抱拳,兴奋言道:“回禀玄正,这人就是霜洲正国。” 张御深深看了一眼那男子,没有再说什么,直接转身走了出去,来到了外间,他看着满目废墟,陷入了思索之中。 而就在这个时候,忽听得一声悠悠剑鸣传至。 他抬目看去,便见一道遁光自天落下,轰地一声坠在了前方一座残破台座之上,身背双剑的何峻自里现身出来。 他站在上面望向张御,打一个稽首,道:“张玄正,独州已破,你我这一次约战,是否可以履约了?” …… …… 第一百八十九章 履战 在青阳大军攻入独州的时候,林道人和于复二人也正在一处疑似有神异力量的存在的地界上查访。 这时有一名弟子飞遁过来,拱手一礼,道:“于师兄,林师伯,何师叔好像去寻那位张玄正斗战了。” 林道人一惊,道:“什么?这个时候?”随即他叹道:“唉,何师弟他也太心急了。” 他对何峻又是埋怨又是不满。 现在霜洲的事情还没有了结,你又急个什么呢?而且他们都不在身侧,万一有什么意外也难以伸手阻止。 于复想了想,道:“林师伯,何师叔信心十足,想来就是嫌我们在时难以公平一战,所以才趁此机会找上张玄正,好使无人妨碍于他。” 林道人摇了摇头,道:“这是他任性了,此事我们不能不管,他们二人谁伤了都不好。” 于复点头称是。 两人也没再管其余,询问了一下那报讯弟子,当即纵光往那约战之地纵光赶去。 而在正国大殿广场之上,张御看着何峻片刻,点首道:“也好,既然何道友如此急切,那便在此了此一战。” 何峻满意道:“痛快!” 随他一语说出,背后双剑也是随之发出一声鸣声。 这一次对战,他将“明泽”、“追光”二剑都是带了过来。 这是两把上乘剑器,明泽剑一旦祭出,便可藏于耀光之中,斗战之时可伏于一旁,一旦见机,便可杀出。 追光剑运使之时则快若疾光,迅捷无比,只是剑主运使之时需用追光剑的心法驾驭,不然也难以适应那等超绝剑速。 而这两把剑器还可以相互配合运使,一经祭出,往往无人能抵几个回合。 此前他与林道人等人斗战之时,开始都是动用自己的剑法,往往只是陷入苦斗之中,可一旦这两把剑器使出来,那么几乎在转瞬之间就分出了胜负。 可正如与那几位同门斗战一般,他也没准备一上来就拿出两把剑器,而是将伸手自己的佩剑拔了出来。 若是可以,他宁愿用自己的剑法击败对手。 他之所以迫不及待与张御一战,除了要拿回所需的东西之外,也是因为自身处在了功行修为的门槛之上,若是能凭借自身之能一举击败张御,那么他便能由此破开瓶颈,进入另一个境地之中。 张御此时也是伸手虚握剑柄,方与蝉鸣剑一接触,此剑就发出一阵清清剑鸣之声,在这一瞬间,他感到一股清刚健强、振奋激昂之意涌了上来。 他似是蝉鸣剑之剑意,又似他自身之念,而此刻两者合而共鸣,似是已不分彼此。 何峻神情不由得严肃起来,他能感觉到张御身上有一股令他忌惮的气机,可越是如此,他斗志越是高亢激烈。 在连败数位同门之后,他的法力神通都是倍于平日,他自觉要是如此还胜不了对手,还需仰仗剑器,那么以后就愈加难以突破了,说不定就只能止步眼下了。 此时他眼神一厉,而后剑光一闪,已然跃光斩来! 张御那虚握五指微微一紧,随着一道湛湛光芒闪过,已是将蝉鸣剑从剑鞘之中拔出,感受着与自身牵连一体感觉,他身形微微前倾,亦是一剑斩去! 剑刃未曾相触,激荡的剑气已然横跨数十丈,在半空之中交错激撞,随后两道光芒如两颗相对而来的陨星一般撞在了一起。 轰! 一个巨大的地坑出现在了废墟之中,而后是闪光和剧烈的地震,隆隆声响也是让周围的青阳军卒都是有闻。 这样的动静也是引发了顶上一驾驾斗战飞舟之中军士的注意。 “不是停止了投掷玄兵了么?怎么地面还有动静。” “看那边……” 随着一名军卒手指,所有人都是朝着一个方向看去。 就见两道剑光在那处闪烁击撞,开始还是在地面之上,但只一瞬间,就飞空来到了天穹之上,并且在数十上百里范围内穿梭回转,碰撞不绝,时不时会爆出一阵光亮和冲击气浪,被波及到的飞舟都会晃动不已。 那光芒实在的闪动太快,以至于肉眼难以捕捉,只是声光和激荡的剑气在四周盘旋。 众军卒只觉耳畔一阵闷响,而后就光芒又一次远去,只在众人留下了深深的震撼,。 而张御和何峻两人在那些军士眼中声势惊人的斗战,实际上只是彼此的最为寻常的剑气碰撞罢了,而真正的力量早就那交击一瞬间被各自的心光法力承受下来了。 张御能感受到对方剑上法力充沛,再加上剑上运技之法高明,这才能在与他进行正面相攻。 只是在此之前何峻的气机却并没有如此强横,很显然是用了某种秘法神通。 可这样却也正合他意,他能感觉到蝉鸣剑上那一股气机正在勃发而动,正是这样的比拼才能激引出上面的力量,若是对手太弱,无法使得他将自身心神气意与剑法一同发挥出来,那么这一战就毫无意义了。 何峻此时却是感觉到了压力,方才在地面之时,两人与于刹那间剑刃击撞了数百次,他自身的尽管依靠了“历决重天”大大提升了法力,可仍旧无法压倒对方,甚至还微微有些欠缺。 这等情况,近战下去对自己不利,稍不疏漏,就可能为张御所趁,故是他直接遁空飞驰,意图拉开距离,以遥击制胜。 不过张御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几乎是如影随形跟来,故是哪怕到了天中,也是始终维持着近身攻战的格局。 何峻见此,知晓凭眼下手段难以摆脱,当即从万归鉴中借了一个神通,此术名唤“化影离天”,这是由楚功处照入鉴中的,其能遁入剑照远影之中,于一瞬之间拉开与敌手的距离。 此刻他只是一转之间,身影虚虚一晃,瞬息在极远之处浮现了出来。 然而就在他神通展露的时候,张御身上星光洒散,亦是消失于原地,就在何峻再度现出身影,他也是自虚空浮遁而出,手中蝉鸣剑去势不变,一道剑光隔空斩来。 何峻不得不应剑招架,他见此举并没有能达成原来目的,当即又另行施法,从万归鉴中又借出一门名唤“横绝天壁”的神通,这一门神通若至高深之处,可以剑斩空,划断彼我之域,一线之隔,仿若天堑。 不过他神通毕竟是借来的,并无后力支撑,故此也只能阻敌一瞬罢了,可对于他们这等剑修来说,就算一瞬也是足够了,足以让他远遁飞去。 于是他往后一仰,顺势飞空而走,可是这个时候,一道剑光忽映眼中,顷刻就到面前,却是张御驭飞剑而来。 他是倒不慌,他料张御必会遥剑飞来相阻自己,但是飞剑之术,若无神通附着其上,是比不上近战持剑之威的。 而他看过之前张御与王崇晋斗战,知其并不擅长这等神通变化,故是认为只消稍稍应付,自能挡开,下来就轮到他隔远施展剑上神通了,这样斗战主动之权就落到他手中了。 于是他也是放出一剑,准备将来剑架开,然则两道剑光一撞,却觉那剑上有一阵无可抵御的力量传来,他的飞剑却是被轻而易举的磕开。 他心下不由一惊,没想到张御飞剑之中亦蕴有如此威势,所幸此刻是遥剑而攻,心意一招,自可将自身剑器招了回来,再将对方来剑挡住。 可是这样一来,受此剑势拖累,势必被阻在原地,方才所施神通自是成了无用之举。 他性情较为刚直,却是不甘心如此召回飞剑,反是催促剑光反往张御所在之地杀去,同时又从万归鉴上借出一个神通。 此术名唤“气胜攻反”乃是从关轩处照入此中,这里神通之妙在于,若两人对面而攻,己方一剑必能先一步落于对手身上! 他不指望能一剑杀伤张御,只求将其迫退,如此他仍可占住胜机。 张御眸光微闪,他也不难看出这一个斗战的转折点,若是自己此刻偏让躲避,那么下来攻战不说陷入颓势,可必会失去之前的主动。 故是他心意一转下,身上心光绽放出来,同时紫星尘砂飞了出来,化一道盈盈紫气环护周身,同时闪身遁上,疾趋近前,一把握住蝉鸣剑,挟来势挥斩而下! 何峻眼瞳不禁一个收缩,他也看出了张御用意,可张御敢承受他这一剑,他却不敢同样如此做。 现在选择似只有回剑相救,只是他神通乃是借来,能放不能收。 他也是果决之人,尽管他知道可能错失机会,可是剑法交战犹豫不得,一见在此之上没有把握,立刻放弃了原先打算,只以求胜为上。 这念头一起,就有元神照影自身上浮出,而在出来之时,却是顺手将“明泽”、“追光”两剑抄入手中,两剑轻轻一个挥舞,便晃出一道明光,伴随着耀眼光亮,同时一股杀机也是从中溢出。 张御心中浮起一阵警兆,那一阵光芒他感觉极有威胁,似能杀破他周身守御,直接攻袭到他身躯之上。 这个时候他若是收剑不攻,转为守御,那自可避架可这一击。 可是同样他并未如此做,而是剑光一展,攻去剑势却是再快三分! 相对这些真修而言,他自认并没有层出不穷的神通,只有过人的力量与速度,实际上在之前的近身战之中已经证明了,与敌交战,不必处处皆是精通,只要能做到这两点便就足够了。 而他这意念一起,仿佛做出了什么选择,心神之中更像是抛却了什么负累,只觉一阵活泼舒畅。 与此同时,蝉鸣剑上绽放出一阵阵急剧震动,随后轰然一震,那原本蕴藏其中那勃勃欲发之势骤然破茧而出。 刹那间,一道明光闪耀天地,阻挡在前的一应剑光亦是轰然破散! 而在林道人和于复等人赶来的时候,却是正好看见了他一剑横天,斩入何峻身躯之中的那一幕! …… …… 第一百九十章 斩诸绝 张御一剑斩出之后,只觉自身心神意气一阵升华,心力往剑上流转也是变得无比顺畅。 原本他猜测,蝉鸣剑上那等变化许是剑中蕴养出了灵性。 毕竟剑器常常与剑主沟通,又受剑主气意感染,所以感气而生灵之事也是最为常见的。 而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那勃发之机是什么了。 这并非是什么剑中灵性,而是“剑上生神”! 这是比“心剑合一”更高一层的变化,是在剑主御剑对敌、人剑相合达到一定境地之后,才有些许机会衍变出来的一种玄妙神通。 这等机会其实十分难得稀少,关键是某一个契机才能引出,且若是沉淀蕴养太过长久,此神很可能就会沉淤不出,所以剑主有时候便是感觉到了,也未必见得能够抓住。 他此刻倒是十分感谢何峻助自己磨剑。 恰是在莫光辰之后,王崇晋和何峻接二连三对着他的挑战,才使得他得此契机。 这三人都是同出一门,源于一脉,却又变化各不相同,论及战时实力,又是一个高于一个,正好给了他一个逐步适应,层层而上的台阶。 也是如此,他对待何峻也是如对付王崇晋一般,没有将之杀死,而是削去了其一身功行。 至于这位究竟能否练回来,这要看他自身造化了。毕竟真修那处也不乏活人神通和丹丸,只是代价通常都不小。 林道人和于复二人此刻见到何峻被斩,也是心中一沉,不及去和张御说话,急急往往何峻所落之处飞纵过去。 何峻在方才那一剑之中已横飞了出去,此刻仰跌在了地上,生死不知。 两人落地之后,林道人上前稍作检查,在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却也是神情黯淡,后者与王崇晋一般,性命无忧,可是修为却是保不住了。 于复此刻伸手一拿,将万归鉴收至手中。 他查看了一下,却是不由一惊,他本以为何峻是因为不及祭动万归鉴这才被一剑杀败。 可现在看下来,却发现鉴上守御之力最后实际是被引动出来的。 虽然这不是何峻自身法宝。运使起来难免威能不足,可是鉴上宝光守御之能也不是摆设,可最后仍旧是被张御剑光斩破,显然那横绝天际的一击威力极大,远远超出他此前的判断。 他想了想,道:“师伯,你看张玄正那最后一剑是不是……” 林道人面色沉沉,他点了点头,道:“应该是了,剑上生神……” 他感慨了一下,摇头道:“我们这许多同门之中,也只有王师弟和你师父有此本事,没想到这位也是练出来了。” 王崇晋剑上生神之能名唤“越千机”,在练剑之时,自然而然就能寻到最为契合自己的剑中道法,而不必去刻意找寻尝试,所以他才能练出诸般神通,变化远远比其他同门来得多。 于复问道:“林师伯可能看出,张玄正这剑上之神是什么?” 虽然所有的剑上之神都是不同,可大致可分为三十六种。 这里面没有强弱高下之分,全看御剑之人本身运使的如何,同一种剑上之神不同之人使来威能自也是不同。 林道人闭目片刻,随后才睁目言道:“如果我没看错,此人剑上之神,当是‘斩诸绝’!” 于复喃喃道:“斩诸绝么……”随即他感叹一声,“难怪了。” 像王崇晋的“越千机”完全就是剑上变化,而“斩诸绝”则是完全相反的路数,依靠的是御主强横的法力心光来催动剑器,从而达到力与速的极致。 若是那等追逐“万法皆破,万物皆斩”之境的剑修,那么修得“斩诸绝”就是必由之路了。 就如同方才那一剑,何峻败的一点都不冤。 当时他无论是什么神通变化,是什么剑法剑招,只要不能正面接下这等剑势,那么俱是无用。 倒是闪身遁避可以躲开,可偏偏何峻气性刚直,关键时刻想着的只是如何对攻,自是错过了躲避的机会。 林道人此时对张御又是不满又有佩服。 不满的是他连续杀伤了自己一脉两名大有潜力的同门,佩服的是这等剑上生神之术也只有少数人才能修炼出来,天资禀赋是其一,关键是自身意志与心性需坚定到无可动摇摧折的地步才可能做到。 这是十分困难的,不然他也不会到如今也修炼不出了。 张御在天中收拾心神之后,往何峻落处看有一眼,见得林、于两人到来,便也不在此多留,腾身一转,便遁空而去。 现在找寻造物人线索才是眼前要务,斗战既已过去,便就无需放在心上了。 正飞遁之际,对面有一名披甲军士朝他飞来,尽管其人浑身包裹在外甲之中,可是他仍能看出这是方才过来传讯那位军士,料想是有什么事,于是身形一止。 那军士也是缓顿下来,抱拳道:“张玄正,我们已经找到独州制院,只是那里只有一地尸身,那些大匠疑似都已死亡了,消息已经上报上去,曹将军也让我告知玄正一声。” “嗯?” 张御略作思忖,道:“劳烦引路,带我过去一观。” “是!” 那甲士对他一礼,便就一转身,纵空在前相引。 过不多时,两人往一处地下隧洞之中落去,随后沉入了一处地下湖泊之中,行有片刻,再次浮出之时,两人就出现了一处用金石砌筑的地下殿台之内。 那军士道:“张玄正,这里就是独州制院了,请随在下来。” 张御看过去,这里已经被一大队披甲军士控制起来了,除了一些负责值守的造物,还有一些随军师匠在这里出出入入。 他跟着这军士往里行去,穿过一处处工坊和殿台,不久之后,来到了一条长廊之前。 军士到此停下,道:“前面已被封锁,将军有令,除了玄正和诸位校尉亲军,余者不被允许入内,在下需得在此止步了。” 张御点头道:“劳烦了。” 那位军士连忙一抱拳,口称不敢。 张御摆开衣袖,抬步迈入廊道之内,这时他目光一转,却是见到两边出现了一排与在正国府中时见到的一般无二的魔怪雕像,同时亦有丝丝缕缕的气息从右侧雕像之上传来,而左侧却是无有任何反应。 他仔细一看,发现左侧雕像完全是新近塑造的,而右侧的看去则是古旧沧桑一些。 他脚下迈步,往廊道另一端行去,随着那些热流被吸摄干净,右侧雕像便齐齐缺裂倒塌下来,唯余左侧那一排仍在。 他在走廊尽头站定,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心意一动,随着一道剑光飞过,左侧雕像也是尽数崩毁。 嗯,终究是魔怪雕像,放在这里也不妥,还是毁了的好。 他召回剑光,归入鞘中,这才转身往里厅走去。 里厅之中正有几人站在那里,听到外面脚步声传来,也都是回头看来。 张御也是看过去,见到其中一个正是詹校尉,旁侧还有两个他的亲卫,此刻似在对着一名矮小的霜洲老者问话。 见到是他,詹校尉主动迎上来,抱拳道:“张玄正有礼。” 一礼之后,他放下手,又言:“玄正来的正好,我们来时制院上下也就只有这一人还活着,其余都已伏尸在地,只是我尚无法分辨这些人是否那些匠师本人。” 那霜洲老者忙道:“不敢欺瞒贵方,这些的确是诸位师匠和大匠,贵方若是不放心,可从俘虏之中找寻相识之人过来一辨便知,骗不了人的。” 张御看向他道:“你是何人?” 那霜洲老者躬身道:“在下穆通,也曾是制院师匠,只是年岁过大,技艺也不精湛,故是早早回去休养了,是诸位大匠和师匠命人寻得在下到此,负责给他们收敛尸身的。” 张御思索片刻,道:“哪一个是陈大匠?” 穆通道:“就在后面。” 张御示意他带路,随后便跟着此人走到了后厅之内,却见一个高大老者正躺在大厅中间的玉台之上,身上发须和服饰都很齐整,面容很是安详。 穆通唏嘘道:“这位便是陈大匠了。” 张御眸光微微闪动,凝视有片刻,眼前顿有一幕光影晃动,随后便看到其生前似是服下了什么东西,然后倒毙在地,再被人抬到这里整理收拾干净。 他思索片刻,道:“带我去看其他人。” 穆通道了一声是,带着他把其余人都是一一看过。 张御这时发现,除了三名大匠之外,其余师匠的生前痕迹几乎都是没有,就好像他们是凭空诞生出来的一般。 由此可以断定,这些师匠绝然未死,这里躺着的只是此辈的造物替身罢了。 只是那名陈大匠…… 虽然对于上层霜洲人来说,对自身肉体的死生并不怎么在意,反正最后都是能够回归融池的,看去自裁似也不令人意外。 可实际上,有许多上层宁愿如齐礼一般投降,也不愿意归入融池之中,因为记忆有可能会被洗去,而且这终究是由死而生的过程,谁也不知道当中会发生什么。 而似陈大匠这般拥有一身技艺的人,又怎么肯将自身的记忆和生命交给他人来主宰呢? 他犹自记得,那名霜洲左辅国舟船之上落下来的那名老者,观其最后之言,明显就是另有替代身躯。 而这位陈大匠身为大匠,想来也不难做到这一点。 他思过之后,便抬首言道:“詹校尉,此辈当还未亡,需在这里仔细搜寻,不定能找出此辈逃亡线索。” …… …… 第一百九十一章 发现 张御看了眼四下,心光向外扩展出去,霎时将整个制院都是遮住。过许久之后,他睁开双眼,道:“詹校尉,到西北角一处摆着白狮雕像的工坊之内搜查一下。” 詹校尉立刻唤来亲卫,道:“听到了么,到那边工坊里去,给我里里外外再搜查一遍,任何细节疑点都不要放过。” 亲卫抱拳而去。 张御再是感应了一下,见别处再无可疑之地,便就收回了心光,并对詹校尉言道:“我们也过去。” 詹校尉道:“张玄正,不知这些尸身该如何处置?“ 张御道:“留着,应该还有用。” 詹校尉立刻嘱咐亲卫把这些匠师的尸身全部妥善收好,而后两人出了里厅,沿着廊道往那一处工坊而来。 待到得地界后,见这里前后已被一群披甲士卒团团包围住了。 张御走入进去,周围摆着各式各样的造物工具,案上还有一张张凌乱的图纸,他扫了几眼,见上面描绘的俱是一些外观奇异的造物生灵,还有一些则与外面那些魔怪雕像有几分相似。 这个时候,此前那名亲卫走了过来,抱拳道:“校尉,我们在后坊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处地道。” 詹校尉神色一沉,道:“为什么方才没有找到?” 亲卫道:“回禀校尉,那上面有神异力量遮掩,很是隐蔽,而这一回,是队率命令我们用灵性力量一处处撞击才试探出来的。” 张御道:“此是小节,先看一看这一条地道通向那里。” 詹校尉点了下头,便让那亲卫前面领路。 这处工坊并不大,从前至后不过百步,张御与詹校尉两人到来后,见在后坊的墙角处有一处深长的地下井道。 詹校尉道:“派人下去看过了么?” 亲卫道:“未得校尉命令,我等不敢擅入。” 张御能感应到这井道很深,且后方似有着更为广大的空间,他略作思索,道:“劳烦詹校尉在此等候,我下去一观究竟。” 詹校尉正容道:“玄正千万小心,先前一个降顺我们的霜洲护军说是有人关照他在四周埋下了不少玄兵,这些师匠是摆弄这些东西的行家,不定也会留下一些手段。” 张御点了下头,便飘身而下,沿着井道大约下去十余里,他来到了底部。 前方是一座封闭的金属门,看去已经封死,他伸手一按,这大门立时扭曲变形,而后向里分开。 他跨步入内,面前出现的是一处硕大的地下空间,当中停有一处泊舟天台,几个舟架如今空荡荡的,而两侧墙壁之上则是一个个蜂巢般的琉璃舱,里面应该原来摆着什么东西,现在也是一个个空无一物。 而在天台最后方,则是一条阔长地下隧道,三排三角状排列的幽蓝色的导引光亮依旧在那里闪烁着,一直延伸到极远处。 他眸光闪烁了一下,看有片刻之后,便见到有数十人慌慌张张从自己身边走过,然后上了一驾光影模糊的飞舟,再从天台沿着这一条隧道离去。 收回目光之后,他当即身化虹光,骤然自原地消失,而后隧道之中传来一阵物体飞速穿过之后轰响之声。 这条隧道极长,张御也是在飞纵了许久方才看到了一个更向下的出口,他沿此而入,随即发现自己进入了一处水域之中,而后再往上浮行,最后化一道光芒冲出,来到了地表之上。 他朝周围扫了一眼,却是认得这里,这处是位于两州之间的一座大湖,之前在从密州前往独州的路上曾有路过。 而在湖边,还有一支青阳军府的分舰队驻守,这个时候这些军卒察觉到了动静,也是有一队甲士过来察看。 那为首之人是一个营管,他却是认得张御的,忙是上来一抱拳,道:“原来是张玄正,持戈营营管刘同见过玄正。” 张御点首为礼,道:“刘营管,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驻守在此的?” 刘同道:“在随大军攻下密州之后,在下便奉命到此驻守了,此后一直未曾离开,可惜未能参加攻灭独州的大战。”说到这事,他语气之中不免有些遗憾。 张御道:“那么也有月余时日了,刘营管,你们在这里驻守,近来可曾发现周围有何异动么? 刘同肯定道:“绝然未有。” 张御心下一转念,那飞舟绝然是从隧道之中离开的,而且离开才是不久,若是驻军未曾发现,要么是此辈用的飞舟技艺很高,出入没有什么动静,要么就是另有隐秘的出入之地。 不过还有一个可能。 他望了一眼宽阔的湖面。 或许此辈根本就没有离开,而就是留在了这里。 他当即把心光放开,霎时笼罩住整片水域,往下搜寻而来,随着感应不断往下延伸,却是很快就有了发现。 他抬头对刘同道:“刘营管,劳烦你去调集一队人手过来。” 刘同神色一凛,他并没有多问,抱拳一礼,道:“玄正稍待,我很快就赶回。” 而此刻湖底下方大约五里深处,却是暗藏着一处形如飞舟建筑。 在金属舱室之中,有几个名师匠模样的霜洲人的正在对话。 “我们需要在这里待多久?” “现在独州应该已经陷落了,那些青阳军府的人不可能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但他们许会派人留下来监视,我们在这里估计还要在停留上一两年才能稳妥。” “诸位,如果觉得这里憋闷,那么就去睡上一觉,醒来之后那些青阳军府的兵卒差不多也该离开了。” 这些霜洲人在议论了一阵之后,就各自散去,回了舱室之内休息,并很快进入了沉眠。 霜洲人常年生活在地下,早已适应了这里的环境,而且以他们的身体结构,可以以长眠来降低身体消耗,并进入一种假死的状态中,如果事先进行过补充,那么沉眠三至五年的时间也没有问题。 唯一的缺点是长期不接触阳光,可能会得一种惧光症,需要适应极长时间才能再在地面之上行走。 而就在他们深眠的时候,顶上却是传来的一阵阵隆隆震动之声。 所有人都被惊醒,而后从藏身之处跑了出来,聚集到了大厅之中,并很快察觉到声音是从上方传来的,分明就是建筑外层正在遭受到外来冲击。 有人慌张问道:“怎么回事?难道青阳军府的人发现我们了?陈老不是说这里没人能发觉的么?” 有人颤声道:“外面可是定湖啊,怎么能这么胡来,万一被破开,我们都要被淹死……” 在众人惊惶之中,上方轰然传出一声大响,便见那里破开一个大缺口,无数金属碎片散开之后,便悬浮在了那里,而想象中的水流也并没有到来。 众人往上望去,便见一个浑身玉雾云光环绕年轻道人悬浮在了上方,而在他身后,万顷湖水俱被阻挡在外,宛如隔了一层琉璃罩,丝毫不能侵入进来。 过有片刻,水中一阵涌动,而后一个个高大的金属巨人从那里冲出,而后纵身落下,轰然站在了这个厅室之内,并把所有人团团围住。 张御扫了所有人一眼,道:“谁是这里的主事?” 众人互相看了看,过了一会儿,一名老者站了出来,勉强维持着镇定的神色,朝上一拱手,道:“我是大匠韦图,可以代这里之人说话。你们当是青阳来人吧? 我们愿意跟你们走,但还请不要伤害这里的师匠和匠人,他们每一个都有精湛技艺,也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张御淡声道:“做未做过,自有规矩律令来断。”他感应了一下四周,又道:“陈大匠可在否?” 韦图摇头一叹,黯然道:“陈大匠不肯和我们一起走,他早已服毒自尽了。” 张御不置可否,看向刘同,吩咐道:“刘营管,劳烦你把所有人都是带走,这些人很重要。” 刘营管一抱拳,道:“张玄正放心,不会漏了一个。” 而此刻独州州域之外,楚功来至一处无人所在,站定不动,而后身上光芒一闪,元神照影已然飞驰了出去。 他来至荒原之上,手中有东西闪烁了一下,过了许久,同样一道照影出现在了近前,对他打一个稽首,道:“楚道友,急急唤我而来,可是事情有什么变数么?” 楚功还了一礼,叹道:“道友料准了,我师弟昨日与那位一场约战,只是……他却是战败了,东西看来也是无法取回了。” 公孙泯道:“我早便说过,要及早下手为好,只是东西必须拿回,看来我们要另行设法了。” 楚功道:“道友待如何?” 公孙泯道:“我观独州战事已是大致结束,此人用不了多久便会返回驻地或者洲内,这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楚功却是摇头道:“不可,便不说这位身侧有着不少玄修卫护,就算只他一人,我等也很难如愿。” 公孙泯笑了笑,道:“我知道道友不愿,可是如今情形,道友便是不愿怕也不成了。” 楚功一皱眉,看了他几眼,不悦道:“怎么,道友莫非想要挟我不成?” “倒非如此。”公孙泯失笑一下,道:“好歹你我论友,我怎会做这等事情呢?便是不愿,我自不会强迫,只是……” 他突然朝某个地方指了一指,道:“道友,你我今日见面,早已被有心人看在了眼中,道友,你又当如何选择呢?” …… …… 第一百九十二章 追索 楚道人听得公孙泯如此说,心下不由一惊,当即往其所指方向望去,那里什么都没有望见,可却是感到了一股正在远去的气机,此气极为飘忽,若不是公孙泯点破,他根本无可能发觉。 对方很明显是一个修道人,而此刻在独州地界上的,除了他们这些灵妙玄境出来的真修之外,剩下的便是那些玄修了。 想到自己近来很可能一直都被人盯着,他也是神色微沉。 此时他又看了看公孙泯,他并不清楚,其人是不是早就有所发现,只是此前故意没有点破。 公孙泯见他望来,一笑言道:“想来道友也是能猜出那些是何人,此辈盯上道友,想来是对道友早就有所怀疑了,而今又见到你我在此处商议,怕是会另有猜想。” 楚道人冷静言道:“那又如何?我与道友会面之时所用言语皆用法力传音,他也听不去什么,总不能因为我与外人交通而来问罪于我吧?” 公孙泯笑了笑,道:“可是道友那些同门知晓此事,又会作如何感想?” 楚道人皱眉,这是一个问题,玄修那边且不论,自己那些同门可是清楚他的底细的,若是知晓自己与外人联络,那么肯定会对他有所怀疑,继而联想到其他事上面。 不过怀疑也只是怀疑,没有确凿证据,玄修也不可能将此事随意说出来,反而若是给公孙泯当刀子,那么自己永远只能和其人绑在一处了,这也并非是他所愿意看到的。 故是他淡淡道:“这便不劳道友操心了,我自有解决之法。” 公孙泯深深看他一眼,笑了一笑,打一个稽首道:“那就好,既然无事,那在下便先告退了。”言毕,其人便如来时,忽化一阵气雾往远空飘去了。 楚道人看着他离去,心中却是没来由感觉到一阵不妥,过了一会儿,他却是忽然想起一个可能来,把头一抬,暗道:“不好!” 他元神照影一晃,立时化作一道疾光,追着公孙泯离去方向而来。 独州城北之外一处荒僻地界,曹方定正坐在一个临行开辟出来的一个地穴之中。 他自得了张御授命之后,这几天来一直跟着楚道人,之前一直未曾见到什么异状,只是方才见到其人元神照影无端飞出,他也是遣伏余观想图跟了上去,并且见到了其人与另一人碰面。 可他未曾想到,那另一人异常警觉,却是发现了他的存在,为了不彻底暴露自身,他只能把观想图唤了回来。 不过他倒并不惊慌,伏余观想图遁行无形,两人莫说接触不到,就算真被打灭了,于他自身也是无损。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心中却生出一股警兆,立刻自地窟之中遁出,可才是离开,一道亮光在他方才所坐之地爆开,随即一股巨大的力量往他身上袭来。 他身上心光立时撑起,将这些力量拒挡在外,可是受此猝然冲击,他自身也是气机一阵紊乱。 此时此刻,却一股灰色烟雾所化之手由上空而落,向他所在之地抓来。 他发现之后,本待立刻闪身躲避,结果还是慢了一拍,上灰雾之手五指一合,霎时团笼在内,一时挣脱不得。 公孙泯手持拂尘,自虚空之中踏步出来,他看着被灰色烟雾困在其中的曹方定,不由微微一笑,但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只是等在那里。 过去片刻,又一道遁光落来,楚道人自里走了出来,他看了看那一团灰雾,质问道:“公孙道友,你在做什么?” 公孙泯把拂尘摆在臂弯,笑道:“此事似是与道友无关吧?” 楚道人看着他道:“怎会无关?此人来盯着我,定是得了那位张玄正的授意,不定此前你我之间的接触已然报上了去,你若是将他杀了,我又岂能说得清楚?” 公孙泯点点头,用很是随意的语气道:“既如此,我便看在道友情面之上将他放了便好。” 楚道人神色微变,他忽然发现,此刻若是将这玄修放了,一定会将自身遭受公孙泯袭击之事传报上去,本来张御那边顶多只是怀疑,就算传到同门那处,他还有可辩驳,可现在这样一来,却是当真说不清楚了。 公孙泯悠悠言道:“道友,如今你又当如何选择呢?” 楚道人沉默许久,才道:“人不能杀,你可有办法遮去今日之事么?” 公孙泯笑道:“这却容易,我有一法,可令此人忘却方才所见。”他语含深意道:“但我只能帮道友一次,却不能此次次相帮。” 楚道人能听出他言下之意,他叹了一声,道:“好,道友先前之事我应了,但我至多只助道友拿回那些血精,但若那位张玄正身边始终有人卫护,没有机会的话,我是不会动手的。” 公孙泯笑着点头道:“这是自然,我可不会勉强道友去做那等不可为之事。” 他一摆拂尘,法力垂下,却是将周遭一切俱是恢复原貌,而后将曹方定挪至方才那地穴之中,这才将那灰雾撤了去。 此时他又拿拂尘对着曹方定面目一扫,随后收手回来,对着楚道人道:“楚道友,若无意外,此人当不会再记起你我之事了,道友可以放心,待我筹谋好了,当会来找寻道友,请道友耐心静候便是。” 说完,他再是一笑,执有一礼后,便纵空离去。 楚道人停立了一会儿,最后重重一叹,也是转身离去了。 就在两人走后,曹方定眼皮跳了几跳,忽然醒了过来。 他看了看周围,皱了下眉,他记得自己方才似在入定,可感觉好似哪里好像些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出来。 想了想,把意念沉入观想图中,再次去试着监察楚道人。 张御在一举将诸多师匠皆是拿获之后,立刻让人回去隧道之中,让詹校尉过来接人,在下来在回转制院之后,他又试着清点了一下人数,发现原来独州制院大多数匠师都在此间,可这里面唯独没有那位陈大匠。 可唯有那名陈大匠才是真正关键,因为其人辈分甚高,制院一切事宜都是由其主持,同时也负责对上沟通,其余人都没有过问的余地。 可诸人却是众口一词,都说此人服毒自尽了。 可是越是如此,越是让人怀疑。 不过其人若按照他先前的猜测,这位陈大匠一直是用替身替代自身的,那么其真身或许一直就不在制院之内,这样要找此人就比较麻烦了,可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如果那具身躯如果确实是陈大匠的替身,并且沿用了一段时间,那么其肉身记忆应该还有一部分残留在其脑海之中。 而他记得,今次随他到此的浑修之中有一位名唤吴乘安浑修,其有逐幽之能,说不定这尸体上也能找到一些什么线索。 于是他在转回临时驻地之后,就立刻吩咐弟子道:“去把吴道友请来。” 那弟子应命而去。 许久之后,进来一名披发长袍的道人,其人相貌特异,银须长眉,目生重瞳,他对张御拱手一礼,道:“见过玄正。” 张御道:“吴道友,我记得你可在诸般生灵遗躯之中窥看其生前过往?” 吴安乘对比并不避讳,直言道:“正是,在下观想图‘守幽’有查问幽冥,追魂摄魄之能,敢问在下有何可为玄正效力之处?” 张御道:“制院内有一名大匠,此人知晓许多隐秘,此前疑似服毒自尽,只有身躯留下,可我疑他神魂另有去处,需劳烦道友察看一二,看能否寻得其人下落2。” 吴安乘道:“这却容易,只要其脑颅身躯大致完好,在下自有办法循此追索,不知那人尸身在何处?” 张御对着时悦关照了一声,道:“时道友,你携我谕令,待吴道友去詹校尉那里。” 时悦点了下头,对吴安承道:“吴道友,请随我来。” 吴安乘一拱手,便告退下去。 张御在他们走后,就回了自己庐棚之内坐定下来,而后将蝉鸣剑拿到手中,只是一起意,就觉上面焕发出一股凌厉气势,感觉之中,似能斩断万物。 因为剑上生神乃是自身意志的贯彻,需得坚定往下行去,故是在生出了“斩诸绝”后的那一刻,他便明白自己今后只能专注于力量与速度之上,而其他变化则只能放弃了。 也即是说,日后只要他还用蝉鸣剑,那就不可能再有其他什么剑上的神通了。 只是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损失,反而觉得有此得是好事,他是一名玄修,而非真修,也不是将全部身心寄托于剑上之人,那些神通变化自可有观想图可去施展。 何况剑修之中使用双剑的大有人在,若是实在需要,再寻一把剑器也就是了,以他如今的心力,只要筑剑材料具备,便是他自己亲手打造都是可以。 在感受了一下,他将蝉鸣剑放归剑鞘之中,而后调息起来。 过去了大约一个夏时后,外面弟子道:“玄正,吴玄修回来了。” 张御睁开双目,道:“有请。” 庐棚帘子一掀,吴安乘转了回来,对他行有一礼,而后道:“玄正,我已是看过了,此人只有三年之记忆,之前却是一片空白,当用的是替身无疑,而这人神魂去处,我也已经找到了。” 张御看着他道:“神魂在何处?” 吴安乘道:“此人神魂如今寄托在另一人身上,此人是一老者……”说着,他将此人相貌描述了一遍。 张御听他说完,一个人影与其所描述形象的重合起来,他眸光微闪一下,随后站了起来,道:“我知此人在何处了,吴道友,你且随我来。” …… …… 第一百九十三章 融池 张御与吴安乘出了驻地,腾身往天中来,最后落到了一驾双层飞舟之上。 这驾飞舟乃是牢舟,是专门用来拘押一些重要囚犯的,如今所有制院之中被抓到的师匠都是被扣押在此。 这里军士早便得了吩咐,若是张御到来不必阻拦,因此他一路畅通无阻的过了禁关,来到了内舱之中。 两人由一个士卒相引,来至一个囚牢附近,那士卒道:“他就在这里面。” 张御道:“吴道友,你且在此等候,别让他人挨近。” 吴安乘肃容应下。 张御跨步入内,这囚牢还算宽敞干净,光线也还算充足,靠墙的床榻之上坐着一个矮小老者,正是之前制院之内唯一留下的师匠穆通,后者见了是他进来,诚惶诚恐站起来,拱手道:“先生来此,可是又有什么吩咐么?” 张御看了他一眼,道:“陈大匠,我今回是来,是有一些言语要问你。” 穆通闻听此言,怔了一怔,苦笑道:“先生说什么笑话呢,我非是什么陈大匠,只是一个卑微年老的师匠罢了。” 张御淡声道:“我非是诈你,我辈修士有神通道法,要找你落处自然有许多手段,陈大匠,你就是此刻舍弃了这具身躯,我等也一样有办法可以再寻到你。” 穆通听他这么说,本来浑浊散漫的目光忽然凝聚起来,那种谨小卑微的样子一下子敛去,矮小的身躯也是在这一瞬间也变得极具气势。 他沉声道:“原来是神通法术,我早便想过,若这里有所疏漏,那便是出在这里,这也是我唯一不了解的地方。” 张御道:“陈大匠既然有脱身之法,为何还要回来制院,哪怕你去做一个寻常人也能摆脱过往。” 陈大匠摇头道:“我做了一辈子的匠师,已经离不开那里了,从来没想过其做其余事,不然我早便离开了,何苦等到今日?若不是我原来那具身体牵扯到的事情实在太多,我也不想就这么弃了。”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张御,道:“尊驾莫非是想问,我既有替换身躯之术,为什么不换成人么?” 他自顾自说下去道:“自成异类以来,有不少人厌弃自己的身份,其实我觉得霜洲人的身躯也没什么不好,只要方法用对,我们的神魂可以更换长留下去,虽然手上功夫需得重新磨练,可一身经验和和技艺却能由此保留下来,对于我辈师匠而言,这岂不是梦寐以求的么?” 张御能看得出来,在这位大匠心中,对于自己变成霜洲人也不是没有芥蒂,这只不过是给自己找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罢了。 他道:“我曾听闻,陈大匠年岁较长,如今青阳制院中不少大匠都是陈大匠的学生,亦是知道不少隐秘。” 陈大匠看了看他,回到了床榻之上坐下,虽然他如今身躯矮小,坐在那里是双腿悬空,触不到底,姿势看着有些可笑,可神情却是十分凌厉,气势也是十足。 他道:“我做过不少事情,也知道不少东西,那么尊驾想知道什么呢?” 张御并不遮掩,直接言道:“造物人。” 陈大匠点头道:“我料也是此为此事,嗯,我明说了吧,”他神情认真起来,“我可以告诉你们所有你们想知道的,但是作为交换,我也需要你们为我做一件事情。” 张御平静言道:“那要看陈大匠想要做什么了。” 实际上要想从一个人身上了解到其所知道的事,用搜魂夺魄的方法最好,不过这种激烈的手段万一不成,那就没有退路了。 而陈大匠身为大匠,多少肯定也会对此有所防备,让其主动交代出来,反是眼下代价最低,也是容易的办法。 陈大匠道:“放心吧,我不会让做违背你们意愿的事,这件事对你们也有好处。嗯,你们之前应该抓到了那个正国了?想必你们也能看出那只是一个假货了吧?” 张御道:“这并不重要,只要霜洲人认为是真的,那他便是真的。” 陈大匠点头道:“这话不错。”随即他话锋一转,“可是这里有一个问题,你们现在虽然摧毁了表面上的霜洲,可知不知道,还有一个暗藏在底下的霜洲却还没有摧毁。” 张御心念一转,道:“陈大匠说的那暗藏霜洲,是否就是那个所有霜洲人死去都回归去之地融池?” 对于融池早有耳闻,当时判断是一个如神国那般被神异力量包裹的地方,不过此前他们试着感应过,附近并没有这一处地界。 这地方到底存不存在,到底在哪里,直到现在军府也仍在查证之中,还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不过看起来,陈大匠这里倒是知晓一些东西。 陈大匠道:“就是那个地方,传说中那个地方可以让霜洲人复生,可根据我的观察和判断,实际上大部分被转生出来之人,都不是原来那个人了,他们的记忆是被另外赋予的,不过真正复生当然也是存在的,不过那却需用到源念。” 张御道:“源念为何物?” 陈大匠道:“我先前说过了,身为霜洲人,由于神魂特殊,只要用一些手段,是可以不断替换身躯的,但是这里还是会有消耗的,而源念则可以弥补这里面的不足。 源念之于我等,就好比生机之于凡人,不过源念除了这些,还有很多神异的作用,有许多至今我也没弄明白。这东西现在就掌握在正国手中,而这位正国,此刻就躲藏在融池之中。” 他此时刻意加重了一些语气,“这么说吧,只要融池还存在,那位正国还在,那么在那里保存神魂的霜洲人就都可以重新复生出来,转眼之间又可以重新建立起一个新的国度。 唯有将这里毁灭,才能真正将之覆灭。” 说到这里,他凝视张御,“你们需要的是彻底覆灭霜洲,我需要的是源念,想来我们的目标的并不冲突,我只要拿到源念,凡是我所知道的,都可以毫无隐瞒的告诉你们。” 张御思索了一下,源念的作用肯定不止陈大匠说的那么多,不过这并不是什么重点,能理清青阳内部才是关键,只要自己内部无虞,那么任何外部力量都是无隙可乘。 他道:“若能找到源念,我会带来的,那么融池之地何在?” 陈大匠听他应下,精神一下振奋了许多,道:“我之前见你们把制院那些师匠也抓来了,你们是在定湖抓到他们的吧?融池就定湖之下,至于多深我便不清楚了,但是一定就在那下面!” 张御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就往外走去。 陈大匠这时喊住他道:“张玄正,稍等。” 待得张御停步,他从榻上跳下来,走前了两步,仰头看着张御,神情严肃道:“张玄正,今天你来这里一定会被有心人看到,他们或许会凭此猜到一点什么。 我知道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很多人恐怕并不喜欢我乱说话,故我希望你派你最信任的修士过来看住这里,我还不想这么快就换新的身躯,毕竟那也是有消耗的。” 张御听他用如此肯定的语气,立时猜到了一些东西,他眸光微闪,脚下迈步往外来。 到了外间之后,他对着等候在这里的吴安乘言道:“吴道友,你替我先看住此间,从此刻起,任何人无有准许,不得接近此地,也不得不出入此间。” 吴安乘道:“玄正放心,无论这里人是生是死,吴某保证,玄正不允许,一个都出不去。” 张御一点头,又沿着舱道往位于舟首的主舱过来,穿过十数层禁关,他方才来了这处地界,这里的士卒见他到来,全数站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众人,道:“对主舟发出芒光传讯,告知曹将军,要他下令封闭此间,一个人都不许离开。” 众人相互看了看,一名军士出声对一个军卒出声呵斥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发传讯?” 那个士卒反应过来,立刻坐下发出迅光。 张御在此等候了一会儿,很快主舟之上就传来了回讯,那军卒在译读之后道:“曹将军传命,所有人自此刻起,不得他本人亲笔署令,不得擅离飞舟。” 那军士喝道:“都听到了么?还不把将军命令分发传递下去?” 众军卒马上行动起来。 张御则是将心光笼罩住了整个牢舟,若有舟上有人此刻有所异动,他立刻便会出手,不过命令传下去后,并无什么事情发生。 他站了一会儿,便就离开了这里,化一道遁光往主舟过来,须臾至平台之上,立刻有等在这里的军校将他迎入其中。 待到了大厅之内,见曹度已是屏退诸人,一个人等在这里。他走上去,与之见过礼候,第一句话就道:“曹将军,陈大匠已是寻到。” 曹度一怔,他反应甚快,道:“人那艘牢舟之上?”随即神情一肃,沉声道:“牢舟之上有人有问题? 张御道:“无论有无问题,做好防备总是无错。” 曹度点头,道:“是该如此,我们在与看不见的敌人交手,怎么小心也不为过,张玄正,不知陈大匠交代了什么东西?” 张御简略将陈大匠的方才所言复述了一下。 曹度听完,沉思片刻,才道:“陈大匠有一句话说得不错,我们这回仅只是消灭了表面上的霜洲,唯有消灭了底下的霜洲才是完满,若是给了此辈太多准备,怕是有变,我立刻调遣人手,争取速战速决。” …… …… 第一百九十四章 复苏 仅仅是在一日之后,位于两州之间的定湖上空突然出现了大量飞舟,并进入湖底之下进行探查。 在搜寻大约十余天后,于距离地面大约八十里深的地方,发现了一处在近段时日被破坏的地下驰道,而其前端则指向了更深处。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标示了。 张御在得知这消息后,与曹度商议了一下,便带了一众修士往此而来,而这一次明校尉也是同样带了大量的披甲军士跟了过来。 由开辟的出来的通道进入地下后,众修士放出心光,一边清理破碎的甬道,一边往前行进。 而在又往地下深入十余里后,便进入了一段相对完好的甬道之中。 明校尉这时站了出来,对着张御一抱拳,自告奋勇道:“张玄正,前几次斗战,都是诸位打头阵,不如这一次就让我来吧?” 张御看他一眼,点头道:“那明校尉自己小心。” 明校尉自信满满道:“诸位就等我的好消息吧。”他一挥手,就带领一众披甲军士朝着通道深处冲了进去。 过去不久,前方就传来了隆隆交手之声,听起来极为剧烈。 不过声音又很快平息了下去。 张御与众修缓步向前走去,便见地面之上全是一个个只剩下残肢断骸的晶玉巨人,他扫了一眼,这些人明显是精锐,此辈的外甲比他之前所见到的霜洲军士坚固华美的多。 明校尉这一路的突破看起来非常顺利,他们一连穿过了十余里长的甬道,这里面的守卫显然毫无防备,一时也没能抵挡住他们的攻势。 在连续突进了大约半个夏时后,前方的交战声音忽然激烈了起来,显然是前进受到了阻碍。 万明道人言道:“玄正,需要我们出手么?” 张御淡声道:“无碍,只是些普通守卫,明校尉足以应付了。” 而此刻在洞穴下方,一个空荡荡的石制建筑内,高冠老者正坐在一面巨大的石椅之上,他收到下面的禀报后,还有些难以相信,他完全没有想到,青阳军府的人居然能找到这里来。 他气怒非常,嘶声道:“内贼,一定是有内贼!” 周围的亲卫听到他如此说,心中既有畏惧,又有惶恐,有人请示出声道:“相国,我们该如何做?” 高冠老者怒骂之后,很快又冷静了下来,他对着下面人沉声道:“知道了,你们尽量利用地势挡住来敌,我会去请示正国,不用担心什么,有正国在此,事情到不了最坏地步。” 他镇定的语气让众亲卫略略心安,对他一躬身,就各自下去安排了。 高冠老者在他们离开后,穿过身后一条洞穴隧道,快步来到处满布熔岩的地界,跨过焦黑的浮板桥,来到那巨大的幽蓝晶石之上,对着上方一揖,道:“正国,事情有些不妙,青阳军府的人已是发现了这处所在,请求正国复生我霜洲子民,不然怕是挡不住。” 那个晶石之中的高大人影发出声音道:“家相认为,复生所有霜洲子民,就能挡住来敌了么?” 高冠老者沉默不言。 那高大人影道:“看来家相也不认为能挡住,那么何必再去做这些无用的事情呢?” 高冠老者艰涩言道:“可是不如此,我们也无处可躲了啊。” “不,有的,还是有的。”高大人影的声音柔和了一些,“待我聚集所有子民的神魂,摄取更多源念,提升了源血,我就能和那一位沟通了……” 高冠老者浑浊的眼睛之中顿时露出惊恐之色,他没等高大人影说完,忽然起身,急急往外跑去。 那高大人影双目之中迸发出明亮光亮,高冠老者身上顿时有丝丝缕缕如烟雾一般的物事飘荡出来,而后便听到他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过了一会儿,他整个人伏倒在了地上,顶上的高冠骨碌碌滚了出去,身躯也是迅速如枯木一样朽烂了下去,最后只有一滩人形痕迹残留在了那里。 那高大人影自言道:“还不够,你们都回来吧。” 在不远处的洞窟之中,那里面堆满了密密麻麻的晶玉,每一个都是忽明忽暗,似如在有节奏的呼吸一般,也似在沉眠之中。 可是此刻,这些晶玉却是受了什么召唤一般,里面的光亮急促闪烁起来,而后同样一阵阵的烟雾从上面被牵扯了出来,再往高大人影所在的地方汇聚过去。 当这些烟雾离去之后,这些晶石似被抽离了什么最为关键的物事般,一个个坍塌碎裂,全在原地变为了一地粉末。 不止是他们,此刻就连那些正在对抗青阳方面入侵的守卫也是一个个发出了哀嚎之声,身上有一个个烟雾状的物事飘荡出来。 甬道之内,明校尉此刻正带着人往前方冲锋,本来前方通道地形狭窄,再加上那些卫士一个个悍不畏死,让他前进受到了不少阻碍,可就在这个时候,这些霜洲人却是在惨嚎声中纷纷倒在了地下,而后就一动不动了。 一名军士愣怔道:“校尉,这是怎么了?” 明校尉试着琢磨了一下,可却判断不出对面是什么路数,再一转念,反正无论什么变化,自己到头来都是要冲进去的,那还想个什么劲? 于是他一挥手,道:“不管了,随我冲!”随后带头向前。 他的从副一边跑一边耐心告知那些军士:“在战斗时若有事问校尉,你们只要问冲还是不冲就行了。” 众军士一听,纷纷点头。 此时此刻,无数烟雾从四面八方往那枚巨大晶玉之上汇聚而来,所过之处,掀起了一阵阵乱流狂风。 而那晶石也是变得越来越是通透,上面的幽蓝色泽则是在逐渐黯淡褪色,而里面的高大人影则是变得越来越清晰起来。 由于没有了阻碍,明校尉一行人得以顺利突入进来,这里面虽有许多岔路,可是他却是死死认准了那烟雾离去的方向。 后面的军士们见他没有下令分散,也是跟着他一路过来,奔行了大约半刻之后,最后随那些烟雾进入了一个巨大的溶洞之中。 这里空间广大,到处流淌着浓稠的赤色熔岩,堪称是一个熔流巨湖,周围气息灼热无比,视线里的东西似乎产生了扭曲,湖面上则漂浮着一块块焦黑色的石板。 而在正对面,矗立着一座三丈高下的灰白晶玉,周围飘荡着晶屑薄雾,里面能隐约看出一个人形轮廓。 这个时候,他们听到了轻微的碎裂声,而细密的纹路在晶玉之上蔓延开来,而后一块块掉落在了地上,再摔成较为细小的碎砾。 待得所有晶玉都是崩裂下来后,里面显露出来的,是一个肌肉线条十分优美修长的男子。 可以看到这个人面容十分俊美,头发和眉毛呈现银白之色,眼瞳漆黑一片,身上是一件薄薄的丝质长袍,手中持有一块幽蓝色泽的长棱形晶玉,而皮肤外表则有附着有一层莹莹闪烁的灵性光芒。 他十分之高大,只是站在那里,就比他们这些丈许高的披甲军士还要长出半头。 众军士齐齐看向明校尉,道:“校尉,冲么?” “冲!” 明校尉说出话的时候,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就见其人已然于瞬之间跨过了宽长的湖面,出现在了高大男子身前,并且一拳轰了出去。 凝练而庞大的力量汇聚在了他的拳头之上,周围的空气似乎生出了被整片扯动的感觉。 高大男子不闪不避,身形微微前俯,竟然以自己的额头迎上了明校尉的拳锋。 明校尉一拳砸上去,却感觉自己力量一下进入一片空洞之中,他也是经验丰富,立刻知道不好,果然,几乎是瞬间,一股同样巨大的力量反推了出来。 下一刻,随着巨大轰鸣声传出,洞窟之中发生了隆隆震动,周围的熔浆也被一股惊人的气浪从他们交战之地向外推开。 隆隆的声响震动着整个地下空间,后面跟随过来的张御和一众修士自也是感受到了。 张御眸光微动,身上灿烂星光一闪,整个人从原地消失不见。 溶洞之中,众军士本待前冲,可眨眼间,便见明校尉化作黑影,嗖地一下被震飞了回来,不过在将要撞在石壁上时候,其人却是一收腹,凭空数转,却是卸去了力量,再是嗒的一声稳稳落在了地上。 明校尉左右活动了一下颈脖,又活络了一下手臂,咧嘴道:“有点疼啊。” 高大男子看了看明校尉,用纯正的天夏话道:“你身上所披的,是青阳天机院现在的玄甲么?” 明校尉没有回答,而是咧嘴一笑,随后再次前冲,而这一次,到了半途之后,他身形一转,上身向后舒展,下半身一脚朝其人踏来。 高大男子这一次没有和对他对攻,漆黑的双目里泛起两道白光,而后托起手中那枚晶玉,遥遥对他着一晃。 明校尉才是冲到半途,就感觉被一股力量所阻,他用力一挣,却是扑通一声沉入到了那些熔浆之中,熔浆湖面之上一时只剩下了咕咕翻腾的气泡。 高大男子目光一扫其余披甲军士,正要对他们动手,却是感觉到了什么,动作一顿,往上看去,却见溶洞上方,有一散发熠熠光芒的物事飘悬在那里,一团模糊幽气居中,两侧是两道灿烂若星河的双翼,照得整个洞窟一片明亮。 他听得有缓而从容的脚步声传至,不由警惕看去,随后便见一个身着玉色道袍,手持长剑的年轻道人走了进来,待在对面站定之后,一双有若星辰的眸子就朝他望了过来。 …… ……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万相天轮 那高大男子看向张御,眼神之中露出了郑重之色。 他虽然从未与张御照过面,但是他吸收了所有霜洲人的记忆,在见到不认识的人或物时,却能从那些记忆之中去寻找出答案。 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是霜洲最大的敌手之一,霜洲每一次重大挫折,几乎都与这个人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系。 他站直身躯,用天夏语道:“张玄正?久仰了。” 张御看着他道:“霜洲正国?” 高大男子道:“是我,玄正也可唤我曾经的天夏之名,沈堂。” 张御心念一转,抬目看向他道:“我记得原来独州和密州的两州都尉,名字就叫沈堂,你与此人是何关系?” 高大男子意味深长道:“作为霜洲人,曾经是谁并不重要的,身躯也不是必须之物,唯独长存的是我们的神魂,如果张玄正愿意的话,我也可以你成为我们的一员,一起分享这样的能力。” 就在这时,外面更多脚步声传来,一名又一名修士自溶洞之外走了进来,停步在了张御的身后,同时都是看向了那名高大男子。 而此人看了一眼众修,却依旧站在那里,既没回避也没逃跑,似是对众人并不畏惧,不过张御却是留意到,其人却是在不经意间稍稍握紧了左手之中的那枚晶玉。 这时场中一名军士上来一抱拳,急急道:“玄正,明校尉沉在下面了,现在还没有出来。” 张御感应往下方落去,却见明校尉正在熔湖之下,那里高温对其并无什么影响,可是他整个人却是在不断往下沉去。 可以见到,明校尉身外有一层古怪气息包裹着,这股气息他也是似曾相识,也是此气,使得其人一时之间无法上来。 他意念一动,心光扩展,与明校尉身上古怪气息一碰,就将之牵制住,而后者得此相助,用力一挣,就自里摆脱出来,随其身上光芒暴涨,轰然一声从湖池之中跃了出来,重新落到岸滩之上。 他侧身对着张御一抱拳,道:“多谢玄正了。”又看向那高大男子,身上光芒升腾起来,整个人向上拔高,周围光焰流腾,霎时变化成了一个身形三丈有余的赤焰巨人。 他起双手一碰拳面,放出一阵震响,顿时有一圈气浪从身外散开,口中喝道:“再来!” 说话之间,他脚下一踏,一掌向高大男子拍了下来。 虽然他这一次的变化,身躯并没有上次他与元童老祖交战时那般高大,可这反而是因为他力量的控制进一步加深了。 方才攻击对方之时,他发现自己的力量居然被返归了回来,而他的想法很是简单粗暴,既然方才那等力量你能承受,那我现在就用更大的力气! 那高大男子面对那惊人来势,却是半步没退,伸手对上面一挡,两人手掌霎时碰到了一起。 这一撞击之下,明校尉浑身剧烈一震,向后退了出去几步,而他每一脚下去,整个溶洞就犹如遭到了强大的撞击一般,猛烈颤动起来,并随之发出巨大的震荡之声。 时悦沉吟一下,道:“玄正,这人似能送返外来之力。” 张御微微点头,刚才心光接触到那股气息后,他就发现,在此气围拢之下,明校尉所使出的力量俱被偏移和扭转了,或是干脆呈现出相反的去处,也是因为如此,明校尉越是挣扎越是向下沉得快。 因为他等同于是在用自己的力量让自己沉下去。 不过通常就算有人有此本事也不会这么做,因为这势必要动用比对手更多更强的力量,即便在变化层次之上更为高明,这么做也是得不偿失的。 所以只剩下另一个可能,那就是力量层次之上的差别。 唯有更高的力量层次,才能做到这等事。 若是这样,也难怪这个人不在乎人多人少。 正如修行越往上走越困难,每提升一线都是巨大的差别和进步,力量层次也同样是这个道理,往上去越是越是高明,不是光靠数量能弥补的。 他原本还打算让众修士一齐动手施为,围攻此人,不过现在看来,恐怕不是一个妥当的选择,这样做更可能会造成彼此力量的相互冲突。 万明道人这时似想到了什么,肃然传声道:“玄正,我记得青阳玄府过去有一位与竺玄首一辈的真修前辈,其擅长一门功法,名唤‘万相天轮’,能以日月星光为火,以自身气意为炉,日夜经行,转动不休,故能推反化消外来诸力,看去却是与此有些类似。” 张御思索了一下,他看向那人,道:“未必是一个巧合。” 明校尉此刻接连试着攻击了多次,却始终不能奈何那高大男子。 而在直来直去的攻击无用,他还试着动用了摔抱之法,可这仍然并没有任何用处,他只要一接触到对方身上荧光和那古怪的气息,所施力量自然而然便被扭转,并被反过来制约和困束他自己。 再又一次攻击无功而返后,他索性一点足,从对岸飞退了回来,摇头道:“张玄正,我是拿这人没什么办法了,要拿下这人,要看你们的了。” 虽然他这么说,可在场众修却没有人看不起他。 明校尉可是与这里不少玄修比斗过的,纵然不是什么生死相拼,可实力却是明摆在那里的,他无法战胜此人,在场也没几个人敢说有此把握。 那高大男子则把目光从明校尉身上移开,往张御这处看了过来。 张御一抬眼,目光迎上,他把手一抬,随着一声悠长剑鸣,蝉鸣剑飞入手中,而后他从容向前一步。 只是这一步,随着灿烂星光荡开,他已是于瞬息间跨越了整个湖面,来到了那高大男子面前,而后一剑斩下! 高大男子这次显得极为慎重,往后稍稍退后了一步,再伸手上去一推。 张御这一剑还未完全斩落,就感觉前方似乎有一个空洞,好像自己无论怎么做,剑上之力都会陷入其中。 他不待剑势落尽,手腕一转,剑刃就往旁处轻轻一折,而随着他身形往欺至内圈,剑刃已是斜上滑斩向了其人的颈脖部位。 这一剑极为巧妙,关键速度迅快无比,高大男子在战斗应变之上显然有所不足,故是直接被他这一剑斩在了颈脖之上。 张御此刻又一次感受到了空洞之感,以他对剑势的驾驭之力,现在完全可以再度转挪剑势。 不过他此时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心意一凝,剑身之上光芒一闪,却是直接运用出了剑上之神“斩诸绝”! 这剑中之神一发,立时感到了一股微微阻力,像是斩到了实质,不过这个感觉又很快消退,代之而起的又是那等空洞虚无之感,而后剑刃之上也是微微一震,他退后了几步,手腕一转,已是卸去了反送回来的力量。 高大男子此刻也是往后退去,而他的颈脖之上却是出现了一条浅浅的细痕,他伸手一摸,那里流出了金色的血液,虽然伤口很快又是合拢,不过他看向张御眼神之中也是流露出一丝忌惮。 张御退开之后,立在那里,向外展袖,长剑斜指一端。 而经过方才这几剑,他对于其人所掌握的那种力量已是有了更为深刻的了解。 这力量应该是对方借来的,并不属于自己。 虽然这力量层次的确较他为高,但也只是略微高出那么一线,当然并不是那力量本身的问题,而是因为过高的力量连其自身也难以驾驭。 而凡事有利有弊,层次高的力量固然能在战斗时占据优势,可运使起来必然是滞涩的,并不能运转如意。 所以他方才的攻势突然变得迅快猛烈一些,其人就无法及时调用了,这才会被他破开一个伤口。 不止如此,凭借过人的观察力,他还发现,从方才到现在,其人手中的晶玉已是微可不可察的缩小了一点,很显然,此物就是那古怪气息的来源,并且运使一次便会少得一次。 在把这些都是盘算清楚之后,他已是知晓该如何对付此人了, 他把五指一松,蝉鸣剑已是化一道流光飞去。 高大男子方才受伤,已是对张御提起了万分戒备之心,此时微微一紧手中晶玉,浑身荧光不再是紧紧贴在身上,而是向外扩张了一大圈。 然而那剑光落去,在堪堪触及他身躯的时候,却是贴着那荧光掠过,而后剑锋一转,再从另一个地方向他袭来。 这剑光变动极快,在一瞬间,连续折向变化了上百次,观战之人只见一道灿烂剑光围着此人绕旋飞转,同时引动的高大男子身上的光亮也是闪烁不已。 张御则是站在那里不动,而他眸光则是微微闪动,却是使动了先见之印。 在斗战之中,他其实很少运使这个章印,因为修为神通变化在他之上的对手,先见之印是看不透的,至多只能推断对手可能运使出什么手段,那这还不如靠他自身的战斗直觉。 而实力在他之下的对手,如此做自也是毫无必要,只有那些十分难缠却手段相对不多的对手运用起来最好。 现对面这人正是符合这个条件。 只是几个呼吸之后,他眸光一动,身形从原地不见,再出现时,已是在高大男子的近前,他伸手一按,轰的一声,其人这一次却没能挡住外来的力量,而是直接被震退出去,并且撞在了后方的石壁之上! …… …… 第一百九十六章 浊影 高大男子虽然被震退了出去,但实际上他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只不过这件事本身比此更让他感到惊怒。 这意味着对方可以攻击到他。 他能感觉到,张御方才在做着一次又一次的试探,并且由此寻找到他自己也不知道的破绽所在。 这一次他仅仅是被迫退而已,那么下一次遭受的很可能就是重创了。 然而还未等他寻找到妥善的应对之策,那剑光就已是如影随形袭来,这让他不得不倍加留神。 张御在方才斩伤高大男子颈脖的那一剑后便就已经判断出来,因为这个人的力量并不属于自己,所以其必须调动更多意念去指挥,这样在运使之上就稍稍会有所迁延和滞后。 而这里就有文章可做了。 斗战之中,哪怕只是一点落后,都是生与死的距离。 而他以飞剑快速遥攻,逼其不得不加以应付,而后再寻找意识转挪之间的一个空隙出手,自然就攻击到了其人。 这其实就是将力量方面的对抗转而变成了神思转动之间的比拼,谁的神思意识更快更为敏捷,谁就能在斗战之中抢占到上风。 不过其人身上那一层灵性光芒倒也不是摆设,纵然没有能将外力送返,可也挡下了袭向自身的力量。 但在确定这样的做法是有用的之后,他自可以对此做出进一步针对,当再次出手时,就不会是这么简单了。 高大男子眼神闪烁不定,他此刻既要面对袭来的剑光,又要分神防备张御的随时可能到来攻击,自感这么下去,迟早要再露出破绽。 所以他也是很快做出了应变。 他五指对着晶玉微微一用力,浑身顿时光芒大涨,一时之间,剑光只能在三尺之外飞腾环绕,无法近前。 不过那晶玉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了一圈,趁着这个空隙,他将此物往自己眉心上一按,这东西霎时陷入了进去。 张御眸光微闪一下,对方显然也是发现了自己的弊端,所以将晶玉藏入了脑窍之中,使得意识的接触更为直接。 这无疑是一个好办法,可并不能解决根本上的问题。 只要不是属于自身的力量,驾驭起来终究不可能做到完全心意相合的,只是他之前需要百十来剑才能将破绽逼出,而现在可能需要数百乃至上千剑罢了。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将时间稍稍延长了些许罢了。 他心意一催,那纵驰的剑光变得更为迅快,几如流光电闪,远远看去,高大男子身周似乎出现了一个光影模糊的罩子。 他的“斩诸绝”之势长处就是在力量与速度之上,力量能被化解,而速度却是仍在,一经飞腾起来,纯靠感官根本追之不上,只能依靠灵性感应去察觉,而这无疑使得那高大男子更觉难以抵挡。 只是五六个呼吸之后,他又是窥见得一个空隙,骤然出现在了高大男子的侧面,一拳轰在了其人肩头之上。 高大男子遭此一击,顿时横飞了出去,不过这一次不比方才只是将他震开,张御那庞大的心力随那一拳冲涌而至,其人自身的灵性光芒根本遮护不住,只觉身躯内外震荡不已,身上灵性光芒也是忽明忽暗。 同一时刻,那外侧剑光寒芒一吐,一股使人心悸威胁逼了上来,高大男子心下一凛,急急调运那股借来的力量上前遮护。 而这个时候,张御却是向前一步,瞬间抢入他力量转运的空隙之中,一指点在了他的额头之上。 高大男子只觉脑际轰然一震,这一指力量无比凝聚,使得他不由自主向后一仰,意识也是出现了一刹那间的短暂空白。 张御于这等时候伸手一拿,将蝉鸣剑捉入掌中,双手同时使力,向下一斩,剑刃霎时撕开大气,直接斩入了高大男子的颈脖之中。 就在其人头颅即将被斩下之时,那剑势却是陡然一顿,斩在那半边被切开的颈脖之中,没有再往下去。 只见高大男子一只手掌闪着莹莹光亮,死死抵在了剑刃去路之上,却是他适时清醒了过来,挡住了这一斩。 他眼中光芒剧盛,浑身的荧光也在绽放出来,试着逼退张御,只要化解这一次攻击,这点伤势他瞬息之间就可复原。 张御无比平静的看着他,就在此时,顶上一直悬浮在那里的玄浑蝉双翼一展,两道明亮的光芒一下在洞窟之中亮起,斩入了其人心神之中。 那高大男子不由神思一个恍惚,而与此同时,一道锐利的剑光自他面前瞬闪而过。 张御退开两步,而后一转手腕,缓缓收剑入鞘。 高大男子眼眸动了动,其中的光芒黯淡下去,过了一会儿,颈脖之上出现了一线细痕,而后头颅从上面滑脱了下来,掉落在了地上。 而那枚原本放入脑窍之中的晶玉也是从里面被排挤了出来,滚了几圈之后,落到了空地之上停下,只是此时看去,却是比方才缩小了一大圈。 张御目注那晶玉,此物忽的自行飞起,往他缓缓飘来,他伸手将之拿在掌中,而后摊开在眼前一观,这东西坚固光润,通透无比,可以看到,里面有一团氤氲气雾飘动来回,又像是无数飞舞的气沫。 他心下一转念,这里面所蕴藏的东西,从种种迹象上来看,极有可能就是陈大匠所说的源念了,于是他将这东西先自收了起来。 明校尉看着那高大男子犹自不倒的身躯,又看了看其人完全失去了生机的头颅,不确定道:“结束了么?” 张看向上方,道:“未必。” 霜洲人的肉身并不是关键,关键的是他们的神魂。 只是他方才斩杀其人的一瞬间,就发现其人的神魂突兀的消失了,并不是他自己遁逃离去,而是被什么力量给收走了。 此时他不禁想起之前在荒原之上掀起的两阵风沙,还有方才万明道人所说之言,他隐隐能感觉到,在霜洲的背后,似还隐藏着一个看不见的影子。 同一时刻,青阳玄府之中,竺玄首正坐在鹤殿之上,这个时候,他仿若察觉了什么,自蒲团上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遥遥望去远方。 凝望许久之后,他传了一个意念下去,过了一会儿,明善道人来到了他的身后,稽首道:“玄首有何吩咐?” 竺玄首沉声言道:“你去把恽尘唤了回来,我有事嘱咐与他。” 明善道人一听此言,不觉一抬头,看向竺玄首,他缓缓低下头,打一个稽首,道:“弟子这就去书。” 洞窟之中,张御将晶玉放入了星辰袋中后,就一拂袖,心光激荡之下,这位霜洲正国的身躯顿时化作一团飞灰。 这时他感到脚底之下传来微微震动,只是片刻后,这个震动也是变得越来越大,随后整个洞窟隆隆震动起来,四面摇晃,窸窸窣窣的石块不断自上掉落,在那些熔流之中发出噗通噗通的声响,刺眼的熔浆也是到处飞溅。 此间虽非神国,可却是在一定程度上是受正国的灵性力量支撑起来的,不然也经受不住方才战斗力量的冲击,而其人一死,没了灵性稳固,自便是在崩塌之列了。 万明道人请示道:“玄正?” 张御站在那里道:“此人已诛,这里已无存在必要了,诸位先走一步,我随后便来。” 众修对他一礼,便依言从这里撤出。明校尉也是毫不拖泥带水,立时带着众多军士离开了此地。 他们对于张御都不担心,就算洞窟塌裂,以他的能为也一样可以从这里安然出来。 张御这时把心光一放,霎时扩散到了整个洞窟,略加稳固此间,同时意识游走一圈,看还有无什么遗漏。 只是在察看下来后,他的目光不由落到了前方那个本来承托晶玉的座台之上。 他走了上去,把袖一拂,上面一层金属盖板立时往一旁挪去,底下是一个尺许大小的方格空间,里面摆着一个银白色的金属圆球,下方则压着一张折叠起来羊皮卷。 而在那圆球之上,却是感受到了一股涌动上来的热流。 看着这两件东西,他心下不由一动。 此刻上方的石块正一块块掉落下来,有不少就坠落在他的脚边,他也没有多看,收了这些东西入袖,身上星光一阵洒散,人已是离开了此地。 片刻之后,整个地下洞窟被无数掉下的乱石所淹没,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离了地窟之后,未用多久,张御便返回到了地表之上,一众修士和明校尉等人此刻正等候在此。 他看向众人,言道:“此行之事已经了结,诸位自去便可。” 众人对他一礼,各自离去了。 张御则自上空飘身下来,落到了地面之上,随后他将那一张折叠起来的羊皮卷拿了出来,发现上面了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文字,只是所用的并非是天夏文,而是他曾经进过的赫利尔文字。 而这张羊皮卷的是样式和材质,也与他在赫利尔遗迹之中看到的那一张一般模样,可以看得出来,是同一张皮纸之上裁剪下来的。 他看着上面的文字,头未抬起,袍袖却是一拂,蝉鸣剑霎时化流光飞腾出去,奔出十数里之远,并与一物交撞在了一起。 …… …… 第一百九十七章 心障 几乎就在剑光落去的一刹那,张御便听得一声清脆声响,好似什么东西破裂的声响。 随着他意念一转,蝉鸣剑于须臾间又自飞回,被重新握在了手中,他目光一落,见上面沾染了一丝外来的法力气息。 他的道袍衣角在风中扬动起来,而后身影没入一片灿烂星光之中。 再出现时,已然来至方才剑光斩落之地。 地面之上残留着的是一个破碎的琉璃鱼符。 他招手拿来。 辨别了一下,可以看得出,这东西是一件法器,主要作用应该是用来替代御主承受外来伤害的。 他思索了一下,在进入独州的时候,他就感应到有人在暗中窥望自己,不过那时候是在大军行进之中,且对他怀有敌意的人也不在少数,所以他也没如何在意。 但是今日,自他出来之后,那股若有若无的气息却是一直跟随在身后。 他方才让众人都是离去,也是为了引其出来。 不过现在看起来,这背后窥伺之人也是小心,并不与他接战,被他这一斩之后,用此物替代了这一剑所带来的伤害,而后便就退走了。 只这人窥伺已久,未必见得就会放弃。 他再翻看了一下这鱼符,这法器本身也是暴露出来不少东西。 这类器物唯有真修会用。 而那气息极为陌生,定然不是他所接触过的任何一人,所以应该不是此行到来的灵妙玄境的修士。 不过真修的话,他却是想起来一个人。 他思索片刻,将这东西收了起来,暂时没有再去追究,而是将那份羊皮卷拿了出来,继续往下看去。 之前在第一眼看到时,他就感觉这上面的语言风格有些熟悉,很像是之前在许愿之匣里留书的赫利尔遗民所写。 而下来的文字记载也证明了他的猜测。 书信的主人就是此人。 这里面所描述的,其实是他后来的一些经历。 这位在离开了赫利尔遗迹之后,就在荒原之上游荡,并试图找寻能让所有子民进入赫莱之门的办法。 可是他对于自身的神异力量过于高估了,在此期间,却是不慎沾染到了魇魔,所幸还是活了下来,并由此转换成了另一种生灵。 其实他对此并没有多少抗拒,因为他的力量还在。 而且他很快发现,自身的神魂也发生了异变,哪怕自己舍弃了肉身,也能选择另一具身躯之内存活,且还能消耗自身的灵性从外层沟通到一种奇异的力量为自己所用。 不止这样,他还由此沟通上了一个存在,并在这个存在有意无意的引导之下进入了独州和密州,侵占了一个名唤沈堂的死去的天夏人的肉身,下来他便利用自己的力量统合了两州,建立一个国度。 书信对此间的过程一笔带过,没有进行详述。 可哪怕是到了这个时候,他原本身为赫利尔人的执念仍然存在,并没有放弃许愿之匣“匣心”的打造。 张御在底下所得到的那个金属球,就是这位在那个时候利用了一个从古代遗迹中搜寻出来的东西打造的,准备让其成为许愿之匣“匣心”的载体。 可是其人这时候却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发现自己在一月中往往只有几天时间是意识清醒的,而在大半时间内,做过什么,又说过什么,自己并不清楚。 似乎是在自己沉睡的时候,有另一个意识在代替自己发布命令。 在他意识到这一点后,对此也是感到了惶恐,于是将自己禁锢在了晶玉之内,并且用制造了一个替身代替自己执行命令。 羊皮卷上的记载到了这里便就结束了,再没有往下写任何一个字。 张御在把这些看了下来,陷入了思索之中,随后眸光微闪了一下。 根据整件事还有他所得的线索,还有最后这霜洲正国神魂的莫名消失,他心下已是有了一个大致判断。 那真正的许愿之匣的“匣心”其实早已是打造成功了。 那位霜洲正国自以为自己一直在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可终究是受到了背后那一位的影响。 他在赫利尔遗迹之中所见到的许愿之匣由两部分组成,一个是“匣体”、一个是“匣心”,匣体是一个外在的承载物,起到凝聚人心意念的作用,而匣心则是消耗物,许愿一次,消耗一次。 而这位霜洲正国原来所生存的地方,那枚晶玉与他见过匣体何其相似,而这么看,这霜洲正国的本身,其实就是那个“匣心”了。 这一点连其人自己恐怕也没有意识到。 这一切若无意外,应该都是他背后沟通到那个存在所操纵的,直到最后,其人的神魂被收走,或许就是那一位将之拿了去,并用来去实现了什么东西。 可以说,两州之地亿万子民乃至这位霜洲正国,都被这一位明明白白的安排好了。 其实无论这位正国和霜洲人怎么选择,哪怕是生出抵抗之心,只要这位想要这么做,那么结局就不会有任何差别。 因为这不是智慧上的差距,而是层次上的差距,力量上的差距。 没有足够的力量,任凭你如何做都无可能跳出别人给你划下的框。 独州南方驻地内,楚道人正在打坐之中,忽然间,他却是见到一缕虚荡荡的元神照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他从定中醒来,略带不喜道:“公孙道友,你这般到来,莫非不怕再被那位玄修望见么?” 公孙泯笑道:“道友不必担心,我在其人身上施了手段,我若来见你,他是望不见的。” 楚道人看了看他,道:“公孙道友此次来寻,莫非是……” 公孙泯道:“正是为此,那位张玄正此刻独自一人,身边并无人护持,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道友请速速与我动身,一同前往那处。 我已是思量过了,到时候楚道友以为何道友鸣不平为借口,与其约战,以道友那所掌‘明泽’、‘追光’二剑,便不能胜,亦能将他缠住,到时候我从旁杀出,设法将他制住。只要夺回血精,此事便算有个了局了。” 楚道人这才明白公孙泯的真正打算,难怪非要拉上自己。 只是公孙泯口口声声说只要夺回血精便可,可是他却知道,自己一旦露面,那就不得不下狠手了。 否则事机又该如何收场? 公孙泯见他久不言语,面上笑意仍在,双目却一直盯着他,道:“楚道友以为呢?” 楚道人沉默了一会儿,道:“我……” 就在这时,他突然收住了口,公孙泯也是神情微变,而后身影转去不变。 只是几个呼吸后,外面传来林道人的声音,道:“楚师弟,你可在么?” 楚道人站了起来,自庐棚之中出来,行有一礼,道:“林师兄,你怎么来了?” 林道人看了看他,才缓缓道:“师弟,我近来观你有些心神不宁,是否修为之上遇到什么难处了?我辈真修,最忌心障心魔,你千万要小心持守。” 楚道人道:“多谢师兄挂碍,小弟无事,只是见得何师弟遭遇,心中为他惋惜罢了。” 林道人叹息一声,道:“是啊,何师弟确实可惜,他也是太过气盛,又刻意避开了我等,才致有此失。” 说到这里,他神色一正,认真道:“其实我等同门之间,有什么话大可敞开来说,不必有所避讳,师弟你说呢?” 楚道人神色看去很自然道:“师兄说得是。” 林道人看了看他,点头道:“我此来就是来看看师弟,既然师弟无事,那我便回去了。” 楚道人行有一个揖礼,道:“师兄好走。”他一直凝望着林道人的背影,其人脚步开始很缓慢,后来才逐渐快了起来,直至离去不见。 直到这个时候,公孙泯才再度现身出来,催促道:“楚道友,随我启程吧,我们已经耽搁不少时候了,我怕错过了机会。” 楚道人收回目光,看向他道:“道友稍待,我突然离去,同门必是怀疑,待我留下一封书信,便随道友前往。” 张御在看完羊皮卷之后,就动身往独州方向回返。 就在相距青阳舰队守戒范围还有百多里的时候,却见前面有一到遁光飞来,而后自里出来一名道人,对他打一个稽首,道:“张玄正有礼了。” 张御一见其人,也是还有一礼,道:原来是楚道友,楚道友到此,可是寻御有事么?” 楚道人道:“确然有事,不瞒张玄正,前日何峻师弟与张玄正约战之时所用‘明泽、追光’二剑乃我随身佩剑,只是当日被他借去一用。” 张御点首道:“原来那是道友之剑,这两剑刚柔兼备,阴阳互济,堪称不俗。” 他倒并非有意抬高这两剑,当时斗战之时,这两把剑器的确给他带来了不少威胁,也是因为受此激引,“斩诸绝”之势才彻底引动了出来。 这么看来,在那磨剑功劳之上,他也要谢一谢这位楚道友了。 楚道人感叹道:“可是他即便有这两剑,也依然未有胜过张玄正,我心中甚为不服,是故想来向张玄正讨教一二!” …… …… 第一百九十八章 剑诛 张御点头道:“若说同道之间切磋讨教,也是常理,不过道友若有意,大可下书与我,我若有暇,自会应下。 道友若是怕自身手段外泄,不愿同道旁观,那也可择一无人之所在私下切磋,但这般找上来,无论你我谁人受损,却都不好予一众道友以交代,道友以为然否?” 修道人约战之前,先下斗战贴书,除了这是一个礼数外,最主要的作用还是双方都有一个明证。证明这是为了切磋斗法,而非是出于私怨,这般不至于引发什么误会。 而若是像王崇晋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光明正大的挑战,那也是一个方法,只是此法不为人喜。 可既不下斗贴,又在无旁人见证的情况下邀战,那就格外不妥了。 楚道人言道:“张玄正放心,我出来之时,已有和同门道友有过交代,定然不会有什么不妥。且如此做,另外还有一个情由。” 他嘴唇动了几下,却是传声至张御处说了几句话。 张御一听,眸光微微一动。 楚道人这时又自袖中取出一信贴书,郑重言道:“斗书在此,请道友收下。” 张御目光一落,斗书已是飞了过来,被他接在了手中。 楚道人见他收下此书,郑重一礼,道:“张玄正,领教了。” 张御看有斗书一眼,将之放入袖中,也是抬手一礼,道:“楚道友,小心了。” 楚道人点了点头,退了开来,然后一运法诀,随着背后剑鸣之声响起,霎时四周笼罩在一片明光之中。 公孙泯自楚道人到来后,便潜伏于一旁,只是此时他不由眯了下眼,因为那明光实在太过明亮了,他根本看不清楚两人之间的具体争斗。 他只能凭借里面那里面传来的剑刃撞击之声和气流冲击来判断战局,但这让他很难把握住最合适的出击时机。 他知道凭楚道人一个人是很难胜过张御的,而且他能感觉到在楚道人也没有什么争胜之心,要是自己迟迟不出现,不定就会直接撤手不战,或者干脆认输。 他想了想,自星袋之中拿出了一把闪烁着雷光的珠子,为了针对张御,他这次也准备了不少东西。 这霹雳雷珠就是杀招,这些雷珠合在一处,可比玄兵轰爆厉害多了,一旦爆开,百余里方圆尽化齑粉。 他只要稍候趁着二人斗战激烈之时,一把将这些雷珠洒出去,自认必可叫张御无法及时回避。就算后者还是能存身下来,也必然受伤,到时候他再上去,可确保将此人杀死,并将血精夺回。 好在血精这东西不同于寻常物事,就算镇压消磨,也不是短时间能消去的,倒也不怕因此而损去。 虽然如此做会把楚道人一起圈入进去,可他本来就是利用其人,楚道人死了,那正好掩盖去自己的存在。 他在外仔细倾听了许久后,感觉斗战愈发激烈,而一方逐渐势弱,凭感应判断,那败象已呈之人正是楚道人。 他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不然不论是楚道人提前落败还是其自行退出都不是他所愿意看见的。 于是作势抬手,一把就将雷珠祭了出去。 可就在这等时候,前面出现一个明镜也似的光亮,所有的雷珠落入进去,居然半点动静都没有泛出,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几乎是与此同时,一道犀利剑光也是向他袭来。 公孙泯心中浮起警兆,闪身一个躲避,却见随着那一道剑光飞过,那里大气像是被极锋利的东西划过一般,出现一道白气剑痕。 他躲开之后,往周围看去,便见三个持剑道人分立三个方位,将他团团围在中间。 见到这个三个人,他心下顿时一惊。 而另一边,那明光之中斗战之声停息下来,而后光亮一散,张御与楚道人二人也是自里走了出来,并各自收了飞剑回来,可观二人气机,并不带一丝烟火气,根本不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的模样。 公孙泯见到这一幕,神色数变,哪还不知道是自己遭了算计。 于复这时一伸手,将那道收去雷珠的亮光一召,收了过来,并在手中重新化为剑形玉鉴,并还取了一枚雷珠出来。 当日这万归鉴在何峻手中时,只能从中照出神通,并且放出宝光用来守御,不过在他手里,变化更为精妙。 林道人看了一眼,道:“霹雳雷珠,公孙道友,你倒是好手段,亏得楚师弟早有防备,不然岂非遭了你的毒手?” 公孙泯移目看向楚道人,惊疑道:“你居然此事说了出去,那为何还能站在这里?你是如何解开心誓的?” 楚道人摇头道:“我并没有把事情说出来,也没有说你我之事,我只是在离开之时留书一封,说我有不得已而为之事,须得出行一趟,我也不知此书能否被诸位同门看到。” 他呵了一声,“实则便是说出来又如何呢?我已有一错,不能再错了,我此来本就不想与张玄正争什么胜负高低,若是道友出手,便是诸位同门不来,我也势必会就此罢手,与张玄正一同阻你。” 说到这里,他神情平静下来,道:“不过我却要感谢公孙道友,你掷出雷珠那一刻,誓约自破,我今后自此可以遵本心行事了,过后也能对同道有一个交代,而不必再受你挟迫了。” 林道人此时言道:“虽然楚道人恪于誓言,不能将之你直接说出,不过到此看到你,我大约也能知道是什么事了。” 关轩则是毫不客气道:“公孙泯,你还是束手就缚吧,看你在师父的情面上,我们不会把你如何。” 公孙泯左右看了看,神色阴沉,不说张御,就是这四位剑修,他也没有把握获胜,也只有设法逃离这一途可走了。 他这回出来,为了确保行事无虞,也是携带了一些遁行法宝的,只要运使得当,也未必不能脱身。 可就在他如此想时,天边有数道遁光跃动出来,而后万明道人、时悦、温良、田江、杏川等玄修一一出现在了天穹上空,并在众人外围又围了一圈, 这一次,林道人等人也是神情也是严肃了起来。 于复看了看,对林道人言道:“原来张玄正也早有准备了,想来今天我等不来,当也能擒住此人了。” 张御在从地底出来后,虽然叫众人离去,可他既然早就察觉有敌踪跟踪在侧,又哪里会一点安排都不做。 实际上他就算自认有机会解决对手,可也不会完自蹈险地。 所以他早就对众修有过关照,若是在约定时间不见他转回,便就过来相援。 公孙泯一见此景,神色一僵,手中动作也是顿住。 若是只有方才那些人,他还有些许机会,可还有如此多的玄修在此,他真是半点脱身可能都没有了。 关轩背后长剑发出一声清亮长鸣,看着下方,口中催促道:“公孙泯,束手就缚吧,你逃不出去的。” 公孙泯环顾四周,冷笑几声,他一伸手,又从星袋之中摸出一把雷珠,不过他也知道,在有防备的情形之下,自己是伤不了人的,但是用来解决自己,却是足够了。 他举手示意了一下,高声道:“诸位今日要么放我走,要么我便自我了断,不过诸位可是想好了,事情若说不清楚,我师父必会来寻诸位讨一个结果。” 林道人皱了下眉,实际上他基本认定此事背后一定与公孙泯的老师白秀上人有牵扯,否则仅凭公孙泯一人,哪有这么大的胆子?又哪来这么多手段? 不过公孙泯若是一死,也就没有什么能证据能证明此事与白秀上人有关了,反而后者会来兴师问罪。 光只是白秀上人本身,纵然法力强横,隐隐然是为青阳真修第一人,可他们也不会如何畏惧的,关键是其人背景,让他不得不有所忌惮。 可是就这么放了回去,似也是不妥。 而正在他犹豫之间,忽然一道迅如疾电的剑光自天而落,顺着那天阳之光照落的方向往公孙泯所在之地射去! 公孙泯发现那剑光竟是直接对着自己手中的雷珠而来,他不由一惊,本能拿手中拂尘一卷,并催发法力抵抗,可被那冲上来的剑光一撞,法力顿被撞得激荡不已。 几乎与此同时,一道明光无比的光芒升腾起来,斩入了他的心神之中,他也是微微一滞,就是这么一顿,那剑光在极近距离下倏地一疾,便从他脑颅之上一穿而过。 公孙泯站立在那里,两眼犹自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过了片刻,他眉心之中出现浮出一道血线,而后头颅一仰,往地面坠落下去。 林道人一惊,看向张御,道:“张玄正,你……” 张御负袖站在天中,那剑光一闪,眨眼归入他的剑鞘之中,他淡声道:“他既然要上路,我便送他一程。” 他转首关照万明等人,道:“把此人尸身收好,稍候送至白秀上人面前。”他一拂袍袖,一句话也不多说,直接化一道青虹飞空离去。 而万明道人等人收了白秀尸身,并不去看林道人他们,就一个个腾起遁光追随那缕青虹而去。 …… …… 第一百九十九章 契书 张御在斩了公孙泯之后,就一路遁光往回飞纵。 他很清楚,那些真修当时不敢动公孙泯,不过是怕没得着证据,反而还惹上了麻烦,毕竟那白秀上人不是好惹之人。 但是他却没这么多顾忌。 早在他统合域外道派归来之时,就曾有出自白秀门下的真修伏击于他。 下来又有那“金梁鼎”之失,到后来的元童老祖之事,再加上如今的公孙泯,他们虽然未曾照面,可实际上早已交手好几次了。 只是那白秀上人一直躲在幕后不出,竺玄首又隐隐为其做遮掩,所以一直拿捏不到其人。 而这一次,他直接将其弟子公孙泯尸身送到其面前,那便是逼得此人过来寻他,不管其有何阴谋鬼祟,若得一战,自可破之。 正飞驰之中,万明道人赶了上来,对他言道:“玄正,那林道人跟上来了,看去似欲与玄正说话,玄正可要见他?” 张御略一思索,停下身形,道:“让他过来。” 片刻之后,就见一道遁光趋至近前,林道人自里面出来,对他打一个稽首,抬头道:“张玄正,可否借一步说话?” 张御一点头,他示意了一下,万明等人都是远远退避出去,而后他道:“林道友,这里一览无余,有什么话你可以说了。” 林道人神情认真道:“此来有二事需与张玄正言说,一来是楚师弟之事,他已是对我们说了,此前被张玄正斩杀的庞、赵两名邪修,便是他得公孙泯授意,有意放纵的。 而后来何师弟向张玄正约战,同样也是公孙泯在背后推动,为的是取落到张玄正手中的血精。” 说着,他退后些许,对着张御深深一揖,道:“此事是我辈之过错,林某人在此代我那不成器的师弟还有林某人自身向玄正告歉了。” 张御没有避让,站在那里受了这一揖。 林道人这时从星袋之中取出一团精光耀目的物事,往上一递,诚恳言道:“我一脉修行擅剑,上回得见张玄正炼出‘斩诸绝’之法,我等这里正好有一‘剑胎’,愿以此物相赠,权作赔礼,无论是玄正自己打造剑器还是赠予他人都是无碍。” 张御自己就是用剑之人,知道这剑胎是极为少见之物,需采天地间各种精金并以秘法而祭炼,每一次都极费工夫,林道人人以此物作赔礼,应是存了缓和彼此关系的心思。 他考虑了一下,一拂袖,将之收了下来。 林道人见他收下这东西,一时也是放松了许多。 张御道:“楚道友想来对诸位道友已是有所交代,那他可是说过,那公孙泯为何要取血精?” 林道人摇头道:“楚师弟说,那公孙泯口风甚紧,他只知此物是此人为其师白秀上人所谋,但此物具体用来做何用他却不知晓,可血精用途,也不外乎两种,修炼功法和法器两用。 而白秀先拜名师,后又在竺玄首门下修道,其一身功行绝非邪道路数,便是想要改修都是不能,故我以为,他多半是要祭炼什么法器。” 张御心下一转念,明善道人曾与他说过,这位白秀上人在竺玄首门下修道时,似曾经因为犯下什么过错,才被竺玄首逐了出去,而金梁鼎又是早早就自秘库之中遗失了,那么其人所谋,是否从那时就开始了? 他思索过后,道:“林道友方才说,此来为二事,不知另一桩又是什么?” 林道人这时神情一肃,道:“张玄正方才斩了公孙泯,下来想必也要追查白秀,只是张玄正要小心了,此人法力高深,无论神通法力,还是斗法争胜,都是我辈之中第一人,而这还罢了,关键是此人还颇有来历。” 他郑重言道:“白秀之师以往也曾是青阳玄府的上修,早年便炼就元神,名称玄尊,现如今更是玄廷之中的一位“廷执”,而且这位以护短见称,玄正若是对他弟子不利,这位势必不会善罢甘休,玄正若是要动手,可千万要考虑清楚了。” 张御眸光微闪,他身为一府玄正,自是知晓“廷执”的份量,可以说,在玄廷之中,每一位廷执都是拥有莫大权柄,这还只是其次,关键是能做到的廷执的,都有翻覆洲陆之能。 若是玄修,则势必是修至第五章书的人物,而若为真修,则必然炼就元神。 譬如竺玄首那等人物,其若是卸任过后去往玄廷,那么就有可能担任廷执。 其实白秀上人背景深厚他是早就知道的。 可那又如何? 廷执虽得权授,可却同样也在天夏规矩律令的束缚之中,其人权焰再大,也大不过玄廷授予他的权责。 况且若是这位真能一手遮天,那他也当不上这个玄正了。 他对林道人道:“多谢林道友告知了。” 林道人再是对他打一个稽首,道:“林某不与玄正同路,就此告辞了。” 张御也是端手还有一礼,道:“那便就此别过了。” 林道人一点头,化一道遁光离去了。 张御站立片刻后,一甩袍袖,再度遁光启程,而在他身后,诸多遁光也是随之跟了上来。 凤湘岭,竹林道观之中,一名粉妆玉琢的小道童正在道房认真做着功课。 这时房门吱嘎一开,一名胖乎乎的小道童慌慌张张冲进来,满脸慌张道:“师兄,师兄,你快去看看吧,观主的光不见了呀。” 小道童倒是一股小大人模样,道:“别急,什么光,你是不是又弄丢什么东西了?” 胖道童连连摇头,“没弄丢,我没有,不是我……”他胖乎乎的脸皱了起来,用手比划了一下,“师兄,你快去看看吧,就是,就是观主供在上面的光,很亮的那个。” “很亮……” 小道童一怔,小脸也是一变,他飞快起身,往门外走去,穿过檐下回廊,往里殿转去,他来到供台之前一瞧,却见台案上的三个牌符如今只有一个尚且亮着,而代表着公孙泯的那个牌符已然失去了光亮。 他小脸煞白,站在原地茫然了一会儿,在案台之上找了一下,拿出一枚玉符,而后转出来,一直走到庙台空地之前的石龛前,双手抓着玉符试着晃了一晃,然而上面却没有半分反应。 他试了多次,都是无用,正着急之间,忽然一只手搭在肩膀上,“别试了,你连半点法力也无,动不了这玉符。” 小道童一颤,回头一看,却是一个长髯凤目的年轻道人,他急急一礼,道:“唐师叔,师父他……” 唐道人点点头,道:“你师父的事,我和你师祖已是知道了。”他语声转冷,道:“你放心,这件事必然会有一个交代的。” 张御一路回了独州之后,让万明等人自去,而后自己直接往舰队主舟上与曹度会面。 曹度在大厅迎候他,待请了他坐下,便道:“方才明校尉回来,已是将大致事情禀告于我,此回张玄正与诸位玄修着实辛苦了,只是张玄正,不知陈大匠所需那源念可是有寻到么?” 张御道:“东西我已是顺利取到,稍候我当去往此人处,把事情问个明白。” 曹度对源念虽然好奇,但他没有多问,涉及神异力量的事情他懂得不多,而他从不在自己不了解的方面去指手画脚,他道:“如此便好啊。” 张御这时问道:“曹将军,我离开之后,牢舟那里可有变动么?” 曹度道:“我一直有派人盯着,这段时间来牢舟之中并无一人出入,也丝毫消息传出,玄正可以放心。” 张御点了下头,他与曹度再作了一番商谈后,便就告辞出来。 离了主舟之后,他先去了一趟驻地,备妥了一些事,这才往牢舟而来,到了此间后,他直接来到了关押陈大匠的那处牢间之内。 陈大匠见他到来,从床榻上下来,浑浊的眼中有精芒亮起,隐隐带着几分急切道:“张玄正,可是东西拿到了么?” 张御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一抬袖,一份卷帛自里飘至其人面前。 陈大匠看了一眼,道:“这是何物?” 张御淡声道:“此事道法契书,签立约誓之下,自有道法神通约束,若是违反,性命神魂皆可夺去。” 交换源念这等事情,他不会单凭陈大匠一句话信任此人,定然是要作出约束的。 陈大匠看了几眼,颇感兴趣道:“契书么,我听说过,玄正说这东西是靠神通道法来约束的,可据我知,道法神通,也是有其极限的,我若远离千万里之外,或者有一大能为我遮护,莫非我性命神魂也能为之所夺么?” 张御淡声道:“陈大匠非是修道人,这里缘由难以解释清楚,御只能言,此契定立下那一刻,立契之人便已身在契中,陈大匠便能寻得人遮护你一时,也遮护不得万世。” 陈大匠呵呵一笑,道:“我明白了,张玄正的意思是,除非能到遮护我万世之人,否则这契书就有约束之力,不过我也未曾想过违约。” 他仔细将这些契书看了几遍,确认没有什么问题,便伸手上去,手指方触其上,自觉有血液自里涌出,并在上面落下一个名姓,这一切全是意到字到,他当中甚至没有动过手。 这时那契书忽然化光一分,一道落入张御手中,一道仍是停留在他手中。 他看了一眼,赞叹道:“神通道法,果然妙用无穷。”他将契书收好,抬头看向张御道:“契书已立,东西也该给我了吧?” …… …… 第两百章 交代 张御自紫星袋中取出了那枚霜洲正国留下来的晶玉,并送去了陈大匠处。 这东西经过霜洲正国几次运用,最后只剩下了大约核桃大小的一枚,不过这却正好,他感觉这东西给了陈大匠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 陈大匠接了过来,伸手摩挲了一下,眼神之中现出几分激动,但是他很克制,一会儿就恢复了镇定,并将此物此妥善收了起来。 他抬起头来,端正神色道:“玄正既然带来了这东西,我自也当履约,唔,张玄正是想问有关那造物人之事?” 张御道:“尊驾可先从造物人说起。” 陈大匠道:“好,那便先说我霜洲这边,在我主持制院之时,我共是奉上命打造了三千两百一十二个造物人,这其中绝对大多数都是送到青阳上洲了。 至于用途么…… 霜洲倒并非为了做什么阴谋鬼祟之事,他们也不相信凭借一群造物人就能把青阳上洲如何,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只是为了方便从青阳两府获取消息,同时负责遮掩霜洲的存在。” 张御道:“据我所知,霜洲也曾往域外道派之中派遣过不少造物人?” 陈大匠露出了一丝嘲弄,道:“是有此事,制院很多事并不是由我们来决定如何做的,真正做决定的是霜洲的金相国,左、右辅国还有少府一些上层权贵,这件事便是上面要求的。 他们妄想通过派遣一些造物人去往域外道派学习道法,然后就能拥有一支为他们所用的修士。 我并不看好此事,因为这并不是我们所熟悉的领域,而且我们的财力有限,只能尽量集中在我们擅长的地方,如此才能有可能在某些方面胜过青阳,处处铺开,只会处处平庸。 但他们却执意要求这么做,结果用了数十年时间,耗费了无数的财力和物力,最后却只有一人成功了。 而这个他们唯一的门面据说后来也是叛逃出去了。所以这只是一个失败的方略罢了,根本不值得一提。” 张御微微点头,这个情况和他所了解的大致差不多,这时他目注陈大匠道:“我想知道的是,你们是如何控制这些造物人的?又是如何确保他们的忠诚的?” 陈大匠沉声道:“其实当时我们很少用控制造物人思维的东西,不是不能做到,而是代价太高,若在每一个造物人身上布设此物,一来是无有必要,二来是这里的耗用我们也承受不起。 所以我们只是在少数认为有潜力的造物人血液之中注入了一些微造物,若是他们不听命令,那么我们就可利用这些东西来破坏他们的生机。”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道:“其实我一直不赞成这么做,因为只要是拥有情感的智慧生命,就不会喜欢自己的生命的受人挟制,这样他们做任何事都会是消极的,不利于具体行事。 若是依照我的意见,根本不用去上任何手段,他们本身的出身就是确保忠诚的那一把锁,试想一下,若是被爆出他们是霜洲造物,就没有人能信任他们。” 这时他面上略带讥嘲之色,道:“不过正如前面那个方略,没有人愿意听我的。且据我后来听到的消息来看,那些进入青阳的造物人一直在设法解决身上的微造物。 还有一些造物人则在暗中试图毁灭霜洲。这次霜洲被灭,或许也有他们在其中推动。哦,不仅仅是霜洲,还有知晓他们身份的人,这样他们就能安心做一个真正的天夏人了。” 张御听着他的叙述,这里面夹杂着陈大匠自己的不少私人情绪,不过也恰恰是这样,说明其所得是最为的真实的情况,他继续问道:“陈大匠可知这些造物人的去处么?” 陈大匠道:“这些人去往哪里都是上面安排的,并不通过我们制院。 不过我虽不知他们如今具体在何方,又在做些什么,可是他们每一个人特征相貌乃至年岁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稍候张玄正可派一信得过的人到我这处,我可口述下来。” 张御点头道:“如此甚好。不过陈大匠以前既在青阳天机院做事,那么对青阳的造物人又知道多少呢?” 陈大匠想了一想,道:“我在调去两州之前,也曾在青阳天机总院中待过一段时日,青阳最早一批造物人是来做替身之用的,每一个人都是设立有文册。 只是浊潮到来后,文册被毁,不过这在当时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因为当时造物人数目十分有限,也造不成什么太大危害。 不过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想来张玄正定是有兴趣知道的。” 张御道:“尊驾请言,我在此听着。” 陈大匠嗯了一声,道:“大概是在六十八年前,我记得五月初三那天,青阳天机院中来了五个外洲大匠。 当时的青阳天机院院主,是即将卸任的洪昭,而我则是他的副手,我们二人与被唤了过去,用了整整一年时间,与这几位大匠一同合力打造了一个造物人。” 张御看着他道:“是什么造物人,要这么许多大匠一起合力?” 陈大匠抬头看向他,道:“因为这个造物人十分特殊,他是一个造物人大匠,是合我们众人之力打造的。” 他此时语声之中略带感慨道:“他可以说这是我们所有人的杰作,当时我们所有的人都充满了一种热情,可以说都是倾尽了全力,今后若无特殊情况,恐是再难做成这样类似的事了。” 张御目注他道:“这个人是谁?” 陈大匠缓缓言道:“他就是现如今青阳上洲天机总院的正院主方谕中。” 张御眸光隐动,他想过造物人可能会出现在上层,但倒是未想到,天机院院主本身就是一个造物人。 这位方谕中名声很大,现在分院不少师匠就是其人学生,他的势力在天机院中也无疑是最大的。 他思考了一下,道:“这个消息若是在战时抛出,或会引发战事进程,至少也会让青阳上洲内部起得一场动荡,陈大匠就没想过将此透露出去么?” 陈大匠摇头道:“他是我们的杰作,我也是想看看他能走到哪一步,况且我怀疑上面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便是说出来,怕也撼动不了他的地位。” 张御道:“那你们可在此人身上留有过制束的手段?” 陈大匠并不确定,道:“或许有,只是最后的打造并不是我负责的,可就算有,制束之权应也并不在我们这些人的手里,而是而是在上层某位的手中。” 张御又问:“当时是谁组织的此事?” 陈大匠道:“洪昭没有说,我也就没有多问,有些事情知道太多了并不好。” 张御心思一转,洲域内后来出现的那些造物人,不定就和此人有着直接关系,他道:“我曾遇到一个造物人,他似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陈大匠悠悠道:“这要看打造他的人想要达成什么目的了,不过似那些不清楚自己身份来历的造物人,打造他的人多半是会留下什么控制其人的手段的,不然岂非白费工夫?” 张御点了点头,道:“那么我若要快速鉴别造物人,有什么好用的办法么?” 陈大匠沉声道:“很难,除非是我自己打造的,我自会留下一个由我鉴别的标记,就算他后来改换面目身形,我也一样可以认出来,除此外就只能用一些笨办法了,最简单就是利用魇魔来鉴别,不受魇魔侵染的,那多半就是造物人。” 张御一想,这个方法与武泽所提供的还有曹度所使用的,思路几乎是一致的,看来这是目前唯一的手段了。 他又问道:“我听闻霜洲制院与青阳上洲的天机院一直有所联系?” 陈大匠道:“只是技艺上的交换罢了,因为霜洲可以做一些在青阳不被允许也无法做得尝试。我们彼此都有默契,不涉及双方的政事,张玄正若是需要,我可也将这些人名单一并给了你。” 张御道:“那便请陈大匠稍候一并写下来。” 他再问了陈大匠一些话后,就自里走了出来, 而后关照了军卒一声,道:“向地面发芒光传讯,让人把温良道友唤来。” 那士卒应命之后,过了一会儿,便有芒光传讯发出,不多时,温良就驾一道来到了牢舟之上,拱手一礼,道:“不知玄正有何吩咐?” 张御道:“我需道友助我将一人的记忆拓下。” 陈大匠所知的造物人足有三千余个,就算每天他能描述一百个人,也需要月余时间才能完成,这实在拖得太久了。 而且就算有了相貌特征和年龄,也不见得能立刻找到这些人,还需要进行对比排查,为了尽快完成这件事,这里便需要用一些神通道法了。 他带着温良再是步入关押陈大匠的牢房,将温良的神通交代了一下,并道:“陈大匠只需回忆那些造物人便可,你可放心,你既立契书,我自不会让人窥看你不愿让人知晓的私隐。” 陈大匠却很轻松,道:“我当然是放心的,张玄正若是要用这等手段对付我,那一上来就可如此做了,不必等到眼下,现在既能如此方便,那也是省了我一番事。” 张御对温良点了下头,后者走上前去,对陈大匠道一声得罪了,就将手放在了其人额头之上。 …… …… 第两百零一章 内患 大约半刻之后,温良将手从陈大匠的额头之上拿开,他手中多了出来一份光芒闪烁卷书,转身递至张御面前,道:“玄正,都在此中了。” 陈大匠看了看,道:“这个法子倒是十分有趣,可否给老朽也看一眼?” 他倒不是为了确认这上面是否拓去了自己什么隐私,而是确实对此感兴趣,想看看这法术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张御对温良示意了一下,后者就将此书交到他手里。 陈大匠拿了过来,展开一看,眼前一亮,再往后翻去。 他发现这里面每一个人,都与他自己原先记下的一样,里面一些相貌特征上的细节,连他自己也未必能一下想得起来,可现在却是历历在目。 他啧啧称奇,感叹道:“天机院自立起之后,曾有一股风潮,说是等到天机造物满布天夏之后,世间就再也无需神通道法了。 要我说么,这等看法对也不对,要做到这一步,需得穷究世间道理,可若真能达到,这与修道人所追逐的大道又有什么不同呢?” 言罢,他就站起,起双手将这册书卷递给了张御。 张御拿过之后,稍稍翻了一下,就已全数记下,而后与温良离了牢舟,他自己遁光行去,来至主舟之上,稍作通禀,就来至大厅之内,再度见到了曹度。 他将此行经过与这位大概说了下后,就将拓书拿出,“自霜洲出来造物人都在这里面了,曹将军可以过目,看看这里面可有认识之人。” 曹度拿了过来,大致翻了翻,凭借着身上神袍之力,他只是用了半个夏时,便将三千多人全数看了下来。 他神色严肃道:“这里面确有我不少认识之人,不过此辈身居职位并不高,若是查证属实,当回去逐一拿下。” 张御道:“若只如此,这些人危害还不大,但有另一人需注意,那便是青阳天机院总院主方谕中,据陈大匠交代,此人很可能也是造物人,且这件事还与上层还有些牵扯。” 曹度神情凝重,道:“方谕中,他竟然也是造物人么……” 他早就怀疑高层之中有人被造物替代了,他对许多人都怀疑,可没想到,这位大匠本身就是一个造物人。 张御道:“我方才看了一下,我所知晓的一些造物人并不在这份名单之上,可以肯定,除了霜洲之外,洲内天机院当也私下打造了不少造物人。” 譬如惠元武,他便是造物人,而在域外诸派之中,不定还有一些人和他一般,那么天机院打造这些人目的和用意何在? 他怀疑此事和本身身为造物人的方谕中脱不了关系。 曹度沉声道:“这些人也必须一起找了出来。不过此事若真是涉及方谕中,我们却并无法凭陈大匠的一面之词去抓这等人物。” 从位职上来说,天机院院主与洲牧、都尉乃至监御使都是平位,并且天机院受玉京天工部所管辖,他们就算有证据,也需报到玉京,并配合上面来人抓捕其人,平时几乎是动不了此人的。 张御思索一下,实际上他身为玄正,拥有先捕后问之权,可曹度说得很有道理,虽然方谕中有着极大的嫌疑,可他们也不能凭借陈大匠一个人的证词就去抓人。 而且似这样的人,身边一定足够的力量保护的,甚至还可能准备了不少替身,直接抓捕的确不是什么好主意。 万一因此引动了什么布置,恐还会引发难以挽回的后果,所以此事需先从的别的地方下手。 他想了想,道:“曹将军可按原定计议彻查锐击军,我先回洲内一趟,让玄府和检正司配合监察,谨防异动,我会先设法拿捕那些与霜洲有往来的大匠,若能拘捕此辈,或能问出一些东西来,而后再视情形而定。” 曹度考虑了一下,双手端起一合,郑重一礼,道:“那就拜托玄正了。” 张御还有一礼,道:“我会留下一些人来保护将军,将军自己也需多加小心。” 这件事牵扯极大,这里可是足足五十万人,曹度一开始查证,难保洲内一些人不会得到消息,他们会做何反应现在不清楚,但一定不会束手待毙。 曹度道:“张玄正放心,在洲域之内的鬼祟未曾肃清之前,我当会保得有用之身的。” 张御从曹度处告辞出来,先是把众修找来交代了一番,而后让万明道人和一些修士留下主持此间之事。 他又把时悦、曹方定、温良等人唤来,让他们这次随跟随自己一同返回。 在一切都是安排好了之后,他便遁离了独洲,用了两天时日回到了方台驻地。 到了这里之后,却是听说恽尘不久前收到了洲内一封来书,只是留下了几句之后,便就动身回去了。 眼前战事已是结束,荒域上再无威胁,这驻地倒也无需人来主持了。 不过他却隐隐觉得,恽尘此番回去,或许并不是那么简单。 他在驻地这里停留少许时候,就带着温良、时悦等人继续上路。 他并没有直接回去青阳上洲,而是往西南荒域而来。 根据之前翁大匠所言,还有陈大匠的交代,这里有一位名唤韩时的大匠,这人经常与霜洲制院有着技艺上的交流。 此前其人甚至通过交换,将原甲和一部分原甲打造的技艺也是交换给了霜洲,似这样的行径,绝然是通敌了,所以他第一个要抓的就是此人。 而与此同时,恽尘此时也是回到了安寿郡玄府之中,他见明善道人正在此等候自己,忙是上来一礼,道:“明善师兄,不知这次急唤我回来是为何事?” 明善道:“玄首有要事吩咐少郎,少郎上去一见玄首便知。” 恽尘整理了一下袍服,由正门进入台阁之内,而后腾身上了鹤殿,落定之后,一眼便见到竺玄首正端坐在蒲团之上。 此刻他感觉气氛肃穆,心下微凛,稍定心绪,上来躬身一拜,道:“弟子拜见老师。” 竺玄首道:“唤你回来,是有一事关照你,你仔细听好了。” 恽尘神情一肃,俯身言道:“老师请吩咐,弟子在此恭听。” 竺玄首抬头看了眼上方的大青榕,道:“我在此处镇守六十余载,是为秉承诺言看住一人,而今其人已然苏醒,我与此人一战势不可免,无论我们谁胜谁负,我必然再无法再回到此间,我已是向玄廷递交了呈书,我离去之后,当由你来承继玄首之位。” 恽尘心中既是担忧又是沉重,不过对于自家老师的安排,他心中其实早有准备了,他躬身一拜,无比认真道:“弟子谨遵师命。” 竺玄首道:“你如今功行尚差了些许,不过你此前积累已是足够,我会传你一门道法,助你炼出元神照影,而此战不管胜负如何,我俱回将青阳轮送了出来,你手持此宝,当可坐稳此位。” 恽尘道:“是,弟子定当效仿恩师,守稳这一洲界域。” 竺玄首却是摇头道:“不要学我,做你自家便好。”他顿了一下,看向恽尘,神情微肃道:“如今青阳内外之敌或灭或逐,按理说百年之内当无外忧,只是你仍要谨慎小心,我此言你切切要牢记!” 恽尘认真道:“是,弟子记下了。” 竺玄首道:“你且来我面前坐下。” 恽尘依言来至他近前,一礼之后,便坐了下来。 竺玄首口中开始低声念诵着什么,恽尘只觉一缕缕道音落入自己耳畔之中,一时心神宁静,而自身似被一光明所包裹,这明光之中还有无数道法妙理落入脑海之中,慢慢就入了沉定。 待他清醒过来后,发现自己浑身气息澎湃,似只消稍稍运法,便可得破境关,他站了起来,躬身一拜,道:“多谢老师成全。” 竺玄首道:“方才你本可一气破开境关,不过如此却有根基不固之嫌,你回去自行修持,快则半月,慢则百余日,自当水到渠成。” 恽尘道了声是。 竺玄首道:“你若无事,便可退下了。” 恽尘想了想,道:“老师,弟子有一言想请教。” 竺玄首道:“你说。” 恽尘道:“今次弟子在域外安排诸事,见无论功绩,亦或功行修持,张玄正却比弟子更为合适担任玄首之位,而老师非是狭隘之人,以往是无有选择,可既有此选,却为何不向上荐举张玄正,却用弟子呢?” 竺玄首摇头言道:“坐镇一洲余事可以不问,但是必须有与之相匹配的功行,不然上下皆可欺你。而青阳轮乃是你师祖为护持青阳上洲所打造,里面有我一脉心悟功传,你持此宝,日夜修持,用功勤勉,那不出三十载,当就可炼就元神。 而玄修之法却有其缺陷所在,到他这一步,已很难再往上走了,除非他另有机缘,不过机缘又岂是说得就得?何况他玄正之职乃是玄廷封授,他任何位职,这也不是我可左右。” 恽尘恍然,他躬身一礼,道:“多谢老师告知,弟子告退。” 竺玄首默默点头。 恽尘再是一礼,就退了下去。 在下得鹤殿之后,他脑海中却在回想方才之事,忖道:“老师说青阳上洲下来当无外忧,却又叫我要小心,莫非是指洲内下来当会有内患么?” …… …… 第两百零二章 搜查 张御离开驻地之后,飞驰半日时间,来到了青阳上洲的西南荒域。 依靠翁大匠所提供的消息,他在荒原之上稍加搜寻,就找到了一个通往地下的隐蔽井道。 他让温良等人在外等候,自己则化一道虹光往下落来。 顺此通道,他瞬息之间落到了地底千丈深处,前面有一个向前通去的宽长幽深通道,周围只有微弱的光线存在着。 他扫有一眼,便把心光放开,很快发现这里是一座规模不小的地下军垒,不过应当是废弃了许久了,陈旧的物件和老旧的布局无不说明这是五六十年前的东西了。 而偌大一个地方,只是在最深处存有一人。 他眸光微动,沿着一条舱道往里走入进去,一直来到了军垒最深处,前面那舱门便无声无息打开了。 他跨步入内,见那里站着一个年轻人,见他进来,躬身一拜,道:“有礼了,我奉命在此等候尊驾很久了。” 这是一个造物人,其面上只有眼、耳、口三处,身上也没有任何毛发,看着就像一个半成品。 张御看着此人道:“看来韩大匠已是离开了,他特意留了你下来,是要你传递什么话么?” 他目光一扫,从这里的种种痕迹上看,这里的主人离去至少也有两月余时间了,并且离开的十分匆忙,周围一些工具都不曾带走。 算一算,这正好是在攻破密州之后。 看来这里的主人在得知霜洲被破,又没有接到本该接到之人,所以便急着离开了此地。 那个年轻造物人道:“韩大匠说了,你们不必找他,也找不到,他以后也不会来干涉你们,不过若是你们仍是咄咄逼人,那么可要想好了,我们不是没有反抗的手段。” 张御淡声道:“反抗?你是说我们脚下埋藏的那五枚玄兵么?” 那个年轻造物人显然没有想到他一眼就看穿了这里的布置,他是个粗陋的造物人,留着只为传话和执行最后的命令,只有简单的智慧,没有任何情感,所以察觉到计划有可能失败后,立刻就作出了反应。 霎时间,这个地下军垒之中就爆出了一道前所未有的光亮。 随着一声巨大而沉闷的震荡之声传出,地面轰然拱隆而起,在大地上浮现出了一道道宽长裂纹,内中缺口还有光亮和气浪裹挟着泥沙冲出来。 而在这时,天顶上方光芒一闪,张御已是出现在了半空之中,背后星光徐徐收敛、 温良问道:“玄正? 张御道:“无碍。” 以他如今的功行神通,只是几枚玄兵的轰爆对他毫无威胁,况且这些玄兵分埋在不同的地界中,而并非集中在一处了,威力更是被大大分散了。 他看着下方道:“我们先回洲中。” 离开此间之后,他与众修往北遁走,半日后,进入了青阳上洲最南端的边州良州地界。 他没有再往洲域内去,而是就在良州这里停落下来,寻到了位于此间的检正司衙署,并在此传递命令。 他让检正司之人和洲内修士负责查证与霜洲交通的几名大匠的行踪下落。 明面上看,除了韩大匠外,还有另外两位大匠,一人名叫范尚、出身巨州天机院,一人名叫费辽,出身涵州天机院。 若是此辈还在,那么就需立刻捉拿,若都是躲藏起来了,那么就需另行寻找了。 如今的检正司之中都是分配有修士驻守,一来是方便控制可能遭受魇魔侵染的修士; 二就是修士只需稍加学习,很快就能上手掌握芒光传讯之术,不必再另行安排此类人手,这就使得互相传递消息的速度大大加快,而修士也成了各处检正司不可或缺的人物。 也是因为如此,仅仅只是半日之后,关于这两位大匠的消息就都已是传递了过来。 那负责芒光传讯的修士过来禀告道:“玄正,两边的消息,那位范大匠已于近期卸任了,他此刻已是沿着新近开辟出来北方通路去往玉京了。而涵州天机院费大匠现在仍在院中,当地呈报说是看去没有什么异动。” 张御道:“那位范大匠走了多久了?” 那修士道:“呈报上说有一个月了。” 张御略作思索,对着时悦、曹方定等人道:“我们要设法把这个人追回来。” 那修士言道:“玄正,这个范大匠是乘飞舟离去的,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行程一半了,至多还有一月,就能到玉京了。” 张御道:“我之前设法和曹将军了解过北方的情形,泰博神怪虽被逐退,但只是失去了和我们大规模战斗的能力,但那些分散的神怪在荒原之上还残留有一定势力,路途并不安全。 范大匠如果要走,那必然要跟随军队舰队出行,而军队的舰队都是肩负有一定任务的,不会去单独照顾某个人,而一旦战斗起来,就会在路上耽搁,所以他不可能走得很快,说不定现在还滞留在某个军驿站中,此刻去追,还有一定可能追上。” 曹方定想了想,站出来一拱手,道:“玄正,曹某愿意走一趟。” 张御点头道:“好,那就拜托曹道友了。” 时悦道:“那么另一个费大匠呢?” 张御道:“韩、范二人都是逃了,这个人不可能没有收到消息,留在那里的很有可能只是一个替身,不过该抓还是要抓,时道友,这里就劳烦你走一趟了。” 时悦拱手道:“是,玄正,我必把人带回。” 而此时独州上空,青阳舰队主舟之上,明校尉和莫若华二人正一左一右守在大厅门外。 一个夏时之前,曹度将锐击军的五名校尉都是唤了进去,似是在商议什么要事。 明校尉很是无聊道:“莫校尉,你说他们在商量什么?大战都打完了,还这般紧张兮兮的,非要把我们两个人一起叫过来?” 莫若华不去看他,淡然言道:“这是锐击军的军务,明校尉也是军中精英,应该也知道军中的规矩,不该过问的就别过问。” 明校尉靠在门沿上,道:“我这不是无聊么,而且曹将军既然叫到了我们,那就是没把我们当外人,议论两句也没什么关系,莫校尉你心里难道就没疑问?” 莫若华道:“我没疑问。” 明校尉郁闷道:“喂,你这就把天给聊死了啊。” 莫若华没接话。 明校尉唉了一声,他把双手往后一枕,“还要多久啊,要是我的从副在这里就好了,还能陪我说说话。”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神情忽然动了动,侧了侧头,警惕道:“莫校尉?” 莫若华神情也是严肃起来,“我听到了。” 她听到里面有动手的声音,不过很快又平息下去了,不过他们今天得了关照,只要里面不唤他们,那么就只要守在此处便就可以了。 而此刻在大厅之内,一个相貌十分威武的中年校尉被詹校尉和另一名校尉反按着手跪在了那里。 曹度坐在主座上,沉声道:“专校尉,你也算跟了我很多年了,却没想到你居然造物人。” 他在对军中彻查之前,首先要做得,就是检验军中的军校,尤其自己身边这批人。 而在与会之时,他在每一个人的座椅之上都摆上了测检用的金属片,却是发现了专校尉有问题。 专校尉挣扎了一下,抱屈道:“将军,什么造物人啊,我不知道啊,将军你要相信我。” 曹度看着他不说话。 这时那中年参事走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声。 曹度想了想,道:“看他的左肩胸,早年他替我挡过一剑,如果他是本人,那么那里应该有一道剑疤。” 詹校尉伸手一扯,就将军袍扯上,而左半边胸膛上只是粗实的肌肉,却是没有任何伤痕。 曹度沉声道:“你怎么解释?” 专校尉辩驳道:“一条伤痕而已,我早用药水洗掉了。” 曹度点点头,道:“看来你的确不是他本人,因为他身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剑疤。” 专校尉一惊,随即怒道:“曹度,你诈我?” 曹度没去和他争辩,这个方法虽然很老套,但却很有用。 其实他可以让张御安排在此修士进来直接用搜魂之术,不过这样可能搞得人人自危,造成下属的隔阂和不信任,所以他现在还并不准备动用这样的手段。 他肃声道:“我问你,真正的专校尉哪里去了?” 专校尉哼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他才抬起头,冷笑道:“他早死了,别会错意,可不是我杀的,十年前和泰博神怪交战的时候他就死了,只是后来我代替了他罢了。 这么多年来,我自问没有对不起他,他的妻子也是我在养,若没有我,他们哪有现在的好日子过?” 曹度盯着他道:“你奉谁的命令,又是谁让你代替专校尉的?” 专校尉忽然呵呵笑了起来,道:“曹度,看来你想查下去,我告诉你,你查不了的,而且你也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说话之间,他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而后头一低,就没有了声息。 中年参事过去查看了一下,对着曹度摇摇头。 曹度看着厅中余下四位校尉,肃然言道:“查验不能停下,你们把各自的麾下的校尉喊来,我们今次要彻底把混入军中的造物人肃清!” …… …… 第两百零三章 探问 张御在把曹方定和时悦二人派遣出去之后,就根据陈大匠所提供的那个名单,令检正司设法比对排查那些混入洲中那些霜洲造物人。 同时他令各州检正司的盯紧了各处,若是发现什么异动,便及早上报。 这一次的动作,他并没有和监御使等人沟通,因为现在任何人的身份都难以确定,原来监御使没问题,可现在监御使就一定没有问题了么? 这很难说。 在没有真正确认之前,他无法去相信这些人,好在以他现在的身份和实际控制力,已是足以绕开这些人对洲内进行监察。 不过三日之后,时悦那里就先有消息传回,说是已经顺利拿到了大匠费辽,很快就会将之送到了良州这处。 之所以送到良州,那是因为南方没有大敌,所以这里驻军相对稀少,军备也是最为平常,天机院在这里没有任何分院,那些对玄府抱有敌意势力很难在这里发挥出什么力量来。 又是两日后,时悦顺利带人转了回来,并报知张御道:“玄正,我已拿玄正给的玉佩试过了,不过这位费大匠并非造物人,而是其本人。” 张御心下微动,道:“哦?此行有无什么阻碍?” 时悦道:“不曾遇到,这位费大匠被我找到之后,我一出示玄正给的谕令,他便自愿跟我离开了,他的学生和同僚也被他安抚住了,并没有过来阻拦。” 张御点头道:“劳烦时道友了,让人把他带过来,我要亲自问他一些话。” 时悦应下。进来一个两目炯炯有神的浓眉老者,他看到张御后,不禁顿有片刻,定了定神,这才上来拱手道:“这位想来就是张玄正了,费辽有礼了。” 张御看着他道:“费大匠,这次我查实的与霜洲交通的大匠之中,就你一人未曾离去,想来你应该也是得了传报的,可你为何不走呢?” 费大匠很是坦然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自己过往作为犯了国法,更为律令所不容,那就应该受到罪罚。” 张御道:“既然明知道是错,那为何还要犯呢?” 费大匠道:“世上明知道是错却还要去做的事少么?我也是如此,为了获取更多知识,也为了获取更高的技艺,更为了心中的理想,我挡不住这些诱惑。 但我在做些事的时候也自做好了被抓捕的准备,故是玄正令人来拘拿我时,我自便束手就缚,我也愿意接受因此带来的一切惩罚。 这些年来我做的研究都已经交给我的学生,往后就算没有我,他们也一样可以接替我走下去,我已经无有什么太大遗憾了。” 张御道:“费大匠应该知道不少事,你不走,莫非就没有人来逼迫催促于你么?” 费大匠回道:“准确的说,我也是走了的,但走得那个是我的替身,而我则留了下来。” 张御微微点头,这般就解释的通了。 费大匠道:“我如此做也是没办法,人活在这世间,有时候你不单单是要考虑自己,还要考虑亲朋故旧,我若无牵无挂,自然无需多多此一举了。” 张御道:“我这一次捕拿费大匠,除了要追究你和霜洲交通之事,还要问你一事,洲内如今有许多不在册载之上的造物人,关于这件事,费大匠你了解多少?” 费大匠道:“我听说过此事,但我对此并不清楚,我专研的是各类造物飞舟,造物生灵并非我所长,就算是这一次替代我的造物生灵,都是我的一个学生替我打造的。” 张御闻听他如此说,倒也不觉失望,其实要是费大匠真是清楚这里面的事,恐怕也没有机会让造物人代替自己离去,他道:“那费大匠可知何人或与此有事关么?” 费大匠想了想,声音放低了一点,道:“张玄正可以问一问副院主谭从谭大匠,或许能有所收获。” 张御眸光微动,他能理解费大匠的意思,所谓的问一问,其实就是让他查一查,他心下一转念,点头道:“费大匠放心,你虽然和霜洲交通,可是罪不及家人,无辜之人不会受到牵累。” 费大匠一怔,随即也听懂了他的意思,于是双手端起,郑重对他一礼。 张御关照外面人道:“带费大匠下去吧。” 待人走后,他深思了一下之后,便让检正司去调谭从的档册。 他之前与谭从打过两次交道,对这个人有过一些了解,不过那些隐藏在更底下的东西,那年需要去翻看这些不为一般人所了解的秘册了。 对于检正司来说,因为防备魇魔和寄虫的必要,所以对每一个人有影响力的上层人物都是立过一份详细的档册。 就算谭从是天机院副院主,可也同样身在此列,他的过去对检正司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 这也是检正司遭人讨厌的原因之一。 检正司动作很快,得他吩咐之后,只是在三天之后就有专人从光州总司之中将秘档送交了过来。 张御拿到手之后翻看了一下,厚厚的一卷文档里面详细记录了谭从从少年到青年,乃至于从青年到如今的所有详细经历,而且极为详细,有些事情恐怕连他自己都未必能记住。 这位谭大匠是青阳宜州人,自学宫出来后便加入了天机院,其人从学工做起,后来一路升迁到了大匠,这经历看起来很是普通。 可是他注意到,当初宜州之乱,一名被魇魔乱了神智修士大肆杀戮平民的时候,其家人几乎都是死在了这场灾祸之中。 看到这一处,他不由想到了一些东西。 他耐心把这份秘档看完后,又从底下拿了一份簿册入手,这一份是有关方谕中的档册,此次他也是让人一并带了过来。 只是里面没有太多详细的记载,这是因为在档册录述之上,这位天机院院主是玉京调来的,过去的详细记录也只有玉京才有。 而且这个人也很少出来管事,平日就在工坊之内钻研造物,除了负责与上层沟通人事赏罚升迁之外,其余通常都是交给谭从等几个副院主负责。 只是他注意到,方谕中是有子嗣的人,而且还不止一个。 造物人无法繁衍后代,若这位果真是陈大匠口中的造物人,这些子嗣当就非是他的后代。 那是否有可能也是造物人? 他正思索之时,外面就人来报道:“玄正,洲府中有一位朱从事到来,说是奉洲府‘决曹司’之命前来。” 张御一转念,把袖一拂,将所有的秘档收入了紫星袋中,道:“请他进来。” 过不多时,一名年轻人走入厅中,这位在看到他的时候,不禁失神了一下,随后似不服输一般,把身挺直,拱手一礼,道:“可是张玄正么?在下洲府决曹从事朱错,此回奉命前来问询一事!” 张御淡声道:“何事?” 朱错胸膛一挺,道:“我代决曹司前来一问,为何玄正不经批许,就遣人捕拿天机院的大匠?” 凤湘岭上,竹林道观之前,一道金红色的遁光自天外而来,在山岭绕转一圈之后,便就飞落此间。 待光芒散开,杏川道人自里走了出来,他左右扫有一眼,背后长剑发出一声清亮清鸣,道:“可有人在?” 在剑声落下之后不久,道观门一开,自里出来一个凤目长髯的年轻道人走了出来,他身着绛色道袍,身外围拢着一团细碎烟云,华丽好看,身边还跟随着一个小道童。 杏川道人道:“想来尊驾就是公孙泯的师弟唐丰了?” 年轻道人道:“是我,我师兄的尸首你可带来了么?” 杏川道人目光越过其人,看向后方庙观,肃声道:“不知白秀上人何在?” 唐丰道:“我老师正闭关参修,外间诸事皆由我这做弟子的代劳。” 杏川道人挑眉道:“如此么?”他一甩袖,转身作势欲走。 唐丰一见,喊道:“站住!你去哪里?” 杏川道人肃然言道:“我奉命将你公孙泯的尸首送到白秀上人面前,既见不着面,那我自然要走,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唐丰神情一沉,道:“我老师何等人物?岂会来亲自见你?尊驾未免太高看自己了,今天若不把我师兄尸身留下来,尊驾休想离开此间。” 杏川道人上下看了他几眼,点头道:“这么说来,尊驾要和我斗战了?好!”他当即解剑在手,抬手行一个剑礼,“贫道杏川,领教道友高明。” 唐丰对那身边的小道童沉声道:“浮生,你去后面待着,没事不要出来。” 小道童忙道:“是,师叔。”他一礼之后,就往道观中跑去,而后紧紧合上了门。 唐丰此时对杏川道:“这处道观和竹林是我师兄生前所置,我不欲损毁,我们换一个地界吧。” 杏川道人点头道:“地方你挑。” 唐丰道:“随我来吧。”他不见作势,身下生出一团白雾,将身躯一裹,就托着他往天穹之中升去。 杏川道人也是立刻腾空而起,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往山下落去。 …… …… 感冒真烦,昨天晚上睡睡醒醒,感觉就没睡着过,白天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 (本章完) 第两百零四章 遭遇 需知费大匠身为大匠,在玉京天工部上挂名,若要拿他,需得青阳洲府往玉京呈报递状,得天工部批许之后,方能下发捕文,张玄正此举,却是坏了规矩!我以为……” 张御看着前面义正辞严,一脸正气的朱错,心下一思,诀曹司管的是洲内的罪法审诉等事,可还管不到玄府头上。 若此辈真是对此有异议,那么正经作法,自当先递书洲府,由洲府决断,或与玄府沟通,或是呈书玉京,从来没有什么司中从事直接跑过和他说这些的道理。 而且决曹司主也算得上是洲府的上层官吏了,不可能不清楚他抓费大匠是玄府权责之内的事,更不可能自己跳出来和他打擂台。 如无疑问,这个年轻从事应该是被某些人当刀子用了,可惜其人却还不自知。 不过既然能当刀子,那么想必应该是身份背景有些来历, 他思索了一下,嗯,洲牧的妻家就是姓朱,再加上这么年轻就能做到从事,其人的来历已是不难猜出。 背后之人这位怂恿过来,用意不问可知。 不过那背后之人地位定然不高,不然不会绝不会在这上面做文章,但凡有点眼界,都知道这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朱错情绪很是亢奋,可一番话说下来却是见他平静坐在那里,不由不满道:“张玄正,你在听我说话么?” 张御看他不太聪明的样子,淡声道:“来人。” 立刻有外面等候的检正司守卫走了进来,躬身道:“玄正有何吩咐?” 张御道:“请这位朱从事回去。” 说完之后,他便站了起来,他还有许多事要走,没工夫和这位年轻从事在这里玩闹。 那守卫对外作势一请,道:“朱从事,请吧。” 朱错见此,先是一愣,随后面孔陡然涨红,道:“你,你……”然后他“你”了半天,直到张御走入内堂,也没有说出话来。 那守卫对他可没有那么客气,直接上前一拦,用身躯把朱错顶开两步,冷言道:“朱从事,该走了。” 朱错退了几步后,还有些不敢相信,随后一伸手,指着那护卫愤然道:“你们检正司就是如此对待洲府官吏的?我可是决曹司的从事!” 那守卫心中不屑,从事的身份虽然看去还算高,可论实权却没有多少,更何况检正司不受两府管束,自然对两府的官吏也没什么敬意。 他招呼了一声,外面冲进来一队手持剑铳的护卫,他道:“朱从事不肯走的话,可需要我们请你走么?” 朱错看着周围杀气腾腾的护卫,脸色吓得发白,这下再也不敢多言什么,低着头就往外走。 不过他羞愤难当,暗暗发誓道:“玄府和检正司如此目无规序,我回去之后,一定要把这件事告知阿姐!” 凤湘山岭之下,杏川道人与唐丰两人对战一天,最后却是以平手告终。 并不是他们不想直接分出一个胜负,而是这里的动静引起了洲内驻军的注意,并且调集了不少造物蛟龙过来让他们停下比斗。 杏川道人将剑一收,归入背后鞘中,道:“唐道友,今日怕是不成了,你我明日再来比过吧。”他说话,他一折身,直接就化一道遁光离去了。 唐丰阴沉着脸,对方只是一个玄修,自己居然没能将之拿捏下来。 从法力修为上,杏川道人倒未必见得是他对手,可是斗战经验十分丰富,让他总不是抓不到制胜的机会。 杏川道人离了凤湘岭后,往南而来,最后落至玉璧龙泉之前,此回与他一同到来的是原来乘常道派的长老司武彰正在这里等着他,他道:“杏川道友回来了?此行如何?” 杏川道人将经过一说,道:“这唐丰倒也算是一个好对手。” 司武彰提醒他道:“道友莫忘了玄正关照的事。” 杏川道人道:“我自不会忘,只是玄正关照过,需将公孙泯尸身交给白秀,除非见了白秀,我是不会将此交给唐丰。” 司武彰道:“若是道友输了……” 杏川道人却是无所谓道:“便是输了又如何?我又何尝说过要将公孙泯的尸身交出来了?我若是不敌,道友过来救我便是。” 司武彰一怔,看了看他,笑了一笑,杏川道人性子直,做事爽快,可这也给人很大迷惑性,连他也差点以为这位行事从来不留余地,没想到这回却是给对方埋了一个坑。。 不过想想也是,这位能在荒原上游荡这么久,要是当真刚而不折,又哪可能存身到如今? 他道:“看来那唐丰是要白白陪道友斗战几日了。” 杏川道人道:“那些只是小事,若是唐丰解决不了事情,却不信那白秀还能躲着不出。” 而另一边,曹方定正在往北方荒原之上飞驰。 上次他被公孙泯用法力遮掩了心窍,后来公孙泯一死,他也是恢复了过来,并忆起了当时经过,并张御告知了此事, 张御倒是不曾怪责他,还宽慰了他几句,只是他平日虽表现的冷言淡言,可骨子里却也是一个自傲之人,并不愿意给人留下做事不力的印象,故是这次主动申求追剿范大匠。 他心中早已是打定主意,这回哪怕是追到玉京,也要将范大匠给捕拿了回来。 他过去常年在青阳洲域以西的地方活动,很少往北方来,此刻望去,见大地之上设布着一座座的军垒,天空之中时常会有巡游的造物和飞舟飞过,尽管战争已是过去,可是守备仍然堪称严密。 他手中虽有张御给予的玄府关书,可是寻常士卒却并不认得,若要核对,这不但会耽误时间,而且很可能让洲内某些人知道他正在追索范尚。 为了防止出现意外,故他索性不去与那些巡查和岗哨接触,仗着神通法术日夜潜行飞遁。 好在他的伏余观想图提前就能察觉到各处巡逻队伍,且偌大的荒原,军府也不可能处处看顾的过来,所以一路过来,他并未遇到任何阻碍。 不止如此,他还通过伏余观想图查验关防文书,准确知晓了两月之前有一支舰队往北方去,虽然里面没有具体的描述,但是时间对得上,他判断范尚就很可能在这舰队之中。 而且他发现这支舰队果然张御所言,肩负有责肃清周围泰博神怪的任务,所以时常会停下与荒原上参与的泰博神怪交战,往往一停留就是七八天,如果他速度够快,是有可能追上的。 在有了明确的目标后,他立刻加快了行程,不过他很快又发现,这支舰队在经过初时几次停留后,后来较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驻留下来的迹象。 为了及时追上,他不得不再次提升遁速,可这样一来,他就没法做到像之前一般遮掩全部的行迹了。 在又是五天之后,伏余观想图在前方发现了一支规模不小的舰队,他见到之后,为了避免多事,自是不欲与之接触,准备绕开舰队而行。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大气之中忽然浮现出一条造物蛟龙,并冲着他所在的地方发出一声龙吟,并且直接对着他就冲了过来。 不止如此,随着一阵光芒闪烁,本来空无一物的地方有数十驾飞舟从大气之中浮现而出,底下的炮口都是对准了他,除此之外,外面还有一个个手持玄兵的金属巨人。 曹方定一皱眉,这支舰队给他的感觉很不一样,看去比之前所见到的任何一支军队都要精锐,如果现在他再走,那一定是会引发冲突的,这非他所愿,故是干脆留在原地未动。 那些披甲军士见他不是泰博神怪,而且看去是一个修士,而是喝问道:“你是何人?到荒原上来做什么?” 曹方定沉声道:“我要见你们主官。” 那些披甲军士商量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一名军士上前一抱拳,道:“这位修士,我们校尉有请。” 曹方定还了一礼,跟随着这军士来至一艘亮银色的斗战飞舟的外平台之上,并见到了一名英气勃勃,有着修长双腿的女校尉,其人身后跟着一名身着外甲的女从副。 他抬手一礼,自报身份道:“玄府玄修曹方定,今次奉玄府张玄正之命来荒原之上办事,恰好路过此地。” 那女校尉道:“原来是张先生派来的。” 曹方定看了她一眼,注意她称呼的是先生而不是玄正。 女校尉道:“可有关书么?” 曹方定没有迟疑,将关书取出递了过去。 女校尉拿来翻了翻,道:“看字迹果然是张玄正的手笔。” 她令从副把关书送回,正声道:“我是光烨营披甲校尉苏芊,与张先生是旧识,曹玄修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开口。” 曹方定是个谨慎之人,并不会因为对方只言片语就相信对方,所以站在那里不开口。 苏芊看了看他,略略思索片刻,忽然抬首看向他道:“曹玄修,你此来是不是为了追摄一位名叫范尚的大匠?” 说着,她摆了摆手,道:“我并非试探,曹玄修也不必回答我,我在三日前曾见过这一位,现在他就停留在前面庚子军堡之中。” 曹方定沉默片刻,对她抬手一礼,就化一道遁光离去了。 苏芊凝注着他离去的方向,对温从副道:“稍候给阿姐那里传个信,问一问现在的洲内局势,我们也该有一个选择了。” …… …… 第两百零五章 追及 北方荒原的一个军垒之中,范尚慢条斯理的吃下最后一块蒸饼,他端起碗,将煲好的鸭汤喝下去,略带一丝烫意的鲜香汤水让他浑身一热,微微发了一些汗水。 他咳了一声,将碗箸放下,自然有役从端着一个热盆过来。 他拿起一块精致的软帕擦了擦口角,用漱口水漱了一下,随后开始净面净手,待擦拭干净,他挥了挥手,役从躬着身,端着盆退了下去。 他往后惬意的靠在软椅上,一阵感叹道:“还是用人好啊,造物人总感觉是在用那些工坊里的工具,就没那份感觉了。” 他的学生安术在旁言道:“老师说的是。” 范尚道:“今天有什么消息么?” 安术回道:“从芒光传讯看,费大匠被玄府抓起来了。” 范尚表情如常道:“不要紧,费辽应该用的是替身,抓便抓吧,还有呢?” 安术道:“还有就没了。” 范尚笑道:“看来玄府这位张玄正也就这些手段了啊,呵呵,不管洲内怎么变化,我反正是不伺候啰。” 他想了想,道:“对了,舰队说什么时候走么?” 安术道:“老师,我方才已是问过了,昨日舰队行动很顺利,快得话今天下午就启程了。” 范尚道:“好啊,要是舰队路上再没耽搁,最多再有半月就可到玉京了,到了那里,等见到了那位,我当能在天工部中谋一个职位,等到那时,一切便就稳妥了。” 安术道:“学生当会一直跟随老师的。” 范尚道:“好,好啊。不过你也该有些志气嘛,你也是一名有名声的师匠了,老跟着我像什么话?” 安术恭恭敬敬道:“学生觉得,还是跟着老师能学到更多,这也是学生一点小小奢愿,还望老师能成全。” 范尚哈哈大笑,虽然明知道这是学生在捧他,可是听着舒服啊,人这一辈子,若连个捧你吹你的人都没有,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就在这时,他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声响,还有喝骂之声,顿时有些不悦,“怎么这么吵闹?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安术道了一声是,正要往外走,却见内堂大门一开,而后进来一个面色肃然的黑衣道人。 他不由自主倒退了两步,随后才反应过来,斥责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不经通告就闯进来了?” 那道人没理他,看向主案,道:“范尚?” 范尚神色一变。 曹方定看着范尚,道:“范大匠,随我走一趟吧。” 范尚浑身抖颤起来,惊恐道:“不,不,我不回去。”他站了起来,一边往后退一边喊道:“给我拦住他,拦住他!” 曹方定在进来之前,就已经让那两个护卫睡过去了,此时并没有人应声上前,不过他站着没动,似在等候什么。 过了一会儿,外面却有一队披甲军士走了进来,为首的军候看了看曹方定,严肃说道:“这里是军府驻地,这位玄修无故自入,如果没有理由,我们只能请你出去了。” 范尚像是看到了什么希望,大喊道:“对,对,这里军府地界,他怎么可以随意进来拿人呢?” 曹方定来此早有准备,实际上他只要确定范大匠确实在此,而且的确是其本人,那么出示关文就没什么大碍了,便是有人试图阻止他,他也可以带人离开这里,故是他从袖中将关文拿出,递给了对方。 他本来以为对方会推脱核实,然后设法拖延,没想到这个军候接来看过之后,点点头,道:“关文无差,”说完之后,对他行了一个军礼,而后对着身边的军士一挥手,道:“放行。” 范尚见他这般景象,顿时慌张起来,扭头向外跑去。 曹方定哪里容他脱身,伸手一拿,将之摄拿过来,他的学生安术见势不妙,一直在往后退,本待曹方定忽略自己,可是随即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拿住,而后室内旋起一阵狂风,待风势落定,三人便俱是不见。 那名军候看了几眼,随后转出来,走到一个偏堂中,对站在这里的一名相貌姣好的女军士一抱拳,道:“温从副,人已经走了。” 温从副道:“劳烦吴军候了,你放心,那关文是真的,不会让你难做。” 吴军候轻松道:“我以前进学的时候,学宫还在玄府辖下,那里有学如何鉴别玄府关文,所以我这次放人非是因为温从副作保,而是确定关文确实为真。” 温从副秀眸看他片刻,道:“事情结束,我也该走了。” 吴军候抱拳道:“代我向苏校尉问好。” 温从副一点头,就转身走了出去。 吴军候走了出来,看着自己的从副愣愣的看着天上,上去拍了一巴掌,“人都走了,就别惦记了。” 他抬头看着天空,道:“这个天气,看来是要变啊。” 从副跟着看了看,疑惑道:“变?哪变了,没变啊,近来都这样啊。” 吴军候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什么都不懂。” 年轻从副不服气道:“我怎么不懂了?军候刚才放人,不就是因为人长得漂亮么?” 吴军候面无表情道:“今晚加练,准时报到。”说完,就快步走开了,从副愣了一会儿,才发出一声哀嚎。 张御在把费大匠捉拿住后,又在良州检正司待了五天。 他依靠检正司提供的档册,这些天差不多已是将那些混入霜洲造物人对比查找出来了。 按照陈大匠的说法,当初一共派遣出来三千余造物人。 不过这些人当中有大概有二百多人下落不明,这也很正常,浊潮到来后,早期洲域内外并不安稳,失踪的人口非常多,就算是造物人,没有一定的手段,也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而在剩下的近三千人中,差不多有二百多人分散在州郡之中为官做吏,有三个人在洲府之中的地位较高,余下皆在军府之中,从普通军卒到军中军校俱有,不过这些年来阵亡的数目也是不少。 其中还有不少人为青阳立下了不少功劳,但这改变不了其人的本质,也改变不了他们一直在为霜洲提供消息,并试图遮掩霜洲存在的事实。 只是这些人现在若是一下全抓捕起来,那极可能引起一场大的动荡。 而且现在霜洲已灭,除了少数死忠之外,这些人暂时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最重要的是,此辈与青阳洲内后来的造物人本质上并不是一路。 那么,是否可以利用一下这些人呢? 他沉思良久后,心中不禁有了一个主意。 启州扬东郡向东千里,茫茫大海之中,有一座草木丰茂的海岛孤零零落在此间。 一驾飞舟自西而来,来到海岛上空口,缓缓往下落来,待快要接近地面时候,地面之上有舱门向两边移开,而后飞舟往里沉落下去。 下方存在着一个巨大的空间,一排排站的笔直的披甲造物人军士立在泊舟天台的下方。站在最前方的是一个须发打理齐整的拄拐老者,他正仰头目注着落进来的飞舟。 待飞舟天台之上落定,舱门一旋,体格壮硕魁梧的韩大匠自里走了出来。 自离开地下军垒之后,他一路辗转躲避,最后来到了这里。 拄拐老者笑着迎了上来,道:“老韩,你来了,有你在,那么我们最后一步就可以开始了。” 韩大匠沉声道:“最后一步?这么说你们真的已经找到合适的人选了?” 拄拐老者对外示意一下,道:“我们边走边说。” 两人步出这处泊舟大厅,沿着一条相对封闭的舱道向里走去,拄拐老者道:“人是找到了,只是我们开始遇到了一些困难,直到五月份的时候,院主亲自来了一趟,在这里待了两个多月,我们才有所突破,现在就差最后关键一步了,我向院主举荐了你。” 这时他脚步一顿,对着舱道壁上一敲,那里豁开一个入口,示意道:“这边。” 他先一步往里走,韩大匠也是跟着他转入进来。 在行走了很长一段路,经过数道封闭的闸门,两人进入了一个宽敞的金属大厅之内,这里金属台座有一个丈许高的琉璃舱室。 通过那通透的琉璃,可以看到那里面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他低着头,身躯站着漂浮在水液之中。 拄拐老者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他用拐杖指了指,道:“这就是他的仿造品,” 韩大匠看了看那个仿造品,道:“这个人现在怎么样?” 拄拐老者道:“放心吧,他是最为重要的,我们不可能让他出现任何问题。” 韩大匠道:“我要看一看这个人。” 拄拐老者看了看他,道:“当然,毕竟我们需要老韩你来完成最后一步。” 他感叹道:“从那个计划开始,已经过去数十年了,我们花费了无数人力物力,现在我们终于快要成功了,老韩,你也希望看到这一天吧?” 韩大匠很不给面子的说道:“算了吧,我对你的那一套不感兴趣,我只是为了证明我的想法是正确的。” 拄拐老者也不恼,只是笑了一下,随后他似想到什么,沉吟道:“不过就算老韩你完成了那最后一步,我们现在还不能动,还要等到那一位出手,这样一来,就没有任何人再能阻挡我们了。” 韩大匠冷笑道:“你好像还忘了一个人。” 拄拐老者想了想,不以为意道:“我知道你说得是谁,不过没关系,想对付他的人很多,虽然他现在是一个阻碍,但是很快就不是了。” …… …… 第两百零六章 寻往 杏川道人与唐丰连斗了三天,依旧是没有分出胜负,而每一回,洲内之人都会前来阻止,不让他们继续比斗下去,他也是适时收手。 不过他这时也是感觉出来了,唐丰似对这个事情也是一点都不急,好似也是在拖延之中。 他回去之后,就将这事和司武彰一说,后者也是认为他的感觉很可能是对的,对方纵然开始有心拿夺师兄的尸身,可现在应该多少有一点这种用意在内。 因为公孙泯尸身一到,白秀上人这里必然是要做出回应,连徒弟被人斩了若都没有什么表示,那又有什么人会站到他这一边? 司武彰认为,现在白秀上人说不定还在忙什么事情,一时脱不开身,所以索性就这么拖下来了。 不过他也不建议杏川道人立刻将公孙泯的尸身交出,因为张御这一边,既然关照了他们如何做,又没有主动来催促,那便说明不在乎这一天两天,那就不要去私自改主意。 只要白秀上人不出面,那么就这样拖下去好了。 杏川道人听完他的判断,也是乐得如此。 他的观想图就是需要在斗战之中提升,但是一般的小喽啰和与他相差较大的人根本起不到应有的作用,而有一个道法堪称高明的同辈每日陪他练手,这是平日求也求不来的好事。 而且他能感觉到唐丰每日都有长进,显然随着彼此的斗战,其人也是拥有了一定的经验,不过这同样也激发了他的斗志。 北方荒原之上,温从副转回了光烨营舰队后,向苏芊禀告了曹方定已将人拿走的消息。 苏芊道:“你回来的正好,陪我去见一个人。” 这一次她来到北方,除了正经军务之外,还要顺带再接一个人。 温从副立刻下去安排,不多时,驾着一艘小型飞舟自舰队之中出来,往北方而来,等了差不多有半天后,见从北面远远过来一艘银白色的梭状飞舟,飞舟两侧的玄浑蝉翼纹分外清晰。 苏芊吩咐道:“我们靠上去。” 对面似也见到了他们,飞舟背部舱门一开,自里出来一艘白色的小云舟,看着十分扁平,周围云雾涌涌,煞是好看,这无疑是一件法器。 云舟上面站着一个貌相十分儒雅的中年文士,穿着一件天青色的圆领便服,一眼看去感觉此人还是十分年轻,两眼十分有神,只是眼角的皱纹和鬓角的霜白才稍稍遮掩了那份锐气。 而在他的身后,则是站着一名白衣女子,看去二十八九岁,皮肤温润有光,身型秾纤合度,秀眸平和,她手中拿着一根缀着璎穗的赤色玉箫,整个人给人予一种温静美好之感。 苏芊也是从飞舟之中出来,落到小云舟之上,对着中年文士行有一礼,口中道:“宣叔父。” 中年文士对她点点头,又笑了笑,用手放在前面比划了一下,道:“我当初见你的时候,你才这么一点高,就跟在你姐姐的身后,现在你也是统领一军的校尉了,时光当真过得是快。” 苏芊道:“宣叔父还是风采如昔。” 她看了一眼那名白衣女子,后者对她轻轻点了下头。 不过中年文士似乎没有向她介绍这位女子的意思,又笑着对她道:“你我两家之间就不必说这些客套话了。 如今青阳的局面,苏公也很关心,这次我奉命去往青阳,苏公让我也顺便照拂一下你们姐妹二人。” 苏芊微微抬头,道:“我们不需要别人的照拂。” 中年文士倒没有丝毫不高兴,反而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不过你这脾气可真是和苏公一模一样,你那位兄长心思深重,功利心又太重,也就在你姐妹身上能见到苏公当年的气度了。” 苏芊道:“可父亲却总是认为兄长才最像他。” 中年文士失笑了一下,道:“不提这个了,我这次来青阳要住一段时日,你在这里待了这些年,若是得闲,便先与我谈一谈青阳这里值得注意的人或物吧。” 苏芊想也不想道:“如今洲中,最值得注意的人,当然就是玄府的张玄正了。” 中年文士道:“蔚侄女之前来书,倒也是略微提及了这位玄正。” 白衣女子听他们提及张御,却是露出注意之色,此刻她朱唇轻启道:“听说这位玄正是从东庭都护府归来的?” 苏芊道:“是的,当初东庭都护府的烽火点燃之后,是我带光烨营前往相援,不过到得那时,危机已是被这位张玄正一力解决了。” 白衣女子轻轻点头,没有再多问。 中年文士笑道:“这荒原上不是久谈之地,世侄女,我先和你一同回青阳,而后再慢慢详言把。” 双方在这里分开后,中年文士回了飞舟之上,对着白衣女子恭敬言道:“这一次不知姑母准备在青阳待多久?” 白衣女子平静道:“我这次只是想去当年他执意要去的地方看一看,不过却要先等你办完了事。” 中年文士摇头道:“姑母勿以小侄为念,这次来青阳,我并不准备插手青阳的局势,当也无有太大妨碍。” 白衣女子浅笑了一下,道:“你方才见那苏家小女郎时,说当时她才这般高,可在我眼里,你又何尝不是那个会偷我剪纸去到处贴玩的小童呢?” 中年文士也是莞尔,他拱了拱手,道:“那就劳烦姑母了。” 良州检正司之中,张御这些天正在着手安排一个计划,因为要求相对隐秘,所以检正司的人都调用,动用的几乎都是修士。 这一日,他正在审阅下面送来的报书,有弟子来报道:“玄正,曹玄修自外归返,正在外面等候。” 张御放下报书,道:“请曹道友进来。” 不一会儿,曹方定走了进来,对他一拱手,肃容道:“玄正,幸不辱命,此行曹某成功追上范尚,并已捕拿他回转。” 张御当初安排曹方定前往,只是因为有几分追上的可能,所以抱着姑且一转的心思,没想到曹方定倒真的是将人追回来了。 他道:“曹道友,这一路之上未曾遇到什么麻烦吧?” 曹方定道:“还算顺利,途中遇到一个光烨营的苏校尉,自称是玄正的旧识,蒙她援手,此回才能这么快将人带回。” 张御道:“苏校尉确然是一位旧识,原来她这回也在北原,”他抬目言道:“曹道友辛苦了,可先下去休息,过后我辈还有事要做。” 曹方定肃容一礼之后,便就退了下去。 张御吩咐身边的修士道:“把范尚带过来。” 少顷,范尚就被带了进来,他面容颓败,发须披散,进来之后,努力使自己镇定了一些,躬身一礼,道:“罪人范尚见过张玄正。” 他的双腿一直在发抖,甚至身躯有些发软,不仅因为是被玄府捉拿了回来,还是因为他得知自己被直接带进了检正司。 玄府至少还是讲规矩的,可检正司却不见得了。 在两府之中,检正司长久是被妖魔化的,故他对检正司畏惧远远大过玄府。 张御看了一眼,吩咐道:“给他找一张椅子,让他坐下说话。” 范大匠忙是感激道:“多谢玄正,多谢玄正。”待坐下之后,他也不敢坐满,只是小心挨了一个角。 张御道:“范大匠,你也应该明白,到了这里,无论是两府还是天机院,都没有人可以再帮你解脱出去了。” 范大匠一副认命的样子,道:“是,是,罪人范某知道。”他顿了下,一边躬身,一边言道:“玄正想问什么,罪人知无不言,知无不言。” 张御当即问了一些其人与霜洲交通的事,范大匠也当真是毫无隐瞒,将自己与霜洲勾连的事情说得清清楚楚。 到了末了,他也是叫屈道:“我实在也是冤枉啊,我当年奉了翟副院主命令行事,要不然谁愿意和霜洲那些异类打交道?” 张御眸光微闪,道:“翟副院主?而今此人何在?” 范大匠无奈道:“他在四十年前就身故了,只是与霜洲接触之事,既然开始了,也就难以停下来了。” 张御道:“当日可有什么文书明执留下么?” 范大匠苦着脸道:“这却无有。” 这位副院主把这些隐秘之事交给他干,那不是看重他,把当他心腹么?这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他又哪还会去要什么明执文书? 张御思索了一下,不知为什么,他总感觉自己与这位翟副院主曾经打过交道,可对方若是在三十年前就故去了,那么这应该不可能的事,可他再是一想,却是无端想起了一个人。 过去片刻,他才继续问道:“青阳洲中有许多未在载册的造物人,你可知此事么?” 他只是本来试着一问,并未想能得到什么太多,不过范大匠却是立刻点头道:“有,有,我巨州天机院这些年来也着实打造过不少此类造物人,不少据说是用来当做两府官吏的替身的。” 他表功一般说道:“本来有上面关照,不准录在载册之上,不过罪人向来记性好,每一个都是记在心中了,玄正若需要,罪人稍候就可默写下来。” …… …… 第两百零七章 施压 范大匠是一个典型的媚上之人,上面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并不过问原因。 而且此人喜好享受,热衷于权力地位,可他的技艺却是十分出众,在这方面,天机院中对他的评价是非常高的,这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技艺才是自己权与利的来源,所以不吝在这上面下苦功。 也是因为如此,当年那些造物人就有不少交给了他来打造,毕竟大匠人数稀少,要技艺过得去,同时还能对上恭顺的,也没有几个人。 这位只是用了一夏时,就把自己记忆之内天机院打造的造物人全都给写了下来,然后恭恭敬敬呈交上来。 张御拿来一看,都说字如其人,可在范大匠这里却是不同。 其人字体大气端庄,板板正正,怎么看也是与其表露在外的行止不符。 呈书的内容十分详实,具体到每年的日期,时辰,具体安排等等,都是毫无疏漏的写在了上面,倒是无愧于其人大匠的身份。 这大多数造物人看去只是用来做替身的,可现在到底哪个是替身,哪个是正主,却未必能搞得明白了。 张御待看了下来后,便问道:“范大匠,这一次你去往玉京,你是要去见什么人么?” 范尚忙回道:“罪人有一位师兄,现如今就在天工部内一位上官身边任职,早在青阳征伐霜洲之际,罪人便料到霜洲必败,过后很可能会被牵连出来,故是拜托这位师兄替罪人某一个职位。 前番罪人师兄有书信至,说是已然打通了门路,又闻交通霜洲之事可能已是泄露,故是这次就想着去往玉京任职,也顺便,顺便脱身……” 说到这里,他也是心痛不已,要他师兄谋职位也不是容易的,这些年来他谋取到的不少好处大半都投到这里面了,可他最后却没能去到那里任职,这些财货无疑是白白打水漂了。 张御道:“你脱身之前,是谁给你通传消息的?” 范尚回道:“是韩大匠,他早便在数月前就要我快点离去,说实在的,以往我虽与霜洲交通,可也是单独与那里之人往来,还真不知道韩大匠也是其中一个,”他痛心疾首道:“我本还以为他是一个老实人,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张御心思一转,他倒也没指望能从这里找出太多东西来。 就如之前那位来接霜洲翁、龚二人的师匠汪中平,这个人虽然奉命而来,可是之前支使他的人却与他只是书信往来,而且在前往霜洲之前,已然全数卸脱了天机院的职位,便是抓着其人不放,至多让天机院受些责处,丝毫动摇不了其根本。 就在此时,一名修士走了进来,拱手道:“玄正,有客来访。”随后他嘴唇动了动,传声说了几句。 张御听了之后,便道:“范大匠,今次就到这处,有什么我会再来问你。” 范大匠一下站了起来,道:“不敢,不敢,罪人随时敬候,玄正有什么要问,或是什么需要罪人做的,也请尽管吩咐。”说话之际,他就躬着身,就在一个护卫的押送之下退了出去。 张御看着他离去,现在他这里扣留关押着四位大匠,这些大匠技艺非凡,只是关押或许有些浪费,或许能够有所利用。 他虽然要对付的很可能是一些造物人,可他对造物本是身却并不排斥,能是好用他一样会用,他不喜的是那些不受控制的物事,这和邪修私下血祭获取血精是一个道理。 他对那等候在那处的修士言道:“请那位来此。” 修士一个躬身,就走出去了。 稍事片刻,一名身着襕衫的中年男子走了起来,端手对着张御一礼,道:“张玄正,巨州一别,已有两载余,可还记得当日故人否?” 张御起身还有一礼,道:“原来是狄郎君。” 这位狄崇狄郎君,当初他到巨州巨宫石前游览的时候,曾在那里与之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其人自报家门,是望州盛郡人。 别人不清楚,可他却知晓的,狄氏与天机院牵连颇深,望州一些民间的外甲就是由其所经营,而狄崇本人的妻室姓朱,与洲牧算是连襟。 他请了其人坐下,狄崇与他寒暄了几句话后,便对着座上拱了拱手,道:“我这次是受人之托,专程来向张玄正赔罪的。” 张御并不见丝毫意外,在其到来之时,心中已是有所预料了。 狄崇叹了口气,道:“我这个小舅子,虽非纨绔,可为人迂腐,又好打抱不平,这回也是受了人挑唆,才来玄正这里质问,回去之后,我夫人好生说了他一顿,只是他面皮薄,不好意思过来向玄正致歉,也就只要由来前来代劳了。” 张御心中有数,朱错是多半是不愿前来认错的。不过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因为后者也就是说了一通自以为是的话,连威胁的层次都够不上,狄崇根本犯不着为此亲自跑一趟。 他言道:“这只是些许小事罢了,狄郎君,你此来当不止是为了此事吧?” 狄崇道:“瞒不过玄正,那我便明言了,玄正近来可是抓了天机院的几位大匠么?” 张御道:“莫非有人想请狄郎君说情?” 狄崇自嘲道:“我有多少分量自家清楚,哪敢置喙玄正做事,只是……” 他神色一肃,“有人托我给玄正带一句话,天机院之事牵扯甚大,玄正能放手便放手吧。”顿了下,又言:“还有,这一次张玄正相助两府攻下霜洲,两府愿意合力上书玉京,为张玄正请功。” 张御看着他,淡声道:“哦?两府为我请功,好大的手笔,那不知道这次托狄郎君带话之人,又是哪一位呢?” 狄崇摇头道:“我不便说他名字,但这位对玄正绝然无有恶意,”他从袖中取出一封名贴,“若是玄正有什么地方需要用到在下,可命人将这名帖送到盛郡。” 说完之后,他站了起来,双手前后一合,很是端正的一揖,道:“话已是带到,在下也该告辞了。” 张御自座上起身,端手相送。 待得狄崇走后,负责看守的修士走了进来,拱手言道:“玄正,方才那位狄郎君送来了不少礼物,就摆在了院内。。 张御淡声道:“都退回去吧。” 他明白狄崇的意思,不外乎是天机院牵扯到诸方利益,这里恐怕还有来自上层的压力,两府之中肯定有人会给他设置阻力。 不过这又怎样呢? 现在他站在这里,对方只敢派人来和他说话,却没有什么其他动静,那就是因为他在法理上完全是正确,同时手中还掌握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力量,两当两者结合在一起的时候,那更是难以撼动。 除非以同样的力量将他压倒。 所以接下来,他料对方一定会在这方面使力。 狄崇出了检正司,回到自己的造物飞舟之中后,有一个文吏正坐在此间,问他道:“狄郎君,不知道张玄正是如何说的?” 狄崇摇了摇头,道:“张玄正不是那么容易说动的。” 那文吏了然点头,道:“没关系,我们对此也有所准备,能说动皆大欢喜,说不动我们也有其他办法应付。” 狄崇叹道:“何必如此呢?” 那文吏笑笑言道:“狄郎君,你不懂,有些事是无可退让的,如果我们失败了,那不知要有多少人受到牵连。” 凤湘岭,杏川道人再一次来到了山脚之下,等了片刻,远远看见唐丰驾云行了过来。 这几天双方都是一点头便就开打,打到洲内军士过来阻止就立刻收手,各自回转,当中没有半点耽搁,也算有默契了。 只是这一次,他方欲拔剑,唐丰却是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是瞥了他一眼,道:“跟我来。” 杏川道人心下一动,他略觉遗憾,松开抓住剑柄的手,跟随唐丰往山上去。 到了山岭的道观之前落下,他随着唐丰往里去,到了正堂之上,他蓦然有所察觉,抬头一看,却见那里坐着一个身形飘渺的道人,其人仿佛一直就在那里,可他之前却根本不曾察觉。 唐丰道:“此是家师。” 杏川道人神色一正,尽管对方与自己这边是敌对,可是白秀上人隐隐然身为真修之中同辈第一人,却是值得他付出敬意,他双手端起,执礼道:“上人有礼。” 白秀上人点头为礼,道:“杏川道友有礼,不知小徒尸身何在?” 杏川道人将一只星袋托起,郑重道:“在这其中。”尽管知道面前这个白秀并不是其本人,但是见到照影也是一样。 唐丰上来将星袋接过,探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白秀上人道:“多谢张玄正交回我徒儿的尸首,道友回去之后且待我向他问好。”语声十分平静,听不到半分恼怒之意。 杏川道人肃然道:“我一定把话带到。”说完之后,他再一揖,就转身往走。 白秀上人这时道:“杏川道友以剑磨剑,锐气太足,刚则易折,不妨换一把剑,或有所得。” 杏川道人脚步微微一顿,而就就恢复平常步伐走出去了。 唐丰这时转头回来道:“师父?那张御欺人太甚,师兄的仇,师父不能不管啊。” 白秀上人缓声道:“此人是一大变数,我先前对他还是太过小看了,你师祖的安排不容破坏,我当亲自与他一会,你待我走一趟,将斗贴交予他,在竺玄首离开青阳之前,这事必须先有一个了断。” …… …… 第两百零八章 约战 张御在下来半月之内,一直停留在良州检正司衙署之中,不断收取传报和向下面传递命令。 每日都有百数名玄修聚集在衙署周围等候谕令,同时也遮断了外界都此间的窥伺,除了具体经事之人,谁也不清楚他此刻在布置什么。 时间到了八月初,这一天,他正在批复文书,时悦走了进来,拱手道:“玄正,白秀上人的弟子唐丰到了,说是奉师命而来,想要拜见玄正。” 张御放下笔,坐直身躯,道:“请他进来。” 时悦对下面弟子吩咐了一声,后者立刻下去传命。 过去不久,唐丰自外走入进来,当他抬头见到张御时,不禁眼瞳微凝,因为张御此刻给他的压迫感与自家老师白秀给他的感觉十分相似。 不过他很快收拾好了心神,从袖中将一封玉匣取出,起双手往上一呈,“这是家师呈送给张玄正贴书,邀张玄正于九月初一于东海之上一晤。” 张御目光落去,那玉匣来到了案上,他拿出贴书打开看有一眼,一行潇洒多变的文字顿时落入眼帘。 他目光微顿,随后看了下去,贴书上除了问候之语,又言关于约斗的时日地点,若是他对此有异议,那自可随时更改。 不过他没准备改日期。 近来局面越来越紧迫,再拖延下去怕是不妥。 他道:“我接下了,你回去告诉你老师,我会准时赴约。” 唐丰打一个稽首,道:“那在下便就告退了。” 张御道:“时道友,代我送一下唐道友。” 唐丰一揖之后,便就转身出去了。 张御则是坐在案后思索了一下,距离这一场约斗还有大半个月,白秀隐隐然是青阳同辈真修之中第一人,绝然不可小觑,自己也当放下诸般事宜,准备这一战了。 不过正在他如此打算时,却在下午又收到了一封从域外寄送过来的文书。 他考虑过后,便让在温良、时悦留在良州坐镇,自己离了此间,由南出了青阳上洲,而后往西北荒原飞遁而来。 遁行有一个夏时后,他远远见得荒原的地表之上出现一片银白色亮光,在亮光上方,停留有数十驾运载飞舟,还有大量用厚布遮盖的物事。 而那名时常在曹度身边的沈参事正站在那里等候着。 张御到了近处,化一道青虹从天中落下,无声无息落在了地面之上,待遁光化散,他便持剑缓步踱来。 沈参事见到张御,拱手道:“玄正有礼。” 张御抬袖还有一礼,道:“沈参事,曹将军那里如何了?” 沈参事神情严肃道:“事情还算顺利,只是查出来的造物人比原先估计的还要多,很多人原先并非是造物人,只是被造物人给取代了,我们已经全数将他们抓捕起来了。” 这一番查证下来,他们发现造物人多数是集中在中层军校之中,军卒里面倒是没有多少。 这也很正常,一上战场,底层军士和军卒是死伤最多的,本身又都没有多少权力,所以幕后之人是不可能在这里做布置的。 不过因为这一次征伐霜洲之故,立功的军卒军士着实非常多,故是在抓捕了这些人后,曹度又火速提拔了一批上来接替了此辈,立刻就稳住了军心。 张御道:“曹将军可曾查证,这些人是如何被取代的么?” 沈参事沉声道:“目前看来,大多数人都是在战场上牺牲之后被取代的,可能取代这许多人,说明背后那人的势力还要远远超出我们此前的估计。 从时间上来看,这些人最早可以追及到三十五年前,最近的只是两载之内,延续这么长久,这无疑说明这是一个十分长远的谋划。” 他心中十分沉重,青阳上洲一共三支精锐军队,共计一百五十万人,锐击军只是其中一支,锐击军被渗透的如此厉害,另外两支军队,怕同样也是如此。 他现在最担忧的,还是两府,这里面的高层有多少还是原先之人呢? 他看向张御,道:“张玄正,情况看来万分危急,玄正有上奏玄廷之权,可否请禀明玄廷。请玄廷派下使者处置此事?” 张御摇头。 这个事情他不是没想过,但是从现在一系列的情况来看,那背后之人肯定涉及到玄廷之中的某些人,他报上去未必有用不说,还可能暴露他目前的情况。 而且上面赐授他玄正,当是希望他能解决洲内之事,目前事情虽然看起来异常严重,但是所涉及的力量层次仍然在他可处置的范围之内,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若是一遇到难题就向上求援,那么随便换一个人来都可以,那何必一定要选他呢? 沈参事看他否定此举,想了想,也是反应过来,低声道:“这这件事和玄廷中某些人有关?” 张御平静道:“目前情形不明,但只是洲内一些人的话,我却不以为他们能做到这般地步。” 沈参事语声沉重道:“看来我们只能孤军奋战了。” 张御看着他道:“有贵方在,还有青阳玄府上下,还有青阳万万千千的子民,这又怎算得上是孤军呢?” 沈参事望了他一眼,提振精神道:“不错,事在人为!不管局面有多恶劣,我们当不能有丝毫退缩!” 他这时侧身让开一步,指着身后道:“这些东西要交给玄正,不知道这个时候是否给玄正添麻烦?” 张御看过去,在中年参事示意之下,随行的军卒将盖着的布帛一张张掀开,显露出那是一尊尊的天煞将军的雕像,还有鳄洪妖龙,乃至于另一种没有见过的神像,里面包括异神神像也是不少,一眼望过去,怕不是有上万之数, 他凝望着这些东西,感受着这些神像之上传来的阵阵热流,口中言道:“并不麻烦。” 这些东西都是霜洲之战后锐击军的所有缴获,这倒非是他向曹度刻意讨要的,这些偏向神异类的东西,历来都是交由玄府来处置的,以往封库那些神异之物,也多是如此来的。 沈参事道:“若是玄正这里无有什么要交代的,那么在下就先告辞了。” 张御点头道:“代我向曹将军问好,若有什么事机,可向我传报书信。” 沈参事一拱手,道:“玄正也小心了。”言毕,他转身带着士卒回了飞舟之上,而后腾空远去,很快消失在了天际之中。 张御待他们走后,便向着那些神像走了过去,让他感觉比较舒服的是,这些雕像在摆放的很好,排列的十分齐整,横平竖直,便是斜着来看也是一条直线。 嗯,这样留出的过道比较容易方便穿行。 他感受了一下,雕像数目虽然不少,不过里面只有少数蕴藏有源能,差不多也就是百之二三。 不过就算这样,合在一起也是颇为可观了。 随着他的走近,感觉到数百股热流往自己身上汇聚上来,他忖道:“看来要费一番功夫了。” 他这时在一个异神神像前停下脚步,这看来应该是霜洲剿灭的某个异神神国的战利品。 他伸手往上一按,就有一股热流涌入了他的身躯之中,片刻之后,这个神像轰然垮塌了下来,就化为了一地灰尘。 他收手回来,迈步向前,又向第二个雕像走去。 原来霜洲独州地界之上,林道人和于复等人现下仍在荒原之中,不过他们此时却是个个神情凝重。 林道人沉声道:“确认了么?” 于复收起万归鉴,看着荒原深处,道:“从泄露的气机上看,虽然与过往有所变化,但的确就是那一位了。” 关轩看向林道人,道:“师兄,这件事已不是我们能处置的了,如今我灵妙玄境之内没有元神修士,这件事还是需得竺玄首来处断。” 于复道:“可能竺玄首已是知晓了。” 林道人点头道:“竺玄首功行高深,先我们一步察觉并不奇怪,这一位既然还在,那么竺玄首与这位之间想必定然会有一战。” 于复担忧道:“竺玄首若与这位交手,无论胜负,必是不会再回转了,而青阳上洲如今暗流汹涌,若是无了竺玄首坐镇,局面定会变得不稳。” 关轩不以为然。道:“洲内之事与我们何干?” 于复摇头道:“师叔,不能这般说,我们灵妙玄境出入之地就在青阳上洲内,若是洲内生乱,我们未必不会被波及。” 关轩冷笑道:“何人会来犯我灵妙玄境?白秀么?呵,他若是敢来,我正好要问他一问此前之事。”他转头看向林道人,“师兄,你怎么说?” 林道人沉声道:“张玄正斩了公孙泯,白秀与张玄正之间也当会有一战,若此战是张玄正获胜,白秀殒命,那么自便这件事无需再提,若是赢者是白秀,我们自当上门向其人讨一个说法。” 关轩却是对这回答有些不满,讨个说法?这算怎么个意思?对于此事,道理要是说得通,那还要他们手中的长剑干什么? 不过他撇了撇嘴,没再多言,因为他知道眼下争吵也是于事无补,他心中倒极是期望张御能一斩了白秀,那就一了百了了。 就在此刻,远远有一道遁光过来,落到三人面前,出来一个年轻弟子,对着三人躬身一礼。 林道人问道:“什么事情?” 那弟子道:“洲内弟子传报,说是唐丰去了张玄正所在的驻地下了斗贴,据言日期定在了九月初一。” 三人相互看了看,林道人沉声道:“我们也当回去了。” 于复点头,他看向东方,他能感觉到,青阳上洲日后将会是如何变化,就看这一战是谁人取胜了。 …… …… 第两百零九章 准备 张御把手从最后一尊蕴含有源能的神像之上收了回来,这尊异神雕像随之垮塌下来,化为满地碎砾,而他眼眸之中闪动的电光也是缓缓退了下去, 他望了眼四周,而后心光一下放开,霎时间将剩下所有的神像都是笼罩在内。 在他心意转动之下,只是短短片刻时间之内,这些雕像就好像经历了长久的时光,剥落粉碎,而后再化为了一堆堆尘土。 待他收回心光之后,空荡荡的荒原之上,只有他一人还站立在那里。 他把袖一甩,化一道清虹遁天而去。 这次他并没有直接去到良州,而是折向界隙而去。 待见到了荒原之上的巨大裂隙,他遁光一落,穿入了那一片闪烁的迷雾之中。 再有半刻之后,他便出现在了范澜、齐武二人的在此修筑的学宫之前。二人见他到来,俱是欣喜,将他迎入进来。 攀谈了一会儿之后,范澜道:“有一事正要与张师弟说及,我们在灵关之外派驻弟子观察,发现差不多每隔三到五个月,那些绘有玄浑蝉翼纹的飞舟就会路过一次。” 齐武也道:“不过我们虽然在地面显眼之处留下了印记,可是这些飞舟却从来没有停下来过。所以现在我们在想更远地方探询,看有无什么更多发现。” 张御道:“两位师兄还是以自身安危为上,毕竟洲外是何情形,那一处地界又究竟是哪里,现在还是不明,待我把手之中处置完成之后,会亲往那处前去一看。” 他在此待了有半日,品了一些范澜在此新近栽种的茶叶,这才告辞出来,并往武泽所在的大舟而来。 方才走到了大舟门前,舱门便就自行旋开,他步入进去,一直来到主舱之中,武泽正在那里等候,见他到来,抬手一礼,道:“张玄正,之前你让我打造的东西,我已是准备好了。” 他转过身,双手将一个狭长的玄匣递了过来。 张御接拿过来,用手微微一敲,内部就有嗡嗡震动传来。 武泽道:“这东西本来还有一些瑕疵和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不过玄正所提供那几位大匠的技艺却是补足了缺陷,不过我又是做了一些微小的改进,当是可以满足张玄正所用。” 张御点了点头,道:“劳烦武老了。” 武泽拿手搭了下眼镜,道:“倒是不麻烦,张玄正想法有些意思,也是给了我不少启发。” 张御也没在此多留,拿了东西,就与武泽别过,而后出了灵关,半日之后就回到了检正司之中,寻来此间驻守的修士问询了一下,这几天之内并无什么异状,便就回了内室之中。 他这里在荒原之上停留了不到三天,距离那一场约战还有十八天,不过其人不是好对付的,现在就需得开始调养精神,全力备战了。 关于白秀,他也试着了解了一些,以往白秀虽然与人有过不少斗战,他也设法从玄府以往的记载之中了解到了一些。不过最晚都是三四十年前的事了。 这三四十年这位绝不会白过,若是还拿之前的眼光来看待其人,那是不足取的。 而白秀后来又曾在竺玄首座下修行过一段时日,肯定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并且其人在玄府之内住过十来年,玄府内部留下的那些记载到底有多少可信,需要打个问号了。 他怀疑这有可能还是其人有意留下的。 不过他纵然无法做到知彼,但却能够做到知己。 修士在斗战之前,谁也不可能尽知对方的手段,白秀从他人处了解到的有关他的情况,又何尝不是似非而非的东西呢? 其实便是知道的再多,也未必能就确保胜算,真正要看的,还是修士在斗战之时的判断与发挥。 他审视了一下自我。若以论神通,他手中掌握的“日月重光”无疑是除却剑势之外的攻杀第一。 到现在为止,还没见过谁能正面挡住的这一击的。 不过这门手段唯一的缺憾就是可以用神通道术或者法宝躲避,对付那些披甲军士自然是无往而不利,可是一旦遇上擅长变化的修士,那么非得将之逼到躲无可躲的境地,方才能起其该有的作用。 所以这个神通是用来一锤定音的,而并非是作为关键时刻的杀招的。 反而“斩诸绝”之势能起到相当大的作用。 以他现在的法力,若是起力正面斩杀,寻常手段那几是无可阻挡。 可是面对手段众多的修士,这一点还嫌稍有不足,譬如遇到的元童老祖之流,若是不能捕捉到斗战时一闪而逝的机会,那斩上千剑百剑都无用处,关键还要是对战局的判断和对时机的把握。 他寻思一番下来,感觉利用好“玄机易蜕”和“尺步天虚”之术,反而更能抢占一定的胜机。 而另外一个,六印需得进一步加强。 六力再得增长,那么心力将得到进一步提升和释放,若是在心力上能压过对手,那言印就能起到其应有的作用。 在盘算下来,他已是有了判断,当即唤出大道玄章与大道浑章,而后把一部神元往六印之中投入进去。 而另一边,中年文士一行人随苏芊的舰队来至青阳后,就寻了一处隐蔽地界住下,并且联络上了以往玉京安置在青阳洲中的人手,没过几日,有关青阳上洲的各类记述就从各处报了上来。 他待把这些看完,又浏览了一下关于最近局势的报书,顿时感觉到,虽然青阳上洲外患在这两年之内近乎都是解决了,可是风波却并未平息,似有一场来自于内部的暗流正在青阳上洲之中涌动着。 他道:“难怪诸公让我来此,青阳上洲这潭水现在太浑了。” 白衣女子道:“你准备插手么?” 中年文士摇头道:“我此来只为将青阳上洲的诸般情形如实记述下来,青阳此后会如何变化,我却不会多问,也无权过问。” 他沉吟片刻,“不过有些人,还是要见一下的。” 这时有役从自外面走入进来,向他禀告道:“宣公,下面又送来一个消息,说是灵妙玄境的旧修白秀上人,已然下斗贴约战玄府玄正张御,据说那位张玄正已然收下贴书了。” 中年文士微微坐直身躯,肃声道:“什么时候?” 役从回道:“据说九月初一,约战之地是在东海之上。” 中年文士挥了挥手,让役从退下去,而后向那白衣女子问道:“姑母可知这白秀么?” 白衣女子平静说道:“听说过的,这是某位廷执的弟子,本事不小,若是只照传言来看,便是我与他对上,也不见得能有胜算。” 中年文士琢磨了一下,拱手道:“到时还要劳烦姑母前往观战,若得结果,还请姑母及时告知于小侄。” 白衣女子轻轻点头道:“我会去的。” 青阳玄府,鹤殿。 明善道人来至天台之上,对着竺玄首躬身一揖,道:“玄首,白秀已向玄正下了贴书,张玄正也是接了,时日定在了九月初一。” 竺玄首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卷卷册,任其飘去明善前方,道:“你把这个送去张玄正那里。” 明善起双手接了过来,再一稽首后,在鹤殿退了下去。 竺玄首此时感觉星袋之中有微微异动,一阵青光洒落出来,却是青阳轮发出动静,他道:“怎么?你也想去么?” 他道:“这一战用到你却是不公平了,稍等一等吧,”他抬头看向远空,在他眼里,天边有一团无边黑气正在蔓延,口中道:“很快就便需你上阵了。” 听了他的话,那青色光芒就又收敛了下去。 明善道人离了玄府后,就直往良州而来,数日之后,便落至检正司门前,对此间守卫稽首言道:“我奉玄首之命而来,有事需面见玄正,烦劳通禀一声。” 那守卫一听,不敢怠慢,立刻进去通报。 过了一会儿,其人转出,抱拳道:“玄正请道长进去,道长跟我来。” 明善稽首道:“有劳了。” 他跟着守卫来到内堂之中,见张御站在那里,忙是上来一个稽首,道:“玄正有礼了。” 张御点首为礼,道:“明善道友,坐下说话吧。” 明善道人忙道:“不必了,明善此来,是奉玄首之命将一物送到玄正这处,待交到玄正手中,便就要回去复命。” 说着,他就从袖中将那个玉匣捧出。 张御上前两步,将玉匣接了过来,目光一扫,道::“玄首费心了,代我谢他一声。” 明善道人打一个稽首,道:“玄府那边还有不少时,既然玄正拿到东西了,那明善便告退了。” 张御也没多留,点点头道,“明善道友好走。” 明善道人拂尘一摆,微微一个躬身,就随着守卫出了检正司。 张御看了看手中玉匣,将里面一份卷书取了出来,展开看了看,这上面所记述的是有关于白秀以往斗战的较为具体的经过。 而且这并不是玄府之中所留的那些,而如此一对比,就能看出两者有着明显的差别。 这东西对他来说倒是十分有用,至少能由此看出白秀上人的斗战风格和其人偏好的解决问题的方式。 待看完后,他把卷书下,心下却是转起了念头。 竺玄首从来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照理说,这位既然之前提醒了他不要去干涉白秀所为,那么这时也当不会来理会此事,至少会是不偏不倚,可现在却把这东西送来,显然是要他领一个人情,那么其用意又在何处呢? …… …… 第两百一十章 判析 张御想了下来,不管竺玄首是什么想法,此刻也不必去多思量缘由,先把眼下之事解决方才是正理。 他又拿起书卷,这回不是粗粗浏览,而是仔细翻看起来。 这里面共是大小一十二战,包括了白秀上人未曾炼就元神照影之前的斗战记载。 那时候其人每一次战斗无不是拖延数天以上,最长一次甚至足足鏖战了月余时间。 可以看得出来,其人当时应该是道法未成,战斗之时翻来覆去就是用几个神通,比起同辈多变的手段简直可以称得上是质朴。 显然这位根基打得无比牢固,且又韧性十足,所以对手总是拿他不下,每回斗到最后,其对手都是以法力耗尽,后继无力而告负。 大部分人看到这等战斗过程,都不难判断出其人缺乏杀招,故此敌人虽难胜他,他却也难以伤敌的结论。 不过张御却不这么看,白秀上人的老师可是炼就元神的玄尊,不会不教护身保命之术。 他认为只是那些对手尚不足以威胁到其人的性命,所以没法将之逼了出来罢了。 他这时目光一移,再深入看其炼就元神照影之后的斗战记载。 若说之前的斗战呆板无趣,然而到了这个阶段,情况却是倒转过来了。 白秀上人此时的斗战手段却是变得丰富多变,没有一定的成规,完全就是根据对手的弱处而设定的战术计略,并且总能拿出对付对手的手段来,每一次都赢得十分漂亮,让人心服口服。 而之前那等生生把人磨的自行退去的情况此后再也不曾出现过。 张御判断,其人道法此时应该已是趋向于小成了。 他又仔细看了一下其人所运用的神通道术,虽然变化多端,但不难看出,这仍是以之前的神通法门为基础的。 这无疑说明,其人应该有一门与这些神通法门相契合上乘功法,方能将所有手段有效的统合起来,并在斗战时做到运转自然,毫无滞碍。 他思索了一下,从这些记载上来看,这个人没有什么明显破绽,如果不是在法力心光之上占据绝对优势,那要想胜过此人,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甚至稍有漏洞,反而会被此人所趁。 所以与此人交手,不可露出一丝破绽,还要尽量发挥自身的优势,并耐心在斗战中找寻机会。 青阳上洲东南,无边大海上有一座风光秀丽的小岛,白秀上人坐于岛上一处庐棚之中,浑身为飘渺云气所笼罩。 此时此刻,他也同样在翻看张御过往的斗战记载,然而他看得最仔细的,却是张御早期的斗战记载。 他身边有一个模糊虚影飘荡着,此时开口问道:“这些都是此人在第三章书之时斗战,而与眼下相较,已是相差太远,你为何要看这些?” 白秀上人缓声言道:“因为一个人无论神通法术如何多变,都是源自于他最先开始打筑下的根基,而这些东西最是能够体现一个修士的根本的,也是最不容易发生变化的。 而从此之中,我便可看出,这人身为玄修,心力尤为强盛,且是长于斗战,并且这个人还很懂得利用自己的长处。 此人过后斗战之中,虽屡屡展现出各种神通剑术,可其所倚仗的根本无不是在于此,后来他一路走来,称得上是每战必胜,这也是不无道理的。” 虚影道:“你是说,张御这回斗战也有取胜的机会么?” 白秀上人神色自如道:“那是自然,此人连元童老祖的化身都能斩杀,我又岂能小看了? 且我辈斗战,只要不是那等可以随手压垮之人,但凡能够给你带来的威胁的对手,那么都有取胜之望。” 那虚影道:“那么这一战你的胜机又在何处呢?” 白秀上人从容言道:“此人十分擅长在对攻之中寻觅机会,且我注意到,这位从来没有在正战之中回避遁逃过,无不是迎难之上,以强击强,故是这一战,我当用正攻惑敌,设玄机于未明,并以奇制胜!” 他注意到,张御自进入青阳上洲以来,从来都是一柄长剑堂堂正正斩杀敌手,只要了解以往战绩的人,都不难知道正面攻杀才是他的长处,那么作为他的敌手,设法限制他这方面的发挥才是正确选择。 若是限制不住,那么就以神通变化与之相斗,再从中找寻机会。 当然,这只是他事先设想预判,所有东西都基于以往记载,真实情况未必见得一定如他所料,更多的还需在战时临机决断。 他此时看了一眼虚影,道:“惜乎血精未得足够,尚差最后一步,我还不能将你完全炼成,不然这一战就没有悬念了。” 虚影听到这里,稍稍有些急切,道:“那血精并不是好处理之物,现在霜洲之战方才结束,这些东西说不定此人还携带在身,若得取胜,许还能拿了回来。” 白秀上人微拂手中书卷,轻描淡写道:“便是拿不回也没关系,若得斩除此人,这些自都是无碍。” 当乐郡,石渠道观。 随一阵明光闪过,桃定符光中走了出来,他来至堂内,向着坐在蒲团上一半睡半醒的老道问道:“贺观主,人在何处?” 那老道眼皮抬了抬,对外一指,慢吞吞道:“就在渠亭之下。” 桃定符拱手谢有一声,往外走去。 石渠道观建一座小丘之上,看着观门狭**仄,但这里是灵妙玄境较为偏僻的出入地之一,所以内部别有洞天。 桃定符出了内堂,沿着旁侧潺潺流淌的溪水往上行走,一路过来时,溪边这里几个道人,或是在打坐,或是垂钓。 他也没去打扰,径直过去,沿山阶而行,最后来到一处跳出山壁,旁侧有奇松瀑布石亭之中,一个年轻道人正坐于此间。 他走到近处,道:“那传符果然是师兄所留。”说着,抬手一礼,便就在一旁坐了下来,问道:“师兄此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么?” 那年轻道人笑道:“哪有什么交代,不过路过此间,偶然听闻师弟在此出入,故是过来探望一下师弟罢了。” 桃定符道:“师兄为何不入灵妙玄境?” 年轻道人不以为然道:“我去过那里,那地方又闷又无趣,且是避世久了,就会不自然把那里当成世之所有了,徒然消磨意气。” 桃定符也是赞同此言,要不是在灵妙玄境之内方便他打造器物,他也不愿在那里久待,每回修行,他现在都是回到石渠观中来的。 他随意问道:“师兄是什么时候来青阳的?” 年轻道人道:“来了有半载了,此地除了师弟,我便也没有什么故交旧识了,近来我打算去他处游历,你我师兄弟他日再见,怕要许久之后了。” 修道人之许久,通常是数十上百载,但以天地之广阔,世事之难料,便再不见也是有可能的。 桃定符颇为洒脱,拱手道:“那我便祝师兄一路顺风了。” 年轻道人笑了一笑,道:“桃师弟,如今青阳玄府的那位张玄正,可便是老师在东庭收得那位弟子么?” 桃定符点头道:“正是,张师弟天资高绝,只是师兄离开老师门下较早,倒是未曾见过。” 年轻道人笑道:“老师门下弟子,又有哪个天资差了的,只是并无一个合适承继老师道法罢了,但这也无碍,老师只是引诸我辈入门而已,今后如何修行,则皆在我辈自身。不过我却是近日听闻,我们这位师弟在下月会与那白秀一战?” 桃定符道:“这事我在灵妙玄境之内也有听闻。”他想了想,问道:“师兄早年曾在青阳待过一段时日,可是认识白秀么?” 年轻道人道:“我听说过此人的名声,但却未曾见过此人,在我随老师去往东庭之前,这人便已炼就元神照影,然而现在一晃六十余载过去,其人却是于一处沉寂不动,我料想他意在窥伺三元之法。” “三元之法?” 桃定符似是想到什么,神色微肃,问道:“那师兄以为,白秀可是得法么了?” 年轻道人摇头一笑,道:“哪有这么如容易,这白秀一看就是走得求全之路,我料他至多'内外通明”,得有一元罢了。” 桃定符皱眉道:“可便如此,似对斗战之能亦有不小提升。” 年轻道人道:“许是如此吧,不过得此一元,尚未有根本提升,只要小心一些,倒也不难对付,若他得有两元,那么此战就不必打了,同辈之中,除非修行相若或高过他,不然无可能争胜。”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站起身,道:“我也在此待了许久了,也是见过师弟了,当是离去了,桃师弟,有缘再见吧。” 桃定符也是站起一礼,随即面前化起一道清风,那年轻道人已是消失无影,石亭之中,只剩下了他一人。 他想了一下,快步回到了观中,这时一个道人匆匆跑来,对他一礼,道:“桃道长,那几位道长在催促你呢,说打造这几件器物可少不得道长。” 桃定符道:“知道了。”他让此人稍等片刻,自己责来至内堂之中,提笔写了一封书信,然后喊了一名老实可靠的道观弟子过来,将书信递去,道:“你去一趟良州,把此书交给张玄正。” …… …… 第两百一十一章 安排 张御是在三日之后收到了桃定符送来的书信的,信里面没什么问候之语,只是里面提及了三元归合之法,并提醒他白秀上人很可能已是修得“内外通明”,要他小心这一战。 他倒是第一次听闻此等法门,从书信中的内容来看,所谓“内外通明”,说得其实就是“己道心已定,外求道已明”。 说得简单的一点,其实就是修道人明了并确定了自身该走之路,从而内外通达,神气交融,诸道皆明。 这看起来是容易,但真做起来却是极不易的。 因为修道人求道之路坎坷无比,谁也不知今后将会遇到什么,更不知晓自己会做出何种选择,要是修持的道路上发现什么阻碍,那么就会试图去找寻其他办法绕路。 而你一旦定下己道,那便再无改换,无论多么困难都要照此而行,否则今后道途难以前进半分。 按照桃定符信中的说法,得此一元之人,功行法力不见得会提升,但是法力气意运转却是无比顺畅坚定。 要是道法功行相近的两个修道人斗战,那就看谁更能把握战机,谁犯的错更少,而有若是法力神通运转毫无滞碍,显然更占据优势。 张御看完之后,将书信放下。 这封书信来得很及时,对他有不小帮助,提前知晓他就可以先一步有所准备,而不必在战斗之时再去想办法应付。 虽然白秀上人很可能已是掌握“内外通明”,不过他却不甚担心,因为白秀上人若是自认为实力已足以压倒他,那也不会等上许久再来下战书了,可见此法对斗战能力的提升纵然有,可也不是太大。 只是他此刻却是隐隐有所感,这路数对自己似也有所帮助。 玄修的修炼之法与真修大不相同,可有些地方却又是十分相近的,尤其三元归合之术并非神通道术,也非功法,只是一种纯粹的修持,这就好比是将原本粗粝之石打磨成无暇美玉,只是自我完满的一个过程。 他寻思了一会儿,不管如何,现在不必去想那么多,但先把自己能做的事先做好便可。 如今距离那一战尚有十五天时间,他下来当抛开外事,好好调和一番,不过有些事情还需要提前安排好。 他对守候在外的修士言道:“把温道友和时道友唤进来。” 不一会儿,温良和时悦二人一同走了进来,执礼言道:“见过玄正。” 张御道:“我下月将赴白秀上人之约,这几日我需闭关修持,以应此战,此间外事就交给你们二位暂时打理了,一些枝节可按惯常处置,万明道友那边若有异常消息传来,两位需及时回应。” 时悦和温良皆是肃容道:“我等记下了。” 张御再是交代一番,就让两人自去。 他料那些幕后之人便是有所动作,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应该是会默默等待,等着看此战的结果。 他坐有一会儿后,就自内室之中走了出来,随后腾空而起,往良州西南方向飞去。 这里有一座雄伟山脉,名唤裘山,其主峰焰烽峻峭挺拔,甚至能接触大榕树的一条枝干,这里也是青阳上洲西南边地最外围。 飞驰不过半刻,他就见到了那高耸山峰之前,随后沿着山壁遁光向上,才行片刻,就达到了峰顶,而后缓缓在此间落下。 站在这里,他抬头可见一根横绝千里的青色枝干,望去仿若近在咫尺,此刻似能感觉从那枝干之上传递过来的勃勃生机。 若是单纯修炼,这里并不是一个好地方,因为大榕树上附着的神异力量实在太过强大了,修道人修持会受到其干扰。 不过他只是为调息理气,那就没有什么妨碍了,反而还有些许益处,毕竟大榕树立在这里的初衷便是护持洲内生灵。 他收回目光,一拂袖,扫去此间尘埃砂砾,而后端坐下来,随着入至定静之中,很快周围一切都是沉寂下来。 外海岛屿隐秘驻地之内,拄拐老者拿着一份报书走入一间工坊中,此间金属台座之上立着一个琉璃舱,内中悬浮着一个人形造物。 而在琉璃舱之前,一名看去精明矍铄的银须老者正与韩大匠在激烈讨论着什么,两人声音时高时低,看上去是因为什么导致意见不合。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是发现拄拐老者的到来。 那银须老者适时停止了争论,理了理身上的衣衫,道:“制院,可有什么事情么?” 拄拐老者沉声道:“金大匠,老韩,白秀已下斗书,约定与那张御在东海之上一战,时间就在九月初一。” 金大匠想了想,道:“所以过了九月初一,我们可以安心做事了?” 拄拐老者摇头道:“我想说的不止这个。”他左右看了看两人,道:“你们难道不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么?” 金大匠琢磨了一下,道:“你想搜集到更多的记录?从这两个人身上?” 拄拐老者拿拐杖点了点坚硬的金属地面,他情绪高涨,略带一丝激动道:“就是如此啊,两位,你们想想,这两人届时一定会展露各种平日难以观见的道术神通,我们可以观察他们,并寻找到他们的弱点和长处,用此来补足我们在这个地方的缺失。 从目前我们所掌握的消息来看,那张御在如今青阳上洲的新法修道人中,足以堪称第一,而白秀上人,他在旧法修道人中也是无人能够企及,只要是能近距离观察到这两个人战斗,那将十分利于我们下来的计划。” 金大匠疑声道:“只是那位白秀似乎是我们的盟友?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太好?会不会引发其人反感?” 拄拐老者毫不在意道:“那又怎么样?我们又不是要针对他做什么,只是想更好的达成我们的目标,只要不让他注意到不就行了?便是他事后发现,只要他还需要我们,那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金大匠冷静言道:“机会确实是一个机会,但是制院想过没有,我们如何观察这两人的斗战呢?如何确保所得到的东西是准确的呢? 修士的神通变化内蕴玄妙,就算其他修道人也不见得能看得明白,更别说我们手里只有披甲造物人。” 拄拐老者道:“这是个难处,我也考虑过一些办法,但都行不通,所以我来找两位,不知道两位可有什么主意么?” 韩大匠这时道:“要是用利用远古异神呢?” 他抬起头来,看着拄拐老者,沉声道:“你们不是还有一个远古异神的神目么?要是利用这个东西呢?” 金大匠和拄拐老者都是露出思索之色。 金大匠先是出声道:“制院,我觉得我们可以一试,我们不必想着一步做好,先利用那枚神眼把这一战记看下来,然后再想办法慢慢查清楚其中的变化。” 拄拐老者缓缓道:“确然值得试一下,不过神目的话,这东西个头太大……怎么把这东西放到附近去是一个问题,我们现在只知道这两个人会在东海之上交战,但却不知具体的交战地点何在。 而且但凡拥有高强实力的修道人,都有着一种奇异感应能力,一旦有所察觉,那很可能会先破坏了此物。” 金大匠道:“制院,到时候观战的肯定不止我们,我们可以让一些个头巨大的造物携带此物,以掩饰其存在。” 拄拐老者道:“也好,我下去安排一下,等有了结果再来找两位,距离那一战还有大半月,我们还有足够时间布置。” 凤湘岭道观之前,一个道童正在那里打扫着落叶,这个时候,他忽然听得沙沙之声,不由动作一顿,抬头看去。 就见左近的石龛之上有缕缕飘渺烟气升起,最后这些气雾凝聚成了一个道人的身影,只是面目有些模糊。 他忙是抛开手中的东西,伏地跪拜,道:“拜见师祖。” 白秀上人看下来,道:“你是我徒公孙泯收的弟子?” 道童恭恭敬敬回道:“是。” 白秀上人看一眼,颌首道:“勤勉敦厚,足堪承道,你去把唐丰唤来。” 道童应了一声,急急跑入了道观,不一会儿,唐丰快步过来,到了近前,躬身道:“老师,弟子在此,不知老师有何吩咐?” 白秀上人言道:“我近来忽觉心绪有异,觉这一战许有变数,我思来想去,这变数许是应在外间,到时或可能有人出手阻我。 为保无碍,你持我符令,去荒洞之中一行,到把那无光飞刃拿了过来,在我与张御斗战之时,你便持此刃守在一旁,勿让任何人接近,以策万全。” 唐丰道:“弟子领命。”他犹豫了一下,“只是拿了此刃,无法分割煞气,那元童老祖的尸身会否镇压不住?” 白秀上人道:“此事无碍,这飞刃被你师祖下了禁制,离去满六十日,自会飞回,况且元童老祖留下的一缕神魂已被斩杀,他再也无从作怪了,你放心去取便是。” 唐丰躬身一拜,道:“弟子领命。” …… …… 第两百一十二章 出发 唐丰得了自家老师的吩咐后,便离了涵州,径直向南,急急赶了数天之路后,来到了青阳域外一处矮丘之下。 他祭出随身携带的符信,随着此物而去,最后身躯往下一沉,从一处表面看起来丝毫无有异状的粗粝沙地上落去,进入一处巨大的洞窟之内。 一入下方,便见四周有赤黑两色煞河崩腾不息,他再跟着那漂游的符信前去许久,便见前方有一个模糊身影困在一个玉盘之上,被这天煞地恶之气笼罩在其中,很难看得清楚。 他修为不及公孙泯,法力运转了几次之后,才摆脱了这些煞气发散出来的浊恶之感,并按照白秀上人所授的法门,口中开始念叨法咒。 过了一会儿,整个洞窟微微一震,而后一道白光飞来,落入了他的手中,他用事先准备好的法布一盖,送入袖内,也没敢在这里多做停留,就匆匆出了此间。 就在他离开后不久,那赤黑两道煞河本是向着两边奔行,现在却是渐渐合流,而后逐渐变成了一股深紫色的煞气。 而那捆缚在大玉圆盘上的人影本来一动不动,现在却像是微微颤动了一下,那锁住其人的锁链发出了些许轻微的响声,过了一会儿,方才又沉息下去,只是那煞气的颜色变得更是深浊了。 光州元武郡,检正司总司所在之地,监御使蒙严正在客堂之内招待一名四旬左右的中年官吏。 那中年官吏一脸恳切道:“蒙使君,玄廷授职于你,是让你来监察洲内境况,而且检正司也是你一手立起来的,可现在那位张玄正……” 他用手朝外指了指,“那位张玄正啊,却是光明正大窃夺本来属于使君你的权责,蒙使君莫非就这么看着不过问么?” 蒙严忽然看向中年官吏,后者在他犀利目光下身躯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自然,道:“使君?” 蒙严缓声道:“我检正司的事情,你们为何这般上心呢?” 那中年官吏怔了一怔,而后作出愤然之状,道:“使君,在下是看不过去此事啊。” 蒙严抚须道:“老夫如何做,自有老夫自决之,与尔等无关。” 那中年官吏还待再言,蒙严却是抬手作势,阻住他话语,道:“别以为我不清楚你们的鬼祟心思,说起来不过只是一群小人罢了,但那些人却比你聪明些,他们至少不会当着我面来说这些,这等蠢事也只有你们议曹的人才做得出来。” 那中年官吏一听此言,神色一变,霍然站起,气愤言道:“在下出于一片好意,这才来此出言相劝,使君非但不领情面,还出言辱人,这是何道理?” 蒙严却是看着他道:“检正司从来不是与人讲道理的地方,若要论理,赵议郞可是来错地方了。” 这一番言辞说得那中年官吏语噎不已,最后只能愤然拂袖而去。 蒙严知道自己方才一番言语,无疑是与这位交恶了,可他丝毫不以为意,他身为监御使,本就是负责监察青阳两府上下,要是与洲内官吏关系好,那才是有问题。 至于被张御拿去检正司的权柄,他倒是没觉如何,因为张御不是为了争权夺利,而是为了干正事的,况且他有玄廷封授,名义上也是没有问题的。 其实以往检正司具体运转,他也是少有过问,只不过一时没有合适人选,又是他牵首提出的,所以才挂在他门下。 毕竟这样一个到处得罪人的衙署,背后若没有足够有分量的官吏支撑,那是绝然做不成事的。 只是这个时候,他神情却是渐渐严肃起来,对着侍从唤道:“去把薛主事和郑司查唤来。” 不一会儿,检正司主事薛治和司查郑纠来堂下,对他一揖,口中道:“见过使君。” 蒙严看了看两人,道:“唤你们来,是要告诉你们,近来局势有些不对,我们需做好一些必要的准备了。” 薛治问道:“使君是说?” 蒙严沉声道:“张玄正与白秀上人不日即将战于东海,此战张玄正此战便是胜了,事情也并不会平息,下来只会愈演愈烈。” 郑纠这时道:“假若……是张玄正一方败了呢?” 蒙严摇头道:“你们在检正司这么多年,当也明白张玄正是要做什么,而这件事情既然已经开了一个头,那就不可能再停下了,检正司已然身在局中,张玄正若是败了,那么青阳洲中日后就再没有检正司了。” 郑纠微怔,道:“使君是说,两府就裁撤检正司?可检正司乃是玄廷允准所立,且青阳上洲之中寄虫魇魔还在,没了检正司,谁去对付这些东西?” 薛治这时道:“不,即便检正司不在,只要检正司的人还在就行了。”他冷声道:“这等事难做么?并不难,检正司里面可不是人人都是一心为公,有的人等着上位。” 郑纠悚然一惊,他此刻也是想明白了。检正司便是被裁撤,只要原来那些人还在,那仍然可以对付寄虫魇魔,可如此一来,检正司作为一个强势衙署,却就彻底不存在了。 蒙严沉声道:“即便是撤了检正司,只要青阳上洲内不发生严重的内乱,并且对魇魔寄虫仍保持着与原先一样的防备,玄廷和玉京未必会来过问,或许就会就此默认了。” 郑纠只觉背后有冷汗渗出,他心情略急道:“可是使君,使君莫非不能上奏禀明此间情状么?” 蒙严道:“只我一人的言辞并不能起到太大用处,我料此刻玉京来的观察使定然已在青阳洲中了,若是观察使认为此举无碍大局,那么上面是不会来多事的。” 他看着两人,“所以张玄正是关键,这一战胜了,那么一切好说,不过是与此辈斗到底罢了,可若败了,我们也不能束手待毙,眼下非常之时,不可能按照平日的规矩里来了。你们二位听着,从现在开始,我们便需要做一些必要的布置了。” 裘山焰峰之上,张御缓缓睁开了双目,立时有一股精气自里透射出来,随即消隐下去,好似星光闪烁了一下。 这一番定坐,已是十余天过去,现在已是到了八月底,距离九月初一仅余下三天时间了。 他站了起来,往不远处裘山山脉望去,此刻天中阳光普照,灰蓝色的巍峨山体,万古不变白色雪巅,皆是沐浴在一片金色的芒光之下。 还有那大青榕那壮阔的轮廓也隐匿在远处的天穹之中,望见此景,不由顿生天地之伟大,人身之渺小的感慨来。 不过只要人存世上,便有着无限可能,似修道人更是如此,有着无限大道等着他去追逐,有朝一日,未必不能上去青天拥揽日月。 他静静的伫立了一会儿,身形一晃,已然离开了这处山峰,只是半刻之后,便就落回到了良州检正司衙署之中。 温良、时悦二人一直在此等候,此刻见到遁光,知他归来,立刻自里出来,上来一礼,道:“玄正。” 张御道:“我不在时,可有什么异动么?”时悦道:“一切如旧,并无什么动静。” 张御问道:“都到了么?” 温良道:“按照玄正的吩咐,诸位道友都已是到了,只是检正司衙署内不好安排,如今都已停落在良州附近,随时听候玄正的调用。” 张御微微点头,此战他当然不会孤身赴约,而会带领玄府一众修士前往,以防他人摆弄什么手段。 他道:“着人关照一下,稍候我们便就出发。” 时悦、温良二人当即应下。 张御走入内堂之中,批复了一些这几天传递上来的文书,而后稍微交代了一下自己离去之后的安排。 随后他自内堂步出,往上看有一眼,一道青光自脚下蔓延而上,瞬时将他全身围裹,而后化一道长虹疾入天穹,微微一闪,便已遥遁长空而去。 而就在他离开后片刻,良州各处,一道道遁光如盛放烟火一般自四面八方升起,亦是往同一个方向飞射而去。 良州边境之上,一处亭驿之中,两个官吏模样的人看着一道道遁光飞起,并逐渐向着东面远去道:“终是走了。” 其中一人恨声道:“只望那白秀上人这回能诛除此人。”又想了想,冷言道:“只是靠白秀上人未免还是有些不稳妥,最好的办法,就是投下玄兵……“ 另一人却是不看好此事,道:“此事极难,若寻常玄兵,要灭杀这样的修士,那至少要十枚玄兵以上,这又哪里能轻易调运的出来的?” 先前那人不死心道:“那若是找那些威能极大的玄兵呢?我听说有一枚下去足以夷平一个州郡的玄兵,莫非这还对付不了此任么?” 另一人神色一变,看了看左右,低声道:“什么夷平州郡,不要在这里乱说,你是怕检正司的人听不到么?” 先前那人冷哼一声,带着几分不屑道:“检正司?我看他们还能横行到几时!” 另一人还是不放心,检正司再如何也是以后的事了,现在不是还在么? 他以手相拢口,用极低的声音言道:“那些威能极大的玄兵也一样,若是两人离开洲陆稍远一些,那根本带不过去,况且那白秀上人也在那里,这位根脚也不简单,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我们现在也只能在此坐等这一战的结果了。” 先前那人无奈一叹,道:“只愿那位白秀上人能成事吧。” …… …… 第两百一十三章 齐至 张御离了良州后,向着东北方向飞遁而行,百余道遁光跟着他从青阳洲中横穿而去,直接往外海而来。 青阳洲中的各州郡生民也都是看到了这一幕景象,不禁纷纷打听起事由来。 待听得是两名修士在东海之上斗战,只是稍稍议论了一阵,便就各是散去了,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毕竟能飞天遁地的造物他们也是日常见到,不觉如何稀奇。 而且众人皆感此事与他们关系不大,只有少数年纪稍长一些的人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对,可又说不出缘由在哪里。 两天之后,张御带着司武彰、杏川道人等遁行较快之人先一步出了青阳洲域,来到了外海之上,到此他们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向外飞驰,出去五千余里之后,便望见了一片破碎荒凉的岛群。 这便是之前约定斗战所在,张御让其余人留在远处,自己把遁光一压,在岛上旋有一圈后,便就在此停落下来。 此刻约斗时间未到,白秀上人也还未曾到来,周围唯有阵阵海涛拍岸,以及鸥鸟鸣叫的声响。 张御觉得这片地界斗战尚算不差,周围没有什么太多生灵,届时可以任意施展神通道术,不必有所顾忌。 这个时候,他感觉剑身之上传来微微震颤,显然蝉鸣剑感受到了他的斗志,故是有所回应。 他心意一定,蝉鸣剑立时安静下来,不过那锋锐气息并没有收敛下去,而是在那里引而不发。 这个时候,一驾锦云涌涌的小云舟忽然出现在了远方的碧空之中,有一名白衣女子正站在上方,手持一柄缀着璎穗的朱色玉箫,衣袂迎着海风漂浮不已。 她此刻秀目转来,视线落到那一片残破海岛之上,眸中不禁焕发一阵异彩。 只见张御手持长剑立在那里,神气高渺,意态从容,一袭玉色道袍,氤氲云雾环绕,飘渺清光罩身,在骄阳金光照射之下,若仙人降世,而周围那碧蓝海涛,无尽水潮,此刻却是尽成衬托、 张御这时也是见到了这白衣女子的出现,微微抬目看去。 他身为玄府玄正,对于灵妙玄境之内的修士纵然不曾见过,也是略微有所了解,然而这一位却是相对陌生,若不是隐匿潜修的修道人,那就是自外洲而来的。 只是当他眸光落到那女子手中一柄朱色玉箫上时,心下不由微微一动,这等形制他曾经也是见过的。 白衣女子见他望过来,在小云舟上对他万福一礼。 张御也是端手而起,回有一礼,此刻他对这位身份已是有所猜测,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大可以等战后再言。 在大约半天过去之后,千里外的海面之上,又是一驾飞筏出现在了上空,林道人、于复、关轩等之前参与过霜洲一战的真修都在坐于其上。 关轩看着海上,嘀咕道:“这一战,究竟谁能胜出呢?” 林道人和于复都是沉默不言。 此刻他们的心情矛盾而复杂,这一战不仅仅是简单的斗战,非但关乎洲内局势下来的变化,在他们看来,更是青阳上洲玄修和真修之间的一场较量。 从他们内心深处来讲,并不愿意看到代表真修的白秀上人失败,可是他们同样知道,张御若是胜了,那么他们就不必再去关心后来之事了。 可若白秀胜了,那么就轮到他们去直面其人了,毕竟之前公孙泯做得那些事他们不可能不去讨一个说法。 而此时此刻,一头巨大的造物蛟龙也是出现在了距离海岛较远的地方,其眼眸略略有些怪异,行止看去也是鬼鬼祟祟。 就在距离造物蛟龙不远的海底之下,一艘海下舟船正潜伏在此。 有两名造物役从和一个跛脚师匠在躲在舱室之中,他们正通过一条条造物游鱼,观察那造物蛟龙和周围的情形。 那跛脚师匠看了一会儿,对着一个铺满碎晶的水池言道:“金大匠,我们已是找到了那处斗法之地,可那张御身边似乎带了不少修士。” 他的话语随着那些造物游鱼的传递去到远方一个小岛上,而后再通过这里的芒光传讯落至一处隐在云中的飞舟之内,而消息到了这里,已经是百十呼吸之后了。 金大匠得报后道:“想办法接近,最好能到百里之内,越近越好,下来尽量不要再给我传言了,你们照着事先吩咐去做就好。” 再是百来呼吸之后,那跛脚师匠得到了命令,于是他没再犹豫,让一头造物游鱼浮上水面,并对着那蛟龙发出了几声奇怪的声响。 那蛟龙身躯一摆,就向着前方靠过去。 而在海岛东南方向,又有一道遁光这时自远空飞来,待到近处后,唐丰自里现身出来,他警惕的往周围看了几眼。 众修这时也是同样看到了此人。 司武彰对着田江言道:“田道友,那是白秀上人的弟子,此前曾与杏川道友斗战数日,都是不分胜负,据杏川道友言,此人实力颇是了得,若是再斗战个十天半月,他或许就难以胜过此人了。” 田江不由看向杏川道人,后者坦承道:“确实如此。”输就是输,赢就是赢,这没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他只是如实说出自己的推断。 田江沉声道:“不管此人如何,只要他不来妨碍玄正斗战,那就不要去管他了。” 众人都是点头,毕竟白秀只是来了一名弟子,而他们这里这么多人,只要随时盯着就是了,也不怕其人弄鬼。 唐丰到了海岛附近后,有意避开了众玄修,来至一个偏僻角落立定。 可这个时候,他却有所察觉般往某处看了一眼,却是正好看到了那头正在漂游过来造物蛟龙,不由一皱眉。 他大致能猜到这造物哪一方派来的,虽这东西对于白秀人来说造不成丝毫威胁,可他分明从中感受到了一股恶意,这让他极不舒服。 他立时拿出“无光飞刃”,只是往上一祭,这东西骤然从手中消失。 而在不远处那头造物蛟龙则是身躯微微一顿,而后硕大的蛟首从身躯之上掉落下来,那无头身躯在飘荡了一会儿之后,也是同样落入了海中,砸出了大股浪花。 唐丰哼了一声,心中念动法诀,只是一召,那无光飞刃就又回到了自己手中,被他收入了袖中。 他心中则是暗叫可惜,这东西主要是为了分斩元童老祖的煞气才被留在青阳的,所以被自家师祖设置了禁制,不能用来斩杀修道人,至多只能用来阻人,要不然自己老师带上这法器,那张御又怎么抵挡得住? 造物蛟龙被斩,那两名造物人很快从造物游鱼那里得到了消息,回报道:“越师匠,我们的蛟龙被毁了。” 跛脚师匠道:“去到舱后,看看收回了没有。” 那两名造物人立刻跑去后舱看了看,却发现那一只远古异神的神目又一次出现在了那里,于是过来回言道:“收回来了,收回来了。” 跛脚师匠点头,这神目是可以用那个远古异神残躯呼唤回来的,只是这依靠的是上面所附着的神异力量。 这东西若是一次耗用尽了,需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所以他们只有呼唤三次的机会,若是还不成功,那这东西就只能等到三五年之后才能用了。 他道:“看来方才那个距离还是太近了,我们还要再隔远一些,稍候我们再尝试一遍。” 而在残破群岛之上,张御并不去理会周围纷纷扰扰,只是立在那里调和身心,静静等待对手到来。 很快天日沉落下去,夜色笼天,无尽星光洒落,一轮明月自海上升起。 这时他神情微微一动,往一处方向看去,而此刻所有观战之人也是有所察觉,同样往那里望过去。 便见天中一道月光照耀下来,落在海水之中,而随那皎洁光芒洒开,一名穿白色道袍的年轻道人出现在了那里。 他看着三旬不到,英挺俊朗,气息如朗月高照,明澈清洒,现身之后,便踏着海水而来,一时之间,却是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可在此时,远处却听得一声声轰然声响,却是那些落在后方的玄府修士此时达到了这里,只见百余道遁光纵空而来,一道道经天驰走,到了上空后,围绕张御转有一圈,便各自飞去,分布在了周围千余里方圆之内。 白秀上人此刻已至近前,他对着那些分散去的遁光望有一眼,再是看向张御,道:“张玄正,今次之战本是可以避免,你若肯是退后一步,我自会向上进言,张玄正日后自不失道机缘法。” 他的声音温润无比,似清风明月,自然而然就融入人心之中,尽管是劝人退战,却并不让人感觉反感,也不让人以为他是气怯,而是当真珍惜人才,想着消弭这一场战端。 张御眸光注去,朗声言道:“今到此处,又何须多言,唯凭你我手中之利器,一争胜负而已。” 他这一番话说出,却是清音正言,玉振金声,与此同时,他五指之中扣拿的蝉鸣剑又是发出一阵鸣响,在寂静海天之中遥传千里,闻听之人无不是感受到那一股坚定不可摧折的信念与勃发的战意。 张御此刻一伸手,按上蝉鸣剑的剑柄,锵的一声,剑刃已是出鞘,在夜空星光之下泛出流转不停的寒光,他持一个剑礼,口中道:“请!” 白秀上人见状,也是露出郑重之色,他向旁一展袖,背后霎时现出一轮新月飞刃,而后端手向前一礼,亦是道一声:“请!” …… …… 第两百一十四章 天海月照 张御待白秀回礼之后,便再没有丝毫迟疑,五指一松,任由蝉鸣剑化光脱手飞去。 这一击光明正大,直来直往,既是礼敬,又是试探,且也标示着这一场斗战的开端。 白秀站着未动,而他身后的那一轮新月飞刃一转,竟是直接从他身躯之中透过,自中线飞舞向前,那正对张御的那一面,只有一条极细微的竖线明光。 新月飞刃与蝉鸣剑一撞,伴随着一道极为耀眼的明光闪烁出来,随即就传出一声清脆无比的金玉之声。 然而仔细分辨,能察觉到这并非是一个声音,而是多次颤振碰撞的声响。 蝉鸣剑经此一撞,没有继续攻击,而是倏忽回转。 那光轮也是同样往后一旋,再度从白秀身上透过,落至其身后,重新在那里化为一轮新月。 这一柄法器有着狭长半弯的弧度,圆上有缺,似合非合,此时居中而立,与夜空明月、海中映月互相辉照,一时之间,天地之中仿若出现了三个月亮。 林道人看到此处,言道:“这是‘弦月神轮’,是白秀在竺玄首门下修道时仿造青阳天轮,请玄境之中的故去陈道友炼造的,此物我以往只是听说,今次也是第一次见到。” 关轩这时忽然一惊,道:“师兄,当年陈道友无缘无故故去,你说会不会……” 林道人摇头不言。 张御这时伸手一捉,将蝉鸣剑接了回来,随后一展袖,将剑向一端指去,剑脊之上自有一道烁光从剑柄开始,一直流淌到剑尖之上,再是闪烁了一下。 此时凭着那一剑的接触,他已是略微窥见对方这新月轮中的玄妙,这东西每时每刻都在虚实之间变动,不过何时虚,何时实,并没有一定的成规,这应该是受白秀上人的心意所牵引的。 他能感觉到,这东西若是随着御主功行再往上去,还能有更深一步的变化,但是眼下却不必去顾虑这么多。 他手腕一振,跨出一步,身影一虚,随着原地留下一片在星屑,竟然是一下横跨过两者之间的距离,再是寒光一闪,已是一剑劈斩下来。 这又是一式样堂堂正正的正攻! 白秀上人伸手向前一推,背后那新月飞刃此刻再度旋转向前,然而张御一剑斩来之时,本是至刚之势,可在触及这法器的一刹那间,却是倏尔化柔,轻轻往前一送,一股磅礴若海潮的力量霎时涌了上来。 弦月神轮与那庞大力量一撞,不由微微一顿,张御动作迅速,与之一触即走,一剑向外偏引,再是向内潇洒一挥,便往白秀所在横斩而来! 他这一套动作自然若流水,力量运用也是合理且恰到好处,整个过程之中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生硬。 白秀哪怕生为对手,也是赞叹这一剑所化生出来的美感,此刻他心意一转,新月轮却是化实转虚,那上面落来的力量自然全数化去。 而这月刃也没有飞回,一端停留于原地,另一段凭空旋来,同时由虚转实,看去落处,正好挡在了蝉鸣剑必进之路上。 张御见此轮运转轨迹,不难知晓自己这一剑若是去势不变,必会被新月轮所格挡,上面所蕴含的力量未必能完全挡住他,但只要被稍稍阻碍一瞬,对方就可阻遏剑势,这一次发起攻袭也就到此中断了,再要动手,那就又是从头开始了。 他却没有因此收手,眸光微动之间,手中蝉鸣剑微微一振,上面似一股神妙气息生出,却是直接用上了“斩诸绝”之势! 白秀心神之中立时生出危兆,斩诸绝在近战之内无往而不利,任你什么招数手段,只要是试图正面与之碰撞,那必被破去,这立知自己这回救一招若是去势不变,那非但起不到任何作用,自己还会被那一剑所斩中。 而张御于此时发动这一剑无论时机还是距离上的把握,都是无比准确。若不以神通变化来回避,那是躲不过去的。 白秀立时凝心合意,唤动玄妙,那新月轮一转,顷刻之间,他自身与这法器一同转向了虚无那一面,然而外表看去,仍然是与之间无碍。 张御此刻察觉到了前方气机之上的变化,料到对面必有应对,猜到自己此去很可能会一剑斩空。 然而这一剑已出,若不斩下,所挟气势必会因此枯竭,反被对方所趁,在这刹那之间,他身影也是一闪,趁剑而上,看去两人身影竟是对穿而过,而后他回身一旋,顺势衔接剑势,再度斩来! 白秀此刻背对着那袭来剑斩,这一次没有再去抵挡招架,前面那新月轮再度凭空一旋,整个人霎时投入了那一抹月光之中。 张御察觉到前方白秀气机突兀消失,他没有继续斩劈,而是手腕一振,收剑归来,抬头看去,只见夜中一轮明月凌空,白秀此刻却是出现在了上方。 白秀也是望了下来,就在方才那一瞬间,他运使了“天海月照”之术,直接脱离了战场,挪移去了天穹之上。 这是他察觉到张御有办法对付他虚实变转,就算继续下去,也难保证无有不失。需知这等近战之中,只要一个判断出错,那就难以挽回颓势了。 他本来打算是在正面与张御周旋,再辅以奇招制胜的打算,他自忖这一点本是可以做到,然而真正斗战下来,却是发现在这方面完全不能与张御争胜,于是果断放弃了这方面打算,打算换一种自己更为擅长的斗战方式。 而他这一撤,这两人第一轮交锋与试探也算是短暂告一段落,尽管外面看着只是彼此法器的交击碰撞,可实际上内里法力心光已是有了多次精妙变转。 在场也就只要擅长剑法或者眼力高明的修士,才能看出这短短片刻之间内的几番变化,可以说,胜负输赢就在顷刻之间。 而即便是无法完全看明白之人,也不难感受到两人攻守之间所展现出来的高明,不过他们都知,这仅只是一个开始罢了,下来当会有更为激烈的交锋,故都是一个个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场中。 白秀到了上空之后,便就立定不动,他先于心中一唤,一道清澈水流带着潮声浮动出来,在周身环绕不止,于月光之下泛着清湛光芒。 同此同时,他又念诵法诀,顿有一捧月华自天而下,洒落在身。 他表面看不出什么太大变化,然而不难感觉到,他的气机法力却是明显窜升了一截,而他身后新月轮此刻倏尔一转,幻化出一道轮光虚影,向下旋斩而来! 那白衣女子看到这里,不禁微微点首。 现在这样才是真修最为正统的斗战方式,以法宝法衣护持周身,再以神通法器遥攻对手,若是对手试图靠近,那么就以神通道术挪转避开,而不是在那等看去就凶险无比的近战之中纠缠。 只要守持住此等状态,那么自身就算不胜,也能保持不败,这般再在对攻之中耐心找寻对手的疏漏破绽。 她不由看向张御,如此一来,这位又当如何应对呢? 张御见到新月轮飞下,抬手轻轻一格,轻松将之挡开,而后身影一闪,运转尺步天虚,同样于一瞬间现身在了天顶之上。 白秀此刻已是不愿意再与张御挨近距离,陷入那等近战之中,那新月轮再是一转,整个人霎时被投照去了更远的地界之中。 他这门神通“天海月照”之术配合法器可在方圆数十里之内挪转遁空,光轮所照,即可去到,根本不怕敌人追及。 众玄修看到这一幕,神情不免有些凝重,白秀这个神通一展,张御势必没办法再近身了,最大的优势将不复存在。 而距离一旦拉长,力量和速度上的优胜即可用变化来抵消,两个对手之间,哪怕一方与另一方本有所差距,也可以由此而拉近,甚至反过来利用这一点来压制对手。 林道人和于复一行人此刻也是同样看到了这一点。 林道人沉声道:“这下张玄正怕是有些麻烦了。” 此前张御与莫光辰、王崇晋还有何峻等人斗战,无不是在近战对攻之中抢占到了上风,然后再趁势击败敌手,这给他们留下了很是深刻的印象。 在他们看来,这无疑是张御最为擅长的手段了,然而白秀这等做法,却无疑是限制住了这一发挥,试问你连敌人边都沾不到,又怎么与敌交手?又怎么去克敌制胜? 张御此刻神情从容如初,他虽是玄修,可是他的老师和一众同门却都是真修,对于这样的攻战方式虽少有遇到,可是却并不陌生。 此前他之所以用剑近身斗战,只是因为这样的交战是最容易在短时间内分出胜负的,也最能发挥出他的力量,而不是说他只会这等方式。 实际上在修练出“剑如”之后,他在这上面的最后一块短板已经被补齐了。 眼下既然白秀想要如此斗战,那他便如其所愿。他也是立定天中,持拿一个剑诀,蝉鸣剑霎时发出一声直穿云霄的清鸣,便化为一道疾电流光,向着白秀所在之地飞射而去! …… …… 第两百一十五章 飞剑霄鸣 白秀见那一道犀利剑光跃空而来,当即唤动方才被挡开的“弦月神轮”,这法器一转,就朝着蝉鸣剑迎头斩了过来。 从攻杀法器比较上来看,飞剑无论是遥攻还是近战,其之迅疾都可位于诸器之前,便是少数能快过飞剑的,多半走得也是奇诡路数,少有能用作正攻的。 他这弦月神轮在飞空斩杀上,纯粹比较速度自然也是不及飞剑的,可他确如桃定符寄给张御的书信之中所料那般,已然修成了“内外通明”,再加上他与这月轮也是心意相通,法力运转之间流畅自如,却是弥补了这一缺陷。 在众人眼中,只觉眼前一闪,然后两件法器在半空之中一下撞在了一起,玄机便有猛烈的光芒迸发出来。 不仅如此,每一个人都感觉自己身周围产生了一阵阵震动,形若闷雷的声音在云天之上翻滚,下方海水明显出现了一向下凹陷漩流。 张御此时动作未止,附加在剑上的力量刹那间再增数分,不过他很快感觉到,那弦月神轮上亦是同样有后续力量灌注上来。 于是两物在碰撞分开之后,又一次击撞在了一处,这次所引发出来的声势更是猛烈,光气和巨响一下便将方才的动静盖了过去。 这是两人心光法力第一次实打实的碰撞,白秀本来一直在避免这等情况,而这一次因为是飞空遥击,所以他再不用如之前那般顾忌,也算是放手施为了。 不过他也不是只为了一时畅快才做此事的,而是为了试探出张御真正的法力极限在哪里,这样他才可在接下来的斗战之中做出更为准确的判断。 张御也能猜出对面的心思,他却并没有回避,因为他同样需要知道白秀的底限在哪里,而正面直接冲撞是最为的简单的方式。 而在这等碰撞之中,他也是察觉到了更多东西。 白秀在纯粹的法力上并不及他,可是依靠着法力、法器还有法诀之间的相互统合,却是能够化造出不下于他的力量来。 只是因为这三者并非是一体,要将之统摄一处,这便需有一个短暂的调和,这也是白秀之所以需要遥攻的缘故,因在近战之中是无法及时做到这一点的。 在知道了这些后,张御心中也是有了更为明了的判断,心力往上一压,剑光之上力量又一次有所提升,这一次弦月神轮却是微微显示出不支来。 白秀立时感觉到了这一层变化,他此刻本可以让弦月神轮由实转虚,这样立时可以把对面传递过来的力量化去。 可他却并没有如此选择,因为如此一来,势必让前方失去了遮挡,那蝉鸣剑可以长驱直入,再想短时内追及,势必不可能。 纵然他有护身法宝法衣,可那是以备万一的,他并没有用此去挑战对面剑刃锋利的打算。 于是他当即法力一渡,用了一个巧妙变化,弦月神轮霎时向后一个旋转,却是就剑上方才传递来的力量给反送了回去。 然而此刻蝉鸣剑上送来的力量此刻却似海潮般拍来,一浪高过一浪,又一重比方才更大的力量叠加上来,于是两件法器在短暂的间歇之后,又产生第三次碰撞。 观战众人顿觉天地之间忽然爆出一片明光,待得这光亮稍敛,便有一声几是震爆耳膜的轰响传来,同时海上生成了一阵飓风,吹拂的众人衣袍发须皆是向后摆动,随着他们一个个将心光法力显出,才将此等冲击气浪挡在了外面。 白衣女子从始至终都是一眨不眨的看着,待见到了这一幕,心中不由赞叹道:“当真了不起。” 在她看来,这两人法力都是达到了一定层次,也难怪彼此被奉为真、玄两道之中同辈第一人,放眼周遭,连她在内,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企及。 不但如此,两人的眼力和对战局的判断也是无可挑剔。 她心思一转,暗忖道:“这白秀所走道途,无疑在于一个‘精’字了。” 因为白秀是真修正统所传,修行每一步该是如何,每一个阶段又该达到什么目标,都是事先早已排定好的,所有的一切无不是围绕自己的功法而打造,神通功法高度统合,身边没有一件物事没用的。 也是如此,他法力转圜之间没有任何生涩之感,因为所有一切都是他自己的东西。 白衣女子再看张御,想也作一番评判,可却是有些吃不透,不过只看表面的话,张御剑上生神,演练出“斩诸绝”之势,道心澄明,那么当落一个“诚”字了。 她这次随同自己侄儿到来,一方面是为保护其人,另一面方面也是受人委托,到此观察青阳这边修道人的水准。 现在看来,两人所展现出来的能为,都是远远超出她此前的预判。 可同时她也不无惋惜,这两人若是能这般行走下去,未来前途难以估量。而现在却是彼此相争,要是没有什么意外,此战之后,有一人多半是要失去性命的,而两人无论损失哪一个,无疑都是天夏的损失。 而此刻场中交战却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徜徉在天空的那道剑光见是被阻,直接一转,从旁处绕击而去,弦月神轮立时再度追来。 白秀虽是挡住了方才这强横一击,可心下却是略觉遗憾,因为蝉鸣剑上所传递过的力量之大已是超过弦月神轮的自身承载了,可即便是这样,仍然是没能试探出张御的力量上限。 见是试探不成,他没有去继续坚持,他能选择的战术多的是,没有必要耗死在这一条路上。 此刻他把袖袍一甩,顿见一片银光飞出,看去却是聚合飞散的一片飞砂。 林道人神情一凝,不由出声道:“难了。” 白秀毕竟有着一位在玄廷当廷执的老师,自身藏有不少法宝,而张御除了手中飞剑,却少见其人使用过其他法器,现在有玄月神轮牵制住了蝉鸣剑,想要抽出手应付余下的法宝,那就很是困难了。 张御撇了一眼那些银砂,却是身外鉴心玉袍一扬,团团玉雾升腾而起,面向月光的那一面,如同染上了一层白霜,那些银砂落下,纷纷被阻,并似缠裹在了一处,并不能再深入进去。 白衣女子凝眸一望,立时认出这是鉴心玉袍,这是玄廷赐授给正封玄修的。 可随即她感觉不对。 鉴心玉袍虽有御守之能,可多是用来克制邪祟,但要想挡住这等“玄白银砂”却是不太可能,后者是玄罡之气所炼,最是堂皇不过,鉴心玉袍至多也只是缓阻片刻而已,并不能挡住这等宝物的侵攻。 于是她再仔细一看,却是心头一震。 那玉雾内中却是散发着莹莹光亮,这是张御将自身心光渡入其中,两者相合,这才生出了这等作用。 这看着挺平常,可问题张御现在正御剑而攻,剑上附着的心光力量压制的白秀不得不避开正面,用变化以弥补不足。要知白秀可不是寻常修士,自身法力神通无不位在上流,可张御在对敌其人同时居然还能分出手段抵挡银砂,这要多么雄厚的心力才能支持得起来? 张御此刻眸光微闪,虽然他挡下了银砂,不过这等较量实际上是他吃亏,而且指不定白秀还有什么其他法宝未曾祭出,所以这时无论如何也必须将这对手压迫下去。 可白秀拥有挪转神通,要是一味闪躲,那就很难威胁到其正身所在,这就必须将之逼迫出来。 想到这里,他心意一转,忽然天穹之中一片明光,众人抬头看去,就见一对恍若星河翅翼横展百里,内中飘散着无数星辰,许多人第一次看见玄浑蝉,这华美无比的物事让他们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而此刻便见那些星辰如被一颗颗点亮了一般,由内而外,逐次闪亮起来,而后一道道璀璨星芒带着呼啸奔腾之声往下冲撞而来! 白秀同样也看到这幕奇景,他是知道张御有这么一个神通的,可是知道归知道,问题这几乎是可能破解的神通。 除了躲避之外,那除非是以同样的神通对攻,以力破之,可要是能在力量上压过张御,那还用得着眼下这等变化么? 但他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应对,拿一个法诀,身躯霎时融入月光之中,只一个闪烁之间,就去到了数里之外,再是一闪之间,又是十余里过去。 那星光虽然接连不断,可是当中却是存有间隙的,他利用这一点闪烁躲避,不叫张御找寻到自己正身所在,只要出去百里范围之外,那么自能脱身出去。 张御在天冲霄鸣神通展开之后,脚下踏云而起,伸手一把将飞驰在天的蝉鸣剑拿回,而后持剑在手,在如雨星光之中身往前行。 这时那弦月神轮飞来阻他,他挥手一斩,这上面所传递来的力量庞大无比,此法器顿时被震得承受不住,向后旋转而去,同时眸中光华微微一闪,向外一挥袖,这一柄飞剑霎时化芒光脱手飞去。 白秀见到了剑光飞来,本待继续挪转入星光间隙之中,已避开此击。 可此等时候,却见前后左右的衔接全无任何间隙存在,心中立有觉悟,所谓空隙,也只是随张御心意而定,既然如此,他也就没有再动,而是立定原地,全力运转法力及护身法宝,准备迎接这一剑的到来! …… …… 第两百一十六章 三合月照 在天冲霄鸣发动之后,场中观战众人无不是纷纷退避,以免被这门神通所波及。 也是如此,诸人对于场中局势有些看不真切,而在此时,众人只觉眼前闪出一道连无尽星芒也无法遮掩的明亮剑光。 这一道剑光横天而过,霎时间便跨越十余里,眨眼便落到了白秀面前,一下便撞上了其身外那一层明澈水流! 那水流早已是白秀在法力推动之下扩散到了百丈之外,可是在犀利无俦的剑力之下,却是霎时向外崩散。 可水势在层层化开之际,却也借此不断分散那剑上所带来的冲击之力,而位于后方的水流则是涌动上来,若浪潮般不断拍打冲击剑身,试图阻延剑光向内。 不过对比那剑上所携带的力量,这仿若蚍蜉撼树一般,没能起到什么太大作用,那剑势不但连半点动摇也无,甚至连前进势头也没能阻碍半分。 至于更远处的水流,则还未能上来起到作用,那迅若疾电的剑光就已是裂水而过,直入内圈了! 白秀此刻身上只剩下了一件法衣可作遮护,他凝注那飞来剑光,在心神前所未有的集中之中,周围一切都变得缓慢下来。 他于此时运转法诀,将法力渡入法衣之内,身外也是由此浮现出一圈圈宝光,那些光芒急促闪烁着,不断去与那飞来剑光碰撞。 可是在他目光之中,那剑光仍是坚定不移往里而来,并且一点点向他靠近着。 此刻他可以选择转动弦月神轮,令身躯由实转虚,那自然可以避开这威力无俦的这一剑,可是如此选择只能应付一时罢了。 由实转虚则之后,他自身也就什么都做不了了,而且下来也必须再由虚转实,可现在周围星落如雨,在自身重新转为实质那一刻,张御必能准确把握到,若届时再度仗剑来攻,那更是无从躲避。 故而他宁愿选择其他办法,也不会动用此术。 不过他还有另一个选择。 他看着那些光圈往剑光之上激撞上去,再一个个破碎开来,到得最后,那剑尖终于触及到了法衣本身,此刻那法衣上面的灵光忽然破散,绽放出了一道如烟火一般的破碎火星,同时整件法衣也是随之黯淡下去、 过来这一剑的威能已是超越了这件法衣御守的上限,所以在他强行催发之下自是抵挡不住,失去了全部的作用。 可那最后一刹那的光亮却也是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也是由此,那一道剑光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缓顿。 白秀眸光一闪,就是这么短短的一瞬,他便就有了调运法力的机会,眼见那在剑光透过法衣,即将穿入他身躯的那一刻,他身影突兀一闪,凭空转挪遁不见! 他所落去的地方仍旧是在天冲霄鸣的笼罩范围之内。 可就算被无穷星光落中,可却比挨上一剑来的好,而且只一道或者十数道星光并不能拿他如何。 在场众人凡是方才看明白这一幕变化的人,无不是心生叹服。 休看白秀只是简简单单躲避了这一剑,可实际上这次躲避既不能早,也不能晚。过早转挪,则剑势随即也会跟来,等若无用,过晚则剑光透杀入体,那法力心神便会受到剑气冲击,根本别想再挪转动弹。 若说有机会,也只有极为短暂的一瞬罢了,可白秀偏偏就是抓住了, 观战众人无不是心生感慨,也难怪这位能拥有那般名声,除了法力神通远胜常人外,在关键之际对局面的判断和把握更是妙到毫巅,光只是这一次躲避,就不是他们能够做到的。 而双方这一次攻守让他们也是叹为观止,一个以正胜,以堂堂法力压人,迫使战机出现,每一步都让人看得明明白白,却又无从化解,而另一个却用奇绝,法力变化精妙入微,于不可能中生出可能。 白秀遁去一边之后,身外水流重被唤动,而那弦月神轮也是从远处飞回,有这两物遮挡回护,就算那剑光再是飞至,也当能挡住来势,便再是生机危机,他有此拖延,也能及时避开, 可正当一切看去已趋平稳的时候,他身躯却是微微一滞。 在众人不解目光之中,却是惊悚发现白秀的眉心之中不知何时竟是多出了一道血线竖痕,其人站立片刻后,就仰倒下去,而他的身躯还未落至海上,便就轰然破散,随后化为无数光点散入天地之中。 “这,这是如何一回事?” 场中大部分人看到这等景象,都是神情凝滞,完全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关轩怔怔立在原地,道:“师兄,这,这是什么?” 林道人方才虽也未能看清楚,但他结合方才情形,他却不难作出一个准确的判断,他十分笃定的言道:“斩诸绝,是斩诸绝!白秀方才其实根本没能避过那一剑,只是那一剑实在来的太快,所以自己也不自知罢了。” 说到这里,他赞叹道:“妙啊,妙!此一剑我所识得之人中,就无一人能使得出来。” 关轩却是睁大眼睛,道:“师兄,你是说方才那是‘斩诸绝’?” 他有些不信道:“斩诸绝不是斩破诸物么?若是以师兄所言,那剑光以我等眼力都无法看得清楚,这是斩诸绝,又不是‘惊神觉’或是‘溯先天’,又如何可能如此迅快?” 林道人摇头道:“不对,‘斩诸绝’之势,在于疾,在于力,两者要想统合,势必到极高层次不可,眼下若用,则只能取其一面,此前张玄正一直用得是‘力’之一面,‘疾’之一面只是少许用到,可方才最后一瞬,他却是将剑势全数放在了疾之一面上,故是斩出了我等也无法观见的那一剑。” 关轩不由陷入震撼之中,久久不能言。 这话说来是简单,可是弃力而用疾,那剑上所携带的力量势必不剩下多少,这时候可能稍强一点的守御都能将之挡下,必须要在敌人防守最为薄弱的时刻出手才有可能成功,这里稍慢一点,稍快一点,都可能是不同的结果。 可张御却是精准的把握到了白秀最为虚弱的那一刻,并果断进行了这等转变,最后一剑将敌身杀透,这其中虽没有什么太多变化,但关轩却是感觉到,这比白秀方才那等挪遁却是更胜一筹。 这个时候,他突然回过神来,问道:“可是师兄,白秀呢?白秀死了么?” 林道人看着场中,白秀死后却是什么都没有剩下,但是那一轮弦光神轮却是依旧停留在那里,不曾离去。 他沉声道:“此人不像是死了,方才那好似是什么神通,不过这倒让我想起一件物事来,若是此物的话……” 话还未说完,他忽然把头转向了一边。 不止是他,此刻场中所有人都似有所察觉般往那一处看去。 无边月光洒落在海面之上,荡起微微波澜,而就那里,白秀上人衣衫飘摆,又是自里走了出来,那一身白色的道袍在皎洁光芒之下分外澄明,而那一轮弦月神轮一转,却是再次落在了他的身后。 场中不少人此刻震撼莫名,尽管知道他可能没这么容易死,可方才被一剑杀破的也的确是他的正身,可他为何看起来又行若无事?看去反似在月华之中又重生了一般。 那白衣女子见到此景,秀眸凝注着白秀,暗道:“莫非是‘三合月照丹’?嗯,应该是了,没想到那位居然把此物给了自己的弟子。” 她又看了看白秀,忖道:“这位倒也是有魄力之人,这次其人虽为斗战而来,可也当应是想借那位张玄正之手炼就神通吧?” “三合月照丹”既是丹丸,又是功法,修士服下之后,可将自身一缕先天精气及内识根本寄托丹丸之内,而日常所用身躯只是外在拓形。 若这外显之身被击杀,那么丹丸便会释放精气,可于一瞬之间将寄托在丸内的识忆精气反照出来,并重塑身躯。 但先天精气与识忆可藏,可神魂之伤却是无可回避,过后需要缓缓弥合,而若是一战之中被接连杀死二至三次,那就是真的死了。 而修士要是在一场生死战斗中体验了这等丹丸变化之后还能不死,那么极可能就连成“三合月照”之神通,今后就无需用到丹丸了。 白秀此刻自海面之上缓步走来,他老师纵然没有将可以用来攻杀的宝器给他,但却给了他这枚护身之物。 只是他虽然复还回来,却觉得自己意识之中似乎少缺了一点什么,知道是神魂损缺比自己想象中严重,这应该是那剑势凌厉之故,不过这没有关系,只要不影响自身斗力能力便就无碍,还要杀败对手,就可以再慢慢收拾回来。 而且这一次经历也让对他对这门神通变化有了一定了解,有了这等收获,回去之后就有极大机会练成此法。 他这时抬起头,往上方看去,见到了那停立在天中的身影。 张御此时目光也是落了下来,方才那一剑虽将白秀身躯斩去之后,可他并没有因此放松。 纵然白秀气机方才随剑斩消失而去,可那飞剑之上传来的感应他觉得此人未亡,故而再见其人出现,也唯有丝毫惊讶之色。 此刻他把剑一横,用指在上一拂,随着一道明锐光芒闪过,便一振衣袖,再度踏光而下,持剑杀来! …… …… 第两百一十七章 仗剑行来诸斩绝,与天同沐日月辉 张御持剑而下,自有一股凌厉难当之势,人还未至,剑气已然透照至下方海天之中,煌煌然迫压而来。 那白衣女子此时不由发出一声暗赞,若是常人,见到自己奋力攻击并且杀死之人居然还能再一次活转回来,那气势必沮,她自问身处此地,怎么样也会受到一点影响的。 可是反观张御这处,气势之上非但没有见到任何衰退,反而愈见凌厉,这等对手,可敬亦可畏。 白秀这时候有意避在了远处,这样彼此距离可以拉的更开,若是张御再用天冲霄鸣,那么他便可及时躲避出去,不至于再落入方才那等窘境之中。 不过这一战,其实已然转过一轮,等若是再重新开始了。 林道人不觉感叹:“可惜了,可惜了。“ 于复也是遗憾道:“的确有些可惜。” 两名实力相近的对手作战,通常很难找到一击制胜的机会,最多的情况就如方才场中所展现的那样,双方通过不断试探交手,找出破绽,而后试着击破对手。 而这等斗战就算一时占了上风,也不过是将对手压迫下去,要想立刻杀死对手,那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似张御方才那等奇招,也是极其少有的,下一次白秀必然是有防备了,称得上是可一而不可再了。 若不是白秀那等莫名手段,张御这一战却已是胜了,故是他们也是替他惋惜。 张御此刻却无任何心绪波动。 白秀重活回来,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太大影响。 在他看来,不管你能变转多少次出来,他左右也不过是挥剑一斩罢了,白秀活一次那便再斩一次,难道其人活转一次还能比他挥剑一次更来的省力么? 他此刻一至近处,便祭剑发来,白秀也是立时将弦月光轮祭出,并慎重进行着轮上变化,务求缠住这柄剑器。 只是交手片刻,众人便看出他这回变得极为谨慎小心,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路数,每每那剑光稍稍纵起,便立刻退远躲避。 可这样无疑也是最难对付的,除非张御又拿出什么限碍其人的手段来,不然战局只会这般僵持下去,直至新的胜机出现。 林道人在看了一会儿之后,忽然道:“不对劲。” 关轩问道:“师兄,什么不对劲?” 林道人沉声道:“白秀的元神照影呢?那元神照影又何在?” 关轩也是一怔,方才他观看两人攻守对换,也是试着把自己代入战斗之中,设想自己身处场中该是如何破解招架,可他无论站在哪一方,对觉对方无论哪一招哪一式都需自己用尽手段才能防备。 在这等情况下,他根本没心思去想其余,此刻林道人这一提醒,他也是猛然醒觉过来。 真修的元神照影可是与玄修的观想图一般,亦是能用出诸多手段来的,可是他们自始自终也未曾见到白秀的元神照影出现过,哪怕是最为危机的时刻也是如此,那其照影到底去了哪里呢? 此时在百里之外无人可见的天穹上方,正有一道虚虚人影立在这里,这正是白秀上人的元神照影。 白秀从一开始便就认为,若是单纯比斗,其实他与张御谁都有可能取胜,说到底,这样的斗战,双方只是将各自胜算交托给了临战之时的发挥,这样充满了不确定的输赢并不是他所需要的。 他想要确保胜利,那必须跳出这一场对战的局限,从更高的层面上去寻找对策。 他也的确寻到了一个可堪运用的办法。 正如此前他所想,要想对付张御,必须先限制住其人,在制住其人后再动用杀招。 他把元神照影放在此处,就是在准备一个名唤‘天月同眠”的神通。 此神通威能奇大,中即必死,但却是需以自身性命为代价的,在自身绝命的同时,也同样可以追夺敌方的性命。 不过此法却是正好配合“三合月照丹丸“,有此丹丸托底,他根本不怕自己性命丢失,反而可以由此杀死张御,从而赢得这一战。 只是施展此神通却需要一定的准备,而且在与张御斗法之时,彼此法力冲撞,气机搅和在了一处,稍有波动就会立可被对方知晓,似这些能致敌性命的手段,那很可能会引发对方心中警兆,若是其人提前避去,那就难以奏功了。 所以他先一步放出元神照影,躲在远处施展此术。 不过这里还有一个问题,那便是张御拥有尺步天虚之术,可以及时躲避过去。 故此他为了确保胜利,又准备了一个法宝。 此宝名为“月罗织”,祭出之后,可于瞬时间遍方圆三百里,一旦被此宝芒光照中,立会被定住一瞬,而那个时候,便是他施展神通的机会了。 只是唯有一点,为了避免张御察觉到不对,他还需要一点点积蓄那神通之力,这便需要一段时间了。 而在布下了这个计略后,其实不论他在场面之上具体表现的如何,是被逼入下风还是势均力敌,亦或是一时压住对手,这些都是无关紧要,哪怕是前两轮的交锋实际上是他输了,也一样没有关系。 因为无论此前他输了多少次,只要能坚持到神通积蓄成功的那一刻,那么他便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而此刻场中,张御御使一道剑光来回纵横,因为斩诸绝的变化已经暴露出来了,所以他也不再隐藏,在“力”与“疾”之中来回转变,每每甩开弦月神轮,直击白秀所在,逼得其不得不转挪遁走。 当然光靠这样是胜不了白秀的,这里主要目的是要压迫住此人,让其无法再祭出更多法宝。 关于这场斗战的致胜之机在何处,他也是有着自己的思量,而他同样也在等待着一个合适时机的出现。 这时的斗战,比起此前双方不断交换着胜负手的攻守应对,虽也称得上激烈,但实际却是陷入了胶着之中。 就在如此持续有两个多夏时之后,长夜渐渐过去,天边微露白肚,不过那高悬在空的明月却还依旧未曾退去。 而在此时,白秀目中光芒微不可察的动了一下,方才他心中传来感应,却是那神通已然准备稳妥,随时可以发动。 到了这一刻,他已是不准备再等待下去,再又是挪遁一次之后,他一抬袖,将一物往天中一祭。 此物出去之后,霎时与那月光相合,再是化散开来,照落在了方圆三百里之内。 这一道光华连带观战众人也是一起被笼罩在内,这让所有人都是一惊,不过随即安定下来,毕竟白秀还没有一个人对抗在场修士的能力,这应该并不是针对他们的。 唐丰则是隐隐露出激动之色,虽然他不知道白秀到底要做什么,可不难判断出,自己老师要动用杀招了。 白秀这光芒落下之后,朝张御看有一眼,仿佛是要把这个对手记在心中,同时他默默念动了一个法诀。 霎时间,天上明月绽放出一道如霜光华,并将他们两人都是一同照入了进去! 而就在那光芒照下之前,那立在远空之上的元神照影也是对着下方虚虚一指,立时一道芒光自远空浮现,直往张御所在之处射去! 而这光芒越是靠近张御,白秀自身身躯便越是虚淡,就在击中张御那一刻,他微微一笑,一下爆散为无数星点,最后化为一片虚无。 张御则是立身在那里一动不动。 此时场中所有人都是惊疑不定地看向他。 方才白秀召来的那一道光芒,即便是他们身在远处,也能感觉其中那股泯灭一切生机的力量。 而他却是生受此一击,那又该是如何? 在众人目光注视之中,半晌过后,张御终于动了,他一抬手,袖袍飘舞之间,远处的蝉鸣剑霎时飞来,并在握入掌中,根本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不妥。 众人看到此景,都是生出一股不可思议之感,谁都看见了那光华的确是命中了他,可居然丝毫威能起到作用。 此时不少人心中顿时反应过来,张御一定也具备类似白秀那般的避死手段,只是更隐蔽,也更让人难以捉摸。 张御方才所用之法,乃是神通“玄机易蜕”,可以在对方击中自己的那一瞬,化气蜕形,替去自身之危。 只是他以往甚少用这神通,而且用了出来也很难让人分辨,故是任谁都不知道他还掌握着这个法门。 这时他转目看去一边,在海天月色照耀之下,白秀身影再次浮现出来,只是当他看到张御依旧停立在天中,即便以其之深沉,也是微觉失望。 张御看着其人身影,眸中有光芒微微闪烁着,方才白秀复还回来之时,他留意到对方气机法力虽是未变,但神气之中却是微有削弱,而此刻更是明显, 他知道,自己所等待的机会来了。 他并不像白秀那般遮掩,而是直接取出一物,一甩手,便将之祭入了天中。 观战众人本以为是什么法宝,可是随即见到那东西到了天中一散,随后百多枚嗡嗡颤鸣,闪烁不停的光点从天而坠,所有人见此都是神色一变,口中道:“快躲!” 诸人呼喝之间,便纷纷祭出心光法力,化遁光往远去避去。 这东西不是法宝,而是一百零八枚从霜洲得来的象牢玄兵! 玄兵通常很难被修士带在身上,因为浊潮的影响,一旦飞遁长快太远,那么就会自行爆裂。 可这一次张御却是从龚大匠等人处获得了不少熔金,并获得了打造密匣的技艺,他将此提供给了武泽,最后制成了固束玄兵的密匣,如此便可以随身携带,并保有一段时间。 张御此刻站在场中,衣袂飘拂不已,这一次为了确保这些玄兵不被白秀提前引爆,所以他不能离开这里。 而这些造物兵器一旦落下,他自身也只有硬抗这一条路可走,不过只要心光法力足够强大,那么自可抵御。 这就是比拼法力心光谁更强盛了,你若挡不住,那么只有绝命一途可走。 白秀也是同样立在那里,他见张御不动,心中自有明悟,知道自己此刻也是走不了的,但这些玄兵毕竟是死物,自己还是可以避过的,可这个时候,他耳畔却听到了一个威严宏大的声音响起: “敕镇!” 一听此声,白秀身躯不禁一震,他仰起头,看向那满空落下的光点,不由微微叹息了一声。 下一刻,无尽光芒在东海之上绽放出来! 在片刻之后,天塌地陷的响声强行轰入了在场所有人的感官之中,再是无量海水从被爆炸处向外排挤开来! 而在光芒稍逝之后,张御身上冒着心光,往一处走了过去,最后停下身影。 白秀正立在那里,此刻见他过来,便对他打了一个稽首,而后整个人便化散成了一团灰尘,眨眼就被卷入了无尽狂风漩流之中。 张御看有片刻,一摆袖,浩大心光排开周围漩流激荡,从里间走了出来。 到了外面,他顿感一阵光亮,抬首看去,原来不知不觉之间,朝阳已是自天边显现出来,并将万丈光芒散落天地之中。 他把袖一抬,剑尖斜指上空,口中言道:“一语惊神言生威,世间凭空起风雷,仗剑行来诸斩绝,与天同沐日月辉!”言毕,他手腕一转,锵的一声,已是掷剑归鞘! …… …… 第两百一十八章 朝芒 众玄修方才为躲避那百余枚玄兵轰爆的威势,都是远远退到了远处。 此刻他们分散飘悬在空,凝注着两人方才斗战所在之地那股漩流风暴,一个个都是面容严肃,等待那最后的结果。 这时忽然有人伸手一指,略带激动道:“快看,是玄正!” 众人看过去,便见在那一抹朝阳光辉之中,张御手持蝉鸣剑,身环青荧,衣袂飘飘,踏氤氲玉雾自远空而来。 见到他出现,众人都是神情振奋的迎了上来,看向他的目光之中充满了期待和激动。 这时天中飘起了无数雨丝,在金色的阳光照射之下,迷蒙水气之中映照出了一道绚丽的彩虹。 张御一直来至近前,方才停下身形,抬头环视众修一眼,口中道:“此战已胜,诸位,我们当可离开了。” 此言一出,远处那些功行稍弱一些的修士顿时发出一阵欢呼。 张御待众人欢呼毕,便一振衣袖,随着手中蝉鸣剑发出一声清鸣,就踏起一道青光乘虹而起,而在他身后,一众修士则是带着几分激荡心绪,追光遁迹,跟随而去。 而另一边,林道人看着那海潮涌动所在,久久不言。 白秀的气机的的确确是消失了,再没有如之前一般复生出来。 他心中怅然不已。 或许在那些玄修看来,张御只是打败了眼前最大的敌手,可在他们这些真修看来,事情却远有这么简单,受到的震动也是更大。 白秀是何人? 可以说这人是青阳上洲灵妙玄境百年来最为杰出卓异的真修,谁都认为他未来能修成元神,并如他老师一般成为一位玄廷廷执。 他本该出去与诸洲俊秀一争短长,可是万万没想到,最后却是没能走出青阳上洲,就殒命在了大显光彩之前。 其实不止是如此,这一战往更大方面说,青阳上洲的这一场真玄之争,最后是玄修这一方胜了。 并且因为张御的玄正的身份,或许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中,青阳上洲真修都无法在玄修面前保持原先那种超然的姿态了。 关轩这时看了看他,小声问道:“师兄?” 林道人摇摇头,道:“走吧。” 关轩应了一声。 他们一行人再是望了一眼那片仍是未曾平复的海天,便就一拨云筏,转而离开了此地。 而另一边,那白衣女子一人站在小云舟上,她望着眼前翻涌的风浪,心下可惜不已。 白秀在她以往所见过的修道人之中,当真是少有的俊秀了,可现在却白白折损在了此间。 她非是局中之人,没有资格去评判这场争斗是否值得,可在她个人看来,这终究是一个损失。 她看了眼张御远去所在,思忖片刻,轻轻一抚身旁涌动的云流,也是驾着小云舟离开了此间。 众人这一离开,这片海天很快变得冷清了下来。 然而这一场战斗虽然结束,其所带来的风波却是远未到平息的时候。 在方才玄兵爆炸之中,那艘潜伏在海下试图观望战局的海舟被被一股汹涌而来的海啸所推动,一气卷出去了千余里。 好在这海舟足够坚牢,又是在海水之下,所以他们并没有遭受到什么太大损失,只是里面的人被摔了一个七荤八素。 两个造物人还好,那位跛足师匠却是吐了一地。 待他缓过来之后,脸色却是一片难看。 这次的行动他们无疑是失败了。 不止是他们现在被推离了出来,还因为他们派遣出去的造物始终未能真正接近两者交战之地。 那个唐丰在第一次出手后,似乎就盯上他们了,每每那载有神目的造物上前,就被其用飞刃斩了。 他们也发现了这是盟友的弟子所为,可偏偏还不能表明身份,这让他们十分憋屈。 而在此后,他们无奈之下,只能选择离远观望,最后只是看到了一点零星的东西,要说完全没有价值也不见得,可与预期却是相差太大。 这时一名造物人问道:“先生,方才那是什么?是玄兵爆炸么?” 跛足师匠道:“应该是。” 那造物人道:“我们是否回去看一下?”在方才那海啸之中,那些用作联络的造物游鱼也是全都不见了,他们并无法得知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跛足师匠道:“先看下方位。” 那造物人得到吩咐,辨识了一下,道:“这里距离我们传讯的中转海岛不远,先生,不如先前那传回去,顺便再检查一下海舟。” 跛足师匠想了想,采取了这个建议,便就往那处海岛靠了过去。 而就在前方,此刻他们所要去那海岛之上,却是有一道光华自远空而来,最后轰地一声,砸落在了上面。 唐丰自烟尘之中走了出来,随后呆呆坐在了一块岩石之上,双目无神的看着波涛起伏的海面。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老师居然会败给张御,并且还是死在玄兵轰击之中,最后落得一个尸骨无存。 他一时有些茫然无措。 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白秀一些重要的事情都是交给他师兄公孙泯去做,而他平日只是修道,几乎没有任何参与,就算略微听说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却是丝毫不知。 若说是为师报仇,连自己老师都不敌张御,他又能如何? 他什么都做不了。 就在这时,海面之上忽然有一驾海舟从水下浮现了上来,并往海岛这里行驶过来。 他目光一冷,之前他连续斩杀了不少造物,而白秀也是死在造物玄兵之下,所以他现在对这些东西特别反感,而且他此刻不禁怀疑,自己的老师死是不是与这些人也有关系? “该死!你们都得死!” 他腾空而起,将手中无光飞刃一祭,一道利光一闪,登时就将海舟斩成了两段,包括里面的造物人和跛足师匠同样也没能逃过,被那刀光一卷,也是同样削成了两半。 他又把刀光又来回狠狠搅了几遍,发泄了一通后,见下面彻底没了动静,心情这才稍稍恢复,他冷冷望了底下一眼,脚下一踩云,眨眼腾空飞走了。 半日之后,光州检正司总司之中,司查郑纠第一时间得到了下面送来的传报,他在看过后,心中一喜,立刻赶到监御使蒙严处,言道:“使君,有消息了。” 蒙严抬目看来,沉声问道:“如何?” 郑纠缓了口气,用力握住佩剑,道:“使君,是张玄正胜了!” “张玄正胜了么?” 蒙严眼中神采多了几分,身躯也是从绷直的状态中微微放松,不过他很快恢复了平常的样子,颌首道:“这是一个好消息,你先去吧,虽是眼前的关隘过了,我们还不能松懈。” “是!” 郑纠一抱拳,就迈着有力的脚步出去了。 蒙严靠向椅背,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就在那里不可女警们沉思起来。 张御这一胜,检正司目前所面临的危机算是过去了。 因为只要还有张御这位玄府玄正站在那里,两府里的某些人是没办法对检正司如何的。 不过也只是形势稍好一些,正面下手不成,此辈说不定会从内部想办法。 检正司不归两府统属,可是检正司的人却都是青阳子民,现在他们只能最大限度的防范这些事。 天机部海上隐秘驻地之中,金大匠在失去了海舟的联络之后,也就无从知道斗战结果了,直到五天之后,他才从洲内收到了消息,并得知了白秀战败。 在闻听此事后,他又用不同渠道反复确认了几遍,这才匆匆找寻到了那名拄拐老者,禀告道:“制院,白秀败亡了。” 拄拐老者沉声道:“我方才也是收到消息了。” 金大匠有些不安,又有些惶恐,道:“那我们还继续么?” 拄拐老者冷声道:“为什么不继续?事情都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停下来的可能了。” 金大匠还是有些忧虑,道:“可是那张御这么厉害,万一我们……” “没有什么万一!” 拄拐老者用拐杖一点地,“这个计划进行了多少年了?那东西可以说是凝聚了我们所有人的智慧,也承载了我们所有人的梦想,如果这个时候放弃,那么那些过往的付出和因此事失去性命的人又算什么?” 金大匠听他这么说,想了想,也是缓缓点了下头,为了这个计划,他们努力了几十年,现在眼见就要成功了,可以说希望就在前方,不管成功失败,他都要想看到结果。 拄拐老者这时语气缓和下来,道:“不要想太多,只要张御找不到我们这里来,那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现在事情很顺利,再有十天半月,我们就能完成,等到那位一走,我们就可发动,到时就没有什么能阻拦住我们了。” 金大匠只是道:“那我去做事了。” 拄拐老者点了一下头,忽然想起什么来,道:“对了:张御和白秀那场斗战记录的带回来了么?” 金大匠摇头道:“海舟突然失去联络了,后来一直没消息传回,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况可能不太妙。” 拄拐老者皱了下眉,道:“就算我们派去的人手没了,可神目却没那么容易损毁,那里面应该会留下一些有价值的东西,去想办法去找回来。” …… …… 第两百一十九章 学宫 张御回至青阳洲域之内后,这一次没有再去良州检正司,而是直接回返了开阳学宫。 因为上次征伐霜洲之故,他滞留在荒原之上许久,已是数月不曾回来了。 他还未走入门中,却见一个小而敏捷的身影从金台之中跃蹿了出来,一直来到的他脚边才停下,冲他喵的叫了一声。 他俯身下来,揉了几下妙丹君的脑袋,后者不由眯起了眼睛。 几月不见,这只小豹猫身上的灵性光芒变得更是明亮了,身形也是稍稍长大了一些,不过这也是非常微小的变化。 灵性生物的生命都是非常漫长的,如果有着长期而充足的食物,那其生长的过程也会变得十分缓慢,以图在日后成年的时候变得更为强健。 李青禾这时也是疾步走了出来,他抬头一看张御,不禁面露惊喜道:“先生?”他几步上前一个躬身,道:“青禾见过先生!” 张御点下头,道:“只你一人在么?青曙、青曦呢?” 李青禾道:“回先生,青曦当在学宫的书阁内抄写古谱菜式,青曙这个时候应在学宫之中教授学子剑法,先生可要我把他们叫回来么?” 张御道:“这却不必。”两人边走边谈,说话之间,也是走入了金台之内。 李青禾言道:“有一件事正要告诉先生,按照先生的吩咐,青禾在良州置了一处产业,已经安排青摩过去看管了。” 张御点首道:“做得好。” 在良州那里置办产业,并不是他准备在那里居住,只是为了方便落脚。 良州地界上由于他多次调遣人手,那里隐隐然已经成了除光州检正司总司之外的另一处重要所在了。 而且检正司及玄府人手的一些调动,并不适合在开阳学宫之内进行,一些重要的事情安排还当是放在那里。 此前他虽未回,不过李青禾有什么事情都会和他来书通报,寄送到开阳学宫的书信也会及时给他转送回来,所以即便他离开数月,对这里情况也是较为了解,再问了几句,就让李青禾下去了。 他则是走入了顶台之上,妙丹君也是跟了进来。 这里的花草树木李青禾打理的都不错,只是一枯一荣,冬暖变化,终究不同,他走到通透的琉璃壁前,打量着外面。 下方时不时会有一些学子路过。 由于北方战事还有霜洲战事接连爆发,各洲学宫此前也是放开限制,大量招收学生。在北方战争结束后,许多被征召的学子也是重新回到了学宫进学,现在青阳上洲每座学宫的学生人数都是远超以往。 这都是两府潜在的力量,可以预见,两府的实力在十几二十年后,必又会迎来一个提升。 与此相比,他虽然归并了域内各家道派,可也不过是将以往存在的力量统合并释放出来,实际上玄修总体的实力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反而在这两场战事中损失了不少。 他认为,这个情况必须要有所改变。 不然就算玄府兴盛一时,在长远过后又将陷入颓势。 且他可不认为青阳上洲外患内忧一除,就能彻底安稳了。 放眼整个天夏,除了泰博神怪之外,外面还有很多敌人,就算没有外敌入侵,青阳去开拓更多生存空间还有帮助外洲和整个天夏去对敌那些外层来的对手。 所以玄府的力量必须要进一步加强。 而要解决这个问题,那就要重立玄府学宫。 这件事情他之前与恽尘商量过,只是他一直着实抽不出手来做此事,所以将此拜托给了恽尘付诸实施,并且也有了一些成就,不过现在具体到如何一步了,他还需要再了解一下。 想到这里,他当即回到书案之前,写了一封书信,收拾好后让李青禾寄送去了玄府,自己再逗弄了妙丹君一会儿,便就去了静室定坐下来。 与白秀这一战,他其实也有不少收获。 他所遇到过的对手之中,最厉害的莫过于元童老祖,斗战之时只要稍有疏漏,或者判断失差,那非但不可能斩除对手,甚至还会被其人所反算。 而白秀长于谋划,此人并不计较斗战之中的一时强弱,而是从大局着眼,这两个人是完全相反的路数。 要说却谁更高明却无法评判,因为这两个人的战斗风格完全切合自身而来,只要发挥出自己功法神通的长处,那便是正确的路数。 换他而言,那走得就是堂堂正正的道路,讲究的是以力制变,以正克奇,这也是他不断提升六正印之后的必然选择。 不止现在如此,将来他会继续这般走下去。 这个念头一落,内心之中仿佛是由此坚定了什么,这一瞬间,他只觉法力调运之间仿佛更为遂心如意了。 他心下微讶,自察了一下,发现变化的确是存在,但只是极微小的一点提升。 可就算是这样也很不容易了。 似他这般的修士,大多数时间都可保证自身处在巅峰状态之中,便气机有稍许回落,也可很快调整上来,似这样只是心念之间的变化就引发功行提升,那是非常很少见的。 他不禁想到了桃定符之前所提到的那个“内外通明”之法。 那些真修法门秘传正法的确是有一些道理的,你若不知道,那往往就会错过,正如江河湖泊是由细小无数水流所汇聚,当你忽略的时候,别人却是在一点点积聚力量,开始是看不出什么来,可是越到后面则越是显出差距,甚至你连追赶可能都没有了。 因为这是长久的修持功夫,绝非片刻之间就能追赶上的,除非是步入邪道,可难必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心中思索了一下,看来自己下来有必要花费一些功夫琢磨一下修持之道了。 到了晚上,青曦和青曙都是归来,青曦听闻张御回了学宫,也是欣喜非常,忙是准备了不少古谱上学来自己又加以改进的好菜式,各色菜肴满满铺了一大桌。 张御差不多品个都了下,可以感觉到,每一道菜都是浸满了热情和心意,他也是由衷夸赞了几句。 青曙做了师教后,倒是显得沉稳了许多,并且看得出来,并没有放弃自身的修行,整个人如藏在剑鞘中的剑器一样,在没有示人之前锐气是收敛的。 张御微微点头,青曙、清晰虽然是造物人,实际上除了某些构造有些不同,他们与一般人也没什么太大区别。他也把他们当作真正的人一样看待。 不过他们二人与那些潜藏在两府之中的造物人还是有所不同的。 他们两人是登造在册的,并且在外表上与寻常人做了明显的区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造物。 可是那些是代替了原主的存在,那就好比混入了人世间的寄虫魇魔,若不找出来,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造成极大的破坏。 这次白秀上人虽被他解决,按理说青阳洲除非竺玄首出手,已经没有能阻止他的人物了。 可是他却能感觉到,还有什么隐藏在下面的东西不曾暴露出来。唯有将造物人的事解决,才能彻底扫清青阳上洲内的这片阴霾。 李青禾这时拿了一盆子,摆在妙丹君的面前,看着小豹猫低头舔食着,他道:“可惜青摩去了良州,可以一起和先生一起用宴。” 张御道:“会有机会的,” 青曦向往道:“说来青阳还有许多景胜未曾见识过,先生,什么时候有余暇了,我们再去游玩一番吧?” 张御点了下头,道:“可以。” 晚宴过后,他回了书房之中,站在大书架前,拿起一卷道书翻看着,不过多时,他心有所感,把李青禾唤来,道:“外面有一位道友来访,你代我去迎一迎。” 李青禾道一声是。 张御放下书卷,来至客室之内,过了一会儿,明善道人自外走了进来,对他打一个稽首,道:“玄正有礼了。” 张御抬袖回有一礼,并请了他坐下,道:“明善道友今日怎么来我这处了?” 明善道人回言道:“贫道这回是受少郎委托而来。少郎近来正受玄首指点,修持功行之中,得了玄正来书后,因自己无法脱身,故是拜托贫道过来与玄正交代一番。”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卷册,递来道:“这是少郎近来整理的档录,里面有详细记述。” 张御拿来一看,在这两年来,恽尘大约一共安排妥了十二处玄府学宫,不过时日尚短,成效还不大,有的学宫只有数十名学子,多得也不过千余人。 这比起那些两府学宫动辄万余的数目自是大有不如了,只不过和一些蒙学相当,不过这只终究是一个好的开端。 明善道人言道:“财物方面的事,玄正用不着担心,少郎早已是安排好了,以玄府每岁所收和原先产业所出,当以足够支应学宫,就是二十三州郡俱都立上一个学宫,都也是应付得了。” 玄府日常所用,除了玄府自身的产业外,大部分就是出于两府拨付。 这其实是上缴给玄廷贡赋,不过玄廷并不需要世俗的财物,所以大部分都是用在了各洲玄府身上,这个过程实际也就是在金册之上打个转。 不过这样一来,与两府之间也就不存在直接往来了,名义之上玄府日常所用都是玄廷下拨的。 张御思忖片刻,道:“目前有这许多学宫便也不差了,不必急着铺开。”他放下书卷,抬头看向明善,“不过今日道友到此,当不会只为了此事吧?” …… …… 第两百二十章 押注 明善道人听得张御如此问,也是点头承认道:“确然还有一件事,此番出来,玄首也是让我带几句话给玄正。” 张御对此也是略微猜到一些,点头道:“道友请言。” 明善道人言道:“玄正这次在斗战中战败白秀,虽然也是立了正经斗书的,任谁也无法指责玄正的不是,可是有些事情并非是道理说得通的。玄首托我告知玄正,若是下来与玄廷或者外洲某些人往来,涉及到某些选择时,那当需谨慎。” 张御仔细一思,立时明白这里的意思。 他算是光明正大击败白秀,有斗书为凭,任谁也无可指摘,可是白秀的老师,白秀的同门却未必会真的放下,道理是道理,可人情是人情。 一旦涉及人情,特别是当某一方手中掌握的力量明显大于一方的时候,那可真未必会和你去讲道理。 他知这是竺玄首好意提醒,道:“请道友代我谢过玄首。” 明善道人点了点头,他这时站了起来,打一个稽首,道:“话既已是带到,贫道也该告辞了。” 张御站了起来,道:“我送一送道友。” 他把明善道人一送至门外,后者在此劝他止步,随后就摆动拂尘就乘风而去了。 张御回来之后,心下一转念,算上竺玄首前次送来的关于白秀的过往斗战记述,这应该算得上是竺玄首第二次示好了。 不过他此刻倒是想到了一些事,一任玄首也是六七十载,现在算下来,差不多时日还快要到了,那或许竺玄首也是在为离位之后的事做安排了。 至于上面的那些威胁,他现在倒不用去如何担心,在玄廷规矩约束之下,廷执也是不能为所欲为的。 而且对方现在还伸手不到这边来,要不然也不会一切去依靠白秀了。 需要防备的是,围绕在这位身边的人不见得会安分,但只要不是完全凌驾在第四章书之上的力量,那么就不用畏惧。 不过与其期切对方外力不如自己,还不如设法提升自身。 由于玄修往上的修持方法玄府之中没有记载,本来他还在思索下一步该是如何走,不过现在倒是隐隐有一个方向。 就在张御送走明善道人的时候,开阳学宫另一边,卫学令来到了一处殿阁之内,与一名身着古旧袍服的老者言道:“明学令,听闻我们那位张玄正回转学宫了,也不知他这次回来会做什么……” 明学令看他一眼,道:“你在惧怕什么,范尚、费辽二人是因为与霜洲交通,这才被擒捉起来,你又没有做这等事,况且你也不是什么大匠,又何须庸人自扰?” 卫学令道:“我非是担忧此事,而是怕这位张玄正主要目的为的是其他事,明学令莫非未曾察觉到么?我在想,这会不会牵扯到我们?” 明学令沉声道:“如今北去的道路即将打通,不知道卫学令如何想?” “什么?” 卫学令听他忽然转到另一件事上,思路一下没转过来。 明学令道:“我们开阳学宫本是为光烨营而设,这些年来,青阳天机院总是想把我们的制院也一同归并入内,并把几位大匠也一同拉拢过去。 本来两边道路不通,玉京也给不了我们多少支持,我想着为了开阳学宫前途着想,两相合作,也是合适,所以一直在试图说服他们,怎奈那几位大匠执意不愿,现在看来,这并非是什么坏事。” 卫学令想了想,忽然想通了什么,不觉点了点头。 明学令道:“你说的那件事本就与我们制院无关,我们有掺和进去过么?没有嘛,至多是有些技艺上的交流往来,这也算不得什么,所以我们现在也继续站在一边看着好了,如果是那位张玄正失败,那我们再靠过去好了,如果是那一边失败,那也总是需要我们的。” 卫学令做出一副心悦诚服的样子,道:“明学令不愧是前辈,事情看得透,晚辈受教了。” 明学令颌首不已。 卫学令再坐了一会儿,就告辞离去。 他回到自己书房中后,立刻把自己的亲信找了过来,并将方才明学令的话大致复述了一遍,道:“你觉得此事如何?” 那亲信想了想,道:“学令,我觉得有些道理啊。” 卫学令摇头,看了看外面,走到大厅中间,在玉臣之上按一下,周围立时降下一道银白色的光帘,将内外一切声光全都隔绝。 他又转去里间,拿了一份卷宗出来,压低声音道:“你回头想办法把这个交给张玄正,记着,不要让人看见。” 亲信看了看卷宗,不解道:“学令,这是……” 卫学令道:“这是我这些年暗中搜集的关于那边的一些东西,张玄正应该会对此感兴趣的。” 亲信一惊,道:“学令,你不是和明学令说好了……” 卫学令不屑道:“谁和他说好了?他那套老东西早该扔了,”他把卷宗往案前一扔,狠狠道:“我开阳学宫待了有三十多年了,可凭我的本事,这么多年来却还是一个学令,你知道是为什么么?” 亲信茫然道:“为什么?” “因为没有机会啊!” 卫学令咬牙切齿,全然不见平时温文姿态,道:“按部就班熬资历,再过二三十年,或许我才可能做到副学正的位置上,学正是想也不要想!这个时候不做选择的确是不会犯错,可这个时候也意味着机会啊!只要抓住了,那就能一飞冲天!” 亲信回过神来,看了看那卷宗,也是低声道:“学令,你确定这一次要押在张玄正这边么?” 卫学令道:“不要也要压,除了他我们没有别的选择,那一边需要我们么?他们不需要!而且压那边的话,我这些年搜集的东西岂不是白费工夫了?现在张玄正才值得我们去押注。” 亲信还是有些担忧,道:“可要是……” 卫学令摇头道:“不要多想了,哪有什么必然稳妥的事情?你照着我说得去做就可以了。” 亲信在他催促下没再犹豫,小心拿起卷宗就走了出去。 卫学令走到窗口,看着亲信远去。 他敢把注押在张御身上,不仅仅是因为他说得那些原因,还因为他这些年来一直和修士打交道,他比学宫中任何人都知道白秀上人的份量。 他认为这场较量归根到底是谁手中掌握的力量更大,连白秀都败在了张御手下,那另一边又那什么和这位去争呢? 反正他是看不出来,那还不如早早站过去呢。 很快到了第二日,张御出了静室内,看着案几上摆放的两份卷宗,便把李青禾叫来问询了一下。 李青禾告诉他,这卷宗一份是有人托青曙带回来的,另一份是早上他出去之时被人交到手中的。 张御让他下去之后,打开看了一下,见两分卷宗的主人,一份是来自制院的卫学令,还有一份也是来自制院,其人是自己从来未曾打过交道的明学令。 有意思的是,这两人不知道是否是说好了,不但差不多的时候送来了卷宗,而且里面说得都还是同一件事。 他眸光微闪,忖道:“若是这里面所言之事为真,那倒是可以先把此人拘拿起来,那说不定将能打开一个缺口。” 青阳上洲外海之上,唐丰那日发泄了一通后,在海上失魂落魄的飘荡了一阵,却是忽然记起了白秀出来之时曾有过的一句关照。 他醒悟过来后,立刻往东南方向而去,凭着印象中的话语,他最后寻见了一处风光秀丽的海岛。 他在此落定下来,望见山岭之上,草木丛生之间有一座庐棚,他疾步而来,并走入了里间。 庐棚外面看去虽是不大,可里面却是颇为宽敞,而且泛着一股竹木清香。 他见当中有摆有一个蒲团,面上不由露出黯然之色,伏下身来,对着那里恭恭敬敬拜了一拜,这才站起身,把上前把那个蒲团搬开,挪去下方一个盖板,那里露出一条向下的阶台来。 他整了整衣衫,走入下去,沿着那一条通道而行,最后来至一处供台之前。 台案上面点着万寿明灯和天一神香,在正中处则是供着一面牌位,上面有一层明光缭绕护持。 唐丰虽看不清上面具体的字迹,但也知道这供奉的是谁人,当即趋前几步,连拜几拜,又从一边香屉之中拿过三根长香,轻轻一吹,便即点燃,而后遥举过首,口中默默念道: “师祖在上,老师与张御一战不幸败北身亡,而今尸骨无存,恳请师祖作主。”说着,又是拜了拜。 然而等了好长一会儿,那上面不见任何反应,最后只能带着失落心情按原路返回。 只是他却不曾发现,地宫之中有一个虚影一直跟在他的身后,只是这虚影也是在缓缓飘散之中,看上去用不了多少时候就要完全消失了,而就他即将走出地宫时,那虚影却是一闪,最后附着到了他那把“无光飞刃”之上。 他对此事却是毫无察觉,到了外面之后,他却并不甘心就这么离去,故是在把庐棚收拾了一阵后,索性就准备在此长住了下来,想着到时候敬香供奉的时候或能得到师祖的回应。 …… …… 第两百二十一章 抓捕 张御把那两份卷宗详细翻有几遍,明、卫这两个人在这里面互揭其短,并把许多罪责推向对方,并且还一边痛斥其人,一边把自己描述的如何无奈,如何不得已。 不过倒也互相应证了一些东西。 至于这两个人,他决定暂时不去动,毕竟两人送来的这些东西的确有用,而且严格来说,两个人作法只是基于立场和利益的缘故所做出的选择,组多只是道德上的缺失,并没有触发什么律条。 便是真的有过错,也并不在他这个玄府玄正的管束范围内。 他把卷宗收妥后,在开阳学宫之内又待了几日,便就再度往良州而来。 这一回,他住入了李青禾在此安置的产业之中。 这一座建立在州城郊外的庄园,依山傍水,树木环绕,内中竹石清泉,溪流亭榭,应有尽有。 这里虽然自然风光不错,可地界却是十分荒僻,仅有一条水道通向州城,寻常人除非乘船游览景物,通常不会来到这里的。 不过这对飞天遁地的修道人来说就没什么妨碍了。 张御在到了这里后,就吩咐人手把曹方定、时悦、还有杏川道人等人寻来,问道:“最近情形如何?” 曹方定回道:“回禀玄正,之前我们一连捉拿了两位大匠,虽说这两人暗通霜洲,罪有应得,不过天机院里有人却是故意用另一番说辞。 说什么玄是在刻意针对他们这些能够打造造物的大匠,想要把天机院从青州地面上革除出去,所以现在各州天机院内人心惶惶。” 杏川道人不屑道:“他们这是心虚。” 时悦点头道:“是这样,有些人,往往自己在暗地里要对别人做些什么的时候,也怕别人对自己也这样做,这说明他们的确有过针对我们的心思。” 张御在又问了一些话后,就让诸人离去,不过却单独把曹方定留下,并要其这几天注意留神天机院副院主谭从的一举一动。 明、卫两人在那卷宗之上,主要说得是就是谭从的照州天机院与开阳天机院的一些交流往来。 但是开阳学宫的大匠都是十分讲规矩的,并且对青阳上洲的大匠都有一分警惕之心,所以每次技艺上的交流,他们都会留下一定的记录,这面有不少涉及掩饰造物人的方法。 再加上上次在审问费大匠的时候,其人也言或许可以问一问天机部副院主谭从。 所以他敢肯定,谭从绝对是问题的。 不过他之前之所以不动这个人,一来是因为这个人名声很大,二是也没有明确的证据,不好随意拿人。 但现在要找寻突破口,就必须从这个人身上想办法了。 在让曹方定退下去后,他又命人去把关押在检正司衙署内的费大匠请了过来,试着再是了解了一下情况。 费大匠听他问起后,想了想,问道:“玄正是不是得到了一些东西,准备着手调查谭副院主了?” 张御道:“确然是有这等想法。” 费大匠沉声道:“那么我猜,张玄正现在之所以不动手,是因为一旦抓捕了他,那么不但会使天机院本来分散的人因此而抱团,而且也会打草惊蛇?” 张御点头道:“确有这等原因在内,费大匠可是有什么想法么?” 费大匠抬头看过来,道:“我的确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帮助玄正。” 张御道:“不妨说来一听。” 费大匠道:“玄正,我们可以先让范大匠打造一个谭从的替身,以他的技艺,他人定然看不出破绽,然后玄正趁谭从外出之时将其抓捕,同时把替身放了他回去,这样可以替玄正稳住那边,同时还能查出一些内部线索来。” 张御思索了一下,却是否了这个建言,他这次本来就是为了彻查造物人替身一事,自己又怎可带头去做? 更何况,这些大匠一直在用造物人替代原主,那又怎么可能不防着这一手? 一旦被天机院的发现端倪,那么一定会反过来咬他们一口,所以这件事绝然不能用这等方法来解决。 费大匠听他拒绝,有些遗憾又有些佩服,道:“玄正若是不愿意,那么还有一个办法。我愿意去说服原来天机院的姜副院主,由他出面,当能安抚住天机院其他人,只是不知玄正信得过在下么?” 张御道:“姜副院主?” 费大匠道:“他是原来天机院的副院主,比陈大匠资历更老,与原来的洪昭院主是一辈人,如今已经一百四十九岁了,本来院主之位是该由他担任,只是他这个人功利心不重,所以早早退了下来,并且他颇爱提携后辈,很多洲内的师匠和大匠都得到过他的老人家的指点。”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他也是费某人的老师。” 张御考虑了一下,道:“费大匠,你可以放手去做。” 费大匠一拱手,感激道:“多谢玄正信任。”他又问:“在下什么时候动身?” 张御道:“今日便就可以,我会让一位道友护送尊驾前往。” 费大匠郑重道:“好,我会尽力说服老师,给玄正一个交代!” 当夜,张御就命曹方定护送费大匠去往副院主隐居之地启州,而后他就在良州这里等候消息。 在等有六天之后,两人才是转了回来。 费大匠在重新见到张御后,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道:“玄正,这是老师给玄正的书信,我和老师详细分说了,老师说,玄正请放心去做,他负责会出面替玄正安抚各州天机院众位匠师。” 张御接来打开一看,书信上的内容并不多,但是这封书信本身就已经代表其人的立场了。 不过从信中某些话语里面,他也看出来这位年高德劭的大匠肯定也是感觉到了什么,甚或当年这位不担任院主之位而是主动退下也是有某种原因在内的。 他不禁点头,道:“倒是劳烦姜公了。” 费大匠道:“老师说这是他该为之事,他也看不过天机院某些人的做法。” 张御再询问了几句后,就让把费大匠待下去安置,他此刻感觉抓捕谭从的时机已是成熟,便吩咐底下人道:“把时道友和温道友请来。” 照州天机院,一处内湖的湖心岛上,谭从正在水榭之中批阅公文。待处理完各地寄送来的文书后,他摘下眼镜,对着副手郭安生道:“安生,这几天你负责这里的事情,我和施姜出去一趟。” 郭安生却是有些担忧,劝说道:“谭老,最近就不要出去了吧,玄府那边可是接连抓了两个大匠了。” 谭从看了看他,笑着道:“我又未曾和霜洲人交通,这件事和我有什么关系?他们为什么要来抓我?” 郭安生还是有些不放心,道:“可是谭老……” 谭从却道:“好了,我行事自问问心无愧,又怕什么玄府呢?而且这次是姜公亲自来书,作为后辈,当年我也是受过他老人家照拂的,我可不能不去。除此外,启州那边也正好有些事需我去处理,这次我在那边可能要停留一段时日,这里的事情你多费心。” 郭安生道:“谭老放心的,我会处理妥当的,只是谭老也要当心啊。” 谭从点点头。 虽然他面上不在意,可实际上也是十分注意保护自己的,这一次出行,他带上了两百余名披甲造物护卫,并且还有两艘军府派遣来的护卫飞舟随行。 在他想来,就算有人想对他不利,若不是想在洲内进行一场战争,那基本无可能拿他如何。 飞舟从照州出发,一路飞驰,往东南所在启州而去。 而谭从则坐在舱室之内,带着眼镜翻阅一些后辈师匠寄来的书信,那里面有不少年轻人所特有的奇思妙想,只是他们还没有足够的知识和能力去这些东西去转化为现实。 他觉得这些年轻人才是青阳上洲乃是整个天夏的未来,在这些一代又一代优秀后辈的努力,他毕生的愿望终究是有可能实现。 对寄来每一封书信他都是认真回复,并且还提出了一些建议和鼓励,哪怕是一些明显出于投机目的,他也没有一味批评和指摘,而是做出了一些善意而又不失风趣的引导。 他很清楚年轻人并不喜欢前辈对他们的说教,他们有自己的想法,而这个时候他们更需要的是承认和尊重,往往一句勉励的话就能让他们爆发出极大的热情,而那些居高临下的评判和打击只会造成相反的效果。 当然,也不能一味的放任,不然这些年轻人就会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一下不知道冲到哪里去了。 在把所有书信看过后,他活动了一下僵硬颈脖和身躯,微微感觉到了一阵疲惫,不由叹了一声岁月不饶人,毕竟他已经九十六岁。 以他健康的程度,坚持一下,再干个二三十年也什么没问题,可终究不能和年轻时候相比了。 他的女学生施姜这时候站了起来,走过来伸出纤指放在他的头颅两侧的穴位上,轻柔的按拿了几下,他闭上眼睛,身躯靠在椅背上,问道:“到哪里了?” 施姜轻声道:“老师,已经过了归州了,最多再有半个夏时,差不多就该到启州了。” 谭从嗯了一声,在施姜轻柔的手指下,他脑袋放空,生出了一股睡意。 可就在这个时候,整个飞舟微微震动了一下,而后舱门无声无息移动开来,一个人影自外走了进来。 …… …… 第两百二十二章 诱饵 在半睡半醒之间,谭从忽觉有异,他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的对面站着一个陌生道人。 他心下一惊,随即又镇定下来,沉声道:“你是什么人,到这里做什么?” 那道人对他抬手一礼,道:“谭副院主,贫道时悦,这回受张玄正所托,特来请谭副院主过去交代一些事。” 谭从心下一沉,同时又有些惊怒,他没想到玄府的人真会来抓拿自己。 他往外看去,却见一只骏鹰展开翅膀,飞翔在天穹之中,然而它此刻却是被凝定在了天穹之中不动,看去好像一副格外真实画作一般,不止如此,连那两艘护卫飞舟也是这般模样。 他看向时悦道:“你们知道这么做的后果么?” 时悦言道:“谭副院主现在不是更应该关心一下自己么?” 谭从冷静下来,道:“那么罪名呢?你们既然来抓我,那么我的罪名又是什么?” 时悦道:“谭副院主不用多问,我们既然来请你,那当然是有证据的,尊驾和我们回去,自是一切都是明白了。” 施姜这时突然道:“你们不能带走老师!” 时悦看向了她。 施姜急切道:“老师是享有爵禄之人,位比州守,按规矩你们不能拿他!” 时悦道:“施师匠说得那是寻常情形,我此来持有玄正敕命,请谭副院主回去几日当无问题。” 一般来说,要想抓拿谭副院主这等有爵禄有身份的人,那需得有两府签书,还需要天工部的批书。 不过玄府位于礼制最高位,张御身为玄正,若是觉得某人对洲内有危害,可以绕过此例,直接出手拿人。 但他同样也不是为所欲为的,若是无有罪证,或者查不出来什么东西来,他自然也是要承担后果的,届时洲牧和监御使当会呈禀玉京及玄廷,玄廷也是会遣人过来问责的。 施姜急道:“可是现在到处流传着你们玄府要抓捕所有天机院的大匠和师匠的消息,已经是人心惶惶了。 若是老师也被抓了,后果你们想过么?或许所有天机院的人都会出声反对你们,要是被有心人利用,洲内是会出大乱子的。” 时悦温言和语道:“施师匠放心,不会出乱子的,会有人站出来安抚局面的。” 施姜还要说什么,谭从却是制止了她,他站了起来,道:“原来如此,想来这次姜公请我往启州去,也是你们安排的,”他嗯了一声,点头道:“有姜公出来安抚局面,洲内的确不会生乱,好,我跟你们走。” 时悦侧开一步,道:“谭副院主,请吧。” 施姜咬了下唇,出声道:“老师,你身边不能没人照顾,我和你一起去!” 谭从想了想,道:“也好。” 他又对时悦道:“我这里还有不少书信,都是一些有想法的年轻人寄来的,他们还在等着我的回复,能不能让我把这些书信再安排一下?” 时悦扫了一眼,目光泛动了一下,知晓上面没有什么问题,点头道:“可以,我给谭副院主半刻时间处理私务。” 谭从抬手一拱,道:“多谢通融。” 时悦对他点了下头,转身走了出去。 在等了半刻不到,就见谭从与施姜自里走了出来,他带着二人上了另一艘飞舟,并且往良州方向回返。 这一路之上为了确保安稳,周围还有诸多修士隐藏于云中,负责沿途戒备,在经过一天一夜的疾驰之后,顺利回到了良州境内,并且在张御那处位于州城郊外的庄园之内停落下来。 谭从和施姜被安排到了一间客室之内,这里自有人送上了热菜热饭,还派了几个役从过来帮衬,不过施姜都被客气请回去了。 不过她倒是松了一口气,道:“老师,幸好他们还顾忌老师的名声,没有怎么用强。” 谭从摇头道:“我的名声在这里可不值多少,他们也不必要这么做,几个神通法术下来,有什么秘密交代不出来?” 施姜听到这句话,想到自己的隐私在别人面前一点也隐藏不住,有些慌张道:“老师,他们不会这么做吧?” 谭从沉声道:“玄府虽然是不被允许随意对寻常人动用神通法术的,不过规令也只是规令,实际又是一回事,到底他们会怎么做,现在还不知道。” 他看了看俏脸煞白的施姜,道:“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那位张玄正是夏士,他应该是不会这么做的。而且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大匠,多少也有些准备,若是他们动用什么手段,最后他们什么都得不到。” 而此时此刻,时悦来到了张御的书房内,道:“玄正,人已是带到,下一步该是如何做?是否要我等施展神通……” 张御摇头道:“此法不妥。”他是去清查违律之事,自己自然不能带头去打破规矩。 这时一名修士拿了两枚金属片走了进来,将东西摆在案上,拱手道:“玄正,已经验过了,那位谭副院主和他身边的学生都非造物人,应该是其等本人无疑。” 张御点头道:“我知道了,辛苦了,你下去吧。” 那修士拱手一礼,就退下去了。 时悦道:“玄正,若这两人是替身……” 张御道:“如果是造物人替身,那倒是好事了,我们直接就能以上层被造物替身所替代为由把贴书送到两府面前,并立刻搜查天机院。” 打造替身是要登录造册的,这位谭副院主可是从来没有正册上登录过,所以要是这次抓拿的是替身,那反而是帮了他们一个忙。 而且这次是以姜公的名义邀请谭从前往,后者向来礼敬长者,也不太可能用一个替身去见这位前辈。 张御道:“时道友,劳烦你与诸位道友走了一趟,不过下来还有一些事还要你们做,谭从被我们拿住,我料天机院那里一定会有所异动,这就需得你们随时盯着了,有任何变化都来及时报我。” 时悦肃声道:“玄正放心,我们会看着那边的。” 谭从和施姜自被安排在这庄园之中后,二人一连等了这五天,都不见有人来寻他们,也没人来问他们话,好似他们被遗忘了。 施姜不解道:“老师,他们既然把我们抓了过来,为什么把我们丢在这里不管?” 谭从沉声道:“这是在告诉我们,他们一点也不急,看来外面的确是被安抚住了,不然他们不会这么沉得住气。 但这也是个好消息,说明他们不准备用那些额外的手段来对付我们,不然不必要多此一举。” 他心中也是放松许多,尽管他有手段可以自我解脱,并且有把握带着一些隐秘一起走,但是能够活着还是活着的好,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他还有许多想看到的还不曾看到。 在又是过了三天之后,终于有修士来找他们,并将两人请到了一间宽敞明亮的书房之内。 张御正站在这里等候两人,他看着谭从,点首为礼道:“谭副院主,我们又见面了。” 谭从抬手一礼,道:“张玄正。”施姜也是在旁一个万福。 张御一展袖,作势相请,道:“两位请坐吧。” 谭从和施姜谢了一声,便在一旁的席案上坐了下来。 张御待役从把香茶端上后,就把一份整理过的卷宗放在案上,道:“谭副院主可以看一下。” 谭从低头看了看,施姜立刻拿出一副眼镜递到他手中,他接过戴上,而后拿起卷宗,翻了起来。 他用了很长时间方才将卷宗看完,最后将之放下,道:“原来问题出在这里,这些玉京来的大匠可真够谨慎的。” 张御道:“那么这些事是真的了?” “是真的。” 谭从坦承道:“谭某自问做人尚可,这几位大匠还不至于来凭空诬赖谭某。” 张御道:“那么谭大匠对此有何解释么?” 谭从面无表情道:“没有什么好说的,我愿意为自己违规的地方负责,但是其他,恕谭某一概不知。” 张御看了看他,道:“谭副院主,你考虑清楚了么?” 谭从道:“我想得再清楚不过了。” 张御再望他一眼,抬手示意了一下,当即有一个役将一份状纸摊开在面前,道:“谭副院主,请你在这份供状之上签下名印。” 谭从没有迟疑,立刻自案上拿起笔,施姜不禁唤了他一声,道:“老师……” 他顿了一下,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随后他飞快的在供状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姓,又拿出私印盖了上去,最后将供状往前一推。 张御看了一供状眼,道:“谭副院主既然愿意为自己违反规令之处承担罪责,那么我自会将这份供词交给两府。” 谭从看着他道:“我说过,这些我自会承担,该如何便如何。” 张御点了点头,道:“那谭副院主和施师匠便下去休息吧。” 谭从一怔,他慢慢站了起来,犹豫了一下,才问道:“张玄正,你不问我其他么?” 张御淡声道:“我想谭副院主对事物有着自己的一套判断,并不会轻易被人左右,不过……”他抬起头,目光看向谭从道:“谭副院主对自己有信心,可是那些人对谭副院主有信心么?” 谭从突然一惊,这时一名修士上来,道:“谭副院主,请吧。” 谭从转过身,沉着脸缓步走了出去,可是一回到居处,他方才镇定的模样全是不见了,开始变得坐立不安起来。 施姜看着他不停走来步去,轻声问道:“老师?怎么了?” 谭从脸上露出焦虑,道:“事情有些麻烦了。” 正如张御所言,他被关在这里这么些天,他认为自己能够坚持下去,可外面那些人却不见得会认为他始终会守口如瓶。 这些人一定会想,哪怕他一时坚持不说,可等到修士的耐心耗尽,会不会对他动用什么手段? 而且等张御把他的罪状一递,他将被合法的羁押长远,那将更是麻烦了。 他心中不禁多了一丝焦躁,他原本想着把责任承担下来,牵连不到别人,可是没想到,张玄正根本没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而是纯粹把他当成一个诱饵。 他不难想象到,时间一长,这些人多半是会忍不住做些什么的,那不但会打乱原来的计划了,也可能会把这一些原本好端端隐藏着的东西给暴露出来。 …… …… 第两百二十三章 总院 谭从身为天机院副院主,又一直负责各州天机院之间的联络,其行踪本就是备受关注,现在这一被捉拿,消息很快传了出去,在有心人的推动之下,果然很快引发了出了一场不小的混乱。 不过这并没有持续多久,随着姜公的出面安抚,凭着他个人的声望,局面就又很快安稳下来。 而在不久之后,随着谭从的自供状被递交到了两府,再加上开阳制院几位大匠的证词,谭从的罪责得以确认,各地天机院表面上也是逐渐趋向平静,可是因此掀起的波澜,却不会立刻停息下去。 海外天机院驻地之中,拄拐老者在收到了谭从被抓的报书之后,顿时心神不宁起来,他立刻把金大匠找来,告知了后者这个消息,并问道:“谭从知道我们这处驻地么?” 金大匠想了想,犹豫了一下,道:“我们从来没和他说起过这里,但是他接触到的东西太多了,我不保证他从别的渠道收获到一些消息。” 拄拐老者皱眉道:“也就是说,我们的这地方已经不够安全了么?” 金大匠道:“恐怕是这样,但是制院,我们可以搬走啊。” 拄拐老者沉声道:“现在这个时候我们一旦搬离,难道计划不会受到影响么?” 金大匠回道:“虽然会受到影响,可是总比暴露出去的来的好,为稳妥起见,我们还是要尽快搬离这里。” 拄拐老者摇头道:“没这么简单,再找一个地方,所有的工坊还要重新搭建,物资也还需要重新调配,仓促之间哪里做得成。” 金大匠道:“也不必要全搬走,只要把必需的材料和工具搬走就行。” 拄拐老者否定道:“就算这样,动静还是太大了,要是有人找过来,很容易就会被发现踪迹,那样又有什么意义?” 他顿了顿,“而且就算换一个地方,那也是天机院早前留下的驻地,你就能确保谭从不知道么?” 金大匠迟疑了一下,他还真不敢保证。 他只负责研造,又不从事生产和经营,这些年来,几乎所有的建造外在驻地的物资都是从总院拨付的,这里面绝大多数都是谭从经手安排的,很难说这位完全不知情。 他咬了咬牙,道:“制院,最好的办法就是除掉谭从!他知道的实在太多了,就算他现在不开口,也难保证以后不开口!” 拄拐老者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不想么?可他身处在玄府修士的重重看管之下,可能就在那张御的眼皮底下,我们并没有能力去这么做。” 他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现在我唯一想到的办法,就是让计划提前发动了。” 金大匠一惊,道:“可是制院,我们还没有完全准备好,就算那个复体已经打造完成了,可是还没有进行过检验,我们还无法确定它是否能达到我们的预期……” 拄拐老者沉声道:“这我当然知道,所以我说得是另一个计划。” 金大匠立刻反应过来,心下不由一松,可旋即又担忧起来,道:“可是……他们愿意么?毕竟这个计划也耗费了他们很多的心血。” 拄拐老者道:“既然现在已经证明我们所走的道路才是正确的路数,那么他们也该是到放弃的时候,再坚持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而且个计划才是谭从最关心的,我们究竟到了哪一步,他并不清楚,我会劝说他们主动站出来承担,相信那个事情一暴露出来,那位张玄正就没空关心我们这里了,这样我们就可再拖延一段时间。 你放心吧,如果他们不愿意听,我会去找院主说明这件事。” 金大匠心下一想,似乎也只能这样了,也便点了点头。 拄拐老者站了起来,道:“谭从不知道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我立刻出发,老金,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了,如果……我是说如果,玄府一旦找了过来,该是怎么做,想必你应该清楚吧?” 金大匠看着盯着自己的目光,硬着头皮道:“我知道。” 拄拐老者看他几眼,就离了工坊,乘坐海舟离开了海岛,随后在千里之外的一座海上泊台之上换乘了一驾飞舟,并往洲内而来。 三天之后,他来到了一处断面平直的海崖之前,这里是位于归州地界的一处隐蔽泊台。 他在这里下了飞舟,并借由此处的地下驰道,用了一天进入到归州天机院,又在此转上了另一条驰道,往光州总院而去。 光州总院位于青阳洲洲治元武郡,地面建筑占地广阔,因为天机院内藏着许多机密,再加上早期青阳洲府频遇外敌,所以外表建筑全是坚固的军垒样式,至今也仍未有任何改变。 而大多数工坊都是深埋于地下深处,若是将之剖解开来看,其便犹如一个巨大而规整的蜂巢。 为了方便往来和技艺交流,除了开阳学宫之外,各州郡的天机院都有地下驰道通向总院, 拄拐老者乘坐了一夜的驰道,到了天光初明的时候方才从驻站走出来,到了这里,他将代表着大匠身份的青金玉印佩戴了起来,并从造物驰车之中走了出来。 两旁一列护持甲士见到他身上所佩戴的玉印,都是轰然行了一军礼,而这里往来学工和师匠们的也是目露敬畏之色,主动对他避让行礼。 拄拐老者看着周围,这些年来他东躲西藏,深怕泄露行踪,导致计划失败,只有到了天机院,他才能真切感觉到自己还是一个受人尊敬的大匠。 他沿着舱道而行,百来步之后坐上了一只寒江虫,半刻之后,便在总院枢厅前方的广场停下。 他向迎上来的甲士报了下身份,并提出了面见院主的请求,就被领到外间一个花苑偏厅等候。 大约半个夏时后,一名师匠走过来,恭敬道:“乌制院请随我来,总院有一个夏时的时间见你。” 拄拐老者站了起来,点头道:“劳烦了。” 他随着此人进入枢厅后,踏上了飞玉碟,很快来至一处琉璃大厅之前,那师匠对他点头示意了一下,外间齿扣般的金属大门向着四面八方分开。 拄拐老者整理了一下衣衫,便走了进去,到了里面,他一眼便看到了青阳天机院院主方谕中。 这是一个外貌看去大概在四旬左右中年人,两鬓霜白,嘴角含笑,看着风度颇佳,身着一袭盘扣印银密纹黑袍,手上带着一层与皮肤色泽相接近的手套。 他身旁有两个大约三四岁的可爱小女孩,脚边拖着一只玩具乌龟,正在一张小桌前正玩着猜谜游戏,他认出来,这是方谕中的的两个孙女。 拄拐老者看了一眼,抬手一个揖礼,恭恭敬敬道:“总院。” 方谕中看了看他,道:“是乌制院来了啊。” 其中一个小女骇听到他这么说,眨了眨了大眼睛,天真问道:“爷爷,他也姓乌,”她一拽玩具乌龟,奶声奶气的道:“他是小乌的亲戚吗?” 拄拐老者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方谕中温和一笑,道:“别乱说,来,给乌爷爷道歉。” 小女孩哦了一声,站起来对着乌制院像模像样的万福一礼,道:“乌爷爷对不起。” 拄拐老者呵呵一笑,道:“没事没事。” 方谕中关照道:“你们认识乌爷爷了,下回不要忘了叫人。”两个小女孩齐声道:“我们都是好孩子,我们都听爷爷的话。” 方谕中伸手在两个小女孩脑袋上轻轻拍了拍,“爷爷有事,你们出去玩吧。” 两个小女孩对着他还有乌制院都是万福一礼,这才被一个女役从牵着手带了出去。 方谕中看向拄拐老者,歉然一笑,道:“乌制院,方才抱歉了。” 乌制院赶忙道:“没事没事,小孩子嘛,唔,我瞧那乌龟也是挺别致,倒是为什么不弄两个真一点呢……” 方谕中笑道:“给小孩子玩的东西,不能太真,就像有些东西,不能太较真,乌制院,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乌制院看着他那含笑眼神,心中不觉一跳,同时感觉他似是意有所指,但一时又猜不透,只能含糊道:“是,是。” 方谕中笑着看他片刻,这才伸手一请,道:“乌制院,坐下说话吧。“ 乌制院小心坐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每回面对这位总院时,他总有一股莫名的压力,那种感觉,就好似自己的心思想法在这位面前怎么都隐藏不住。 方谕中这时端着热气腾腾的茶杯,来到了琉璃壁前,看着跑到外面的花圃雀跃不已的两个小女孩,道:“小孩子总是充满活力和朝气,而任何新生的事物就像小孩一样,需要精心呵护与照拂,才能茁壮成长。” 乌制院只能附和,同时心念飞快转动着,他见方谕中一直站在那里看着外面不开口,他犹豫了一下,出声道:“总院,今次我过来,是有事想找总院。” 方谕中回转身来,在主座之上坐定下来,笑道:“乌制院来是一定有事的,你说吧。” 乌制院小心言道:“总院,近来谭从被抓了,不知道总院你……” 方谕中若有深意看他一眼,乌制院不自觉避开了他的目光,他笑了笑,道:“最近有很多人来和我说过这件事,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那么乌制院,你的想法又是什么呢?” …… …… 第两百二十四章 牵扯 乌制院斟酌了一下语句,才低声言道:“总院,你也是知道的,袁大匠他们的计划就算成功,最后也不过是便宜了玉京那些人,就像这些年来他们所做的成果,最后还不是便宜了军府?” 方谕中微微一笑,道:“这说得哪里话,我们天机院是为天夏效力的,青阳军府越是强大,不也就是天夏越强么大?我觉得他们做的挺好。” 乌制院怔了一怔,他迟疑了一下,试着道:“可是总院,他们做得再好,可没有办法完成那最后的超越,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方谕中看向外面,他端起茶杯放在手中,道:“我有两个孙女,你说我该喜欢哪一个多一点?” “这……” 乌制院觉得这话不好回答,他勉强一笑,道:“总院,这叫我如何说,这,这还是要看总院的意思。” 方谕中背对着他,声音却是好像从别的地方飘过来: “袁大匠那边至少已经有了较为成功的例子,虽然没能达到我所期待的那一步,可是几十年不行,那就一百年,一百年不行那就两百年,总之只要方向对了,就算慢一点,那终归也是可以达到的。 可是你们执行了几十年的计划,总院给你们拨付了海量的物资,所用到的人力物力更是不计其数,现在我要看到的是成果,而不是空口白话。” 乌制院无比认真道:“总院,你会看到的。” 方谕中一只手抬了起来,轻轻摆了摆,道:“不要急着下承诺,我宁愿你们稳妥一点,谨慎一点。” 乌制院迟疑了片刻,才道:“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复体了,我们现在就在等那个机会出现了。” 方谕中对此没有作任何评判,他回转身,看过来道:“谭从被抓捕之后,忍不住的并不止你们,你知道么?我都没有给他们明确的回复。” 乌制院心中一动,他并非蠢人,一下就明白了方谕中的意思,心中狂喜不已,立刻道:“总院,我们定然不辜负总院的信任的。” 方谕中悠悠道:“我的信任给过很多人,那并不是什么奢侈的东西,只要努力一点,有点才干的人都能得到。 但是你们真正要对得起是你们自己,我不去提过去几十年的付出和努力,也不用说什么希望和寄托,只言一句,要是最后不成功,你们这一生的价值又何在呢?想来你们自己也是明白的。” 乌制院神情一肃,道:“总院,你知道的,我们一直在努力,从未松懈过。” 方谕中靠在椅背上,手指交叉放在腹上,道:“行百步者半九十,这最后一步没有跨出去,前面的路就白走了。” 乌制院郑重道:“我会记着总院的话的。” 方谕中抬手示意了一下,立刻有一个役从过来,对乌制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后者站了起来,随后从袖中拿出一个玉匣,摆在案台之上,道: “听闻总院一直在搜集这些东西,这也是我在无意中得到的,也是在下的一些心意。”说完,他对着方谕中拱手一揖,便就跟着那役从退了出去。 待他离去后,役从走上来请示了一下,得了方谕中允许后,其人便就将那个玉匣打了开来,里面显露出来的,却是一块用软布垫着的残破石板,上面有着许多古怪晦涩的符号。 乌制院离开总院枢厅之后,神情轻松的回到了飞舟之上,随行的役从问道:“看先生的样子,事情似乎很顺利?” 乌制院回道:“之前我们是关心则乱,以至于忘了,此刻有人应该比我们更着急,他们很快就会忍不住的,等到他们一发动,把玄府那边的目光吸引过去,我们就暂时安稳了。” 青阳洲之北,千州境内,一处普通府邸之中,中年文士正在翻看近来书报。 他道:“那位张玄正近来正在加快动作,看来这场争端就快要看到真正的结果了。” 他用手中的折扇在报书上敲了敲,十分笃定的言道:“只是不管何种结果,最后一定是会诉诸于武力的。” 他又抬目看向白衣女子道:“依姑母之见,青阳玄府会是这回的胜者么?” 白衣女子思忖一下,道:“若由我来判断,若不动用大军,就只以个人武力而言,竺玄首不出面,目前无人能压过那位张玄正。” 中年文士笑了一笑,道:“姑母是修行中人,对修道人的力量自是很了解,可是世俗的力量如今却也不容小觑,尤其是这几十年,这里面变化更是日新月异,不然那一位也不会竭力推动了。” 白衣女子道:“我虽是修道人,可也理解所你说的,修道人求的是道,然则万物皆在道中,就算是那些造物也同样身在此列,我并不会小看这些东西。” 中年文士微笑道:“可小侄看姑母的语气,倒是希望那位张玄正那一边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白衣女子坦然承认道:“虽然张玄正是一位玄修,可毕竟也是我辈修行中人,我自然是倾向于他的。” 中年文士笑道:“其实小侄也是希望张玄正能获胜,没有其他缘由,只是因为这位张玄正是一位夏士,他比另一边更能得守住底限。” 与此同时,良州庄园之中,时悦站在大厅之中,向着张御禀告道:“玄正,我们此前遵照玄正吩咐,监察各处天机院,发现自从谭从被捕拿之后,陆续有不少人乘坐飞舟急急离开了青阳洲。” 张御微微点头,这也在预料之中。 谭从一被捕,这些人自也是担心自己一同被牵连进去。如今他们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就是杀了谭从,不过这很难办到,在玄府众修看管之下,没有哪个人能做到这件事。 还有一个,那便是如范大匠当日所为一般,从青阳上洲中逃离出去了,毕竟青阳玄府还没办法把手伸到外面。 他道:“都是往哪个方向去的?” 时悦道:“回禀玄正,各个方向都有。” 张御一转念,问道:“海上也有么?” 时悦道:“是的,我们派遣弟子跟着观察了一下,其等所去方向,终点应该是一些海外都护府,毕竟那是我们势力难及的地方,若是跑到了那里,我们真不见得能找到他们。” 他顿了一下,道:“玄正,需要我们出手阻截此辈么?” 张御却是道:“别去管,放他们走。” 现在这些人不过是一些试探而已,充其量只是一些小卒子,重要的人物哪可能说走就走,他们也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的放弃自己的谋划。 不过若是见到他不曾对这些人动手,那么一些与背后之事牵扯不太深的人却真有可能会忍耐不住,从而设法逃离。 所以接下来才是重中之重。 他让时悦继续保持监视,待其退走后,便就步入内室之中,并从身前的案几之上取了上来一捧玉简翻览起来。 这是收藏于玄府之中的一些道书典藏,里面说的并非什么秘法神通,而是纯粹讲心功修持的。 这些东西若放在修士修为浅薄之时,就算能够领悟其中的道理,也没有任何用处,因为他无法把道理转化成真正的功果。 而这还算是好的,实际上大多数人看了这东西,也就是得到了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 唯有如他这等功行已经积累深厚,并且拥有一定底蕴的修道人,才能从中有所得。 所以现在他除了每日必须的功行修炼的,大多数时间都阅读这些道书。 只是青阳玄府之中此类东西着实不多,因为玄修毕竟不需要这些,他们只要提炼神元便就足够了。 而之所以有这些道书,还得亏是竺玄首和明善道人是真修,所以才搬了一些过来放在此处的。 他心下已是想好,待把眼前这些事情了结之后,除了向玄廷奏报之外,还会以玄府的名义向玄廷讨要要一批道书过来。 这一个方便自己阅读,一个是充实经库。等到各地学宫重新恢复,后辈玄修源源不断涌现出来,总有一些天资杰出之人是从中取得一些收获的。 待翻了一会儿之后,他便将道书重新摆到案几之上,随后便入了定坐之中。 这一番打坐,一直到了天明时分,他感到外面传来了不少动静,他眸光微闪一下,却是没有去理会。 而待他出关之后,时悦过来禀告道:“玄正,昨夜有不少造物甲士过来袭击庄园,并试图攻击谭副院主之前被关押的地方,现在已经全部被拿下。” 张御道:“知道了,让龚大匠带人去查验。” 虽然在白秀身死之后,那些隐藏在底下的人已然放弃那等正面对抗他的想法了,但是脑子不清醒的人总是有一些的。 不过这些人倒是来的正好,那些造物人虽然查不出具体的来源,可是此辈身上所披的外甲却是有迹可循的。 军府对这一方面控制的异常严格,几乎每一具外甲都能找出源头所在,若是找不出来,那问题反而更大,当会要牵扯到一大批人。 时悦领命之后,立刻安排龚大匠等人去查验那些外甲,大约半个夏时后,他转了回来,禀道:“玄正,查过了,这些外甲全部是出自当州天机院。” 他请示道:“玄正,我们如何做?” 张御毫不犹豫下令道:“立刻拿人!” …… …… 感谢大家! 感谢这次众筹打赏的书友和小伙伴们,还要感谢各位圈主和管理,谢谢你们了!!! 话说选在二月二正好是开场的大玄历二月初二啊,这个真是有心了!! 这里也说点题外话,话说在写这本书的时候延续上本书的路当然最稳妥的,不过误道想尝试写一些新的东西。 其实不管新内容还是旧内容,都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关键还在于好不好看,好看的话不管新旧都一样,所以误道会想办法写好这本书,努力写出更多精彩,谢谢大家!! PS:由于VIP单章影响阅读,所以单章过后会隐藏,会把这次的盟主名单放在作品相关里(不愿意的展示名字的书友不添加) 《玄浑道章》感谢大家! 《玄浑道章》笔趣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两百二十五章 证据 青阳玄府,鹤殿。 竺玄首默坐在蒲团之上。 而在他身前不远处,恽尘也是端坐在那里,他双目微闭,五心朝天,宽大的袍袖垂落在身下蒲团之上,身形松而不弛,肃而不紧。 在其面前,有一只紫铜香炉正发出袅袅青烟,这烟气缕缕上升,与上方大青榕的一根长枝似有交汇,随后有一缕缕蕴满勃勃生机的气息传递下来,并汇入了那香炉之中。 很快,香炉内膛之中似有一坨灼火燃烧起来,并绽放出一团耀眼的明光,望去好似融铁流金。 恽尘此时是感应到了什么,微微睁目,而后用力一吸,那一团流光霎时从香炉之中被引了出来,被他吸纳入身躯之中。 刹那间,他身上顿有光芒绽放出来,整个鹤殿之上俱是光明一片。 在这极致的明光之下,他整个人也是变得通透无比,本来的血肉之躯也变得淡化虚无起来。 而这个时候,他头顶之上冒出一丝丝的雾气,似乎呈现出一团祥云模样,并有丝丝缕缕的有若甘霖般的细密雨丝滴落下来,在地面上流淌出一滩滩芒光水潭。 这些水潭在出现之后就在不断缩小,好像被一股力量所遏止,不过在上方光雨的不断补充之下,还是一点点的在努力扩张着,最后在他的身前汇聚成为一个丈许大小的明光池塘。 而在那晃动的水面之上,则渐渐照映出了恽尘的身影。 他最开始是模糊的,随着池塘一圈圈涟漪的激荡,也是破碎不定,可是随着雨丝收敛,却是逐渐变得清晰起来,而后那里面的身影忽然一睁目,看了一眼坐在那里自己,便就自里走了出来。 他回过身,一直来到竺玄首的座前,打一个稽首,道:“多谢老师助弟子功成。” 竺玄首道:“此是你自家所修功果。” 他看了一眼恽尘虚荡荡的身影,一弹指,三滴清澈水滴落入其身躯之中,并道:“只你方才修成元神照影,还要多加稳固,这里三滴‘涤神水’,可助你护持功行。” 恽尘收得这水滴过来,顿时觉得身躯变得凝实了几分,这一下至少舍却他数载的功果,这无疑是好东西,他感激道:“多谢老师赐赏。” 竺玄首淡言道:“这些不算什么,为师还不是廷执,若是廷执弟子,则享有沉入涤神池中的好处,一次省便却百载甚或上千载的功果。” 恽尘道:“没有外物辅加,弟子慢慢修持也便是了。” 竺玄首却是道:“你虽然无法得享此池的好处,可并不是就落后于人了,我一脉修行向来在诸脉之先,待得我事后将青阳轮交托与你,你自能从中有所领悟,从而超迈同辈,故大可不必妄自菲薄。” 恽尘神色一正,道:“是,老师。”此刻他心念一转,这一道元神照影顿化无需,而后被收归入了端坐在那里的正身之内,而后周围一切异象也是消散不见。 他动了动手脚,便自原地站了起来,再是恭恭敬敬对竺玄首拜了一拜。 竺玄首端坐在那里受了这一拜,又道:“近来那人异动越来是越是频繁,若再不压制,很可能会忍耐不住往青阳上洲而来,我很快便要前去与之一战,先前关照过的你的话你要记得。” 恽尘一个稽首,道:“弟子必当谨记在心。” 竺玄首点了下头,他唤了一声,明善道人自下方大殿之中飘行上来,并行至近前,稽首道:“玄首有何吩咐?” 竺玄首道:“你去将玄正请来。” 明善道人应了一声,又对恽尘一点头,便就飘身而起,乘云光远去。 而此刻良州庄园之内,张御在下令之后,时悦、曹方定还有温良等人便立刻带领一众修士出。 为了不至于惊动太多人,他们去到极高之处,自云天之中穿梭,并以最快速度前往千州天机院。 青阳上洲每一处天机院都有着在作战时为军府提供造物的责任和义务,所以比较重要的天机院都是大多数建立在容易发生战事前沿之地。 譬如位于西北方向的开阳学宫中的高州天机院;位于西南方向的全州天机院;位于东北方向的照州天机院;位于大青榕枝条之上的光州天机总院;还有位于东南角群岛之上,存在感最弱的漏州天机院。 其余州郡的天机院相对这五大天机院来说只是附属而已。 而千州是当初东北海角之上直面泰博神怪的前沿所在,最初范澜、齐武等人所落脚的千州学宫也是在这里。 这一处天机院是战时才建立起来的,可以说得上是照州天机院的分院。 良州与千州与一个在西南,一个在东北,可是仅仅是在一天一夜之后,众修士就纵穿洲域,来到了千州地界,并将这处天机院团团包围了起来。 天机院内之人在众修出示敕书之后慌乱了一阵,却拒绝放弃抵抗,并且动员起了大量负责保护天机院的造物甲士。 众修也并未强攻,在温良施法之下,所有人立刻陷入了幻境之中,最后众修轻轻松松进入了天机院内部,并成功抓住了正主院主仇同,除此外,还搜剿出来大量的有疑点书信和往来文书。 只是两天之后,众修就带着所有人犯返回了良州,并把人关押在了检正司的地牢之中。 院主仇同并不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他在被带到良州检正司后,心慌之下当即放弃了抵抗,当天夜里就把自己所知道的都是交代了出来。 时悦在得到供状之后,立刻回到张御这里来复命,并向他禀告道:“玄正,已经问出来了,这位仇制院所为,是受总院袁大匠的指使。” 张御接过供状,仔细看了一下,心中已是有数,他问道:“除了他的供词,还有其他证据么?” 时悦道:“有,包括不少书信往来。” 张御问道:“这些书信是怎么留下来的?” 这些可以充当罪证的书信,照理说当是第一时间销毁的,除了特殊缘由,一般是不回留存在手上的。 时悦道:“这个仇同也有许多小心思,本来那些书信是用独特材物制作的,阅后即会自行损毁,不过他研造了一种药水,可以将这书信如琥珀一样保留下来,他的目的本来是为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不过最后却是方便了我们。” 仇同在天机院内修筑了不少密室用来藏匿自己的密信,可是在修道人感应之下全无遁形,无一遗漏被找出来。 张御道:“除了这些还有么?” 时悦想了想,道:“那或许等平州和营州那边的弟子传书回来,我们才能进一步确定他所言了。” 现在各州郡天机院所有上层人物还有一些交通往来都在玄府修士和检正司的监察之中,任何异动都会立刻禀告上去。 而只要负责传信的人往来时间和仇同所言对得上,那么基本可以认定他所言是真的了。 张御点了点头,道:“我知晓了,时道友,劳烦你和诸位道友了,你们也辛苦了几天,先下去休息吧。” 时悦端手一礼,便就退下去了。 张御思考了一下,对于袁大匠他也是有所听闻的。 这位可不是什么寻常大匠,他常驻在军府之内,为军府打造各种利器,说他是军府的人也不为过。 莫校尉和明校尉身上的两件外甲,就是出自此人和另外几名大匠之手。 若是抓捕此人,将会比谭从更为麻烦,因为他可能会面临军府的阻挠。 连锐击军中和两府之中都找出来那么多不在册的造物人,军府想必也是有的,这些人更可能在他出手的时候背后生事。 而且此人向来少有露面,所以现在到底躲在哪里,他们也并不清楚,要想抓捕此人,需得好好思量一番。 可他此刻却也是想起另一个问题。 他本来以为,在谭从被抓捕后,似袁大匠这类极为重要的人物会过一段时间才会逐个暴露出来,然而现在却是一下显露他在面前了。 他有种感觉,这位是被有人有意推出来的,或许对方想用这位用来遮掩躲在更深处的人,还有其他更为重要的东西。 他可并没有忘了,霜洲那位陈大匠曾经说过,天机院总院主方谕中从出生开始便是一个造物人。 正在他思索之际,外面有一个修士走了进来,拱手禀告道:“玄正,明善道长来了,说是有事找玄正。” 张御道:“请明善道友进来。” 明善道人走进来之后,把拂尘一摆,对他打正容一个稽首,道:“玄正,玄首有请。” 张御见明善这般郑重其事,料想一定有什么要事,心中一转念,也是隐约猜到了一点,便道:“明善道友还请稍等片刻,待我把此间之事安排好之后,便就随你前往。” 明善道人道:“那明善便在外面等候玄正。”他一礼之后,便退了出去。 张御回到案几前,须臾写下了一封书信,而后把曹方定唤进来,道:“曹道友,你代我去一趟域外,把这封信交给曹将军,若他有回书,尽快带回给我,路上记得小心。” 曹方定接过书信,而后郑重揖礼道:“曹某这便出发。” …… …… 第两百二十六章 交代 张御处置完事情之后,便自内堂出来,对等候在外面的明善道人一点头,道:“有劳道友久等了,我们这便出发。” 明善道人打一个稽首,道:“玄正请。” 两人随即腾空而起,化遁光离了良州,往巨州方向而去。 在张御心光送渡之下,两人行程极快,仅是小半天之后,就望见了位于安寿郡水泊之中的青阳玄府。 明善道人看了一眼,出声道:“玄正,玄首已是开了鹤殿门户,现已无护持法器之力笼罩,玄正直上殿台便好。” 张御听到此言,也便不再落下,把遁光一压,便往高耸入云的鹤殿落去,果然未受丝毫阻碍,顺利落在了殿台之上。 竺玄首此刻正站在那里,而恽尘则是规规矩矩立他的身后。 张御见状,略微已是猜到了竺玄首请自己过来的用意,他走了上去,端手一礼,道:“竺玄首有礼了,”又对恽尘一点头,道:“恽道友。” 竺玄首打了一个稽首,又伸手一请,道:“玄正请坐。”恽尘也是回了一礼。 张御一点头,就在一旁蒲团之上落座下来。 竺玄首在他对面坐下后,道:“今请张玄正来此,是因为不日我将与一位久已潜匿不出的大敌交手,我等法力激荡之下,当会引动界层震荡,过后必然再难滞留此间,故是今日我欲把玄首之位让与我弟子恽尘,特请玄正过来作一个见证。” 张御点了点头,这个事情竺玄首早就有说过,而且恽尘也不算是突然上位,这几年来一直在代行玄首之事,做得也是相当不错,玄府众修也是有目共睹。 唯一的缺憾,就是恽尘的修为还无法跟上,不过现在看来…… 他打量了一下恽尘,发现其人气机充盈,两目有神,具体的修为看不出来,但无疑已是与他在同一层次之中,想来这一块短板应该已是稍加补足了。 竺玄首这时一挥袖,一封金色帛书飞了出来,一直来到了张御面前,他道:“过后我会将此事呈报玄府,还请玄正在此奏书之上附名。” 张御目光落去,一眼便见到了上面竺玄首的名印。 他心中知道,这个奏书其实他落不落名都是一样,因为玄首替位这等事,肯定不是竺玄首一个人擅自决定的,也不可能是仓促定下的,必然是在更早时候便就已是安排好了。 甚至他猜想,竺玄首应该还与玄廷之中的某些大能存有一些默契和妥协。 实际上玄首之位,向来与玄正没有任何关系,正如玄正任命也向来与玄首无关一般,他就算在上附名,也仅仅是表示自己知晓此事罢了。 故他也没有任何犹豫,抬指在上一点,就落下自己名讳,随后拿出玄正玉章,在上面盖了一个印,再轻轻一挥手,将之送了回去。 竺玄首拿来看过,扫又一眼,便就将帛书收起,而后他道:“恽尘,你到我近前来。” 恽尘道了声,来到他面前站定。 竺玄首心意一引,上空有一道清光照下,而后里面有一个荧光烁烁的玉印落下,并道:“接好。” 恽尘双手伸出,将之捧在了手中。 在接触到此物的一瞬间,他忽然感觉到整个玄府之中的守御法器都与自身相呼应,似随他一念之间便可调用。 竺玄首道:“玄首之位好处未见有,但是束缚却极多,要做好颇是不易,”他看了一眼上方的大青榕,“我当年答应替人守持青阳,但我自知做得并不好,只望你能胜任此位,不负前人托付。” 恽尘收起玄首章印,退后一步,肃容言道:“恽尘必当牢记。” 竺玄首点了点头。 明善道人这时对恽尘打一个稽首,道:“见过玄首。” 从此刻开始,青阳玄府的玄首便是恽尘了,当然,真正玄廷敕命到来之前,他也还是一个代玄首。 而玄首之印本能护持其主,但玄廷正式封授未至,尚还不能动用,不过他行使玄首权责却已无问题了。 竺玄首对恽尘和明善道人二人言道:“我与玄正还有一些话要谈,你们先行退下吧。” 恽尘和明善道人一礼之后,便就下了鹤殿。 竺玄首自座位之上站起,来到了鹤殿的边缘之处站定。 张御也是起身走了过来,与他并肩而立,他看着远方的山川水陆,还有上方延展无尽出去的大青榕枝干,在苍茫的天空和广袤的大地之上,此刻一样都是洋溢着浓郁的生机和活力。 他道:“不知玄首会什么时候离开?” 竺玄首眼眸之中,在那天边有一股浮动出来的黑气,其一直从荒原之上蔓延而出,往青阳上洲这边飘荡过来,只是却被大青榕所散发出来的青气所遮挡,没有能侵染进来。 他道:“也就是在月内了,恽尘方才练成元神照影,我走之后,还望玄正能加以帮衬。” 玄首之位要想坐稳,可不是光有一个名分就成的,还需要拥有力量,这几乎是与玄首的威望等同的。 恽尘如今修为不足,在他未曾成就元神之前,显然难以有什么太大作为,不过现在的青阳上洲,大部分外患皆已除去,所以恽尘也勉强能够胜任此位,可光靠名义约束下面还是有所欠缺的。 要是似如张御这般有声望极高的玄正与之不对付,那么将其架空都是可以的。 张御自不会去做这等事,此前他与恽尘配合的也很好,就算竺玄首不刻意关照,他也一样会相助恽尘维持住青阳局面。 竺玄首这时道:“青阳洲内的事既然玄正执意要管,那自也由得玄正之愿,只是玄正既然掺和进来,那将来也要小心一些人。” 他提了一句之后,便就收住,并没有深入去谈,随后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听闻玄正近来正在搜集道书,这是我这一脉所藏拓本,便赠予玄正罢。” 张御看着那飘来玉简,略一转念,便就将之接了过来,抬手一礼,道:“那我便多谢玄首了。” 竺玄首摇头道:“这并不是什么珍奇的东西,落在一般修士手里,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用处,我辈修道人,只要修为到了,则一切自明,不拘玄修、真修,皆是此理。” 张御若有所思,他将玉简收好,见竺玄首再无什么要交代的,便就出言告辞,竺玄首点了点头。 张御一礼之后,便乘虹离去,在离开玄府之后,他回头看了一眼,见竺玄首依旧在站在眺望西方。 他心下一转念,这一战恐怕并不像这位自家所言那般轻描淡写,不过这等层次的事情他插手不到,也就不必去多想了。 他起心力一催,霎时遁光转疾,往西南方向遁去。 这一次只他一人,比来时更快,半个夏时不到就转回到了良州庄园之内。 由于来回也不过一天,而各处还有没有更多消息传回,故是他便来到了静室之中,将意识转入竺玄首赠给他的那一枚玉简之中。 他粗略一翻,这里面大约藏着百余本道经文书,都是不同前人所书,不过比他之前所看到的那些无疑更为上乘。 在大致翻看了几本之后,他不禁回想起方才竺玄首所言“修为到了,则一切自明”之语。 这句话是对的,但也不对。 作为修行者,功行上去了,自然可以站在高处俯视下方,但是修道人自己明白了道理,却未必能把道理说给别人听。 唯有真正那些既修道法、又明道理之人,才能将这些这些录述在道书之上,这也是道书的珍贵之处。 但是用单纯的文字是不足以描述这些真正的道的,这就要靠那些修道人自己去领悟了。说穿了,这东西只有合适的人才真正合适看。 他在此一边修持,一边翻看道书,不知不觉间,已是近半月过去,这一日,有修士进来禀告道:“玄正,曹玄修回来了。” 张御道:“请他进来。” 不一会儿,曹定进入了书房,对他一礼之后,就将一封书信呈上,“这是曹将军给玄正回书。” 张御道一声辛苦,便就接了书信过来。 他之前给曹度去书,是想从这位这里打听有关那位袁大匠的情况,只要大略知道一些,他便能顺此找下去。 曹度在信中言及这位袁大匠在大战之前一直在营州之中,并没有去过其他地方,而现在霜洲战事方才结束,很多东西在往洲内输送。 在这其中,有大批霜洲造物外甲,大部分都是往营州送去的,所以这位袁大匠很可能还在那里。 张御思考了一下,曹度这个判断十分有道理。此人现在应该就在营州军垒之中。 不过那里军垒众多,就算是修士,想要在严密布防之下探查出此人的具体落处,也还是非常困难的。 可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但这里面尚需一个人配合。 他思定过后,就命人把温良和时悦二人换了进来,并把自己的想法与两人说了说, 温良思考片刻,道:“玄正,这个想法是可行的,但也有可能失败,因为当中不可预测的事着实太多了。” 时悦也道:“军府内部对神异力量防范也很严密,玄正,这事当真看一些运气了。” 张御点首道:“我也知晓,姑且一试,便是不成,也能寻到其大致范围所在,两位尽力施为便是。” …… …… 第两百二十七章 书信 青阳域外,原来霜洲地界之上,这里修筑起了大量的俘虏营垒,大部分的霜洲民众和军卒被暂时安置在了此地。 锐击军也同样因为这个缘由,目前仍旧驻扎在此,还无法回返洲中。 在原本密州西南方向上,有一座垒砌的土丘,搭建一片可以容纳百来人的坚固营垒,莫若华带着亲卫驻守此地。 自从占领霜洲之后,她就一直负责看守那些俘虏。 只是这些人当中有不少非常不安分,因为霜洲人可以用心灵进行沟通,并不是分开安置可以完全隔开的,所以一些人很容易就能串联起来。 这些人制造起了多次暴乱,不过都被她及时镇压了下去,在将这些易乱之辈都是揪出来后,近来已经没有什么太大异动了。 在这期间,曹度身边的一位参事却是寻了她一次,要她稍稍夸大霜洲俘虏暴乱的程度,其言只有这样才能引起洲中的重视。 莫若华却感觉对方的用意并不在此,而且曹度向来治军严谨,这种决定怎么看都透着一丝古怪。 但是她也没有去多问,她又非是监军,没有必要在对自己有利的事情上去和主帅作对。 “校尉。” 从副唤了一声,“域内有东西寄来,指名送到你这里。” 莫若华心思一转,她在域外内认识的人其实并不多,除了开阳学宫的一些同学,也就是一同从东庭到来的旧识了。 伸手将封包拿了过来,打开看了之后,里面有一枚玉简,还有数封空白的信纸。 她立刻意识到这是张御寄来的东西,想了想,把玉简拿起,试着把自身灵性力量往里灌入。 只是须臾之间,她便感觉里面有一股意念传递进来。 待在把里面的内容看完之后,她认真思考了一会儿,便自营帐中走了出来 从副道:“校尉,有什么吩咐么?” 莫若华道:“明校尉昨天来过这里,他现在在哪里?” 从副一怔,想了一想,才回道:“此刻应该还在南面营地之中。” 莫若华道:“你在这里守着,我出去一趟。” 她交代过后,整个人就腾升而起,往南面飞去,在一座座俘虏营地的上空飞行有半刻之后,来到了最南角,眼前出现了一驾虫形飞舟,她从天中落下,轻巧着地。 明校尉的从副早就看到了她,走了上来抱拳道:“莫校尉,有什么事情么?校尉正在午睡。” 莫若华道:“我有事找他。” 那从副道:“请莫校尉稍等,我这就进去通禀。” 过了一会儿,明校尉自里走了出来,道:“莫校尉啊,这个时候找我什么事啊。” 莫若华道:“我这次来找明校尉,是想请你帮一个忙。” 明校尉咦了一声,惊奇的看了她几眼,道:“你也会找我帮忙?” 莫若华道:“你就说帮不帮吧?’ 明校尉玩味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莫若华平静道:“那就是不帮了。”她转身就走。 “喂喂喂,”明校尉在后面嚷道:“别就这么走了啊,我没说不帮啊。” 莫若华脚下未停,直接腾空飞走。 明校尉嘀咕了几声,拉过从副,道:“你过去问问,什么事情,我帮不就行了么,不过开个玩笑而已,何必这么较真?” 从副道:“校尉真的要帮么?” 明校尉摸了摸下巴,道:“帮不帮的另说,但是事得让我知道吧?难得莫校尉还有让我帮忙的地方,可现在却不让我知道是什么事,我心里憋的实在难受。” 从副道:“可要是不答应,莫校尉怕是不会说出来的。” 明校尉无所谓道:“那就帮呗,左右同袍一场,难得让她欠我一个人情,我还白捡个便宜呢。” 从副点头道:“我明白了,所以校尉嘴上说不肯,其实心里已是答应了。我这就去。” 他眉心一闪,外甲瞬间将全身包裹起来,而后腾身而起,往莫若华离去的方向追去。 过了一刻,从副转了回来,说是莫若华交代了,若是他真的打算帮忙,可往北面岗哨来。 于是半个夏时之后,两人在北方一处残破的霜洲岗哨上碰头。 明校尉见了莫若华面,道:“什么事情?你说吧。” 莫若华道:“我们身上这件外甲是天机院打造的。” 明校尉奇怪道:“干嘛说这个,这不是谁都知道的事情么?” 莫若华平静言道:“外甲之中应该留有能控制我们的手段。” 明校尉道:“其实我也猜到了,不过那又怎么样?”他很是无所谓道:“现在没有人能替代我们,他们就不会拿我们如何,况且我们又没犯军规……嗯,莫校尉,你想做什么?” 说到这里,他那副懒散不正经的样子忽然一收,警惕道:“先说好了,违背律法违背军规的事情我可不做。” 莫若华道:“没那么严重,明校尉应该对最近军营里的事情有所察觉了吧?” 明校尉道:“啊,你说什么,我不知道啊。” 莫若华只是看着他。 明校尉在她目光直视之下,很快就装不下去了,道:“好吧,好吧。”随后他对着身边的从副抱怨道:“我就那么容易被看穿的吗?” 从副看了看他,没吭声。 莫若华认真言道:“明校尉,那些造物人现在已经混入了两府之中,若是正常的两府,是不会有人对我们如何的,因为他们必须守规矩。 可要是造物人呢?他们本身就不是什么规则内的产物,他们一定不会按照正常的路数来做事,反而最有可能利用我们的力量,你愿意把自身的安危寄托在这些行事不确定的造物人身上么?” 明校尉琢磨了一下,道:“你这么一说倒是有些道理,说吧,要我怎么做?” 莫若华道:“明校尉之前有没有和打造我们外甲的大匠沟通过?” 明校尉道:“打造外甲的大匠?”他回想了一下,“还真是没有。” 其实他们这些披甲校尉是有着和打造外甲的大匠的沟通渠道的,这是为了便于更好的使用外甲。 可实际上只有大匠从他们这里经常得去一些关于外甲的信息,他们却从来未曾主动和那些大匠联络过。 归根结底,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外甲对大匠毫无秘密可言,所以潜意识中就对其人敬而远之。 莫若华道:“经过这次北方战事和霜洲作战,我们在运使外甲上有了长足进步,可是我们有许多疑问,所以我们可以去书问一下打造外甲的大匠,问问有没有什么建言,我想他们是乐意见到我们与他们联络的。” 明校尉奇怪道:“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和你之前说的事有什么关系么?” 莫若华道:“只是先试探一下那些大匠对待我们的态度罢了,说不定我们能问出些东西来。” 明校尉不满道:“喂?我看起来很傻么?你这也说得太敷衍了,好歹编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吧?” 莫若华看着他道:“明校尉是个聪明人。我知道我一般的借口骗不了你,只是些事情现在不方便说,相信明校尉也是能理解的。” “是吗?” 明校尉咧嘴一笑,道:“行,就冲你这句话,这封信我和你一起写了。” 莫若华一点头,她从甲囊里取出几张信纸和笔来,并在这里一张残破的桌子上摆开,道:“明校尉的那封我已经写好了,明校尉照着抄一份就是了。” 明校尉嘿了一声,拿起笔来,在手指之中转了一圈,随后落笔刷刷,很快就抄了一份,最后在信纸上重重一点,推到莫若华面前,道:“行了。” 莫若华拿起看了一眼,不禁有些讶异,夸赞道:“好字!” 明校尉得意道:“我好歹也是临墨学宫出来的。” 莫若华有些意外,临墨学宫在光州临墨郡,可以说是青阳上洲最好的学宫之一了,需要很苛刻的条件才能考入进去。 而在里面完成学业的人,最次也能做一个两府文吏,倒是没想到明校尉竟是从这座学宫出来的。 她看完之后,见无遗漏,就把信纸推回去,道:“劳烦明校尉稍候把这信用自己的渠道寄出去。” 明校尉看了一眼,示意从副把书信收了起来,随后问道:“这就行了?” 莫若华道:“是的,明校尉,”她一抱拳,“这次多谢了。” 明校尉咧嘴道:“能帮到忙就行了,说来也是帮我自己,行了,没事我就回去了。”他冲着莫若华挥了挥手,就带着从副走出了岗哨。 从副道:“校尉,你刚才说也那是帮自己的忙,那么莫校尉这次就不算欠你的了。” 明校尉道:“我知道,可那无所谓了,因为她刚才说得话足够漂亮,让人没法去计较,你懂么?” 从副道:“我懂,因为我也是这样的人。” “……” 明校尉咧了咧嘴,“行吧,我们回去。” 莫若华回到临时营地之后,问了一下,见没什么情况,就唤来自己的专属信使,把自己那封写好的书信交给她,叮嘱道:“把书信送到洲域之内,途中尽量不要让这信离身,也不要让外人接触到。” 那信使肃然道:“校尉放心,我会送到的。” …… …… 第两百二十八章 弃子 平州与营州边境一处山峰之上,矗立着一座座临时搭建的庐棚。 张御与时悦、温良,曹方定,还有大约二十来名修士在三天前就从良州转移到了此地,此刻他们正在山巅上看着远处的营州。 时悦心中这时忽然一动,他起法诀默算了一下,道“玄正,书信已经寄到了西南角的一处地界上了,现在正在往南方移动之中。” 张御微微点头,道:“我们等着就是了。” 那封交给莫若华的信纸是由他们提供的,那其实并不是什么普通的信纸,而是温良、时悦二人借用了一点东西,以心力凝聚出来的。 所以只要书信所去的地方,便能被时悦、温良二人清楚感应到。 这书信因为是两位披甲校尉用专属渠道送来的,没有即便办法直接交到军府之中天机工坊所在地,也应该会落在与目标相接近的地方,那就能够圈定大致的范围了。 不过军府应该也是有防备措施的,根据他们的估计,最大的可能,就是书信在被送到正主面前时就会被拆开,只是把里面的内容背下或者抄写下来,而后再转给正主。 这是最稳妥也最省力的做法,如此既免了外来书信可能带来的隐患,且还不需要再特意安排人去鉴别。 好在对此他们还有另一层安排。 那书信之中的内容不少,但有几个词句的组合是由时悦、温良特意安排的,只要有人在一定时间之内阅读了这些词句,他们心中就会生出感应,并由此找到阅信之人所在的准确地点。 这也是为什么莫若华事先就准备好了书信的全部内容,而不是让明校尉去自己发挥。 其实要找到一个人,用法力蛊惑或者遥治心神最为简单,但是直接对普通人动用神通法术是坏玄府规令的行为。 而且这般也是一样会留下蛛丝马迹的,若是军府有心查究,总有多种手段可以找到些许线索,那样反而会落人口实,而如现在这般,就不存在妨碍了。 在又过了一个夏时之后,时悦、温良二人发现自家所感应的那封书信忽然停了下来,不过这等情况在之前已经反复出现多次了,故是他们并没有急着动,仍在继续等待着。 只是再过了一会儿,时悦忽然一抬头,睁目道:“有人念诵了书信上的内容。” 温良也言道:“我亦是感应的那封书信处也是有这般变化。” 张御思考片刻,道:“再等半天,若是届时仍无有动静,那便照此寻过去。” 两人点头应下。 在又是等了许久之后,时悦忽然站了起来,而后从弟子手中一把拿过舆图,在某一处点了一下,道:“又有人读信上的内容,应该是在此处。” 温良也是同样在另一幅图上落笔一点,两人最后拿过来一个对照,却发现都是落在同一个地方。 两人对视一眼自后,时悦抬头道:“玄正,当就是这里了!” 张御扫有一眼,舆图上所示的地点在一处山谷之下,那里地表之上并没有军垒存在,不过恰恰因为是这样,反而更是让人觉得没有找错地方。 他不再犹豫,言道:“诸位道友随我来。”言毕,他当先遁光而起,而其余众修也是一并跟上,那一处所在飞遁而去。 这一次不同于以往,那里极可能存在一处军府军垒,所以不可能用强攻的方法,要是派遣修士前往,则需要出示玄府敕命才能进入。 对方虽然未必会阻拦他们,但是拖延一下却是不难,袁大匠便是真在那里,等他们可以进去的时候也早便转移走了,所以必须由他亲自出面了。 而为了不引发太多动静,众人刻意放缓了一点速度,是故在一刻之后,方才来到了那处山岭上方。 张御在天空之中感应片刻,确认下方的确存有一个巨大的空间,并还顺势寻到了位于地面的十余处井道出口。 他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霎时间,一道光芒笼罩下来,方圆十里的地界全数被心光笼罩住。 从此刻开始,里面没有一个人可以出来,也没有消息可以传递出去。 他抬手示意了一下,众修士当即一个个穿行而下,直接由井道出入口的往地下军垒内部破撞而入。 众修动作极快,只是一刻之后,曹方定转了上来,拱手道:“玄正,下面大部分都是控制主了,我等已是找到那人所在,不过这人躲藏在一处坚固的封闭军垒之中,我们怀疑里面可能埋藏有不少玄兵,所以一时不好突入。” 张御微微点头,道:“我知道了。” 他把袖袍一摆,遁光霎时落下,沿着那出入口进入了这处地下军垒之中,随着他往深处遁行,可以看到路上横七竖八倒着不少造物甲士。 不过那些被调遣在这里护卫工坊军卒却是老老实实站在了通道两旁,实际上,他们在见到了敕令就立刻放弃了抵抗。 他们很清楚自己根本没法和这么多的修士相抗衡,最重要的是,青阳修士并非是外敌,他们没必要冒着生命危险去进行这样的战斗。 众修方才攻进来的时候,尚还警惕这里出现类似莫若华和明校尉那样的披甲校尉,要是这样,那事情就十分麻烦了,可直到攻破堡垒,也没有这样的人出现,这里人全都是最为普通的甲士。 这其实也很正常,上乘玄甲打造不易,军府控制的也非常严格,而且这样重要的战力,还没有奢侈到用来浪费在一个可以取代的大匠身上。 而袁大匠本人虽然具备打造这等外甲的手段,可身在军府之下,他所调用每一个物品,都是有详细记录的,也没有多少可以操作的空间,并不像其他天机院的大匠那般能够调用大量的物资来打造自己的专属护卫。 张御沿着舱道一路行进,很快来至那处封闭的军垒之前,那上面有个硕大的琉璃球,此刻正在那里闪烁着光芒。 那东西应该是一个观察用物,其如眼球般转动了一下,似乎是看到了他的到来,那阻挡众人的金属大门轰然开启,露出了通向里间的道路。 他沿此走入进去,顺着感应而行,很快来到了一处开启的舱室之内,在此间他见到了一个身量矮小,眉毛霜白的老者,他道:“袁大匠么?” 袁大匠身量不高,虽然只他到胸口位置,可此刻站在那里倒是很有气势,沉声道:“我近来都没有出去过,也没有和外面的人往来,你们却能找到我,那问题肯定是出在方才送来的两封书信上了。” 张御点首道:“只是一些神通法术罢了,若不是因为袁大匠知道一些原因,其实并不需要如此麻烦,只一纸拘令便可拿尊驾了。” 袁大匠却是一抬头,昂然言道:“张玄正,你们知道么,你们的运气很不错,我有三个造物替身,只是今天我想亲自看一看这封书信,所以才暴露了,不然你们哪有这么容易找到我。” 张御不置可否,他能做出这样的计划,自然也是事先已经考虑到了对方拥有替身的可能性。 一般的造物人替身可是没有大匠的本事的,那封书信若是只被替身看到,那根本解决不了上面所提出的问题,最后还是要送到正主这里来。 而且替身的作用是用来混淆视听的,注定其只会出现在一些公开场合之中,若是躲在这个不为人知的军垒里,那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面前这位未必意识不到自己的错处,只是为了面子不肯服输,所以给自己找一个借口罢了。 他也没必要去戳穿,只道:“袁大匠,我们有些事要问你,你便随我走一趟吧。” 袁大匠沉声道:“我知你们想知道什么,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交代出来,但是我要你们确保我的安全。” 张御看着他道:“无论袁大匠是否愿意交代,我们都会设法确保你的安稳。” 袁大匠听他这么说,神情缓和了一些,道:“好,我知道张玄正是夏士,我相信你的承诺,我跟你走。” 张御袍袖一拂,霎时一道光芒将袁大匠罩住,而后带了其人化虹芒出了堡垒,须臾到了天顶之上后,道:“回去。” 言毕,他把遁光一晃,已是往来路回转,众修士也一个个从此间撤走,很快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张御带着袁大匠往回走,很快回到了之前搭建的庐棚所在,他带着人落下之后,道:“袁大匠可在这里休息一晚。” 袁大匠却是道:“不必了,你们想知道什么,现在就可以问,最好早点把那些人抓起来,那我也可早点放心。” 张御看了看他,道:“我本以为袁大匠是会替一些人做隐瞒的。“ 袁大匠霜白的眉毛耸动了一下,冷笑道:“我为什么要替他们隐瞒?如果不是这些人,我又怎么会这么容易暴露出来?”他看向张御,道:“你们应该是通过仇同的线索才找到我的吧?” 张御颌首道:“确实如此。” 袁大匠冷笑道:“其实我之前根本没有让仇同去劫人,全是我一个学生自作主张,他是个聪明人,不会不知道这么做反可能暴露我们,所以我料他也是受人指使,为的就是顺利把我暴露出来,呵呵,我现在成了他们的一个弃子。” 张御眸光微闪,道:“那么袁大匠所说的他们又是谁?” …… …… 第两百二十九章 光州 还能有谁?” 袁大匠冷笑一声,“谭从已经被你们抓起来了,还能鼓动我学生下手的人还能是谁?就只有那位了。” 张御道:“袁大匠可有证据么?” 袁大匠摇头道:“那可没有,就算这次把我暴露出来,也未必是他亲自交代,但至少得到了他的默许,不然你们没可能这么快找到我。” 张御思索片刻,那个人身份更为敏感,仅凭袁大匠一面之词,而没有切实的证据,是不可能拿那个人如何的。 他道:“袁大匠想也知晓,我如今正在追查造物人的事,关于此事,袁大匠又知道多少?” 袁大匠点头道:“我事自是清楚的,这么说吧,早些时候大部分不曾登造录册的造物人都是由我经手的,我可以给玄正我所知道的所有名单,但那肯定不是全部。不过玄正可要做好一些准备了,那里面有些人可不太好抓。” 张御道:“袁大匠说是早些时候?“ 袁大匠道:“十年前我被军府抽调去主持打造玄甲,军府看管严密,不方便再做此事,这事情就交托出去了,但我并不知道具体谁是我的接手人。” 张御道:“你们是如何让那些造物人去替代原主的?” 袁大匠道:“我所打造的那些造物替身,其原主都不是刻意去挑选的,大多数原主不是死在战场上就是自然亡故的,只是我不能确保,在我离开之后是否还延续这个规矩。” 张御这时看向他,道:“那么我还要问一句,你们为什要这么做?你们的用意又何在?” “用意?” 袁大匠回望了一眼张御,沉声道:“我们的初衷很简单,就是想让天机院获得洲中更多的支持,并由此推动造物技艺的进步,摆脱对你们修道人依赖。玄正名单所见到的那些人,他们都是天机院的支持者。 我虽被你们拘拿了,可我直到现在也不后悔如此做,如果没有造物技艺长足进步,我们在对抗泰博神怪时,也不可能拿出这么多的玄兵、还有这么多的斗战飞舟和披甲之士。 在百年前,只有修道人和一些身披神袍的军士能够对抗那些神异力量,而无论是神尉军还是玄兵,都是作为你们修道人的依附而出现的。” 袁大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看自己身边的这个庐棚,道:“可现在却是不同了,我们不必再依靠你们修道人的庇佑,现在哪怕一个普通人手持玄兵,都能发挥出惊天动地的力量,我们已是能够发出自己的声音。” 说话之间,他语声中逐渐多出了一丝激昂和骄傲,“不止如此,在得到了这些造物替身的支持后,这六十多年,青阳上洲所取得的造物技艺已然在某些方面凌驾在诸洲之上了。 特别我们的外甲技艺,更是堪堪接近到了上位修士的程度,现在只有玉京天工部因为吸收了各洲人才,才稳稳压过我们一头。但如果给我们更多的时间,有了更多人的支持,我们说不定能够赶上去。” 张御看着他那略显激动的神情,道:“只是如此简单么?” 袁大匠道:“当然,不然还能怎样?当初打造那些造物人的时候,我们都是怀揣着同样的想法。莫非玄正以为我们会用造物人来颠覆青阳洲么? 那又怎么可能! 莫说有玉京在上面,我们这些大匠也不可能去如此做,不过有一个人的想法可能和我们不同……” 他沉吟了一下,“对于我们这些人而言,想法不同,那么就是根本方向上的不同了,但那就不是我所知道的了,我也不想去知道,至少在他没有妨碍到我之前是如此……” 张御能得看出来,其人所言并非伪饰,再是问了几句话后,就道:“那便请袁大匠把造物人名单予我。” 袁大匠爽快道:“给我纸笔,我这就给玄正写出来。” 张御站在未动,但是远处却是有纸笔凭空飘了过来,落到袁大匠身前。 袁大匠霜白的眉毛挑了一下,他拿过笔,只是握到手里的时候似乎不太顺手,嘀咕了一句,随后刷刷落笔,不多时就写了满满一张纸。 写完之后,他习惯性的把笔收入兜内的口袋内,随后将纸递上来,道:“所有我经手的未经造册的造物人都在这里,我在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做了记号,玄正按此找寻,就能把他们都找出来了。 不过要动手的话最好快些,这些人知道我被抓,凡是明白自己根底的,一定不甘心束手就擒,他们要么来灭我的口,要么就是想办法逃离青阳。” 张御目光落去,把名单都是看了下来,值得庆幸的是,两府一些他所知晓的重要人物并不在这个名单之中。 但这并不能说,这些人就都没有嫌疑了。这十年来是不是有什么变化,这实在不好说。 而且这里还有一个问题。 对方把袁大匠给抛出来,显然不是为了顶谁的罪。 这正如袁大匠自己所言,他只是一个弃子,现在暴露出来,当只是为了拖住他的手脚罢了。 那么从这个方面来说,所谓造物人的事,在整件事之中其实并不是最为重要的,还有东西掩藏在更深处。 可连这等事都是可以毫不犹豫的舍弃,那么到底什么才是此辈真正所重视的呢? 他心中倒是有一个猜想,可对方某种意义上用的是阳谋,现在他也不可能抛开眼前之事而去追究那些。 他思索良久之后,便把时悦唤过来,道:“时道友,我要去往光州一趟,你们把袁大匠带去良州关押,这个人很重要,不容有失。” 时悦拱手道:“玄正放心便是。” 张御吩咐之后,便就在众人目注之下遁光而起,化一道青虹往青阳上洲洲治所在光州而去。 光州位于青州正中,北为望州,南为观州,东西两侧则是卫军驻地所在。 整个州城位于大青榕的一根抬升而起的枝干之上,有若凌空之城。 他在飞遁半个夏时,人还未至,便远远就见得一层层光芒从远天之中绽放出来。 此是琉璃之光,光州州城建筑使用了大量的玉琉璃,天阳一落,光辉熠熠,耀射万丈,若日高悬,也是如此,才有了光州之称。 而随着他逐渐靠近,周围的飞行造物逐渐多了起来,这个时候,一座巨大跨空飞桥自左侧的云雾之中现身出来,上方有一道道穿梭往来的流光烟霞。 此是穹桥,此物跨连州郡,本是用来快速调集军力的,不过在光州这里,早已是开放给了民间使用。此刻上面满是一驾驾依靠穹桥之力飞驰往来的造物舟车。 他只是撇了一眼,遁光倏然一疾,轰然遁破重云,自穹桥上空飞速横越而去。 随着前方的云雾不断被分开,眼帘之中那位于巨大横枝之上的州城也是越来越近。 这个时候,却有三条造物蛟龙朝他迎了上来,不过他紫星袋中的玄正印信却是放出一道光亮来,那些蛟龙长吟一声,未有再上来,而是让开了前方道路。 他没有去理会这些造物蛟龙,遁光再闪,若流星经空,霎时来到了光州上方,到了近处,可以见到光州之外有一根根大青榕气枝的垂下,仿若帘幕一般回护在周围,生机几乎是满溢出来。 这些枝条也是引得许多只存于天夏的灵禽和异兽在上面飞翔攀跃,并时不时发出悠长清越的啸鸣之声。 他立天中,目光往下落去,视线移动片刻之后,便就注意到了居于州西的一座完全用坚石砌筑的衙署,其单独占据了一大片空地,与远处那些焕发着流光溢彩的精美建筑显得格格不入。 那就是他此行目的地,光州检正司总司所在。 他把遁光一转,往那一处飞去,到了近前,就化一道青色光柱,霎时落在衙署之前的广场之上! 站在这里值守甲士们见得这光柱从天而降,不由一惊,随后便见一个袖袍飘荡,浑身被云雾青光所笼的年轻道人自光芒之中走了出来。 负责这些甲士队率也是有眼力的,当即认出了来人,立刻回头道:“赶紧通禀主事,是玄府张玄正到了。” 他吩咐一下,立刻有甲士抱拳而去。 主事薛治很快得到了禀告,亲自自衙署里迎了出来,待见了张御,他肃容一揖,道:“张玄正,在下检正司主事薛治,玄正此来,可是有什么吩咐么?” 现在检正司的权柄几乎都是被张御接了过去,他得了蒙严的吩咐,也是暗中配合,不过之前张御至多只是以书信交代事宜,现在却是忽然到总司来,他隐隐感觉到似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张御言道:“我此来有要事需见蒙使君,请薛主事代为通传一下。” 薛治没有犹豫,肃然言道:“玄正请稍等,我这便寻人通禀。” 两人正说话之间,张御忽然心有所感,他抬起头来,往天穹之中看去,便见一道青金之色的烟霞铺满天穹,自东而来,以浩荡之势隆隆往西方而去! …… …… 第两百三十章 发动 那一道青金色的烟霞铺天盖地,笼罩整个天穹,此刻不止是张御一人,整个光州乃至青阳上洲的人都是可以见到这等奇景。 张御望着这一幕,他立时明白,这是竺玄首如同此前所言一般,前往域外去与那位对手一战了。 不过这位莫看平时一副淡泊模样,从不插手洲内之事,可是有其人在那里无其人在那里,那完全是两回事。 在此之前,洲内一些小的暗流是有,可是大的风浪却也是完全掀不起来。可现在忽然离去,若是有什么事,那却是极易发生在这段空隙之内。 薛治这可同样见到了这景象,他沉吟一下,随后问道:“敢问玄正,那是竺玄首么?” 张御微微点头。 薛治没有再多问,不过他的神情也是变得异常严肃。 作为检正司的主事,成天与阴私鬼祟打交道,他对洲内情况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此刻他也与张御一样,意识到了竺玄首这一离开,洲内肯定有许多人会忍不住蠢蠢欲动起来。 他侧过一步,道:“玄正,请到衙署里面说话吧。” 张御收回目光,点了下头,往衙署之内走入进去。 跟随薛治进入了内堂之后,等了没有多久,一名貌相威严刚毅,留着长髯,身着玄黑色御使袍服的老者自外走了进来。 到了里间,他望见了张御,便正容一礼,道:“张玄正。” 张御自座上起身,把袖抬起,端手一礼,道:”蒙使君。” 两人各自述礼之后,就在座位上落座下来。 蒙严打量了一下张御,只感觉后者给他的感觉与那些在玉京见到的有道真修有些相似,但又有很多不同,似是望去神气更为飘渺,似是更类仙真。 他一抚须,道:“说来这还是我与张玄正第一会面,敢问玄正来意?” 张御回言道:“蒙使者当是知道,我近来一直在追查造物人之事。” 蒙严颌首道:“我知道此事,也查看过了之前玄正提供的范大匠的证词和证据,先前玄正似一直未曾对此辈动手。今来寻我,是不是有了决定?” 张御道:“经我调查,两府之中有不少都被造物人所取代。”他看向监御使,缓缓道:“包括两府一些高层。” 蒙严神情不变,他点了点头,道:“果有此事么?那么张玄正又是如何鉴别的?” 张御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看着蒙严道:“这是一位大匠所造,此物带在身上,两个夏时内不离身,若此物不变色,便可证明其并非造物人。” 蒙严颌首道:“此物可否给我一观?” 张御松开手指,任由玉佩便就飘过去,蒙严毫不犹豫将这东西拿了过来,当着张御之面悬挂在身侧,随后便就坐定不动。 张御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那里静静等候结果。 自如此默坐有两个多夏时后,他目光转去,见那玉佩始终未有变色,而蒙严身上也未有其他遮蔽之物,如此可以认定,这位监御使的确不是什么造物人。 不过他也未再去提此事,而是从袖中直接将那份袁大匠亲笔书写的名单取了出来,依旧是送去蒙严面前,简略言道:“昨夜我去了营州,擒拿了袁大匠,这是他的供状。” 蒙严神情一肃,作为监御使,洲内上下稍微重要一点人物他都是一清二楚,袁大匠作为打造上乘玄甲的主要大匠之一,他自然是非常了解的,只倒是没想到这位竟然涉及到了造物人替身的事情。 他接过那张供状,目光落上去,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在把名单详细看完之后,他抬头道:“张玄正是什么意思?” 张御道:“虽然这只是袁大匠一个人的供词,但是我以为他的话是可信的,现在这个时刻,这些人若不及时处置,那么会生出更多的乱子来,我建议把即刻这些人全部拘拿,而后再逐个鉴别。” 蒙严抚下了胡须,目中隐现精芒,抬头道:“非常之时用非常手段,好!就按玄正的意思办!” 换做之前,一下抓拿这么多人,他或许还会斟酌一二,可是方才天中那弥散的烟霞且是代表了竺玄首已是离开了青阳。 他很清楚,这位一走,很多以前不敢冒头的人说不定就有胆量跳出来了。 他能做到一洲监御使,自也是有魄力有担当的,他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手软,他必须以最快速度将这些可能引动内乱的东西提前掐灭。 张御见他如此果断,不觉也是点头,道:“此事必须尽快,若是监御使无有什么交代,那御便回去安排了。” 蒙严道:“张玄正,你那种玉佩可还有么?” 张御道:“还有不少。” 蒙严当即站了起来,道:“再给我些许,我稍候去见洲牧和都尉,张玄正那里要如何做尽管放手,两府这里的事情自由我来担着。” 张御看了看他,便一拂袖,将数枚玉佩摆在了案上,而后抬手一礼,便就走出去了。 蒙严上前拿起这些玉佩,沉声吩咐道:“来人,准备车驾,我需往都尉府一行。” 外海之上,唐丰看着西方那半天青色,尽管因为浊潮遮掩之故,到了这边他仅仅只是看到了一些淡薄的云气。 可即便如此,那里面所动荡的力量他依旧能清晰感觉到。 那是独属于元神修士的力量。 他凝注着那里,目中露出向往之色,嘴上喃喃道:“元神行遁,气布乾坤……” 只是这个时候,他随身携带的星袋忽然一动,似有什么东西飞了出去,未等他反应过来后,便已是飞空远去了。 他摸了一下,才是意识到,走得东西是那柄“无光飞刃”。 他心下略微有些奇怪,白秀告诉说百天过后才会自行回返,可现在却是提前了许多。 不过他也没有多少在意,因为这东西虽好,却并无法对修道人下手,放在他这里就是一个无用之物,离去了就离去了吧,不管去到哪里都与他无关了。 再看了眼天穹后,他转身回到庐棚之中,再度往地宫之内走去,循例给供台上香。 这些天来那上面始终没有动静出现,不过他也不曾放弃,仍旧是在这里坚持着。 除了心中有所期盼外,他也是发现,在这里修行呼吸吐纳比在凤湘岭那里好上许多,倒不愧是自家老师的潜修之地。且在这里他也可避开凡尘俗扰,顺便梳理一下心境。 在拜过几拜之后,他准备如往常一般出去,可就在这个时候,那供奉在上牌位却是嗡的一声,绽放出了一道金色的烟霞。 他不觉一怔,随后露出了激动之色,伏拜在地,到:“弟子唐丰,拜见师祖!” 不过等他拜了几拜,再度起身之后,却是发现那动静已是消隐下去了,不过在前方光芒照落的地方,却是出现了一行金色字迹。 他凝神看过后,又是对着供案一拜,道:“弟子谨遵师祖吩咐。” 而同一时刻,外海另一处岛屿之上,乌制院撑着拐杖来到了天台上方,他接过一名护卫递来的特制窥筒,放在眼前看了一会儿,便就望见了那漫天的金青之色。 他神情之中露出了激动之色,道:“这是,这是是那位离开了么?” 那护卫道:“是的,应该是那位离开了。” 乌制院回头道:“能够确认么?” 那护卫慎重道:“在我看来就是如此。 乌制院在原地走了几圈,还是有些不放心,道:“还是再等等,再等等,洲内稍候当会有确切消息传来。” 他这里距离启州并不是太遥远,等了没有多久,芒光传讯便就已是到了,他在看过之后,终是确认那位已经离开了青阳上洲。 他这下彻底放心了,立时回去找到了韩大匠和金大匠二人,情绪高涨道:“诸位,竺玄首已走,现在无人可以阻挡我们了,我们已经可以开始我们的计划了。” 金大匠却是谨慎一些,提醒道:“制院,开始之前,是不是要请示一下总院?” 乌制院一怔,随即醒悟过来,道:“对,对,你说得对,什么时候开始,这还需要由总院来决定。” 他立刻叫来自己的亲信,道:“马上给用秘塔给总院传讯,说我们这里已经准备好了,是否可以发动了,送出传讯后你就在那里等着,有消息马上来报我,” 那亲信一拱手,道:“制院,我明白了。” 天机院总院之中,方谕中坐在天机院一处地面望台之上,隔着那通透的琉璃壁前望着那一道青金色的烟霞。 尽管竺玄首已然离去,然而其人所带动起来的烟霞却是经久不息,仍然徘徊在天穹上方。 他一动不动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久之后,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名全身笼罩在外甲之中的高大造物甲士走了进来,而其身上所着外甲,看去却是与明校尉、莫若华身上所着外甲相仿佛。 他来到方谕中身后,一抱拳,沉声道:“总院,乌制院那边传讯来请示,问他们是否可以发动了?” 方谕中并未回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去告诉他,可以开始了,但记得,我不希望看到失败。” …… …… 第两百三十一章 前奏 张御走出衙署大堂之后,立刻找上了等候在外面主事薛治,并把那份名单递给其人,道:“薛主事,照着这份名单拿人。” 薛治拿过名单看有一眼,他丝毫没有被上面的名姓所惊到,面容十分平静,只是道了一句:“属下立刻去办。” 张御对着他道:“薛主事放心去做,这等时刻不必顾忌太多,我稍候会让玄府全力配合你。” 洲府里面的那些造物人替身还好,检正司的力量足以对付,但是这一次还涉及到不少军府之人,有些人甚至还是校尉之职,那就不是那么容易抓拿了。 虽然洲中的军队非是一家一姓的军队,没有军令,在没有遭受外来袭击的情况,任何一个将领都休想调动底下军卒,但是需要防备的是他们身边可能存在的造物甲士,还有他们极可能掌握了不少威力巨大的兵器。 而有了修士的配合,能够避免很多意外情况。 薛治自然是应下,把这些人抓起来不难,但要控制好局面不出问题,那便十分不容易了,有修道人在那是更好。 他没有多说废话,一揖之后,就下去安排事宜了。 张御这时抬头望了一眼,衙署正堂上面的匾额高挂在那里,金朱色“检正”二字在阳光之下十分清晰明亮。 他略一思索,随后心意一转,轰然飞遁而起,直往青阳玄府而来。 光州东南,出去不过两州之地就是巨州,加上他稍稍加快了一些遁速,只是十来呼吸之后,就来到了安寿郡内,并远远望见了云雾之中耸立的鹤殿。 他把遁光一压,在鹤殿之上落下,见恽尘一个人站在那里,其人此刻已是换上了一身玄首袍服,正看着上方那弥漫天幕青金色烟霞。 他立定之后,抬袖而起,端手一礼,道:“恽玄首。” 恽尘回神过来,神容一肃,稽首回礼道:“玄正有礼。”他看了看四周,感叹道:“老师已去寻那人斗战了,今后的玄府,就要倚靠你我了。” 张御心下一转念,道:“竺玄首在时不曾提及,敢问恽玄首,却不知对面那一位是何来历?” 恽尘摇头道:“老师对这一位也很少提及,说我功行未至,知晓也是无用,但从以往的只言片语中,我推断这一位过去很可能也是玄府修士。” 张御点了点头,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得隆隆声音传至,而后是一阵阵剧烈风流过来,将两人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此刻若是由高处往下去看,可以望见整个大青榕的气枝都在微微晃动,而在数万里之外的荒域之上,一团青金色的烟霞和一大片滚滚而来的黑雾对峙着。 两者之间还未真正对上,然而只是气机之上的碰撞就引动的一阵阵向四面八方吹袭冲击狂风气浪。 此刻便是相隔极远,张御也能感觉那等威势,那无疑就是元神之力了。 修士到了此境地之中,自身的神异力量已然到了另一个层次之中,能够动用法力威能更是轻易搅动山海地陆,完全不是此前可比了。 不过竺玄首是一位真修,他不知玄修一旦修炼到了此等境地,届时又会是如何一番景象? 恽尘见他望向东方,走上来道:“玄正无需担心,老师说过,一旦与对手相争,法力动荡之下,势必会去到界层之外,不会波及到洲域之内。” 张御道:“这我倒不担心,我今回来这里,主要是寻玄首说一些事。” 恽尘神色一正,道:“玄正请言。” 张御将造物人的事简略说了一遍,他道:“除却那些造物人之外,我怀疑此辈底下还隐藏着更深的鬼谋,我需要调动玄府大部分人手将此追查到底,希望玄首能够允准。” 此前竺玄首对外间之事保持着一概不过问的态度,对他的动作也算是默许了,而现在竺玄首已走,换了恽尘上位,他自也是需要一声招呼。 恽尘这时却是忽然想到,竺玄首在临去之前,曾提过要他注意内患之事,他感觉或与此有关,神情也是认真起来。 他也不想自己方才担任玄首之位,洲内就生出大乱子,故是言道:“玄正尽可随意调用人手。”他看了看外面,“玄正也不用担心,待得青阳轮归来,那一切鬼祟之辈皆是无可能翻得起风浪来。” 张御与他议定过后,便就离开玄府之后,驾遁光直接回了良州庄园,随后立刻传令让所有修士配合检正司行动,并且命一人送信去往域外曹度处,告知后者自己这里已经开始动手了。 而此时此刻,一道道芒光传讯也是从检正司光州总司传递出去,各州郡的检正司分司在接到传讯后,立刻便是行动起来,纷纷出动人手抓捕名单上的造物人。与此同时,众多玄府修士也开始开始遁光在各州郡之内穿梭往来,配合检正司的行动。 天机院海外岛屿之上,乌制院在发出传讯后,就一直在那里等候着回复。 但是连续几天都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传回来,这令他有些急躁又有些不安,生怕出现什么意外。 不过计划到了这一步,已不是说停下就能停下的了,也不是任何人能阻挡得了。 他决定再等上几天,若是还没有任何回音,那么他决定自行发动,不去管总院那便如何想了。 时间又是过去三天,就在他快要忍耐不住的时候,自远空飞来了一驾飞舟,并且从芒光传讯来看,这是自总院过来的。 哨塔立刻将消息传了下来,乌制院不敢怠慢,连忙带着院内的卫队自地堡里迎了出来。 飞舟来到海岛上空,沿着分开的舱门往地下而来,在泊舟平台上停下来后,舱门旋开,便自里出来一个一丈高下的幽金色金属巨人,他迈动的脚步沉稳有力,光只是移动过来,就给人予沉重的压力。 他在走出来之后,看了下在下面等候的乌制院等人,眉心光芒一闪,随身上外甲往那里消融退去,显露出来一个四十余岁外貌,光着头颅,脸庞线条轮廓分明的中年男子。 乌制院心头一震,道:“魏护卫,你怎么来了?” 魏护卫沉声道:“总院收到了乌制院的传讯,让我督促计划的执行,总院说,他不希望看到失败。” 乌制院心知肚明,这位就是总院派来监视自己的,不过只要能继续执行计划,他倒是不怎么在乎这些,他连忙表态道:“请总院放心,我们准备得很稳妥,为了这个计划,我们……” 魏护卫沉声打断他的话语,道:“乌制院不必和我解释这些,我也不懂,但我只看结果。” 乌制院看着对方半点波动都没有的眸子,心中忽然一跳,背后也是冷汗渗出, 他此刻忽然明白了到方谕中那句话真正的意思,若是计划顺利还好说,若是执行的不顺利,那么他们就不会再被方谕中看到了。 不过他对这次计划十分有信心,所以定了定神,道:“魏护卫是否要休息一下?” 魏护卫看了他一眼,垂下眼帘,道:“可以。” 乌制院一挥手,道:“给魏护卫安排一个房间。” 立刻有一个看去温和有礼的人走上来,对魏护卫拱手一礼,道:“尊驾请随我来。” 魏护卫一声不吭,跟着那个人离去了。 乌制院见他离去,心头微松,虽然多出来一个监视他们的人,可不管怎样,计划终于可以开始了。 他直接来到了最底下的舱室之内,金大匠和韩大匠二人正带着所有手下师匠围着一个琉璃舱,那里面飘荡着一个模糊的人形,里面的液体不断被抽走,再换一批进去。 乌制院撑着拐杖来到近前,他找到了金大匠,问了一句,道:“怎么回事,没有问题吧?” 金大匠道:“韩大匠提议,虽然复体可以记录他所遭遇的一切,可是我们也需要及时观察和调整……” 乌制院皱眉道:“你们准备怎么做? 金大匠看了看四周,道:“前两天我们出外搜索的人找到了那枚失落在外的神目,已经拉了回来,我们得以看到了一些东西,虽然很模糊,但是也给了我们不少启发。 韩大匠建议,若是复体能达到预期,并能利用那些手段,那么就能驾驭用这东西将我们所需看到的信息传递给我们,只这里面,我们还需要再打造一些配合用的物件。” 乌制院自己也是大匠,能够理解这作法对他们所能带来的帮助,他道:“那需要多久?” 金大匠看他语气松动,马上道:“制院放心,耽搁不了多久,最多五天。” 乌制院想了想,顿了顿拐杖,道:“两天,我只给你们两天,不管成不成功,都必须开始计划。 总院那边虽然用袁大匠作弃子,暂时拖住了玄府那位的手脚,可是真正能拖多久实在不好说,我们已经耽搁了很久,不能再等下去了。” 金大匠严肃起来,道:“明白了,就两天,”他顿了下,道:“制院放心,等这两天过去,一切就都会不同了。” …… …… 第两百三十二章 计划 乌制院对于下来的事没有再去干涉和过问,他耐心等了两天之后,又一次寻到了金大匠,问道:“准备的怎么样了?” 金大匠虽然两天两夜没睡,可是事先服下的药物却是依旧让他精神亢奋,他道:“很顺利,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乌制院诧异道:“只是两天时间,你们真的完成了?神目这东西,以前我们就没找到过好的运用方法,你们这次是怎么做到的?” 金大匠道:“制院,其实我们只是取了一个巧,至于到底能不能成,我们还不知道,还要过后再看。” 乌制院没有再多问,而是慎重道:“那么现在可以开始了么?” 金大匠正容道:“随时可以。” 乌制院马上吩咐身后的亲信,道:“去把魏护卫找过来,说我们就要开始了。” 过了没有多久,那亲信转了回来,在他身后则是跟着魏护卫和两一男一女二人,看衣着配饰,这是两个师匠。 乌制院之前没见过这两个人,不由多打量了几眼,魏护卫出声道:“乌制院,这两位师匠是随我一同从总院过来的,他们负责把这次计划执行的过程记录下来。” 乌制院一听,虽然心里有些抗拒,可面上却也只能作出一副欢迎的姿态,并还对着那两人礼貌的点了下头。 他示意了一下,金大匠立刻走上来,抬手一礼,道:“魏护卫,还有两位,请随我来吧。”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当先往前走,乌制院和魏护卫则跟着他而来。 众人沿着这一处工坊的舱道往前走,并由一个升降井道进入一个封闭的地下空间内,再沿着一条长长舱道行走着。 走了大约半刻后,前面出现一座金属墙壁,乌制院拿出一块玉符拨弄了一下,金属墙壁向西面八方分开,随后显露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有着穹顶的巨大工坊。 它像是用一块块不规则的金属方块拼合起来的,四面八方都是散发着明亮而柔和的光芒。 上百名师匠正围拢在一个金属台座之前,台座上方是一个通透的琉璃舱,里面有一个低着头,漂浮在一团水液那里的年轻男子。 他黑色的长发在水中如丝绦一般飘荡着,身上则是披着一层贴合身形的有类金属的长袍。 魏护卫看了一眼,道:“你们要放出去的就是这个人么?” 乌制院道:“是,不过他只是一个复体。” 魏护卫虽不是工匠,可也略微听懂了他的意思,这个并不是正主,而只是一个仿造品,他道:“这里有什么区别么?” 金大匠将话头接过,解释道:“因为那具正体十分珍稀,是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我们不能把他当消耗品使用,所以我们造出了几具复体。 下来我们就打算将复体放出去检验成效,要是有什么地方有缺陷的,我们还可以再在其他复体上进行改进,最后就能逐渐达到完满的程度了。” 魏护卫不懂这些,他向身边那个男师匠问道:“这个步骤是必须的么?” 男师匠道:“这是正确严谨的做法,我也同意这么做,只是同样,这里面的消耗也多出了许多数倍。” 乌制院立刻意识到,这两个师匠地位似乎比自己所想的更高,他马上表态道:“是的,每一个复体都需耗用大量的珍稀材料,如果没有总院在后面支持,我们也无法完成这些。” 男师匠笑了笑,拿出一块玉板,用笔在上面飞快而流畅书写着什么,看去是把两人的话语记录下来了。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道:“乌制院,你们之前递交的报书并不清晰,你们采用的是哪一种复体技艺?” 乌制院马上道:“一部分是我们自己的技艺,还有一部分就是从外面交换得来的。” 男师匠点点头,道:“正体在哪里?我可以看一看么?” 乌制院犹豫了一下,搪塞道:“为了确保安全,那里用了特殊的办法进行封闭,就算是我,进去也非常不方便,需要用半天时间开启封关,我看不如改天吧,我们今天还是先把复体唤醒,如果顺利,正体总是能够见到的……” 那男师匠也没再坚持下去,而是继续在玉板上写着什么东西。 乌制院感觉自己不适合再在这里说下去,他借口下来唤醒复体需要自己看着,命身边亲信招待好二人,随后就与金大匠离开。 他在众多师匠的注视一下来到琉璃舱前,看了一下时晷,神情严肃起来道:“再过半刻就是整时,准备开始唤醒复体。” 金大匠道一声是,而围拢在这里的众多师匠也是有序的分开,陆续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之上。 魏护卫看着那琉璃舱中的人影,他这时侧过头,对那男师匠问道:“窦师匠,其实我一直不清楚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你知道么?” 男师匠略一沉吟,随即露出笑容道:“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唔,这个事情有些复杂,我就挑简单的说下,数十年前,为了方便应付更多的战争,在各个战场上投放更多的战力,当初天工部曾经有过一场争论,那就是对于造物路线的争论。 意见最后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应该在神袍的技艺上继续发展,这样即便是普通人,只要披上这些袍甲,就能拥有超越凡尘乃至对敌神异力量的能力,如今的神袍玄甲多数出于这一派的发展,比如魏护卫你身上所披玄甲就这一派高超技艺的体现之一了。 而另一派……这一派则是认为应该如当初推动玄修一脉的发展一样,设法打造出造物修士去补充战力,甚或取代玄修乃至……”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才又道:“因为某些原因,后面一种意见被打压了下去,前一派成为了主流。但是后一种意见并没有完全的消失,一些大匠仍在努力尝试这个可能。 但是打造造物修士是非常困难的,若单纯只是打造出一个造物人,然后再去学习道法的话,那可谓毫无意义,与其如此,还不如让天夏子民多生养一些人口来的有用。除非是能像外甲一样,只要在打造出来后披上就具备一定的战斗能力。 好在这个时候,有一名曾经修炼过玄法的大匠提出了一个想法……” 魏护卫听得入神,忍不住道:“什么想法?” 男师匠道:“玄法一脉靠的是神元,只要有足够神元,那么修士修为和境界就能迅速提升,理论上在极短时间内就能从一个普通人成为一个拥有强大力量的修士,而这世上有一种人,天生就是神元盈满!” “而要是能寻到这样的人,并利用其人造出复体造物,再利用观察者灌输给修道人的秘传章法,那么造物修士只要一打造出来,就能拥有强大的战力了!” “只是天生神元盈满的人十分难找,就算有这样的人,通常也被玄府保护的很好,计划也就卡在了这一步。 但是这一派的人并没有放弃,不但在青阳洲内找寻,还派遣人手去各洲搜寻,更在几十年前就派遣造物人去往各个都护府,去到那些玄府力量稍显薄弱的地方寻觅。 当然,光有这个还不够,这里面还有无数需要克服的困难。 这几十年这一派的人一边发展技艺,一般找寻这样的人。 可是几十年下来,依旧没有收获,直到……” 他看向前方那个琉璃舱中的人影,道:“直到一年前,我们终于在东庭都护府终于找到了他。” 魏护卫听到这里,心头也不禁涌起了一股震动,若是对方说的不错,那么这个计划至少已是延续了六十年以上。 不过他即便只是一个护卫,却也不蠢,而且对修士也是有一定了解的,马上就想到了一个不妥当的地方。 他质疑道:“可是就算你们造出了这等造物修士,也未见得能和现在最上乘的外甲相比,条件还这般苛刻,那真的有用么?” 他还有一些话没说出来的,当年这个派别遭受到了打压,那么上面显然有人不允许这么做,这一关又是如何绕过去的? 男师匠微微一笑,道:“魏护卫说的不错,所以眼前这一步其实还不是计划的全部,还有第二步计划,这一步才是真正的关键。” 至于什么关键,他并没有说。 魏护卫见他收口,自然也就没多问,前面这些事情因为已经在做或者已经做出来了,他知道无妨,可那些还没开始的计划,就不是他此刻应该知道的了。 而就在两个人说话的时候,乌制院这时则是带着金大匠走了过来,他对着魏护卫和那个男师匠说道:“因为这个复体能发挥多少力量还不好说,我们需要看看他的力量上限在哪里,同时还需要搜集到更多信息,所以我们要选择一个投放之处。” 金大匠道:“我们之前是准备将复体投入那些域外道派之中进行检验的,可是现在这些人都被那位张玄正归并回玄府了,那样就不合适了。” 乌制院道:“实际上洲内绝大多数地方都是不妥,引发的动静也太大。” 魏护卫道:“那么你们准备怎么做?” 乌制院道:“其实我们已经选好了,有一个地方最为合适,也最易试出复体的力量,”他顿了一下,看向魏护卫等人,缓缓道:“灵妙玄境!” …… …… 第两百三十三章 复体 魏护卫听到他们准备将复体投落到灵妙玄境,先是吃了一惊,可再是一想,确实没有比那里再为合适的地方了。 灵妙玄境的真修一直是自己关起门来修行,与洲内没什么往来。 玄镜里面到底有多少中位修士不好说,但是中位顶端的修士肯定不会占据很多,其中有几个较为厉害的还被玄府玄正张御给斩去了修为,威胁可以说是近一步削弱。 而在灵妙玄境之中就算闹出什么事,这些真修碍于脸面,也未必会传到外面来。 那男师匠这时笑了笑,道:“灵妙玄境么,我也觉得很合适。” 乌制院看了看两人,见他们并不反对,便道:“那便就这么定下了。”这时一个师匠跑到身边,低声道:“制院,可以开始了。” 乌制院对魏护卫等人点下头,就撑着拐杖再度来到前方,他看了下时晷上面的漏刻,心中默算了下,道:“开始唤醒。” 随着他这一句话说出,在场百余名时间的神色顿时严肃起来,场中一时变得也是针落可闻,哪怕是魏护卫等人,此时也是感觉周围的气氛一时充满了压抑和紧张。 琉璃舱中,那本来充盈整个舱体的水液开始徐徐下降,在被逐渐抽离出去,而里面站着的那个身影尽管失去了水液的浮托,却并没有因此倒下,而是稳稳站定在了那里,本来漂浮的黑色长发也是垂落在了身后。 待水液全部退尽之后,又是一阵烟雾充塞进了舱体之内,好一会儿之后,那烟雾才是徐徐散去。 乌制院凝注琉璃舱,沉声道:“打开舱门。” 一个师匠紧张的把手放在了一块金属板上,而后用力向下一按,听得一声轻微响动,那琉璃舱体一旋,被收入了上方的顶舱之内。 随着残余烟雾的散开,里面那个年轻人显露在了外间,此刻他仍是低着头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了自己的脸庞。 这是一个看起来俊美的年轻人,好似只有十七八岁,黑色长发一直垂到腿弯,他身形比例完美,整个人看去就像经过精心打造的艺术品。 他的眸子幽黑无比,神情冷漠平静,在烟气完全散开后,便沿着金属台座的阶梯一步步走了下来。 “他的气息……” 魏护卫神情一下变得严肃起来。 这个年轻人在走出舱室的时候,气息还是很微弱,可是随着其一步步走下来,那气机却是变得逐渐强盛。哪怕此刻没有显现出任何神异力量,他也是从其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极大的威胁。 那个男师匠道:“魏护卫,为了这个计划,他们之前给洲内修士打造了很多观察者,这些观察者记录了每一个修士用过的秘传章法、观想图还有各种经验感悟。 而他们通过事先设立在青阳上洲各州郡内的霜灵晶,将这些信息记录在内,随后植入复体的意识之中。 这样复体一苏醒,就可依靠搜集得来章法和经验,迅速突破提升,并于短时内达到目前所够达到的最高境地。” 魏护卫道:“霜灵晶是什么东西?” 男师匠道:“那是霜洲人的一种技艺,具体很复杂,这东西原本只有霜洲人能用,不过洲内拿来后,又做了一番改动。魏护卫只要把这东西想成军中传递信息收集信息的哨台便就可以了,它所起到的作用也是相类似的。” 而就在他们说话之际,那个年轻人已是走了下来,他平静的看了眼众人,随后目光移到了魏护卫的身上。 魏护卫眼瞳一凝,此时心中的威胁感应猛然放大了,他忍住唤出外甲的冲动,稳稳站在那里不动。 乌制院这时走了上去,对着那年轻人道:“从此刻开始,你的册名就叫乌子辰。” 那年轻人的目光收了回来,他抬起手来,对着乌制院拱手一揖,平静道:“是,乌子辰见过制院。” 乌制院满意一点头,他一伸手,便有亲信将一枚金属书简放在了他手里,他随后递给那年轻人,道:“看一下。” 乌子辰低下头,伸手接过那金属书简,看了几眼之后,眸中光芒忽有照落在上,这东西就化为了窸窸窣窣的铁屑,散落在了地上,他抬起头,道:“看完了。” 乌制院回转头,对金大匠道:“老金,你们的那个安排呢?” 金大匠急忙关照了一声,立刻就有两个役从走到一边,随后就把两个载在推车之上的巨大的神目推了过来。 乌子辰看了那神目几眼,他伸手出去,立刻有一团心光绽放出来,将其中一个神目整个笼罩了进去。 而后就看见此物在光芒之下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凝聚成了一粒鸽蛋大小的珠子,并向他飘了过来。 他一把将之抓在了手中,再往额头之上一按,此物居然就这么没入了进去,只是他放下手来后,那里却是看不到半分痕迹。 金大匠松了口气,对乌制院道:“制院,没问题了,有另一个神目在我们这里,下来他所能看到的场景,我们都能看到。” 乌制院不由点头,他一抬手,道:“开启通道。” 随着他命令一下,上方的穹顶顿时向两边分开,露出了一个向上去的幽深通道。 他对乌子辰道:“既然你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那么就出发吧。” 乌子辰抬起头,上身忽然绽放出一团明光的光芒,由于光芒太过强烈,大部分人都是不由自护遮住了眼睛。 待光芒散去之后,乌子辰已然不见了踪影。 魏护卫看着上方的同道,他对乌制院道:“你们是用什么办法控制他的?” 乌制院言道:“那是一种植入血液和脑颅之中的造物。还有他的记忆,也是我们赋予他的,不过,到底是否能绝对控制他我们也不确定。” 魏护卫神情一沉,道:“不确定?我不喜欢这个说法,希望你们能有一个解释。” 方谕中明确说过不希望看到失败,可这些人做事居然自己也不确定,这立时引发了他的警惕。 乌制院解释道:“魏护卫,神异力量是最莫测难料的,就如魏护卫身上的外甲,到底能发挥出多少力量,能运用到何等程度,还是要具体披甲的是谁。 而每一个个体都是不同的,现在我们所面对的,就是其中最为特殊的。 我们虽然设置了一定的手段来设防,可是很难说他在得到了足够力量是否能够破坏我们的控制。毕竟在此之前我们也没有经验和案例可以参照,对于许多情况我们也难以预估。 而也是如此,我们才派遣出了复体,哪怕失败了一次,我们也可以在下一个复体上面改进。” 男师匠这时开口道:“魏护卫,乌制院说得是有道理的,况且就算是这个复体摆脱了控制,那也是在灵妙玄境里,自有那些真修去解决,我们又何须去为此担心呢?” 魏护卫道:“魏某不懂这些,既然乌制院你们有信心,那魏某便不再多言,但是总院的话,需要几位不要忘了。” 乌制院沉声道:“魏护卫,我们为这件事努力了几十年,不知多少人为这件事做了努力,我们比任何人都不希望看到这件事失败。” 青阳洲南域,一道白芒自远空飞来,其飞掠极快,隐隐可以看到,光芒包裹之中,是一柄烁不已的飞刃。 此物在来到了一个矮丘附近后,凭空转了一圈,便一头就往下落去,并从平坦的地表之中一穿而过,进入了一处煞气弥漫的地界之中。 这白光到了此间之后,倏地一闪,往前冲去,瞬息之间就来到了最深处,随后势头不停,往那捆缚在大玉盘上的人影飞去,一下穿入了位于其上方的那一团煞气之中。 这飞刃一至,立时绽放出了一团耀目白芒,那原本浑成一团的煞气再度被劈散开来,化作了一赤一黑两道煞气洪流,向着两旁流出。 待劈开煞气后,这飞刃缓缓向前,夺的一声,插入了那大玉盘之中,在过去片刻之后,一道虚虚人影自那白光之中浮现出来。 它忘了忘四周,似在回忆什么,随后双目之中微微一闪,过了一会儿,便有两缕精煞气被那下方的人影之上抽出,并往他身上汇聚而去,随着时间推移,渐渐凝聚出了一个半实半虚的身躯来。 此刻隐隐可以看出,它与白秀有几分相似,但却又好像是另外一个人。 待这身躯再无任何变化后,它倏地一闪,再一次从这地窟之中飞遁出来,而后化一道煞光,直往青阳而来。 只是一刻之后,这虚影就横穿过了茫茫荒域,可就在其一冲入大青榕所散发出来的盈盈青气中后,身上原本煞气凝聚的地方却好似污泥遭遇了暴雨冲刷一般,化为一团团污秽烟尘,逐渐剥离散去。 这虚影发现不对,不由得停了下来,并往外退去,它似乎极为畏惧这片青气,在盘旋了几圈之后,未敢再前进,而后又化一道光华,就往西北方向飞射而去了。而可以看到,其若是势头的不变,那么最终落处,就将是锐击军大军所在之地。 …… …… 第两百三十四章 入口 张御腰悬蝉鸣剑,负袖站在庄园水榭大台之前,看着前方清澈明净的湖水。两岸青山如淡墨般隐入云雾之中,湖面之上偶尔鹤鸟飞掠而过,旋即便有悠远回响自远空传来。 这几日来他一直良州庄园之内坐镇,各州郡不断有一条条的消息传回来,检正司在修士协助之下,大部分的行动都很顺利。 有监御使蒙严配合,事情就好做许多。 玄府对于如今的青阳两府来说是属于府外力量,很多事情并不容易做,也容易遭受抗拒。 而监御使蒙严本就是肩负监察两府上下的职责,他这一发力,许多人只是想着如何设法躲避事端,而不是想着如何去对抗。 如今整个青阳洲可以信赖的修士和检正司人手全部是在以最快的速度行动着,到处都是飞舟和遁光往来,虽然会因此引发一些骚动,但是这个时候是顾不上这些的。 这些造物人替身若是被人控制了意识,那么极可能不自觉的做出一些违反规令的事来,他们动作越快,那么此辈所能造成的破坏就越小。 只他心中也是知晓,背后之人这回抛出这些造物人若只为暂时拖住他,那么多半也会在这个时候有所动作了。 所以这些时日他也一直暗遣人手,时刻留意洲域外内的局势,不管此辈怎么做,一旦有所异动,他都会第一时间赶去处置。 在这一片山水安静之中,湖面忽然传来噗通声响,却是几条湖鱼跃水而出,落去之后又留下了一片水花涟漪。 青摩自后面走过来,对他躬身一揖,道:“先生,域外有芒光传讯送到,上面有曹将军和万明道长的附名。” 张御伸手从青摩手中接过转译文书,几眼扫去,就把内容看了下来。 文书上言,荒原突然出现了一个疑似邪道修士的人物,其人到处杀戮霜洲俘虏,初次现身的时候,在十来呼吸之内就屠杀了上万人,并将这些霜洲人的精血全部吸了干净。 莫若华和明校尉两人曾联手阻止,只是这个人遁速实在太快,且也不与人做正面交战,再加上荒原之上这几日刮起了狂猛无比的尘沙风暴,所以未能阻拦住此人。 曹度发现不妥后,也是请万明道人等修士一同出手,可同样也因为其人遁光实在太快,所以未能成功。 不止如此,万明道人在书信后面附言,说是据他感应,这个邪修在吞夺了霜洲的人精血之后,实力有了一番极为明显的提升,很难说这人的极限在哪里。 虽然其人现在只对霜洲俘虏下手,可若再这般放任下去,对锐击军军卒也是一个严重威胁。 张御一扫后面的时日,这书信是在四天之前的寄出的,也就是说信中所描述的还是四天之前的情况,而现在可能又有不同了。 青摩这时道:“先生,传讯本来在前天就能送到,不过洲域之外如今沙暴肆虐,传递消息不畅,所以今天才至。” 张御心思一转,他首先想到的是,这会否是那幕后之人所为?可是想了下来。认为这两件事应该联系不大。 观那邪修行事,可谓简单粗暴,根本没有任何遮掩,他更相信这只是一个意外。 但若说只是为了把他引开,那倒还有几分可能。 不过以他如今遁速,来回也用不了一天,便洲内有什么变化,他也能及时回转。 他回到书房之中,写了一封书信,关照青摩把此书带给恽尘。 交代过后,他走出大堂,只一抬首,霎时腾空而起,化一道遁光离了庄园,直往域外而来。 良州本就在青阳西南边境,只是瞬息之间他便离了洲域,可这次才一出大青榕的遮护范围,就感觉到荒原之上弥漫着呼啸天地的尘沙风暴,且越往西去越是猛烈。可以见到,一些本来矗立在地面上的山岩土丘,都在这等狂风之下被夷平了。 他知道这并非是寻常风暴,而是竺玄首与那位未知名的对手遗留下来的交战余波。 实际上,这两人气机早已消失在了他的感应之中,根本无法知晓去到何处了。 在他加速飞遁之下,不过半天时日,就已是从跨越平日所需的数天路程,来到了霜洲营地附近。 到了此间,他心光一放,仿若烈阳融雪,霎时将漫天沙尘分开,天外华光当即透射进来,洒落在大地之上。 下方停泊着一驾架银白色的飞舟,得此天光一照,都是反射出了一片片耀目光芒。 而地下军卒和众修此刻也是望见了他的身影,少顷,便见一道道遁光冲天而起,往他这处迎了过来。 到了近处,随遁光散开,万明道人与一众修士留在此地的现身出来,皆是对张御一拱手,口中道:“见过玄正。” 张御点首回礼,他看向万明道人,道:“我收到道友的传讯了,现在是什么情形?” 万明道人道:“回禀玄正,曹将军之前曾下令大量玄兵轰击,此人疑似受创离去,已有两日未曾出现了。不过我等认为,其人既然需要大量精血,如今既又受创,那么应该不会就此退去,极可能还会再度归来。” 田江也是道:“要说此人斗战能力,倒也未必很强,只是每回出现时都是不见来处,且其遁速又快,次次都是在我辈合围之下就已是飞离而去了。” 张御又问了其余修士几句,所有人都是一样的结论,不过他也是由此发现,这个修士给他的感觉似并不是一个拥有斗战经验的老练之人,倒像是什么都不懂,只是凭着本能和危险感应在行事。 他思索了一下,道:“我知晓了,此事交由我来处置,万明道友,你留一下,其余诸位道一如平常即可。” 众修一拱手,应声称是,而后各化遁光,落去地面。 张御则对万明道人言道:“道友替我做一件事。” 万明道人肃然道:“玄正请吩咐。” 张御传音几句,万明道人表示明白,而后就一拱手,就下去安排了。张御则是将漫天光芒收了起来,落去下方,进入一处修士居住地下军垒之中,而后寻了一间静室盘膝坐下,收敛了气息,很快入至定中。 一晃三天过去,他未见到任何动静,外面的风暴也是未见停歇。 不过就在第三天夜晚,忽然有一道奇异的气息很是突兀的出现在了营地上空,并往霜洲俘虏所在之地快速飞去。 张御双目一睁,他能感觉到,那气机主人那是利用了间层进行了挪遁穿梭,而且是在他感应之外就进行了这等挪遁,那至少也是在百里开外了。 其人有这等本事,也难怪之前众修阻拦不住。 他此刻身形不动,心意一转,身侧蝉鸣剑一声鸣响,霎时化流光穿空而起,直往此人所在之地斩落而去! 当州北方铜山山梁之上,坐落有一处大义观,此是灵妙玄境主要的一处出入所在。 道观的台阶和山石清泉之下,有不少须发皆白的道人正在此打坐修持。 真法难修,许多人穷尽一生都不得入门,灵妙玄境的修道人觉得有些人向道心坚,就允许一些人在此修行,顺便也看守灵妙玄境的门户。 这时远空之中,忽有一道光亮一闪,只是瞬时之间,就出现在了道观之前,这是一个面目俊美,留着一头黑色长发的年轻人,身上披着一件金属色的长袍。 他落地之后,目光往山上往有一眼,就沿着台阶往道观内部走去,那些道人看了他一眼,都是自顾自打坐,没有去理会他的。 有能为的人他们拦不住,无能为的人无可入,他们自不用管。 年轻人一路畅行无阻,一直来到一片薄雾笼罩,水瀑流泻的山壁之前,此间也是坐着一名仙风道骨的老道人。 他见到年轻人过来,微闭的眼睛缓缓睁开,把拂尘一摆,言道:“道友止步!此非玄修之地,乃是真修潜修之所,你若要请见哪位道友,还请报上名来,若无请见,那便请自远处退去,此处不招待无缘之客。” 他这是守御在此的辨心道人,在此地专以辨认来人是否被魇魔侵染,不过来者若非是真修,除非与境内哪位真修早有约定,否则他也是不会放人进去的。 那年轻人只是平静的看了他一眼,就继续往山壁前的瀑布走去。 老道眉毛一皱,把袖一挥,霎时一阵狂风飞来,虽然那风势猛烈,但却只是局限在前方三尺范围之内,展现出了精湛的法力运使之能,可是那年轻人身外光芒一放,轻易就将这些大风阻挡在外。 老道人眉毛一凝,站了起来,盯着其人,第二次警告道:“还请道友退去。”同时他手中拂尘一抖,霎时化为一道道银丝,如网如织,往那年轻人所在之地铺洒而来。 只是这个时候,那年轻人眼中闪过一道奇异光华,他心中忽起警兆,知道不妥,可是心神之中却是一片恍惚,随后便觉一阵天转地转。 年轻人很是平静的将手中的头颅一甩,扔去了下方的水涧,随后就一步就跨入了前方的水瀑之中。 …… …… 第两百三十五章 闯境 海岛天机院工坊之内,一只巨大的神目悬在穹顶上方。 其上有一道光芒投照下来,自然呈现出一片光幕,而里面所显现出来的,正是此刻乌子辰闯入灵妙玄境的那一幕。 这神目要想使用,则需要足够而稳定的神异力量去支撑,先前他们并没法做到这一点,所以只能将此作为近距离观察的工具。 但是在被乌子辰收入身躯之后,只要其人还有心力,就可以让他们用造物依托另一只神目看到其人所看到的一切。 魏护卫见乌子辰只是在瞬息之间就杀死了守御灵境的真修,面上也是不觉露出惊叹忌惮之色。 方才那一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没有能看明白,但那毫无疑问是涉及到了神通变化了。 他盯着光幕,道:“这复体方才所显现的手段,不是两府之中那些甲士可比,为了试出复体上限,必须用斗战检验,这我能够理解,只是就这么对灵妙玄境内的真修毫不留情的下手,会否留下什么后患?” 他问出这话后,发现久久无人回答自己,不觉诧异,转头看去,却见乌制院皱着眉头,而金大匠则是面色有异,情知是有什么地方不对,他面色一沉,问道:“怎么回事?” 金大匠犹豫了一下道:“我们给他的命令,是尽可能不要杀戮,除非遇到能威胁到他性命的对手,只是他理解之中似乎有什么偏差。” 魏护卫听了之后,不觉沉默了片刻,随后他看向其人,道:“我以为,或许他并没有理解偏差,而是如实的执行了你们的命令。” 金大匠先是看了看乌制院,然后小心问道:“怎么说?” 魏护卫沉声道:“我不懂你们的技艺,但是我懂战斗,若是两个处于同一层次的敌手对上,哪怕是实力稍弱的一方,只要有可能对另外一名对手造成伤害,那么他就是有威胁的。” 金大匠一怔,喃喃道:“原来是这个道理么……”他抬手一拱,诚恳道:“多谢魏护卫提醒我们,看来我们下一个复体当要加以改进了。” 魏护卫在这些大匠面前显露了一次能耐,心中也颇觉得意,可面上还是做出一副深沉样子,道:“一点愚见罢了。” 那个男师匠在旁边思索了一下,玩味言道:“据我所知,灵妙玄境之中有不少真修与那复体在同一个层次,若是按照魏护卫的说法,那么复体对这些人极可能都会痛下杀手了?” 金大匠一听,神情不禁一变,旋即脸色有些发白。 青阳上洲灵妙玄境的修士虽然长久避世不出,可同样也是天夏修士,若是这一次被复体杀戮过多,难保玄廷不做追问。 乌制院这时沉声道:“现在不必去管那么多,也管不了,只要我们的计划能够成功,这些都是小事,自会有人替我们抹平这些的。” 金大匠听了,稍稍放松了一些。 魏护卫看了看他们,道:“乌制院,你们好像对这个复体的斗战能力格外有信心?那些真修可也不是什么弱者,对上这些人,莫非你们认定那复体就一定能赢么?” 乌制院道:“我们之所以对他有信心,那是因为玄修的本事大小,主要是依靠一副观想图来发挥的,经验足够的话,观想图的强弱决定了他们的实力。” 他用拐杖指了指那光幕之中乌子辰的身影,“而复体的观想图,也是极有来头的,是一位大人物给我们的,绝不是一般的玄修能比。 其实就算他杀死了,那也没什么,这只是一个复体罢了,他所犯下的错我们可以在下一个复上进行改进,在我们的改造下,他会变得越来越强大。” 乌子辰在踏入了灵妙玄境之后,发现自己身处在一处翠绿山谷之内,到处是奔窜的异兽和飞来往去的灵禽。 只是他出来之时,身上依旧鼓荡着一层用于防备的心光,上空有一只白色小猴正好从高处的藤蔓飘荡过去,被他心光一激,似是受了惊吓,便从高处掉落下来,看去摔断了骨头,趟在那里呜呜直叫。 乌子辰看了一眼那小猴,走至其近前,伸手一按,一道光亮照洒下来,只是顷刻之间,那小猴被摔断的腿就恢复了原状。 这小东西一骨碌翻了起来,冲他呜呜叫了两声,而后似人一般对他一拜,再是几个腾跃,便就进入林子不见了。 这时远空忽有两道遁光飞来,到了近前,光芒一散,自里出来两名道人,都是神色肃然,看着下方的乌子辰。 他们是看守供堂的修士,辨心道人被杀,其供奉符牌熄灭,他们自也是察觉到了这里的情况,所以立刻赶了过来。 其中一人沉声道:“你是何人?为何杀我灵妙玄境的修士?” 另一人不耐道:“师兄,别管这么多了,他既杀我道友,又岂能对他客气?先将他拿下,余事以后再论。” 先前一人不觉点头。 乌子辰本来一直平静的站在那里,听到两人这番对话,忽然一抬头,眸中就有异样光华显现出来。 荒原之上,张御一剑斩落,明亮剑光霎时撕破漆黑夜幕,连带周围狂暴的风沙似也停滞了一瞬间。 那闯入营中的虚影察觉到危险到来,立刻往一偏身影,其的确遁速飞快无伦,轻易就将那剑光避过。 蝉鸣剑所化剑光从他身侧掠过之后,出去没有多远,就极为灵动的一转,顺势掉头,围着他旋空一绕,随后再度袭来,其锐利之势却是犹胜原先三分。 那虚影又是仗着自身速度接连躲闪了两次,可并未能彻底甩开剑光,剑光在转旋之间反而变得越来越快,最后其见实在躲无可躲,索性将身躯一虚,任由剑光从自己身躯之中一穿而过。 坐于军垒之中的张御此时眸光闪动了一下,在到来之后他就已经问清楚了,这东西能够在虚实之间变化,而他等得就是这一刻! 就在那剑光杀入其身躯那一刻,剑身之上一阵芒光爆发,这个虚影猝不及防,霎时被震得破散开来。 心光理论上说可以排斥一切外物,不过实质性的东西比较好影响,但所需针对的对象一旦进入虚无之中后,那其对现实来说那就近乎于不存在了。 要想同样干涉到,若没有相应的神通手段,那所需心力就可能是平时数倍的付出了。 好在相对于同辈而言,他最不缺乏的就是心力,再加上他自身也是掌握间层跃遁之术,只是一瞬间的爆发对他并无什么影响。 那虚影被震散之后,化作了无数闪烁不定的煞光,可只是一息之间,就往一处聚集,看去试图重合起来。 张御此刻已然看出,来者并非是人身,而是类似照影之流,不然绝无可能在被震散开之后还能呈现这等变化。 只是不知这是其本来面目还是当真分遣出来的化身。 而方才他一剑奏功,自是不容对手再度复还,一催剑光,往下剿杀而来。 那破碎虚影显然也是意识到自己无法在凌厉剑势之下做到这等事,于是放弃合拢,一下往外散去,各自分头奔窜。 张御见状,却是不急,分合之变可是上乘神通,需得自身化识意万千,统合神气,还要心光法力强盛到一定程度,这才有可能使出这等变化来。 对方明显未曾达到这等层次,否则也不会被他轻易击散了。 这些煞光在短暂时间内分开倒还无有问题,可若是长久聚而不合,那么自己就会散去。 况且在他在外面还吩咐万明暗中安排了人手,那些虚影完整之时或许阻拦不住,但只是一些破散煞光的话,却是不难挡下。 此刻他只是盯着那些精气法力较为充盛的煞光,但凡见其有聚集之势,就上去一剑劈散,几次下来之后,这些煞光因始终无从聚拢,就化作一缕缕的煞污落在了地表之上。 而一些微小煞光还没等到他来动手,就已是支撑不住自身,自行散去了。 见半空之中再无一丝煞气存在,那剑光一转,霎时又飞回至张御所在的地下军垒之中。 他伸手一拿,将飞剑握入掌中,起手把剑身轻轻一拂,便将之缓缓归入剑鞘之中。 这一战,他一直坐于此间,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去,全凭一把飞剑将来犯之敌斩杀了。 他持剑而起,身形一晃,原处留下一片星屑,人已是到了军垒之外,再是几个挪闪,来到了那些煞污坠落的所在。 可以见到,被这些东西沾染的地表在黑夜之中泛着一种诡异而古怪的幽光,上面还洒落着散碎的晶屑,这东西似有极强的污秽之力,周围的地面都在缓缓变成这般模样。 他望着这东西,那煞光之中残留有一些奇异气息,给他的感觉有点像白秀,又有点像是元童老祖。 他心下思考片刻,关于元童老祖和白秀的事,竺玄首已是离开,不过其应该有过一些交代,恽尘那里或许知道一些东西,等回去之后,再问一问便是了。 他一挥袖,一片明亮心光洒下,周围的煞污在此光照耀之下,如被冲刷一般,很快消失不见了。 …… …… 第两百三十六章 报讯 “小心!” 天中一名道人见到乌子辰眼中有奇异光芒闪过,立时出声提醒同伴。 只是这个时候,他忽然感觉身上震动了一下,随即惊愕发现,自己的护身法器震动不已,上面宝光乱晃,并伴有丝丝裂纹,看去就要破碎一般。 他悚然一惊,方才根本没有看明白对方是如何进攻的,但好在他与另外一位同门都是走得正统的斗法路数,先以守御法宝护持自身,再以法力神通及法器遥攻对手,虽然刻板了一些,可也没有明显破绽。 在挡下了这莫名其妙的一击后,他知道敌人棘手,故是法力一转,往更远地方退走,可是才至半途,他身躯再度一震,那宝光轰然破碎,喉咙之中顿有一口逆血上涌。 他心下不禁骇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受到攻袭的。 可他也是有经验的,知道这个时候越是退避越是给人机会,唯有反击才有一线胜算,而且他们是两人,只要一人牵制住对手,另外一人就有机会出手。 故是他此刻非但未去进一步护持自己,反是发动了反进,心意一转之间,元神照影直接从身躯之中遁出,出现在正身之侧,而后法力一祭,一口长久以来以气意凝练的虹光飞刃已是朝着乌子辰斩杀而去! 乌子辰站在原地不动,飞刃从他身躯之上一穿而过,好似根本没有接触到他。 那道人再是吃了一惊,可还未等他再度祭法宝,却是蓦然望见自己正身的头颅倏地飞起,而与此同时,对面不远处那个同门也是同样在刹那间身首异处,并从半空之中掉落下来。 他见此景象,面上不由露出一丝惨笑,把手一指,一枚画影珠飞空而去,倏忽不见。同时聚集起自己身上仅余的法力,将照影往前一冲,精气神全数附于那飞刃之上,化光一闪,再次往乌子辰杀来。 乌子辰站在依旧没动,只有身外的心光向着外间放开,那飞虹光刃一冲入里间,便被层层消磨,由实转虚,可其依旧坚定不移的向前而来,到最后堪堪接近他面庞的时候,他伸出手出轻轻一抓,那飞刃霎时破散,化作无数光点消散在了大气之中。 海岛天机院中,魏护卫看着光幕之中这呈现出来的战斗场景,只感觉心中一阵发寒。 这次他特意留神观察了,可仍旧没有看出乌子辰斩杀对手时到底用的是什么手段。 他自忖自己换到这人面前,能够倚仗的,恐怕也只有外甲的坚韧程度了。 乌制院这时请教道:“魏护卫,你是擅长斗战之人,不知这复体方才的表现如何?” 魏护卫想了想,沉声道:“稍有瑕疵,可也算不错了。“ 这话倒也不算是刻意贬低,在他看来,那两名修道人方才到来的时候无尘就应该出手了,而不是等到对方准备完全了再发动,这无疑是将主动交给了他人。 他明白,这复体意识之中虽然有着许多修士的斗战经验和感悟,可并不是说得到了这些就能正确运用出来了。 每一个人的斗战方式都是需要契合自身的,对自己有用,放在另一个人身上就未必有用了。这就需要在战斗之中逐渐适应,淘汰那些不必要的,提炼出对自己有利的。 但这也同样说明,眼前这复体还未曾达到自己的极限,还有极大的提升空间。 此时此刻,他也不得不承认,这造物修士的确厉害,倒也不愧是青阳天机院这几十年来汇聚了诸多大匠的心血结晶。 灵妙玄境之内,乌子辰斩杀了两名道人之后,没有去管两人尸身,直接腾空而起,往山谷外飞遁而去。 就在他路过谷口的时候,似望见了什么,伸手遥遥一拿,将一物摄到了手中,这却是一根绿叶长藤,上面挂着几只大小不一的葫芦。 他似乎有很钟意此物,伸手一抹,除去了上面枝叶,只留一个凝光青玉般的葫芦在上面,往后将之往腰间一系。 本来他身着一身金属色的长袍,看去冰冷无人味,与玄境之中的景物显得格格不入,可是这青藤一系,却是多了些许自然意趣,看去更像是一个有道修士了。 乌制院等人也是留意到,周围的一些灵禽走兽,本来一见乌子辰就会快速避开,对他很是警惕,可现在却是没有之前那么明显的敌意了。 那男师匠看到这一幕,感觉很有意思,道:“看他的作为,不仅仅是吸收了那些修士经验和感悟,好像连他们的爱好和意趣也继承了。” 魏护卫问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男师匠低头想了想,道:“应该算是好事。” 乌制院沉声道:“当初为了便于控制复体,我们的确有过剔除复体情感方面的考虑。 不过有一位师匠提出建言,说我们创造的是一个造物修士,是一个拥有自我创造力的生命,并非是一个单纯的造物,所以他必须是应该拥有自我的,懂得珍惜自身的生命,唯有这样才能走的更远。 我们采纳了他的建言,目前来看,这样的选择还算是较为正确的。” 而就在乌子辰往外飞遁的时候,那一枚被那道人临死之前掷出的画影珠落去了一处青山峡谷中飞去,最后被一只白皙手掌抓住。 “画影珠?” 拿住此珠的是一名身着月白衣衫的道人,其人端坐在荷池之畔,看着风采翩然。 他本来还不怎么在意,可待看珠中所映照的景象后,却是神色一变,霍然站了起来,随后向天中发出一道迅烟。 过了一会儿,一名留着中年道人飘空而来,道:“康道友何事唤我?” 康姓道人将画影珠递去,道:“道友快来看看此物。” 中年道人接了过来看过,却是目光一凝,随即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数变,道:“不好,这定是……”他话没有说出来,而后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白衫道人一听,不由一惊,道:“这……有此可能么?” 中年道人神情凝重道:“可除了此辈,还有谁人呢?” 白衫道人喃喃道:“不至于如此吧……” 那道人沉声道:“不管如何,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道友,我打算去一趟藏山,无论如何,也要让藏山一脉的道友出来迎敌,道兄,可去通传各脉道友,让那些未曾修炼至元神照影的修道人先躲藏起来。” 灵妙玄境之中,最强大的无疑居于藏山那些剑修,不过前些时日因为接连折损了几名剑修,回来之后,山主认为他们心性有缺,所以封山闭关了,这就需要有人前去通传了。 白衫道人一想,点头道:“好!我们去通知格外道友撤离。” 两人决定下来后,互道了一声珍重,便就各自分头飞遁而去了。 青阳洲,巨州当乐郡,石渠观中。 桃定符正捧着一把剑坯正在琢磨之中,时而用指节敲敲打打,时而又拿起放下, 过去一会儿,他眼中一亮,似是想到了什么,伸手一按,有耀目火焰一闪,而那剑坯也像融化的蜡烛一般流淌着。 这时他手腕一震,随着那火焰退去,那变化霎时凝止,而剑坯经此一炼,似是变得通透了许多,看去仿若一抹凝冰。 他再看有几眼之后,方才微微点头,将之放在一边,随后又拿起另一个剑坯来。 此时道观后方山壁之上有一道灵光凭空闪动了一下,一个道人自里跌跌撞撞走了出来,到了外间,他左右望了一眼,拖住一个路过的道观役从,道:“桃道友在哪里?” 那役从被吓了一跳,结巴道:“桃、桃、桃道长正在前院炉池之中助诸位道长选炼剑坯……” 那道人道:“快,快带我我去见他!” 那役从略一犹豫,便道:“道长随我来。” 在那道人催促之下,两人很快赶到了前院,那役从远远喊道:“桃道长,有一位道长急着来寻你。” 桃定符放下剑坯,自里走了出来,一眼望见那道人,见其发须散乱,神情急切,诧异道:“禾道友这是如何了?” 禾姓道人上来一把拉住,道:“桃道友,灵妙玄境遭遇玄修入侵,如今正在玄境之中大下杀手,这这多半是玄府对我报复,如今境内已是不安稳了,你千万不要回去,此处也不安全,你能避则避,能躲则躲,千万不要被那些玄修寻见!” 桃定符诧异道:“玄府对我报复?这从何说起?“ 据他所知,灵妙玄境与玄府固然不怎么往来,可也谈不上仇恨一说。 禾姓道人叹了一声,道:“桃道友是不知,我境中修士曾几次三番寻玄府那位张玄正斗法,这定已是惹怒了其人,只是以往竺玄首在,所以他未对我们如何,现在竺玄首已然离去,他想是借此机由对我痛下杀手了!” 桃定符眨了下眼,道:“这位张玄正……尚不至于如此吧?” 禾姓道人唉了一声,道:“桃道友不理外事,不知这位张玄正在玄修之中威望甚高,没有他的命令,青阳洲内的玄修又岂敢妄动?而且除了他,又谁敢对我们下手?道友,听我一句劝,还是先避一避吧!” 说完之后,道:“我还需通传其他道友,就不多留了,道友千万听我劝啊!”说着,他又急急忙忙离去了。 桃定符琢磨了一下,知道这绝对不会是张御所为。 “不过此事看起来不简单,好像是有人在故意搬弄是非,看来还是要通传师弟一声为好。” …… …… 第两百三十七章 夺神 乌子辰出了山谷之后,并没有胡乱冲闯,而似是有着明确目标一般,直接沿着一处山脉而行,向着一群白鹤飞舞的地方飞去。 灵妙玄境之内景物秀美,色泽丰富,望之有如山水画图,仿若此间一切都是不染俗世尘埃。 只是他飞遁而来,所有山水尽管变幻多姿,可却是总是予人一种沉闷之感,显得十分暮气。 这时他视界之中出现了一座矗立在山梁上的台阁,他目光一转,就往下落来,最后在青砖铺就的大台上立定。 那本是应该去往藏山通传的中年道人这刻却是站在此处,见他到来,却是面色一沉,道:“你们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只是过来斗法么?若是斗法失手那还有的说道,怎么一上来就下杀手?” 乌子辰平静道:“他们威胁到我了。” 中年道人哼了一声,把袖一拂,道:“罢了,这件事我已是替你们暂时推到玄府的头上了,不相干的人我在设法打发去外面,但是此事瞒不了多久,你们要做什么就抓紧做,做完了赶紧走。” 乌子辰看着他道:“我需要引路。” 中年道人看了看他,沉声道:“跟我来吧。”说完,他腾身一纵,化一道晦涩光芒,在前引路,而乌子辰也是随后纵光跟上。 魏护卫看着此景,道:“这是你们的人?” 乌制院拐杖一顿,道:“这是我们盟友安排在这里的人,灵妙玄境如此之大,各个修士平时并不聚在一处,若内部无有接应之人,我们也难以寻到人。” 魏护卫道:“你们准备的倒是妥当。” 乌制院沉声道:“事关大计,不能不慎重一些。” 乌子辰与那道人一个多夏时后,来至一处深青色的巍峨高山之前,此处绝壁天崖,万丈深壑,云雾漫漫,偶尔传来几声鹤唳之声。 中年道人伸手一指,道:“这是藏山,灵妙玄境内以藏山、水月二脉修士最是了得,水月一脉与白秀上人有几分渊源,而藏山一脉乃是众多剑修聚集之地。 如今水月一脉早已势衰,只留下几个老朽闭关不出,也用不着去找此辈了,如今就以藏山一脉最为了得,你要过招就找他们。” 乌子辰看着下方,道:“他们就在山里么?” 中年道人道:“藏山剑修自上次霜洲回来后就封山闭关了,如今所有人都在此处,不会有有错的。”他顿了一顿,对乌子辰道:“事情我已经交代过了,下来要怎么做随你,但记着别把我牵扯进来。” 说完之后,他似是怕被人发现,就急急遁光离去了。 乌子辰待他走后,就飘身来至山前,传声道:“乌子辰拜山。” 过了一会儿,山中传出一个浑厚声音:“我藏山一脉封山闭关,六十年内不与外界往来,道友且请自去吧。” 乌子辰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离开,而是直接往山中飞遁过来。 藏山一脉虽说是封山,不过也不是当真把山封了,只有几个迷幻法器象征性的摆了一下。 灵妙玄境之内的修道人各有默契,只要说了闭关,平日自也就没人会来打搅了,更何况藏山一脉的修士在整个灵妙玄境之中实力最强,平时也没人敢来招惹,这更无封绝山道的必要了。 奈何乌子辰是造物修士,尽管从意识里得到了许多经验和传承,可他从来不讲究这一套规矩。 他在飞身入山后,转了一圈,看到一个被巨大石门封堵口的地方,就直接落下,并心光撼动山壁,片刻之后,就强行破开了一个缺口,然后毫不犹豫冲了进来。 这里的动静自然传到了里面,藏山剑修都是从各自的闭关之地中出来,来到了一处巨大洞厅之内,众人通过回光玉璧,很快便望见了在洞窟之中飞速前进的乌子辰。 关轩恼火道:“这是哪里来的人,这般无礼,居然直接闯山?莫非真以为我们藏山一脉无人了么?” 于复看着玉璧道:“这人看去倒像是一名玄修,不过我却不记得玄修之中有这等人物。” 关轩道:“这有何奇怪,许是近来才有突破的呢?”他哼了一声,“照我看,定然是此人见到张玄正胜我几位师兄,自以为也有此等耐,故是才来寻我,好搏一个名声!“ 他转头看向林道人,“林师兄,你说如何做?” 林道人一思,沉声道:“师兄既然说了封山,那我们就不能出去,等那人过来之后,我们再与之一会好了。” 就在这时,有一个温厚声音自上空传来道:“你们莫去管了,各自回去修持,此人交由我来处置。” 那发声之人显然极有威信,众人一听,都是齐声称是,一个稽首,便就各自散去了。 乌子辰在前进了许久之后,忽然停了下来,因为他的前方本来迷雾遮掩的地方显露出了一个石窟入口。 他稍稍一顿,便往这里面行步而来。 一到洞窟里面,他便听得一滴滴清晰滴水之声自幽深的远处传出,显得空灵飘渺。 这个洞窟并不长,大约百十来步之后就来到了尽头处,上方有光芒照入进来,底下是一个在明光之下泛着波光的水池,一个身着冷蓝色粗布道袍的道人正背对着他坐在那里。 乌子辰没有任何废话,站在那里道:“乌子辰前来讨教。” 那道人并不转身,坐在那里一声叹,道:“何必来此?” 乌子辰施礼过后,往前一步,正要动手,可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察觉到眼前有一道夺目剑光闪过。 天机院工坊之中,此刻凝神观望此战的乌制院等人只觉眼前光幕一黯,再是急剧闪烁了几下,旋即出现了一片飞速移动的模糊景物,快到几乎无法辨认,最后画面翻滚了几下,视线之中出现是一片澄蓝的天空,下来便就停住不动了。 金大匠惊道:“这是什么?方才发生什么了?” 魏护卫沉默了一会儿,才艰涩言道:“他被斩了,一剑就被人斩了。” 他见乌子辰进入玄境后,一路过来几乎无人可敌,本来还对这些真修有点轻视,可是见到方才那一道剑光,那股泯灭一切生机的剑意直接照入他心神之中,哪怕只是隔着光幕,也让他头脑一片空白,几乎僵立不能动弹。 而这个时候,场中不断传来倒地的声响,他回头一看,却见十余个师匠倒了下去,显然他们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受到了影响。 立刻有不少护卫匆匆上去逐个检验了一下,抬头道:“制院,他们都没呼吸了。” 乌制院脸色也是有些白,方才那一道剑光同样让他受到了心神创击,只不过他身上所披神袍稍好一些,再加上他们每个大匠身上都佩戴有一件上面赐给他们护身玉佩,这才没有遭受到一般下场。 他一顿拐杖,道:“抬下去,能就则救。” 众护卫一抱拳,就立刻把人抬下去了。 乌制院转身过来,对金大匠道:“第一个复体看来已经毁坏,立刻启动第二个复体。” 金大匠道了一声,立刻去到了一旁安排。 造物的长处就在于此,只要有足够的材料,那么就能将之重复打造出来, 不过造物修士却也是一定限碍的,天机院这几十年来倾尽了所有的材料,也只是打造了三个复体罢了。 而六、七十年的时间,若是放在整个洲域之中,能臻至这等境界的玄修绝然不止三个。 不过他们并不认为这不值得,因为造物修士一出现,就意味着这一条路是可行的,他们只要开辟了一个起始,自然会有后人接着走下去。 更何况,他们的计划还不止于此。 过去一会儿,下方就有一个舱体升了上来,琉璃舱内是一个与乌子辰一模一样的复体,随着里面的水液被抽离干净,舱门打开,烟雾弥漫之中,第二具复体也是自里走了出来。 乌制院看着他,沉声道:“你的册名是‘乌子巳’,继续你之前的事情。” 乌子巳点了下头,往上一仰首,身形一闪,已是化一道光华,沿着此前敞开的通道,往外飞去了。 魏护卫道:“乌制院,这两个复体是完全一样么?” 乌制院道:“不,意识之上有些区别,方才第一个复体所见到的事物,我们已经传递入了他的忆识之中,那些事对他来说就如同亲历,除此外,还有一个地方不同,魏护卫稍候就知道了。” 乌子巳出了天机院后,就往洲内飞掠而来,他驱驰向北,只是一天一夜之后就到达了当州,并沿着大义观的入口再一次进入了灵妙玄境之中。 他进来后,片刻不停,沿着山脉背脊飞遁,再度来到了藏山附近,但他这回并没有急着入山,而是在外面一片平地之中降下遁光。 他走了几步,低头一看,见地面有一只残留的手掌,那手中则托着一枚神目,探手一抓,那断手漂浮而起,他再一把拿住,往自己额头之上一放,同时闭上了眼目,看去似在接收着什么信息。 少顷,那断手化为一团灰烬散落下来,而他则是把那枚遗落下来神目同样也是按入了自己的眉心之中,而后遁光一闪,又一次往藏山飞驰而去! …… …… 第两百三十八章 子午 乌子巳很快来至藏山之前,在他忆识之中,自己已是来过一次了,故他一句话也没有多说,直接沿着旧路往里而来。 他这一出现,立刻便被里面的修士就察觉到了。 关轩露出惊疑之色,他在自己洞府之中传声道:“林师兄,此人不是被尹师兄斩杀了么?怎么又再次出现了?” 林道人辨了一下,道:“是有些古怪,连气机也是一般无二,可总有一些地方不太相同。”他想了想,传声道:“师兄?” 那温厚声音不疾不徐传来道:“放他进来就是了,你们自修你们的道,别被外物所扰。” 林道人恭敬道:“是,师兄。” 乌子巳通过长长通道进来,踏入先前洞窟之中,又一次见到了那背对他而坐的道人。 他没有迟疑犹豫,身上心光刷地展开,霎时撑满洞窟,直接向着那道人压了过去。 然而这等时候,一道异常锐利剑光升腾了起来,就好像阳芒自天穹刺来,此刻乌制院等人即便隔着光幕,还提前闭上了眼睛,却也是感觉一阵失神。 乌子巳上一次连出手都不来及,身躯就已是被对方所斩,所幸他观想图较为独特,故是还能裹挟着心光和神目一同离去。 而这一次,那剑光在斩入他心光之中时,却似被什么所阻挡,就好像极快的剑刃斩入到了粘稠的水流之中,变得缓顿起来。 乌子巳站在那里,没有做出其余任何动作。 并不是他不想动,而是他此刻有种感觉,在剑光斩入自身心光之中的那一刻,两者气机便即交融到了一处。 现下只要他稍有一丝松懈,那剑光就会顺势而来,一下侵入他意识之中,并将自身存在的一切都是抹去,故他此刻必须涌起全力阻挡剑势。 可这似乎没有太大用处,那剑光依旧是缓慢而有力的朝着他落下来。 在过去了好像极其长远的时间之后,那一抹剑光终于来到了他的面前,与他的额头只是轻轻一触,便即收了回去。 乌子巳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他的身形好像泡影一般破散,洞窟之中已经没有了其人存在。 那一道剑光一转,便被那道人收入怀中,再无踪迹可寻。 不过此刻,他却是发出一声微微叹息。 前一次他斩杀乌子辰之后,后者的观想图却是遁逃而去,因为其人身躯已坏,所以他也没有再去追究。 而这一回,他意识到对方来历颇不简单,若是不彻底绞杀,恐会还会有后患留下,故是这一次准备不再留有余地。 可就在他剑光斩落之前,这名对手却似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已是先一步撤走,且走得十分迅捷,与剑光比起来也是丝毫不慢,而他在功行未成之前并不好挪动,故还是让其再一次走脱了。 他心中有感,这一次麻烦恐怕并未了结。 藏山之外,某一处山岭之上,一道光芒凭空一闪,乌子巳出现在了此间,而后盘膝坐了下来,过去片刻,头颅往自己胸前一垂,便就一动不动了。 金大匠诧异道:“这是怎么了?” 有了上一回的经验,他这一次可不敢再看两人斗战,只是待交手结束之后,方才敢睁开眼睛,可这番景象却让他有点看不明白。 魏护卫神情复杂,道:“他失败了。” 金大匠怔了一怔,道:“这不是完好无损么?” 魏护卫摇头道:“没用了,那名真修似能斩杀对手的意识心神,那复体虽然及时遁离了出去,可是意识已然受到了重创,仅仅也只是能坚持到逃至外面罢了,仍旧护不住自身性命。” 乌制院听了他的判断,低头想了一想,随后一抬头,果断言道:“启动第三具复体!” 金大匠马上道了一声是。 魏护卫看向乌制院,道:“乌制院倒是一点都不担心。” 乌制院回道:“我为何要担心? 魏护卫盯着他道:“你们的复体只有三具,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具了吧?若是这一具再失败,你们拿什么完成这个计划?你们可别忘了之前总院说过的话。” 乌制院沉声道:“不,虽然复体只剩下最后一具,可是我相信我们是不会失败的。” “你相信?” 魏护卫毫不客气质疑道:“你的信心又是从何而来?总不会凭你的空口白话吧?” 乌制院沉吟一下,手中拿着的拐杖轻轻顿了顿,道:“我自然不会胡言,我便和魏护卫明说了吧。” 他顿了下,道:“当初那位大人物赐给我们的那幅观想图是极为上乘的,据说以往从来没有一人能独自练成过,也是如此,此图后来被拆分为三,一直以来,都是交由不同之人分开修行。 但是这观想图神妙之处在于,若是这三人心神同合,那么不但彼此心光能互相交融,亦能在斗战时运化出那近乎完整的观想图来。” 此时他指了指那光幕,“而我们有三个复体,每一个复体正好择一而修行,而因为这些复体其实本来就是一人,那么只要接收了另外一人的心光意识,那么就等于接收了彼此所修炼的观想图。 待得那后一个复体接收了上两个复体的意识之后,那么自能再重现那幅观想图的威能了,受那位大人物推崇的观想图,我不认为我们会输!” 魏护卫听他说话时语声起伏不大,这说明其人并不能理解这里面所有的意思,这番话应该有不少只是复述他人言语。 他顿时意识到,在这个计划之中,必然有着一个十分懂得玄法的修道人,不然不可能做出如此安排。 而就在两人说话之际,随着下方琉璃舱的抬升开启,第三个造物修士自里走了出来, 乌制院上前给其定名“乌子午”,而后立刻让其出发。 乌子午对着他与众人打一个稽首,便化一道光虹飞出海岛。 他的飞遁速度似乎比前两个复体还要快上一些,只是一天之后,就进入了灵妙玄境,随后遁光不停,待飞至乌子巳所在之地,这才落下身来。 他看着那已然失去气息复体,伸出手去,而这个时候,坐在那里复体似是受到了同源心光的牵引,一只手也是抬升而起,并张开五指向他迎来。 下一刻,两个一模一样的复体手掌对在了一处,霎时间,一股明亮的光华在两人之间闪耀出来。 在这强烈的光芒之中,盘坐在那里的复体浑身变得通透起来,再是化为灰尘飘散而去,唯有原本站着的那个复体仍旧立在那里。 他看了看自己手掌,身上同时有一团白色飘渺云光闪动了一下,好似是一个什么活物,可旋即便隐没不见。 他往前方藏山方向望有一眼,身上遁光一闪,便就飞驰而来。 等他身影再度落地时,已是来到了前两个复体来过的那处洞窟之内,他看了眼尽头,便一步步走了过来。 那蓝衫道人依旧坐在那里,上方的水滴一滴滴掉落下来,在水池中砸开一圈圈涟漪,发出一声声空灵的轻响,空寂的洞府中,仿佛有了这声息的出现,才淡去了死寂,有了万物流逝的概念。 乌子午在进入洞厅之后,凝视着那道人,未有任何言语,身上心光瞬时绽放出来,而这一次,里面似还有蕴藏有一个望不见形体的飘渺活物。而与此同时,那一道诛心夺魄的剑光亦是再度在洞窟之中亮起! 两道光芒刹那间交汇在了一处,一瞬之后,又皆是消隐下去。 乌子午定定看了那道人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那道人抬头看了看上方水滴,轻叹一声,对着藏山之内几名同门传声道:“你们来我这处。” 林道人、关轩、于复三人本在洞府修持,闻听他声音,立时从赶到这处洞窟之中。 林道人见了他,上前一个稽首,道:“师兄,我们来了。” 那道人缓声道:“唤你们来,是有些话交代,我去之后,林师弟你多多照拂后辈,不求将我藏山一脉发扬光大,只求延续下去便好。” 林道人听了此言,大惊失色,道:“师兄,你……” 于复也是吃了一惊,着紧道:“师父?” 林道人微叹道:“你们不必惊慌,我辈修道人,又有多少是万古不磨的呢,若能得见道理,那也足矣。 方才若不是我执着于自身功行,不愿倾尽全力,方才那一剑不定就能斩了来人,可也正是因为我心中之执未曾磨去,这才给了其人机会,我修行不足,合该有此一劫。” 他又唤道:“于复。” 于复压住心中情绪,上前一步,拜礼道:“师父,弟子在!” 那道人言道:“你之天资在我这些弟子中算是最好,也最让我放心,你自己的道途,该如何走便如何走,我无有什么好关照的,只是你多帮衬林师弟看顾楚山一脉便好。” 于复低声道:“师父,我记下了。” 那道人言道:“诸位师弟,你们都挺是不错,只可惜来不及与楚师弟他们拜了,你们道途尚远,多多珍重吧。” 说完之后,身躯顿时化为一堆烟尘,飘散而去,唯余一件空空如也的道袍垂落在地。 …… …… 第两百三十九章 夺法 乌子午自洞窟之中出来后,他没有再去理会灵妙玄境之内其他人,而是纵光飞驰,直接出了灵妙玄境,到了外间之后,就毫不停留往天穹之中遁走。 海岛天机院工坊内,乌制院睁开了眼睛,方才那场斗战因为他怕自己被波及,所以没有去看,不知具体如何,不过看到乌子午安然无恙,这一战应当是其人赢了,只是他还不敢完全确定。 他转向魏护卫问道:“魏护卫,你是斗战方面的行家,却要请教,方才那一战,你可曾看清楚了么?” 魏护卫寻思了一下,笃定道:“应该是那复体赢了,不然那真修绝无可能放了他出来。” 此刻他心中也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没想到这一战复体还当真是赢了,说实话方才那战斗他也未曾看明白,只是见到光芒一闪,双方便已是各自分开,那道人到底是生是死,他也并不清楚。 不过只要赢了便好。 他道:“方才那名道人,应该就是那内应所说的灵妙玄境之中最强的一位修道人了吧?” 乌制院点头道:“应该是了。” 魏护卫道:“这么说,胜了此人,灵妙玄境已是无有对手了。那么乌制院,那你们下来准备怎么做呢?” 乌制院没有立刻回答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刻意压抑的语气缓缓说道:“我们借助灵妙玄境的真修之手,已经完成了复体的补全,现在他的斗战能力应该已经达到了我们的预期了。 下来便是那第二步了,也就是整个计划之中最为关键的一步了。” 魏护卫道:“这么看来,你们是想要对付什么人么?你们这般慎重,莫非对方比方才那些真修还难对付么?” 乌制院忽然笑了一笑。 魏护卫不难看出,此时这位的神情之中充满了亢奋,好像什么期待已久的东西就要实现了一般。 乌制院伸手对着那光幕一指,道:“魏护卫,你能分辨出他去的是什么方向么? “方向?” 魏护卫转头看去,口中道:“他这是往东南方向去,往前面去应是光州,光州是洲治所在,卫军云集,还有大青榕护持,你们想来不会把目标选在那里的,嗯,那么下来是望州?还是观州? 这两州除了商贸繁盛一些,并无有什么特别之处,那么再往西南……” 他说到这里,忽然语声一顿,乌子巳若是维持此刻遁光不变,那么其势所指之地,极可能就是巨州了! 巨州安寿郡,青阳玄府所在!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猛然望向乌制院,惊疑不定道:“青阳玄府?你们要去青阳玄府?你们想干什么?想干什么?” 要说之前天机院针对灵妙玄境还好说,左右不涉及洲内局势,死的修道人也不多,还不至于惊动玄廷,洲内也可以设法遮挡过去,牵连不了太多。 可青阳玄府是什么地方? 那是玄廷设在青阳上洲的驻府,是居于一洲礼制最高位的所在! 要是这里出了什么问题,玄廷又岂会不追究? 想到这等后果,他神色数变,这一瞬间,他心中想到了很多,甚至想到了天机院是不是准备想要谋夺整个青阳上洲?可要真是这样,自己该跟着走么? 这一刻,他不禁有些慌乱。 魏护卫身边的那名男师匠笑了笑,道:“魏护卫,放心吧,我们没疯,我们知道自己的份量,并也没打算对青阳玄府如何,只是这计划的第二步,正好需通过玄府罢了。” 魏护卫看了看他,低声道:“计划到底是什么?” 那男师匠再次笑了笑,道:“现在告诉魏护卫也是无妨了,魏护卫当是知晓前几日竺玄首为了应付一位大敌,已然离开了我青阳上洲,而这位走后,现在青阳玄府的玄首乃是竺玄首原来的弟子恽尘。 这位恽玄首的实力自然是大大不如竺玄首的,所以竺玄首为了补足他这个缺陷,必会将青阳玄府的至宝青阳轮交予他守持。 现在竺玄首为了与强敌交战,将这件至宝带在了身上,可是在战后,竺玄首就会将此宝还了回来,由恽玄首接手。 而这一段时间,就是一个空隙。” 魏护卫悚然一惊,道:“这么说,你们的目标是青阳轮?” 男师匠笑道:“是,也不是。” 魏护卫看了看他,道:“怎么说?” 男师匠这时一转头,目光望向一处玉璧台案,他走了过去,伸手一按,玉台上方顿时透出一道明光,过了一会儿,一个青色的光轮的影子显现出来。 他倒退了两步,凝视着说道:“这青阳轮中隐藏着一门极为上乘的法门,指向了道途的更高境界,这也便是竺玄首那等境界了,若是我们能将这法宝夺来,我们的造物修士再照着这法门修持,那就能冲至更上一层境关!” 乌制院这时也是拄着拐杖来至那光影之前,接口道:“一旦我们的造物修士突破境界,到时候我们就会向玄廷提出,由造物修士来代替恽尘镇守青阳洲,而这等的境界修士,每一个都有翻覆洲陆的手段,即便玄廷也不会轻忽。” 男师匠道:“到时候上面自有大能会替我们申言配合,所以玄廷会极可能会同意此请,那么造物修士就能由此镇守在青阳上洲了!” 乌制院此时神情之中满是狂热,道:“而自此之后,我们就可以利用青阳上洲的人力物力,造出更多的造物修士,若是接下来我们能为玉京和洲提供更多更强的战力,那么我们或许就能以造物修士替代玄修一脉,一如数百年前玄修替代真修一般!” 魏护卫听得心惊不已,他没想到这背后居然是这么大一个计划,可是旋即又感觉到不对,他道:“我虽不懂真法、玄法,可也是明白,真法与玄法是完全不同的路数,造物修士是玄法修士,你们就算将青阳轮拿到手,那里面的真法又如何为他所用?” 男师匠看了眼那青阳轮的光影,笑道:“谁说青阳轮中是藏得是真法了?” 魏护卫疑道:“难道不是么?” 男师匠道:“恽玄首的功行,要想短时间往上层的境界去,按正常路数走,或许要数百上千年方能有所成就,想要在较为短的时间的突破,那么唯有一法,那就是转修玄法,向大道浑章求取,借助大混沌之力突破境关,”他顿了下,“而在那青阳轮里面,就蕴藏有这么一门法诀!” 魏护卫对玄、真两法的了解也是泛泛,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听不太懂了,只大致能理解这是个什么意思。 他不由望了那男师匠一眼,他对这位也不怎么了解,只是临行之时方谕中让其与另一名女师匠一同跟来,现在看起来,这位也绝不止师匠身份这么简单。 乌制院神情兴奋,在那里继续道:“所以我们的造物修士也可以走此路数,因为他修的是玄法,反而更是容易,只要能拿到青阳轮,那么这一切也就水到渠成了。” 魏护卫想了想,仍是觉得有个地方不妥,沉声道:“竺玄首可是还在,那一战也未必会输了,造物修士若是过去夺了青阳轮,又侵占了他弟子的机缘,难道竺玄首会善罢甘休么?” 乌制院手中拐杖轻轻点了点,道:“我们也的确有此忧虑,不过虽然不知道竺玄首是如何想的,可是竺玄首自有上面那位大人物来应对,这就无需我们来多想了。” 男师匠意味深长道:“魏护卫,这些事若不是上面的授意和安排,你们以为我们我们能做到么?” 魏护卫却是看向两人,道:“可你们是不是还漏了一个人,如今玄府之中还有一位张玄正,这位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乌制院露出无比慎重神色,道:“这位的确很厉害,我们也考虑到了这位的威胁,不过现在这位正被那些造物人替身的事拖住,暂时还顾不到其他。” 他顿了下,“可能是我们那位盟友的手笔,现在这位玄正可不在洲内,而是去了洲域之外,这段时间,也正是我们的机会。” 他看着那光幕之中那急速飞驰的遁光,道:“现在我们只需在此静候结果便是了。” 同一时刻,当州一处普通宅邸之内,中年文士坐在席上,他的手中是方才底下人送来的传报,上面言称灵妙玄境遇袭,多名修士被杀,说是什么疑似奉玄府之命所为。 他摇了摇头。 玄府玄修哪有可能去进攻灵妙玄境?现在恽尘方才成为玄首,位置还未坐稳,张御更是忙着彻查洲内不在录册上的造物人,又哪里会有闲心来理会一群避世的真修? 况且以张御的本事,真要对付这些人,逐个过去约斗也就是了,还能让人无话可说,又何必去凭空制造杀戮? 所以这分明就是那些人开始动手了,只是他没想到此辈手段如此激烈,让他心中十分不喜。 不过他此回到来只是负责观察和记录洲中的诸般事宜,并没有处置和插手青阳上洲事务之权,所以也只能坐视不动。 他叹道:“此辈行事,激进偏狭,若是青阳上洲真被这一群人所掌执,还不知道会如何模样。” 就在这时,有一名役从匆匆进来,将新的一封书报呈递上来。 中年文士接来看过后,不由一皱眉,他隐隐想到了什么,神情变得凝重起来,道:“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 …… 第两百四十章 厌恕 乌子午在进入巨州境内之后,就片刻不停驰入安寿郡,随后直接往青阳玄府的湖心岛上纵光而来。 恽尘这些时日一直坐守鹤殿之上,他以往不知自家老师为什么要一直站在这里,待执掌了玄府之后,他发现这里便是玄府禁制中枢所在。 他站在此间,能够借助大青榕之助,观望到洲域内外的景象。 在那日张御去外洲域之外后,他就一直留意着洲内的变化,不过灵妙玄境那里发生的事此刻他并不知晓。 这一来是玄境修士没有向外通传此事,二来他更多的目光放在了造物人替身身上。 现在大多数修士都在两府之中搜寻这些造物人,并且防止此辈反扑,尤其军府之中的更为需要看紧,万一有玄兵在洲内轰爆起来,那死伤绝不是一点半点。他要竭力避免此类事情发生。 以往他只是代玄首的时候,上面还有自家老师顶着,还不觉如何,现在自家老师离去,一下便感觉到不小的压力。 这时他目光一转,往西北方向看去,乌子午那一道遁光在进入巨州的时候他便就留意到了。 他明显感到了对方来意不善,出于谨慎,他提早一步就将鹤殿之上的法器禁制全数打开了。 乌子午在远远见到那位于殿阁最高处的鹤殿时,本来想直接上前,可是才冲到湖面之上,却觉眼前涌起了一片迷雾,顿时失去了目标。 他在外转了几圈,却发现自己怎么走,却都无法找到那片所在了。 玄府的法器禁制并无法用来攻击守御,就是凭空营造出一片幻禁,只要里面的人不放开门户,那么你无论怎么闯也进不去。 恽尘站在鹤殿上,却是把外面一切看得轻轻清楚。 此刻他打量了眼乌子午,却是摇了摇头。 他知道玄府之中每一个登造在册的玄修,哪怕低辈修士也是一样记得,可映象之中却没有这名修士的存在。 而与此同时,光幕之后凝注着乌子午一举一动的乌制院等人也是看到了这幅景象。 他们见乌子午摸不着门路,心中不由有些急切。 他们也没料到,距离最后一步只差这么一点了,临了却被一个不起眼的禁制给挡住了。可这个时候他们却是丝毫帮不上忙,因为禁制之流已是超乎了他们的理解。 乌子午在几度尝试之后,发现自己过不了迷雾,便就伸手一张,将心光放出,将这片方圆数十里的湖泊都是盖住,试图以此找到玄府的所在,可是在这片光芒落去之后,感应之中却是空空荡荡,似是什么都没有。 见此法不成,他又换了另一个手段,心力一催,放出一团团电芒清光,不断朝着下面轰落。 按理说他面对的只是幻禁,如此大范围的攻袭,总能撞到一点什么,然而一口气轰去成百上千光虹,下面却是半点反应也无,连一点声息也未有传出,似是什么东西都没触及到。 恽尘只是站在那里看着,玄府这个法器禁制深埋在地下,有百多个法器相辅相合,并与整片大湖和周围山川气脉都是连接在了一起。 若有外力过来,只要不超出法器和山水所承受的上限,那么就会被层层化散入周围山水之中,匆促之间,就算来上十几个第四章书的修士一起搜寻,都找不到玄府的真正位置。 乌子午再是试了多次之后,发现都是无用,知道寻常手段是破不开这片幻禁了,于是他停了下来,望向云雾深处。 他知道恽尘此刻一定在看着自己,便出声言道:“我从灵妙玄境而来,已然斗杀了几名玄境之中的修道人,今次特来向恽玄首讨教,如是恽玄首不应,那么在下不得不去向玄府其他玄修讨教了。” 在第一个复体出来的时候,虽然他就拥有了诸多修士的经验和感悟,可他并不能够完全运用自如。 而在经历了两次生机磨灭之后,到了现在,他已然吸收消化了这些修道人意识,那一幕幕他人所经历的过的事情仿佛就是自己的亲历,所以他现在懂得利用一些额外手段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了。 恽尘闻听此言,默然片刻,毅然伸手将玄首印信拿了出来。 可正待他要解除这片迷雾幻禁时,明善道人却是急急赶了上来,劝住他道:“玄首,来者不善,以禁制拖延此人,再召集众人一同剿杀方才是最好,玄首万不可放开禁制。” 恽尘摇了摇头,道:“我是玄首,此人既然是来寻我的,那么便当由我来应付,哪有遇到事情,我不出面,反而让其余道友来应对的道理?” 若他还只是一介寻常修士,那么大可如明善所言,不必去理会此人。 可现在身为玄首,这本来就是他的责任,此时他不站出来主动承担,反而畏避不出,那他根本不配站在这里。 明善道人仍是劝道:“可是玄首,你如今非是一人,可是肩负着整个玄府,玄府可以无有其他人,可万不能无有玄首。” 恽尘听得他如此说,反而更是坚定自己的想法,道:“我既然担负此责,自当做好玄首当为之事,且我一人之安危又算得什么? 即便我不在了,也有玄正可以代为署理玄府诸务,明善师兄,你且先回去吧,我若有什么不妥,你把这里之事情告诉玄正便是了。” 明善道人见劝不动他,只得叹息退下,在回到下方之后,他也是亲手开启了讯传,只见一道明光烟火飞射而起,闪了一闪,便向西面射去了。 而在鹤殿之上,恽尘法力转运印信,安抚禁制法器,让周围的那些禁制迷雾缓缓散了去。 乌子午站在天中等了一会儿,见四下景物逐渐变得清晰起来,那鹤殿也是再度显露了出来,便就往下方一落,遁光降在了殿台之上。 他站定之后,目注恽尘道:“我来此与恽玄首约战一场,希望不要受他人所扰,若是恽玄首能成全在下,那我当尽量不去牵扯他人。” 恽尘立时听明白他的意思,这是不希望他召集其修士来干扰这一战,那其人也自不会去波及不相干之人。 他肃然道:“尊驾如何称呼,为何要来寻我约斗?” 乌子午平静道:“在下乌子午,至于缘由,请恕我不能回答,我也不愿欺骗恽玄首,恽玄首便当我是来验证自身道行便好。” 恽尘见他不愿回答,也就没有再去多问,肃然打一个稽首。 乌子午抬起手来,还有一揖,待礼毕之后,身上心光一放,如明亮烈阳一般,霎时将整个鹤殿殿台都是笼罩在内。 恽尘站在这片光芒之下,身上是一层盈盈青光,他的法力仅是维持脚下三尺之地。 不过这并不是说两人这便分了高下了,这只是战斗应对的选择,恽尘若是愿意,也可以将法力放出如此范围,不过那就是去与对方硬拼法力了。 他能感觉到来人的心力尚在自己之上,所以他是不会去这等事的,反而收敛待凝聚,等待机会才是最好选择。 乌子午心光笼罩之后,那心光之中忽然有了一阵变化,内中有一团白色精气浮现出来,看去好似是一个活物,但是无有固定形体。 这东西一现出来,恽尘顿觉自身法力以一个不正常的速度在消逝着,他心下一凛,知道对方这手段古怪,连忙把法力向内收聚。 可是这并没有什么太大用处,他的法力仍是在那里缓缓消散着,并且他能感觉到,若是使出别的手段,那么很可能过程将会加快。 乌子午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也没有其他动作。 他今天目的只是为了夺法,而并非是要杀了恽尘,稍候他只要设法将其人制住,在青阳轮回来的时候不干扰自己取拿这法器便好。 而若是真拿了恽尘性命,不说竺玄首绝然不会放过他,玄廷也绝不会同意一个杀了玄府玄首的人上位的。 而在他心光将恽尘笼罩那一刻起,实际上已是立于不败之地了。 他所拥有的观想图名为“厌恕”,此图位于最难修持的荒古篇中。 在传说之中,“厌恕”是一片先天生就的精气,其能生蛀天穹,漏空之处可吸入日月星辰,使天地落入幽晦之中,所以又名“阐空虫”。 当然,观想图与这些传说生灵也并非完全是一回事,只是借托其形,寻其精意,化合神通而已。 现在他所展现在外面的神通便有“净光蛀空”之能,只要对手气机与他心光接触,那便能源源不断削夺对手的法力精气。 两人都是静静站立不动,大约半天过去之后,恽尘身上的青光完全黯淡下去,显是浑身法力已经被吞夺殆尽, 乌子午平静看着,既然恽尘法力已被削夺,那么这一战自也是结束了。可他方欲抬手将其人制住,动作却是微微一顿。 就在这顷刻之间,恽尘口鼻之中有一阵薄薄青气飘过,原本干涸的法力竟是一瞬间复原回来,竟然一下又回到了全盛状态,而且气机看去比原来更胜三分! …… …… 第两百四十一章 守持 恽尘敢放开禁制,自然也是有底气的。 他在成就元神照影那一刻,在竺玄首相助之下,曾从大青榕身上借用了一缕气机过来,如今他与大青榕算得上气息相通。 也就是说,他能源源不断从大青榕身上借来生机活力,只要他站在大青榕之下,那么他的法力永远不虞匮乏。 当然,大青榕层次较高,他只是借来了其中极为微末的一点力量,至于更为强大的力量他却是承载不住,若是强行去借,那在攻击到敌人之前那就有可能先把自己撑爆了。 乌子午这刻也是发现了这一点,他辨出恽尘在法力恢复的一瞬间,其气息与大青榕十分相似,这两者之间无疑有着密切的关系,如此一来,单纯削夺对方法力的手段,恐怕对恽尘难以起到太大作用了。 他眼神变得幽深了一些,本来他还想用缓和一点的手段化解此事,现在看起来是不成了。 而就在这个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了一丝异样,抬头往左右一看,见周围那等幻禁迷雾再度涌起,将整个鹤殿殿台都是包裹在了一片飘渺云雾之中,看去此间好像变成了浮天岛洲一般。 恽尘肃然言道:“尊驾既然进来,那么也不用想着再出去了。” 禁制这一重新升起,这等于就是把此人关在鹤殿里面了。 不管这一战结果如何,只要没有他的允许,其人也就别想着再闯出去伤及其他修士了。 乌子午自那些迷雾之上收回目光,虽是被困禁中,可他反应却是十分平静。 在未得到青阳轮之前他本来也并不准备离开,而若是得到了此宝之上的功诀,那么他就会立刻尝试以此法沟通大混沌,若得功成,那么一个禁阵自然是挡不了他的。 若是不成,那么他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到时自也不需要再去考虑这些事。 恽尘凝视着乌子午,他在成就元神照影之后,还没有与同辈较量过,知晓自己这方面的经验很是缺失,所以他并没有选择主动出击,而是决定全力守御,设法拖延时间。 现在警讯已经发出,援救随时可能会到来,越是往后对他越是有利。 而此时他心中也是想到一事,竺玄首在临去之前,曾有数次告诫他要小心内患。 若无差错,那指的便是眼下这等情形了。 这无疑也说明,自家老师很可能早就知道对方会来,他想起自家老师临行之前交给他的一套功法,心中若有所悟。 乌子午这时一抬头,看向恽尘,他的双目之中忽然闪现出了一股奇异光芒。 恽尘与他眼神这一接触,顿觉身上玄首袍服猛然震动了一下,不由自主倒退了几步,好似遭受了什么巨大的撞击,自身法力也是一阵动荡。 他虽然自身打磨尚还不足,可身为竺玄首的弟子,见识却是不差,立时明白自己这是中了可以直接侵入心神之中的神通了。 这类神通顺着你的感应而来,在你感觉到的同时,就等于就将其接纳了,想躲避也已是晚了,似张御的“幻明神斩”,元童老祖的“无生心尘”,都可归属属于此类。 通常此术只能靠着修士自身的心光法力和本身的根基去抵挡,应对方法只有封绝自身某一部分气机,截断气机侵入的通路所在,或者干脆封闭外感,但是这样一来,也就很难与再与敌人正常交手了。 恽尘反应也快,立刻将自己外在感应尽数封绝,而后起意识联系上了大青榕,并以大青榕之助来观望对方。 如此一来,就算对方神通再是了得,可因为接纳其力的是大青榕,并没有直接落到他身上,也就对他不起作用了。 只是他这刻也是意识到,对方神通奇诡,要是正面斗战下去,说不准什么时候一个不经意,自己就会被对方所制,故是他十分果断,索性放弃了对攻的打算,顺着后退之势往殿台之上盘膝一座,并毫不顾惜的将自身法力放了出来。 这个办法虽然死板了一些,但却很有用。 因为法力与心光一样,理论上只要你有足够的法力,那么任何外扰都可以抵挡下来。 而现在他法力不缺,也正适合做此事。 乌子午见他用这等方法应对,深深望了他一眼,目中奇异光芒收敛下去,但周围的心光却是霎时明亮了数倍,同时一阵阵有若实质的压力朝着其人压迫而去。 恽尘这等守御方式,除非能一击打破其人法力,否则是无法破开的。他的观想图中虽然有神通可以用以压制。 可这神通威力极强,一个不好,说不定在攻破守御的同时就会夺取其人性命。 因为竺玄首的存在,他此刻不好下死手,所以只能选择用自身心光去压迫其人的办法了。 他之前看得很清楚,恽尘法力虽然可以自大青榕上借来,可是一旦用尽,却是需要以一个吐纳呼吸方才能够重新恢复。 这个过程非常短暂,但对于他而言却是一个极大的破绽,只要抓住这个时机,自能够将恽尘顺利制住。 恽尘自己也是知晓,对方会很可能会趁着这个空隙攻击自己,可一旦避了过去,那么就能继续支撑下去,撑过一次两次他是有把握的,因为他可以神通法诀乃至法器进行遮蔽。 可是三次四次那就不一定了,越往后被对方找到破绽的可能就越大。 他心下忖暗道:“以我现在的法力,用尽一次大概仅能支持半个夏时,所以我必须选择其他办法用以应对,尽最大可能拖延下去。” 与此同时,青阳域外。 张御在斩杀了那个煞光之体后,就回到了营地之中,随后来到了锐击军主舟之上,寻到了曹度,就洲内造物人替身的事情与这位仔细商议了一番,并定下了一些以备万一的后续计略。 在谈妥之后,他自主舟之上出来,却见外面的沙尘风暴依然是在继续,未有半点衰退的迹象。 这时一个修士撑着心光,迎着风沙匆匆来到面前,将一封书信递了上来,道:“玄正,域内寄来的书信。” 张御接过来,目光一落,见这书信下方一枚骨哨印记,眼神微动,这一看就是桃定符送来的。 他手腕微微一震,把信纸上的法力封禁去了,里面信纸上的自己也是显露了出来。 待仔细看完之后,心下微动,他有种感觉,这件事情便不是幕后之人真正欲为之事,至少也是有一定牵扯的。 他心思一转,对那弟子道:“你去寻万明、田江、还有司道友他们,让他们稍候到我居处来。” 那修士拱手一礼,道:“是,玄首。” 张御则是一转遁光,回到了自己的临时居处内,过了一会儿,万明、田江、司武彰等留在域外的修士俱是到来。 张御看了眼众人,道:“洲内局势有异,诸位道友下去吩咐一声,所有在域外中位修士稍候随我返回洲内。” 众人立时意识到他要有什么动作了,皆是肃容应是,随后便各自下去安排。 未有多久,万明道人转了回来,道:“玄正,消息都已是送出去了。” 张御点了点头,正要说话,这个时候,却忽感紫星袋中的玄正印信微微颤动,他心知有异,立时起身,自居处之中走了出来,万明道人见状,也是一起跟了出来。 他抬头望去远方,稍过片刻,便见风沙之中有一点明光烟火,只是闪烁了一下,就落到了他的面前。 他伸手一把拿住,摊开手掌之后,见此是一枚梭状法器。 他立便认出,这是玄府传讯法器,眸光不由微闪了一下。 这东西即便放在玄府中,数量也是异常稀少。 因为在浊潮影响之下,法器想要穿渡极远距离,并且准确落至目标身边,这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不是遇到紧急情形,绝然不会发出这东西的。 他立刻道:“万明道友,洲内有事,我需先回玄府,你把事宜安排好之后,让诸位道友随后跟来。” 万明道人一拱手,肃然应下。 张御则是抬头看去东面,身上心光一腾,便化一道青色光虹冲入天穹,随着轰雷般的巨响,已是撞开风沙,霎时杳去远天了。 鹤殿之上,很快半个夏时将要过去,恽尘在法力即将枯竭的那一瞬间,心意一动,身外灵光一闪,却是将一件有若罗盖的守御法器被祭了出来。 得此短时空隙,他稍稍一个吐纳,随着口鼻之内有青气飘散,霎时法力复满回来,并牵动那法器,试图将之收回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乌子午却是一拂袖,半空之中凭空生出了一个缺口,随即那法器往里一落,便就消失无踪了。 此是“厌恕”所具神通“阐空漏尽”,专是克破各种法器法宝,被此神通一拿,立可将这些东西转入虚空之中或是挪去极远距离之外,令御主仓促之间再难找回。 恽尘借助大青榕之助,也是察觉到了对方这等神通,心下不禁微微一沉。 他身上还有两件守御法器,也即是说用此方法至多还能拖延一个夏时,这远远不够,要想坚持下去,他必须再想另外的办法。 …… …… …… 第两百四十二章 阻截 海岛天机院中,乌制院和金大匠等人眼见恽尘端坐在那里,而乌子午同样也是站着不动,只有外面光芒闪烁不定,他们却是有些看不明白两人的举动了。 乌制院不由疑惑问道:“魏护卫,这是在做什么?是在斗法么?” 魏护卫点头道:“是在斗法,这两人是在比拼心光与法力,不过我看得没错的话,这恽尘应该是在拖延时间。” 乌制院皱起眉头,道:“魏护卫,你能确定么?” 魏护卫道:“我非常确定,具体的我无法说出来,但是任何一个对斗战有点经验都能看得出来。” 乌制院拄着拐杖站起走来走了几步,神情凝重道:“不妥啊,要是被这么拖下去,万一玄府的援救赶到,怕是事情要出纰漏。” 他原本想着能速战速决,可要是拖延下去,他总是感觉不托底。 魏护卫双臂环抱,道:“那又能怎么样?我们在这里又做不了什么。” “不!” 乌制院道:“还是有办法的,”他对着魏护卫道:“我们可以发传讯给总院,让他派出造物甲士在玄府四周阻挡来人,能阻挡多久是多久,总是有一些用的。” 魏护卫冷笑道:“这有些不妥吧,总院如果派出这些造物甲士,那就是正式与玄府翻脸了,而且这是总院交予你们的事情,怎么又去牵扯到总院头上了?” 乌制院并不放弃,目光灼灼看着他道:“已经到了这一步,总院也不希望看到我们失败吧?我只是想请魏护卫代为联络,是不是选择出手,还在于总院。” 就在这时,那个随同魏护卫一同到来的女师匠忽然出声道:“你们不必争了,总院对此早有安排了。” 她自到来这里后,就没有参与过众人的讨论,众人也是一直忽略了她的存在,而这句话一出,顿时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乌制院盯着她,不确定道:“是总院安排的?” 那个女师匠一脸淡漠道:“是。” 那个男师匠笑道:“乌制院,你莫非对总院的安排有什么不同意见?” 乌制院看了看他,缓缓道:“不,既然这件事总院早有安排,那我就放心了。”说完之后,他又重新坐了下来。 此时此刻,安寿郡西面的山岭之中,一条白色造物蛟龙正在天空之中来回巡游着,身周围闪烁淡淡的灵性光芒。 各州郡上空有许多这样的造物蛟龙,它们负责洲内天空之上的守御,若是不曾在录册上有载的人或是造物在洲内空域之上飞遁,那么它们就会上前阻截。 就在这时,一只肚腹鼓胀的微小虫豸飞了过来。 造物蛟龙一般对这些没有灵性的微小生灵是不会理会的,通常这些东西也不会靠近,早就在它的灵性威慑下离开了,可是这一只小虫却是靠了上来,不过在较远的距离上,其忽然爆出了一阵光亮,而后就化了灰烬。 那造物蛟龙眼眸之中也是映现出了一道光亮,它转头盯着看了几眼,转了一圈之后,见什么都没有剩下,就继续又往别处去了。 而此时此刻,不止是这里,位于西面空域的数条蛟龙都是遇到了这样的虫豸,不过接下来它们一如既往的在天中巡游着,似乎与往日也没什么不同。 凤湘岭道观,唐丰打坐一夜之后,从蒲团之上站了起来,他推门出来,来到了后堂之上,他对着自家老师白秀的牌位一拜,道:“老师,恕弟子无状。” 他走了上去,将牌位的供案搬开,随后便看到了下方有一个玉盖板,将之移开,里面就露出了一只玉盒。 他伸出手去,小心将匣子取拿起,打开一看,见里面摆放着一枚龙眼大小的赤色玉丹。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血丹。” 这是当年元童老祖被擒捉之后所留下的一枚丹药。 修道人服下此丹之后,就可以施展一门血遁之术,在半天之内,只要血丹之内提供的精气没有耗尽,那么就可以仗此遁术任意纵横往来,并且所受伤势也能在瞬息之间复原。 只是这里面的拿捏也十分要紧,因为丹精之气什么时候耗尽服丹之人很难感觉到,万一施法太过,一不小心,御法之人就会爆血而亡。 上一次在海岛之外,那供案之前有金字照下,告知了他这里有一枚这样的丹丸,让他服下此丹,并到玄府附近等候着,若见玄府外有禁制升起,便出手阻挡任何人靠近此处。 他不知这里用意何在,可既然是师祖的吩咐,他自然是要遵行的。而他也隐隐意识到,这或许是原来是他老师应该做的事,可现在却只能由他来代劳了。 他将血丹拿了起来,而后一口吞服了下去。 霎时间,一阵炽热的烈流从霎时蔓延至全身,他感觉自己血液都快要沸腾起来了,而身躯表面更是浮现出了一层不正常的赤光。 他努力呼吸了几口气,将这股焦躁灼热压了下去,而后将供案收拾了一下,自里走了出来。 他把道观之中两个道童找了过来,道:“师叔要去做一件事,每日案前供奉别忘了,功行莫忘修持,若是师叔不回,也不用急躁,留在此处不要胡乱走动,届时自会有师门之人前来接引你们。” 两个道童都是恭声应下。 他交代过后,便出了道观,压住丹气,只是挪转自身法力,便驾起一团云雾往安寿郡方向过来。 当州,一座寻常宅邸内,中年文士神情肃然看着一封封传来的报书,这时他见白衣女子自外面走进来,忙是站起,施了一礼,问道:“姑母,如何了?” 白衣女子到了里面坐下,道:“我打听的消息并不好,灵妙玄境内除了守门的几位道友,藏山一脉的尹道友也是一样因此身故了,而那人出了玄境之后,就往玄府去了。” 中年文士思索良久,用折扇敲了敲案几,抬头道:“姑母,小侄想请你帮个忙。“ 白衣女子颌首道:“你说。” 中年文士道:“虽然我无法插手此间之事,但是姑母却不在此列,故小侄想请姑母出面去往玄境一行,告知那些玄境之内的道长一些事。” 白衣女子秀眸看着他,道:“你可想清楚了,一旦插手洲内的事,若被玉京知晓,很可能影响你的前程。” 中年文士洒脱一笑,道:“那又如何,大不了我这观察使不做,回老家教书就是了。” 笑过之后,他神色转正,道:“姑母,你们修道人有修道人的道,但我做事,也有我心中的道,守住道,才是我为人做事的根本。” 白衣女子道:“嗯,我明白了,”她站了起来,看了看中年文士,点头道:“这个时候,你才觉得不是当年的小童了,而是有点像兄长了。” 张御这一次全力飞驰,一抹青虹如疾光飞射,遁光过处,轰雷般的声音响彻云霄,只是一个夏时不到,他就已是飞遁入了洲域之内,再下去至多半个夏时就可遁至玄府之中。 不过他在过来的路途之中,那些本来守御天穹的造物蛟龙忽然眼眸莫名其妙的一红,而后齐齐一掉头,往他这里追逐过来。 本来张御有玄正印信,蛟龙稍加辨别,便会避让开来,可是现在不知道是何缘故,它们对于印信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故是直接把他当成了入侵青阳上洲的敌人来对待。 张御目光一扫之下,就知道这些造物蛟龙有问题,不过他根本不去理会,因为这些造物蛟龙在他眼里实在太慢了,每见一头上来,把稍稍遁光一疾,就轻易越了过去,只是一眨眼的工夫,那蛟龙就被他甩的不见踪影了。 不过就在他进入巨州,快接近安寿郡的时候,忽然一道血红色的遁光横穿天际,只在闪动出来的瞬间,就欺至了近处,与此同时,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和赤光已是伴随着涌了过来。 张御眸光一闪,对方明显带着敌意而来,故他也没有迟疑,心意一催,蝉鸣剑已然飞起,朝那遁光来处射去。 那血色遁光一转,却是轻易将剑光避过,在转眼之间,其又是贴了上来。 张御此刻察觉到,这人飞遁之速与他差不多在同一层次,只是那血光还带有一丝消磨迟滞之力,虽然对他威胁并不大,可明显会使得他的遁速缓顿下来,并且与之越是纠缠越是受此影响。 要想继续往前,那势必要将之干掉。 他现在赶去救援,片刻功夫都不能耽搁,而对方明显就是来拖延自己的,要是抱着先解决其人的念头,那么其人肯定会设法避免与他交手,利用遁光之速往远处退走,而等他试图离开的时候,那就又会纠缠上来。 这似乎是一个难解的死结。 可此时未必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下一刻,他运转心光一催,那本在天中盘旋飞绕的剑光倏尔朝前射去,血光见剑斩来,自是往旁侧避开,不过这一次,这并长剑却是停也未停,直接飞入天穹之中,霎时消失在了视界之中。 张御在掷出飞剑之后,没有再急着往前飞驰,而是停了下来,眸光一转,看向了那血色遁光,与此同时,天穹上方光芒骤亮,一对有若灿烂星河的双翼霎时蔽张百里! …… …… 第两百四十三章 剑至 天冲霄鸣一出,就有漫空璀璨星光洒落下来,并伴有无尽呼啸之声。 那道血色遁光虽迅快无俦,可也避不过那密密麻麻的星光,但那血光似是十分特异,就算被星光洞穿,只是一瞬之间就又能恢复过来。 张御看到这一幕,知道对方比想象中还要难缠,这样的对手,除非能一击灭杀,不然很难将之除却。 他意识到这一战要稍微费些手脚了。 好在他已是把飞剑掷送了出去,以飞剑之速,当会比他自身飞遁更快一步到达玄府。 一旦到了那里,通过这柄剑器,他就能看到此刻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再视具体情况做出应对之法。 鹤殿之上,乌子午依旧在以心光压迫恽尘。 恽尘方才已是将身上的三件法器用尽,而今他只能依靠一个自己掌握的搅扰气机的法诀来撑过下一个吐纳了。 不过也他明白,这个法诀也至多只能欺瞒对方一次,下一次对方有了准备,就未必再有用处了。 他心下忖道:“如果实在不成,那就只有动用那个老师所传授的法门了。” 竺玄首在离去之时,曾传授了他一门功诀,只是也告诫过他,这门功诀虽然威能不小,但是不确定性太大,还有可能损伤根基,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千万不可动用。不过真要到了那等时候,也就顾及不了那许多了。 乌子午幽深的眼神一直凝视着他,分明也是在等待那一刻。 半个夏时过去,恽尘身上的法力已是将将耗尽,很快到了他再一次呼吸吐的时候了,而就在他尝试运转搅扰气机的法诀时,他忽然神情一动,本待施法的一缕法力改为渡入了身边玄首章印之中。 乌子午此刻也似察觉到了什么,身化光虹往旁侧一避,就在他离开的那一刻,一道锐利光芒自外穿透云雾,铮地一声插在了他方才所站立的地面之上! 片刻之后,整个殿台传出一声如隆隆震响! 乌子午望了过去,见那是一柄光华湛湛,造型古朴的长剑,剑身之上光华流转不已,连他周围笼罩的心光也是被其强行挤压开来。 而在见到这把剑后,他原本平静的眼眸顿时一凝。 通过天机院植入的意识,他瞬间便认出这是独属于玄府玄正张御的佩剑! 既然其人剑在此处,那么人可能也是到了。 他转身向外天中望去,一时如临大敌。 在他印象之中,这一位玄府玄正在斗败了白秀上人之后,如今无疑已是“真、玄“两道斗法第一人。 在过去数年中,同辈之中无人是其对手,乌制院在把一些需要警惕的人物植入他意识之中时,更是把张御列在了第一位。 而与乌子午不同的是,恽尘在看到蝉鸣剑后,却是精神大振,借着乌子午防备之际,趁隙一个吐纳,借大青榕生机灌注,法力霎时又恢复了过来。 乌子午此刻尚在戒备之中,根本没有去理会他的动作,他此刻需要提防张御随时可能到来的袭击,与之比起来,恽尘的威胁相对就要小得多了。 而同一时刻,立在如雨星光之中的张御眸光一睁,他通过蝉鸣剑也是看到了此刻玄府之中的情形。 那名与恽尘敌对的修士他之前从未见过,但却给他予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单纯从心光气机上来看,此人实力尚在恽尘之上。 他现在虽然一时赶不过去,但却可以通过遥驭剑光相助恽尘,一时倒是无虞,不过为了稳妥起见,还需再做些布置。 他一伸手,自紫星袋内取出一物,随后向外一挥袖,此物就化一道灵光飞了出去。 过去许久之后,天中那如雨星终于逐渐停落下来。 不过那血色遁光虽然遭受了一轮星光轰击,可依靠着自身的恢复之能,仍是顽强的存在于那里,此刻似是见他不动,便在远处徘徊,未再上来。 张御看着那道血光,眸光微闪一下,他却是能察觉到,对方虽然表面无碍,可气机却是比原来削弱了不少。 很明显,此人纵然可以在斗战中不断恢复,但却以折损自身精气法力为代价的,既然这样,那只需不断侵攻,令其精气耗尽,那便不难将之斩杀。 心思转过之后,他身后星光双翼一闪,而后一道明锐光芒霎时照入了那血影之中! 巨州检正司内,一道灵光从自天中落下,一名行走在此间的修士下意识将之拿住,低头一看,见是一封传书,上面的字迹飘忽不定,看得出是以心光凝聚,而除此外还印有玄府玄正的印信。 他一见之下,神情一凛,立时疾步而去,寻到此间负责传讯的弟子,道:“玄正急谕,召各州郡诸位上修即刻前往安寿郡,你且速速通传!” 那弟子哪敢怠慢,立刻发出芒光传讯,只是半刻之后,洲内所有修为至第四章书的玄修都是收到了传谕,他们皆是将手中之事安排给手下弟子,而后驾起遁光以最快往巨州安寿郡方向而来。 乌子午在殿台之上保持着戒备,可是等了一会儿,却没有看到张御出现。 他目光转向那蝉鸣剑,这或许是张御人还未到来,只是一柄飞剑提前杀至罢了? 不过这也仅是他的一个猜测。 因为外面迷雾蔽绝了他的感应,他无法知道外面的情形,不能排除张御就是用此法来迷惑他,而后在后面伺机动手。 诸多修士的记忆汇聚,使得他斗战经验很是丰富,可这也不无缺点,在遇到不明朗的情势时,他考虑的东西往往会比较多。 不过他也不会当真这般坐视不动下去,他把袖一挥,对着蝉鸣剑运使了一个“阐空漏尽”的神通,试图将此物转入虚天之中。 就在那半空之中的缺口裂开的时候,蝉鸣却是发出一声鸣响,化光一闪,消失在了原地,这把剑器经过养炼之后,本来就能感应外来诸般警兆,在此神通出现之前,便就提先一步避开了。 乌子午望着那一抹剑光,他此刻已能确定,张御的确还未至,不然不会只避不攻。 但是其人一定已经在飞快赶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到达玄府,那时候将平添无数变数,所以必须在其到来之前拿下恽尘。 他之前顾忌出手太重,一击打破恽尘守御的时候连待后者一并重创,可现在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此刻他举手一拿,整个大台之上的气光剧烈一闪,像是遭受强猛力量的扯动一样,都是往一处聚集而去。 恽尘顿时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威胁降临到自己身上,他有种感觉,这一次的危险连他鼓荡出全部的法力也难以抵挡,甚至反而因此会遭受更大冲击,可放弃抵抗又是不可能的。 就在他几是要运转竺玄首传下来的功诀时,那浮现在天中蝉鸣剑忽然一闪,直接朝着乌子午射落下来! 乌子午心光一转,试图将剑光排挡开来,可是上面所蕴含的力量却是出乎意料的强盛,猛然对撞之下,使得他的气机为之一乱,法力运转也是不由自主慢了一拍。 恽尘一见机会出现,立刻闪身躲避,到了远处后,回头一看。见方才所在地方都是消失不见,整个殿台之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心下不由一凛。 他立刻明白,此前对方一直没有尽全力,现在却是急于将他拿下了,所以不再留手了。 这样的话,自己就不能枯守原地了,而是要发动攻势,他抬头看了一眼那悬于天际的飞剑。 好在他并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了。 斗战之时,只要己方与对手没有根本上的差别,那么一个人与两个人完全是不同的,相互之间若是能配合得好,甚至可以发挥出更为强大的战斗力。 虽然此刻到来的仅仅只是一柄剑器,可他却能看此剑对乌子午能够造成一定的威胁,令此人无法发挥出全部的力量,甚至能在关键时刻给予自己救援,这就能补足他与同辈斗战经验不足的缺点。 他趁着乌子午正被飞剑牵制,腾身一纵,飘至上空,手中拿一个法诀,霎时间,身上绽放一阵阵烈烈青光。 此是他这一脉秘传神通“天寰阳尘”,乃是取青阳轮之气而炼,其势可谓暴烈无比,有崩山煮海之威。 只是此法他之前根本不敢用,因为一旦施展过后,自身气机法力必有一瞬间的衰退,要是乌子午有手段化解,那么下来就极可能被对方趁虚而入,进而为其所制了。 而现在,有那飞剑配合,却是可以放手施为了。 乌子午见到恽尘所为,立刻判断出后者要做什么,可他方要出手压制,那飞剑却是一转,剑芒微微向前一吐,他眼瞳微凝。 此剑威势他方才已是领教过了,那剑上所裹挟的力量的确强盛无比,对他极有威胁,故是他动作也是微微一顿,并没有能及时压制恽尘。 这个时候,恽尘已然法力运转到了极致,因为他不在乎法力的消耗,所以在此一瞬间,他几乎是将自身全数法力一气推入了这一击之中,顷刻间,玄府殿台之上轰然升腾起了一轮青色的朝阳! …… …… 第两百四十四章 齐至 张御一祭出“幻明神斩”,便就将那一道血色人影照得通透无比,好似阴晦暴露在了烈阳之下。 那浓稠的血色在这等灼光之下立时变得稀薄了许多,可下一瞬间,其却又是恢复了过来。 可是这一击只是开始,在神通过后,张御的心光紧随其后上来一压,由于时机拿捏的恰到好处,血色遁光无法完全避开,不得不与之进行一次碰撞。 血丹的长处是在遁光和精气恢复之上,这等正面碰撞是要竭力避免的,这一撞之下,原本复还的血色又暗弱下去三分,虽然再一次在片刻之后复原回来,可丹精之气显然是又被大大消耗了一次。 张御的攻势并没有到此结束,元正宝尺不知何时被他祭在了天中,只是光芒一照,就令那血色光芒微微一顿,而后他心光趁隙再度撞了上去。 在接下来,那血色遁光陷入了极端被动之中,他在撞击之中受到损伤,便就立刻复原,可复原之后又再是受创,而后又一次复原,其就像被这等攻势黏住了一般,怎么也没有办法脱离出去。 而在这过程中,那血丹提供的丹精之气也是在被持续消耗着。 唐丰早前还能保持着清醒的头脑,甚至在斗战一开始,他自觉思路清晰无比,所以在此前交手过程中,他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可是在逐渐把丹力运化开来之后,原本平静若水的心境就开始变得混乱躁动起来。 他知道这是血丹的影响,可这东西之所以是邪祟之物,就在于你明明知道其对自身有危险,可却并不想将之纠正,反而会沉迷于这等力量之中,直到自身精元神魂被彻底透支。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忽然感觉自己身躯之内的血液再也抑制不住,好似就要从自己的身躯冲涌出来一般。 此刻他蓦然醒悟过来,丹精之气已然耗尽,可转运起来的血气没能及时停下,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要爆血而亡了。 可在血丹的侵染之下,他神智早已失常,此刻非但没有半丝恐惧,反而陷入了一种极端疯狂之中,不但不想着收手,反还狂喝一声,将自己仅余下来的法力精气全部灌输至血液之中,随后遁光一闪,一改之前躲避之势,反而向着张御主动冲来,看去是准备与他同归于尽。 张御见其冲向自己,却是站在天中不闪不避,淡然看着那道遁光,口中道:“敕禁!”与此同时,他背后星光双翼闪烁了一下,一道明锐光芒升腾而起。 唐丰忽然闻听得那宏大声音,浑身不由一震,体内涌动的力量似是被强行抑制了下来,不由愕然,未待他反应过来,两道明亮光芒自天中交错横闪而过,霎时将他斩成数段。 而那断成数截的身躯各自挣动了几下,片刻之后,就便变成了一团团血色浓浆一般的东西,再是漂浮了蠕动了片刻,就转而变成了干枯漆黑的一团,随后很快破碎开来,被天风一吹,就飘散而去了。 张御一拂袖,将半空之中的浊秽扫开,往东面望了一眼,依稀看到了几道经空而行的遁光,他微微一思,便驾青虹飞起,冲入天穹之中。 鹤殿之上,那一轮青色朝阳盛放开来,炽热的滚流并不分散,而是聚集在殿台上空,久久不散。 恽尘这一击使出之后,气机不可抑制的往下衰落,不过他顿了下之后,一个呼吸吐纳,身上法力顿时又是复原回来。 可待得下方青光消散之后,他往下一看,心头不由一震。 乌子午平静站在那面,看上未受到丝毫损伤。 其实恽尘这一门神通确实威能宏大,更别说那里面还凝聚了他全部的法力,乌子午若真是正面去承受,也绝然讨不了好。 此刻他毫发无伤,那是因为他的观想图中有一门“返斗天漏”之术,任外面诸般攻袭过来。都可先行吞纳其中,可等到斗战之后再去化解。 最厉害的是,在施展这门神通的同时,可以不受任何牵制的发动攻击。 若是他能在一息之内成功击中敌手,使双方气机相连,那么他还可以将自己吞纳过来的力量反转回去,对手就会承受来自他和自身的合力一击。 先前在灵妙玄境之中,他也就用这门神通才斩断了那名道人的生机,其人最后化为尘埃,也是因为中了自己的剑上神通之故。 他本来准备在恽尘施展神通时故技重施,可方才在欲如此作为时,蝉鸣剑却是突然暗吐杀机,令他没法趁势攻击,也就没法将那力量反照回去,这样一来,他先前所吞纳的力量便只能事后再去化解了。 恽尘也能猜到,乌子午一定是用什么独特手段化解了自己的神通,可他虽然吃惊,可非但不觉沮丧,反而是平添了无数信心。 对方他施展神通的前后并没有能对他进行干扰,那毫无疑问是蝉鸣剑将之给压制住了。 而他现在有无尽法力,只要蝉鸣剑继续能为他做牵制,那么他就可以不断施展神通。 他却不信一个个威能宏大的神通轰出去,对方能够一直化解下去。 乌子午却是不准备再这般继续下去了,就算他能轻易化解恽尘的攻势,可拿不下恽尘也就毫无意义。 现在问题关键就在那飞剑之上,只要飞剑被制,那么击败恽尘也就在顷刻之间。 他把法诀一拿,运转“阐空漏尽”之术,鹤殿殿台天空之中顿时裂开一个又一个空洞,试图将蝉鸣剑转入虚空之中。 可蝉鸣剑固然因为距离较远,威能没有能够完全发挥出来,譬如斩诸绝之势就无法随时随地的使出,可这到底是由张御分神遥御的,与恽尘比起来,他的斗战经验要丰富太多。 面对乌子午的神通锁拿,他根本没有让飞剑闪挪躲避,而是直接往殿台之外禁制迷雾之中一穿,霎时没入其中不见。 乌子午是受禁制迷雾所困,可飞剑往来得恽尘玄首印信允许,根本不受此等困阻,而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应对,就直接让乌子午所有设想都是落空。 不止如此,乌子午还发现,飞剑藏入迷雾之中后,威胁反而变得更大,他感应无法延伸到迷雾之中,也就无法知道到此剑会从哪里出来,而以那飞剑的速度,恐怕一闪之间就可杀到面前,这就逼得他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心力来戒备守御。 而就在他分神对付飞剑之时,恽尘又一次将神通准备完毕,并且毫不迟疑的轰了出来。 要知平时他可没可能这么毫无顾忌的宣泄神通法力,方才那一次还稍稍有些控制不力,看着声威浩大,其实当中浪费了太多的法力,而这一次力量却是凝聚许多。 那一轮青色朝阳浮现之时,不再是暴烈奔散,而是纯粹炽热,极为凝聚,直接就在乌子午站立上空绽放开来。 乌子午见那烈烈青芒照来,依旧以神通将之化去,不过同样,上一回是他吃不准对方力量,而这一次他心中有底,却是变得从容了不少。 他本还待反击一手,然而此刻潜于迷雾之中的蝉鸣剑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剑势对他微微一指,稍稍泄露一点剑上气机出来,立刻令他如芒在背,不得不放弃了想法。 无论是蝉鸣剑还是恽尘本身,若是分散开来,他都有办法对付,可是双方这一携手合作,却是堪堪将战局维系了下来。 乌子辰神色微沉,他的神通虽可不断吐纳敌手,也是有其极限所在的,特别恽尘这等充满了狂烈力量的神通,更是不可能无限度吞纳下去。 对此不利情形,他决定改变自己的战术。 他的厌恕观想图,守御攻敌的神通皆备,但是并没有转挪替避之法,其实面对一般敌人,他也不需要这等变化,原来的神通已是足够运使。 可面对眼下局势却是不够,但在他意识之中却是知道不少章印,若能观读,立可掌握一门替避转挪的神通,他自信只要有一个空隙出现,就能反转战局。 只是他的神元早已在凝聚观想图的时候用尽了,而且现在是斗战时候,他也没这个机会来做此事。 那么唯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向大混沌求取力量! 他的记忆中也有浑章修士的忆识,以现在的功行,求一个挪遁替避之法并不算什么,大不了事后再以外药化解就是了。 主意一定,立时心神一转,霎时看到了一片无尽幽暗,与此同时,他双眸之中也有一片幽暗之色一闪而逝。 这个时候,他本在提防蝉鸣剑到来,可不知为何,此剑却是悬在那里未动,连恽尘也一样没有再发起攻势。 他心思一转,蓦然想到了什么,猛然转头望去。 便见那殿台之外的迷雾一阵涌动,而后向两边滚滚分散,一个浑身被玉雾云光笼罩的年轻道人自外走了进来。 他一步踏到殿台之上,那蝉鸣剑发出一声清啸,凭空一转,飞落至他身前,被他一把握在手中。 恽尘松了一口气,在半空中打一个稽首,略显激动道:“玄正!” 张御对恽尘点首回礼,再看向乌子辰,口中道:“玄首已是尽力了,下来该是轮到我们出力了。” 恽尘讶道:“我们?“ 张御持住蝉鸣剑,挥袖往侧面一挥,剑光过处,外间云雾齐齐散开,显露出外间的无尽天穹来。 恽尘不由抬头看去,只见殿台之外,数十名道人凌空而立,身外法力光芒闪耀不已,震动大气。 这里面不但有来自玄府的玄修和浑章修士,更有许多来自灵妙玄境的真修! 张御手腕一震,蝉鸣剑顿时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清鸣,他看着乌子午,放声言道:“诸位道友,随我一同诛杀此獠!“ …… …… 第两百四十五章 骄阳 乌子午在见到众修出现的时候,就知这次行动已无可能再继续下去了。 他手段再如何强大,也就只是一个人而已,是绝然不可能对抗这么多修士联手的。 不过这里若是没人能与跟上他遁光的话,他倒是可以飞遁远走来与众人周旋,若得机会,不定还能将这些修士一个个斩杀。 可是现在张御在此,这就行不通了,张御不但手中持有迅若急电的飞剑,甚至自身的遁速也是极快,他若用此法,只要张御稍稍牵制他一下,那他就会遭受到来自众修的围攻。 所以无论怎么看,此刻留下来则必死无疑,唯有设法先行撤离了,那功诀只好以后再来想办法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场中诸人却是忽然感觉到一股无比庞大的气机出现在了上空,玄府殿台之上竟然是出现了一个虚空裂口,一道道青色霞光自里散逸出来。 随后一只半人多高,不停旋转的光轮自里飞出,并悬浮在了半空之中,其向外散发着青色的灼灼芒光,将整个殿台照耀的一片明亮。 在场所有人都是立刻辨认出了此物。 青阳玄府至宝,青阳轮! 被竺玄首带走的青阳轮竟然是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光幕之后的乌制院一见此物,尽管知道乌子午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却依旧跳了起来,狂吼道:“快拿!” 先前他见到张御和众多修士杀到,心中几是凉透,以为这次计划已然失败了,可谁能想到,只一转眼功夫,此次行动的目标居然出现在了眼前。 在天机院整个计划中,最为关键的一步就是拿到这宝物,并从里面获取那晋升更高境界的功诀! 而一旦得到了功诀,按照之前那位大人物说法,乌子午立可尝试破开境关,进而去谋取更高一层的力量! 此举若能成功,那么在场之人又算得了什么? 就算没能成功,那也不要紧,只要找到了功诀,那么乌子午就可以借助神目之力,将自己所见到的东西传递回他们这里。 哪怕乌子午这次败亡了,他们有技艺还有功法在手,就可以想尽一切办法再打造一具复体,继续完成这一个未尽的计划! 他能想到的,乌子午自然也能想到,所以他见到这宝物一瞬间,便毫不犹豫的朝着此宝伸手一拿。 似青阳轮这等法器通常有自己的灵性的,也即是说它是认人的,不是外人可以随意驾驭的。 不过他敢于如此做,那就是那位大人物传了一门可在短暂时间制拿此物的法诀,虽然那可能只有短短片刻,可那也是足够了, 恽尘虽并不知道乌子午有拿制这法宝的手段,可他知道只要敌人要做的事情那自己肯定不能让其如愿,所以他见到乌子午出手,也是拿法诀相召。 可是还未等他们两人招呼这件宝物,那青阳轮却是倏尔一转,便化一道青光主动往张御这里投来。 张御本来一直盯着乌子午,见他意图染指青阳轮,本欲驾驭飞剑斩下,可这刻见这宝物向着自己过来,心思一转,便停下动作,以心光将之接纳进来,而这个时候,他也是感觉这法宝向自己传来了一股欢呼雀跃之意。 这一瞬间,他心中涌起一阵明悟,在过去的那一场斗战之中,是竺玄首获取得了那最终的胜利。 而青阳轮被他这么一拿,再加上这宝物自己的配合,此宝也是等若被他控制在手了,无论是恽尘的法诀相唤还是乌子午的制拿之法,此刻都无法再是唤动此宝了。 乌子辰见青阳轮落在了张御手中,半点与他相争的意思也没有,轰然遁起一虹芒,以疾光追电之势往天中遁走。 那些修士纷纷出手阻拦,然而神通法力到他身侧,却如是落入一个空洞之中,齐皆消失不见。 张御抬头望向上空,身上心光如火鼓荡,宏声道:“诸位道友且退!” 众修此刻似是猜到他要做什么了,闻言纷纷遁光向四面八方避开, 张御伸手一按青阳轮,感受着其中那一股烈烈宣扬,直欲喷薄涌出之意,而后轻轻一拨,袍袖飞扬之间,一道青色烈虹直去天际,霎时便追上了正往上空遁逃的乌子午,并悍然与之撞在了一处! 青阳上洲的上空,一轮无比明亮青色大日升腾显出,煌煌赫赫,照耀天地,整个洲域都在笼罩之下。 下一刻,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强行冲入了在场所有人的感官之中,他们都感觉到自身的呼吸和身躯都在随之震动。 此刻位于上方的大青榕则是枝条一阵晃动,将散逸出来的气机安抚理顺,没有令其散发至外间。 待得光芒徐徐散去,众人抬头观望,天空青碧,澄澈无比,一丝杂质都是不见,唯有青阳轮骄然立于天宇之上。 而乌子午早已是在爆裂的那一刻就化为乌有了,便连随身携带的神目也没能在这等威能之中留存下来。 玄府远处,白衣女子站在一驾小云舟上,衣袂在风中轻拂,她看着那轮青阳升起,也没有再多停留,一拨云光,便即转头离去了。 张御看着高悬上空的青阳轮,并没有去将之召回来,而是看向恽尘,端手对他一礼,道:“御在此向玄正道贺了。” 恽尘微微一怔,随后反应过来,欣喜道:“是老师胜了?” 张御微微点头。 恽尘心中不由大畅,他长长舒出一口气,也是看了看天中的青阳轮,道:“玄正,方才那人来历不明,我之前从未见过,观此人最后所为,似是意在青阳轮,若不是玄正和诸位道友来援了,后果实难预料。” 张御道:“玄首言重,若不是玄首将此人困束在此,我等绝无可能这般轻易将之除去,不过关于此人身份,御倒是已有几分猜测。” 恽尘道:“哦?不知此人是何来历?” 张御道:“现在缺少证据,尚不好明言,来时路上,我已是委托一位道友去清查近来的飞空册录,若能查到其人往来时留下的记述,找到源头所在,那么就能确定其身份了。” 海岛天机院工坊之内中,此刻一片死寂。 乌制院眼神黯淡,消沉无比坐在那里,周围的师匠们也都是一个个失魂落魄,随着那光幕大道破散,这几十年来的谋划毫无疑问失败了。 魏护卫沉默许久,才道:“乌制院,我会将这里的事原原本本告诉总院的。” 其实他也有些同情乌制院等人,不能说他们谋划不妥,其实他们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实在是因为对手出乎意料的强大,他们才遭遇到了失败,换在斗战之中,那就非战之罪了。 乌制院咬牙道:“不,魏护卫,我们还没有输!” 魏护卫心中倒是涌起了几分期待,问道:“怎么,你还有什么后手么?” 乌制院抬头看着他,双目带着血丝,语声激动道:“我们还有正体在手,我们还有之前搜集到的诸多记录,只要我们还有足够的材料,我们还能再打造更多的复体……” 魏护卫听到这些,不禁有些失望,他道:“乌制院,我知道你不甘心,其实我也挺不甘心的,不过再造一个复体,无法达到更高境界又有什么意义么呢?再送去给玄府和灵妙玄境的人杀么?” 乌制院顿时无言以对。 魏护卫沉声道:“拿不到青阳轮,没能得到里面的功法,你们再造多少复体都没用,承认吧,你们已经失败了。” 他转过身,对那一起到来的男女师匠道:“我们回去。”说完,他就当先迈步往外走去。 那个男师匠看了看众人,伸出手去,似不经意的在案台上搭了一下,而后就跟着魏护卫快步离去了。 乌制院在他们离开之后,颓然坐了下来。 这时金大匠叹了一口气,他这时目光一撇,见到案台之上多了一张纸条,上去拿了起来,看了两眼后,想了想,递至于乌制院面前,道:“好像是方才那位师匠留下的。” 乌制院接了过来打开一看,上面写着“速离洲域,可往云台”等字,他眼神一动,寻思了片刻,站了起来,低声道:“快些收拾一下,我们带那具正体离开这里。” 金大匠一怔,犹疑道:“制院这是要……” 乌制院咬牙道:“计划虽然失败了,可我们之前的道路却已证明是成功的,我们缺少只是一个向上功诀,青阳上洲这里找不到,我们还可以去别的地方寻找,那位大人物说不定还需要我们。” 在冷静下来后,他又恢复了原本的思考能力,把拐杖一顿,道:“而且这次事情闹得太大了,即便总院不收拾我们,两府和玄府一旦查到线索,也绝不会放过我们,我们也要快些离开青阳才是。” 金大匠道:“可我们能去哪里呢?” 乌制院扬了扬纸条,道:“我们只能相信他一次了,去海外的云台都护府,就算没人接应我们,现在北方道路已通,我们大不了想办法再去玉京,就算玉京留不住我们,我们也可以借助玉京的通路去其他上洲!” …… …… 第两百四十六章 合力 玄府大殿之中,张御翻看着两府送来的遁空录册,可这册子上面没能查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在他看来,乌子午来历不明,可此前去过灵妙玄境,又来到玄府,这一路上无不是遁空而行,那不可能不留下任何形迹。 录册上查不到,这肯定是被人刻意抹去的,而这恰恰说明此人与一直潜藏在幕后的那方势力有所牵连。 不过这上面虽是查不到东西,但好在他对此早有准备。 他在之前搜查造物人替身时,为了提防幕后之人在洲内引发动荡,所以让众多修士和检正司一起留意着洲内各处的动静。 尤其是飞遁往来之人,那更是需严加注意的。 这里没有记录,但还有检正司和修士的记录可以查验。 他将手中册子放在一边,恽尘这时道:“玄正,可曾见到有用线索么?” 张御淡声道:“洲域这里的记述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东西,应该是被人改过了,而我记得,在来路之上,曾有几条造物蛟龙试图袭击于我。 那这些造物一定是被人做了手脚了,外人是不可能做到此事的,唯有熟悉这些造物,甚至打造这些造物的人才有可能做到。” 恽尘立时反应过来,看着他道:“天机院?” 他寻思了一会儿,道:“若是天机院所为,那就说得通了,之前造物人替身也是出自此辈之手。”他抬起头来,神情严肃了几分,道:“看来我等必须严查洲内的天机院了。” 张御道:“御也正有此意。” 可以说,近年来所有的事端无不是与天机院有关,这已经不是少数人有问题这么简单了,没有天机院上层的授意,是不可能做到这等事的。 恽尘果断言道:“那玄正请放手去做便是,两府那里自有我来沟通,事后我也会向玄廷去书,言明此事。” 张御点了点头,先前他做事时,竺玄首虽然没有明确反对,可也没有什么支持,所以那时候因为他只能单独以玄正的身份来行事,而有许多事碍于规矩,就没有办法一查到底。 而现在恽尘表示支持的话,那么他们二人就是代表整个玄府的意思了。 这样一来,许多规令就对他再无限制了,可以放手一查了。 就在两人说话之间,明善道人走了进来,打一个稽首,道:“玄首,玄正,灵妙玄境的林道长在外求见。” 恽尘道:“快请。” 明善道人对外唤了一声,林道人便走入殿内,他对着恽尘和张御一个稽首,郑重道:“恽玄首、张玄正,那来人害了我师兄,又杀了我玄境之中不少同道,玄府如今铲除此人,我辈愿承此情。 我与诸位师兄弟商量了一下,欲把这件事查一个水落石出,这里面若有我们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们愿意出力。” 恽尘欣然道:“玄境的诸位同道愿意出力,那是最好不过了。” 以前作为真修的一员,他对灵妙玄境内修士避世不出的举动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现在坐在玄首的位置上,他却感觉到,这些修士分明有一身力量,却不能为青阳上洲所用,这是十分不妥的。 长久下来,这些真修一定会与青阳洲产生某种程度上的割裂,若是什么事情真修都置之不理,那么此辈还能称得上是天夏的修士么?所以他心中有意在任上改变这种情况。 现在他发现,此回之事,或许是一个契机。 他请了林道人坐下,方才说了没两句话,就有人将由修士和检正司书写的遁空记录呈递了上来。 张御拿来翻看了一下,这些天各州郡修士遁空往来颇多,记录也是相对较多,但是其中最为独特的只有三例。 通过多个州郡之间的观察对比,却可以找出一条由东至西的入洲途径,而那最初的源头,则是来自于东面的外海之上。 看罢之后,他抬头道:“从记述上看来,那人是从外海而来,前后间隔也不长,此人原先所在之地,必是距离洲域不远。” 恽尘想了想,道:“不过茫茫大海,要一下找到准确位置,一时间却也不容易,若是此辈躲藏在海下,那是更难找寻了。” 林道人抚须道:“贫道这里倒是有一个办法。” 他看向两人,道:“灵妙玄境之内有一种名为的琢鱼的灵鱼,数目众多,能解人意,且能飞空巡游,只要告诉它我等欲寻之物,令其分散去外海上,或许能够找到那地方。” 恽尘在座上打一个稽首,道:“那此事就拜托林道友了。” 林道人连忙还礼道:“哪里,事不宜迟,林某这就去安排。”他站了起来,再是一个稽首,便就告辞离去了。 张御在他走后,心下一思,却是觉得不能把希望完全寄托在这琢鱼之上,自己也应当试着找寻。 他记得方才翻阅的记录之中,疑有一驾飞舟往外海上去,这看去是一驾可以隐匿行迹的飞舟,连观察到的修士自己也不确定,只是出于谨慎才记录了下来, 而其出海时间就是在近日,且又躲躲藏藏,所以他并不认为这只是一个单纯的巧合。 或许他可以从这里试着找寻。 在思忖过后,他便唤人找来了曹方定,仔细吩咐了几句,后者就领命而去了。 在又连续安排了几件事后,外面有一名修士来报,道:“杏川道长求见。” 张御道:“请杏川道友进来。” 杏川道人到了殿中后,先是对着座上恽尘一礼,随后转向张御,道:“玄正,我已是查过了,那个拦截玄正的人,应该就是白秀的弟子唐丰。” 张御看着他道:“可以确认么?” 杏川道人十分肯定道:“我与此人交手多次,对他气机十分熟悉,其人遗留下来的法力气息就是从凤湘岭出来的,我也到了那里问过那两名守观道童了,唐丰离开的时间也是与那血影对得上,应该就是他了,只是他这番变化有些古怪,许是用了什么秘法。” 恽尘不知此前之事,问了几句,才是了解,他想了想,道:“照玄正所言,他唐丰很可能是吞服了元童老祖的血丹了。” 张御问道:“却不知此是何物?” 恽尘道:“这东西最初是元童老祖用来提炼他人精血的,这其实是另一种血祭,服丹之人立刻掌握一门血遁之法,其速迅快无比,只是因为这丹力易惑乱神智,所以服丹之人往往在不自觉中透支自身精元神魂,直至耗尽本元,最后化为一枚精粹。 不过服丹之人若是能在丹力最后化尽之前,凭着莫大毅力和意志及时收住自己心神,那么被激发气血和那最后一点丹精则会反哺自身,这等若是把自身淬炼了一遍,那在事后功行反而会因此有小幅度的提升。” 他摇了摇头,“其实若不是这东西有着此等弊端,恐怕会有不少修士抢着要。” 张御一转念,那样便没错了,也只有白秀这一脉与元童老祖扯得上关系,这时他却是记起一事,他问道:“玄首,你可是知晓那元童老祖的尸身被看押在何处么?” 恽尘道:“老师在离去前倒是说了这件事,我也大概知晓方位,不过具体所在,却要再找起来。” 张御对此倒也不急,只要知道大致位置就好办了,这事情并不十分紧要,可待处理好眼前之事后再去那处。 再与恽尘商议了一些事,他正准备告辞,恽尘却是将他喊住,道:“玄正,我方才忽然想到一件事,只是还不甚确定,这虽然涉及到我这一脉的隐秘,不过觉得还是有必要告知玄正一声。” 张御点头道:“玄正请言。” 恽尘沉吟一下,道:“方才青阳轮回归之后,那人曾伸手抢夺此宝,并还用上了一门制拿之术,我本以为他只是为了夺取此宝破围,可后来一想,这是不可能之事,并有制拿之术,也无可能让青阳轮顺从其愿,那么其人明显是另有目的。” 张御道:“那么玄首以为是何缘由?” 恽尘看向他道:“老师曾在那青阳轮藏有一门功法,这门功法可以助我辈突破当下境关,进入更高境界之中,我怀疑那人很可能就是为此而来!” 海面之上,魏护卫等人正乘坐飞舟往天机总院返回。 因为乌子午失败,他们猜测这个时候玄府肯定在四处搜查与之相关的一切线索,所以他们此行很是谨慎。 这一次他们决定不乘坐飞舟直接转回光州总院,而是准备走乌制院上次回来洲域的路线,由归州的隐蔽海崖进入归州天机院,再由地下驰道返回,这样可最大限度避开可能存在的外在监视。 可就在他们进入归州的隐蔽泊台中的时候,却并没有发现,天中有两个修士正站在那里。 其中一名修士道:“那东西是飞舟么?” 魏护卫所乘坐的飞舟完全是隐匿于大气之中,他们二人也只是模模糊糊的有所感觉,并不能确定那是什么东西。 另一名修士沉声道:“纵然不是,有灵性力量外溢,又来历不明,可谓十分可疑,我来盯着这里,你立刻去禀告玄正。” …… …… 第两百四十七章 暴露 张御自正殿之中出来后,就回到了自己在玄府之中的居处,他坐下之后,不禁回忆起方才与恽尘的那番对话。 根据恽尘的说法,那青阳轮中所藏之法,正是一门玄法,或者说,是一门通过大道浑章求取上境的法门。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奇怪之事。 真法转修玄法的其实不乏其人,只不过走上玄法之道后,就无法再行真修之道了。 可虽然都是借助浑章而行,可每家的功诀却并不一样,恽尘这门功法是他师祖所立,其独到之处在于一旦成功,可于一瞬间成就上境。 只是这么做不是没有后患的,而且今后的道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恽尘师祖留下这门功法,只是让弟子可以在前路走不通的情形下还可以试着再往上攀行。 不过这本来应该他们这一脉的秘传,为何会被对方所知晓,恽尘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张御猜测,这或许和白秀有关。 白秀曾在竺玄首门下修行,算得上是竺玄首半个弟子,或许其人是在那个时候知道此事的。 而白秀的种种举动,要说竺玄首完全不知情是不可能的,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纵容了其人。 他推断这应该来自上层的利益交换和妥协。 他深心中对这样的举动其实并不认可,往往上层看去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落在下层的时候,就可能会引发一场极大动荡。 不过他现在层次还不够,对于一些事的认知也是不明,也左右不了上面的态度,所以现在去想这些既无用也太早,若是什么时候上到更高位置的时候,那么再去考虑这些不迟。 就在这时,外面有声音响起道:“玄正,海上急报。” 张御道:“拿进来。” 一名修士走了进来,恭敬将一封报书呈上。 张御拿来打开一看,报书上说是海上发现了一艘归来的隐匿飞舟,看去极像是之前出海的那一艘,其在归州一处十分隐蔽的泊台停下,并通过一条暗藏的地下驰道往西北方去了。 看到这里,他眸光微动,原本他吩咐众修士多留意海上动静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思,毕竟谁也不能保证那艘飞舟出去之后就一定会回来,可没想到这才过去半天便就有了线索。 芒光传讯是非常快的,从传讯到此至多只有一刻,若是加上海上的往返时间,应该不超过一个夏时,若是驰道的话,此辈此刻应该还未走出归州。 他对送信的修士道:“传讯温道友和曹道友,让他设法将此辈拦截下来。” 归州天机院地下驻站之内,魏护卫与两个同行的师匠从驰车之内走了出来,并沿着舱道往前方走去。 走出长长的舱道后,推开一扇隐蔽门,出现在面前的是另一座人来人往的驻站,他们会在这里转乘驰车,返回光州总院。 魏护卫警惕的看了一眼四周,回了洲域之中后,他总是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但是一直他们三个人坐上去往总院的驰车,也没有遇上任何意外。 在驰车安然行驶了一天后,他逐渐放下心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车内的时晷,最多再有半个夏时就能到光州天机总院了,抬手对后面示意了一下。 随后等候在车厢内的女侍立刻走了上来,对他万福一礼,用轻柔声音问道:“客人有什么吩咐?” 魏护卫道:“归州的行军酒听闻十分有名,我之前路过归州的时候来不及品尝,你们这里有么?” 女侍道:“有,客人要多少?” 魏护卫看了看对面,那男师匠笑道:“魏护卫自便便是,我们是工匠,要保持清醒头脑,不沾酒。” 魏护卫对那女侍道:“那就来一坛,对了,归州鹿肉听闻也是很有名,也给我送个十斤过来。” 女侍犹豫了一下,道:“十斤?” 魏护卫一脸平常,道:“不多吧,也就是尝个味道罢了。” 女侍没再多问,下去安排了。 不一会儿,一大盘香嫩的鹿肉和一坛行军酒就被端了上来。 盘中鹿肉片片堆叠,每一块都是切的匀薄细腻,而酒坛拍开后,就有一股浓郁的酒香飘了出来,霎时令人胃口大增。 魏护卫客气询问了一下,见两名师匠都无此意思,就拿起玉箸,一个人在那里一口酒一块肉,大快朵颐起来。 男师匠看了看他,笑道:“魏护卫,我很好奇,披上了神袍玄甲,激发了灵性之后,还需要用一般的食物来补充体力么?” 魏护卫放下酒杯,用布帕抹了一下嘴,才道:“我这不是为了补充体力,神袍玄甲虽然可以让我不再饥饿,不在战斗时候也感觉不到疲劳,可也剥夺了我的乐趣,美酒美食是我所追求的,人生没了这些,岂不无趣的很?” 男师匠问道:“魏护卫认为,维护这些很重要么?” 魏护卫沉默片刻,夹住一块肉,蘸了两下酱,放入口中,细嚼慢咽了一会儿吞下去,道:“当然,这些能让我感觉自己还像是一个人。” 虽然他现在拥有一定的力量,可是待在方谕中身边,他看到了太多的东西,有的时候,他也分辨不清身边到底哪个是造物,哪个又是自然生成的。 甚至他有时候也是开始怀疑自身,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假的,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造物人? 而唯有烈酒美食带来的真实触感,才能让他寻到一分独属于自我的慰籍。 男师匠理解点了点头,道:“和造物打交道多了都是如此,所以每一次大匠都有上面赐下的玉佩,既是用来保护他们不受来自心神上的侵扰,也是让他们维护好自身的内心。” 魏护卫下来只是闷头吃喝,没有再多说,毕竟他们两人并不熟,有些话题并不适合再深入谈下去。 驰车才是平稳行驶有一刻后,在珠县驻站之上停了下来,魏护卫这时候才是吃完了盘中的鹿肉。 男师匠此刻往外看了一眼,有些诧异道:“今天的驻站好像有些过于冷清了。” 魏护卫一听这话,登时警惕起来。 他透过舱窗,目光来回撇了一眼,见驻站两头没有一个人影。 这要知靠近光州所在之地的珠县,以出产淡水珍珠而闻名,平时都是熙熙攘攘,又怎么可能一个人都看不见? 这情况绝对不正常! 他立刻站了起来,眉心一闪,幽金色玄甲霎时覆盖全身,眨眼间变成了一个丈许高的金属巨人。 他伸手一舱门之上一搭,同时道:“两位,总院的消息不容泄露,情形若有万一,你们知道该怎么做,希望不要我来帮你们。” 说完这句话后,他伸手一拉,将舱门强行拉了开来,现在正是上午,外面稍显刺眼的阳光的顿时照了进来。 他走了出去,在宽阔的驻台上站定,抬头看过去,见三名道人悬浮在上空,他嗤了一声,道:“还是被堵住了么?” 他身上灵性光芒霎时亮起,而后微微向下一矮身,就轰然飞跃而起,向着天空之中冲去。 温良站在天空之中,经历了霜洲一战后,他现在对这些披甲军士也算是颇为熟悉了,这些人的力量强大,守御能力极高,速度也是很快,放在战场上的确是战争利器。 但是缺乏变化始终是这些人的软肋,像明校尉那样可以变化为灵性巨人的只是属于极少数,甚至只此一例。 对付这样的人,只需要以神通克制便好,于是他伸手向前一指。 魏护卫能感觉三名道人之中以温良的实力最高,他跃起之后,只一瞬间就冲到了其人的面前,而后裹满灵性力量的拳头猛然挥下! 令他惊喜的是,他只是一下就击中了这个道人。 可是随即他便感觉情况不对,这一拳下去,那修道人化为一股白气飘散。 他转身一看,不但那道人没了踪影,周围也是变得寂静一片,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这无疑是落入了某种幻境之中。 他没有慌张,而是震荡自己的灵性力量,试图撼动幻境的壁垒。 很快,天地之中出现了一个裂纹,他没有犹豫,一下冲入进去,随即他一个恍惚,便看到自己仍是站在了车厢前面,而那三个道人站在上面。 他哼了一声,认为自己已是冲出了幻境,于是再次腾身而起,向着那道人冲去,只是一拳之下,仿若方才景象的重演,对方身影如烟气破散,而周围也是再一次寂静下来。 他心中涌起不妙之感,连忙鼓荡灵性,等四周出现了缺口,他急急冲入进去,一阵失神之后,他发现自己再次站站在了车厢之前。 他心中没来由一阵惶恐,狂吼一声,再次向着天中冲去…… 而在驰车之中,那男女两名师匠看到魏护卫冲上天去后,便就停滞在了半空之中一动不动了。 同时天中一名道人飘身而下,落在地上,向着他们这里走过来。 女师匠这时冷静的从自己随身携带的行李之中里拿出一柄火铳,迅速装上了铳子,随后对着男师匠脑袋一指,冷漠道:“逃不掉了,要我帮你么?” 男师匠笑了笑,也是拿出了一把火铳,比划了一下,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女师匠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将火铳放下,可目光还是紧紧盯着他。 男师匠缓缓拿起火铳对着自己,可就在他要扣动扳机的时候,忽然转过铳口对准了女师匠,轰地一声鸣响,后者好像被一柄巨锤砸在了脑袋上,整个被带动着向一旁飞了出去,而后就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男师匠看着尸身,目光之中露出歉意,道:“抱歉了,我不像你们这些被剔去情感的造物人,我还不想死。” 他将火铳收起,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抚平褶皱,看着走入车厢的那名道人,他站了起来,道:“我愿意配合你们。” …… …… 第两百四十八章 撤离 温良用了半个多夏时,将耗尽灵性力量的魏护卫拿住,而那名男师匠则是异常配合,上来就言愿意跟着他们一起转回。 此人名叫窦向,为了表示自己的确是真心降顺,他见了温良之面就告知后者一个消息,说自己一行人是从海外天机院归来的,之前那冲向玄府的乌子午等人便是自那里出来的。 他又言如今那些天机院的大匠此刻恐怕已是准备撤去外海了,但是不要紧,他之前留故意下了一个线索,这些人极有可能去往云台都护府,所以玄府若是要追,不必去往海上抓捕,只要提前一步赶到云台都护府,就能等着这些人自己送上门来了。 温良感觉这事情十分重要,立刻将此事传报回了玄府。 张御在得到传报后,并没有当真等待下去,而是在问明白了海外天机院所在的位置之后,立刻让曹方定、时悦等人带人前去抓捕,同时他感觉窦向这个人很是重要,所以下令让温良把其人给带回来。 仅仅是在半日之后,窦向被带到了他面前。 张御打量了这个人一眼,此人看去大约三十来岁,尽管被俘,却仍是把自己身上收拾的很是干净,手中则拎着一个未被收缴的行李箱,脸上还带着一丝温和的笑容。 他问道:“你是天机总院的师匠?” 窦向道:“也算是吧,其实我曾是玉京的师匠,二十年前,玉京与青阳洲有过一次短暂的交流,我跟随一位大匠来到了青阳天机院,那一次我们用了差不多两年时间穿过被泰博神怪阻拦的地域,后来我们就一直留在了那里,再也没有回去过。”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玄正放心,我并不是什么造物人,我可以接受你们的任何检验。” 张御看着他道:“我问你,天机院到底要做什么?你可了解么?” 窦向俯下身,将自己随身携带的行李打开,而后从中拿出了一块玉板,认真道:“张玄正要想知道的东西,我都已经记载这块拓玉之上了。” 张御目光一注,这玉板便自行飘来,落至他手中,随着他看过去,那上面显示出了密密麻麻的字迹。 这里面所记录的是窦师匠海外天机院中记下来的所有对话和具体经历,本来是准备呈交给方谕中观看的,所以内容十分详细。 而张御在看过之后,不仅了解整个事情的真相,也最终确认了那幕后指使者为何人。 他将玉板放在一边,道:“窦师匠,我听说你主动投降的。” 窦向坦然道:“是的。玄正是想问我为什么投降么?虽然我本人参与了这件事,但这并不表明我对这件事一定是十分赞同的,只是我无力对抗,那也是被洪流裹挟着一起走了。再一个么,我是玉京天机院的师匠,我想就算受审,也是要押回玉京的。” 他略带感慨和怀念道:“我来青阳上洲二十年了,十分想念在玉京的家人,我想回家了,哪怕是用这么一种不光彩的方式。” 张御略一思索,道:“这次事情按照你的说法,已经谋划了六七十年了,你并非是方谕中的亲信,那他这次却为何要委派你前往呢?而不是那些不虞泄露消息的造物人呢?” 窦向道:“因为乌制院在完成最后一步时,必须有一个懂得技艺的人负责在旁记录。 而造物人或许能承担一些较为危险的任务,可技艺却需要数十年的积累和打磨,造物人人数太少,这一点是比不过我们的。 而我是诸位大匠之下这方面技艺最好的工匠,并长久参与了这个计划,我想除了我,也没有更为合适的人选了。” 张御又问了几句之后,就令人把窦向待下去看押好,随后来至了正殿之中找到恽尘,并将拓玉交给了他。 恽尘待看完整个玉板的记录后,吃惊同时也是感觉颇为不可思议,道:“造物修士?那人竟是一个造物修士?仅仅是一个造物,就能做到如此地步,实难想象。” 他摇头道:“不瞒玄正,我方才看到这些,所升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一定要断绝此事,彻底毁灭与之相关的一切,绝不能让造物修士这等事再度发生。” 张御道:“那么现在玄首又是如何想的呢?” 恽尘认真道:“不论是造物修士,还是我辈修道人,实际上所有人追求的都是道,道就在那里,谁人都可以去求,不能因为我们先行一步就自视高明,反去斩断他人求道之路。 这正如当年,玄廷大力扶持法一脉一般,虽然至今仍有不少真修对此抱有微词,可若无玄法一脉的兴盛,我天夏绝然支撑不起今天的局面来。 不过万物皆有利弊,我也不能任其所为,也该有所限才是,过后若向玄廷呈书,我当会附上此言。” 张御微微点头。 恽尘抬头看来,道:“如今真相已明,玄正准备如何做?” 张御道:“即刻抓捕天机院院主方谕中,现在我们已有足够证据证明,此人即便不是这一切的主谋,也是整件事情的重要推手。” 恽尘果断道:“好,我会以青阳玄府玄首的名义向两府发出知会,并将这些证据一并送过去,玄正尽管动手,玄府内所有人手都可听从玄正调遣。” 张御与他再商议了一会儿后,就出了大殿。不过如何抓捕方谕中,却需要思量一番。 此人躲藏在光州天机院总院之内,想要在这里动手,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天机总院本身是一座十分坚固的军垒,其能抵御大量玄兵的轰击,并且内部还有大量的披甲护卫守御。 若是这些人还是人身,那么可以在与两府沟通之后设法调出来,可若是被造物人替代了,那就不好说了。 除此外,天机总院之内必然还存在着大量的造物甲士和造物兵器。 最好办法,实际上是由少数精锐或是由他自己亲自往天机院一行,将方谕中一举抓捕。 不过这里有个难题。 如何确保所抓拿到的一定就是方谕中本人? 若他本身是人还好说,还能用一定方法进行鉴别,可问题是他极可能是一个造物人,这就很难判断了。 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方谕中还没有得到消息之前,将整个光州天机院包围起来,封绝四方出路,这样才有一定机会抓到此人。 思定过后,他吩咐一旁的修士道:“去把诸位道友都是唤来,我有事情交代。” 海岛天机院上,巨大的地底船坞中,停泊着一艘艘梭形海舟,此刻有千余人正在这里来往奔走。 天机院上层在乌制院的命令下,正在安排一众人等撤离,只是一刻之前,海上却是刮起了暴风雨,巨浪不断冲上岛陆,飓风夹杂咸腥的海水往岛上过来,云层之中的闪电时不时将黯淡的天空照得一片雪白。 不过乌制院不惊反喜,因为这样糟糕的天气,修士找到他们的可能性就很低了,他们也有更多的时间用来撤离。 只是天机院这里的东西实在不少,他们也知道,即便能逃出去,在以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也只能靠自己,无法得到总院的支持了,所以一些必要的工具是必须带走的。 还有比较重要就是人,他们虽然是大匠,可是仍旧需要大量的工匠作为辅助和承担相对简单的工作。 整个天机院不算护卫,仅算师匠也有两千多人,乌制院一个也不舍得丢弃,再加水食补给还有三千多人的护卫和役从,这至少需要十五艘海舟才能装得下。 船只他们足够,可是撤离速度却不可避免的拖慢了。 此时一个丈许高的琉璃舱正从简易滑轨之上缓缓挪至码头,那里面看去似有一个人影,在到了尽头处后,四名护卫走上前去,用力将之抬起,并往海舟之上搬去, 乌制院拄着拐杖走上前去,跟着后面提醒道:“小心一些,小心一些。” 一名师匠这时上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一皱眉,让金大匠在此看着,自己拄拐来到了另一边,找到一个身材壮硕魁梧的人影,道:“老韩,怎么,你不跟我们走么?” 韩大匠淡漠言道:“我到这里只是证明我所坚持的道路是正确的,现在结果已经有了,我不必要再跟你们走了。” 乌制院提醒道:“老韩,你可想清楚了,你留在这里,那些玄府的人随时可能找到你。” 韩大匠撇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你害怕我被他们抓住,吐露出更多东西,不过你用不着担心,我不会让他们抓到的,必要时,我会毁掉这里的一切,你也需要一个人这么做,不是吗?” 乌制院看着他,虽然这时候干掉韩大匠是稳妥的,可是他头脑还算清楚,现在可是人心惶惶,这么干绝对没好处,所以他只能勉强言道:“好吧,老韩,既然你坚持,那你便留下吧。” 他顿了下,道:“我到了安全的地方会派人来找你,如果你还在的话。” …… …… 第两百四十九章 围捕 在三天两夜的不停装运后,海岛天机院所有的东西都是搬运上了海舟,天机院除了一部分造物人留下来和韩大匠一同看守这里外,其余人都是准备和乌制院一同撤离。 乌制院在登上海舟之前,天中正好一道闪电劈过,四周围闪烁了一下,透过上方琉璃顶,他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只是随着闪电过去,外面很快又变成了一片黑沉沉的天空,唯有耳边响起轰隆隆的一阵沉闷声响。 “制院?可是有什么问题么?” 身旁的护卫见他神情有异,不由问了他一句。 乌制院想了想,摇头道:“无事,可能是我眼花了,走吧。”他撑着拐杖,沿着脚下幻彩一般登舱道往海舟之上走去。 很快,天机院内近六千人陆续进入了十五艘海舟之中,待到舱门合起,将诸人的视线隔断之后,而后海舟舟上灵性光芒闪烁了一下,就往深海之中驶去。 而与此同时,海天之间又是一道闪电闪过,曹方定、时悦二人的身影在天中显露了出来。 他们头顶之上雷电一直闪烁不停,可是就算劈到了他身上,也会被心光挡下,并无法伤害到他们半分。 而在隐隐雷光之中,可以见到,周围还有更多的修士身影站立在那里。 他们二人在得了张御的命令之后,便急往海上而来,且在半天之前就赶到了,那时候正好发现了下面这些人在准备撤离。 二人商量了一下,并没有选择立时下手,因为这方海岛是天机院多年经营的场所,要说没有兵器守御那是不可能的的。 他们此来并不是要毁灭此处,而是要把这些人全数抓捕回去,若是强攻的话,这些人抵抗起来也有一定的麻烦,与其这样,还不如放这些人到海上,等远离海岛之后再动手,那还简单一些。 曹方定看这些位于海下的海舟在逐渐远去,便道:“时道友,那天机院内似并不是所有人都撤走了,就劳烦道友带人将留下的这些人拘拿起来,远走这些人就交由我先盯着。待道友处置好此间之后赶上来,我们再一同出手。” 时悦道:“就如此安排。” 四天之后。 从天机院出来的舰队经过了几天航行,已然远离了原来的海岛,不过距离云台都护府还有一段距离。 云台都护府是浊潮衰退之后较早归来的都护府之一,本是建立在一座巨大海陆之上,近年来与域内交流较多,而且在泰博神怪被击退后,原来海上的通道也是变得安全起来,他们就算无人接应,也可以从这里转道前向玉京。 只是海舟之内空间有限,而且海下航行憋闷且无趣,并不是一件十分让人愉快的事情。此时他们自觉已是安全,海舟便开始迫不及待浮上水面。 曹方定看着下方那如海中大鱼一般的舟脊逐渐显露水面,知道时机已至,关照身边的修士道:“开始吧,尽量活捉,但若遇抵抗,格杀勿论!” 那些修士得了传命,齐声道是,随后便化一道道遁光,如流星急坠,向着漂浮在海上的十余艘大舟冲去! 光州天机院总院,军垒似的建筑的附近有着非常空旷的广场,因为这里每天都是飞舞着各式各样的造物禽鸟,所以被人称为“万禽栖场”。 这些造物飞鸟毛羽鲜丽,种类极多,群鸟飞舞更是令人赏心悦目,更重要的是,这些造物生灵并不像普通鸟类需要排泄,也就没有令人头疼和尴尬的鸟粪问题了。 这些颇为飞鸟善解人意,与人非常亲近,所以经常会吸引许多洲中子民到此游览,几十年下来,这里也算得上是光州的一大胜景了。 此刻在广场之上,矗立一座座简易搭建的木屋,里面是天机院向外售卖各种猫犬鼠兔之类的造物家宠的所在。 这些造物家宠与人亲近,对人忠诚,还拥有一定的智力,且不会沾染任何寄虫,除了不能繁衍几乎没有缺点,故而也是非常受人欢迎,尤其是受孩童女性的喜爱,每天都会吸引来大量的人流到此。 在广场边缘一处家宠木棚之中,一个小姑娘在父母在交易结束后,就急不可待上前抱起一头自己看中的小犬。 小犬亲昵的靠上来,小姑娘也是正好凑上去,双方的鼻尖不由自主碰在了一起,紧接着小姑娘发出咯咯的开心笑声,小犬也是跟着旺旺叫了起来。 旁边有一个画师看着这纯真美好的一幕,感觉心灵受到了洗涤,他不由自主拿起笔,想要将这一刻永远的留存在画布上。 就在他灵思泉涌之时,那广场上本来停留着的大片禽鸟忽然扑棱棱飞舞起来,并且往四面八方散开,这不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广场之上也是同样不明所以,过了一会儿,有人用手一指,喊道:“快看那里。” 所有人抬头看去,却见一名道人凌空立在了上方,并一瞬不瞬看着天机总院的方向。 过了一会儿,众人听得隆隆声响自云中传来,而后有一道道遁光自远空不断射来,并在广场上空停下,自里出来了一个又一个修道人。 这等景象在不断持续了两刻,足足千余名修士出现了天机总院的上空。 这些道人一个个悬浮在半天之中,身上道袍在天中飘拂不已,每一个人身周围都有芒光闪烁,清气云雾飘绕,一时之间,这片万禽栖场看去好似化为了一片仙境。 场中多数人还是第一次看到修道人,尤其是一些没有上过战场年轻人更是只在长辈口中听说过修士,如今望见这副满是仙家气象的场景,心神不觉深深为之震撼。 万明道人和林道人此刻站在最上方,这一次“真、玄”两道都是派出了大批修道人到此,就是为了确保将天机院总院方谕中拿住。 不过这千余人也仅仅只是地面上的封锁罢了,天机总院在地下还存在庞大的建筑群,并且还有通向各州郡天机院的地下驰道,如今这些地方都被两家派遣出来的修士弟子给封锁了起来。 林道人看着下方,道:“万明道友,为何不将这些生民提前疏散离去?” 万明道人言道:“不合适,如果我们提前疏散,天机院中某些重要人物得到消息后,很可能会跟着一起走,而且这些人中一定也有天机院安排的人手,稍候每一个都需要再作甄别。 林道友放心,我们这许多人在此,此辈便是投掷玄兵,我们也能护得这些子民安全。” 林道人不由点头。 万明道人这时看了一眼远空,道:“玄正来了。” 林道人转头看去,一道云雾环绕的青色虹光自远天而来,方才出现在视线之中,一晃之间,便就到了眼前,而后遁光一散,便见张御手持蝉鸣剑,袍袖飘飘,自灿灿玉雾云光之中踏步而出。 他忙是与万明道人上前见礼,那千余修道人也是齐齐对他一礼。 张御点头回礼之后,道:“万明道友,情形如何了?” 万明道人回道:“我等到来之后,天机院里面一直无动静。” 张御看了一眼广场上正抬头看着天上的数万人众,关照道:“先把这些州中子民疏散走,以免稍候受波及,记着,不要引起慌乱。” 万明道人道:“是,玄正,我这便安排。” 天机总院的地下主厅之内,方谕中正在花苑之中修剪着花枝。 有护卫走了进来,抱拳道:“总院,外面来了上千名修士,将我们的天机院包围住了,我们已按总院之前的吩咐做好安排了,总院可以其他交代么?” 方谕中手中微微顿了一下,道:“知道了,我没有什么其他交代,你先下去吧。” 那护卫道了一声是,便恭敬退下去了。 方谕中在把花枝剪好之后,他放下剪刀,摘掉手套,来至花架下方的藤椅边坐下。 他看着满园姹紫嫣红的花卉,端起泡好清茶喝了一口,双手交叉摆在腹上,靠在了那里。 过了一会儿,前方一面玉壁上闪烁了一下,而后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里面传出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道:“什么事?” 方谕中道:“玄府的人到总院附近了,我们的计划应该已经失败了。” 那个人影沉声道:“是么?那你准备怎么做?” 方谕中用手指敲了敲扶手,道:“总该有人站出来承担罪名的,不过我已经做好了一切安排了。” 那人影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方谕中郑重道:“把我的两个孙女带走,记得照顾好她们。” 那人影似乎有些诧异,道:“你怎么做,有意义么?” 方谕中认真道:“有。” 那人影看了几眼,似乎有些不认识他了,不过他最后还是道:“我会的,你只有这个要求么?” 方谕中摇头道:“没有其他事了,不管成功还是失败,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使命。” 那人影沉声道:“那么再见了。”玉璧光幕之上一阵闪烁,而后就消没下去。 方谕中又喝了一口茶,坐了许久之后,他道:“来人。” 一名脸上有着金属条的造物人走了进来,躬身一礼,道:“总院有何吩咐?” 方谕中道:“把我台案上的那封书信拿出去,交给那些修士。” 那造物人道一声是,躬身一礼,就退出了花苑,唯余方谕中坐在那里,一个人看着满园盛放,好似永不会凋零的花朵。 …… …… 第两百五十章 造物 天机院广场之上,一队队军卒进入了此间,开始让那些滞留在此的州中子民往外撤离。 青阳上洲常年处于战争之中,这些州中民众知道利害,广场上的数万人在安排之下陆续从这里撤了出去,期间没有出现任何意外和混乱。 当所有人撤离之后,那些聪明的造物禽鸟也是跟着一起离去,广场上顿时变得空空荡荡起来,原本的喧嚣和热闹褪去,留下的只有清冷和寂静,天机总院那坚固而雄伟的地上壁垒一时占据了众人的视野。 而就在所有民众离开后未久,天机院那未曾完全封闭的壁垒大门隆隆抬升而起,自里走出来一名脸颊两侧嵌有金属条的造物人,其人把双手一托,将手中一封书信高举起来。 万明道人示意了一下,立刻有一名修士落身下去,将那封书信接过。 他检查了一下,因为上面没有印封,所以又打开看了看,随后腾空来至高处,将书信呈递过来,口中道:“禀玄正,这疑似天机院总院方谕中的书信,他说他愿意接受玄府的安排,也愿意解除天机院内所有的武装,但是他想邀玄正进去一晤。” 万明道人转头言道:“玄正,这会否是什么陷阱?” 张御思索了一下,对那修士道:“你回去告诉那传信人,让方谕中先解除天机院内的武装,让天机院里所有人先撤出来,若是他同意,我可以在天机院内他认为合适的地方与他见上一面。” 不管这里面是否有什么陷阱,他现在掌握了主动,只消这般压过去就能赢,又何必去与对方谈什么话?除非对方先一步解除所有的抵抗力量。 若是对方真这么做,便就了避免了大量牺牲和破坏,那他倒是不介意给其一个机会。 那个造物人对着一礼,道:“在下会把张玄正的话带到。”说着,他又退回了军垒之内。 在等了大约一刻之后,那个造物人又一次走了出来,恭敬道:“总院说他相信玄正的承诺,所以总院答应玄正的要求。” 他侧开一步,“玄府诸位可以接收天机院了。”在他说话之间,军垒各个方向上的金属大门也是缓缓向上抬升。 张御稍作感应,见无异状,便把手一抬,当即有上百名修士往里军垒之中飞去,开始占据军垒内部的各个重要位置。 方谕中的确如其所言,没有做任何抵抗,除了其自身所在的主厅外,各个地方的权限完全对外放开。 半个夏时之后,从各地抽调过来的检正司的护卫进入了天机院总院内部,进一步加强了这里的控制。 接下来又足足用了三天的时间,在地面和地下壁垒的各个出入口一齐放开之下,才将天机院内的七万工匠和三十万徒工以及不在这个数目下的护卫给陆续撤了出来。 只是这些人此后还需要进行逐个甄别,这里面就需要两府的配合了,安置这些人不是简单的事情,光凭玄府可做不成。 在一切安排妥当之时,张御便带着一众修士来到了那位于地下深处的枢厅之前。 万明道人道:“玄正,方谕中就在枢厅之内,这也是我们唯一没有检查到的地方,我们不确定下面是否还埋有玄兵。” 张御从容言道:“没有关系,我会依照承诺,进去见此人,你们就都在外面等候着。”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方谕中已经没必要做出这等事了,一来没有意义,天机院谋划败露过,一切已成定局,不管他在与不在,都是一样的结果。 二来以他所掌握的转挪神通和身上的紫星尘砂,只是单纯的玄兵轰爆对他威胁并不大。 他迈步走入进去之后,抬头一看,空旷的大厅中间是一个巨大的琉璃圆柱,由地面往仿佛无限深远的高处而去,其周围散发出柔和的光芒,他一拂袖,便走入了进去,立时有一面飞玉碟自行来至脚下。 他踩踏上去,那飞玉碟便承托着他平稳的往高处去,几个呼吸之后,在一处向外延伸的悬空长台上停下。 他迈步上前,沿着长台前行,尽头处是一扇半圆形的金属舱门,待他走近后,原本齿扣般的咬合部位便向着四面八方分开。 他到了里间后,目光一扫,发现这是一个巨大的陈列室,这里整齐而有序的摆放着一座座琉璃舱。 舱内则是摆放各类各样物事,即便不懂造物,只是一眼看去,由能由此直观感受造物技艺的变迁和发展。 他走到一个琉璃舱之前,那里面是一片泛着紫色的绒苔,蔓延攀附在椭圆形的舱壁上,这东西似是活物。只是随着他的注视,看去微微有些不安,颜色也是渐渐发生了变化。 “这是灵性绒苔,也是打造飞舟的重要材料,离了它们,我们的造物飞舟等若失去了生命。” 随着声音传出,方谕中自里走了过来,他两鬓霜白,身着盘扣密纹黑袍,脸上带着笑容,仪表颇好,风度凝远。 他微笑着对张御点头一礼,而后来到舱壁之前,指着道:“绒苔由一种菌虫所构成,我们称之为‘菌灵’,这是一种奇妙的共生体,尽管极细极微,可天生具备灵性,我们就是利用它来打造各种造物的,它也是现如今支撑现整个造物体系的基石。 它不但可以相互融合,也可以和世界上大多数非生命的物事相融合,进而转换成另一种奇异的材料,甚至是另一种与原来完全不同的生命。” 他感慨道:“过去数百年的岁月中,我们一共发现了两百八十三种原生菌灵,不过我们认为世界上其他角落可能还存在更多的原生种类。 在长久的探索中,我们更是发现,我们可以按照外来的意愿,嗯,我们的意愿,对它进行引导和改造,它们就会变成符合我们意愿的生命体。 张玄正,你可以想象到么,当亿亿万万的这样的微小东西结合起来,就能产生异常强大的力量。” 他往前几步,指着一件摆在支撑架上,看上去像是一个陈设的金属胸甲,道:“玄正请看,这东西是最早的玄甲了。” 张御目光移去,见这东西泛着浅白色的光泽,表面较为光滑,但看得出,这的确不是一般的金属打造出来的。 方谕中道:“外甲发展到如今,工序已是比较复杂,面前这件是最初也是最简单的甲胄,我们的工匠先用被称为“白菌灵”菌灵与金属混合打造出一个模胎,哦,就像白纸一样能够承载各种各样的色彩,这种菌灵也能承载各种菌灵的叠合改造。 有人称这个过程为‘菌灵污染’,我们称之为‘殖合’。 在模胎打造好后,它也仅仅是具备了一只具备外形的胎体,还需要再让另一种广义上的‘金菌灵’与它进行反复的融合和叠加,才能完成最后的蜕变。 当时最好的外甲,需经过百次以上的殖合,我们将其戏称为‘百炼甲’。 在这其中,我们还要用两种不同的菌灵来迫使它们保持生长,因为一旦这个过程停下来,它们就会像水变成冰块一样‘凝固’,成为一个全新的生命体,而我们则必须时时刻刻保持它们的流动。” 他看着那个胸甲,目光中既有遗憾又有欣赏,道:“只是这样的外甲,所用的菌灵也就几种,它就像一块块随意敲打成型的粗坯,笨重而丑陋,但它毕竟代表着一个起点,外甲所应具备的它都具备了。” 说到这里,他伸指上去一弹,只见光芒一闪,那个胸甲霎时向内融合收缩,不一会儿,就变作了一枚拳头大小的莹白色的宝石,并叮当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方谕中继续往前走,道:“玄正请往这边看。” 他指着一个舱室中的看去比纸片还要薄的银色金属片,道:“这就是白菌灵模胎,可不要小看这东西,越是精细越是纯粹的模胎才越能让后续的菌灵融合,殖合越多,变化就越多,玄甲就越坚韧上乘,而一般工匠打造的模胎,也只有十炼或者二十炼,只有少数人能打造出百炼以上的模胎。” 他叹了口气,“菌灵毕竟是一种活物,而且非常活跃,即便同一批菌灵与相同的物事相融合,它也会呈现出不同的变化,可以说,没有哪一次的变化是完全相同的,最初时候,我们只能依靠工匠的经验了,但是……” 他的语气变得稍稍高昂起来,道:“玄正请看这边,”他伸出手,又指向一个远处的琉璃舱。 张御转目看过去,那里面充斥着五颜六色的光。 方谕中走过去,在这琉璃舱面前张开手,道:“为了突破原来的桎梏,距今一百二十年前,转机出现了,我们优秀的工匠从原生灵菌中培育出了大量的后生菌灵,它们相对稳定,变化波动极小。 在此基础上,我们得以总结了大量的‘菌灵图谱’,一个普通的工匠,只要按照图谱施为,就能打造出我们所需要造物,而不再是像过去一样完全依靠经验和运气。 只是这里遇上了另一个难点,仅仅是打造一个造物人,就需要千百余张菌灵图谱,每一张图谱都是纷杂繁复,在打造时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你去查阅,所以作为一名合格的工匠,至少需要记下五百张图谱。 如果记忆力不够好,那么或许他一辈子只能做一个普通的工匠。” 而就在他说话的时候,那些五颜六色的后生菌灵开始变色,并且逐渐出现了朽坏的现象。 方谕中转过身,微笑言道:“张玄正,你身上的力量太强大了,已经惊吓到它们了。 这些小东西每一个都是敏感而脆弱的,甚至稍微一点外界的灵性力量影响,都可以破坏它们的存在。 哪怕仅仅是你们修士的注视,都会导致它们的死亡。 这也是之所以每一个工匠只能是凡人的缘故,也只有凡人,才能与他们接触,虽然我们不能修道,可是我们用另一种方法接触到了大道。” 张御这时心下一思,道:“我记得天机院内曾有工匠在玄府修习过玄法。” 方谕中道:“是的,可是他们并没有激发灵性,一旦有了灵性,那么这些菌灵就不再会亲近他们了。” 他侧过一步,做了一个相邀的手势,道:“玄正请这边走,我还请玄正看一样东西。” 张御迈步前行,在其人引路之下来到了陈列室的底部。 这里有一个巨大的舱室,它像是金属和生物的混合体,内部有着一根根延伸极长又相互绞缠的螺旋。 方谕中用略显深沉的语气道:“‘图谱室’,也叫‘图芯’,智慧的结晶,造物的瑰宝,它是七十年前出现的。 它本身是一个活物,能够自行记忆大量的图谱,并且根据工匠们具体的需要作出有益的排列。 依靠它,工匠从那些繁难复杂的图谱中摆脱出来,专心负责打造便可,我们还由此打造了更多配合它的造物,并进行了更为细化的分工。 如今它是每一座天机院的心脏和头脑,仅仅是在光州,每天就有百万人在围着它转动。” 他沉声道:“这七十年来,图谱室经过了不断的更新蜕变,我们的技艺也是越来越成熟。 而在近来,我们又有了新的发现,菌灵本身并无意识,可是通过一定的手段,却可以被人为的赋予和塑造,我们以为,这是突破更高层次造物的关键。” 张御淡声道:“方总院特意邀我到此,想必不止是为了说这番话,也不止是我看这些东西吧?” 方谕中此时看向张御,用无比认真和诚恳的语气说道:“说这么多,我只想告诉玄正,我们从无至有建立起这个造物的高塔,这并不容易,我们曾用数百年的时间来堆砌它,完善它,然而毁灭它,却只需要一瞬间。” …… …… 第两百五十一章 转移 张御理解了方谕中的意思,在造物修士的事机败露后,这件事必然会造成极为深远的影响。 作为一府玄正,他对待造物的态度可谓极其重要,若是他在随后上奏玄廷的附书上对造物表示排斥或者要求压制,那么玄廷很可能会考虑他的建议,甚至还有可能会对造物派进行打压。 毕竟现在的天夏,是由以玄廷为首的修道人主宰的,可短短数百年发展起来的造物派力量十分有限,放眼天夏诸洲,还远不足以与修士相提并论。 在张御看来,造物本身其实不存在对与错,造物的发展其实也给天夏的军事民生提供了巨大的便利。 可这样的东西必须有所束缚,以往虽有一定的规令限制,但做得还是不够。 不过这也很平常,造物发展对上层修道人来说时日尚短,有些问题也是以往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而且就眼下来看,其所带来的好处更大于弊端。 而且他他心中清楚,造物修士这件事,其实光凭天机院本身,那根本做不到,这里面实际上是因为有上层大能的参与和引导。 如果没有上层大能的指点,再给他们一百年也未见得做成这等事。 所以问题的根源并不是在造物上。 而抛开这些来说,他也不可能就这么简单粗暴将造物技艺给剔除了。 方谕中方才说得没错,只是光州一地,围着天机院打转的就足有百万人。 青阳上洲二十三州,每一州都拥有天机院,即便没有光州规模这么大,可涉及的人数同样不少。 再加上造物所用的各种材料更不是凭空而来,还有各种菌灵的采集和培育,各州郡上下所牵扯到的生民又何止千万。 无论从哪个方面去考虑,都不可能这么轻易的将这条路给否定了。 他思定之后,平静言道:“我知道方总院的意思,我可以和方总院明言,在随后交给玄廷奏书上,我对造物之事会有一个公正的论断,不会有所偏倚。” 方谕中直视着他,最后点了点头,道:“那我就代青阳上洲千千万万的工匠谢过张玄正了。”说完之后,他端起双手,正容对张御一个揖拜。 张御道:“方总院,如果你没有什么再要交代的,也没有什么东西要收拾的话,那么就随我一同离开此处吧,你所犯下的罪过,过后自会有一个恰当的判审。” 方谕中坦然道:“方某愿意接受天夏律令的裁审,只是方某还有一件事,需要与玄正明言。”他微微一顿,语声略显沉重道:“关于造物修士的技艺,可能已是传出去了。” 张御眸光微闪,道:“可能?这是何意?” 方谕中叹道:“玄正或许已经知道了,我自身是一个造物,我在青阳天机院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发展造物技艺。 其中有关造物修士的技艺,我在我自己无法控制的前提下,已经转移了出去。” 张御凝视他道:“方总院把这些技艺转交给谁人了?” 方谕中苦笑道:“这正是方某要说的。”他点了点自己脑袋,“方某是在近乎无疑是的情形下做得这件事,所以并不知道传给了什么人。” 他叹了口气,道:“抱歉了,方某此前受制于人,必须按照之前根植在意识内的命令去行事,现在做完这一切,我才算获得自由,现在的我,才算是真正的我。” 张御心下一转念,道:“方总院最近应该没有离开过天机院,那么你是用什么办法转移这些技艺的?是拜托给了谁人了么?” 方谕中沉声道:“我事后查过,我没有拜托任何人,不过我根据我自己查证,应该是通过外层传递的方式送出去的。”他顿了一下,“这里不排除下层。” 张御思忖道:“外层和下层么……” 所谓的外层,是相对于天夏诸洲如今所在的地域来说的。天夏在外层建立了大量的堡垒和军事要塞,据说天夏到来此世之中所用的天城就有不少停留在那里,并用以来应付外层的敌人。 如泰博神怪、魇魔之流,其实全都是从外层进来的。 而一些微小物事和传讯,则可以通过一定的手段,利用间层的跃迁直接送达外层。 过去浊潮的影响下,青阳上洲因道途断绝,与玉京和外洲最常用的交流方式,就是通过外层传递。 只是这样的交流方式并不稳妥,因为外层的复杂性,信息极容易流失和损坏。 而下层的话…… 对此他听说过一些,但了解也是不多。 他思索片刻,道:“我在来此之前,截住了回转总院的魏护卫一行人,负责记述的窦师匠当还未曾把最后的记录交给方总院。” 方谕中道:“是的,我所传出的,只是此前乌制院他们交给总院的技艺和记录,但是涉及到最后的部分都是没有,正如玄正所言,魏护卫还并没有将此携带回来。” 张御微微点头,这是一个好消息,这说明方谕中所传递出去的技艺并不完整。 哪怕他不是工匠,也知晓造物技艺这东西差一点都会偏差极大,更别说缺少了最为关键的一部分了。 可仍然对此不能掉以轻心,因为乌制院他们毕竟是成功了,他们能成功,那么其他人也有成功的可能。 他问道:“方总院,假如有人得到了这些技艺,你认为他们可否凭借这些将缺失部分补充完整?” 方谕中道:“那要看得到的人是谁了,假如是一名技艺精湛的大匠,那么什么都不好说。” 张御道:“我也知道认识不少大匠,也知道大匠你们天机院中地位最为尊崇,在你看来,一名这样的大匠在这件事里面究竟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方谕中回道:“评判一名大匠,最根本的标杆,就是看他能否跳出图谱的束缚,创造出独属于自身的技艺,只有凭着自己的经验和认知,只用原生菌灵就能独立打造出上乘造物的工匠,才能称之为大匠。” “真正的大匠,对造物的理解和见识,已经远远超脱了一般的工匠,若说工匠会的技,师匠掌握的是术,那么大匠探索的就是道!” “不过如今的大匠,有一部分只是一个资历的认可,并不具备这样的出众能力,可能承担这样的头衔,至少在技艺上是合格的。” 张御点了点头,这般看来,一个技艺精湛的大匠,的确能够创造出许多看似不可能的奇迹,说他们也在寻道真不为过,这件事他也不能轻忽,需要设法查探一下那些技艺到底被转去了哪里。 他见方谕中再无有什么要说的了,便带着其人出了总院枢厅,将其暂时交给万明道人看押。 因为这次的事涉及各方,如何处置此人,下来除了需与两府那边进行沟通之外,他会在过后与恽尘一起上书玄廷,并交由玄廷来裁断。 在方谕中被暂时看押起来后,为了避免意外,他又令百余名修士进入总院枢厅,进行最后的排查。 半天之后,一名修士走了出来,拱手言道:“玄正,我们已和那几位愿意配合的师匠一同查验过了,里面并没有留下什么危险的物事,只是我们在旁边一间密室找到了这些东西,但是无法辨认是什么。” 他侧过身,道:“端上来。” 后面一名役从托着一块玉盘走上来,他掀去上面的盖布,显露在下面的是几块残破的石板,上面刻画着许多古怪晦涩的符号。 张御见到之后,目光微微一凝。 这东西与当初他养父留给他的石板十分相似,他拿起一块看了看,没错了,就是一样东西。 他心下想了想,养父当初留下了关于这石板的不少线索,看去是希望他去寻找这些东西,但是他有自己的路,而且当时自认实力也不够,所以后来并没有去找寻,没想到又在这里看到了相类似的东西。 他觉得这件事并不简单,于是带上了这些石板找到了被看押在大厅之中的方谕中,向他问道:“方总院,你认识这些石板么?” 方谕中看了一眼,道:“这应该是我曾经搜集过的石板,但是这并非是出于我的自愿,应该打造我的人赋予我的,我在传出造物修士的技艺后,就失去了一部分的忆识,其中也包括这部分。” 张御见他这里问不出什么,便一拂袖,把这些石板给收了起来,准备回去之后再作译读。 因为天机院中此刻已无需他坐镇,便迈步自正面走了出来,此刻正值日映时分,外面的阳光温暖和煦,天机院原本冷硬的壁垒上也是多了几分暖色。 他负袖站在广场之上,见到那些有着鲜丽羽毛的造物灵禽又是再度归来,有的并在日光沐浴之下翩翩起舞,颇为赏心悦目。 他在看了一会儿之后,忽有所感,抬头望去,见天空之中飘荡着一驾云舟,上面站着一个手持朱色玉箫的白衣女子,并对着他万福一礼。 他记得这是那日在白秀斗战之时外海之上见到的女修,看去似非是青阳上洲的修道人,这会儿出现在在这里,似是寻他有事。 他心下一转念,便就乘光而起,须臾来到了云头之上。 …… …… 第两百五十二章 归物 张御到了那白衣女子面前站定,他看了对方一眼,而后抬袖端手,行有一礼,道:“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那白衣女子福礼回道:“贫道孟嬛真,此次从玉京而来。” 张御听她是从玉京而来,若有所思,点头道:“原来是孟道友,孟道友此来,可有指教么?” 孟嬛真道:“我自来到青阳之后,见到了这里发生的不少事,冒昧向张玄正问上一句,不知张玄正下来会如何对待天机院这些造物呢?” 张御听她忽然问起此事,却是对其来历有了几分猜测,他微微一思,道:“不过是如实上禀玄廷而已。” 孟嬛真秀眸凝注着他,道:“那些造物对青阳上洲造成了颇多侵害,甚至还有了造物修士这等事,张玄正莫非不打算将之根绝么?” 张御抬首看了一眼朗阔的天空,道:“我也与恽玄首谈论过此事,恽玄首曾有言,造物是道,修行亦是道,御深以为然,若只是一时之弊而抛其利,却也太过偏狭。 我天夏能有如今之局面,正是因为有着亿亿万万寻道之人,兼容并包,汇纳百川,这才是我辈该行之道。” 孟嬛真听到此言,眸光之中浮现一抹异彩,她道:“张玄正之言,我回去之后自会如实报书玄廷。” 张御听到她句话,更是确认了她的身份。 玄廷虽然在各洲安置有玄府,但是并非就此不做关注了,而是会时不时派遣一些有背景的修士前来察辨各洲内玄府的情状,这一位应该也是如此,而其人显然对自己的身份也并不避讳。 孟嬛真这时又道:“听闻张玄正是从东庭而来?” 张御道:“正是。御是东庭都护府之人,三年前东廷都护府点燃烽火之后,我与一众同道得了光烨营的接引,方才来归至天夏。” 孟嬛真似想问什么,手中的朱色玉箫也是微微抬了抬,可话到临头,却是犹豫了一下,并没有问出来。 张御看了看那玉箫和那下方的穗子一眼,道:“敢问孟道友,可是认识萧涵生么?” 孟嬛真闻言,不由一下看向他,道:“道友是从何处听说过这个名字的?”看得出来,她的语声并不像她此刻的心情一般平静。 张御一伸手,自星袋中将一枚玉箫碎片和一根红色缀节取了出来,托在掌中,递去道:“当日御前往一处异神神国时,在半途之中遇到了萧前辈遗落之物,受他所托,将此带回天夏。” 孟嬛真伸手出去,手指起初微微发颤,但是很快恢复了平稳。 她拿过那碎片,端详了许久,又拿起那缀结,轻声道:“这是我亲手编织的,没想到他还留着。” 她将这根穗结拿起,系在了自己玉箫之上,于是一对长穗摆在了一处,它们在风中轻轻摇摆着,仿若互相依靠着。 她望向东方,道:“张玄正,东庭是什么样子的?” 张御也是转首看了过去,道:“东庭的过去和现在都是不同,但将来会是萧前辈所想的模样。” 孟嬛真凝注远空,伫立良久,轻声道:“那就好。”过了一会儿,她转过头来,道:“多谢张玄正替我带回他的遗物。” 张御道:“御只是尽同道之谊罢了。” 孟嬛真看他片刻,思忖了一下,才道:“我见张玄正与那白秀斗法之时,似曾动用过一门以言慑人的神通?” 不待张御回言,她便认真道:“若是玄正愿意听贫道一言,今后尽量在人前少用此法,特别是有同道的时候。” 张御眸光微动,道:“孟道友为何如此说,可能详告么?” 孟嬛真似是在考虑什么,她伸手一抚缀结,道:“本来我想去东庭走一回,不过现在看来不用了,十日之后,我便会离开青阳,返回玉京,道友若要想了解详情,可在十天后去到与白秀斗法之地,贫道在那里等候道友。” 张御一思,点头道:“好。” 孟嬛真见他应下,对他敛衽一个万福,而后拨转云光,驾着小云舟遁空离去了。 张御在原处站了一会儿,想了想,没有再落去下方,而是直接遁光一转,去到了光州检正司中,并在此停驻下来,处理天机院后续之事。 不过这毕竟是检正司之地,有些事处置起来终究有些不便。 故他也是在思考,若是可以,下来不但要重新建立玄府学宫,也要设法将各州郡的玄府重立起来。 正如东庭都护府的有分府一般,青阳上洲如此大的地域,各州郡也当立有玄府的分府,只是以往洲内情形显然做不到这一点。 而现在却是正好域外域内道派合一,内患外患皆平,倒是可以试着做此事了。 在差不多过去三日之后,一名修士带着霜洲的龚大匠走入大堂,其人进来之后,对着张御一拱手,道:“玄正,我们看过了,那方谕中并无问题,的确是本人。” 张御道:“可以确认么?” 龚大匠道:“可以,是我与几位大匠一起看的,不会出错,除非方谕中他在几十年里又打造了一个大匠的替身,但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张御点了点头,方谕中毕竟是一个造物人,可“此方谕中”是否是“彼方谕中”,那就无从判别了。 但可以肯定的是,方谕中本身是一个大匠,否则不足以服众,故是他让方谕中在其他大匠监察之下打造一个造物,这样才是真正确认他的身份。 他道:“有劳龚大匠了。” 龚大匠道:“玄首言重,有用到在下的地方尽管吩咐。” 张御道:“下来倒的确有一事需劳烦龚大匠。” 与此同时,望州与涵州的交界之处,十余名修士正围着一个土丘施展法力,而底下已被挖开了一个深坑。 一名修士在又一次正运法力后,被掀开的泥土之中露出了一块巨大的霜白色晶玉,他精神一振,对着上方的司武彰言道:“司道长,挖到了。” 司武彰纵光飘身下来,盯着那晶玉看了几眼,道:“这就是玄正说的霜灵晶么?” 造物修士不仅仅是造物本身,还有着观察者的问题。 此前造物修士就是依靠着观察者与这些霜灵晶沟通,从而获取了诸多修士的记忆和经验的。 这东西其实在早期是独属于霜洲的技艺,依靠的其实也是一种独特的能够隔空传递并且承载复杂意识的生灵。 这种生灵是从外层而来,最初唯有受到了寄虫侵蚀的霜洲人才能够感应到它们。 只是霜洲与青阳两边通过交流,最后青阳天机院也是掌握了其中的隐秘,并且利用菌灵对这种生灵进行了一番改进,进而形成了观察者。 现如今,因为青阳与诸洲之间的交流,其他洲陆也是一样掌握了这个技艺。 不过观察者是完全听从御主本身的,所以修士想要将之除灭,只需要一个念头就是了,但是这么做有许多修士并不舍得,那么只有将霜灵晶毁去,方能根绝后患了。 司武彰走上去,伸手一压,这巨大的霜灵晶顿时碎裂开来,散落了一地,他看了几眼,道:“去下一个埋藏之地。” 凤湘岭道观前,一名道人从天而降,落在了这里。 道观门前一个胖乎乎的小道童正在吃着肉包子,见他到来,急急忙忙忙用两只手合力往嘴里一塞,鼓着腮帮子一个礼,嘴里含糊不清道了一句问候之语。 那道人见着好笑,挥袖道:“不用多礼。”他看了看四周,“你们道观现在谁做主?” 这时又一个清秀道童走了出来,揖礼道:“见过这位道长,道长可是来访友的么?这里原本是我等老师做主,后来是唐师叔作主,只是唐师叔几日之前出去后,还未曾回来。” 那道人道:“你们这位唐师叔怕是回不来了,我与你们师门有些渊源,这次正好因故来青阳上洲,受人托所,顺便带你们离去,你们唤我一声戚师叔就是。” 胖道童道:“师兄,戚师叔是不是唐师叔说来接我们的人啊。” 戚道人呵呵一笑,道:“对,那就是我啊。” 那清秀道童想了想,道:“师叔稍等,我们收拾一下就随你走。” 戚道人笑眯眯道:“好好,你们去吧,” 到了里面,清秀道童一拉过自己的师弟,小声道:“不对劲,唐师叔才离开几天,接我们之人哪可能来的这么快?而且唐师叔说得是师门来人,可他却不是,我们不能跟他走。” 胖道童懵懂道:“可他既然不是,为什么来找我们呢?” 清秀道童道:“我也不知,可能是师父师叔留下了什么东西?” 胖道童没主意,道:“师兄,那,那怎么办。” 清秀道童道:“师弟,把那天杏川道长给我们的小剑拿出来。” 胖道童忙是哦哦两声,伸手在身上摸索起来。 “你们倒是挺聪明的。” 两人一转头,却见戚道人立在不远处,正笑呵呵看着他们,“放心吧,我不会拿你们如何的,既然你们不愿跟我走,那便由我来问问你们吧。” 他伸手一指,两个道童顿时呆愣愣的站在那里,随后便就开始问话,他问一句,两个道童就呆呆回答一句,到了最后,他皱眉道:“没有提到么?” 他自言自语道:“虽然只是一些传言,但终归是一个线索,再查查便是了。”说完之后,一阵清风卷过,他便消失不见了。 …… …… 第两百五十三章 寻回 戚道人走后,那两个道童很快就清醒了过来,可是他们却怎么也记不起来方才发生什么事了。 戚道人则是一路往北而来,最后转入了位于当州的一处普通宅邸之前,他落身下来后,对着里间打一个稽首,道:“孟道友,不请自来,还望勿怪。” 宅邸之门自行打开,自里面传出一个声音,“道友既来,就请进来一坐吧。” 戚道人迈步往里而来,到了大堂之上,见孟嬛真正在那里,她身前摆着一张样式精美的天夏古琴,看去方才正在调弄音色。 他笑道:“看来是我打搅了孟道友的兴致了。” 孟嬛真平静道:“无妨,道友请坐。” 戚道人摆了摆手,道:“不了,我说几句话就走,我闻孟道友前日与那位张玄正已是有过接触,不知可有什么发现么?” 孟嬛真轻轻一拨琴,传出一声深涧流泉般的声响,神情淡然道:“戚道友消息倒是灵通,此事我已是亲自查证过了,张玄正当日所用只是寻常道法,只是他手段高妙,方才能在最后关头遏压白秀。” “是么?” 戚道人看去有些失望,道:“那好,看来我今次是白来一回了,孟道友,有什么消息我们再作交换好了。” 孟嬛真轻轻颌首。 戚道人对她打一个稽首,便就退了出去,到了外面,纵光一遁,就不知去向了。 等他走后,孟嬛真站了起来,来至一旁的书案前坐下,她从星袋中拿出了一封自己此前所写的报书。 报书上面详细致写了张御白秀一战,并特意写到了最后以敕言震拿白秀的神通,此时她目注其上,整封书信霎时燃烧起来,在须臾之间化为了一团飘散的灰烬。 而后她想了想,坐正身躯,从案上提起笔来,再重又写了一封。 不过这一回,对于敕言神通之事她只是不轻不重的提了一笔,而在最后,还她把与张御那日交谈之言也是写上,但却也是刻意隐去了提及言印的那段话。 光州检正司内,张御坐在案后,正看着下面修士递交上来的报书。 在之前检正司和玄府修士的配合之下,两府之内造物人替身已然被清理了一遍,但那时他们就知道肯定还有遗漏。 在方谕中被拘拿之后,他提供了一份完整的名单,将一些原本藏的很深的造物替身也是给揪了出来。 但是其人因为失去了一部分意识,所以并不保证全部的造物人都在这里面了。 不过两府如今也是极为重视此事,几乎每一个官吏都需要进行鉴别,所以现在即便还存在一些漏网之鱼,也构不成什么危害了。 看完报书之后,他自内堂步出,来到衙署广场之上。 此前出外追捕乌海外天机院的曹方定和时悦二人在昨日送来了书信,说是包括乌制院在内的所有人都被拿住,一个都未曾逃脱,算算时间,差不多也该是到了。 在等了不过半刻之后,天中有一艘飞舟驰来,停在了检正司外的泊舟天台之上,曹方定和时悦二人自里出来后,直接往衙署广场这处遁光而来,并他面前落定,而后抬手一礼,道:“见过玄正。” 张御点首回礼,道:“两位道友辛苦了。” 曹方定道:“玄正,这次抓住的人有几近七千,我等向启州检正司借了两艘载运飞舟,因此路上耽搁了一些时候。” 时悦道:“此行一切顺利,大致情形已是写在了之前报书上,只是有一件事,需要玄正禀告。”他传声说了几句。 张御目光一动,道:“人在何处?” 时悦道:“就在一起到来的载运飞舟之上。” 张御道:“带我过去过去一观。” 时悦道一声好。 未有多时,三人来到了那一驾载运飞舟来至中段舱室之内。 这里竖着摆放着一个丈许高的琉璃舱,里面气雾弥漫,隐约站着一个人影,而琉璃舱两旁,还有两个负责看顾的弟子。 时悦言道:“据那位乌制院他们交代,这一个人就是当初那个造物修士的正体,据他们说,这个人是从东庭都护府带回来的玄府修士。” 张御目光投过去,立刻把里面人的面容看得清清楚楚,他目光微凝,道:“把那位乌制院带过来。” 时悦朝旁吩咐了一声,一名弟子抱拳而去。 不一会儿,乌制院被带了过来,他身上并未受到什么束缚,衣着也还干净,可是面色却十分颓败,全没了平日的精气神。 他在光幕之中见过张御,但是近距离看到,只觉好似天上仙人立于面前,一时惊悸不已,勉强定了定神,拱手言道:“罪人乌筑见过玄正。” 张御道:“你们是怎么找到他的?” 乌制院低声道:“回禀玄正,当初天机院派出造物甲士前往东庭都护府搜寻合适的正体。 我们的人通过当地的内应,找到了几个目标,在找机会查验血液之后,我们确认了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于是我们设法伪造他家人的书信,将他从玄府引了出来,这才将他擒捉,最后送到了天机院内。” 似是生怕张御问罪,他又急忙道:“复体很难打造,每回都需要他的鲜血,所以我们一直帮助他将生命维持在巅峰状态,过几天还会设法让他清醒一次,实际上他愿意配合,我们也不会迫使他陷入沉睡。” 张御淡声道:“你去把他唤醒。” 乌制院松了口气,连声称是。 他拄着拐杖来到琉璃舱之前,伸手按在舱前的玉板之上,这东西周围有灵性光芒闪动了一下,而后舱室里面的气雾飘散出了,琉璃盖向上下两端分开,里面的人影也是显露了出来。 时悦等人看过去,发现这是一个二十不到的年轻人,此刻正双目紧闭地站在那里,不过与当日所见的乌子午却并不一样,只是略微有些相似。 张御关照道:“时道友,劳烦你把人押下去。” 时悦拱手一揖,就把乌制院和本来在这里看顾的师匠带了出去。 待人走后,张御走上前去,只是一拂袖,一道心光落照下来,过去片刻,那年轻人发出几声咳嗽,而后双目睁开,慢慢清醒了过来。 开始他还有些迷茫,可随即似想到了什么,身上忽然绽放出一道光芒,这光芒汹涌猛烈,若是任由其扩散出去,恐怕这艘载运飞舟整个舱室都要爆开。 张御站着未动,身上心光一转,似如水流一样,就那光芒里面的力量轻而易举收纳进来,此中并没有产生任何冲撞之力,连舱室之内此前飘散出来的雾气都没有影响到半分。 那年轻人一怔,随即看见了他,不禁露出惊喜激动之色,道:“玄首?” 张御点了点头,道:“季少郎,你还记得之前的事么?” 这个年轻人,赫然就是当日许英一直安置在密室之内,并被寄于厚望的玄府弟子季节。 不过在张御坐上东庭玄首之位后,已经不需要他再暗藏身份了,所以他也是逐渐显露出了自己的天赋,可也正是因为这个缘由,他才被天机院的人给盯上了。 季节回忆了一下,道:“我记得自己被两个甲士袭击,醒来后就被关在了这个琉璃舱内,他们要我配合,像是研造什么造物,只是我不愿,后来我便昏睡过去了,期间睡睡醒醒了几次,其他就都不记得了。” 张御听他说得基本与乌制院一致,便道:“你现在已经脱困了,囚禁你的人已被我尽数拘拿,不过你暂时怕还不能回去。这几日先跟随在我身边。” 季节一拱手,道:“是,玄首。” 张御道:“我现在已不是东庭玄府的玄首了,你不必如此唤我。” 季节想了想,道:“是,张师叔。” 张御点了点头,算来无论季节的师父陈嵩还是后来传其道法的许英,与他都是平辈,所以这般叫法倒也无措。 他带着季节自里走了出来,并让时悦给其就近安排一个居所。 而在回到了检正司内堂之中,他便开始考虑季节的安排来。 季节是天生的六印俱全,神元盈满,造物修士若想短时内成功,那就需要利用到他。 现在造物修士的技艺已然被方谕中传出去了,那么难保不会有人再来找寻季节,故是他已然不适合再待在东庭都护府了,最好还要掩藏其下落,不然仍旧可能会被有心人找到。 思索到此,他拟了一封书信,而后寻了一名修士来,令其送去东庭玄府,并嘱咐要亲手交到玄首项淳的手中。 在把余下的事情处置了一下,他便回去持坐了。 一晃九天过去。 张御因那日与孟嬛真的约定,便就出了检正司,飞空向东,来到了当日与白秀斗战的所在。 登不多久,随着海上一轮明月浮出,孟嬛真的云舟也是出现在了天穹之上,她到了近前,万福一礼,道:“张玄正有礼。” 张御抬手回有一礼,道:“孟道友有礼。” 孟嬛真道:“张玄正不妨上得云舟来说话。” 张御点了点头,迈步走了上来。 孟嬛真这时素手轻拂,云舟之上抬起一个矮几,上面摆着青瓷茶盏,她一手持住袖角,一手作势相邀,道:“道友请坐。” 张御把袍袖摆开,就在她对面坐定下来。 孟嬛真也是坐了下来,随后捏一个法诀,云雾飘渺之间,将整个云舟裹住,而后晃了晃,便往海中沉入进去。 …… …… 第两百五十四章 六印 张御见孟嬛真举动如此谨慎,意识到下来所说之言必是紧要,故他也没有急着开口,只是端坐不动。 云舟很快沉到了海中深处,周围变得漆黑一片。虽然这对他们这些修道人构不成什么阻碍,需要的话,依旧能够清晰视物,亦能倾听到周围生灵的声息,不过坐于此间,显是沉闷了一些。 孟嬛真这时提了一盏鹅黄色的纸灯出来,只往云舟之上一送,便轻轻飘了上去。去到一丈高远的地方,放出一团柔和明亮的光芒来,霎时驱散了这片黑幕,并将周围世界照得五光十色,犹如身在梦幻之中。 她伸手作势一请,道:“道友请用茶,这是我从玄廷带来的‘杏龙茶’,有养护心神之妙用。” 张御伸手出去,将案上青瓷茶杯端起品了一口,顿觉一股空灵清气润入心中,整个人好像通透了些许,但却又觉心神更为凝实了一些,似对外间诸物的感应也是清晰了许多,他不觉颌首,这确实是不可得多的好茶。 孟嬛真轻轻一拨舟外云雾,小舟又往别处行驶而去,周围游鱼穿梭往来,斑斓多彩,明明是在深海之下,却如身在云天之上。 她此时出声道:“我辈真修修持,向内而己,呼清吐浊,有真家认为,人生于天地之间,与万物交融交汇,终究沉在这尘世泥垢之中,需得出世超脱,方能得享一身清灵,故诸多真修修道,都开辟有一处玄境,以避世俗,这才有了后来玄法一脉发扬光大。” 张御微微点头,其实玄法一脉崛起其实很复杂,不是一句两句能说得清楚的,不过也的确有这方面的缘由在内,并被认为是主要原因之一。 孟嬛真看向他道:“道友是玄修一脉,修得是大道玄章,入门之道业乃是六印,任何一名玄修要想在大道玄章上寻访大道,则必由此起。只不知道友是否知晓,在传闻之中,却尚有大道六印之说。” 张御心下微动,道:“这却是第一次有闻,却要请教孟道友,何谓大道六印?” 孟嬛真道:“大道六印分别对应玄法六印,传说这方才是大道之章的根本之印,任何人得有一枚,便可身具不可思议之神通。 只是大道有缺,唯得常转变化,故这六印不得观读,则无法聚于一处,而是散落于诸世之中,也只有有缘人在修道途中,方可能有一线机缘寻得。“” 说到这里,她缓顿一下,“而据说六印齐聚,便可借此一窥大道本来。” 张御心思一转,孟嬛真虽然说得是传闻,可此刻既然郑重其事提到,那就绝非是传言那么简单了,他目光迎上,道:“孟道友可是疑我敕言神通便是其中一印?” 孟嬛真轻轻点首,道:“那日见道友正一言震慑白秀,确实令嬛真有此联想。道友可知,这数百年来,不少玄修甚或真修都是在寻觅这六印下落,其中亦不乏上修大能。 而我辈奉玄廷之命行走外洲,查看一地玄府情状,这其中却也有顺便查访大道六印的关照。 只是这六印长久以来都无下落,偶尔见到疑似之印,经后来查证也都非是,故是许多人本已是不当一回事了。 可就在十年之前,某一上洲之内,却有一名修持玄法的弟子被一位廷执亲自出面收入门下,此事动静甚大,而在此后,那找寻大道六印之事又被再度提及,故是我等皆疑,那一位弟子或许就是得了机缘,获取了其中一印。 而道友当日所展敕言神通,极可能令有心之人见疑,故是嬛真在此提醒道友小心。” 张御思索了一下,他所掌握的言印,到底是不是传闻之中的大道六印之一,现在还无法确认,不过既然这件事牵扯到上层大能,那么谨慎一点总是无错的。 虽然传闻之中那位疑似掌握了一枚大道之印的弟子拜在了一位廷执的门下,看去是一件好事,可换在另一个人身上,却未必见得会是如此了,而且这一件事到底真相如何,除了当事之人,谁也不清楚。 若是六印当真如传言之中一般可窥见大道,那么对于上层大能来说也不无诱惑,这些人可不见得会跟你一个身份不对等的后辈弟子来讲道理。 他心中明白,孟嬛真愿意与自己说及这些,应是他送回了萧涵生的遗物,故是借此还他一个人情,故是他抬手一礼,道:“多谢孟道友提醒了。” 孟嬛真道:“道友客气了。”她见张御闻听这些之后,看去仍是从容自若,暗自佩服,她自问若是自己掌握了一枚传说中大道之印,却无法做到这般从容洒脱。 她轻抚手中玉箫,道:“今日之后,我当回转玉京,道友若有什么疑问,我若知晓,都可为道友解惑。” 张御略略一思,道:“据御所知,我辈玄修到得第四章书,若欲求上法,则需攒功积历,孟道友是玄廷来人,不知对此可有建言么?” 孟嬛真想了想,认真言道:“道友并合洲域内外道派,重立玄府旧日规矩,灭霜洲除造物,功绩着实不小,下来待呈报玄廷,玄廷必会授功,只是嬛真以为,单以此功,尚不足以论赐上法。 道友下来或有一转迁之机,到时可选择留在青阳上洲,亦可选择去往别处。不过坐镇一洲固然是安稳,也能积攒资历,可却得功失之于缓,道友若有意进取,那我建言或可去往他洲任职,或是索性去往外层。” 张御点了下头,外层是战事频发之地,但是历来也唯有战功积功最快。他道:“孟道友对外层情形知晓多少?” 孟嬛真凝声言道:“天夏面对的外层敌手有不少,但若说威胁最大的,无疑就是‘上宸天’的修士了。 上宸天众修与我本是同出一源,只是上宸天修士与玄廷道念不合,故是长久以来一直与我敌对。” 她端起青瓷茶杯轻轻抿了一下,“现如今天夏诸洲之内,也有不少不服管束的修道人被他们所拉拢,或者暗中投靠了他们,因此辈对我神通功法十分非常了解,故是目前最大的敌手,道友将来若是遇到,却需小心。” 张御身为一洲玄正,玄府内的书册可任意翻览,以往对上宸天其实也略有所闻,不过道册之上的记载也仅是只言片语罢了,而今正好孟嬛真在前,故他索性详细问了一些。孟嬛真也是知无不言。 青阳上洲虽也与外洲时有交流,但毕竟僻处一隅,所了解的东西也是十分有限,而玉京乃是天夏中枢,各洲消息皆是汇聚其中,孟嬛真自此而来,所知极多,故是这一番对答下来,张御自觉也是视野开阔不少。 这时上方纸灯微微一黯,孟嬛真一见,便道:“时辰到了。” 她伸手轻拨云雾,云舟徐徐上行,又是到了海面之上,而后她散开云雾,起身万福一礼,道:“张道友,我当启程回返玉京了,就在与道友在此别过了。” 这时她又一摆手,送出一枚玉符,“道友若是什么时候到玉京来,可持书往璃玉天宫,我当尽地主之谊。” 张御将玉符接过,看有一眼,就这是一枚水滴状的赤玉,模样颇为精致,将之放入紫星袋之中,而后抬袖起来,拱手一揖,道:“来日去往玉京,自当去往拜访,孟道友一路好走。” 孟嬛真轻轻一点首,也不见如何动作,云舟之上的云雾漫卷而来,便就化一道云霓,往天穹之中遁走了。 张御目送其远去,也是一拂袖,身上云雾青光一起,便化一道长虹,往洲域之内回返,在光州检正司内落定下来。 他进了内堂之后,一名弟子上来道:“玄正出门之时,有一位道童送来一封书信,说是让玄正亲启。” 张御拿来一看,见左下角绘着一枚骨哨,知是桃定符寄来的,就让那弟子退了下去,而后回到内堂,坐下打开看了看,见非是什么急事,便先是处理了一些俗务,而后便入了内室打坐去了。 到得第二日,他处置了一些事宜后,就起了遁光,往位于高州当乐郡的石渠观中而来。 半个夏时之后,他落在道观之中,见这里竹木泉石精致,不少道人正在坐在河畔悠然垂钓,满布自然意趣。 走了几步之后,他若所有感,一抬头,见桃定符着一身赤袍,立在上方一个小亭之中,笑着对他招呼道:“师弟,且来此一坐。” 张御沿着石阶走上小亭,见这里是道观地势最高之处,倒正好将观内外的景物一并收揽眼下,他看了几眼,道:“这处景致不错,师兄寻得好地方。” 桃定符也是凭栏相望,笑道:“虽说天地自然可为我师,可穷山恶水却不是一个好师长,长久观望,难免两相厌弃,还是秀美风光入眼,能为我辈益友良师。” 观望了一会儿景物之后,桃定符请了张御在亭中石桌前坐下,道:“师弟上次拜托我打造飞舟,近来我已得空,正是准备动手,不过此事如今稍许有了些变化,却要告知师弟一声。” …… …… 第两百五十五章 安置 张御听桃定符语气说的轻松,知晓事情并无不顺,他道:“不知是何变化?” 桃定符笑道:“因打造飞舟我一人无法完成,故是找寻了不少道友相助,只是这些道友如今听说是为师弟你打造的,却是愿意出力出物,以酬谢师弟你当日诛杀那造物修士之情。故我特来问一问师弟,除了原先所提那些,你还有什么其余要求么?” 张御一转念,原来限于材料和技艺,一些地方必须有所取舍,所以他要求也是不高,现在听桃定符如此说,他仔细思索片刻,才道:“这飞舟我是当作自身道居之用的,故要求在保持速度的前提下稍微坚牢一些便是。” 桃定符琢磨了一下,笑道:“师弟所求虽是简单,可要做到却不易,我知晓师弟所求了,保管你这飞舟摔不烂就是。” 他一抬头,“对了,听说师弟你那里这次俘获了不少大匠?” 张御点头道:“不错。” 桃定符道:“那却要请师弟也帮个忙了。” 张御眼道:“师兄请言。“ 桃定符摇头道:“原本那些道友对那些凡人大匠不屑一顾,这次造物修士之事却是让他们大为惊讶,方知这些大匠不可小觑。 若是可以,师弟能否让几名大匠来灵妙玄境之中,一些道友也想与他们相互请益一番。” 张御考虑片刻,明白这是真修怕是再生出造物修士的祸患来,所以想了解一下他们平日并不关注的造物技艺,不过他也不去说破,道:“此事倒也是可以,我会派遣一些罪责不重的大匠到灵妙玄境中来。” 他在石渠观饮了半日茶,便就纵光回到了光州检正司,而后就把时悦等人寻来,让其将几名暂时押去灵妙玄境。 不过也就是这些大匠的罪责还未真正定下,还属于他可以利用安排的俘虏,不然便算他是一府玄正,也没法做这等安排了。 在处理了一些事务后,他来到检正司的天台之上,看着上方广阔天穹,心中则在考虑自己之事。 身为一名修道人,他必然是要追逐上境的,不止是为了求道,那种自身不断强大的过程也是令人欲罢不能。 青阳上洲内外忧患暂时已平,要他留在这里六七十载苦熬资历他是不愿意的,他宁愿更主动一些去求。 现在看来,外层倒是一个去处,即便不为了战功,能与更多的敌手交锋,也一样能够提升自己。 此前他在与孟嬛真的对话之中也是得知,玄修要想攀升更高境界,并不是只有得玄廷下赐这条路可走,还有其他途径可寻,不过这就要看各人自身的缘法了,而外层无疑是机会最多的地方。 不过这只是他的想法,到底玄廷会怎么安排他还不知道。 但在向玄廷报书之前,需先做好洲内的事情,并且他还需要设法搜集更多源能。 在把思绪理顺之后,他转回内堂,眼前之事,是需要对季节做一个安排,把他送回东庭都护府此刻并不恰当。 从方谕中失去部分意识的事情上可以看出,参与此事的人应该还有,此刻还不知道躲藏在哪里,而东庭那里与青阳相隔太远,也不适合安置其人。 最合适的,便是替其在青阳上洲之内谋一个职位,这样既可在青阳玄府的看顾之下,又能让其发挥除自身的能力。 毕竟是季节可是六印俱全,神元盈满,只要他自身拥有足够求道意愿,再加上拥有正确的修行方法和指引,未来前途不可限量,能不能达到造物修士那等程度不好说,可即便弱上一些,也远胜一般修士了。 心中这一有了决定,他便令人把季节寻了过来,问道:“你下来有何打算?” 季节也是知晓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要是换了寻常人怕是早已情绪大受影响,短时间内很难调整过来,说不定这等阴霾还会由此影响未来道途。 不过他的经历很特殊,当初他被许英戴着面具刻意隐藏了起来,一个人在密室之中几年都能坚持下来,这也变相给了他一定的磨砺,所以如今也是很快从低落心境之中走了出来。 他道:“师侄听张师叔的安排。” 张御看了看他,道:“我记得我离开之时,你尚在二章之中,你是何时修至三章的?” 季节如实回答道:“就在师叔离开东庭之后不久。” 张御点头道:“下来我准备在青阳各处设立分府学宫,以你此时的修为,足可在学宫之中为一学令,你可愿意么?” 季节面露欣喜,拱手道:“师侄愿意。”其实他并不喜欢打打杀杀,这等安排却是正合他的心意。 张御道:“那便先如此安排了。”他拿过一封文书,“你此拿此书先去往千州,那里的学宫如今招募了不少弟子,不过现在正缺授法之人,你准备一下,这几天就可动身。” 季节伸手接了过来,随后恭恭敬敬对着座上一揖,道:“多谢师叔。” 张御颌首道:“去吧。” 待季节离开之后,他寻思着有一件要事不能遗漏,于是把手中之事稍作安排,就纵光离了光州,来到了青阳玄府之内,找到恽尘之后,便将近来之事与后者商议了一番,随后便问起元童老祖尸身埋藏之地。 恽尘取过舆图,往某处指了指,道:“玄正,我回忆了一下老师所言,镇压所在应该就在此这里。” 张御目注片刻,发现那位置就在洲域之南,不由点头,他这次还要往灵关一行,看去这地方也在南域,正好顺路去往此处。 北地荒原之上,一艘隐匿在大气中的虫型飞舟绕开了青阳上洲的巡逻飞舟,往一处荒谷之中行驶过来。 荒谷的陡峭山壁明显经过人为开凿的,里面满布着一个个坑洞,密密麻麻填满了一具具类人生灵的古尸,也不知是哪个纪元留下来的遗迹。 虫型飞舟在一处平整石台上下,舱门旋开,一个黑袍老者一手牵着一个小女孩,自里走了出来。 他往石台旁处的洞窟里走去,可见这里被收拾的很干净,并且一入里面,温度就变得非常温暖,这里还摆放着各种花卉,并且还有几只造物小猫躲在背后看着他们。 一个小女孩好奇看了看四周,道:“和爷爷的花一样。”另一个小女孩用手一指,欢呼道:“小猫!” 那老者拍了拍她们的脑袋,“去玩吧。” 两个小女孩欢呼一声,向着花丛跑去。 老者则是独自一人来到了外面,将斗篷上遮帽戴起,坐在了风沙侵蚀严重的岩石之上。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就在这时,忽然一阵狂风掀起,而后一道淡蓝色的光芒忽然爆发出来,勾勒出一驾庞大物事的身影,随着光芒退去,一驾白色飞舟出现在了他的前方。 舱门刷地旋开,自里走出来一个下巴上留着髭须,头戴纱罗软巾,身着黑色圆领长袍的中年男子。 他看了看那老者,道:“黎老,东西带来了么?” 老者站了起来,从衣兜里拿出了一枚幽蓝色的晶玉,递过去道:“这是青阳上洲的一部分。” 中年男子动作一顿,道:“一部分?” 老者道:“最后一部分没有搜集到,而且方谕中把所有东西传至外层去了,我们现在不知道落在哪里。” “是么?”中年男子拨弄了一下手中晶玉,似在思考什么,他抬头问道:“那方谕中如何了?” 老者道:“已是被玄府扣押起来了。” “玄府没发现什么吧?” 老者道:“关于那部分的意识,方谕中已经是失去了,所以这点你不用担心。” 中年男子道:“那就是说,我们的计划并没有暴露?很好。” 老者淡声道:“暴不暴露很紧要么?人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你们的这个所谓的大计,又有几个上洲会如实照办呢?就连青阳上洲这处少有玄府压制之地都无法安排稳妥,别处恐怕早已偏离的不成样子了吧?” 中年男子看了一眼,道:“事情总要慢慢做起来的,黎老,你不会懂这个道理吧?” 老者淡然道:“所以我还站在你们这边,”他抬头道:“这个的地方除了沙子就是干尸,我不想再待下去了,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中年男子道:“黎老稍等,待我检验一下,”他转身走入了舱室之内,过了一会儿,他自里走了出来,皱眉道:“缺失太多,比我们先前看到多得有限,看来方谕中当真没把心思放在这上面。” 老者却是一脸理所当然道:“这很正常,要让他成为大匠,就必须让他有自己的意识,方谕中必然会有自己的想法,而且青阳上洲的情形很特殊,再加上那一位的支持,他甩开我们做自己的安排毫不奇怪。” 中年男子道:“青阳这里还能再设法搜集么?” 老者摇头道:“无此可能了,经历了造物人替身之事,两府也是对此大为警惕,两府和玄府如今站在一处,没有任何漏子可钻。” 中年男子遗憾道:“那就只能这样了,嗯,方谕中传出去的那东西怎么办?造物修士……那东西看来也很不错……” 老者看他一眼,道:“他将东西传去外层,这或许是那一位安排的,此事也是那位最为看重的,我们就不用去多想了。” 中年男子听到他提起那一位,心中一凛,道:“也好,黎老,你就随我上飞舟吧,我们快些离开这里,方才我过来时差点被光烨营的飞舟发现,耽搁久了,怕又有什么变故。” …… …… 第两百五十六章 道平 从玄府出来之后,张御遁光一路向南飞驰,根据恽尘所提供的位置,他也是大致确定了那处镇压之地的范围。 在寻了小半天之后,他来到了一处低矮的土丘之前,而后拿出一张此前从恽尘手中得来符诏,往天中一祭。 这符诏无风自动,向着远空飘去,他也是驾风跟上。 大约出去百多里地后,那符诏往下一沉,但却没有落在地表,而是直接从那里穿透了过去。 张御看有一眼,知这应该阵法遮掩之故,他也是把遁光一压,便从地表之外穿入了进去,进入了一个满布煞气的所在。 赤、黑两色煞气滚滚荡荡,如汹涌河流经行般隆隆作响,只这其中还缠绕着一股让人极不舒服的黑紫之色。 他沿着那独悬在深渊之上的石台往前走去,没过多久,石台就到了尽头,对面出现了一方上不见顶,下不见底的空广洞窟来。 而在正前方,悬浮一个大玉盘,上面用锁链缠住了一个被煞气包裹的人影,那毫无疑问就是元童老祖的尸身了。 他感受了一下两边的煞气,的确威能庞大,而只是元童老祖死亡之后宣泄出来的气机罢了。 按照恽尘所言,把元童老祖尸身囚禁在此,就是怕这些煞气污秽整个地陆,现在看来,这并不算夸言。 不过他却不信那位大能连元童老祖都杀了,却还当真处置不了一具尸体,最有可能的是要付出什么代价,故是采取最为省力的方式。 但从后面看,白秀似是几次三番利用了其人尸身,这更有可能是那位大能故意给自己的弟子留下的后手。 而他今日到此,就是顺势察看一下,若是这里还有什么可被利用的,那么就顺手根绝,免得再被利用。 他身上撑开心光,腾身而起,往大玉盘所在方向飞去,越到近处,越能感觉那汹涌恶烈的煞力。 那个人低着头,尸身上的皮肉几乎紧紧包着枯骨,可这并不是腐朽的征兆,而是这具尸体自行减少了维持身躯的必要消耗。 其实在他看来,这位即便放开消耗,可能一连几千年都散不尽,可是在失去了生命,或者说是失去足够的自我意识的情况下其身躯依然这么做了。 这分明是元童老祖已然把维系自身存在的意识烙刻入了自己的根本深处。 如是这般看来,现在那些散逸出来的煞气也只是其人真正力量的余波而已。 难以想象,原来这具身躯具备何等伟力。 其实这也是正常的,到了这等境界的修士,既是具备翻覆洲陆之能,那么其必然要有承载这等力量的身躯。 虽然一些身躯脆弱的人用取巧的办法似也能施展威能甚大的手段,不过那显然不是修道人所追求的。 修道人求的是永存永固,超脱万物。 他一念转到此间,不觉若有所悟,站定在那里不动。 过了一会儿,待他回神过来后,却发现自觉气机又微微有所提升。 这显然是这些时日以来不断阅读竺玄首赠给的道书,现在又有所悟,所以推动了修为的精进。 这倒是意外收获了。 他把自身气机收拾好,再是观察了一下四下,只是在玉盘上方发现了一柄用于分割煞气的法器,但显然也是用于镇压的。 除此外并无社么特异情况,若是此间还能再被利用,那也是更高一层的威能了,这也非是他眼下所能够阻拦的了,故是他也没在这里久留,从洞窟之中出来,辨了下方向,就往灵关而去。 半个夏时之后,他由那一片裂谷中的湖泊迷雾进入了灵关。 这里景物没有任何改变,不过出入的洞窟两边却是竖起了庐棚,还有两名弟子驻守,显然是范澜、齐武二人布置的。 见到他走入进来,两名值守弟子连忙恭敬执礼,而后以武泽帮忙设立的芒光传讯向内通传。 张御问了两句话后,便就往内行进,一刻之后,来到了灵关谷地新修筑的庐宫之前,范澜、齐武二人已是在此等候。 在外见礼过后,二人将他迎入到庐宫之内坐定。 张御道:“我这次来,是想和两位师兄交代一声,如今域内之患已被我和一众同道平灭,灵关所在便是泄露出去也无大碍了,两位师兄也不必再枯守在此地,下来可自由往返洲域内外了。” 齐武道:“张师弟,若是我等返回东庭呢?” 张御道:“自是可以。” 范澜想了想,道:“当初来青阳上洲时,我等本是说好是两载便回,现在一出来,就是三载有余了,我们确实也该回去看一看了。” 齐武感叹道:“一别数载,也不知道几位师兄如何了。” 张御道:“两位师兄若是决定好什么时候回返,那我可为两位师兄做下安排,而今与东庭往来方便,路程倒是不用如我等来时那般长远了。” 范澜拱手道:“那就劳烦师弟了。” 张御道:“范师兄客气了。” 齐武这时道:“不知师弟这次到来,不知在此停留几日?” 张御看了看他,问道:“齐师兄可是有事么?” 齐武道:“倒无什么大事,张师弟而今功行高深,上次师弟指点过严鱼明和郑瑜二人后,他们着实得益不少,若是师弟不急,我等想请张师弟在此也给众弟子讲一回法。” 张御一思,点头道:“也好,洲中如今倒无要事,我就在此多留些许时日。” 范澜正容拱手道:“我代那些弟子谢过师弟了。” 张御道:“范师兄不必如此说,算来我本也是东庭玄府之人,自当照拂一下这些后辈弟子。” 他在庐宫坐了有小半天,与范、齐二人说了一些如今洲内之事,便就从此中出来,往山谷一处走去。 武泽那艘飞舟还依旧停留在这里,这位大匠平日也不怎么与周围之人往来,所以飞舟周围显得很冷清。 他方才走到近前,舱门便自行旋开,他一路走到里间,武泽正站在那里相迎,道:“张玄正这次可要打造什么东西么?” 张御看了看他,道:“武老可以回去了。” 武泽一怔,犹豫了一下,道:“玄正是说……” 张御道:“我已是让两府撤销了对武老的通缉。” 武泽看了看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将自己眼镜摘了下来,拿出布来拭了一下眼角,又再次戴上,问道:“我能回家了?” 张御缓缓道:“是的,武老能回家了,武老的儿孙都在家中等着武老,他们都很好。” 武泽知道他说的很好的意思,他抬起头看着张御,真诚言道:“张玄正,谢谢。” 张御点了点头,也没在此多留,一礼之后就转身走了出去,到了飞舟之外,迎面而来一阵清风格外舒朗,他站有片刻,遁光离开此间,回了范澜给他的居处。 他进入内室之中,稍作调息,便就将一枚玉简取了出来,随后心光入内一转,霎时一副光芒映照的图画显现出来,两旁还有不少文字注释。 这是从乌制院手中得来的“厌恕”观想图。 乌子午就是凭此观想图杀入灵妙玄境,在正面斗战中杀死藏山一脉的尹道人。 张御的玄浑蝉观想图要想达到由死转生的境界,那就必须不断完善,除了不断修持外,而其中通过观读和研习一些可以作为补益的章印也是一个办法。 厌恕观想图本身对他来说并无什么太大价值,顶多开阔一下眼界。不过任何观想图要想炼成,都是需要先修持一些必要的章印。 当初他玄浑蝉观想图,一共是观读了六十三枚章印。 而这副观想图则也需四十二枚章印才能完成,而这里面有一些第四章书的章印或许能为他所用。 他在仔细看了下来后,目光落在了一个“泊空”之印上,这在所有章印中并不起眼,可却能令修士间层之中稍作停留。 他的“尺步天虚”之术就是利用了间层穿梭往来,这一枚章印显然对他是有帮助的,不过他并没有立刻观读,而是牢牢记下。 现在他想要往更高境界去,那便需要更多神元。 虽然他可从别处吸纳源能用于补充,不过以他的根底,突破上境,显然所需的神元将会十分庞大。 而现在如果不是对自己十分有帮助或者异常珍稀的章印,那也没有必要立刻去观读。 所以这些章印他暂且只是作为备用,将来他或许还有机会得到更好的章印。 更何况,现在的青阳上洲之内,只要不出现更高境界的修士,他凭借自身眼下能力已是足够应付了,更是没有必要这么急迫。 在把那些章印逐个看了下来后,他发现除了泊空,其余皆不入眼,这是因为观想图是各个章印统合到一处发挥作用的,拆分开来看,大部分章印的威能效用其实并不如何。 他把这枚玉简收好,又取了另一枚玉简,这面是记录的是折毅的观想图。 对比厌恕那等上乘观想图,此獠的观想图就显得臃肿而又庞杂了,他看了下来,把一些自己认为有价值的章印记下,而后就将之收了起来。 …… …… 第两百五十七章 说法 第二日,诸多弟子便来到了庐宫前方的广场之上,这里早就有役从事先摆好了一个个蒲团。 当初一同到来青阳的东庭都护府的弟子,差不多有三百多人,后来千州学宫又收了一批,现在在灵关之中差不多五百余弟子。 而此刻在差不多半里远处,还站着不少灵关之内的土著,观去数目足有上万。 这些异神信徒如今都转而变成了供奉“天夏神明”的信众了,而且他们十分虔诚,自行在自己的居处之上为这些“天夏神明”修筑起了一座座的神庙。 其中“范澜”、“齐武”二人亦是被土著之中的雕塑师做了成巨大的雕像摆在了那里。 范澜、齐武知晓此事后,既不支持也不反对。 他们虽然可以辟谷,但是下面一些低辈弟子却是不成。 那这就意味着需要组织人手,再用大量的时间来进行生产,这就耽误了修炼的时间,而这些土著的存在,却可让他们从这些事务之中解脱出来。 不过他们也不是一味的索取,也命令底下弟子给土著提供一些有限度的帮助。 他们来自东庭都护府,有着很多与土著打交道的经验,心下早有定计,在时机成熟后,他们会派遣一些役从,教会这些土著天夏文字和天夏礼仪,那差不多在百来年后,此辈就能成为天夏的一员了。 不过他们严禁这些土著用生灵来进行献祭,土著在经过最初的不适应后也是接纳了下来。 毕竟献祭是为了与神明进行沟通,或者请求神明的庇佑,以往那些神明不进行献祭根本就不会来理你,哪里像这些“天夏神明”一样一直停留在世间。 而且只要在这些神明的附近,就可以不必惧怕那些还在信奉旧神的人的攻击,还能在原先只属于祭祀的丰饶土地上耕种和生活,在他们的想法之中,这是最为幸福不过的事。 而他们今天听说这些“天夏神明”之中最强大的一位要来传播神恩,所以都是自行赶到了这里。 范澜看了一眼后也就没再过问了,因为这些土著本身没有什么威胁,并且也为修士提供了一些便利,也就没必要进行驱赶。 至于会不会听去了道法,这是说笑了。 玄法虽不像真法看去那样精微玄妙,且还包含了大量的术语,可也不是对此一无所知的土著能听得明白的。 广场之上,待得所有弟子都是来至蒲团之上坐定,场中气氛顿时变得肃穆起来,那些土著也是受到了感染,顿时不敢再有出声,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前方。 过去不久,听得庐宫之内的金钟之声一响,张御自里行出,他一身玉袍,身外有雾气荧光环绕,迈步之间,似隐隐有仙音自云空外传至, 这些土著只是一见到他,一时惊叹敬畏不已,个个都是跪拜下来,伏低身形,不敢往上多看。 张御行至台座之上,望了一眼场中,便在那蒲团之上坐定下来,在浅浅说了几句之后,便就开始了讲法。 他没去讲玄奥生涩的道法,而是直接说了玄法修行时一些关节和窍要。 众弟子听得十分入神,张御此刻所讲的,也正是他们经常会遇到的问题。 玄法纵然不向真法一样只靠修士自己去悟,可不是天资特异之人,在修习之中难免也会有所疑惑。 但对于普通弟子而言,师长也未必会浪费自己修持的时间来指点你。便如范澜,以往指点弟子时,也就对张御、白擎青等人较为耐心,对待其余弟子就较为随意了。 而众弟子现在听张御讲了下来,平日疑惑之处尽去,顿生一种豁然开朗之感,人人都是不由精神振奋。 与他们相比,那些土著自然是听得茫然无比,不知那说得是什么。 不过他们看“天夏神明”都觉得好,那么自然就是好的,并且他们觉得,台座上下传来那声音分外清越好听,有一种让人心神舒静之感,似乎身躯也轻松了几分。 不少人觉得自己都到了神明的恩赐,面上纷纷现出感激涕零之色,并在那里叩首不已。 张御连续了讲了一个多夏时,这才停下,并在一众弟子揖礼恭送之下回了庐宫之中。 在接下来的五天之内,他每一天都会讲一个夏时的修持法门,每一次众弟子都是感觉收获匪浅,尽管这些并不能立刻提升他们的实力,但却无疑有益于他们接下来的修道。 而那些土著已是在考虑给张御塑像了,不过在向“天夏神明”请示之后却是被否绝了,只好遗憾退去。 到了第六天,张御未有再去见任何弟子,而后一个人驾起遁光,沿着北端的峡谷而行,最后闯过一片迷雾,从灵关的另一端穿了出来。 这里与他此前来时并没有什么太大不同,远方是亘古不变的灰蓝色山影,浓密的云雾团聚在上空,下方是稀薄的植被和流淌着碎冰的河流。 在此他还看到了范澜、齐武等人在此设立的庐棚和绘刻的玄浑蝉翼图案,这本意是想让那些路过的飞舟见到后与他们来联络,但看去没有什么效果。 这里也有他们出于谨慎的缘故,毕竟他们的责任是守住灵关,万一引来难以抵挡的势力,那反而是带来麻烦了。 庐棚之中有两个守御弟子,此刻见到是他出来,忙是上来恭敬见礼。 张御对他们点了下头,就遁光一闪,已然飞空远去,他一路飞跃平原雪山,又过去一片针叶林后,来到了一处废弃的营地之前。 当初在这里,他曾点化了一个土著小孩,并将一部分知识教给了他,本来还想看看这么长时间过去,这个部落发展的如何了。不过现在看来这个部落早已经迁徙了。 这等选择也很正常,毕竟这里土地并不适合耕种,也养活不了太多人口,要想壮大,只能去水土更为丰美的地方。 他看向远空,这里离开灵关已是足够远了,但是还未找到半点文明的迹象,甚至连纪元之前的遗迹也没见到。 这样的地界,就算有天夏治所存在,应该也只是一处偏远的都护府或者仅仅只设立一个哨站,如此要找寻起来就非常不易了。 好在接下来这处地界就会归并回玄府,届时他可以派遣更多玄府修士过来找寻,而不必再有所顾忌。 再望了一眼天边的起伏的山峦和地平线后,便身上光芒一闪,就沿原路而返。 回到灵关之内后,他便与范澜、齐武等人拜别,虽然他们已是准备返回东庭,但灵关这里不能无人镇守,张御在回去之后做好安排,会派遣修士前往这里把他们替换出来。 这次范澜和齐武二人带着严鱼明及郑瑜小郎君等人一起将他送出了灵关,到了外间,张御转过身来,道:“两位师兄到此留步吧。” 范澜往外望了望,见四周空无一物,感慨道:“我见域内那些上层,无论是甲士还是修士,往来都是乘坐飞舟,张师弟身为一府玄正,可仍是孤身飞遁,却是过于简朴了一些。” 齐武也是点头,飞遁也是要耗费心力的,能有省力的工具又何必自己飞遁呢?节省下来的时间还能用于修炼。他心里也是感叹,现在也就是张师弟这等心光深厚,又严谨自守的人才会如此做了。 张御淡声道:“飞舟往来,颇多不便。” 范澜一点头,道:“也是,以师弟之遁速,乘飞舟出行,确实有所耽搁。”他抬手一拱,道:“师弟好走。” 齐武也是抬手一礼。 严鱼明则在后面道:“老师,等离开这里后我再去探望你。” 郑瑜小郎君想了想,平日口舌伶俐的他这时却憋不出什么话来,便挺胸高声道:“我也一样。” 张御对他们一点头,身上青虹飞起,将整个人裹住,倏然纵去天穹,转瞬飞去远空不见,只有天穹之中留下的隆隆轰鸣之声。 离开荒域之后,仅用一个夏时,他就回到了光州检正司内,下来几天之中,他边是修持,边是处理一些后续的琐碎事务。 这一日午后,有弟子进来禀告道:“玄正,光烨营的苏校尉来访。” 张御放下手中文书,道:“有请。” 少时,苏芊自外走了进来,她穿着一层贴合身形朱色外甲,高挑健美的身形外披着将校大氅,她见到张御后,便一抱拳,道:“张玄正果然在此。” 张御抬袖还有一礼,口中道:“哦?苏校尉此来,可是有事寻御么?” 苏芊道:“北方大敌解除,道路也是打通,我也是要带着光烨营回玉京述职了,检正司正好有几名同袍也要回京,需我载他们一同回去,听闻张玄正也在此地,故是顺便来与张玄正打个招呼,道一别。” 张御微微点头,抬手一礼,道:“那要祝苏芊此行顺风了,另外还要多谢过苏校尉几次送来的古物。” 苏芊毫不在意道:“玄正言重,我只是一个上阵杀敌的武人,这些东西留在我手里也是毫无价值。” 就在这时,温从副的身影出现在了堂外,她先是对着张御万福一礼,而后道:“校尉,人都接到了。” 苏芊道:“知道了。“她转身看向张御,“那我也该启程了,”她一抱拳,“张玄正,此行述职,当是另有去处,恐不会再返青阳,就此别过了。” …… …… 第两百五十八章 别宴 三天之后,万明道人在张御安排之下,拣选了百名修士和两百名弟子,准备率领这些人前往灵关,替换范澜、齐武等人。 万明道人趁张御看名单的时候,出声言道:“齐羽道友托我问一下玄正,会如何处置惠元武?” 张御道:“从天机部交代的情况来看,惠道友身上的确有改换他意识的后手存在,不过这些东西现如今都已经被销毁了,那么我们也不必为难他,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他不能在洲域之内活动了,就让他守在域外吧,这样对他对同道都好。” 天机院控制惠元武这类造物修士的手段并不比霜洲高明到哪里去。 他们只是在造物人血液之中注入与其共生的微小生灵,在必要时便可通过这些东西来侵蚀寄主原来的记忆,而后再给其一个十分简单的命令,实际上这个人就算能活下来,也是一具行尸走肉了。 而且从造物人自我认知被摧毁的那一刻,除了他的身躯还在,原来的那个人就已经不存在了。 但是要让那些生灵发动,引动的器物则需要在一定的距离之内,并且要事先有所准备,这也是为什么在搜查造物替身时,很多造物替身从头到尾也没表现出任何异状,也没有做出反抗的举动。 万明道人道:“齐羽道友还拜托我请问玄正,惠道友一直不知他自身是造物人,而造物之事既已了结,那此事可否不告知他?” 张御否道:“此事惠道友也有知悉之权,我们不该瞒着他,惠道友虽是造物人,可他也是修道人,他心志坚定,我信他能守住己心,而且每一个造物人都该录名造册,惠道友也不能因此例外。” 万明道人道:“我明白了。” 实则他对造物人一直以来的态度就是能摧毁就摧毁,不过这是在造物人威胁到玄修的存在和洲内安全的情形下,若是造物人没有什么威胁,那在他眼里就是一种工具罢了,若不是齐羽是他最重要的助手,拜托他来问此事,那他对此根本不屑去理会。 张御将名单放下,道:“名单我看过了,就按万明道友的安排,灵关另一端有可能寻得其余天夏设立的驻地,万明道友到了那里,需设法多加留意。” 万明道人道:“在下记下了。” 张御点头道:“那万明道友就照此下去安排吧。” 万明道人抬袖一拱手,便就告退出去了。 在他走后,一名弟子走了进来,躬身禀告道:“玄正,蒙监御使方才从两府回转,说是想请玄正去后院赏花。” 张御道:“我知道了。” 他收拾了一下案上的文书,从后堂出来,往后院过来,还未达到花苑,便闻得阵阵飘来的桂花清香。 蒙严的一名亲信役从正在苑外等候,见他过来,忙是恭敬一礼,将他迎入进去。 蒙严在一个间精致的石亭之中坐着,望见张御,起身见礼,道:“张玄正。” 张御与他见过礼后,在一侧石凳之上坐下。 蒙严看着满园金黄的桂花树,感慨道:“一转四十多年,这些桂花树还是检正司初立之时我亲手栽种的,而今已是香飘十里。” 目注那金色的桂花许久之后,他转首过来,道:“两府那边结议已出,下来准备将这件事情上报玉京,我身为监御使,这样的大事,自需亲往玉京呈报,接受诸位大摄的问对。” 他从袖中将一封报书放至石桌上,道:“此是两府最后议书,还请玄正过目。” 张御拿了过来看了看,这议书之上大致概括了造物人之事,令他微觉意外的是,这上面直言不讳的提到了疑有上层修士插手,差点致令青阳两府因此生乱,并且要求玄廷对此进行彻查。 观此言语,他们倒是没给玄廷丝毫面子,而且下面还把搜罗来的证据条目都是列在后面,表明自己是据实而报了。 蒙严今日似是格外放松,一改往日的严毅作风,笑了笑道:“玄正,青阳两府也并非是当真耿直,而是不如此做玉京便要追查两府之责了,而这封报书也不会当真递到玄廷手中,只会在玉京几位大摄手中被留止,最后送去玄廷的当是玉京另行拟定的文书了。” 张御道:“蒙使君以为,玄廷这一次当会如何处断?” 蒙严呵呵一笑,道:“秉公而断罢了,不说那造物修士,就造物替身,也是不得人心之举,我虽非是玄府中人,却也知道此事几无有再反转的道理,我若料得不错,等报书上去后,玄廷必会下谕褒奖张玄正。” 张御微微点头,蒙严这结论与之前恽尘所言相差不大,他看了一眼蒙严身前的桂花茶,道:“蒙使君这次也要回玉京?” 蒙严感叹道:“是啊,以往往来道路不通,老朽与洲牧一般,在位置之上一坐就是六十余载,如今北去之路已然洞开,我又何必眷恋于此位之上呢? 我与洲牧都已是年过百岁之人了,这次回去,也不会再外放任职,至多当一任幕公就可回去颐养天年了。” 张御道:“使君何时动身?” 蒙严道:“再有半月时日,洲牧会稍晚一些,恐要等我上报奏书之后,玉京的新任洲牧到来,方才会离任。” 张御看了看手中议书,道:“两府文书既然已是备妥,那便据此上禀,我玄府也当递书去往玄廷了。” 蒙严听得此言,知他对此议书并无异议,他神容一肃,道:“张玄正放心,老朽会盯好此事的。” 此事议定,两人下来不再谈论公事,而是赏花品茶,谈论一些各自以往的见闻,待得天色渐晚,才各是告辞别过。 张御回去之后,立刻拟了一封文书命人送去玄府,让恽尘尽快赶来。 两府议书既定,那么他们下来当是把事先商量拟定的好奏书正式报奏玄府了。 望州高平郡,连山居。 段能满满的把自己塞在座椅里,自东庭到青阳已是过去三年有余,他身量非但未减,看去还富态了一大圈,总算他长的眉清目秀,皮肤也白,又穿着一身大红福团衣,故是看着倒是十分喜庆。 王薄则是坐的对面,三年多的历练,原本眉宇间的轻佻已经不见,而且他唇上蓄起了胡须,看着颇是稳重了许多。 此时两人都是伸长脖子向窗外张望,段能嘀咕道:“郑兄怎么还没到?今天可是我们特意为他准备接风宴啊。” 王薄拿折扇一点他,笑道:“我看段兄是馋这里的一桌好菜了吧?” 段能看着桌上的好肉好菜,喉头动了一下,随后一巴掌拍案上,道:“馋也馋,盼也盼!越是馋,我越是盼!” 王薄被这他歪理逗笑了,拱手道:“佩服,佩服。” 这时一个役从自外进来,喊道:“来了,来了,两位郎君,郑郎君到了。” 他话音落下,郑瑜小郎君已是自外走了进来,见到两人,他面上露出欣喜之色,拱手道:“段兄、王兄,上次一别已是长远,可还好么?” 段能使劲把自己从座位里挤出来,他回了一下礼,随后努力踮起脚,用手比划了一下自己与郑瑜的个头,惊叹之中夹杂着沮丧,道:“郑兄,才多久不见,你又比我高了。” 这三年来虽然他身量越来越大,可个头却不见长,对此他也是颇多怨念,原本郑瑜在他们四人之中个头最矮,可没想一下窜了这么高。 王薄哈哈一笑,道:“连连,快坐下吃吧,段兄可是惦记这桌好菜许久了,我们可不能让饿着了。” 说起美食,段能顿时来了精神,把方才那点沮丧立时抛在了脑后,口中道:“郑兄,这连山居内煎牛舌最是出名,不油不腻,丰满滋润,还有嚼劲,你可一定要尝尝。” 郑瑜嗯嗯应下。 自从进入灵关之后,他与外面书信往来也就断绝了,若是寻常朋友恐怕就疏于往来了,不过他们几人交情起于少年之时,又彼此从一个地方出来,几句话之后,些许陌生隔阂就很快消除了。 在推杯换盏了一会儿后,王薄突然叹了一声,道:“若是余兄也在就好了。” 段能心很宽,用软布抹了抹油光光的嘴,道:“余兄不是常来书信么?” 王薄道:“是啊。余兄现在是都护府的‘置农史’了,莫看职位不大,可是手下管着七八个土著归附部落,现在可是要人有人,要财有财,对了,你们还不知道吧,”他拿出书信往案上一拍,“余兄上月来的书信,他喜得了一个麟儿。” 段能一把抓过书信一看,睁大眼道:“还真是,咦,余兄这儿子怀胎十八个月才生,倒是有些玄异啊。” 王薄道:“余兄对他儿子可是寄予厚望。” 他转向郑瑜,郑重一拱手,道:“郑兄,余兄也算是张玄正的学生,故他想拜托张玄正儿子起个名,只是如今毕竟离得远了,也不知张玄正那里是何意思,故是想请郑兄代为说上一句,不知能否?” 郑瑜想了想,道:“我过后正好要和一位同门一同去拜见张先生,这事就交给我吧。” …… …… 第两百五十九章 途中 郑瑜在宴后与两名好友别过后,出来到了望州客馆之中,本来他是约定与严鱼明在此见面,不过到了约定之时却不见其人人影,猜测是遇到了什么事,故是他干脆一边打坐修持,一边在此等候。 到了第二天清晨,严鱼明终是赶来,一见他面,便就告歉道:“本来说好是昨日与郑师叔碰面,只是范师伯关照我送几个千州的弟子回去家乡,却是来晚了,郑师叔勿怪。” 郑瑜道:“严师侄做得是正事啊,除此外严师侄可还有什么事么?若是没有,我们今天就去拜望张先生吧。” 严鱼明道:“师叔稍等片刻。” 他转身出门,只是一会儿,就带着一个身材娇小,望去很是文静的美貌少女走了进来,其腰间悬有一把与众不同的竹剑。 严鱼明道:“这是嘉月师姐,她以前也是受过老师指点的,这次范师伯让嘉月师姐随我们一同去拜见老师。” 嘉月对郑瑜万福一礼,道:“见过郑师叔。” 郑瑜哦哦两声,忙是还礼道:“嘉月师侄不必多礼。” 来青阳这么长时间,其实他也是见过嘉月的,不过男修士与女修士除了在听法时候在一处,平常则是分开修持的,故是他们此前倒也从未有过交集。 严鱼明道:“师叔,我们这就启程?” 郑瑜嗯了一声,道:“光州就是在望州之南,我们现在出发,最迟在傍晚之前就能赶到了。” 严鱼明振奋道:“就听郑师叔的安排。” 郑瑜见两人并无意见,便退了客舍出来,带着二人乘坐客舍安排的驰车往高平郡位最大的飞舟泊台而来。 凡是持拿玄府敕书在外行走的玄修,所有花费都会有玄府来承担,而他们这次是被万明道人替换出来的,手握正经的敕书,所以到了泊台之上,三人只是各自拿出路贴名册,泊台管吏就立刻给他们安排上了一艘去往南方的小型飞舟。 严鱼明等坐到了舒适的舱椅上,由高高抬起地面的角度往下看去,不由感叹道:“真是方便啊。” 嘉月也是点头。 可他们并不知道,这等便利程度也是这半年来才逐渐出现的。 玄府因为以往诸道派林立,又几乎与世俗不接触,再加上两府刻意淡化玄府的存在,所以以前玄修若要乘坐飞舟而来,负责泊舟官吏可绝不会这么好说话。 飞舟是一定会给你安排的,但是什么时候能给你调度过来就不好说了。 而正是因为张御几年来统合内外道派,协助大军讨平霜洲,最后剿灭造物替身,使得玄府声威重振,这才使得下面的事务官吏不敢有什么小动作。 这艘小型飞舟之上大约能乘坐三十人,在他们三人坐定后,又再上来了两批客人,飞舟便就留着空着一半舱座起飞了。 行程大约半个夏时之后,飞舟离开了望州南部,进入了光州境内。 郑瑜三人虽在青阳上洲数载,可却都是第一次来到此处,见云雾之中一座座穹桥飞连州郡,还有那坐落在大青榕横枝之上的光州大城,心中也是颇觉震撼。 与他们相挨近的座位上坐着一名留着整齐胡须,年约四旬的英俊男子,见到他们如此,笑了一笑,道:“三位是从远陆来此的?” 郑瑜道:“对啊,我等是从东庭都护府来的。” “东庭都护府?” 英俊男子神情一动,他又看了大量了一下三人,若有所思,他对着身旁役从示意了一下,后者立刻拿出了一封名帖。 他拿来递给三人,道:“我在光州临台郡有一座庄园,名唤载珍园,三位到了光州后若是没有合适下榻之处,可去那里。” 郑瑜婉拒道:“多谢这位先生好意,我们三人自有去处,就不打扰了。” 英俊男子被拒绝,却也没有动气,笑了一笑,将名帖在了郑瑜扶手旁的台案上,这时飞舟速度微微慢了一些,却是在一处穹桥的望柱泊台上挨过去。 待得飞舟停下,中年男子站了起来,对着郑瑜三人一笑,道:“三位,有缘相见了。”他起得身来,就带着随行的役从下了飞舟。 见他离去之后,一个衣着精致的中年男子忽然发出唉的一声,对着郑瑜三人道:“三位,你们可是错过了一个好机会啊,你们可知那位是谁?” 严鱼明好奇道:“谁啊?” 中年男子夸张语气道:“那是朱信先生啊,他可是洲牧妻舅!平日做得好大生意,尤为可贵的是,他从不以贵贱视人。 看洲中那些贵人,哪个不是单独的舟车往来?可他却从来不摆架子,愿意与我们这些俗人同乘一舟,啧啧,朱信先生愿意交好三位,那是多好的机会啊,可惜三位却是平白错过了。” 说着,他也是连连摇头,好像在替他们惋惜。 严鱼明听完之后,只是哦了一声,随后便侧过头去兴致勃勃的看窗外的风光了。 那中年男子看了看,却没在三人脸上找到任何后悔失落之色,不觉悻悻收住了话头。 飞舟再是飞驰半个夏时后,就在光州之上的泊舟天台之上停下,泊舟内台广场之上,还停留着一驾驾私人造物虫舟。 那中年男子走了下来后,回头一看,见郑瑜三人似正在那里商量着什么,周外也没见有人来接,他高声道:“三位要去什么地方,我这有乘舟,可载三位一程。” 郑瑜啊了一声,致谢道:“多谢这位先生好意,我们自行找去就可。”他抬袖一拱手,“这位先生,我们就在别过了。” 那中年男子也是下意识抬手回有一礼,随后他便见郑瑜三人身上各自爆发出一团光芒,只是一闪之后,便纵起高穹,而后在他怔怔目光之中往远空飞遁而去了。 洲域之南,某一个浑修驻地之中。 英颛走入了黑玉砌筑的大堂之内,这里地面墙壁都是光亮可鉴,而在如平镜一般的玉石之下,却隐隐飘着一团闪动的黑火。 在大堂正中,则是一个占地颇广的半环形层台木架,上面摆满了一个个憨态可掬,但却又小巧精致的泥塑娃娃,但没有一个是相同的,每一个都是呈现出不同神情和造型, 他走到一处尚余空位的地方,从袖中摸出两个泥娃娃摆在上面,看了两眼,就走了出去。 只是在他方才离开,对面木架上,却有两个泥娃娃跳了下来,跟在他身后蹦蹦跳跳,还试探着去拉他的袍摆, 他脚步微微一顿,猩红的眸光往后一扫,那两个娃娃似乎吓了一跳,飞快躲闪到架子后面,待小心翼翼探头出来观察后,却见他已是走得远了。 英颛步出内堂,一直来到驻地大道之前,此时他见一驾飞舟自天中缓缓降下,停在了不远处的泊舟天台之上。 舱门旋开,杨归带着一名弟子自里走了出来,并一直来到他面前,抬手一礼,道:“英道友,有劳久候了。” 英颛并未说话,猩红的眸子看他几眼,也是抬手一礼。 杨归也不以为意,他道:“英道友,我之前来书你当是都看到了么?” 英颛平静道:“看过了。” 杨归问道:“那么,英道友,你的意思如何呢?” 英颛道:“我并不准备返回洲内。” 杨归唉了一声,道:“英道友,你不妨再想想,玄府内外诸派归并为一后,我听闻准备地各州郡上设立分府,可据我所知,这里面所定之人,几乎全都是玄修,这把我修炼浑章的修士置于何地呢?” 英颛淡声道:“与我何干?” 杨归看了看他,沉默了片刻,才抬头道:“英道友,我就直说了把,我听说你与张玄正都是出自东庭都护府,且以往似还有几分交情,若是英道友愿意出面说项……” 英颛平静道:“杨道友请回吧,我帮不了你。”说完之后,他直接就转身离去。 杨归那弟子看他如此,不由气愤传声道:“老师,这人一点情面都给你,我们又何必去求他呢?老师还不如去联络那几位同道,一同……” 杨归打断他道:“不,你不懂。”他走前两步,高声道:“我观英道友,应该已然临近跨出那一步了吧?” 英颛脚步微顿。 杨归走前了几步,沉声道:“我辈修行,越是往上,越是需要的神异器官炼药中和,可是道友当也是感觉到了,如今你便是搜罗再多的神异器官,要想完全不受侵染的渡至第四章书,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在三十年前行至此境,然而这个三十年中却甚少与人动手,这是因为每动一次手便会加深一次大混沌的侵染。 若想将侵染彻底剔除,除非你拥有上乘功诀,再有就是有那更高一层的神异器官的秘炼之药将之中和。 而这两物,无论怎样也不是道友独自一人能做到的,能依靠的,唯有玄府!” 说到此间,他语气放缓了一些,“道友若是这次愿意出面,我与诸位同道皆愿允诺,若是有机会取得上乘宝药或是秘法,我们可先不取,把第一个机会让给道友!” 英颛背对着他言道:“我求道向来只向己求,从不需人施舍。”说完之后,他身上黑火烟气一飘,便就转去不见了。 …… 第两百六十章 定名 检正司总司后方,有一道玉石修葺的笔直大道,此路一直通向一处宏伟大殿。 然若从上方俯瞰,视界之中却仿佛从不存在这片地界,好像此处被人为的从感官之中抹去了。 而这一处,正是青阳上洲目前唯一能与玄廷进行直接沟通的门户所在。 至于玄府那边,正常情形之下,以一洲玄首的能为,是直接可以以自身法力与玄廷沟通的,那自便无需经由此处了。 而在此刻,张御正与恽尘一同,沿着这条大道往这处大殿走来。 两人在迈入内殿后,面前就浮现出一潭看去幽深无尽的池水,二人脚步不停,沿着水面之上平桥,一直来到中间的圆台之上站定。 站有一会儿,四下池水开始缓缓抬升起来,而随着水位逐渐没过二人的头顶,两人只觉自身感应陡然一空,仿佛是生生挪入进了一另一个天地之中。 周围空荡幽静,好似无尽虚空,唯有正前方出现了一座通天入地的大玉璧,玉璧表面光润,正向外散发出微微明光。 恽尘对张御道:“玄正请稍待。”而后他便一理身上的玄首袍服,走上前去,将手中那装有奏书的玉匣抬起,道:“青阳玄府代玄首恽尘,有报书上呈。” 话音才是落下,玉璧之上自有光芒落下,将他罩入其中,过了一会儿,那光芒才是散去,而他手中的玉匣也自不见。 恽尘一揖,就从上面退了下来,而后对张御道:“玄正,该是由你递书了。” 张御一点头,他也是来至大玉璧之下,同样事先将准备稳妥的一只玉匣递上,口中朗声道:“青阳玄府玄正张御,递书上奏。” 他将玉匣微微向上一送,同样是一道光华照落下来,他手中微微一轻,玉匣已然不见,然而,照在他身周的那道光芒却是迟迟不见退去。 随后他便看见一个浑身被金光笼罩的道人出现在了那里,他依稀觉得,此人就是当初向他传诏封授的那位道人,但此刻明明能够看见其身影,却又感觉与其相距十分遥远。 那道人站在那里开口道:“张玄正,你做得不差,未曾辜负我等期许,玄廷正式回诏不日将至,届时必有嘉授,你且静心等候就是。” 张御听得此言,便双手一抬,行有一揖,道:“谢上尊告知。” 那道人对他点点头,而后身影倏然消去,随着其人不见,那四周金光也是一同随之消退无踪。 虽然他们说了几句话,可实则外间只是感觉过去一瞬。 他再看了眼大玉璧,就一甩袖,转身从前方了回来。 恽尘等他走近,便道:“玄正,我等奏书已是送去,下来便等玄廷回书了。” 张御一点头。就在两人对话之间,听得泊泊水声响起,头顶之上现出一道光亮,便见潭水从那处退了下去,很快又回落至原先的高度,他们所站在的石台也是显露出来,而那大玉璧则是再无踪影。 二人一同殿内走了出来,恽尘边走边言道:“关于二三十州分府府主人选昨日我又与诸位道友商量了一下,已然有了一个定计,”他从袖中取出一封册书,“玄正不妨过目一览。” 张御却是没有伸手去接,摇头道:“此事就由玄首拿主意便好。” 分府人员如何定夺,又具体如何安置,这完全是玄首的权责,他这个玄正是不会去过问的,要他一旦过问,那除非就是某个人不合此位的时候了。 恽尘见他不愿看,只好将册书收了回来,道:“玄正,这回名册虽定,可在二十三州分府之中,并无一个浑章修士主领府主之位,我以为这里似又不妥,不知玄正如何看?” 张御见他这般问道,思索一下,道:“玄首如此安排,御以为是正确的。 浑章修士多数遭受大混沌侵染极深,越是修为往上去,越是易生变数,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成为混沌怪物。 而他们自己都持拿不住,又怎么去看顾别人呢? 所以若是将他们立为分府府主是绝然不妥的,非但如此,他们若在洲域之内行事,御还以为他们必须随时受玄府管束,这既是为了玄府好,也是为了洲中子民着想。” 恽尘暗叹了一声,又怎么会不知道浑修被大混沌侵染后的危害呢? 那个与他老师交手的大敌,就是因为投入了大混沌之中才变成那等模样的。 可是他心中又觉完全将浑章修士完全摒弃在这份名单之外非常不妥。 他叹道:“只是不少浑修也是有功的,尤其是讨伐霜洲,还有这次拘拿造物替身,都有浑章修士参与其中,若是不给他们一些机会,又如何安抚其心?这里不知玄首可有建言么?” 张御思索了一下,道:“浑章修士以往大多在域外立有驻地,玄首若是愿意,那么择选几处驻地立为分府,名位不在各分府府主之下,如此当可安抚其心。” 恽尘心中一动,道:“这是一个好主意,这当再议一次。” 浑修其实并不在乎人口,也不在乎自己治下有多大地盘,他们的在乎的只是名分,如此一来,也足以将之安抚下去。 而且那些浑修至于也就被拘束在了洲域之外,就算一时失控,也不至于对洲内生民造成影响,对于双方都是一件好事。 张御摇头道:“这也仅是权宜之计罢了,此般长久下去,或会逐渐与玄府疏远,若想使浑修真正融入玄府之中,就需得解决那些侵染入其等身心之中的大混沌。 御以为,为他们解决道途疑难,并设法引导此辈往正路去,这本就应该是我们玄府该为之事。” 恽尘点了之后,深以为然,道:“玄正说得有理,我既为玄首,在我任上,便当全力解决此事,” 两人在沿着大道回到检正司后,张御往自己内堂转来,方才跨步进来,就有役从报告道:“先生,有三位自称是你学生的修士寻来,为首一个姓郑。” 张御点头道:“那确然是我学生,你把他们唤到书房来吧。” 那役从当即领命而去。 张御自内堂走廊之中穿过,在书房之内坐定下来,过去没多久,郑瑜、严鱼明、还有嘉月三人走入进来,见到他之后,都是略显激动的上来行礼。 张御微微点头,道:“你们过来时可还顺利么?” 严鱼明略显兴奋道:“回老师,这一路往来很是方便,尤其从望州到光州这一段路上,我们本以为要一整天耗在路上,没想到只是半日就到了。” 张御一点头,让他们坐了下来说话,在问了一些话后,他看向嘉月,道:“范师兄让你来此的用意我已知晓,接下来你可留在青阳玄府修持,我会给你做一些指点,能不能成就看你自家了。” 他能看出嘉月气机盈盈,正是一个修士这一段阶段之中进展最快的时候,每一天修行都是十分宝贵,若是这个时候能把握住,那必能大大缩短进入下章书的门槛。 他明白范澜的考量,若是嘉月就此回返东廷,那么大把时间势必耽搁在路上,对于其十分不利,放在他这里,那未来东庭或许又能多出一个可造之材。 嘉月站起万福一礼,认真道:“多谢张师叔。” 郑瑜这时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上去道:“先生,这是余名扬寄来的书信,他托我转交给先生。” 张御拿来一看,道:“原来是为此事。” 按照天夏旧时一些说法,胎儿在母胎之中时日越长则出生之后越显神异,不过这个说法其实有些夸大。 有一位天夏民间的学者曾对此事非常感兴趣,故是做过一番查研,却是发现,大多数怀胎时间长久的婴孩在诞下后与其他婴儿并无什么太大不同,而在成长之后,只有少数出类拔萃,但也没有达到那等令人期望的程度。 这只能说这里的“与众不同”放大了父母的对自家小儿的期许,其实这未必见得是什么好事。 不过除此外,其实还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修道人神魂寄托。 只是修士一旦再度托胎,那唯有将自身意识全数放弃,方可与胎儿相契,实际在出身之后,其就完全不再是原来那人了,不过是给了新生婴孩一场造化罢了。 实则修士师门之中若有大能修士,那么只要神魂还保存着,则可由留在师长前辈那里的精血重塑一具身躯出来,借此达成某种程度上的“复生”。 也是如此,他在对付白秀的时候,是直接将之杀得神魂俱灭的,这就是不给其再得复生的机会。 不过余名扬这孩子,这种可能情况着实是太小,但排除修士不提,在异神众多的地域上,要是婴孩被异神所祝福或者施加什么手段,却也是有可能在母胎之中停留长久的。 转念到此,他思索了一下,便提笔起来,写下了二个字,在他落笔一刻,字面之上隐隐有金光一闪而过。 他关照郑瑜道:“郑师弟,你把此书原封不动拿回去,交给名扬便可。” 郑瑜上来接过,认真道:“谨遵先生吩咐,我一定会亲自送到的。” 张御下来在又问了三人一些话后,就让他们在此先行住下,既然要指点嘉月,那么不妨将郑瑜和严鱼明一起指点了,也不过是推迟一些时日回去罢了。 转眼间,就是三天过去。 这天他方才内室之中闭关出来,却忽然有所感应,他沿着检正司后院行至那大道之上,而后便见那大道尽头处的大殿之中生出两道光亮,一道光芒直奔玄府而去,而另一道光芒直奔他而来,并一下将他笼罩入内! …… …… 第两百六十一章 问玄 张御一被那光芒所罩,便感觉自己又一次从原先所在的天地之中脱离出来,而面前则出现了一条光芒筑就的长道,一直往上延伸到云雾之中。 他迈步往前走去,明明很长的道路,然则没有几步,就进入了一个茶园小筑之内,周围是五颜六色的茶树。 一名五官清俊,肌骨若玉的少年道人坐在蒲团之上。 其人身着宽袍道衣,头梳道髻,手中抱有一柄拂尘,此时他目光一睁,向张御看来,随后缓缓自座上站起,对他打一个稽首,道:“张玄正有礼,我今奉玄廷之命到此,有些话要问询张玄正。” 张御端手抬袖,还有一礼,道:“使者有礼了。” 少年道人微微一笑,把拂尘一指,道:“张玄正请入座说话。” 张御称谢一声,便其人对面蒲团之上落座下来。 少年道人道:“张玄正这次克乱除奸,护卫洲域,玄廷已是决定对你加功一等,并有另行嘉赏,只是要问一句,玄正是打算继续留在青阳,还是想去往别处任职?” 张御之前得孟嬛真所提示,心中实际上已经有了一番思量,不过并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是道:“御心中有几个疑问,不知可否请教使者?” 少年道人笑着点头道:“自然可以,我今次来,除了问话,也是身负解疑之责,张玄正若有什么不明,皆可向我问询。” 张御也不客气,直接言道:“御为修道人,最大愿景,无非是求取上境。 只此前御曾是听闻,我辈玄修若要求得更上一层法门,则需求得几枚上法章印,只这些章印需得三十年才得一授,且每回只得三枚,唯有立得莫大功绩之人方能得赐。 而御若要求取这些章印,下来之路又当如何择选,不知使者可有建言么?” 少年道人笑了一笑,道:“张玄正问我此事,那我先问玄正一句,玄廷做如此安排,张玄正是否觉得苛刻?” 张御坦然言道:“这非我眼下所能评品,若自下往上看,看去是显得玄廷有些不公,不过立在玄廷之上往下看来,恐怕又是另一番结论了。” 少年道人不由点头,他再道:“那我问再一句,玄正求得是大道?还是仅在突破眼前之所限?” 张御毫不犹豫道:“自是大道!” 少年道人了然点首,正容言道:“若是张玄正求得是大道,那么我却不建言张玄正选择此途。” 张御不由抬头看向他,道:“敢问使者,这里缘由为何?” 少年道人把拂尘一摆,道:“玄法一脉兴起尚不到四百载,而在这不到四百载中,真正以玄法入道,并成就玄尊之位的,也就只有寥寥数人而已,现如今,所有通向玄法上境的章印都掌握在这几位手中。 那三十年一授之章印,其实全是出自于这几位。 而若得其传,则必行其道。 但却需知,每一名修道人所行之道皆是不同,若以他人之道成法,便已然摒弃了自身之路,最好也不过变得和他人一般罢了,那时便极易失却自我,也便无从求得大道了。” 说到这里,他淡淡一笑,“虽说不乏那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辈,可是连相对易行之路都需借他人之法,又如何可能从后面那为艰难的道路之中超脱而出呢?那几是无可能之事了。” 张御听到这番话,他方才知晓这里真正原由,他问道:“也即是说,我辈若想往上攀升,若不得这几位道法,实际上无有任何可以依循的旧法?” 少年道人点头道:“正是如此。真法之道之所以能通大道,那也是由无数先人经验智慧之汇聚,非是一蹴而成的,而玄法方兴未艾,诸位其实非是后辈承继者,而是启路先行之人。 张玄正若要求取大道,那是无有成法可以追寻的,唯有依靠自己去开辟道途。 而玄廷之中确实掌握一些上乘章印,此印并非是赐给那些求取上境之人,而是专以赐赏给那些开道之人。以往那几位,也都是得有此赐。 只是此等章印有数,如今还剩下几枚,又会于何时赐尽,我便不知了。” 张心下一思,发现对方方才这番言语之中,似有一个地方忽略了。 玄法一脉可是玄、浑二章的,可对方所言却仅是涉及玄法,但却未曾对浑章修士提及半分。 然从青阳轮中所放置的法门,还有与竺玄首斗法的那那位存在,这都与浑章脱不开牵连,显然浑章的分量也是不轻的。 于是他问道:“敢问使者,玄廷之中,可有以追逐浑章而成就的玄尊么?” 少年道人淡笑一下,道:“那自然是有的,不过那些玄尊多数是修了真法之后再转修浑章的,说是玄修,可他们扔是真法为起始,所以无论心思道念,都与以玄法为正始的修士大为不同。 修士追逐浑章,看去的确玄法更是容易迈过境关,然而一不小心就会大混沌所侵染。尤其是这些人多数还是根基不稳,妄图走捷径之人。试问行正道尚且不能成就,何况行此道呢? 这数百年来,欲以此法成就的修道人可谓数不胜数,但许多都是变化为了混沌怪物,还有一些则是被镇压了起来,而这其中,更是以玄修居多。” 张御心下明白,大混沌的侵染是因为神元不足所致,若是有着足够神元,实际上这一切并无问题,不过浑章较为无序,若是可以,他宁愿以玄章求取突破。 可正如少年道人所言,玄法是需要与一众同道交流的,这样看来他此前的决定当是正确的。 少年道人见他在思索之中,笑道:“说了这许多,张玄正可有决断了么?实则以张玄正之资质,还有之前所立功绩,若是有意拜入哪一位玄尊门下,我个人可代为引荐,只是能否为哪几位玄尊所看重,则全在张玄正自家了。 而张玄正若是不愿,下来是想留在青阳,亦或去他洲任职,也都是可道于我知,我回去之后,自回禀明玄廷,做一番妥善安排。” 张御此刻心中已有定计,他抬目看来,道:“御意去往外层,不知可往否?” 少年道人了然点首,道:“莫说以张玄正之功,便是一寻常修道人,若要去往外层,我辈也断无阻拦的道理。” 他笑了笑,道:“我已知晓张玄正的意思了,我以为这是上好选择,于玄廷于张玄正都有好处。” 他站起了起来,把手中拂尘一摆,“我会将张玄正之请报于玄廷,张玄正且请回去正等玄廷诏令就是了。” 而随着他此言说出,周围光芒便开始渐渐散开,直至消失不见。 张御只觉诸般感应再度回来,他发现自己依旧站在检正司后衙大道之上,位置似是从来未曾移动过,唯一不同的是,他身前却是漂浮着一卷闪烁着光芒的卷册。 他明白这应该就是那少年道人所言的玄廷嘉赏了,伸出手去将之拿住,而后转身回了内堂之中。 在案后坐定下来,他将卷册打开,方才摊平,便见一道光芒冲起,而后便有数物自里显然出来。 他试着检点了一下,这里面一共是五件东西,比起上次封授玄正之时所赐更多。 这些东西分别是“点灵玉露”三滴、“天寰玉授衣”一套、“辟世丹”四枚,“赤紫玉角斛”一尊,还有“应星方天庐”一座。 他把东西逐一看过,发现这些都是极为有用的东西。 “点灵玉露”这东西只要稍微洒一两滴在草木土石之上,就将之点化,令其化为可为修道人所用的精灵。 古夏之时,修道人行走四方,身边没有人驱使,许多人就是靠此等玉露来对身边的触手可及的木石等物点化开智,让其为自己所用,不过这东西仅有三滴,显然只能省着点用。 天寰玉授衣是一件大氅,有守御外来之力及遮蔽御主自身气机之能。 在他看来,不提其中的守御之能,光说遮蔽气机,那已然十分有用了。 修道人在战斗中,可辨别对方气机长消的方法来分辨对方的实力和法力消耗。 特别是两个修为法力相近的人斗法,双方因为全部精力都拿来对付对手,所以很难隐蔽自身的真实情况,而有此物,则就可轻易瞒过对手。 他将这两物看过后,目光又落到四枚光华湛湛的宝丹之上。 这便是辟世丹,分别为辟尘、辟水,辟火及辟风四丹,这四丹修士可常携身上,自能稍加抵御地火风水之力,可仗此去到一些险恶之所在。 而赤紫玉角斛,则是用来蕴养紫星辰砂的,这些宝砂若是置放在角斛之中,不但在放出时威力更盛,天长日久后,还会再自行生出一些来,若是下来使用之时控制得力,那不定就可免去消耗。 最后一件宝物“应星方天庐”,这东西此刻看着仅有一尺之高,可一旦灌入心光法力,立可化为一座三丈长宽的坚固庐舍,可让修士在野外行走亦能有修持之地。 关键不但立于地表之上,且还能离地飘飞,这东西若配合辟世四丹,甚至能立在深海及火口之中,这就更具隐蔽之用了。 他在看过之后,便一拂袖,随着一道光芒飘出,便将这些东西尽数收入到了紫星袋之中,而后他望向庭院之中,从那位使者的态度来看,去往外层当不会有所阻碍,那么自己也当做一番离开青阳的准备了。 …… …… 第两百六十二章 诏至 在接下来几天中,张御开始着手做一些离开青阳的准备。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离开青阳之前尽可能搜集到更多的源能。 只以目前他所知道的情形来看,诸纪元的遗迹和异神国度中多多少少都有源能的存在。 青阳上洲周围实际就有不少隐藏起来的异神国度,除却一些早已投靠青阳的,余下还有一部分一直与青阳处于敌对状态。 比如霜洲就有不少与之交好的异神神国,打造密匣所需的材料大部分就是由这些神国提供的,现在这些神国依旧还有不少存在着,而这些地方即便没有源能存在,他准备在任上彻底将之剿灭。 除此外,还有一个地方他决定去看一看。 从方谕中那处得来那些残破石板之后,他就认真看过了,这些石板可谓每一块都不完整,难以释读出真正的意思,不过这些东西无疑都是应该有来历的。 方谕中是不记得这些石板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了,但好在其中有一块是乌制院赠送的。 故是他在经过审问过后得知,乌制院他们在扩大分院规模时,无意在发现了一个位于海底的遗迹,这石板就是从哪里得来的,甚至当初他们还在那里挖掘出了一具远古异神的残缺尸骸。 他曾仔细看过,这几块石板几乎都是同出于一源,那么说不定都从此处得来的。 从之前他养父交给他的那块石板的来看,每一块石板之上都有一个完整的文字,而每一个文字应该都代表着某一种力量。 不过他现如今是一名修道人,异神的力量他并不如何在意,他看重的反而是石板背后的那片遗迹。 能诞生出这等石板的地方,那或许会有源能的存在。 于是他在稍作准备之后,就遁光离开了光州,一路往东海方向过来,仅仅用时半刻,便即来到了归州海崖之前。 本来他是准备乘海舟去往那处的,不过想想这些造物似是不太牢靠,自己现在既有了“应星方天庐”,那就不必再去乘坐这等舟船了。 他从星袋之中将方天庐取出,这东西初时不过三尺长短,可心力一转之间,霎时便变化为一座丈许来高、中间略鼓,四角低垂的山形庐帐。 这东西放出来之后,并不落地,而是飘悬在半空之中,但任凭外面海风吹来,却不见任何晃动。 张御点了点头,他腾身而起,进入了方天庐之中,账内只有三丈长宽的空间,但对于他一个人来说其实已然非常宽敞了。 庐帐之内本来是空无一物的,不过他在祭炼之后,往里面添置了各种用物和摆设,随着他进来,宁神香炉散发出了缕缕清香。 他直接来到庐帐中间,从星袋之中取出了辟水珠,挂在了垂在那里的珠袋之中,霎时间一阵明光绽放出来。 而后他在软榻之上坐定下来,意念一动,方天庐便自往海水之中沉入进去。 这庐帐可随他意念而行,能去到此世之中任何一处他有确切概念并且真实存在的地方,故是他在传递出了一个意识之后,就没有再去多管,直接去到一边软榻之上坐定下来,拿出一卷道书翻览起来。 有了避水珠,方天庐在海中飞驰起来半点都不慢,与天中飘飞几无任何分别,这令他倒是较为满意。 只是半天之后,庐帐就到达了天机院那座海岛附近,此处距离废墟显已是不远。 到了这里,他便把道书收了起来,轻轻一挥袖,周围的庐帐仿若融化开来一团,露出了外面的景象。 他驾驭庐帐往乌制院所言那处方向飞去,很快就见到了一大片存在于海底的废墟,周围到处都是倾颓的石柱石墙,还有平整阔大,依旧保持完好的巨大石台。 这片废墟的具体的年代他难以判别,但是可以看得出来,所有的建筑都是异常巨大,这并非一例,而是所有都是如此,再联想乌制院曾在这里挖掘出远古神明的尸骸,他认为,这里或许是一座供奉远古异神的古代城市。 那个远古异神原先可能在此生存,而那些石台许就是用来献祭的祭台。 若真是这样,那么找到源能的可能就更大了。 他驾驭方天庐,用了半刻时间在这片废墟的上空游荡了一圈,倒是不出意外找到了几个目标,在废墟的四个方向上都有一座巨大的雕像,不过其中三座都是破裂倒塌了。 唯有一座相对完好,可是也失去了半个头颅和小半边身躯,不过他却是从上面感到了强烈的热流。 但这也并非来自雕像本身,而是来源于雕像身躯内的某件东西。 他在察觉到之后,就自庐帐之中出来,心光轻易分开周围的海水,来到了那约莫有百丈来高的雕像之前。 在看有片刻之后,他目光一注,那石像的头颅微微晃动起来,而后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裂纹,随着裂纹扩大,一枚梭形宝石从里面飞了出来,飘至他的面前。 只是这个时候,这枚宝石忽然一动,而后如眼睛一般忽的睁了开来,并露出了一只蛇瞳,它在动了几动之后,十分恶意的看向了张御,并且有一缕缕深沉细碎的声音夹杂着五颜六色的模糊光色向他涌来。 张御淡然看着这些变化,伸手出去,一把将之捏住,霎时间,所有的声色音光一齐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一股汹涌的热流向他涌入过来,而他的眼眸之中也随之出现了一片细碎的电芒,浑身的心光也是飘忽晃动起来。 随着热流被他不断吸纳,也是逐渐减弱下来,到了最后,他似乎听到了一股哀嚎,接下来便彻底两没了动静。 他摊开手掌,原本还算华丽的宝石已然化为了一堆灰白色的细末灰土,便一翻腕,任由这些落去海水之中。 他不确定这东西是否与那远古异神有关,但只要能找寻到源能,但来历如何就无关紧要了。 他离开了此间,回到庐帐之中,又扩大范围找寻了一下,很快便又有了收获,找到了一堆献祭用的古物,在他把源能吸摄一空,这些东西也是同样化为了一堆碎渣。 但除此外,就再没任何收获了。 至于那个远古异神尸骸原本所在的地方,他也是去看过了,那里只剩下下了一个被打磨光滑的巨大的梯形石穴,里面早已是空无一物。 在确认再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后,他便头也不回离开了这里,并往洲中回返。 在接下来的时日之中,他四处探询遗迹,搜寻可能源能存在的地界,在这般持续有十来天之后,这一日,他正在天中飞遁,忽然一道光芒经空而来,他心中有感,当即立定不动,随即便被那股光芒笼罩入内。 随着熟悉的抽离之感生出,他发现自己再次出现在了上回那座茶园之中,他一抬头,见那少年道人正站在不远处。 那少年道人拿出一卷符诏,对他言道:“张玄正,上前接谕吧。” 张御当即双手一合,行有一揖,随后上前几步,道:“张御接谕。” 少年道人打开符诏,道:“青阳玄府玄正张御,于任上平乱除患,正法宏道,抚定洲域,功堪嘉扬,故今授‘玄廷巡护’一职,兼领青阳玄正,大玄历三百七十七年十二月初三。” 念完之后,他一合符诏,往前一递。 张御一抬身,上前两步,将符诏接入手中,心下不由忖道:“玄廷巡护么……” 玄廷巡护实际上孟嬛真所任行走有些相似,不过不同于行走只有呈报之权,巡护却是有监察正过的权力的。 此职虽无法如玄正那般从当地调用修士。但却因为有着玄廷使者的身份,从职位上说,反而比玄正高了半阶。 不过兼领青阳玄正一职,倒是有些出乎他预料。 如是他去了外层,又如何兼顾青阳? 少年道人似是看出了的疑惑,笑道:“张玄正莫疑,玄廷考虑到青阳情形独特,玄正之位当还是由你兼领,我等自会派遣合适之人前往,若是一切顺利,届时你再卸去此职不迟。” 张御这下听明白了,青阳玄府与别处玄府不同,诸派方才合一,规矩也重新确立了没多时日,而这个情况下,修士个人威望实际上比职位更为重要。 玄廷应该是唯恐新任玄正难以压住这些修士,故是让他暂时兼领此位,当中好有一个过渡。 少年道人笑了一笑,道:“诏谕已发,张玄正还有什么要问么?” 张御心下一思,问道:“敢问使者,御当如何去往外层?” 少年道人笑道:“去往外层需用行天晷,青阳上洲是没有的,张玄正可在青阳耐心等候,时日一至,届时自会人前来接迎你。” 张御道:“还要再请教使者,御此回前往,可有什么需要注意之处么?” 少年道人唔了一声,道:“张玄正,你此回往外层,可设法多立一些战功,这于你终归有是好处的。 需知若无功绩,未来无论你修为如何,也无可能去到玄廷之中任职,如此也就无法与诸位道友论道,亦无法阐明自身道理,我如此说,张玄正可是明白么?” 张御略作思索,不觉点头, 少年道人见他再无疑问,便打一个稽首,其人身影一虚,而后周围一切便就破散开来,周围光芒也是一齐消散无踪,唯余张御一人立在半空之中,袍袖随风舞动不已。 …… …… 第两百六十三章 打磨 半日之后,张御从域外返回了开阳学宫。 因为造物人的事情差不多都已是处理完毕,所以这半月来他主要就是在此地修持。 而严鱼明、郑瑜还有嘉月三人,也是被他一同带了过来,并安置在了学宫客馆里,如此他也能随时指点三人的修持。 在回到书房之中后,他坐定下来,重新将符诏取出。 在符诏之下还有一册附带表书,他将之解了下来,打开一看,这面讲得是他前往外层具体需要注意的地方,相当于是一本简易手册。 上面说到,大约到明年二月份的时候,外层之上会有人来接迎他,而届时具体的情形会有专人与他说明。 他此行可带上五名役从及弟子,灵性生物的数目不得超过三头,但若是有特殊要求和情况,可自行与接迎之人沟通。 内层的天夏金元可以在外层使用,各洲银署的金票在外层也是通用的。但只允许被受诏者自行兑换使用,不允许利用往来的渠道直接或间接的参与货殖交易及获利。 看到这里,他不由思索了一下。 外层战争频繁,大部分的物资应该都是自内层调运过去的,假若受诏者在地方上有着强大的人脉和关系,那么这里面可以做得文章实在是太多了,也难怪表册上刻意提了一句。 不过他现在身为玄廷巡护,日常所用全是由玄廷承担,并且玄廷还会另行拨付他一笔金元用于额外开销。 而他现还兼领青阳玄正,便是不在青阳,青阳玄府也会定时拨付一部分金元到他在银署的私人户库之中。 只目前看来,金元还是足够用的。 具体情况如何,还要到时再看。 最后诏表上言,外层的以天夏大律为主,不用各洲小律,故是提醒受诏之人前往外层要加以注意,勿要触犯律法。 在看过这些之后,他见上面再没有什么其他需要注意的东西,就将之收了起来。 而后拿过纸笔,当场写了一封书信,并把李青禾叫了进来,关照道:“你坐我的飞舟前往,尽快把这封书信寄去石渠观。” 李青禾上来接过,道:“青禾这就去。” 张御待他离去后,一个人来到金台顶层之上,尽管现在是十二月,可学宫之内四季如春,琉璃罩的青树花藤依旧色泽鲜艳。 他来至琉璃窗前的藤榻之上盘膝坐下,妙丹君则是青树枝上一跃而下,落到软榻之上,并挨着他腿一侧躺了下来。 他伸手出去,轻轻抚弄着这小豹猫的脑袋。 金台外面垂挂着的青紫色藤花,与各处殿台的互相映衬着。因为已是进入年节的最后一月,还有二十来天就要进入长达两月的休沐期,眼下是无疑年末最忙碌的一段时日,所以路上无论学子还是师教都是来去匆匆。 算来他自进入青阳上洲自后,大部分时间都是居住在此,现在一晃差不多已近四年了。 眼下既然要走,那么开阳学宫的学令一职就需辞去了。 他打算在年前就把几名役从和妙丹君带到良州的庄园去,以后没有什么事的话,他恐怕不会再回到这里了。 在安然享受了一个宁静的下午后,天色渐渐黯淡下来,而学宫中各处金台一座座亮了起来,在夜空之下大平原上撑起一片连绵不绝的光芒。 张御与妙丹君一人一猫,坐在宽阔的琉璃壁后,背衬着青树花藤,静静看着外面日与夜的交替,光芒与暗沉的交融。 随着时间推移,夜穹之上群星逐个映现出来,张御望见此景,心有所感,不觉吟道:“天晦心宁有时静,半剑入鞘待晓出,坐过一夕问春秋,不羁尘华是自如。” 身后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青曦的声音响起道:“先生,晚宴准备好了,先生可要现在用宴么?” 张御道:“青禾、青曙回来了么?” 青曦道:“回来了,都回来了。” 张御站起身来,道:“那就把他们唤上来,就在这里一起用宴吧。” 青曦道一声是,并道:“先生稍待。”万福一礼后,她就退下去安排了。 不一会儿,青曙和李青禾都是到来,他们帮着青曦将一盘盘精美菜肴端了上来,青曦还不忘给妙丹君也是端了一盘特意经过调配的丹丸。 张御让他们都是坐下之后,道:“玄廷已下诏旨,到明年我就要去外层任职了,那里异常广阔,具体落在何处我还不知晓。 不过外层战事频发,并不似青阳这般安宁,青曙、青曦,你们是愿意跟我同往,还是想留在这里? 若是想留在这里,这也简单,我可给开阳学宫留书,可以给你们安排一个妥善职位。” 青曦想都没想,立刻道:“我们当然是跟着先生了。” 青曙也是点头,认真道:“我们愿意跟着先生。我们都有神袍外甲,想来也是能帮上先生一点忙的。” 张御微微点头,道:“那到时候你们跟我一起走。”至于李青禾,自然是不用多问的,身为须人,他一生只会跟随张御一人。 青曙问道:“先生,那青摩也是跟着我们一起走么?” 张御道:“看他自家意愿了,若他愿意,跟着一起走也是可以的,留下的庄园产业我可交由玄府役从打理。” 青曦这时忽然眼前一亮,提议道:“先生,先前先生一直事忙,青阳上洲还有许多美景没有看过,不如我们在前往外层之前去这些地方游览一番吧?先生还能多留下几幅画作呢。” 张御思索了一下,该探访的遗迹的他差不多都已是探访过了,下来就是要收拾那些异神神国了,不过这件事可以交给玄府的修士来做,不必他亲自出面,这个提议倒是不差,于是点头道:“便如此吧。” 这事定下之后,他就不再多做谈论,开始品尝桌案上的美食。 待用宴完毕,他让妙丹君自去玩耍,自己回到了密室之中,而后将林道人赠送的剑胎拿了出来。 他之前在受到传讯驰援玄府时,为了及时救援恽尘,先一步将蝉鸣剑放了出去,只是用观想图和吞服了血丹的唐丰周旋。 虽然这并不影响他的斗战能力,不过那时候他身边若是还有一把剑,那说不定早就结束战斗了。 需知他可是炼出了“斩诸绝”之势,理论上任何一把剑到了他手中都能使出剑上之神来,并不是非要蝉鸣剑才可以,只不过不是身心合一的佩剑,用起来或许不是那么契合罢了。 而此去外层,因为那里战事频发,那说不定也会遇到类似情况。 所以他打算将这“剑胎”利用起来,将之锻炼成另一把佩剑,不用去求蝉鸣剑一般,只要能御剑在极远之处的时候,还有一把剑能用来对敌便可。 当然,若能炼成分化剑光之术,那就无需用此法了。 不过那等剑法,通常只掌握在少数真修手中,并且还需以合适的真修功法相配合,就算摆在他面前,他也未必见得能学会。 所以他便是想求,也只能设法从浑章上想办法,这却非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反而再筑一剑是最简单的。 就是这剑将来自己不再用了,也能赠给后辈友人。 此刻他伸手轻轻在剑胎轻轻一敲,那上面立时发出一声清脆鸣响,而后一点光亮浸入其中,这就好似纸上水渍一般在剑胎之上蔓延开来,但是很快这光芒又收敛下去。 他点了点头,持住剑胎,更为庞大的心力往剑身之上涌入进去,霎时间,剑胎顿时随着心光一般徐徐绽放开来,很快将整个密室都是照亮,而随着他的呼吸,那光芒也是在那里闪烁着。 这正是剑胎打磨锻炼的过程,等到剑胎完全适应了他的气机呼吸乃至于心光强弱,也就打上了他的烙印,这才能真正为他所用。 在这般过程持续了一天一夜之后,忽然一道无比明光的光芒闪过,而后随着他的心光瞬息收拢为了一把不停闪烁的长剑。 他起手指在上轻轻一敲,与之前不同,这剑身上却是发出沉闷声响,他点了点头,这是剑胎在与他封入其中的心光气机互相调和之中,待得完全结束,就是此剑破胎得生,彻底醒来的时候。 他将剑胎放在了一边,而后站了起来,走到了一边,看着摆在案几上的那枚金属银球。 这个知见真灵,也该是打开之时了。 其实他知道,这知见真灵其实早就开化好了,只是至今不愿出来罢了。 之前他不去用,是因为他察觉到了这个真灵是在畏惧见到外面的世界,所以他愿意给其一点适应的时间,而且他战斗全靠自己,也没什么迫切需要用到这东西的地方。 不过与那少年道人一番谈话后,他感觉到下来的道途极可能需要自己去设法开辟,而知见真灵作为一个可以搜集和统合内外信息的存在,或许就能在这里帮到他。 此刻在他目光注视下,这东西一动不动。 不过他知道,这东西明白自己暴露了,可现在显然还想再挣扎一下。 他淡声道:“出来吧。” 那知见真灵晃动了一下,发出了一个稚嫩的声音:“我不出来!” …… …… 第两百六十四章 惊霄 张御听到声音之后,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 实际上,因为这是他的知见真灵,所以后者对他没有任何秘密可言,在其开口说话的一瞬间,那更深层次的意识也跟着一起传递了过来。 这真灵现在之所以不肯出来,那是因为其在害怕。 不过并非是害怕什么厉害的敌人,也不是害怕在外面遇到什么危险,而是在惧怕他。 这真灵在惧怕自身的意识被他给抹去。 知见真灵分共为两种,一种是有着自我独立意识的,一种则是没有自我意识,完全是依附御主存在的。 完全依附御主存在的真灵自不必多言,与那些正常的观察者类似,它没有任何人心情感,就是一个非常好用的工具。 只是这工具太过呆板,且并不会进行自我学习,真灵所知道的一切东西全都取决于御主。御主如果是一个见识浅薄的人,那么真灵显也无法发挥出多少作用来。 拥有自我意识的真灵,那就可当一个智慧生灵来对待了。 它拥有很强的自我意识,若与御主相处不好,那么就不会全心全意的相助御主,这种真灵与御主的关系其实更像是合作者,或者是另一种形式的主仆。 不过作为御主,他只要愿意,那么随时可以抹去其意识,而桃定符给他打造的真灵更特殊一些,可以进行性情上的改换。 但他并不想这么做,因为天然诞生的意识无疑最具灵性的。 他淡声道:“你不必担心我抹除你的意识,我要想这么做早就如此做了,可你要是继续拒绝我的要求,那么我也可能进行这样的考虑。” 或许是听明白了他的心意,在等了一会儿之后,一丝丝的幽蓝色的光芒从那些好像金属拼合的地方渗透了出来,周围的物事都被染上一层蓝色。 而后那如银色金属球般的灵舍剧烈摇晃了一下,再咔嚓一声分裂开来,随着一股灼热气息泛出,一片玉白色的光雾自里升了出来,并漂浮在了那里。 其看去是一个飘忽人形,不过只有一尺来高,身形大概像三四岁的小童,大脑袋,短手短腿,不过头上幻化出了一个道髻形状,髻后还有一根飘璎,身上则是宽袖道袍,若是只看轮廓背影,倒像是一个小道童。 只是这小真灵此刻在注视下显得非常紧张。 张御平静道:“你不必惧怕我,你有自身的意识非常好,这是难得的良质,并不是什么瑕疵,我也不会因为你之前躲藏而责罚你,我只要你做好我需要你做得事,你明白了么?” 那小真灵用力点了点头,随即它想了想,用稚嫩声音说道:“可我看不到你。” 张御知道它说的看不到,不是说真的看不到他,而是指无法看到他的思想和过去还有身躯内部的各种情况。 一般的知见真灵需要知晓御主的身躯之上的一切情况,同时还能获得御主所有的知识和经验,如此才能做出最为合适的建议和分析。 不过他并不需要这些东西,身为一个修士,最重要的就是掌握自身,这并不需要别人来指手画脚,哪怕是无法背叛自身的真灵。 而且他与人斗战一向靠自己,并还早早掌握了先见之印,所以也无需斗战建言,他只需知见真灵弥补一些自己顾及不到的地方,同时负责搜集和整合外界的信息。 故他言道:“你不需要知道这些,我要你做什么时,我会另行关照。” 他又想了想,道:“你需要一个名字,我观你通体若玉雪白,又若自籽实中而出,就叫你‘白果君’吧。” 那真灵听到之后,浑身亮了一下,看去很喜欢这个名字。 张御这时意念一转,“白果君”身形闪烁了两下,便就消失不见了。 真灵是永远跟随在御主身边的,在他并不需要用到知见真灵时,只要在意识上进行蔽绝,那么其会消失,并处在一种介于存与不存的状态之中,而在他需要的时候,在意识中进行呼唤,便可再唤了出来。 真灵之事虽是处置好,可他现在并没有离开密室的打算,而是准备将剑器祭炼好之后再出去。 因为剑胎之中的气机和心光每天都会在与剑胎的对抗之中消融少去,所以他每过一段时间都需再设法灌输一股进去,反复进行祭炼,这就必须他时刻在旁待着。 不过这样的动作必须要小心,不能将剑胎“惊醒”,其若是提前醒来,并没有得到充分而彻底的淬炼,那么这柄剑器将来的品质和灵性就会大打折扣。 而这里面的火候拿捏,要求也较为准确,完全就只能依靠御主自身的把握。 实际上,御主与剑器沟通从此刻就开始了。 这也是为什么由御主亲手筑炼的剑器与自身最为契合的缘故。 不仅是前后没有沾染到任何属于己身之外的气机,也因为在打磨的过程之中双方互相适应并由此产生共鸣。 张御的蝉鸣剑若不是因为完全破碎之后重筑了一回,等于再次打造了一次,将里面的杂染完全剔除,那么如今他运使之时也自是做不到这般毫无滞碍的。 剑胎打磨需要一段时间,但并不是越长越好,这视御主的手段和剑胎的品质而定。 林道人所赠的剑胎自然是极好的,藏山一脉俱是剑修,本身就是炼剑的大行家,其所作出的这件赔礼放在藏山之中也是上上之品了。 而张御的心力充沛而纯正,在炼剑之时不但可以做到源源不绝,而且可以完全渗透入剑胎每一个细微角落之中,连一丝一毫都不会遗漏,根本不必要再去用到其他任何技巧。 所以在差不多连续用功七天之后,这柄剑胎就已是磨练完毕。 张御将之拿在手里观察,见其完全失去了原有的光芒,变得乌黑一片,表面看去毫不起眼。 但他知道,这剑胎终于适应了他的气机和心光,现在只差唤醒了。 这也是必须由御主来做的关键一步。 新生的剑器就好若新生的生灵一般,对于出世之后其所接触的第一缕气机,或者说所接触的第一个人会自然而然的表现出一定的亲近,当初的蝉鸣剑,也是由他来唤醒的。 此时他伸手出去,起两指搭在了剑胎的上方,随后缓缓向外移动,每移动一分,便有一块块黑炭一般的东西从上面剥落,并簌簌掉落下来,那寒光烁烁的锋锐剑刃也是一段段显现了出来。 随着所有的黑炭褪尽,似有一道闪电在密室之中急骤明灭了一下,霎时将密室中一切照得纤毫毕现。 张御执住剑柄,见剑身表面如冷镜一般,光滑坚冷,手腕稍稍一转,便有芒光闪过。 这柄剑器虽已出世,不过还有一个步骤需要完成。 那便是定名! 剑名必须由御主赋予,这并不仅仅是一个仪式,同样也是有实质意义的,这是御主从心神深处认可并接纳了这柄剑器。 而这种心神气意的交融,反过来也同样进一步催化剑器的灵性,并令其朝着御主所期望的方向蜕变。 他此刻略略思索了一下,手抚剑脊,口中道:“光若惊电,气凌云霄,就唤你为‘惊霄’吧。” 他这一语说出,手中之剑一震,仿佛是在回应一般,放出一声高亢清长的鸣响,在室内久久不绝。 他微微点头,这柄剑日后当是作为蝉鸣剑的辅助,两把剑一远攻,一近击,正好能相互配合。 他持起惊霄剑虚劈了几下,感觉十分顺手合契,剑光过处,周围阴霾也是随即分开。 试过几次后,他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剑鞘,袖袍轻轻一动,“铮”的一声,就已是将这柄剑器归入鞘中。 他伸指轻轻敲了敲剑鞘,下一步要做得的,就是要设法炼合“蝉鸣”、“惊霄”二剑,让这两把剑器可以化入自身心光之中。 若能做到,那么今后就不必持拿携带了,而是可以在对敌之际随时随地凭心意唤动出来了。 此时他一振衣袖,自蒲团之上站起,从密室之中走了出来,外面天光正明,差不多是食时末。 他看着外面光亮,决定今日就把学令一职辞去。 思定之后,他走入了书房之中,取笔拟了一封书信,而后把李青禾唤来,交给其人道:“你把这封辞状送去学宫中台,余者不必多言。” 李青禾认真接过,一礼之后,退了出去。 不过半个夏时后,李青禾便转了回来,并将学宫方面的允状带回,同时还带了回来三封空白的荐书。 张御拿过荐书翻了翻,这东西明显是学宫方面有意卖给他的人情,日后只要是他觉得合适的人选,便可以凭此荐书推举其担任学宫的师教。 他想了想,把荐书收起,道:“东西都收拾好了么?” 李青禾道:“回禀先生,按照先生的吩咐,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妥当了,大的物件也是先送到良州庄园去了,我们随时可以动身。” 张御点首道:“那也不必多留了,你与青曦、青曙带着妙丹君乘飞舟先去良州,我随后便至。今年我们便在自家庄园之中过年。” …… …… 第两百六十五章 得舟 大玄历三百七十九年一月初三。 新年刚过,仍在年节之中,庄园之中到处张贴着吉福剪纸,走廊下悬挂着一排排的喜庆的大红灯笼。 张御一身宽舒青袍,坐在面朝水湖的门廊之下,身前一张矮几,白玉瓷杯中的清茶散发出纯净清香。 这是他到来青阳后渡过的第四个年头了,青阳内外现在一片平静,他也可以享受一下难得的悠闲时光。 不过这也很短暂,等到二月份,他就要去往外层了,那是一个战事频繁之地,现在天夏最主要的战争就是发生在那里。 一群白色的鹭鸟忽水面之上飞过,原本清澈平静的水湖顿时平添了几分生机。 矮几旁的妙丹君忽然支起身体,盯着那些鹭鸟直看,身上的灵性彩雾也是忽隐忽现。 张御伸出手揉了揉它的脑袋,小豹猫眯起了眼,又重新趴了下去,身上的灵性彩雾也是重新收拢了下去。 张御这时从紫星袋中取出一本道册,仔捧在手中慢慢观读着。 在看了许久之后,李青禾走了过来,躬身拱手道:“先生。” 张御随意问道:“有什么事么?” 李青禾道:“有一封从石渠观寄来的书信。” 张御抬起头,把道册放下,从李青禾手里接过书信,翻了一翻,果然是桃定符寄来的,信上语句不多,只言他的飞舟已是差不多打造完成了,若是他有暇,那不妨往灵妙玄境来一趟收取飞舟。 他有些意外,因为这驾飞舟在打造之前桃定符就向他透露过可能会用时较长,他本来以为还会拖延一段时间,那时候说不定他已经到了外层了。 没想到这才刚过新年,飞舟的打造就已经临近尾声了,不过要是能在去往外层之前就带上飞舟,倒也方便许多。 他收起书信,站起身来,去了内室换了一件道袍,对李青禾稍作嘱咐后,就出了庄园,驾一道青虹飞起,往高州方向飞来。 半刻之后,他落在了石渠道观之前,并往里走来。 有一个道童正等在那里,见他过来,忙打一个稽首,道:“可是张玄正么?桃道长让小童在这里相迎玄正。” 张御一点头,道:“劳烦了。” 小道童急忙道:“不敢不敢。”他转身一请,“灵妙玄境的入口在前面,玄正请往这边走。” 张御随着他往后走,很快来到道观后苑,便见山壁之上有一道向下流淌的水瀑,小道童这时当先往里去,他也跟着迈步进入。 这一刻,他只觉感应微微滞有片刻,待感应恢复之后,抬眼看去,见自己站在一处拱形的横天巨崖之上,岩峰之中向有水瀑向外流淌着。 那小道童对空呼喊一声,就有一头仙鹤飞来,而后他翻身上去,道:“玄正请随小童来。”说着,一拍仙鹤,就已是振翅飞空而去。 张御脚下云雾腾起,袖袍飘飘,跟随那仙鹤而来。 他在飞驰途中,也是打量着四周围的景物。 灵妙玄境自他到来青阳后一直有闻,对这真修所居之所他也是颇感兴趣。 现在看来,这里对比青阳域外那些几无变化的荒芜的旷原的确更具自然意趣,且山水之色也是丰富多彩,看起来让人格外赏心悦目。 可是飞遁久了,却又感觉这里缺乏生气,并非是说这里生灵少,而是这里的风光好似万古不变,少一种奋发向上的活力,初看还好,看多了难免让人感到乏味。 他不禁心下有感,这里的风光就一如那些古老真修,他们沿着传承的道路就能走到顶点,他们不必要向外再去求什么,那样也就失去了向外的动力。 然而玄修和那些造物面前还没有一条必然可以上进的大道,他们必须不断尝试找寻那合适自己的道路,而他们奋进的力量也将会推动着整个天夏继续往前行进。 小道童这时在仙鹤背上转过身,向前一指,大声道:“玄正,就在前面了。” 张御看过去,见那里出现一个巨大的宽崖,上面并没有草木,崖壁平整,上面有一座座天然形成的犹如门廊一般的巨大洞崖和石柱。 小道童身下的仙鹤发出一声啸声,而后双翅一振,往廊洞之中飞入进去。 张御自也是飘身进来,一到里面,就见到一艘巨大的玉白色飞舟闯入视界之中,这飞舟周身线条十分流畅,且又不失浑厚,第一眼望去,如同一头白色巨鲸泊在那里。 此时几名道人站在那里似在议论着什么,桃定符也是身在其中,他见到张御遁光进来,便就迎了上来,笑道:“师弟,你来了。” 张御散去周身玉雾,落定下来,道:“收到师兄书信之后,我便赶来了。”他看向那玉白色的大舟,道:“便是这艘飞舟么?” 桃定符道:“就是它。”他笑了一笑,“看着还不错吧?我与几位道友一同合力,着实用了不少玄境之内的稀少材料,方才打造成功。” 张御与他一同走到飞舟前方,问道:“这飞舟与我以往所见有何区别么?” “我们打造的飞舟,自是不同于那些凡俗手段。” 随着一个稍显低沉的声音响起,一名身躯高瘦,两目凹陷的老道人走了过来,他对张御打一个稽首,道:“贫道赵显,张玄正,有礼了。” 张御还有一礼,道:“赵道友有礼。” 桃定符在旁道:“赵道友技艺非凡,论打造法器,他当是灵妙玄境中第一人,这次打造这艘飞舟,他出了颇多力。” 赵道人淡声道:“这次我们灵妙玄境欠了张玄正一个人情,出多少力都是应该。” 他看向张御,“方才张玄正问此飞舟与往常所见问有何不同,最大不同,就是眼前这飞舟乃是我等用了一位玄尊留下的‘天元真火’祭炼出来的,故而此物可算的上是一件法器,不仅能收能放,且坚牢无比,哪怕千百雷珠也破它不开。” 张御再看了一眼飞舟,而后他把心光一放,便将整座飞舟都是笼罩入内,而他也是趁此将飞舟里外察看了一遍。 他以前所见造物飞舟多数为生灵,但眼前这驾的确非是,与赵显说得一般,这算得上是一件放大的法器, 造物飞舟飞遁之时力量是来自飞舟自身的灵性,而这驾飞舟则是靠他自身心光驱驭。 不过毕竟是法器,心光并无需耗用多少,此刻他能感觉到,自己只需稍加催动,就能飞舟就能远遁去万千里外。 赵道人看了几眼,见飞舟在张御心光之下没有什么异常出现,反而绽放出一层薄薄荧光,便出声言道:“张玄正,看来飞舟与你非常契合,现如今就只差御主祭炼这一步了,不如就趁此时机将之祭炼了。” 张御一点头,心光陡然一变,如无形流水一般往这艘巨舟舟身各处渗透进去,与此同时,整个飞舟如有呼吸一般微微颤动起来,并且有更多的荧光从舟身上散发出来。 赵道人见此,知道这个时候自己等人不便留在这里,于是招呼了那另外几名道人一声,就从这洞厅之中退出去了,唯有桃定符还站在此间看顾。 张御在心光祭炼差不多有一刻之后,这艘巨舟几乎从头到脚都被笼罩在了一片荧光之中,随后骤然一闪,那巨大的身躯霎时从原地消失不见。 他此时将掌心摊开,便见一头似玉鲸一样物事悬浮在那里游走不停,摇头摆尾,看去如活着的生灵一般,分明是这一艘飞舟变化而成。他不觉赞道:“当真玄妙手段。” 桃定符笑了笑,摇头道:“我们可无这等手段,这是用那位玄尊所留真火所炼,其中种种神异,也一样是得自这位玄尊。” 张御这时心光一收,再是一拂袖,便将这飞舟收入了紫星袋中,他转身过来,道:“下月我便要离开青阳去往外层了,师兄待是如何打算,还是准备留在青阳上洲么?” 桃定符沉吟一下,道:“此事我也想过,这几年来便是打造法器便是修持功行,不过我也感觉到,素阳前辈之法在于斗战,如今我功行渐固,若得一个合适时机,或许我也会去外层见识一下,寻下那突破机缘和今后所行之道。” 张御道:“外层内层亦能传讯往来,师兄若有什么事需我帮忙,可来讯传。” 桃定符笑道:“我自不会与师弟你客气。”他又神情微肃,“师弟,外层战事频繁,此去非是坦途,千万小心了。” 张御点了下头,道:“师兄,飞舟已是拿到,我就不在此久留了,代我谢过那几位道友。” 桃定符道:“师弟早些离开也好,若不是要打造飞舟,我也不愿在这里久留。那么师弟,我们就此别过了。”说着,他抬手一礼。 张御也是抬袖回有一礼,道:“师兄珍重。” 他放下手,往外走去,几步之后,身上心光一闪,便就射入了天际之中。 他沿着原路自石渠观中出来,而后一路返回了良州庄园之内。 在下来时日内,他也再未出去,而是一直在庄园中修持观书。 时间匆匆流过,距离玄廷定下的时间也是越来越近。 就在一月底这一日,他正打坐之际,却忽然心中有感,自内室之中走了出来,便见青阳南方天穹之中有一道光亮一闪,好似闪电撕裂乌云,而后一道耀目光柱直直地表之上落了下来! …… …… 第两百六十六章 接引 张御自庄园之中走了出来,他抬目望去,见那道光柱正落在庄园前方的湖水数里之外。 现在差不多是人定时分,夜空之上群星闪烁,而这道光芒仿佛就是从天星之上射落下来一般。 而在那光柱之中,则是出现了一驾竖立着的椭圆形飞舟,舟身之高足有千余丈,通体银灰色,望去庞大巍峨,异常之厚重。 在等有一会儿之后,那舟身之上分开一道隙口,有一男一女两人自里走了出来。 当先是一名四旬左右的中年男子,其人眼神沉静内敛,身形笔挺,身上披着一件天夏古服样式的宽袖神袍。 而那名年轻女子容貌颇美,披着贴合纤细身形的金属色内甲,只是神情冷淡,一直跟随在那男子身后,看上去是其护卫。 两人脚下各自踩着一面玉浮碟,载着两人从飞舟之上驰出,越过湖面,一直来到庄园水榭之前停下,并从上面走了下来。 那男子仔细看了一眼张御,眼神深处不由现出一丝惊异。 巡护画影不允许被泄露,所以他在来时只是在张御的述录上见到‘玉质清颜,貌若玄仙’这一句评述。 他本还以为只是一句循例修饰的话,可眼下见到真人,却感觉这并非夸言,这位当真有天人之表,仙人之姿。 他吸了口气,抬手一揖,道:“是张巡使么?在下魏高,乃玄廷接引使,此行奉玄廷之命前来接迎张巡使。 张御抬袖端手,回有一礼,道:“魏接引有礼了。” 魏高认真问道:“张巡使,外层与内层通路如今已用日行晷打通,不过我们单舟往来,仅能持续一天,不知巡使何时方便登舟?” 张御道:“御已准备妥当,眼下即可登舟。” 魏高欣然道:“好,那便请张巡使和巡使的随从先行登舟,去往外层还有一段路程,一些事情在下会在路上向巡使再慢慢交代。” 张御点了下头,他于心下传声,李青禾收到之后,便带着青曙、青曦带着妙丹君自庄园里出来,来到了他身后站定。 至于青摩,最后决定留在这里照看庄园,张御现在还兼领青阳玄正之位,也需要有一个人在这里替他传递消息。 魏高在确认与张御随行的就只有李青禾等人后,便对身边的那女护卫吩咐了一下,后者对着后方高高伸出手臂,手腕部位有光芒闪烁了几下。 片刻之后,就有几个玉浮碟从飞舟之上飞快悬飘而来,来至张御一行人脚下,便连妙丹君也单独有一个。 张御心意一动,身躯缓缓飘起,已是稳稳落在了玉浮碟之上。 李青禾及青曙、青曦也是踏了上来,妙丹君十分好奇的用爪子先搭了一下,而后一跃而上,尾巴竖起,蹲在了上面。 魏高与那女护卫这时也是回到了玉浮碟上,女护卫再是一抬手,随着手腕之上光芒闪过,那些玉浮碟便就带着一行人异常平稳的向飞舟所在的方向飞驰而去。 青曙、青曦二人盯着那飞舟直看,在远处他们已是感觉到那飞舟的庞大,而随着逐渐接近,更是感觉到了厚重巨大的舟身所带来的压迫感。 随着一行人的接近,飞舟下方分开一个隙口,众人也是横越过厚重舟壁,进入到了一个庞大空间之内。 这里乳白色的柔和光芒充斥着每一个角落,一座座闪烁着璀璨光芒的拱弧形柱体连接着舱壁顶底各处,可见平台上有昆图造物时而飞动往来。 此刻就有两名役从同样踏着玉浮碟迎上来,对着李青禾他们躬身一礼,示意他们跟随自己过来。 李青禾转首请示了一下张御,得到允准之后,便就跟着这两名役从离去了。 魏高朝着张御移近过来,朝一个方向做一个请的手势,道:“张巡使,请这边来。” 张御一点头,踩着玉浮碟随他而行,很快来到了一座弧形柱体之前,并沿着上面的平台入口往里去,最后来到了一处大厅之内。 魏高下了玉浮碟,对着自己对面不远的台座作势一请道:“玄正请坐。” 张御微一颌首,在那宽长厚重的台座上坐了下来。 魏高也是落座下来,他对女护卫关照道:“可以启程了。”女护卫道一声是,再对张御万福一礼,就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轻微的震动传来,可以看到外间的景物从飞快流逝再变得模糊虚化起来,显然是在高速上升之中。 魏高这时道:“张巡使,我们借用日行晷去到外层,穿行时间大概要用上一天,我受玄廷所托,在此向张巡使交代一些事宜。” 张御眸光微动,道:“魏接引请言。” 魏高这时抬手虚虚一抹,两人面前顿时出现了一团云雾状的舆图,里面密密麻麻的分布着无数星点。 他道:“目前在外层停留的大小天城大约维持在二十万余座,分别停留在各处地星之上,有若星链一般抵抗外层侵袭。 我们以穹隆四象天划分外层,按照玄廷指谕,张巡使一次要去的地方是乙未天城,其驻留的地星册表以古名“奎宿”相称。” 他伸手朝着云雾星团之上某处一指,“奎宿位于西穹天边缘处,辖下三座悬天军垒,涵布大小地星百六十余数。 奎宿负责给位于最前沿的娄宿群星提供支援,所以时常遭受上宸天修士和外层诸势力的侵扰,具体在玉简和册表上有写,巡使可以慢慢细看。” 张御朝那位置扫了一眼,思索片刻,问道:“关于此行,玄廷可有什么关照么?” 魏高此时神情微肃,道:“巡使想必也是知道,我们现如今最主要的敌人,就是上宸天修士。 此辈除了在正面战场上与我对抗之外,还一直在试图从内部分化瓦解我们,张巡使到了那里,第一要务就是清查和防备此事。 还有一点……” 说到这里,他略略一顿,肃然言道:“张巡使虽是作为玄廷巡护前往,但在有绝对把握之前,还请尽量不要暴露或公开自己的身份,过去有几任巡使选择公开身份,但却都是受到上宸天修士袭杀而身死。 而且奎宿的当地驻守,肯定也对巡使心有排斥。” 张御心思一转,点头表示对此能够理解。 在条件不充分的情况下一旦表明身份,奎宿那些外层之人哪怕自身无事,也一定是会对他保持戒备和警惕,因为他的身份摆明就是告诉别人,我就是来查你的。 而且身份一公开,这些人也一定会时时刻刻盯着他,这也并不方便他行事。 魏高见他并不反对,神情微松,道:“我们也考虑到张巡使需要一个正式的身份,如今玄廷在外层派遣有不少行走,若是巡使被人怀疑,在有麻烦时可用此身份来进行遮掩。” 他伸手将一份玉册和印信递了过来,“这是我们为巡使准备好的印信和籍册。” 张御将此接了过来,看有一眼后,放入了紫星袋中。 这番安排很妥当,行走尽管同样不会让外层那些驻守喜欢,但因为行走只有观察记录的权力,并无执查之权,即便暴露出来,也不会那么引人注目。 不过越是如此,越是说明那一方地界上情势之复杂和此行任务的艰巨。 魏高认真道:“玄廷并不需要张巡使立刻查出什么东西来,只是希望巡使利用好观职期,先在那里站稳脚跟。 期间巡使可以自己招募可靠人手,也可以向玄廷申请同道相助,这里所耗费的一应财物只要不超过一定上限,都会有玄廷负责承担。” 张御表示了然,玄廷巡使有一到三年的观职期。而在此期间,玄廷并不会要求巡使做什么,这其实就是让巡使熟悉当地情况的一个准备阶段。 观职时间越长,准备就越充分,不过在某些突发情况需要巡使出面的时候,观职两年以上的人那就不能选择拒绝了。 魏高道:“还有一件事。”他伸手在那舆图之上一抹,上面立时显示出了诸多文字,还有一个闪烁金芒的眼瞳图案。 他道:“这是外层设立的‘金瞳署’,张巡使需尽量避免和金瞳署的人起冲突,因为与他们有太多交集的话,可能会提前暴露张巡使的身份。” 张御看了一眼上面所显示文字,金瞳署就相对于是外层设立的检正司,不过魇魔寄虫虽然是外层进来,但在外层反而没那么大的危害,不过外层的情况更为复杂,金瞳署主要针对的是另几类敌人。 他把金瞳署的文字档册全数看过之后,道:“我知晓了。” 魏高接下来又交代了一些相对不重要的事宜,见已是小半天过去,他道:“还有半天路程就到了,我便不打扰张巡使了。”他起身之礼后,就先一步离开了大厅。 张御在他走后,也是跟随役从来到了对方在飞舟上为他准备的舱室中,并在中间的玉座台之上盘膝坐下。 坐定之后,他深思了一下,此行去往外层,除了巡护之事,他还要设法寻找往更上一层去的机缘。 只是还是不知,外层能否找到源能。 转念过后,他便收拾心神,入至定中。 一夜很快过去,到了差不多天明时分,他感觉到周身缓缓震颤起来,不由双目一睁,抬头看向上空。 只见内舱顶璧像融化一样褪色,而后逐渐逐渐显露出外间的景物来,头顶正上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旋涡状云层,那一道接引光柱正是从那里射下,此刻飞舟正在朝那里飞快接近之中,仅在几个呼吸之后,整个飞舟速度再是一疾,就轰然朝里冲入了进去! …… …… 第一章 奎宿 飞舟冲入那旋涡云层之中后,那一片笼罩头顶的光芒散开,瞬时显露出了无边无际的虚空。 张御目光望去,见在那虚空之前,是一团团星雾云团,它们相互融合在一起,璀璨瑰丽,五彩斑斓,几是占据了所有的视界。 这些星雾云团仿佛是凝固在那里的,可是不经意间的一撇之间,却又好似是活动着的,仿若那里也有着一个巨大的眼瞳也在看他。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有声音传来道:“张巡使,魏接引来访。” 张御回身过来,道:“请进。” 外面舱门一开,魏高走了进来,他也是看到了舱顶上方的景象,口中道:“这便是外层了。外层景物壮伟多姿,无论看见多少次,我都不觉厌烦,不过我们所有的麻烦也都是来自于那里。” 他缓缓收回目光,道:“张巡使,再有一会儿,我们就要到天元泊台了,我们在那里已经为巡使准备好了一驾民间飞舟,巡使可以直接乘此去往奎宿。” 说话之间,他递来一枚玉简,“巡使到了奎宿之后,自会有人接应,不过那接应人并不知道巡使的真正身份。 我们给巡使安排的,是一位一年之前就准备到外层历练的修道人,为了获取修道资粮,此人加入了一个隶属天城军府的组织,但是因为某些事情的延误,直到如今方才启行,这样的修道人在奎宿有不少,不太会引起他人注意。 当然,巡使若是觉得不方便,也可以不用这个身份。” 张御接过玉简,心力入内一转,见这里面是这一个身份的籍册和过往记述,大致经历可谓平平无奇,倒是名字仍然沿用是他自己的。 不过去往外层的修道人颇多,同名同姓的也有不少,其实只要他不去主动暴露玄廷巡护的身份,那么也没几个人会去浪费力气去查他。 其实就算真是有心人去查了,顶多也是查到青阳玄正这一层,而这个身份反而能成为他的另一层掩护。 就在说话之间,飞舟微微震动了一下,顶上的舱壁也是迅速融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魏高道:“我们已是到了,张巡使可在此间乘坐飞舟去往奎宿。” 他走到一边。伸手一舱壁,那里顿时分开一道裂隙,显出一条三角状的外行通道,口中道:“张巡使,一路顺风了。” 张御对他点下头,往外走去,一直来到了一座琉璃柱舱之中,随着身后舟门严丝合缝的封闭起来,下方的玉浮碟便承托着他往下沉去。 他打量着外间,面前出现的是一处异常广阔的泊舟天台,顶上巨大的琉璃穹顶似乎遮蔽了半边天幕,左右两边矗立着一排排形制相似的椭圆形飞舟,此刻正有一艘巨舟从天笔直而降,落入到空处泊位之上。 而在更远处,可以看到穹幕之外是呈半圆形耸立着一根根通天立地的方柱,方柱中间是一道道飘忽不定的光幕,时不时会有一驾飞舟飞起,往那光幕之中飞去,而后消失不见。 根据之前和魏高的谈话,他知道那就是玄廷所立通往各星宿的天门所在,要去往奎宿,那里是必经之处。 大约二十息左右,玉浮碟自千余丈的高空处落到了地面。 李青禾和青曙、青曦和妙丹君已是在此等候一会儿了,见他下来,都是迎了上来。 张御看了他们一眼,道:“走吧。”他伸出手去,把“天寰玉授衣”的遮帽戴上,就转身往远处一座高大的舱厅之内步去。 巨舟之内,魏高站在高处,看着张御的身影逐渐走远,对身边的女护卫道:“回复都台,巡使已是顺利接到。” 女护卫一点头,转身走出去了。 张御在进入转道舱厅之中,自有魏高安排在这里的人过来接应,然后将他引到上一驾名唤“蓝枫”号的中型飞舟之上。 飞舟舟首姓尤,他并不清楚张御的真实身份,只知道这回乘坐自己飞舟的是一名中位修士。 哪怕在外层,中位修士也是对抗外敌的中坚力量,故是他不敢怠慢,遵照循惯例与张御照过一面,在问过他没有什么别的需求后,这才安心离开。 张御在宽敞的舱室坐定下来,他从书架上拿了一卷书册过来翻了翻,这是一本关于外层异类生灵的介绍,虽然文字写的非常简略,但配有不少精细的手绘图,看着也不觉枯燥。 尤舟首回到了主舱之内,一名十五六岁,竖着双丫髻的漂亮少女凑上来好奇问道:“叔父,那客人是什么来头啊?” 尤舟首摇头道:“只知道是一名内层来的中位修士。” 少女双目一亮,好奇问道:“内层来的啊,我还从未见过内层来的修士呢,叔父,他长什么样子啊?” 张御穿着大氅遮帽,尤舟首根本没看清他的容貌,他敷衍道:“就那个样子,不管内层外层,都是天夏人,只要不是祖上有过混血,长得和你我都是一样的。” 少女眨眨眼,道:“唔,我听说内层有很多混血,或许这位玄修长得不一样呢?” 尤舟首要驾驭飞舟,没心思再和自己侄女说话,嘱咐了年轻的副手几句,就把手按在玉臣之上。 不一会儿,随着一圈圈光芒在飞舟闪烁而过,飞舟便就从泊台之上腾空而起,往远端通天立地的方玉柱飞去。 张御抬目看向外间,见整个飞舟就没入光芒之中,而后感应便就失去,视线之中只有飘忽而过的彩雾光带。 这一次航程,将会半月时日耗费在路上,这么多天闷在舱室中,或许寻常人会感到枯燥,不过对他一个修道人来说,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而已。 在进入第四章书后,他便能感觉到自身的生命流逝异常缓慢。 他不清楚自己的寿数是多少,但若途中无有意外的话,当能轻松活到千载以上,甚或是更久。 不过如今他至多也只是拥有一些自保之力罢了,所以远不到停下来的时候。 在翻看完一些稍许有价值的册子之后,他对李青禾嘱咐了几句,便就回到了内舱之中打坐去了。 时日流转,十五天一晃而过。 张御本是坐定在软榻之上,这时忽然感觉到舟身轻轻震动起来,他睁目看去,见舱外的光带在逐渐消失,而周围出现了无数旋转的云雾漩流。 再过去几息之后,舟身再是一震,随后前方视界之中出现了一座悬于虚空之中的巨大浮空天城,而在天城正的下方,则是一座表面漂浮着蓝白色云气的地星。 他站了起来,来至舱壁边,知道这座天城当就是魏高所言的乙未天城,而下方那地星,应便是此行终点奎宿星了。 只是一到这里,他略略感到有些不适,却又说不出来问题出在那里,心光微微一放,将全身都是护持住。 蓝枫号在穿过天门后,舟首稍作调整,舟身之上光芒一闪,就下方的地星俯掠而而去。 只是飞驰未久,整个飞舟却是剧烈震荡起来。 尤舟首神色一紧,道:“怎么震动这么大,以往没出现过这等情形啊?” 年轻副手察看了一下飞舟外面的灵性光芒,也是看不出毛病在哪里,他有些不确定道:“舟首,可能这些时日以来接连穿梭往来,飞舟也是疲劳了。” 尤舟首嘀咕道:“不应该啊,半年前才休整过一次,还好也是快到奎宿了,等到地头之后,我们再歇一歇吧。” 他伸手按在玉臣,利用自己的经验不断向飞舟传递过去安抚的意识,但这最后一段路程上,这艘飞舟仍是震颤不止,好似随时可能坠落一般,这着实令他心惊胆战。 也可能是因为他的沟通起了作用,这一路好歹没有出现什么变故,飞舟终于安然落到了位于地表之上的泊舟天台上。 待舟身完全停稳之后,他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向后软瘫在了座椅之上,摸索出手帕擦拭着满头冷汗。 舱室之内,张御见已是到了地界,便就带着李青禾等人往外而来,沿着打开的舱门走到了外间。 这座泊台位置较高,他放眼看去,自己脚下所在之地是一座庞大的近海聚居城市,蔚蓝明净的天穹下方,宏伟的玉石高台和的密密层层的石砌建筑群沿着海岸分布着。 他注意其中有几座高台尤为壮伟,内中似是蕴藏着极为庞大的力量。 看了一会儿之后,他心思一转,一道玉白色的光雾飘过,白果君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边,他传了一个让其随时观察外间一切的意识,就沿着石梯道往下走去,李青禾和青曙、青曦还有妙丹君都是跟在了后面。 就在泊台下方,有一名个头不高,身着圆领青袍的中年男子站在那里,他见张御从上面走下来,眼前一亮,急匆匆迎上来,躬身一礼,道:“敢问这位可是张玄修么?” 张御看了这人一眼,明白这应该是魏高给自己安排接应人,后者当时说他可以拒绝这个身份,不过现在他对这片地界并不熟悉,这是一个方便融入的机会,故他没有否认,点首道:“是我。” 那中年男子表情微松,随后试着问道:“张玄修,不知尊驾可还记得我等一年前发出的约请么?” 张御道:“记得。” 那中年男子不禁露出笑容,再是一拱手,道:“虽然耽搁了一年,不过张玄修还是来了,哦,这处不是说话的地界,玄修若是不嫌弃,可随在下来,我等已经是给玄修安排好了一应事宜。” …… …… 第二章 行途 中年男子在与张御一番话语后,他就十分殷勤的在前带路。 张御一行人跟着他离开飞舟泊台,转而往一座地下驰道的驻台过来,在进入略显昏暗的地下通道后,外面阳光和温暖也是一下退去了。 张御问了中年男子的姓名,得知他名唤狄苗,便问道:“狄郎君,现下是往哪里去?” 狄苗忙道:“去掖崖州,路程稍远一些,还要请张玄修委屈几日。” 张御略略一思,根据他事前的了解,奎宿星有六百余个大型聚集地,小型聚集地更是难以计数。 按照奎宿星的地理划分,他脚下所在名为“悦关州”,掖崖州距此较远,当在中心元海以西,距此至少有两万余里,那里较为荒僻,且似是战事频发之地。 而整个奎宿最为繁华且最为安稳的地方,当属位于地陆正中的“昙泉州”了。 这处地州正上方就是驻守正军的乙未天城,州中还有一位玄尊化身和其弟子坐镇,除非遇到外敌大举来攻,那里怎么也不会有事的。 驻台之上大约有十几个人携带着大小行李等在那里,有的手中还抱着孩童,看去只是寻常的州民。 这些人见到张御一行人走过来,且张御还是一身修道人的装束,都是下意识露出了敬畏之色,往外避开了一些。 在等了有一刻之后,听得忽忽声响,一驾看去略显的老旧的造物驰车进入了驻站。 等驰车身上的光芒退去之后,便见到外面的金属外壳坑坑洼洼,光泽黯淡,有些地方甚至完全剥落了。 狄苗略微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张玄修,别看这驰车破旧,可在下往来乘过多次了,还是很稳当的。” 张御倒是不在意这些,而且狄苗也没虚言夸大,这驰车虽然表面看着破败,可只是长久未经打理修饰的缘故,内部还是有着充沛的生机,的确没有什么问题。 不过他注意到,驰车前面的车厢里所坐之人几乎都是披甲军士。 和内层所见到的军士略微有些不同,这些人即便身着外甲,也保持着正常体型,只是玄甲上面满布灰土污垢,多处沾染着风干的黑褐色血迹,其中一人面甲缺了一半,只有半边脸包裹在里面。 这些军士一个个神情木然的坐在那里时,看这情形,明显是从战场上退下来没多久。 “张玄修,这边请。”狄苗在前面招呼着。 听到这里的声音,前方一些军士似是受到了惊动,不由自主警惕了起来,其中一两个人看到张御后,眼神变得颇为不善。 一名军士看着张御一行人往后方的上等车厢走去,嘀咕道:“修士,是从内层来的吧?啧啧,修士就是好,和我们不一样,好吃好喝供着,不过老李说这位能在这里活几天?” 被问到话的人哼了一声,“活几天?活的长着呢,我们死了他们死不了的。” 这时一名表情严肃的军士瞪了这两个人一眼,道:“少说两句,咱们的事和别人没什么相干。” 那军士嘴唇动了几下,终于没再吭声。 张御此时踏入了后段车厢之中,与前面的拥挤相比,这里非常宽敞,并且他们一行人占据了前后两个车厢。 在狄苗安排下,李青禾他们前车厢内落座下来,而张御往更后方的车厢走去,妙丹君尾巴微摇,跟了上来。 在推开车厢门后,张御见这里已是坐着一名身着青色斗篷的修士,这人抬起头看了看他,而后伸手将遮帽拿下,露出湛然有神的双目和头上道髻,并自座上立起身,双手一抬,揖礼道:“廉卓,道友有礼。” 张御也是将遮帽拿下,立定回有一礼,道:“张御,道友有礼。” 廉卓看见他脸容,不禁微微一个失神,不过他很快恢复自然,放下袖子,坐了回去,他问道:“道友身边带着随从行走,是方才从内层来的吧?” 张御在软榻之上坐下,点头道:“不错。”妙丹君这时候来到了他的脚边蹲下,这头小豹猫在不主动显露身形的时候,外人是看不到它的。 廉卓笑了笑,道:“我比道友早来了半载,初时有些不习惯,现在倒也适应了,虽说此间战事频频,可只要小心一些,其实比内层更好,至少没那么多拘束。” 他看了看外面,道:“道友别理前面那些军士,这些人据说前些天遭受了一名上宸天修士的突袭,本来应该和他们配合的修士扔下他们跑了,三百多人的披甲军,最后就剩下这么多了,也难怪满腹怨气。” 张御挑眉道:“那位道友是临战脱逃?” 廉卓语气随意道:“那要看怎么算了,若是打不赢,天城军府并不鼓励我辈死战到底,每一个修士的性命都是宝贵的,在以后对抗宸天修士时能起到的作用更大,现在死一个都是损失,若是时机不对,能退则退吧。” 张御不了解这里情况,所以他没有妄下评语,只问道:“上宸天修士经常来此侵袭么?” 廉卓道:“时常有的事,他们来我们这里,主要是为了找寻去往内层的隙口,若是被他们找到,整座地星都有可能成为他们的攻击目标,这是我们要极力避免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微微一皱眉,而后自衣兜掏出一瓶丹丸,倒了一枚出来掩口吞服了下去,神情才是缓和下来。 他抬起头,见张御看着自己,想了想,道:“道友知道‘虚空外邪’么?” 张御点头道:“略知一二。” 虚空外邪是内层到来的修道人首先要面对的问题。 这等外邪侵蚀神异,若是放任不管,修士的力量就会被不断削弱,生命层次也会持续退化,甚至最后有可能蜕变成为一个普通人。 他那日感到不适,实则就虚空外邪的侵染。 廉卓道:“我最早来的起初还不觉得怎么样,也不以为然,可是没几天,我居然感觉到了饥饿疲惫。 需知我辈辟谷食气,便是精元消耗严重,也可自我调束,绝不至于出现这等情况,实则这便是遭受了外邪侵染。“ 他举了举手中丹瓶,“这事只能用丹丸克服。不过平时还罢了,对敌之时越是运用神通法术,越是容易遭受侵袭,每次回去我都要进入清关坐观一段时日,才能调和回来。” 他看了看张御,劝道:“道友也需要小心,最好尽早服食丹药,避免外邪侵入。” 张御颌首道:“多谢道友提醒。” 那日不适后,本来他以为自己也要服食丹丸进行抵御,不过后来以心力时不时催动天授衣,却是成功遮蔽住了这里的侵袭,显然抵挡外邪的办法绝不止服食丹丸一种。 就在两人攀谈之间,驰车不停往前疾驰,一天之后,来到了下一个地州的驻站,不过此刻距离掖崖州还有两日路程。 这个时候,车厢内的人已是能够渐渐感觉到外面温度下降了许多。 张御眸光微微闪动,穿透地表看去,见外面已是变得一片冰天雪地,平原之上,都被皑皑白雪所覆盖。 他和廉卓都是修道人,并不受此影响,而外面的李青禾三人,也同样披着神袍玄甲,都是不惧寒冷。 在驰车停下来后未久,车厢之中又进来了一名望去四旬左右的中年修士,这人眉眼深刻,脸颊轮廓分明,眼神很是锐利,进来之后,看到张御和廉卓二人,拱手一揖,便就坐下不言了。 只是过去不久,外面忽然传出了一阵喧闹,并且声响越来越大,本该行驶驰车却是迟迟不见上路。 张御目光一转,透过舱窗望出去,见是一群外甲之上满布裂痕和灰土的军士想要挤上车厢,而驰车卫管却是不允。 其中一名军士言语激愤道:“车厢还有那么多空着,凭什么不让我们上?我们这里还有不少受伤的同袍,要急着送去前面掷炉州医治。” 卫管却是拒绝道:“我们是载客的驰车,车票是早便订下的,可不能无缘无故放你们上来。” 这时一名队率模样的人挤了出来,他身上的外甲破破烂烂,暴露在外面的地方都是冻疮,他抱拳道:“这位管卫,州中现在缺医少药,而同袍们的伤势耽搁不得,我见车厢后面还空着,还望管卫通融一二,载我们行一程,我们到了前面地州就下车,车费我们可以加倍。” 管卫有些为难,道:“不是我不通融,车厢后面坐着的是几位上修……” 一名军士忽然冲上来,怒道:“修士能飞遁,占着车厢做什么?要去哪里,自己飞遁着去不就行了么?” 那队率一把拦住他,呵斥道:“住口!”他对管卫一抱拳,“能否让我们和那几位上修谈几句?” 车厢之中,那中年修士忽然看向张御和廉卓二人,沉声道:“这些军卒也是不易,就让他们上来吧,两位道友以为如何?” 张御看他一眼,微微点头道:“可。” 廉卓却是看去有些不情愿,只是见两人都是同意了,他也不好出言反对,只道:“既然两位道友都这么说了,那就让他们上来吧。” …… …… 第三章 名册 驰车上的三名修士都是愿意接纳这些军卒,管卫自也没有再阻拦的理由,就放了他们上来。 那名队率在安顿好麾下军卒之后,亲自过来向张御三人抱拳致谢,言语之中感激不已。 张御随意问了他几句,才知他姓丘,负责驻守附近一处小型聚集地,只是半月前忽然遭受到了来自外层邪神化身及其所率领的大股神裔的侵袭。 由于这邪神化身颇有神异,神裔在其催使之下几乎被无法杀死,这便使得驻军伤亡颇重。 而当地缺医少药,需得优先照顾重伤员,一些伤势不算特别严重的,只能从前方退下来,自去其他聚集地寻求救治。 一般来说,披甲军士如果激发了灵性力量,即便有什么伤势,也可在神袍玄甲之下慢慢复原。 不过这些底层军卒可不是个个都能激发灵性力量的,且即便是能激发出力量的军中精锐,因为受虚空外邪的侵袭,灵性力量也一样会受到不停削弱,越是激发灵性力量则削弱越重。 故而精锐军士每过一段时日就要更换一些神袍外甲,甚至一场较为激烈的战斗下来甲袍就几乎废弃了,这里的消耗不可谓不大。 廉卓在丘队率离开之后,出声言道:“要说外层最难对付的,就是上宸天修士了,但是这些邪神也是十分讨厌。 四象穹隆天中,有大量的土著异类是这些邪神信众,便是天夏人中,有一部分出于各种缘由受了邪神的蛊惑,我料这次驻地被袭击肯定多半就是有此类叛贼涉及其中。” 对于邪神,张御在来时也听魏高提过几句,他知道现如今内层的异神有一部分其实最早就是从外层到来的。 现如今,外层这些邪神同样觊觎内层,千方百计要想侵入内层之中,它们和上宸天修士并非盟友,但是为了对抗天夏,有时候会一同行事。 那些士卒虽然一开始在言语之中对修道人满是鄙薄,可在上了车后,在面对张御等人时反而变得拘谨了起来,个个沉默不言。 驰车很快到了下一个地州的驻站,丘队率过来再度致谢之后,便就带着麾下军卒和伤员下了车。 驰车在此停留一刻,载了十来个州民上来,便就再度启行。 这一次出去了大概百十里地后,张御眸光微微一动,他察觉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类似长虫的生灵正潜伏在地底深处。 这东西至少有百十丈大小,算得上体型庞大,而其气息之中透出一股饥饿凶戾的味道,显然将驰车当成了猎物。 这个时候,那名少言寡语的中年修士忽然看向二人,沉声道:“两位道友,谁来?” 廉卓道:“道友出手便是。” 中年修士没有多言,他端坐不动,但却自身上放出了一股极为凌厉的气机。 那个长虫般的生灵受此气机一冲,似是一个惊吓,仓皇失措的往泥土深处退去,驰车也是顺利从这一段行驶过去了。 廉卓对那中年修士一点头,而后转首对张御道:“我辈乘坐驰车,一个是方便,免去自身奔波劳苦,还有一个,就是有我等修道人在驰车上时,驰车便无惧这些荒野中的凶猛的异类,这也可算在功绩之中的,虽然少,但也聊胜于无。 不过这些东西么,荒野中多的是,杀也不杀不干净,我们每一次出手都会有可能遭受虚空外邪,故是能不动手便不动手的好。” 不过这些东西么,荒野中多的是,杀也不杀不干净,而我们每一次出手都会有可能遭受虚空外邪,故是能不动手便不动手的好,吓退就可。” 张御微微点头,驰车上单独留下修士的车厢,看来并不是单单出于修士地位的原因,还有更为现实的考虑。 驰车再行半天,又在一处驻站停下,这里是廉卓此行需往之地,他起身与张御告辞,还留了自家居所地址,言称张御若有空可来拜访,若有事需他帮忙,也可随时来书。 而那名中年修士,在又行过一站后也是下了驰车,临走之际,只是与张御拱了下手,自始自终未曾报上自身名姓。 两人这一先后离去,偌大的车厢内部一下变得空荡荡,而越往西去,乘客也是越少。到了最后,长长的驰车上,除了管卫和车长等人,也只有张御一行人还在车上。 张御此刻看向地面之上,本来的冰天雪地渐渐变成了漫无边际的原始森林,不久之后又见到了一片无边无限的蔚蓝色大湖。 不过外间气候倒是稍稍回暖了起来,妙丹君这时一下跳到了他身边,喵的叫了一声,挨了过来,他揉了下小豹猫的脑袋,口中道:“快要到了。” 在又是近一天的路程之后,驰车终于达到了掖崖州。 张御从地下驻台走出来,见到的是一个背靠天然裂谷的绿洲,整个驻地笼罩在一个巨大的琉璃穹幕之中,外间一艘艘巡游飞舟往来不停,更有无数小型造物浮龙到处游弋。 此间大部分建筑都位于裂谷之下平地之上,几条河流奔腾环游,不过在远方的裂谷崖壁之上,亦是修筑起了一座座通天立地的柱台,几个石砌拱洞之中还有汹涌的流瀑流泉向外奔涌着,看着十分壮伟雄奇。 据他事先了解,整个掖崖州有一千两百多万人,除了这里所见,外面还有数十个小型聚集地。 因为战事频发,掖崖州拥有自己的天机工坊,这里算是中心元海以西最大的几处聚集地州之一了。 狄苗这时走到他身边,堆笑一揖,道:“张玄修,眼下需先到州中行署录名造册,玄修的居所我们早已备妥,可要在下让人先引玄修从属去往那里安顿?” 张御点头道:“就如此安排,劳烦狄郎君了。” 狄苗连忙躬身拱手道:“哪里哪里,以后还要请张玄修多多照拂。” 乙未天城,治务署。 署主洪原秋正在批划公文奏书,他面容英挺,两鬓丰满,眼角略显皱纹,眸光深邃,身上一件墨蓝色宽袖古服,极具男子魅力。 只从外表看,他最多三旬年纪,可实际已是年近五旬,不过这等年纪,在天城一众军务官吏中仍是属于少壮。 他是军中出身,无论何时都是保持着严谨庄肃的姿仪,只偶尔看到不合意的奏书时,他也会很明显的表达出自身的不满。 这时一个文吏捧着一叠公文走了进来,将公文放下后,将最上面一叠拿起,道:“府君,这月又有二十二名中位修士进入了奎宿星,他们籍册在这里。” 洪原秋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的事,抬头看来,慎重道:“拿来我看。” 文吏马上递书过来。 洪原秋接过后,用审视的目光逐一看过那些画影名册,他翻到某一名年轻道人的时候,动作一顿,道:“这个师延辛我记得,是尹洛上洲的玄修,据说还是一位玄尊的记名弟子。” 文吏回道:“府君好记性,天城此前曾几次招揽他,他都没有给回讯,不过这一次不知怎么想通了,愿意到我们奎宿来了。” 洪原秋欣然道:“来了就好,要对抗上宸天修士,这些修道人中的英才才是中坚,此人潜力颇大,若是将来能成就玄尊之位,对我天城也是大有好处。” 他将师延辛名册拿出,郑重放到右手边,“此人可多给他一些照拂。” 文吏连忙称是。 洪原秋这时继续翻看名册,他专注认真,每一份名册他都是一字不漏。 而凡是他认为需要重视的,就放到了右手边,而一些看去平庸的,就放在了左手边。 在看有一半之后,他见到一个名唤“姚贞君”的女修,在翻过了名册上的经历记述之后,不自觉发出赞叹。 这位虽然是女修,且只是来自一个下洲,但自入中位之后,只是几年之间就做到了同辈之中无人可敌,并且四处攻杀异神神国,剿杀异类邪修,至今无有一败。 难得的是,这位女修完全是依靠自己,当中没有受过任何人扶持,比之那位有来历有出身的师延辛,他更欣赏这位。 于是他将姚贞君的名册也是单独拿出,着重关照道:“这位也加上。” 文吏看了一眼,道:“属下记下了。” 洪原秋继续往下翻览,他翻到某一封名册的时候,目光微微一顿。 可是当他看到那平平无奇经历记述后,却是一皱眉,心下一阵失望。 这等经历实在太过平庸了,而且正经的斗战都没有几次,一旦遇到强敌,恐怕连本身一半的本事都发挥不出来,甚至于还会连累同袍。 他摇了摇头,随手放将这一份名册到了左手边。 大约一刻之后,他把所有名册看完,思索片刻,便抬头道:“尽量把那两位留在正军之中,可安排他们去昙泉州见一见穆玄尊,余者随意,让各地州自行招揽。”他一挥袖,“拿下去吧。” 文吏道一声是,他走上前,将洪原秋左手边的一叠名册重新拿回,一个躬身后,就行至外厅,将名册堆至一名属吏案前,关照道:“抹去画影,拓印过后,送去各地州。” …… …… 第四章 征伍 大玄历三百七十九年二月二十二。 张御站在宽阔的平台上眺望远方,西边的地平线上,半轮巨大的浅白色月亮几乎占满了那一边的天幕。 这等景象让他清晰感受到自己已是不在原来的内层,而是身处异域了。 他到此已有两日,在录名造册之后,他暂且便算是掖崖州的修士了。 这两天他也是设法了解了一下州内情况。 如今掖崖州中,共有千余名修士,其中中位修士大概有三百余人。 因为外层有虚空外邪侵染,在这等情形下,要想修炼出神异力量,那比在内层还要多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所以本土修士极少,大部分都是从内层到来的。 特别是六十多年前,内层掀起浊潮,内外层交汇之地出现了多处隙口,内层遭遇大股外敌侵袭,于是在玄廷鼓励之下,有大批修士往外层来抵御外敌,其中有许多修士在战后并没有再返回内层,而是一直停留在此。 与青阳上洲内所遭遇的战事不同,因为在大部分时间内,外层所需要面对的并不是大股敌众,而是小股零散,且又战斗力十分强悍的敌手,所以除了天城之内长期驻守的正军之外,大部分军队都是化整为零,分散在各处驻守,平日负责剿灭和对抗外来和本土的敌人。 这些队伍多则千余数,少则数十人,统一称作“征伍”。除此外,还有民间老卒自行组织起来的募雇军,这作为征伍不足时期的补充。 募雇军虽在各方待遇上不如正规征伍,但若是战斗力足够强悍,并且队中上层的经营的话,实际上能过的很是滋润。 但不管什么队伍,最为核心的力量始终是精锐披甲军士和修士,而且最重要还是修士。 有修士和没有修道人的队伍是完全不同的。 修士擅长感应,能远远发现敌踪,且飞遁往来迅快无比,尤其中位修士,拥有各种神通道术,对整支队伍战斗力的提升不是一点半点。 特别是在对抗上宸天修士和邪神的时候,若是队伍之中没有修士守镇,在面对各种古怪的神异力量的时候,那将应付的极为吃力,一不小心还有覆灭的危险。 而内层修道人一般一到外层,就会被军务署将其中最为英锐的修士挑选走,而后剩下的才会让各地州招揽。 掖崖州身处战事频发之地,“征伍”颇多,通常来说,州中一有修士到来,肯定会引得各方征伍争相招揽。 而张御到来这里有两天了,却没有人上门来邀。这主要是因为他的过往记述实在太过平常了,几乎没什么像样的战斗经历。 有经验的人都能判断出来,这样的修士要想具备一定的战斗力,那必然需要经过一番磨砺。可这此期间,征伍显然要为此付出大量的牺牲和伤亡,这个代价是非常大的。 并且谁也不能保证,在这位有了长足进步之后还会留在自己的队伍中,这就导致许多征伍还处在犹疑和观望之中。 张御对此倒不在意,即便没有征伍寻他,他一个人也能出去斩杀邪祟,不过是到时多费点手脚将战利品带回来叙功罢了,州内也不是没有修士这般选择。 只是这样的做法会显得有些显眼,不利于融入州中,还可能引起金瞳署的注意,所以这是其次选择。 他在看了一会儿远处的景物之后,心思一转,倏忽之间,就一副画板飘至面前,在摆正之后,他执起画笔,在天台之上描摹起眼前景物来。 此刻另一边,有两名面容秀丽的女子正在往张御所在居处走来。这两人都是留着齐耳短发,身上穿着泛着金属色的贴身外甲,并在外面罩了一件大氅。 稍稍靠后一点的女子看着年纪稍小一点,身形娇小玲珑,圆脸朱唇,眼角画着淡淡的眼妆,她略显忐忑道:“卫姐,我们真的要去招揽这位张玄修么?” 卫姐个头很高,体态健美,骨肉匀称,她道:“当然了,小柏,我告诉你,以前但凡来一位修士,没几天就被别人请走了,我们这次再不抓紧,那就轮不到我们了。要是我们的队伍之中有一位中位修士坐镇,对抗那些邪神和上宸天修士就不会那么吃力了。” 小柏很没自信,嘀咕道:“可是,以我们现在的情形,别人肯来么?那可是中位修士啊,我们哪请得起,况且我们还是雇募军……” 卫姐拍拍她的脑袋,道:“你放心吧,一切交给我。” 张御如今的居处是一幢四层石砌高台,这里修筑于一处小丘之上,居高临下,视野开阔,能够俯瞰外面大部分景物,在到高台之前面要经过一条转角石阶,只要外面的人一接近,高台上的人就能看见。 李青禾在上面望见两人到来,便自里走了出来,拱手一礼,道:“两位淑女来此可是有事么?” 卫姐走到前面,抱拳一礼,道:“我名卫灵英,这是我副手靳小柏,此回是特来延请张玄修的。” 李青禾道:“原来为此,那两位请先进来坐,先生正在作画,两位请稍待片刻。” 卫灵英忙道:“没事,没事,我们等着就好。” 李青禾两人请了进来,将她们安排在了客厅之中,各她们各自倒了一杯茶就退出去了。 卫灵英待他走后,看了看左右,小声道:“小柏,没想到这位张玄修还喜欢作画。” 靳小柏却是毫不奇怪,道:“但凡玄修,可是正经考入学宫才能修习道法的,似这等人都是百里挑一,便是不去修道,也可为师教为官吏,喜爱作画并不奇怪呀,不过……”她若有所思道:“我看这位张玄修经历平淡,可能与他喜好也有些关系。” 她心下道:“真可惜,要是早知这位张玄修有这个喜好,或许该把林叔一同请来,这般延请的把握或许能更大一些。” 修道人在她们眼中一向孤傲,两人本以为要等许久,可只是等了不到半刻之后,就听得上面有沉稳的脚步声传来,两人都是不由自主站了起来,目光盯着上方。 卫灵英尽管来时自信满满,可现下当真要与此间主人接触时,心中却是不由有些紧张起来。 片刻之后,她便见一名神气煊然若日月的年轻道人自上走了下来,一时之间,她不由目不转睛的看着,浑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只是这时候,那年轻道人眸光一闪,凛然生威,尤似天人高高在上,漠视众生,两人都是心神一颤,这才回过神来。 卫灵英感觉到自己方才的失态,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她心大,很快就将点情绪甩在了脑后,抱拳道:“是张玄修么?灵英有礼了。”靳小柏也是连忙在旁万福一礼。 张御点首回礼,作势一请,他道:“两位淑女坐下说话吧。” 待两人落座,他也是坐定,问道:“卫淑女两位是征伍中人?” 卫灵英道:“是的,不过我们是雇募军,而且……目前处境困难。” 靳小柏见她一上来就把自己的底细说出来,不由心下一急,可是这时候,她也不好插嘴,只能暗自叹气。 张御语声平静道:“那么贵方如今是何情形?” 卫灵英眼神认真道:“不瞒张玄修,这支雇募军原本是我们的长辈所带领,此前我们军中有一位修士,因为遇到强敌战殁了,而我们的长辈也因此受了重伤,现如今都在养伤复原之中。” 张御微微点头,道:“此事距今多久了?” 卫灵英道:“一年有余,只是经历了那一次战斗中,原本千人征伍只剩下百多人了,这使得我们的战斗力严重不足,许多敌人都无法对抗,如果在半年内情形这样得不到改观,那么我们就会被军务署除籍,整支雇募军也会被解散。 所以现在,我们急需要一位修士的帮助。 老实说,我们拿不出什么特别的条件吸引人,但是我们可以允诺,只要张玄修愿意来我们这里,我们可以用六成,不,七成以上收益从其他修士手中换取各类章印和丹药,用以支撑张玄修的修行。 而我们只要这一段时日能够缓过来,等到长辈们伤势复原,陆续归队,一定能够恢复往日的盛况,到时候,我们承诺条件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如果张玄修不相信,我把印信和委状都带来了,可以当场立契为凭。 我说完了。” 待语声落下之后,她像是等着宣判一样看向张御。 张御思索片刻,抬目道:“两位淑女,你们先回去吧,我在考虑之后会给你们回言的。” 卫灵英不由一阵气沮,以往她们也不是没延请修士,没每当对方这么回答,到最后都是没有什么结果,她站起来,勉强一笑,道:“好的。” 她垂头丧气的走出来后,一直走了许久,才道:“小柏,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靳小柏安慰她道:“没有啊,卫姐你示之以诚,这是最好的做法了。” 卫灵英一怔,道:“真的么?” 靳小柏嗯了一声,她道:“我开始觉得,我们要遮掩一下队伍里的缺点,可是我后来一想,我们对比别人本来就没什么优势啊,就算再遮掩又用什么用? 即便我们不说,张玄修要知道我们的情形那也是很容易的,那我们还不如诚恳一点呢,说不定张玄修就愿意接受我们的延请呢?” 听她这么一说,卫灵英心里不觉稍稍振奋了一些,只是这时候,她目光一撇,却见一个健硕老者带着一个年轻人往那处高台上走去,她一惊,道:“是傅庸和他儿子。”她咬牙道:“怎么他们也来了?” 靳小柏却很冷静,道:“傅老头的军伍中已经有一名中位修士了,还有十多名低位修士,就算延请张玄修,也不会开出多好的条件,卫姐,我们先回去等消息吧,反正结果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 …… …… 第五章 选择 大约半个夏时后,傅庸父子自高台之中走了出来,在上了一驾小型造物虫舟之后,他对身边的年轻人道:“错儿,你对这位张玄修如何看?” 傅错道:“这位张玄修看着颇为不凡,但是我辈看中的是实力,再说,我们军中已有左玄修了,功行修为都比这位强出不知多少,恕儿子愚钝,阿父为什么要来请这一位呢?” 傅庸淡声道:“你看不出来么,我非是真请,只是与他照个面,打个招呼罢了。” 傅错愕然,不解道:“这是为何?”既然不打算延揽,那又为什么来这里,那不是多此一举么? 傅庸道:“修士许多都是小心眼之人,而且记性偏偏挺好,你今日不来,他或许就以为你瞧不起他,日后寻到机会,不定会找我们的麻烦。” 傅错昂然道:“我们傅氏军有左玄修坐镇,怕个什么?” 傅庸摇头道:“左玄修是左玄修,我们是我们,若是真与一位同辈修士起冲突,你看着吧,他未必会为我出头。” 傅错却是不以为然,道:“阿父,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傅庸叹道:“想多点好,不想多点,前方的路又如何走?我傅氏军如今虽是替代了卫氏,短短一载之间就有了偌大声势,看着煊赫光亮,可实际全是倚仗了左玄修,左玄修若不在,那我声势必一落千丈,要想不受人制束,就要用自己人啊。” “用自己人?” 傅错想了想,低声道:“阿父是说,我们自己供养出一名修士来?” “对。” 傅庸撇了自己儿子一眼,道:“不少雇募军都是如此做的,故我准备让汝弟先拜左玄修为师,而后寻个机会送去内层,让他去下洲玄府修持,这样等他回来,我傅氏的声望和家门才可延续。” 傅错却是有些不情愿,道:“小弟年龄也不小了,阿父还不如再等个两年,等墨儿再大一点……” 傅庸淡淡道:“我是想等,可墨儿才两岁,那至少要等个十载才能修行,我可等不了这么长远,若是你能成器,我又何必把担子放在汝弟身上呢?” 傅错心道:“我是没修道天资,可老爹你也不怎么样啊,还不是一样要指望儿子?” 傅庸道:“回去吧,到这月底军署可能又有动作,到时我们傅氏军可能要承担重任,我们也要好好准备一下了。” 张御在傅氏父子走后,就让李青禾去寻狄苗,去打听一下两家的具体情形,而狄苗动作很快,只是一日之后,关于这两家的卷宗就摆到了他的桌案之上。 他翻看了一下卷宗,卫氏那边的情形基本和卫灵英说得一致,他们原本一个千人军伍,现在只剩下百人左右了,无论是实力还是声势都是大不如以往。 似这样的雇募军,声势一旦不振,那就得不到军署信任,接受委托也就相应减少,若是寻不到转机,那么不久之后就会衰落下来,直至除名解散。 在看完之后,他放下卷宗,道:“青禾。” 李青禾走了过来,躬身道:“先生有何吩咐?” 张御道:“你去卫氏驻地走一趟,寻到昨天来的两位淑女,告诉她们,我答应她们的延请了,明日我会为他们驻地一行,定契立约。” 李青禾拱手道:“是,先生。” 张御看着外面洒进来的阳光,他定下接受卫灵英等人延揽,是因为后卫氏军中没有其他修士,而且相对势弱,他可以拥有极大的自主权。 至于傅庸那边,他看得出来对方不是真心实意来求,所以不必要去考虑了。 他将卷宗收拾好,又拿出竺玄首所赠的道书翻看起来。 他此回到外层,除了尊奉玄廷之命监察奎宿之外,最重要的,就是要寻找突破上境的机缘。 按照当日那位玄廷使者的说法,在玄法之道上,若他不想依循他人之法,那么只能靠自己来走。 近来他隐隐已是有了一些想法,只是还待验证。 好在这里是外层,他能寻到很多机会。 首先一个,各星宿驻守的玄尊化身每隔一段时日就会开坛讲法,包括那几位以玄法成就玄尊亦是如此,这就吸引了大批修道人来此。 再一个,外层因为经历长久斗战的缘故,也由此催生出了大量的章印秘法和观想图,并且外层可视作一体,如此修道人彼此间的切磋交流就远比受道路阻隔的内层来的方便。他相信在这里通过一定的交流,可以进一步完善自己的玄浑蝉观想图。 在他入神翻看道书之中,时间逐渐流逝,不知不觉间,天色渐黯,直到青曦来唤,他这才合上道书。 下楼用过晚宴后,他便回到内室之中,取出蝉鸣、惊霄二剑仔细擦拭了一遍,随后便盘膝坐下,入至定中。 一夜很快过去,到了第二日天明,他便唤上青曙,往卫氏驻地步行而来。 卫氏驻地在一处内湖之畔,占地广大,拥有大片军舍和一座坚固军垒,毕竟全盛时期,卫氏军人数上千,放在正军之中,军主也可以算是一任军候了。 卫灵英昨日拜访过张御,心里一直患得患失,没想到才隔一天听说了张御答应延请之事,她起初还不敢相信,反复确认之后,止不住的喜悦从心里涌出,如今一早就带着众人等在外面,翘首相盼。 在远远见到张御身影后,她喜道:“张玄修来了!”便就和靳小柏一同带着众人迎了上来。 在外见过礼之后,她郑重将张御二人请到军垒大厅之中,下来便是在军务署的查事官观证之下定契立约。 在契书定下之后,卫灵英一众军中伍首总算放下心来,在送走军务署的查事官后,她立刻把卫氏军中如今所有人都是喊过来拜见张御。 张御一眼望过去,入目所见大多数是二十上下的年轻人,其中还有几个相对稚嫩的少年。 按照卫灵英的说法,这些人都是原来卫氏军老卒的后辈,也就是他们这些人,在卫氏军主力溃散之后,勉强支撑着架子不倒。 老实说,这些人身上所披的神袍玄甲远不及青阳上洲,这里并不只是技艺的问题,主要是在外层袍甲是一种消耗品,所以除非军中上层,用在寻常军士上不可能打造的如何精细。 不过这一百多人中,倒是四十多人具备灵性力量,这已是占据队伍的近半数目了,这倒是令他微觉意外。 在开阳学宫里,万余学子一年下来,也不过是几个人激发出灵性,对比来看,可是十分惊人。 不过可能是因为外层战事频发,所有人都早上战场的缘故。据卫灵英自言,她十四岁就跟着自己的父亲上战场了,家里阵亡了一个哥哥两个叔父,而其他人也有相类似的经历,或许正是这种残酷的磨砺,才造就了这些人。 就在这时,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持剑走了出来,他拱手道:“张玄修,在下楚关,在军中担任伍首。” 他伸手一指张御身后的青曙,“在下见玄修这位随从身上带着剑,想必一定懂剑法吧?我想和玄修的随从试试剑。” 张御看了他一眼,楚关的目光中洋溢对他的好奇,同时也有一股年轻人特有的不服输的劲头。 他道:“青曙,那就你和他比一比。” 青曙道一声是,持剑站了出来。 他之前一直跟在张御身边,沉默寡言,很少有人留意到他,可是此刻一站出来,包括卫灵英在内,所有人都是感觉到心头一紧,这是长久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直觉,在遇到有威胁的敌人时,他们都会不自觉的生出这等感应。 场下有人注意到青曙下巴的金属条,小声问道:“造物人? 青曙平静道:“是。” 在修持剑法的过程中,他逐渐领悟到剑士首先要坦然面对自身,而后才能做到从容挥剑,所以并不避讳自己原来的出身。 楚关也不敢小看他,外层也有不少造物人,这些造物人除了外观与他们略有不同,其余也并无什么太大差别。 他拔剑而出,手腕一旋剑刃,退开几步,道了一声请。 青曙也是缓缓拔剑,沉声道:“请。” 楚关在稍稍试探两步之后,就大喝一声,冲身进击,同时身上腾跃一道刺目光芒。 与此同时,傅氏军驻地之内,傅错也是收到了亲信送来的传报,道:“哦,那位张玄修被招揽去卫氏军了么?” 那亲信道:“是啊,少郎,卫氏军上次受重创后,本来一直被我等打压,眼见就要不行了,现下又得了一名中位修士坐镇,会否再度兴起?” 傅错却是笑了起来,道:“不必多去理会,下来有得他们苦头吃。“ 亲信迷惑道:“少郎为何这么说?” 傅错悠悠道:“我看过这位张玄修的历述,这位从没经历过什么斗战,一旦遭遇强敌,你以为这位能对付得了么? 他伸手拍了拍亲信肩膀,道:“这位张玄修可是修道人,飞遁迅快,到时候大不了一走了之,可是卫灵英她们走得了么?她现在还剩下多少人?只要死上个几十人卫氏军就无法支撑下去了,所以根本就用不着担心他们,他们早就不配与我们相争了。” …… …… 第六章 军敕 军垒大厅之内剑光闪耀,忽然一道剑光如霹雳一闪,楚关一惊,却发现对面的剑刃已经架在自己脖子上了。 他细细回想,青曙方才每一剑自己都看得很清楚,一剑就是一剑,可谓朴实无华,可他偏偏就是挡不住。 他心悦诚服道:“我输了。” 青曙收剑回来,退后一步,执礼道:“承让。” 围观众人也是把方才比斗看在眼里,脸上不由多了几分笑意。 虽然卫氏军这次成功延请到了张御,可是他们大部分人并没有见过张御历述,也不知道他们的实力究竟如何。 只是在他们想来,青曙作为张御的亲近随从,实力已然这般高,那么张御本人想来也不会差吧?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年老军卒急匆匆走进来,来至卫灵英身侧低声说了几句,而后递上了一封赤漆书柬。 卫灵英接了过来,她脸上的笑容一下消失,代之而起的一份严肃。 周围人也都是收敛了笑容,注目看来。 靳小柏轻声道:“卫姐,什么事?”她看向书柬,道:“军署传敕?” 卫灵英点了点头,蹙眉道:“原本因为我们卫氏军受损,军府通融我们一年时间休整,可是现在,却是说月底之前有军契委派给我们。” 靳小柏想了想,道:“可能是张玄修加入了我们卫氏军中,军署收到了消息,认为我们有能力应付此事,所以才派人来通传。” 卫灵英道:“可能就是这样吧。”她抬起头来,道:“诸君,一般敕传之后三五天必有军命下达,时间紧迫,我们现在军械不全,要马上准备起来了。” 对于军署的敕传,雇募军是无法推脱的,军令一下,那就没有道理可讲。 所以她也不想其余,直接来到张御身前,抱拳道:“这一战要仰仗张玄修了。 张御颌首道:“自当尽力。” 卫灵英心下一定,她转过身来,立刻开始分配布置。 卫氏军不是第一次经历战事了,在她的安排之下,各个伍首开始分头准备起来。 不过这一次因为军中有了一位中位修士守镇,人人心里都安定了许多,尽管即将与敌交战,气氛反而不似以往那般沉郁。 靳小柏这时拿起一块拓玉来至张御近前,小心翼翼道:“张玄修,下来我们要相互协作,并肩战斗了,我们需要知道张先生所擅之法门,哦,若是不合适,张先生也可以不回答。” 在作战之前,她们需得了解一下张御的擅长何种道法,不过她知道修士有很多忌讳,有的人偏偏不喜欢别人探听自己所擅之术,所以她措辞也很是谨慎。 张御回答却是十分简单,道:“我擅剑法。” “剑法?” 靳小柏不由想到了方才青曙所用之剑,不过她也知修士所持剑法与披甲军士所用完全是两回事,具体如何她也不敢多问,唔了一声,道:“张玄修,那不知道你擅长何种章法,可会‘济、霖、幻、除’等章法么?” 张御道:“我方至内层,不曾习过此术。” 关于这些章法,他在路上和廉卓谈论,也是略路知晓一些,所谓“济、霖、幻、除”说得是四种神通运用。 济章在斗战之时可惠及他人,霖章则可救人性命,幻章则用幻变之术,而除章则可怯恶驱秽。 这里少有攻伐手段,但是放在征伍之中,却反而更受欢迎,这是因为征伍大多拥有玄兵,往往不缺少强力进攻手段,只是缺乏应付各种神通变化的办法。 许多情况下,他们所求的只是修士能遮护住他们,让那么他们能正常的发挥出自身的力量。 靳小柏小心道:“张玄修,你若是有意,我们可以先用军中过往积蓄为先生换买来一些章印的。” 既然延请修士,那么雇募军就要担负起修士的修行所需,包括章印章法,丹丸外药,这些在外层都是可以用一定代价换取来的。 当然,修士实力增长,他们同样也是得益的一方。 张御否道:“不必如此,我观你们而今军器有缺,你们若有积蓄,可先换一些神袍外甲和造物载舟。” 靳小柏认真一想,觉得这样也好。 他们现在的积蓄也不多,卫氏军以往的神袍外甲受虚空外邪侵染是有些老旧了,现在要出外征战,的确应该再换一批了。 而现在张御还未曾展露过任何手段,也没在外层参与过任何斗战,那最好等经历一场战事之后,等着他本人提出要求。 思定之后,她收起拓玉,唤过一个机灵少年过来,摸着后者的头道:“张玄修,我需去处理一些事务,无法作陪了,他叫小隆,张玄修在此有什么吩咐关照他便可。” 小隆人虽小,看着却很机灵,到了跟前,对着张御规规矩一礼,道:“见过玄修。” 张御微微点头,道:“我也是方来驻地,对这里不甚熟悉,你就先带我四处转一转吧。” 小隆嗯了一声,便就带着张御和青曙在军垒之中上下走了一圈,大致熟悉了一下周围的内部的布置。 张御这时瞥见湖畔有一座高台,在午后光芒之下,金色玉石外壁上面泛着一层光芒,他问道:“那里是何处?” 小隆道:“这是成玄修以前住的地方。” 张御道:“过去看看。” 三人出了军垒。沿着平整的石板道路来到了那一座高台之前,这座高台不大,前后不过二十来步,上下三层。 张御在外看了两眼,道:“成道友去后,你们进去过么?” 小隆摇头:“成玄修没有弟子,身后物都送去内层的亲眷处了,这里也没什么东西留下,所以也没几个人来过。” 张御走上前去,轻轻一按,那厚重的台门已是向后挪开,他迈步走入了高台之内,顿时光线一黯。 他环视一圈,高台内部上下通透,不分层阶,若是关上门,就一间修持用的密室,只在最上面凿了几个孔,引入日月之光。 不过他目光落下后,却是在墙壁和地面上看到了许多刻画深刻的图案,他道:“这是成道友留下的?” 小隆道:“对啊,这些图案好奇怪,成玄修身故半年前,每天都在这里画这些东西,听人说是在画符。” 张御盯着看了几眼,他立刻判断出来,这不是画符,和道法也完全没有任何关系,这是一种不知名的神异图形。 他眸光微微闪动,须臾之间,前方出现了一个异常模糊的人影双手张开,贴在墙壁缓缓挪动着,姿势非常古怪怪异,只是过了一会儿,那光影便就消散了。 毕竟已经相隔一年了,尽管这里没有人来,开始许多痕迹都是消散了,他看不出太多东西来。 不过他也是把这古怪的一幕记在了心里。 见这里再没有别的什么东西,他便里出来,又在湖边走了一圈,便就回了军垒。 因为军署委派随时可能到来,所以他没有回去自己的居所,而是就在驻地给他安排的宿处中直接住了下来。 时日一晃,两日过去,到了二十八日这天,卫氏军正式收到了军署表敕。 卫灵英在看过内容后,原本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军署这次并没有委派下来太过艰难的任务,而是让他们前南方沼地剿灭几个供奉邪神的土著部落。 荒原之中这种部落其实也并非真正土著,大部分反倒是过往邪神侵占这处地星时杀光原本土著之后留下的信众和神裔。 这些邪神信众在邪神被驱赶或杀灭之后,便就流散在荒野之中,他们时常会招引邪神分身到来,天夏各处聚集地平日主要任务就是防备和清除这些毒害。 邪神信众是不算什么,可邪神却不见得是好对付的,若是邪神化身降临,没有修士守镇,就算真能完成任务,也一定是伤亡不小。 不过这一次也算是在家门口作战了,无需如以往一般调去奎宿其他地星征战,所以卫灵英心情放轻松了不少,她找靳小柏商量了一会儿,就命人去请张御,同时传令把各伍首找来。 张御步入大厅的时候,众人已是先一步到来。 在见过礼后,卫灵英请了他与众人坐下,便就将大致情形说了一遍,最后她补充道:“这一次军署给了我们卫氏军半月时日,表面看起来时间尚算充裕,可是那些土著部落四处游荡,要找起来很是不易,所以我们要及早出发。” 这时一名看来四十余的年长伍首翻了翻表敕,诧异道:“咦,这次委托不只有我们卫士一家么?” 靳小柏道:“是的,林叔,还有一支南方的雇募军也受命前往那处,不过我们不在一处,而是分开行事,彼此没什么干扰。” 林姓伍首道:“可知是哪一家么?” 靳小柏道:“我查过了,那位军主姓顾,据说是新近立起的一支军伍,关于这家消息很少。” 林姓伍首想了想,看向卫灵英道:“军主,那就按惯例,出发之前送一封贴书过去。” 卫灵英道:“好的,林叔。” 她下来又朝在座诸人逐一问过,见所有人都对他的提议没什么反对和疑问,她心中焕发出一股昂扬斗志,道:“好,既然诸君都同意,那么我们明日一早便出发!” …… …… 第七章 意外 云端之上,两驾载运飞舟正往南方飞驰,两家飞舟左右两边都各有五个披甲军士一同伴行飞驰。 张御坐在左翼飞舟的主舱之内,他可以看到外面不断有各凶猛异常的禽类试图冲撞飞舟,不过不是被两边的披甲军士击杀就是提前驱赶了,只是弄得飞舟舟身之上到处都是残肢断羽和污血。 靳小柏苦恼道:“回去之后又要再涂一层油膏了。” 卫灵英向张御解释道:“这些禽鸟长久受了邪神污秽,好勇斗狠,残忍嗜血,且血液之中满是腐败之气,过后若不用油膏擦拭涂抹,飞舟易受其损,我们的队卒也可能会因此染病。” 靳小柏无奈道:“要不是这次时间紧迫,我们宁愿由地面穿行,飞舟快是快了,可是代价也太大了。” 卫灵英拍拍她的脑袋,道:“小柏,没事,只要这次我们剿灭邪神部落成功,军署当会给我们卫氏军更多委派,我们的募酬也不会少。” 靳小柏嗯了一声,随即她叹气道:“可惜邪神土著没什么好东西,这回肯定没多少缴获。” 那林姓老卒此时提醒她们道:“可别太小看邪神了,以往成玄修在的时候,我们对上邪神也多少有些伤亡,我们与张玄修第一次配合,大家还是要小心为上。”他又看向张御,正容一拱手,“张玄修,我说话直,还请玄修不要怪罪。” 张御道:“无碍,林军士是持重之言。” 飞舟外的甲士每过半个夏时就要轮换一次,飞舟也因此不能飞驰太快,卫氏军早上食时初出发的,到了日映初刻方才望到了那边沼原所在。 众人放目看去,见下方满目是深绿色的沼地,到处是腐土水草,坑坑洼洼,污塘遍布,上方弥漫一层灰白色的雾湿之气,灰褐色的水流一直流淌到更远处平原之上,自天空俯瞰,好像是大地之上的一块流脓疮疤。 飞舟到了这里,就无法再往里深入了,因为沼地里的毒虫更是疯狂凶猛,而且没有地方可供停泊,下来只能靠他们自己往里深入了。 卫灵英这时站了起来,从主舱一直走到了飞舟中腹的大舱之中,看着满满坐在这里的卫氏军军卒,道:“诸位,准备了。” 所有披甲军士哗啦一下站了起来。 包括卫灵英在内,所有人眉心一闪,金属色玄甲瞬息之间裹满了全身。 此时飞舟下方舱门刷地分开,卫灵英抬手起来,一握拳,而后一队队披甲军士纷纷自天跃下。 在即将落地之前,这些军士身外灵光轻轻一闪,便卸去了冲力,很是平稳落在了湿软的平原之上。 卫氏军中由于又有了中位修士守镇,所以卫灵英又出面找回了一些以往军中出走的老卒用以充实队伍。不过因为其中大部分都早已是被傅氏军招揽去了,故现在所有人数加起来也不过两百出头。 但是军卒们毕竟是久经磨练的,故是此刻军容齐整,一个个姿态昂扬,阳光斜照过来,在外甲上映耀出一道道银色闪光。 张御这时持剑自座上站起,而后自上空飘身而下,不过他没有落去地面,而是悬空而立,并传意识道:“白果,注意观察四周,任何异动不要放过。” 漂浮在一旁的白果君道:“好的,先生。” 卫灵英这时身上灵光浮动,飘飞至他身侧,抱拳一礼,道:“张玄修,不知附近可有敌踪么?” 张御目光一扫,看到了远方有一个个佝偻着身形,身上长满棘刺,腿足若蜥蜴的类人生灵,他来时看过画影,知道这就是那些邪神信众。 他道:“东南方向,二十里外,有一处部落,有百二十五人,祭祀一人,此地落于一处背阳的山丘高地之上,周围半里内无草木,下方有一条南北走向溪流,沿河向南,再去十里,又有一处部落,祭祀一人,人数八十三……” 不过片刻之间,他就将百余里方圆内五个土著部落所在位置都是报了出来,不止如此,连里面的人数和布置,有无祭祀,都是清晰道出。 卫灵英一时听愣了,过了一会儿,她不由露出惊喜之色。 作为一军之主,她太清楚感应之能重要性了,有了这等超卓的感应,他们就等于比敌方多了一双眼睛。 他们不但能提前发现敌踪,做好战斗布置,有危险的话还能提前撤走,这能大大减少队伍的伤亡和损失。 尽管张御还没展现出其他手段,可光是这份感应察辨之力就能整支队伍的战斗力往上提升一截了。 张御倒不觉得如何,无论真修的元神化身还是玄修的观想图,都可一下放出千里之外,而他更是六印齐观,根基厚实到无以复加,百里之内的景物,他根本不需要运用心力,直接观望便能看见。 不过他也看到,更远处有一些地方笼罩在迷雾之中,那分明是用神异力量遮掩的,说明那里有着更为强大的邪神信众居住着,只是前面的小部落未曾肃清前,还没必要先往那里去。 卫灵英对着张御一抱拳,就急着下去布置安排了。 不过百来呼吸后,各伍首都各带人手分散开来,往那几处部落飞驰而去。 由于事先知道了这些土著部落所在的位置,还有具体人数和内部布置,所以这一战打起来几乎没什么难度。 各个队伍事先在外布置好人手看住营地出路,精锐军士直接冲入进去击杀根本没反应过来的邪神祭祀,然后剩下来的就是十分顺利的清剿。 不过是半个夏时,五个邪神信众小部落就被分头行动的队伍剿灭了,整个过程轻松到难以想象。 这一战下来,众人都是精神振奋,斗志满满,望向张御的目光不仅是敬畏,而更是多了一分信重。 实际上,在卫灵英选择第一时间毫无保留的相信张御的话时,众人心中还是有些打鼓的,现在却是再任何疑虑。 众人都是感觉这次军主真是请对人了,哪怕这位张玄修没有其他手段了,光是这个本事就值了啊。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天地间却忽有一道亮光闪过,而后远方就传来了一阵轰然爆鸣之声。 林姓军士皱眉道:“玄兵?”他望了几眼,判断了一下,对着天中的卫灵英道:“军主,那是顾氏军所在的方向,看来是他们动的手。” 有一名伍首骂了一声,道:“这太急了吧?” 这沼地之内不知还有多少部落,按照正常的作法,应该先尽量将分散在各处小部落剿灭,然而集中力量对付那些大部落。 可现在对面一上来就放出玄兵,那样就一下就将沼地内的所有部落都惊动了,还有可能让这些部落联合起来,并提前召唤邪神降临,这无疑是增加了清剿的难度。 在场不少人都对顾氏军的做法表达了不满,本来可以很轻松战局一下就被对方破坏了。 卫灵英这个时候倒是很冷静,她喝道:“别抱怨了,阿父说过,战阵上什么情形都有可能发生,既然情况有变,那么我们只能改变战策了。” 林姓军士神情凝重道:“军主,我们需要尽快往前推进,这些部落一定会召唤邪神,那样就不好对付了,在此之前,我们能杀伤多少是多少了,要是遇到麻烦,必要之时我们也只能动用玄兵了。” 卫灵英想了想,看向张御,道:“张玄修,你的意思呢?” 张御淡声道:“卫军主才是军主,军中如何布置我不过问。” 卫灵英一点头,采纳了林姓军士的提议,在又向张御确认前方的情况后,便立刻让整支队伍加速向前推进。 与此同时,沼地另一边,一支约五百余人组成的雇募军也是在前行进着,而在队伍之中,军众如众星捧月一般拱卫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身着一身宽舒道袍,本来相貌清雅,可是眉目之中却蕴藏着一股煞气,眼神更是侵略性十足。 此刻一名中年披甲军士匆匆自前方奔来,向他质问道:“顾少郎,为何上来动用玄兵?那样岂不会惊动更多部落,使得他们联手起来么?” 顾少郎负袖而立,无所谓道:“怕什么,我们玄兵有的是,来了一起轰爆了便是。便是我们不成,不是还有陈师和他的一众弟子在么。” 卢军士还要再说什么,就在这时,却忽然见到不远处的上空出现一团如血红云,而后一道红光自天中落下,好一会儿才是不见。 众人正愣怔间,却发现不知何时,一个老道人出现在了前方,其人眉毛霜白,但目光却摄人心魄,他道:“邪神化身?好,稍候当取来祭炼。” 他伸手一按,便有三道红光打入前方三个甲士身上,道一声,“去吧。” 这三个甲士登时满目充血,浑身上下灵性光芒不要命的喷涌出来,而后以极快速度往沼泽深处飞驰而去。 老道人抚须道:“少郎君,让你的人跟上吧。” 顾少郎喝道:“众卒驱前,违令抗命者,斩!逡巡不前者,斩!私议妄论者,斩!” 雇募军也是军伍,行得是军法,此时他命令一下,所有人都不敢迟疑,俱是向着前方急速前行,所有路上遇见障碍或者小部落都是直接用玄兵开道。 随着整支军队前进,可以见到越来越多慌乱逃奔的土著往那个红光落下的方向聚集过去。 这时一名军士凑上来,道:“少郎,那个方向,好像靠近卫氏军的所在,我们驱赶的邪神信众会不会与他们撞上……” 顾少郎无所谓道:“哦?那不正好么,可以让他们先替我们挡住这些邪神信徒,我还给白送他们一点军功,他们应该谢我才是。” …… …… 第八章 威迫 那团古怪红光出现在天中的时候,卫氏军也是一样看到了这等动静,军中有经验的人立刻准确作出了邪神化身出现的判断。 这个时候,他们要么往前进,上前一举将邪神化身杀灭,要么是先行后撤,避开锋芒,再寻对策。 张御对此依旧没有提出什么建议,无论卫氏军最终如何选择,他都能保证卫氏军此次不失,故他只是告诉了众人,此刻正有大股邪神信徒往这个方向赶来。 卫灵英可没有替顾氏军兜底的打算,她果断道:“我们先往外退!” 卫氏军人数是少,可也因此撤退起来非常迅速,而且他们进入沼地也不过百多里路,并没有太过深入,所以只是一会儿就撤到了沼地边缘处。 然而眼见他们就回到了外缘平原上的时候,忽然沼地之中一团红光骤然一亮,而后化一道虚虚光影向他们直飞而来,只是几个呼吸之间就已是追了上来。 众人顿时感觉到,一股邪恶晦涩的气息冲涌上了心头,这感觉这令他们无比反胃,头晕眼花,想要呕吐出来一般,可偏偏喉咙和胸膛似乎被堵住了,变得难以呼吸起来,这两种感觉混合在一起,让他们异常之难受。 张御此刻站定半空,道:“卫军主,你们先走。” 卫灵英道一声好,身为军主,她清楚这个时候不能扭捏,更容不得丝毫犹疑。 既然张御主动断后,那么他们就应该选择相信他,而不是给其添乱。 在她指挥之下,众军卒并没有丝毫停顿,反是以更快的速度继续向外面退走。 张御回转身来,飘悬半空之中,望着那一道红光,他一拂袖,蝉鸣剑顿化一道剑光飞起,旋即似如霹雳一闪,就已是自上空斩落而下! 天穹之上仿佛响起了一闷雷之声,那团红光霎时崩散,并似有什么东西掉落下来,而那剑光在天际之中一旋,倏尔飞回,铮的一声落回到了他的剑鞘之中。 卫灵英等人回头看去,只是看到似有一道光芒闪过,那红光便就不见了,他们根本没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待到了沼原之外,只是等了一会儿,他们便见张御飘身而来,不由一同迎了上来,卫灵英问道:“张玄修,那邪神化身呢?” 张御一抬手,将一个化为焦炭的粗陋木雕像扔了下来,淡声道:“在这里。” 林军士走上前去,小心看了两眼,弯腰一把拾起来,他略显激动回过神道:“军主,是邪神的化身寄托物,光有这个东西,我们今次委派军评就可论上等了!”说着,他转向张御,对着上方躬身一揖,道:“张玄修真上修也!” 当初卫氏军中那位成姓玄修在的时候,因为这位擅长的是幻变之术,能为他们全军千人遮蔽掩饰,幻惑敌人,这本事也是很厉害的,很多强大的敌人都是倒在这一手之下,只是后来遇到了一个颇为克制他们的敌手,这才失利。 只是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干脆利索的斗战,不过只是一照面,就把来犯之敌就给斩了。 他能感觉到这位张玄修绝不简单,这次能卫氏军能请到这一位当真是机运到了。 这时有伍首向卫灵英跃跃欲试问道:“军主,那邪神化身都被张玄修解决了,我们该下来怎么办?” 卫灵英的心中,此刻也是一样振奋不已,她看着天中张御的身影,感觉延请是自己有生以来做得最对的一件事。 不过她身为军主,关键时刻还是懂得克制情绪的,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回头望了望沼原,又抬头看了看天空,道:“顾氏把沼原里面搞得一团糟,现在天色渐晚,我们也不宜再动,诸君且先在外休息一晚吧,待明天一早,我们再视情形而定。” 众人对此都无异议,毕竟现在有了杀灭邪神化身的证明,他们实际上已对军署有一个交代了,要是顾氏军能一夜之间把那些部落剿灭了,那还省得他们多花力气。 毕竟他们来参加雇募军只是为了生计,而并非是向往这种生活,若是能躺着就能把委派做成了,那谁会不愿意呢? 而另一边,那名老道人一直盯着某个方向,可是这时候,他突然咦了一声。 跟着在身后的一名年轻弟子上来道:“老师,怎么了?” 老道人望向远处道:“那是另一家雇募军所在?” 那弟子道:“是的,老师。” 老道人道:“看来那边的雇募军有些门道,那邪神化身怕是让他们给灭了。” 那弟子一惊,道:“那怎么办?” 老道人嗤了一声,道:“有何关系?不过区区一个邪神化身罢了,让他们灭了也好,此般更容易引那邪神真灵落下,你去告诉少郎,让他继续用玄兵威迫,尽量逼那邪神早些现身。” 那弟子点头应下,便下去通传。 顾少郎在得了这弟子告知后,道一声知道了,他亲自引五十名亲信随从行在前方,令加速其余军卒逼压那些邪神信众。 实际上沼原广大,他又不肯分散军卒,所以真正遭受攻击的邪神信众部落其实并没有多少。 但是他闹出来的动静却是实在不小,一枚玄兵落下去,往往就是方圆十余里化为赤地,人畜皆绝,就连拥有神异力量的邪神祭祀也毫无抵挡之力。 而看去顾氏军似没有任何停手的打算,那架势像是要把所有部落一股灭尽,这就令大部分部落惶恐不已,纷纷往沼原深处逃遁。 而此刻位于深处的几家大部落也是感觉到了严重威胁,不得已开始举行召唤邪神真灵降临的仪式。 外层邪神与内层异神不同,他们并不需要灵性生灵的祭献,他们真身躲藏在外层深处,会有一部分意识和力量则散溢在外,若是通过神裔和信众的仪式,就能将这股力量沟动下来,使之降临在寄托之物上。 若是降落的力量微弱,那么至多形成一具邪神化身,便是被灭了,用不了多久也能恢复。 可若是降下的力量足够庞大,甚至有邪神意识灌入进来,那么就称得上是真灵了,其可在世上存在极长一段时间,而这一部分力量若被消灭,对其真身也会是造成一定损失的。 而随着祭祀的进行,到了后半夜的时候,整个天空骤然变成了猩红色,随后一股无比压抑的气息蔓延出来。 那老道人站在天空之上,一直在留意观望四周气机变动,这个时候他霜白眉毛一动,目中精芒现出,直视某一处,道:“好,好得很。” 他身上光芒一闪,一道元神照影已经是迈步而出,而后倏地一下向远空飞去。 而地面上那些顾氏军的军卒本在前进,此刻却是眼前一花,发现天幕一侧的月亮似乎变成了一个巨大狞恶的眼睛,正满揣恶意的看着他们。 而与此同时,眼前的沼泽似乎缓缓爬动了起来,上面的草木也好似变成了爬虫腹下的肢足,在那里蠕动不已。 不少人感觉自身的五脏六腑被搅动了,痛苦无比的趴伏在了地上,并且开始不停的呕吐,一些实力底下的甚至吐出了混合着毛发及烂泥一般的腥臭东西,甚至还有滑腻的小虫在里面跳动。 顾少郎此刻也是面色微微一白,不过他动作迅速的服下一枚丹丸,而后关照身边的亲信道:“让人把事先准备的丹丸发下去。” 在丹药分发下去后,众军卒稍稍好受了一些,不过他们也是暗自心惊,有人道:“少郎,恐怕是邪神真灵到了。” 顾少郎却是凝注前方,道:“邪神真灵?来的正好。” 他这次可不但为了清剿整个沼原的邪神部落,且还把邪神真灵定为了目标,只要灭杀了邪神真灵,那么顾氏雇募军一定会被军署所看重,而他的大计就能展开了。 只是邪神真灵还未现身就有这么大的威势,看起来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他看向上空那老道的身影,心中忖道:“有陈师在,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同一时刻,卫氏军驻营之中,所有人都是感觉到了一股比白日更为狞恶的气息笼罩了下来。 即便他们此刻不在沼原之内,也是不自觉升起了一股烦欲呕之感。不过既然来对付邪神信众部落,自然也是有准备的,在服下一些清心宁神的丹丸后,众人稍稍好过了一些。 林姓军士神情凝重的找到卫灵英,道:“军主,事情有些不对,我以前见过这等情形,这像是邪神真灵被引动出来了。” 卫灵英一惊,“邪神真灵?” 她十四岁就跟随卫氏军四处战斗,十分清楚邪神真灵的厉害,就算全盛的卫氏军,恐怕也没底气与其正面碰撞。 林姓军士道:“军主,下来到底该怎么做,现在还是需问一问张玄修的意思。” 卫灵英点头道:“林叔,你说得对。” 她唤过靳小柏,让后者照拂好众军卒,随后匆忙来到张御这里,她抱拳一礼,道:“张玄修,林叔怀疑方才那异样变故是有邪神真灵降下,请教张玄修,我们现在该如何做?” 张御望向远空,道:“那些顾氏军正往那邪神所在而去,看来他们对此是有所准备的,稍等片刻,当就有结果了。” 卫灵英低头想了想,有些忧心道:“要是他们失败了……” 张御淡声道:“若是他们失败,那自便有我来将之解决。” …… …… 第九章 诛邪 沼原深处,土丘中心的祭坛周围,数千邪神信众都是趴伏在那里,不断的对着上方祭坛叩拜着。 而在更外围,则有跪着更多的邪神信众,密密麻麻足有数万。 中心祭坛之上,矗立着一根巨大而古怪的树干,随着信徒的祭拜,还有祭祀将被宰杀的信众鲜血不停浇灌上去,这根树干慢慢开始了融化和蠕动,有一摊摊猩红色的古怪液体流淌到地上。 随着树干缓缓变形,自里面突起了一个又一个拱隆,并随着不断的扭动变化,渐渐有五官和肢体生了出来,没多久,祭坛上就出现了一个好似剥了皮肤的巨大猩红色怪物。 整体看来,它就像是被强行捏合出来的,身上挤满了长短不一的手臂,有的异状强壮,有的十分畸形。 它的脑袋上长着密密麻麻眼睛,有的地方堆在一起,有稀疏无比,可谓长的毫无规律,在它的下半身,则是一根根粗壮的,看不出是尾巴还是腿脚巨大触须。 而此时天幕之上,那老道元神照影已是出现在了那里,他看到了这一幕,冷嗤道:“邪魔外道,正可为吾之资粮!” 他向前一步跨出,轰得一声,浑身熊熊燃起赤金色的光芒,同时身周围响起了浩大道音,而后整个人若流星一般,向着那邪神真灵直接俯冲而来! 他身影未至,浩大道音已是传来,响彻天穹,下方数以万计的邪神信众顿时七窍冒血,内脏糜烂,被一大片一大片的震死。 邪神真灵仰起滑腻腻流淌粘液的上半身,面对着冲来的元神照影,头上的眼珠不断转动着,身上随即浮起了古怪颜色气雾,似受此影响,身下一切草木沼泽仿佛都成为了它身躯的一部分,不停扭动着,并向着更外沿蔓延而去。 但是天中那一道冲来的赤金色照影却是极盛极明,在夜空之中却是如同大日烈光照来,周围那些扭动的腐污之物都是在光芒之下如融雪般被化去。 再是片刻之后,那赤金光影如落星坠空,轰然撞中邪神真灵的身躯,地表之上,顿时爆开了一阵赤金色的光芒。 老道人的一名弟子在远处看到这等情况,立刻往回飞驰,来到了顾少郎跟前,大声喝道:“少郎,老师已是牵制住了那邪神,且按计行事!” 顾少郎对他一点头,随后一抬手,身后十名披甲军士手持玄兵站了出来,随着身上灵性光芒一阵闪动,就将这些兵引奋力向那光芒闪烁之地掷去。 与此同时,本来飘悬在天空上方的十枚莹白色光点如受强力牵引一般,齐齐往下一坠,并同往一处而去,只是一息之后,无比闪耀的光芒将天空一下照亮。 天地在短短的寂静之后,便是震天动地的爆鸣声响起,一股冲击气浪向着他们所在的地方排山倒海撞来。 顾少郎等人早有准备,前方的百余甲士列成半弧形的队伍,撑起一道道薄薄的灵性光幕,如大坝一样将这些冲击气浪挡在了外面。 方才投掷出去那只是极其寻常的玄兵,并无法破坏神异力量,所以老道人的元神照影并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但是邪神在世间的寄托之躯却是实质存在的,那必然是会受到冲击的。 一旦寄托之躯消失,单纯的神异力量就失去了约束,会不断的流散,或是被别处信众的献祭牵引,或是返回外层深处,除非邪神在短时间内找到另一具寄托之体,否则将难以统合起来对敌。 这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对策,造物玄兵和神通法术的配合,这是解决邪神真灵最简单也对省力的的方式,而不必要再进行以往那等死命拼杀。 好一会儿之后,那气浪微微减弱下去,而这个时候,那玄兵轰爆的地界之中忽然有一道猩红色的光芒飞出,能够看到,那里只有邪神残破的上半身牵连着几根手臂。 老道人的元神照影果然未受多少影响,在劈开一团围裹自身的触须之后,也是纵地飞起,化一道赤金光芒衔尾追来,并且在后面不断放出一道道赤色烈火。 老道人心下很清楚,虽然邪神的寄托之躯受到了极大破坏,但因为还剩下了一点残余,所以那些神异力量依旧寄托在上面,若其在短时间内找到合适的躯体,仍是可以恢复过来,故他万不可令其得逞。 只是那邪神此刻全部力量都是用来维系最后的残躯,一时半刻他倒拿其无有办法。 沼地边缘之处,张御飘悬在半空之中,从方才开始,他便一直在观望着这场斗战,这时他注意到,那邪神逃遁的方向,正是自己这里。 他心念一转,已是明白,自己白日斩杀了邪神的化身,所以引起了这邪神的注意,此刻他应该被其当做了寄托身躯的选择。 他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传声道:“卫军主,那邪神正往此处过来,你们暂且退远一些。” 卫灵英整晚没有休息,一直在戒备之中,此刻闻言,不禁心头一跳,她知道的事情的严重性,急急唤起正在休息众人,动作迅速的往远处退避。 老道人此刻在后面追赶,也是注意到了飘悬在半空之中的张御,他眉头不由皱起。 因为张御身上天寰玉授衣的缘故,气机被遮蔽了下去,所以在他眼里,这是一个实力十分寻常的修道人。 在他看来,这等修士在邪神真灵面前未必有多少抵抗力,手段欠缺的话,极可能一个照面就会被邪神夺去身躯,成为其寄托之身。 而一个修士的身躯,足以让邪神真灵恢复全部的实力,甚至还有可能变得更强,那到时就极为被动了。 他目光一冷,若是这样,与其让那年轻道人被邪神所吞夺,那还不如他提前一步先将之斩杀了,就算事后军署问责他也认了。 他十分果断,心念一定,便一骈指,指尖顿时金光闪烁,只是他正要发动手段的时候,忽然心头一悸,察觉到了一股极度危险的感觉,动作一下顿住。 他仰头看去,便见一道剑光自己上空飞旋游走,眼瞳急骤一缩,本来的前冲之势也是由此停下。 张御淡然看着那正自冲来的邪神真灵,伸手慢慢握上了惊霄剑的剑柄,感受上面传来振奋欲出剑意,而后拔剑而出,随着一声惊天剑音响起,夜中闪过一道照耀夜空的剑芒。 在那天幕外半轮白月的衬托之下,他一剑从邪神真灵的残躯之上横斩而过,在他身后,那邪神身影微微一仰头,便一下裂成了两半,外面本来围裹着红光也是骤然熄灭,而后如破烂一般从空坠下。 张御这一剑不但用上了剑如之术,更是凝聚了“斩诸绝”之势,强大的心力直接就将邪神真灵神异力量斩绝,并将其降临下来意识一并杀灭。 此刻他一振剑刃,转过身来,面对着那老道人,他遮帽下的脸容看不清晰,但是手中惊霄剑却是寒光未退。 老道人惊疑不定的看着他,张御身上气机晦涩,看去来根本没有多少实力,那斩杀邪神真灵的那一剑却是让他大为忌惮。 许久之后,他哼了一声,一挥袖,元神照影化光点飘散而去。 而在远空之中,老道人的正身睁开了眼睛,他对身边的弟子沉声道:“回去。” 那弟子也是看到了方才一幕,不敢多言,跟着他转回来。 待来至顾氏军前,顾少郎见到他们,眼前一亮,立刻迎上来,问道:“陈师,那邪神真灵呢?” 老道人面无表情道:“已亡。” 顾少郎兴奋言道:“那陈师可否将那邪神残躯交予我?” 老道人没有回答,只道:“所有邪神信众俱灭,此地不宜再留。”说完之后,就转身迈步离开了。 顾少郎看了看他背影,不明所以。 那弟子走了上来,叹道:“少郎,你所要的东西怕是拿不到了?” 顾少郎讶道:“为何,难道斗战太过剧烈,半分残渣也没剩下么?” 那弟子苦笑道:“非是这个缘故,而是邪神真灵在逃遁时被对面卫氏军中的那位修士斩杀了,若按正经规矩来,我们倒不能再去争抢了。” 顾少郎一惊,道:“那陈师……”他没有再说下去,陈师不去夺回,那显然是没有把握,显然那边的修士也是位厉害的人物。 那弟子道:“你明白就好,若无必要,陈师是不会随意与同道冲突的。” 当然,这个“同道”是有前提的,要是实力不济,自然也不会去讲究这些。 顾少郎皱眉考虑片刻,最后一拂袖,道:“罢了,要捕杀邪神真灵总是有机会的,这次看来是差了些运气,我们回去!”他不会在一件事上纠缠不放,有那个工夫,他早就能去做更多的事了。 张御待老道人走了之后,也是将蝉鸣剑收入鞘中,同时蝉鸣剑从空落下,绕旋在他周围。 他目光落下,见那邪神残躯还落在那里,心念一转,那老道人方才退走,其实就是放弃了此物,既然如此,他也无需客气,一拂袖,将之卷起,随后身上心光一闪,便往卫氏军所在之地飞来。 …… …… 第十章 演化 卫氏军离去的并不远,张御飞遁片刻便就追及,随后自半空之中缓缓飘落下来。 见到他安然回来,所有人原本压抑的心情顿时一松。 他们可不想这位好不容易请到的张玄修和邪神真灵产生什么碰撞,好在现在看来,这位并没有经历过什么战斗的样子。 卫灵英方才也是一直在担忧,此刻却是安心了许多,她迎了上来,往张御身后望了望,道:“张玄修,那邪神不曾过来吧?” 张御这时把袖一抬,将两截残破的躯体扔在了地上,道:“这是那邪神真灵的残留肢体,卫军主不妨将此带回去。” 卫灵英恍惚了一下,感觉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她下意识的哦了一声,待她往那里走了两步,才猛然回过神来,不可置信的惊呼道:“邪神残躯?” 她这一声呼喊,把后面的人都是惊动了,靳小柏、林姓军士还有几个伍首都是一愣,随后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所有人往两人所站在之地走了过来,而后他们就看到了那摆在地面上的那被剖成两半残躯。 林姓军士紧盯着看了一会儿,他嘴唇哆嗦了起来,“邪神,邪神真灵的残躯?” 靳小柏看了看那些残躯,又看了看张御,小声道:“林叔,真是邪神真灵的残躯?” 林姓军士猛然呼吸了几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以无比肯定的语气道:“是!我跟随老军主征战的时候,在军务署见过,绝对没错,这上面的恶气我根本忘不了。” 靳小柏惊呼一声,她小声道:“林叔,张玄修好厉害啊。” 林姓修士想了想,郑重道:“小柏,张玄修绝不是普通的玄修,这虽然和历述上描述的不符,不过我们也别去究根问底,张玄修在我们面前毫不避讳他的手段本领,足以见到他的真诚了。” 靳小柏认真点点头,道:“林叔,我懂。” 张御这时对回过神来的卫灵英淡声道:“这邪神真灵虽被我所斩,可在此之前,其也被顾氏军所重创,倒非我一人之功。 现在沼地里的那些邪神信众已被顾氏军的和他们军中的修士全数杀死了,那里面已经没有邪神部落了,算来军署委派已是完成,是否就此返回,卫军主可自作决断。” 说完之后,他点了下头,就来到了一处僻静之地,将“应星方天庐”祭了出来,随后走了进去,就在这时,他听到外面爆发出一阵惊喜欢呼之声。 他站了一会儿,便坐定下来,先将惊霄剑取出擦拭了一遍,而后道:“白果,记下方才那一战了么?” 白果君道:“记下了。” 张御道:“准备重演。” 白果君道:“是,先生。” 他闭上双目,入至定中,过了一会儿,眼前光华一闪,感觉重新出现在了那一片沼原之中。 这当然只是一个幻景,是白果君这个知见真灵所营造出来的。 白果君可以把观察到的敌手和景物在他识海中以观想的方式演化出来,并可让他照此进行观摩比照甚至是与敌对抗。 其实观察者同样具备这样的能力,不过无论观察者、还是知见真灵,全是依附于御主而存在的。 一般而言,寻常人无论意识还是身心都是支撑不住这样的演化的,强行为之,要么是演化出来的是残裂缺失的东西,要么就是自身消耗太过而受创。唯有修行到了一定层次,并且拥有知见真灵的修士方才能如此施为。 不过有一点,演化出来的事物也只有敌手所展示过,御主亲眼看到或知见真灵观察倒的东西,若是敌手不曾运用过,那么自不可能凭空变化出来。 张御此刻所站立的位置,正是那老道撞见邪神真灵之前所在之地,下面的祭坛上面,正矗立着那个演化出来的邪神。 方才他能这么容易的解决这个邪神,其实也有此前被那老道人破坏了寄托之躯,没有办法运用自身全部的力量的缘故。 若是下一次遇到,未必能像方才那样轻松解决。 放在以往,他或许要在下一次再遇上邪神真灵才能体会到其真正的力量,但是有了白果君,却可让他现下就尝试着去了解。 他这时伸手一拿,蝉鸣剑从虚无中诞生而出来,浮现在他手中,而后向外一挥,划到半途的时候,身后星光一闪,已是一下出现在了邪神近前,剑刃也是顺势挥斩了上去。 邪神的身躯在这一瞬间忽然变得如烟雾一般,剑刃过处,只是斩到了一片虚无,并没有接触到任何实质。 他眸光一闪,邪神现在表现出来的能力和力量,和其在与老道斗战之时一般无二,而邪神明明有此变化能力,却没能承受住玄兵的轰击,应该是因为此前那老道元神照影与之进行了强烈的碰撞,导致神异力量被牵制住,这才没能避了过去。 那老道的所用手段虽然看着简单,但无疑是一套较为成功的办法,可谓简洁有效。 于是他此刻也是顺势向前,身上心光如火腾起,合身撞向了那邪神化身,这样攻击立时逼迫得其再无法进行变化。 张御抓住这个机会,顺手几剑下去,就将邪神压在了下风,而后用了半刻,就将邪神斩杀。 只是在邪神被杀死的一瞬间,他的耳畔传来一阵尖利的嘶鸣声。 他一挑眉,这声音并非是白果君演化出来,而是这邪神自行变化出来的,这般来看,虽然只是意识之中的演化,也会因此吸引到邪神的力量渗透进来。 这比真实的较量的更为危险,若是心志不坚定之辈,很可能会被邪神的神异力量所侵染,进而变成又一个邪神的寄托身躯。 不过他却不在意,连真正的邪神真灵都被他一剑斩灭了,更何况区区一点力量的渗透? 倒是有了邪神的力量过来,反而能更真实的展现出的邪神的实力,他对此是表示欢迎的。 在接下来的演化过程中,他反复尝试了各种方法,差不多杀了这邪神十几次后,这才散去了演化,睁开了双目。 这个时候,庐帐外的天光已经亮了起来,长夜已然过去。 他站起身,从方天庐中走了出来,并来到了卫氏军临时营地之中,这个时候众人正在忙碌,显然正在准备撤离此地了。 卫灵英一见到他,就带着靳小柏迎上来,她抱了下拳,振奋言道:“真是如张玄修所言,沼地邪神信众的部落都是清剿干净了,那顾氏军也已经是退走了,我们也可回去了,就是就这一次,却是要委屈玄修了。” 张御问道:“怎么了?” 靳小柏唉了一声,道:“好像是昨日过时受了禽鸟的血污侵蚀太重,也可能是后来邪神的影响,我们有一驾飞舟无法激发灵性了,所以大家只能先挤一挤,同乘一驾飞舟回去了。” 张御问道:“是哪一驾?” 靳小柏道:“我们来时乘坐的那一驾啊。” 张御略略沉吟,道:“你们先走一步吧,我还有些事,稍候自行回去便好。” 卫灵英一想也是,这次委派已经结束,张御也的确不必和他们同行了,且让一个中位修士和他们挤在一起也的确不合适,于是她一抱拳,道:“既然如此,那张玄修,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她心中暗暗道:“军中的东西还是老旧了一些,这次得了募酬后,一定要换两驾厚实耐用一些的飞舟。” 她在收拾稳妥之后,就与张御别过,而后带着众人乘上飞舟回返。 半天之后,她回到驻地附近,不过她心急这次的呈报,在把诸军卒都是安顿好后,就拉上靳小柏来到了掖崖州军务署。 在找到地州军务属督功文吏后,她立刻将在飞舟上匆忙写好的委派结书呈了上去。 督功文吏看了看写满潦草字迹的报书,露出一副怀疑之色,道:“卫军主,除掉了邪神化身,还有邪神真灵,你们真的确定么?” 卫灵英举了一下手,身后的两个军卒将带来的两个箱子摆在一旁案台上,她昂首言道:“东西都在这里面,文事可以随时检验。” 督功文吏示意了一下,旁侧的随从走了上去,将箱子打开,只是后者直愣愣的看着里面的东西,半天没说话。 督功文吏见状,似也意识到了什么,他心下一动,立刻站了起来,来至前方,待他看到箱子内的物事后,也是吃了一惊。 他立刻戴上手套,亲自检验了一下,最后吸了一口气,直起身来,忍不住问道:“卫军主,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邪神化身也还算了,付出点代价,以卫氏军老牌雇募军的实力,配合的好,说不定也能解决了,可邪神真灵这东西,就算地州军府发现了,也必须是要慎重对待的,根本不是现在的卫氏军能对付得了的。 卫灵英没有隐瞒,将这回的前后经过大致讲述了一遍,其实便是她不说,军署过后也能从顾氏军那里了解到具体事由。 督功文吏听过,这才感觉稍稍可以接受,这邪神真灵其实相当于两个中位修士联手剿灭的,不过即便如此,也是非常了得了,邪神真灵难缠非常,以往不出动四五名中位修士,那根本别想轻易杀死。 他郑重对卫灵英道:“卫军主,你回去等候消息吧,我会将东西分毫不差的送至上面,州中军署也会为你们和张玄修请功的。” …… …… 第十一章 归来 掖崖州军署对这一次卫氏军送上来的战后呈报十分关注,特别是因为这里面牵扯到了邪神真灵,让人无法忽视。 军署特意派遣了专人去往沼地查看,又遣人去往顾氏军核实,而两边所言差不多一致。 军署随后又把张御和陈老道的历述翻了出来。 陈老道是一位名声颇大的真修,其人实力在过往得到了证明,也曾有过和人配合剿杀邪神真灵的记载,并没有什么可怀疑的。 可是当翻到张御的历述后,却是让人困惑,只观上面描述,这位过去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斗战。 就是如此一个本来应该十分平庸的修道人,最后却是一剑斩杀了邪神真灵。 军署为此还询问了一下几名同样使剑的修士,这些修士都是摇头,表示就算邪神真灵受到重挫,可若是神异力量完全消散,那么一击斩杀他们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而能做到这等地步的人甚至不用他人协助,自己就能单独杀死邪神真灵了。 军署得到结论后,对此丝毫不敢大意,修道人战斗力突然暴增,在外层过去不是没有这种例子,有一些是得了机缘,在玄尊化身讲法之中有所领悟,还有一些,则就是暗中投靠了上宸天修士,并得了秘法传授。 若是后者,那就必须郑重对待了。 地州军署为此就将此事报去了天城军务署。 署主洪原秋是在三天之后收到这份报书的,他拿起看了一下,讶道:“张御?” 他对张御印象很深,当时画影看去时,这一位似若有云中仙真,然则过往经历平平,还让他感觉有些失望。 可这次报书呈送上来,却是告诉他此人并不似历述上那般简单。战绩和经历可谓严重不符。 他敏锐感觉到,其人来历并不简单。不过张御没有任何遮掩自身手段的举动,显然并不怕被人看不出不妥。 他不觉意识到了一些什么,想了想,寻来了一名亲信,将张御的册书拿过,用手在上面点了点,道:“你回内层一趟,往青阳上洲一行,去查一查有关这一位的消息,记着,不要让人知晓。” 那亲信一拱手,道:“是,属下这就动身。” 张御在卫氏军走后,并没有选择立刻回去,而是用了一天时间在附近荒原之上转有一圈,让白果君把周围的地理情况都是记录下来,这才转回了地州聚居地。 在返回途中,他心中也是在思考,这一回卫氏军把战绩呈报上去,自己必然会引起一些有心人的注意,那份原来的历述也会被人翻出来重新审视,并且一定会有人为此去查看他的过往。 可他并不会为了遮掩而遮掩,遇上能够立功的机会他不会刻意放过。 至于上面查证,他的“玄廷行走”身份正是为此而准备的。这个行走身份并不会触痛太多人的神经,虽然会有人提防他,但却也有利于他下来四处走动。 而且根据他所收到的消息,再过两月,镇守在乙未天城的玄尊化身将会升坛讲道,到时候只有在奎宿星立有一定功绩的修道人都可前往,这等机会他自是不会错过。 他飞遁迅快,只是转念之中,就已是回到了地州之中,又片刻后,在自己的居处高台之上落下。 走入屋宇后,他寻来李青禾问了问,这离开几天之内并没有什么事情,倒是廉卓寄来的一封问候书信。 他拿起书信翻了翻,里面多是问候之语,且也提到了六月的玄尊讲法之会,询问他是否前往,到时候不妨结伴而行,也好彼此有个照应。 他思考片刻,就写下了一封回书,让李青禾拿去寄出,随后便观书修持去了。 时间转眼过去一月。 在这一月之中,卫氏军又是完成了三次军府委派,都是剿灭四周的邪神信众部落,每一回俱是论功上等,好在这几次再没有遇到类似邪神真灵的强敌,而在张御相助之下,期间也没有任何伤亡。 卫灵英早前曾承诺张御,将卫氏军盈余的七成用于支持张御的修持,只是这样一来,这几次下来的募酬,除了能换一些用废的军械载具,基本就剩不下什么了。 张御则认为,现在卫氏军正在重建之中,若是如此做,势必拖累卫氏军的发展脚步,故他建言,不妨先将此全数用于支撑军众,先待恢复了原来旧观,再考虑此事不迟。 卫灵英深思之后,也觉得有理,不过她还是郑重立下了借契,表示这些耗用是从张御处暂且挪借的。 接下来她开始整顿内部,加强军卒的训练。 而为了能接到更多军署委派,她在半月时间内设法将卫氏军的规模扩大了一倍,达到了近五百数,并且又提拔了几个表现出众的军卒为伍首,为了不出现上次的状况,她更是将家底拿了出来,又增买了两驾坚固飞舟。 时间一晃,很快到了五月中旬,一驾造物虫舟在卫氏军的驻地之外落了下来。 舱门打开,一名二十来岁,身形高长矫健,身披神袍的挺拔年轻人自里面走了出来,他身上身后背着着一个硕大的行囊,看着眼前熟悉的景物,他眼睛之中蕴藏有一丝丝激动之色。 他喃喃道:“卫姐,小柏,林叔,我已经找到挽救卫氏军的办法了,虽然我当初不辞而别,可是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们,好好补偿卫氏军的。” 他望了几眼后,把行囊紧了紧,就往驻地之中走来。 守门的士卒看到他,立时将他拦住,道:“尊驾请止步,这里的卫氏军驻地,若无名牌或是通行令符,不得擅入。” 年轻人看了看两人,发现自己并不认识,他暗叹了一声,现在的卫氏军连这些不知根底的人都招揽进来了,看来这些日子的确是过的无比艰难,不过不要紧,现在他来了。 他自行囊中取出一块牌符,拿在手里晃了一晃,道:“我也是卫氏军的人。” 两名守卒将牌符接过看了看,认得这牌符是卫氏军以前所用,只是在这月已经重新有所更换了。 不过他们也知道,最近自家军主在招募以往脱离卫氏军的旧卒,说不定这位也是听到了消息后准备重新归伍的。 想到这里,两人态度顿时变得客气了许多,其中一人抱拳道:“那就这位郎君稍等片刻,容我进去通禀一声。” 年轻人此刻尽管有一种被外人阻挡自己进入家门的不满,但同时又有些欣慰,虽然卫氏军不行了,可总算规矩还在,架子还立得住,并没有糟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过了一会儿,林军士自里走了出来,他一看到年轻人,便露出惊讶之色,道:“真是小亮你啊,你回来了?” 年轻人面上露出一丝激动,道:“林叔,是我啊,我回来了。” 林军士走了上来,仔细看了看他,感叹道:“回来了好,回来了好啊,对了,当初你怎么一句话不说就跑了?灵英和小柏还找了你好久。” 年轻人不禁有些惭愧,不过他转而抬起头,看着林军士道:“林叔,我那次不告而别,是为了去找挽救我们卫氏军的办法。” 林军士点了点头,叹道:“都不容易啊,你的心是好的,成败不用太在意,人回来了就行,你还年轻,还有的是机会……” 年轻人一怔,随即他自信一笑,也没多解释,看了看四周,问道:“林叔,灵英和小柏呢?” 林军士道:“哦,她们不在军营里,出去招揽士卒了。” 年轻人叹了一声,露出黯然之色,道:“她们这大半年来一定不好过吧,驻地比以前冷清多了,许多老面孔也没看见。” 那两名守卒听到他说这些话,面色不禁有些古怪。 林军士也是注意到了,咳了一声,伸手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道:“别在这里说话,我们进去说吧。” 年轻人道了声好。 随即两人来到了内堂之中,年轻人将行囊放下来,看了看空荡荡的大厅,神情之中满是唏嘘。 林军士看他的样子,不由一笑,道:“小亮啊,你若早一个多月回来,卫氏军是不好过,不过却是现在不同了。” “嗯?” 年轻人露出疑惑之色。 林军士眼中泛动着光彩,道:“你还不知道,我们在二月中的时候请到了一位非常了得的中位修士,靠着这一位支撑,现在我们卫氏军已是起死回生了。” “中位修士?” 年轻人吃了一惊,随即有些不信道:“中位修士怎么肯来我们卫氏军中的?卫姐她们又是如何请到的?” 林军士道:“说来也是运气啊。”他将请到张御的前后大致说了一遍,而后又将张御后来斗杀邪神真灵的经过说了一下,感叹道:“张玄修手段了得,靠着他的支持,这些天我们无一伤亡,这是在以前成玄修在的时候也做不到的事。” 年轻人在听完之后,却是皱眉不已,最后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的看过来,用无比肯定的语气说道:“林叔,这个张玄修绝对有问题!” …… …… 第十二章 质疑 林军士听到年轻人如此说法,心下顿时生出一丝不悦来,他皱眉道:“小亮,你并不了解张玄修,你不能如此说他。” 年轻人却是神情之中满是把握道:“我不是胡说,这个张玄修这么有本事,连邪神真灵都能斩杀,那他去哪里不好?为什么偏要来我们卫氏军呢? 林叔你想过没有,如此了得的修士,以往哪里会到地方上来?早被天城军务署留下来了。 我敢说,这位张玄修的历述肯定很平常,平常到军务署根本看不中。那么这里就有问题了,他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来历呢? 说他没有问题,说他没有目的,我是不信的!” 林军士摇头道:“照你这么说,张玄修若有目的,那隐藏好自己便好,又何必显露出自己的本事呢?这岂不是自相矛盾么?” 年轻人马和尚道:“那正是他在设法取信你们啊,这肯定是他的目的之一。” 林军士失笑道:“我们有什么需要张玄修来取信的?小亮,你为卫氏军好林叔是知道的,但是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我没想多!” 年轻人盯着林军士道:“你莫非忘了我们卫氏军当初为什么会遭受那场劫难么?” 林军士一怔,而后深深皱起了眉头。 年轻人走了上来两步,盯着他道:“林叔,照我看,这个张玄修说不定也是为此而来,我们千万不能大意啊。” 林军士眼神有一瞬间的动摇,可随即坚定下来,道:“这只是你的猜测。” 年轻人急道:“林叔,你们要警惕啊,不管怎么样,这个张玄修一定是有问题的,你们不能完全信任他。” 林军士沉吟一下,又看了他几眼,道:“你方才说有办法挽救我们卫氏军,到底是什么办法?” 年轻人没有立刻回答,他退开两步,挺直身躯道:“林叔,等卫姐和小柏来了,我会和大家说的。” 林军士也没有再追问,但是态度变得冷淡了一些,他点点头,道:“也好,看你的样子,也是赶了不少路,想必也是累了,那你就先休息吧,你的房间我们一直给你留着,林叔还有些事,就先不陪你了。” 年轻人看着他离开身影,大声道:“林叔,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 林军士没有回头,一直走了出去。 到了傍晚的时候,卫灵英和靳小柏回到了驻地中。 这些日子来她们虽然忙个不停,但是看到卫氏军蒸蒸日上,每天都新的变化,她们的精神上就感觉异常充实,并且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而她们的状态也感染了下面的人,而在经过了几次成功的委派后,现在整个卫氏军的从上到下都充满了斗志。 在走进大堂之后,两人看见林军士站在那里,似在等她们,卫灵英随口问了一句,道:“林叔,今天没什么事吧?” 林军士道:“小亮回来了。” “小亮?”卫灵英露出了一丝惊喜,“他人在哪里?他回来了么?”随即她一扬拳头,“这小子,那时候一声不吭就跑了,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林军士道微微一叹,道:“就在他自己居处休息,但我也不知道他这次回来是好是坏。” 靳小柏心思敏感,她道:“林叔,怎么了?” 林军士将方才之事一说, 卫灵英听完后,想了想,道:“林叔你别怪他,小亮就是这个执拗脾气,他没见过张玄修,可能是有什么误会。” 林军士摇头道:“我怪不怪他这是小事,我就怕他跑到张玄修面前胡言乱语,现在卫氏军一片大好,可不能被谁搅乱了。” 卫灵英一下认真起来,道:“林叔说的对,小柏,林叔,我们一起去见见小亮。” “不用了,我来了。” 卫灵英三人转头看去,就见那个年轻人自大厅一侧的通道走了过来,他看了眼卫灵英,又看了看靳小柏,道:“卫姐,小柏,当初我不辞而别,是去找让卫氏军起死回生的办法,”他顿了下,眼中满是光亮道:“我找到了。” 卫灵英看了看他,走上前去,道:“小亮,卫姐谢谢你,不过我们现在……”她发现这时候靳小柏在扯自己的军袍,无奈道:“好吧,你说说你的办法。” 年轻人精神顿时一振,他道:“当初我们卫氏军遭受重创,事后我就一直在想,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们卫氏军会落到这个地步?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来帮帮我们?后来我想到了,那是因为我们背后没有别人支持!” 他道:“我在想明白后,我就去了昙泉州,我想法设法,用尽一切办法,甚至不惜付出我的自尊,终于联络上了阴氏军。” 林军士吃了一惊,抬起头道:“那个阴氏军?” 年轻人以肯定的语气道:“就是那个阴氏军。” 他看向卫灵英和靳小柏,道:“阴氏军可以说是奎宿星中规模最大雇募军之一,拥有雄厚的财力和背景,而且他们还愿意扶持和帮助各地的小型雇募军,条件只是成为他们附属便可以。 只要我们卫氏军成为他们的附庸,那么他们就可以让阴氏军中的修士过来帮助我们,甚至可以为我们提供精良的军械和载具。 最重要的是,有了阴氏军做后台,再也不怕遇到上次那等事了。” 林军士沉声道:“阴氏军可没那么好心。” “”是!”年轻人对于这一点并不否认,他道:“我知道,世上没有那么多好心人,可是我们想得到什么,总是要有所付出的。阴氏军现在在奎宿群星设法扩大自身的影响力,但是在掖崖州还没有他们的附属。” 他语声满是振奋道:“我们若是成为了他们的第一个从属,那么他们就能通过我们卫氏军埋下在掖崖州根系,而我们则可借助他们的力量壮大自己,这是双方都有利的事情,难道不是么?” 卫灵英听完之后,抬头看来,道:“小亮,我谢谢你的努力和付出,但你想过没有,要是我们答应了这个条件,卫氏军就不再是卫氏军了。小亮,如果你愿意回来,我很欢迎,但是这样的事我是不会答应的。” 靳小柏也道:“对啊,我们现在很好,”她挺了挺胸膛,“不需要阴氏军来管我们,卫氏军是我们自己的卫氏军。” 林叔也是坚定道:“对,我们不会改名头的。” 年轻人一下怔在了那里,似乎根本没想到所有人都会反对自己,随即神情激动起来,道:“你们不愿意接受,是不是因为那个张玄修?你们宁愿相信一个外人也不相信我么?” 卫灵英道:“小亮,你冷静一点,我方才听林叔说过了,我觉得我们现在很好,张玄修也没有问题,你不要多想了。”她神情认真道:“而且我也不允许有人破坏卫氏军里任何人的名誉,哪怕他曾经是我熟悉的朋友。” 年轻人死死攥着拳头,最后他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靳小柏唉了一声,道:“又是这样,他的脾气就是改不了的。” 林叔摇头道:“希望他能想通吧。” 年轻人当夜离开了卫氏军驻地,他去拜访了几个少时的朋友,设法拿到了一份不算太重要的记录。 他翻看下来,心道:“从记录上看,当初一共有两家去张御,分别是我们卫氏军和傅氏军,若是他是一名正常的修道人,那么应该选择对他更有利,更能对他修炼提供支持的傅氏军,可他偏偏选择了我们卫氏。 这就是疑点所在!” 他拳头重重在桌案上一砸,“这个张玄修,和我想的一样,一定是有问题的!多半就是为了那件事来的。” 可是他想到这里,却是沮丧无比,现在卫灵英三个人都信任那位张玄修,而不愿意相信他。 他心中懊恼不已,要是自己再早一个月回来就好了,那就不会这样被动了。 他暗自咬牙:“我不能眼睁睁的这只黑手再在卫氏军中存在下去,我要设法揭破他的真面目!” 他想了想,这次到来掖崖州之人,不仅仅是自己,还有一位阴氏军的使者,他感觉可以请求这位的帮助。 在有了决定过后,他又匆匆来到了那名阴氏军使者所在的客馆,并找到了其人。 阴氏军使者是一个五十来岁,保养得体的中年男子,他身着蓝衣,带着璞头,颌下留着齐整和细密的黑色胡须,此刻正在那里慢条斯理的品茶,并和身旁的随从讨论着这里的茶色的好坏。 他看着年轻人走进来,他笑容和蔼道:“苏郎君,事情怎么样了?还顺利么?“ 年轻人神情沉郁,道:“出了点状况。” 阴氏使者笑道:“怎么了?”他很清楚,像这种情况,肯定会有内部阻力,他本来就没指望一下能成功。 年轻人道:“卫氏军中上月加入了一位中位修士,情形现在看起来比起以往好很多,但是我敢肯定,那个修士肯定不怀好意的,可现在卫氏军所有人都被那个修士带来的好处冲昏了头,没人愿意相信我。” 阴氏使者眼神微微一动,他抚了抚须,道:“苏郎君了解到的事情,可以和我详细说一说么?” 年轻人便就将自己打听到的情况说了一遍,他最后急切道:“阴先生,我需要你的帮助,有这个修士在,卫氏军就没法加入阴氏军了。” 阴先生听完了之后,正容点头道:“苏先生,你说事我们不会忽视,但我们需要考虑对策,你先去休息,天亮后我再来找你,肯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年轻人满是感激,道:“阴先生,拜托了。” 阴先生在他走后,沉吟一下,对着一个阴暗角落说道:“之前那个传言,我还有些不信,现在却有一个来历不明的中位修士加入,你说此人会不会也是为此事而来的?” 阴暗角落传来声音道:“不排除这等可能,不管那个传言是不是真的,我们都可以试一试。” 阴先生道:“哪怕是交恶一位中位修士么?要是什么都没找到,那可是得不偿失的。” 角落里的声音道:“我们不用亲自上阵,既然苏亮想当救世主,那就让他当。明天设法让他去找金瞳署的人,那么一切就都与我们无关了。” 阴先生一惊,道:“金瞳署,那会不会……” “不用担心这个,金瞳署对于这些事情不感兴趣,就算被他们知道一点也没什么关系。” 阴先生想了想,点头道:“那就这样吧。” …… …… 第十三章 揭发 半个月一晃而过,时间已是五旬中旬。 天城军务署大堂之中,洪原秋正对几名下属交代事宜。 还有十来天就是六月初的论法之会了,届时玄尊化身开坛讲法,不但是驻守奎宿群星的修道人会到来,其他四象天的修士也可能来不少,甚至上宸天的修士亦可能会进入此间,所以军务署必须要做好妥善的安排和准备。 在把需要注意的地方逐一交代安排之后,他从大堂出来,一路回至内厅,却见自己之前派遣出去的那名亲信文吏正那里等着自己,后者对他拱手一揖,道:“署主。” 洪原秋点头道:“回来了。”他回至座位之上坐定,问道:“此行还顺利么?” 那文吏拱手道:“回禀署主,署主要的结果属下已经调查清楚了。” 洪原秋露出注意之色,道:“怎么样?” 那文吏在袖内摸索了一下,拿出了一份文册,道:“这是关于那一位的真正来历出身记述,这其实并不难调查,不过再想往下查那就不易了。” 洪原秋将文册拿到了手中,打开翻了翻,只是在看了一会儿之后,也是不觉露出动容之色。 这一份历述和他之前所看到的那份完全就是天地之别。 这一位既在一对一的斗法之中斩杀过玄尊嫡传弟子,也曾跟随大军征伐,破国灭府,更曾整合洲域内外,恢复一洲玄府旧观,还有排除万般干扰,肃清险些动荡一洲乃至可能引发内层不稳的内患…… 这上面桩桩件件放在一起,不说现在奎宿群星中没有与之相比的同辈,就连过去也不曾见到过。 他目光最后往上一移,上面写着:“玄廷敕封,青阳上洲玄府玄正”等字。 只是他知道,这恐怕只是这一位明面上的身份,这一位既然来到外层,那么应该还是另有身份的…… 他不由深思起来。 那文吏看他久不说话,问道:“署主,是否要……” 洪原秋摆手道:“我料这一位到此,定然与玄廷有关,甚或是得了玄廷委派,不然不可能如此改动那份历述。 不过既然查到了这一步,也不能一句话都不问,有些事还是要确认一下的,这样吧,你亲自带人过去问询一下,记着客气一些,我猜测,这位来头可能不小。 还有,这次斩灭邪神真灵的应有褒奖,也不要再扣着了,着掖崖州军署发下去就是。” 那文吏躬身一揖,肃然道:“是,属下记下了。” 两天之后,卫氏军驻地。 这个月的军务署的委派又至,这一次去的地方较远,很可能和别的地州征伍一同配合,所以卫灵英和靳小柏还有林军士等伍首正在商量届时如何安排。 而在此刻,一个军卒走入大厅之内,抱拳道:“军主,外面来了两个修士,看来来头不小,军主出去看看吧。” 而此刻驻地门口,苏亮在离去半月之后再次来到了这里,不过这一回,他身后跟着两名身着黑色道袍,面容严肃冷漠的道人。 可以见到,两名道人袖口之上都是绣有一只金色的眼瞳图纹,那眼瞳隐隐透着一股威严,似能直视人心深处的隐秘,门口的守卒只是扫到一眼,就觉一阵心惊胆战,再不敢多看。 不一会儿,卫灵英、靳小柏还有林军士带着一众军卒走了出来。 卫灵英看了看苏亮,道:“小亮,你这是?” 苏亮看着她,态度诚恳道:“卫姐,希望你不要怪我,我这也是为了我们卫氏军好,等我揭露了那个张玄修的真面目,你们终究会理解我的苦心的。” 他侧过身,对着那两名道人一伸手,道:“这两位是金瞳署来的道长,他们这回到此,是来查那位张玄修的。” “金瞳署?” 卫灵英和在场所有人俱是心头一震。 金瞳署是专门彻查外层各类邪魔和内患的衙署,全数由披被选调出来的披甲军校和实力强大的修道人组成,并且在某些特殊情形下,他们还拥有外层诸位玄尊化身和诸天城所赋予先捕后审的权利。 因为金瞳署的存在,外层诸天城的内部局势才能长期保持平稳,可也因为金瞳署的作风较为极端,所以一旦被其盯上,绝然不是什么好事。 苏亮这时站了出来,对众多卫氏军的军卒道:“我们这次只是来查那位张玄修,和其他人无关。”他拉过一名军卒,低声说几句话,后者点了点头,就跑了出去。 居所书房之内,张御正在看着手中的一个古老的手环,上面本来有着微弱的源能,不过稍稍接触,就被他所吸纳了,可谓少得可怜。 但这总算证明,外层也是能够找寻源能的。 不过他通过了卫氏军解下来,这样的东西其实也并不多,因为外层的情况复杂,所有涉及神异力量的东西都会被军署收走,随后一并处置或销毁,比如之前的邪神寄躯就是如此。 这枚手环,还是当初卫氏军一个老卒在一次战斗后留下作纪念的,不过被他金元买了下来。 他思考了一下,无论今后的道路要怎么走,作为一个玄修,神元都是重中之重,所以他除了自身修持提炼之外,也要想办法找到更多的携带源能的物事。 只是在奎宿之中找不到,未必在别处找不到,那些异神的信徒和神裔在外层群星之中可是到处都是,天夏也不是一味的守御,有的时候也会反攻入那些地界之中,或许那时候能寻到有源能存在的物事。 这时李青禾走进来,拱手道:“先生,卫氏军那边派了一个人过来,好像是有什么急事。” 张御将手环放到了一边,道:“让他过来。” 一个军卒走了进来,他抱拳一礼,而后急切言道:“张玄修,不好了。方才有金瞳署的人来找你,军主命我来通传张玄修一声,张玄修,你还是快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张御看了他一眼,卫氏军里所有人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位应该是在这两天前方才加入卫氏军的。 他淡声道:“为什么要走?既然金瞳署的人来找我,那就去见一见吧。” 那军卒一怔,显然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他眼珠转动了一下,“可是,可是……” 张御站了起来,再是看他一眼,道:“走吧。”那军卒浑身一颤,不敢违抗,低下头跟着他走了出来。 张御的居处距离卫氏军驻地并不远,徒步走了一刻,便即来至驻地之中,随后一直走到大厅之内。 大厅门口的守住高喊道:“张玄修来了。” 苏亮霍然转头看去,这是第一次见到张御,不觉一怔,他此刻忽然想到了卫灵英和靳小柏她们不愿意听他的另一个原因,不由捏紧了拳头。 那两名黑袍道人这时走了上来,其中一人目光盯来,道:“张御?” 张御淡然点首道:“是我。” 那道人冷然言道:“经我们查证,你是二月中旬后进入外层的,但你的历述却是伪造的,这一点你如何解释?” 张御语声平静道:“那份历述的确并不真实。” 苏亮听到这句话,心下一喜,转头兴奋大声道:“你们听到了,都听到了么?” 然而无论是卫灵英还是靳小柏,亦或是林军士等人,都是平静站在那里,不为所动。 他们又不是真的蠢人,心中早就对此有所猜测了。只是在他们看来,张御隐瞒此事又怎么了?张御到来之后,卫氏军是切切实实的摆脱了往日的困境,并且至今没有一个军卒死伤,就凭着这个,他们就信赖他。 黑袍道人见张御承认,目中有精芒射出,而另一名道人也是缓缓看过来。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军卒匆匆奔来,道:“军主,军务署的人来了。” 卫灵英怔了怔,道:“军务署的人?又是委派么?现在……” 那军卒道:“不是,不是地州军署,是天城军务总署!” “军务总署的人怎么回来?” 众人正惊疑不定的时候,大厅之外,响起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并在门外哗的一声停下,而后一名身着军务署官吏袍服的文吏走了进来,他身后则是跟着两名披甲军校。 那文吏目光一转,也是看到了金瞳署的二名道人,但他没有理会,而是直接行步到张御面前,对着他拱手一礼,道:“在下乙未天城军务总署参事唐嵘,张玄正有礼了。” 金瞳署的两名道人听到玄正一词,不禁相互看了一眼。 而在场许多人都是不明所以,外层可没有玄府,多数人不知道玄正一词的含义,但是他们从军务署来人的态度和这个称呼来看,这位张玄修必然是大有来头的。 张御抬袖回有一礼,道:“唐参事有礼,” 唐参事十分客气道:“在下此次奉署主之命而来,是想问一句,张玄正为何要改动历述?张玄正来外层又为何事?。 张御淡声道:“此非我所改,是玄廷所予,只为方便行事罢了。” “玄廷?” 两名金瞳署的道人都是神情微变。 张御此刻一挥袖,一枚玉印霎时飞了出来,悬在半空之中,放出莹莹光亮来,他口中道:“御受玄廷信重,授名行走,今奉玄廷之命到此,审观奎宿诸星,” …… …… 第十三章 身份 “玄廷行走……” 在场众人神情略显恍惚的看着上方那一枚烁烁发光的玉印,这才明白过来,张御为何之前要遮掩身份。 外层没有玄府,“玄廷行走”就是受玄廷之命负责监察外层的。 可若是行走的身份显露在外,那么就会时刻受人注意,眼中看到的东西就不一定是真实的了。 张御此刻目光转向那两名金瞳署道人,淡声道:“既然两位今来寻我问询,那改日若有暇,我自当往金瞳署走一回。” 两名道人面色顿时有些不太好看。 玄廷行走受玄廷直属,金瞳署是无权察问的,便是觉得问题,也需上报玄廷,可是反过来,玄廷行走却是有问察他们金瞳署的权力的。 本来两者可以互不相扰,因为行走通常只会自行观察,一般不会去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也就不会去随意招惹金瞳署。 可是现在张御既已显露了身份,那显然也就无所谓这些了,其若要想去金瞳署察问,他们也是无法阻拦的。 他们很清楚,金瞳署固然维持了外层秩序,可也是十分遭人恨的,张御若是铁了心往上玄廷奏参一本,私下里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为其拍手叫好,甚至还会给其提供便利。 署内上层若是知道了此事,那定然是不会给他们好脸色的。 两名道人不由冷冷看了苏亮一眼,若不是这个人,他们哪里会惹来这等麻烦? 只他们心里也很清楚,苏亮不过只是一个小卒子罢了,这件事背后肯定还另有其人, 其中一名道人忽然一抬袖,那袖上金瞳对着苏亮照了一照,后者顿时一个失神。 那道人哼了一声,放下袖子,对张御沉声言道:“这件事,我们会给行走一个交代的。” 张御淡声道:“我等着。” 两名黑袍道人抬手一礼,而后转身就走,非常干脆的离开了卫氏军驻地。 唐参事方才一直在旁边看着,这个时候,他才走上前来,冲着张御一拱手,歉然道:“张行走,军务署为了奎宿安稳计,故是在见到疑点后,不得不来此一问,还望行走勿怪。” 玄廷行走虽然没有执理审查之权,可是作为玄廷在外的耳目,也是各天城军署不愿意得罪的对象。 张御道:“无碍,军务署所为,也是在职责之中。” 唐参事道:“多谢行走体谅。” 他这时抬手一个示意,拿一枚封玉上来,双手呈上,道:“此前行走斩杀了一个邪神真灵,在军务署此可另行表功,只是之前不明行走身份,故才扣留不发,这次我奉命前来问询,也是此褒奖一并带来了。” 张御伸手拿过,他心下微微一动,差不多能猜到这是什么了,他道:“不知玉符门户设在何处?” 唐参事道:“便在昙泉州上,行走若至,出示此符,便自有人前来接应。” 张御微微点头,将这玉符收了起来。 唐参事道:“行走这里料来还有事,我们就不打搅了。行走往后行事若有什么需要,可随时来书,我们军务署会尽量配合。” 说完之后,他对着张御再是一揖,便就退出了大厅,而后听得外面整齐踏步之声远去。 苏亮此刻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里,看了看周围,他不禁有些茫然,口中喃喃道:“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的……” 旋即他忽然想到,就算玄廷行走,难道就不会又问题了? 他一下又兴奋起来,他猛地一抬头,正要说什么时候,却见卫灵英一抬手,对他一指,喝道:“把苏亮拿下!” 当即有两个军卒迫不及待冲上来,一把将他扣住。 苏亮楞了一下,随即一下睁大了眼睛,看向卫灵英,露出不可置信之色,道:“卫姐,你们抓我?你们要抓我,我做错了什么?” 卫灵英语声之中满是寒意:“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不清楚么?” 苏亮大声嘶吼道:“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我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卫氏军好!” 卫灵英凝视着他,道:“你还自认是卫氏军的一员?” “我当然是,所以我有责任为卫氏军清除危害!”苏亮努力挺直胸膛,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凭什么抓他? 卫灵英点头道:“既然你承认就好了,卫氏军有卫氏军的军法,我半月前已经说过了,不可随意损害军中任何人的名誉,苏亮,你又是怎么做的?”她一挥手,道:“带下去,等候发落。” 苏亮惊怒挣扎,状若疯狂道:“放开我,放开我!你们为什么都不理解我?我是为了卫氏军!我为卫氏军付出了多少?你们会后悔的,你们会后悔的!你们……” 砰地一声,或许是嫌弃他吵闹,也或许是早就看不惯他了,旁边的军卒一拳砸在了他的脑门上,苏亮头向外一仰,手足绷直抽搐了几下,随后便像软泥一般瘫了下来。 两名军卒将他双臂一拽,就粗暴无比的将他拖了出去。 卫灵英叹了一口气,她这时转过身,来到张御近前,满是歉意道:“张玄修,对不起了。” 她已经明白了,张御在卫氏军中,应该只是为了获得可以一个遮掩用的身份,好方便察看天城各方面事宜。 然而现在因为苏亮的出现,却是不得已提前将身份暴露了出来。 她心中满是歉疚,道:“张玄修,都怪我没有管好下属,那天我果断一些,直接将苏亮拿下,那就不会这么多事了。” 林军士叹道:“也怪我,我是看着苏亮长大的,以为只是爱胡闹,脾气执拗一些,没想他现出去了一趟却变成了这样。”他一抬头,恳求道:“张玄修,如果要怪我就怪我吧,这件事和灵英他们没有关系。” 张御神色平静道:“军主,林军士,你们无需自责,今日除了金瞳署之人,还有军务总署的人到来,我料这是因为我斩杀了邪神真灵一事,所以不管是否有苏亮其人,为了说清楚此事,我的身份必然是需要道明的。” 卫灵英犹豫了一下,有些紧张看着他,小心问道:“那……张玄修,你还会留在这里么?” 张御淡声道:“我不会一直留在卫氏军中的。”他稍稍一顿,又道:“但我做事情,向来有始有终,我暂时不会离开卫氏军,至少在契定所立时间未曾结束之前,我是不会走的。” 在听到他前半句的时候,卫灵英目光黯然,然而听到后半句,却是不由露出惊喜之色,心中也是如同放下了一个包袱,连连点头不已。 就在这时,大厅里忽然有一个少年人特有的稚嫩声音响起:“你到哪里去?” 众人转头一看,却是见小隆一把拽住了一人,而此人赫然就是之前那个听从了苏亮吩咐,前去请张御到此的那名军卒。 那军卒本在设法摆脱小隆,一看见众人都是望向他,吓得立时不敢动弹,他惶恐言道:“军主,张玄修,都是苏亮让我做的,我开始也是不愿意的啊。” 林军士道:“军主,这人怎么处置?” 卫灵英看向张御,谨慎问道:“张玄修,你看?” 张御道:“卫军主才是军主,这些人既然是卫氏军的人,该是如何处置,自是由卫军主来决断。” 卫灵英一点头,她吩咐道:“来人,带下去,稍候和苏亮一并处置!” 看着那军卒被拖下去,大厅之内陷入了一片沉默。 靳小柏这时忽然出声道:“对了,之前军署又传来了新的委派,方才我们就在说这事,正好张玄修也来了,就再一起商量下吧。” 在场之人不由看着张御。 张御点头道:“自当与闻。” 见他态度言语一如平常,与以往比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众人都是一下放松下来,脸上也是露出了笑容。 卫灵英这时让役从挂起一张舆图,往某处指了指,道:“这次我们要去的地界非常荒僻,是在北方靠近极地所在,那里疑似发现了一驾数百年前上宸天修士坠落在那里的巨舟。 因为论法大会的事情,军务署目前人手不足,而我们掖崖州距离那里最近,所以这件事军务署就交给了我们。” 靳小柏道:“听说不止是我们,傅氏军也受到了这个委派。” 卫灵英道:“就算没有他们,也会有别人的。”她抬头道:“军务署这次只是要求我们勘察清楚那里的具体情形,并没有要求我们得到什么,故此回以保全军卒性命为上,没有必要去和傅氏军争抢。” 靳小柏和各伍首都是点头。 张御并不插言,卫氏军的具体如何行动他是不会过问的,他只需保证在行动时卫氏军不出问题便就可以了。当然,若有战功可以获取的话,他自也不随意放过。 因为军署这次只给他们十天时间,其中至少有一小半时间消耗在路上,所以卫灵英最后决定明日一早便就出发。 在商议定后,张御见已是无事,便就先一步离开了大厅。 卫灵英在张御走后,就把方才所有在场之人都是喊至近前,她神情严肃道:“诸君,张玄修虽然坦承了玄廷行走的身份,可那是因为信任我们,但这件事诸君就记在心里便可,不要去外面随意宣扬。” 众人互相看了看,都是肃然应下。 …… …… 第十五章 巨舟 卫灵英关照过后,就让所有伍首都是离去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即便是她,也是感到一阵疲惫,不由坐了下来,扶住了额头。 不过这个时候,她若有所觉,抬头看去,见是林军士还是站在那里,她关切问道:“林叔,还有什么事么?” 林军士走近了一些,道:“关于那件事情,我觉得应该告诉张玄正。” 卫灵英微微一怔,才反应过来他说得是什么。 林军士叹气道:“苏亮最早就是认为张玄修是为此而来,但我怀疑,苏亮背后的阴氏军倒有可能真为了此事来寻我们,故我觉得,这个事情还是应该告诉张玄修一声。” 卫灵英想了一想,道:“那件事其实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等这次委派结束后,我会找个机和张玄修说明白的。” 林军士心情放松下来,点头道:“这样就最好不过了。” 第二日,天方破晓之时,卫氏军按照之前定议,除了驻地留下必要守备之外,其余所有人都是陆续登上了飞舟,而后往北方飞驰而去。 而另一边,傅氏军驻地之中,十六驾载运飞舟和两驾斗战飞舟正停在驻地前的空地之上,一列列军卒正在陆续登舟。 傅庸、傅错父子则是在一众护卫簇拥之下登上了主舟,并在主舱室之内坐定下来。 傅错道:“阿父,卫氏军今次和我们一样,他们也受到军署的委派。” 傅庸道:“军署的老套路了,他们是不可能放任一支民间雇募军单独行动的,必然会给我们找个同行。” 傅错嘿了一声,略带嘲弄道:“那位张玄修倒真是有本事,自从他到了卫氏军中后,卫氏军就翻身了,还有传言说什么斩杀了邪神真灵,哼,真是可笑,这种事也就是骗骗那些无知的军卒,卫士为了招揽军卒,真是连脸都不要了。” 傅庸沉声道:“倒未必是假的。” 傅错一怔,随即笑道:“阿父,这如何可能?” 傅庸目光深沉,道:“可惜那次和卫氏军一同行动的是卫氏军委派结束后就乘飞舟离去了,不然还能打听到更多消息。” 实际上他前几天趁着卫氏军招募人手,也是往里安插了眼线,只是可惜,从前日到现在,所有军卒都被军规束缚在了驻地军营之中,他没法知道具体的消息。 傅错则无所谓这些,在他眼中,如今的卫氏军根本不值得太多关注,他略带兴奋道:“阿父,那个如果那处飞舟真是上宸天修士遗留下来的,那必然有不少好东西,要是缴获多,我们傅氏军说不定能更进一步。” 此时脚步声传来,而后一个面带笑容,发须乌黑,手中持拂尘的中年道士走了过来。 傅氏父子二人立刻都是站起来,露出恭敬之色,拱手道:“左玄修。” 左玄修客气回礼,而后拂尘一摆,在座上坐了下来。 傅错道:“左玄修既已到,那我们这便启程吧。” 傅庸看了眼外面,见所有人军卒都已是上了飞舟,点首道:“出发吧。” 片刻之后,随着一道道光芒亮起,十六驾飞舟腾空而起,也是往北方极地飞去。 因为比傅氏军提前出发,卫氏军此刻已是在半路上了。 这次卫氏军更换了两艘颇为坚固的大舟,外层有一层厚厚护壳,那些凶禽一冲过来,便在高速飞驰的飞舟上被拍成烂泥,血液骨骸也是如气球破裂般爆开。 那些浓稠的血浆混合体没有能留存在飞舟外壳上,而是被外面狂舞的气流擦过,一会儿就已是干干净净了。 卫灵英略显得意道:“这可是我向天机工坊定制的双壳飞舟,可不会像上次那样被轻易破坏了。” 靳小柏嘀咕道:“总感觉这句话说出来会有什么不好事的发生。” 卫灵英拍了下她的脑袋,“有张玄修在这里,不用担心。” 卫氏军依照事先准备好的地图不断调整方向,行途比预想顺利,差不多有大半天后,来道了一片晶莹大湖之上,一道深红色的长虹从空挂落下来,直落湖水之中。 前方是一片冰蓝色的山川,低矮且疏密不一的云层压在厚重的山脊之上,浅金色的光芒从天与山的缝隙之中冒出来,洒在了湖泊之上,看去蔚为壮丽。 靳小柏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舆图,又看了看前方,道:“从图上看,过了这片湖水就该到了。” 飞舟又行驶了一会儿,她突然秀眸一睁,伸手一指,道:“就在那里!” 众人看过去,见目标呈现尖锥状的,高有五百余丈,巍峨耸立,看去若如一座青黑色的山峰。 看到这个东西一瞬间,众人都是吃惊不已,没想到这回的目标这么巨大。 靳小柏道:“据说这驾飞舟落在了这里至少也有两三百年了,这次若不是正好有一驾巡游飞舟为躲避风暴路过此地,在这里停留了一会儿,还发现不了这东西。 只是当时那几位巡卒有任务在身,不能久留,所以很快离去了,后来将这些消息报了上去,军署评估之后,就让我们先来勘察。” 卫灵英看向张御,道:“张玄修,你说这数百年下来,那里面的上宸天修士还有可能活着么?” 张御思索了一下,道:“那要具体情形了,若是如我这般境界,那么便是受了重创,只要坐观定静,那么维持数百上千年生机当无问题。” 靳小柏道:“啊呀,那我们是不是要遇上几百岁的老怪物了?” 卫灵英责怪道:“小柏,不许这么说。” 她不禁看了一眼张御,在她想来,那些修士个个寿数悠长,张玄修有这个实力,虽然看着年轻,那说不定也有百岁以上的寿数了。 飞舟再是前进了数十里后,就在一片较为平坦的地面之上落了下来。 这个时候,天空之中却是传来一阵阵如雷般的闷响,所有人抬头看去,就见十余驾飞舟列成一个队列,从远空飞来,并且直接越过他们的头顶,往那巨舟所在飞驰而去。 林军士道:“军主,是傅氏军的人。” 卫灵英望着飞舟消失的方向,道:“看来他们是想先我们一步进入飞舟,那就让他们先往好了,稍候我们尽量不要和他们起冲突。” 众军卒都是齐声应下。 而在此刻,傅氏军飞舟之上,傅庸问道:“左玄修,你看那张玄修如何?” 方才路过的时候,左玄修应他所请也是往下看了一眼,他对这个传说斩杀邪神真灵的同道也很感兴趣。 只是在一眼看下去时,却是迎了上一双若星灿烂的眸子,他心头不禁微微一凛。 此刻他神情也是严肃了几分,沉吟一下,道:“这位同道不简单,最好不要和他起什么冲突。” 傅庸立刻听出他言语中的潜台词:我可能打不过他,你们别去惹他。 他连忙道:“不会,我们和卫氏军平日虽然是对手,但此番一同受军府委派到此,那便算得上是同袍了,同袍之间即便不互相护持,那也不至于去彼此相斗。” 傅错此刻正看着下方那硕大的巨舟,他兴奋道:“阿父,这么大一驾飞舟,你说我们若是探明此处,能不能算是我们的缴获?” 雇募军的收入,除了军署给的募酬,缴获也是占据大头的。 这飞舟既然数百年前的,那绝非是什么造物,而应该是真修所炼的宝器,那里面的价值就大了去了。 固然他们不可能全部留下,可舍去上缴的那一部分,可余下的也够他们吃了。 傅庸叹道:“就是太大了啊,我们不见得能吃下。”他看向左道人,道:“左玄修以为你?” 左玄修其实对此也很是心动,他身为真修,对可能来自真修的宝器更为看重,他抚须思索,道:“傅军主说得不错,这巨舟太大,军署没这么容易算作你们的缴获,但我们若是拉上卫氏军,或还可以试一试。” 傅错顿时就不满意了,嘀咕道:“他们才多少人?让给他们?” 在卫氏衰落之后,傅氏军俨然是掖崖州最强盛一支雇募军了。 因为吸收了大量卫氏军的老卒,还有自家另行招募的,现在拥有千五百人,而卫氏军现在连五百人都不到,他根本看不起卫氏军。 傅庸不理自己儿子,他理解左道人的意思,卫氏军是没有什么好拉拢的,这位是在指那位张玄修。 的确,两位中位修士联手,或许真可以将这艘巨舟给拿下来,便是不成,试一试也没什么损失。 十余驾飞舟转了巨舟之外一圈,最后在北面一块平地上落去,因为都是虫形飞舟,固然不必要特定的泊台,伸出的支撑脚稳稳落在了平地之上。 随后一列列军卒从横向打开的舱门上陆续来到了外间,并很快在前方空地之上列好了队列。 傅氏父子一同下了飞舟,他们走到前方,抬头望了过去。 在这个角度上观察前方那座巨舟,只见那尖锥状顶峰掩映在飘渺云气之中,舟身浑然一体,稳稳立于大地之上,更觉宏伟巍峨。 傅错左右看了看,道:“阿父,我看先让诸位伍首找一找入口吧?” 傅庸转头道:“左玄修,你看呢?” 左道人目光凝注片刻,道:“无妨。” 傅庸放心下来,对自己儿子点了下头,傅错一抱拳,下去安排了。 不多时,就有数十名甲士飞空而起,往那如山峰一般巨舟飞驰而去,开始找寻那有可能存在的入口。 …… …… 第十六章 化身 卫氏军众人在傅氏军出现后,依旧按照原来的步调,缓缓向前挺近。 卫灵英觉得这巨舟给她带来一种危险的感觉,傅氏军愿意先去探一探路的话也没什么不好。反正他们此次委派只是为了堪明此间情形,而并不是为了去得到什么。 在行走了数里后,周围的草木藤蔓渐渐多了起来,似进入了茂密的丛林之中,而周围本来略显寒冷的温度也是一下变得暖和了许多,好像从严酷的寒冬进入了温暖的初夏。 靳小柏疑惑道:“张玄修,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下变得这么热了?” 张御眸光微闪,道:“在此下方有一个火口,那驾巨舟就在火口之上,并在时时吞吸其中的地火精气,只是这飞舟似有什么地方破损了,故是有一部分火气泄露散逸到了外面,并影响了周外的山水草木。” 靳小柏眼前一亮,道:“破损?那么一定是有现成的入口了?”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天中有一道遁光飞来,看着直奔那巨舟而去。 卫灵英抬头看去一眼,讶道:“是修道人的遁光?难道军署还委派其他人到此么?” 林军士摇头道:“军主,不一定,这或许是有修士听到了这消息,故是此行来此处探查,我跟随老军主时,也曾遇到过这等事。” 靳小柏有些担心道:“那他们不会和我们起冲突么?” 林军士道:“如果我们不去争什么,那也不会起冲突,毕竟我们不是自己要来的,是接受军署委派的,除非那种游荡在外层,在地星之中到处乱窜的邪修,一般修士不会来特意为难我们的。” 张御此刻出声道:“若是撞见同道,交由我来交涉便可。” 众人一听,心中顿时一定。 卫氏军往前徐徐行进着,本来以为有傅氏军在前面,就算有事也轮不到他们,可就在这个时候,一名探路的斥候转回来禀告道:“军主,前面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坑洞,不像是天然生成的。” 卫灵英对此很是重视,立刻带人来至前方,却是见到了落在缓坡之上的地洞,洞璧大约丈许来宽,从洞璧和四周围遗落的痕迹上看,这像是从内部向外被强行冲开的。,地洞倾斜向下,里面幽深无尽,不知通向那里。 靳小柏唔了一声,道:“林叔,你说这地洞会不会是那飞舟里间之人所为?” 林军士想了想,道:“要是这样,那么这个地洞还有可能直接通向飞舟内部。” 张御看了两眼,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他发现就在一天之前,这地洞里面还有东西穿行过,而且个头不小,这个地洞只是差不多供它通行。 他出声道:“林军士判断的不错,这里有可能直接通向飞舟内部,我先进去看一看究竟,卫军主可派遣得力军士先守住此地,其余待我回来之后再言。” 卫灵英道:“好,我们就守在此处等张玄修回转。” 张御身躯一晃,身上光芒浮起,往前一步,就往地洞之中踏入进去,再是星芒一闪之间,便就已是不见了踪影。 此刻巨舟山峰之上,傅氏军经过了一番搜索之后,在“山壁”靠中间一段位置发现一个巨大的缺口,傅氏父子闻知后大喜,正待派遣人手入内探查,可就在此时,忽然一道遁光自天边飞来,直接落在了那入口不远处。 待光芒散去之后,里面出现了一个身后背剑的年轻道士,本来已是准备上前的傅氏军军卒顿时止住了脚步。 傅庸一见,脚步立刻往左道人处挪了几步,道:“左玄修,却不知这位修道人是何来意,这里要仰仗左玄修了。” 左道人颌首道:“我来与这位道友一谈。”他走上前去,拱手一揖,道:“在下左云罡,道友有礼了。” 那年轻道人打一个稽首,道:“裴岳。” 左道人道:“原来是裴道友,我等奉军署委派到此,探查这一艘天外坠落于此的巨舟,不知道友来此何为?” 裴岳道:“贫道此回亦是奉师命来此探查此舟。” 左道人闻言,便就出言相邀道:“既然我等目的相同,那道友不妨与我等同行如何?” 裴岳显然对此不敢兴趣,淡然回应道:“还是不必了,我们各为各事便好。” 左道人也不勉强,道:“如此也好。” 在与裴岳分别之后,他转了回来,抚须言道:“傅军主,这人似有点来头,又这么快得到消息,我疑他们是从天城而来。” 傅庸一惊,要是对方从天城而来,那么是有可能与玄尊扯上关系的,他道:“却要请教左玄修,我辈该是如何对待此人?” 左道人安抚他道:“傅军主放心,这人可能是来找什么东西的,若是他们拿走什么,让他们拿去便是,我们不去与他争抢,自便也就无事了。” 就在他们说话之间,傅庸见那裴岳已是进入那巨舟之内,便道:“错儿,让我们的人也进去吧,尽量不要冲撞那位道长。” 傅错道:“阿父,放心吧,我有数。” 在他亲自带领之下,大股军卒往巨舟里面涌入进去。左道人也是随行而来,此行除了他自身之外,还有他的几名弟子,现在都是分散各伍首的队伍之中。 进入巨舟内部后,他们见到是一条条高大宽敞的通道,四壁光滑如玉,明明外面异常灼热,可里面却是清凉无比,一路往里来也并没有遇到什么意外,不过很快,他们面前出现了两条岔道。 左道人试着辨别了一下,把拂尘往左边一处通道一指,道:“往这边走。” 傅错示意了一下,当即有一个小队上前,守在了右侧通道之前,自己则跟随左道人所指左侧通道走去。 只是众人行去没有几步,忽然听到一声悠长龙吟之声,这声音似是震动了整个巨舟,脚下震颤不已,左道人神色一变,喝道:“守御!” 他把拂尘一摆,同时身上有一道赤芒浮现,便见一头形如大鸟的观想图飞腾出来,同时听得哗哗水声传来,周围竟是随之涌动出了阵阵水浪。 傅错听到他示警,反应也快,往后退一步,道:“列阵!” 他身边之人都是傅氏军的精锐,听得命令,霎时结列成阵,身上的灵性光芒撑起一大片光幕。 少顷,就见一条黄龙自通道那一头冲来,左道人面色严肃,他一眼看出,这并非真龙,而只是一头精魄,可即便如此,那一身气机却是澎湃异常,力量也是实实在在的,他立时拂尘一摆,洒出一片银芒,周围水势升腾起来。 这里因为无可闪避,所以转瞬之间,双方就撞到了一处,灵性光芒和法力激荡使得巨舟也是隆隆震动了起来。 张御此刻正在往巨舟深处而来,也是感觉到了这等震荡,只是一到飞舟之内,他就感觉自身感应如受压抑,无法感受到太远的地方,但能猜测到,应该是卫氏军与巨舟内部的什么东西产生冲突了。 他身形不停,再是几个闪烁几后,就出现在了一处高远开阔的大厅之内,舱壁逐渐向上收拢,越到顶上越是狭窄,这里应该就是飞舟尖锥所在。 而在大厅正中心处,坐着一个面容沉毅的道人,他盘膝而坐,双手叠合,手上放持着一枚玉匣。 张御正欲往前去,却忽然停下脚步,一道剑光飞来,夺得钉在了前方的地面之上,他转首看去,就见一个年轻道士走了进来,其人伸手一指,那飞剑一转,回到了身后剑鞘之中。 其人对他打一个稽首,道:“在下裴岳,自乙未天城而来,这一位乃是在下师门故交,我此来是奉命将这位长辈遗躯带回的,还请这位道友勿要相扰。” 张御转身过来,淡声道:“尊驾神通玄妙,可便是身外化身练得再好,到了这真身之前,也难免有气机牵扯。” 裴岳听到他这么说,脸色不禁微微一变,可是随即又平静下来,叹了一声,摇头道:“我本来只想将身躯带走了事,道友又何必说破呢?这不仅害了你自己,也是害了此间众人。” 他一挥袖,当即有一蓬银屑洒出,无数光点飞舞大厅之内,一下就将自身与张御隔绝开来,此时他又拿一个法诀,喝一声,道:“申吼何在?” 此刻正在与卫氏军斗战的那头黄龙精魄闻此声,却是轰然消散不见。 傅错惊疑不定看了一会儿,道:“左玄修?这东西去哪了?” 左玄修沉吟一下,道:“定然是有人进入了此间重地,故是这精魄赶了过去。” 就在这时,忽然一道光影在旁显现出来,看去竟是那之前见到的裴岳,他道:“裴道友,你这是?” 裴岳此刻眉宇之中略显焦急,道:“左道友,我已至舟身深处,这里似藏有一件异宝,然则却有一道人出面阻我,我观此人路数,极似是上宸天修士,很可能我们此来惊动了此人,你们请速速封锁巨舟出入门户,我来设法解决此人!” …… …… 第十七章 秘法 左道人一听,神情凝肃起来,道:“上宸天修士么,多谢裴道友告知,待我这里安排好之后,就来助道友一臂之力。” 裴岳打一个稽首,那飘忽身影骤然消散。 左道人立刻回转身,对傅错言道:“傅少郎,你也听到了,有上宸天修士在此,我们既是军府委派到此,那么就绝然不能退缩。” 傅错心中其实是不情愿的,傅氏军是雇募军,实际上也是傅氏的私军,要有什么损失也是自己来承担,而遇到上宸天修士,搞不好就要死伤惨重。 可是左道人说得不错,若是这个时候他退缩了,那么傅氏军也别想在奎宿地星上存在下去了。 他一咬牙,对身旁之人关照道:“吩咐下去,守住各处路口!”他一把抓过一个亲信,“把这里情形去告诉阿父一声,让他也做好准备。” 那亲信一点头,立刻转头跑了出去。 而就在那黄龙精魄在左道人等人面前散去的一瞬间,这东西便就在那巨舟大厅之内显现了出来,只一现身,其便朝着张御俯冲而下。 张御微微抬头,他站在原处未动,待这东西冲至近前,却是一抬手,轰地一声按在了那精魄头颅之上,这精魄前冲之势居然被他生生遏住,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往前再挪半寸。 裴岳见此,心中一惊,他对着上方一指,大厅四周围的玉璧之上顿时浮现出了一个个道箓图形,有金黄色的光芒在里流转不息,他大喝一声:“拘!” 顷刻间,一枚枚道箓飞出玉璧,再连接到一处,化作了一张无处不在的金光罗网,并往中间合拢而来。 张御见到这一幕,只一拂袖,一道雪亮剑光一闪,自黄龙精魄身上一掠而过,便已将此精魄斩成两段。 而就在金光罗网即将合拢前的一瞬间,大厅之内似有灿烂星光闪烁了一下,下一瞬,张御身影已是来到了那网罗之外,同时他身外飞剑若疾电一闪,腾空斩来! 裴岳此时也是意识到张御了得,绝非自己以前所见过的玄修可比,他不敢大意,稍稍退后,拿一个剑诀,背后飞剑锵地一声飞起,化若夭矫飞龙,与斩来的蝉鸣剑斗在了一处,同时伸手一推,守御再身前的银屑飞腾散射,往张御所在弥散而去。 趁着这一瞬间的拦阻,他双目之中有赤红光芒一闪,伸出手去,张开五指,向着前方空处虚虚一拿。 轰! 整个巨舟似是晃动了一下,他手心之中出现了一团耀目无比的灼灼火芒,而大厅之中的温度却是急骤下降,周围玉璧之上因此凝聚了出了一片水汽。 这是他将巨舟之中积蓄的地火精气给抓了出来,并且以法力糅合而成,一旦被他发动出去,还能牵动地火,其威能足可将整个巨舟乃至方圆十里之内的人和物一同崩灭,不过他自身有避术之法,自可以免去一劫。 可正待他欲发出火精之时,便见一道明锐无比的光芒闪耀出来,一下照入他的心神之中,他腰间一枚玉佩立时放出一缕清气,将他神魂守住,可即便如此,他也是不由自主恍惚了一刹那,待他回神过来的时候,张御已然欺至近前,一道闪亮剑光已然斩了下来。 裴岳连忙闪避,仗着精妙无比的挪遁之术,屡屡避开剑光斩杀,可在这般逼迫之下,他一时被压得只有躲避之能,而手中聚集火精之气始终没有办法出手,但却要时时维持不散,这反而成了他的拖累。 这个时候,那条被斩成两段黄龙精魄再度凝聚起来,精魄附灵而存,映照而出,只要寄存灵精的宝物不坏,就不会真正灭亡,其在聚合之后,一声龙吟,便又向着张御冲来。 张御目光微微一闪,上方蝉鸣剑忽然绽放出一阵神光,随后速度骤然一疾,更有无边巨力自剑刃之上滋溢出来! 裴岳那柄飞剑顿时招架不住,在一声金铁交鸣声被震飞了出去,旋转百数十圈后,铮地一声钉在了大厅的玉璧之上,剑身之上的光芒闪烁了几下,听得乒乒几声,刃锋之上多出了十几个米粒大小的缺口,而后彻底黯淡了下来,似乎变成了一柄凡铁。 蝉鸣击退这飞剑之后,再是一疾,一下追上了那头正欲前冲的黄龙精魄,从龙颈之上一穿而过,将之牢牢钉在了地面之上。 裴岳本是寄望黄龙精魄能阻挡张御片刻,好让自己有放出火精的机会,见到此景,知道已是时机已失,只得五指一张,将火精散去。 他这一招神通若是放出,固然威能非凡,可却被张御逼得从头到尾没能成功施展出来,等若作了无用之举。 不过解脱此术,他也是去了牵寄,多出了一丝余力。 为了摆脱不利局面,待张御剑光再至,他施展出了一个照影换替之术,身后玉璧之上光芒一闪,内中之照影与他本人顿时一个互换,剑光过处,只是劈散了一个虚影。 成功从剑刃之下逃脱开去,裴岳身影在玉璧之中浮动了一下,又从另一个方向上走了出来, 不过虽是暂时摆脱了张御剑势,可他脸色却并不好看,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张御的对手,自己身份不可避免要暴露出去了。 就在这时,听得脚步声来,便见一名须发乌黑,手持拂尘的道人自外走了进来。 裴乐见到了他,目光一动,冲着张御一指,大声道:“左道友来得正好,此人棘手难缠,请助我一臂之力,将之拿下!” 左道人对张御看有一眼,道:“好,道友待我助你!” 他把拂尘一摆,霎时一大片水浪随之涌出,然而那水浪所去方向却并没有对着张御而来,反而是对着裴岳而去。 裴岳反应甚快,或是也是提防着左道人,晃身之间,已如光影飞去,他寒声道:“左道友,你这是何意?” 左道人把拂尘摆在臂弯之上,老神在在道:“这位张道友乃是玄修,上宸天又哪来的玄修?所谓上宸天修道人,当就是尊驾自己吧?” 裴岳目光闪烁了一下,哼了一声。 张御此刻持剑而立,抬首望向裴岳,他把大袖一挥,鉴心玉袍上顿时滚滚云雾涌动出来,霎时蔓延至整个大厅。 裴岳不知道这是何物,只能警惕避开,他此刻以一敌二,自觉无有胜算,已是在想如何脱身了,只是目光一撇,暗骂一声。 左道人甚是狡猾,就站在大厅出入门户之前不挪脚步,这般既保证了他自身退路,又令他不得出去。 可这时他又忽觉不妙,因为随着周围这些玉雾弥漫,将四周玉璧完全遮去,这意味着他照影换替之术无从发动了。 张御以玉雾断了裴岳后路之后,就一步跨出,星光飘荡之间,倏忽挪至近前,又是一剑斩来! 裴岳这一次无从退避,只能在剑光进势之下狼狈闪躲,只是避开十来剑之后,便觉不支,左道人这时眼中一闪,一摆拂尘,顿有水浪激涌,虽落到裴岳身上的仅只是一点点水花,可也令其身形微微一缓。 张御岂会错过这等机会,他眸光微闪,一道犀利剑光在大厅之中一闪即收,而后他退开两步,将惊霄剑铮地一声掷回鞘中。 裴岳站立那里不动,片刻之后,他浑身如生人一般的气色退去,整个人变成了一个泥塑胎像。 少顷,听得毕剥爆裂的声响传出,他先是颈脖上裂开了一个裂口,而后扩散到了头颅和身躯,一块块泥片掉落下来,最后整个垮塌倒地。 而此时此刻,那个盘膝坐在那里的道人身上冒出屡屡气烟,先是皮肉干瘪下去,化为一个焦黑骷髅,而后彻底朽烂,垮塌在地面之上,唯有手中的一只玉匣还落在那里。 左道人有些惊异,问道:“这是何法?” 张御看了一眼,道:“若无差错,这当是一种高明的身外化身之术,名为‘阴像泥胎’,我以前也只是在典籍之上见到过,修道人将自身意识神魂乃至法力精元寄托于此之内,如此便可变成另一人在外行走。 只是这般做后,其真身却不能挪动,需用灵宝之玉护住真身,并需时不时回来,用一口气机吊住,才能不至腐朽。” 他抬目望来,道:“方才要多谢左道友相助了。” 左道人连忙道:“道友客气了,上宸天修士乃我辈之大敌,左某岂可袖手旁观?况以道友之能,想必无有在下亦能斩敌,左某可不敢占这个便宜。” 他抚了抚须,道:“只是有一事倒是值得注意,那裴岳并非蠢人,上宸天过去无有玄修,他却污蔑道友是上宸天修士,他当真会露出这么大一个破绽么?” 张御知他意思,道:“道友之意,是他无意之中暴露了上宸天内部的隐秘?” 左道人点头道:“我细思之,要么就是上宸天如今也可能有玄修了,要么就是我们这处之人投靠过去了,故是他视作理所当然。 可是寻常玄修上宸天修士哪里会放在眼里?也不可能当真视作自己人,而能得此辈看重的,只有真正功行高深之人,就算是我等辈修为,许还是差了一层,或许也唯有……”说到这里,他语声一顿,没有再说下去。 …… …… 第十八章 奏报 张御不难听明白左道人话中之意,这是怀疑有玄尊与上宸天修士有所牵连,并且还因为裴岳的出现,疑其人就是如今派遣化身驻守在奎宿地星的那位玄尊。 不过他却不这么认为。 要是裴岳真和这位玄尊有关,那么似这等巨舟显露之事,哪怕是玄尊化身,随意出一个手段便能解决了,根本不会有他们到此查探一事,也用不着裴岳自己匆匆赶来弥补疏漏。 这恰恰证明了两者之间没有关系。 所以最有可能的是,裴岳或许与玄尊身边的某一人或者干脆就是其门下弟子有所牵扯,那么其言自身来自天城也就说得通了。 至于其真正身份到底为何,躲在背后的人又是谁人,那需回去之后再仔细查证了。 他道:“道友莫要多想,若真是如此,你我二人也不可能完好站在这里,道友之疑,许是另有其人。” 左道人略所思忖,道:“道友所言也有几分道理,只愿是如此吧。” 他看了下周围,道:“道友,我等再把此间再搜检一下,若无什么异状,我们便就此回返吧。” 张御点了下头,他目光一转,落在了那头黄龙精魄身上,裴岳被杀死之后,这精魄就萎靡在了那里,现如今一动不动。 他伸手一拿,从裴岳那堆阴像泥胎的碎屑之中取出一枚骨片,这便是黄龙精魄寄托所在,有了此物,便能驾驭此龙。 他一晃手腕,这黄龙精魄顿时化散开来,变化成一点点金黄光屑,最后被收入了骨片之中,而钉在地上的蝉鸣剑也是一声啸鸣,重又飞回,在他身侧绕旋不已。 他道:“左道友,这骨片我便暂且收着,这里所寻到的诸物,等回去之后两家再作分理。” 左道人摇头道:“是张道友杀死了那裴岳,左某并未出得多少力,这东西本也该是道友所得。” 他不是客气,而是当真不想得到此物。 在他看来,这东西可是十分烫手。裴岳身后就算没有玄尊,那不定还与其他修士有所牵扯,此物要是在他这里,那指不定就会被这些人盯上,他又哪里会去要?巴不得张御将之收走。 张御看出了他心中所虑,也就没有再多言,暂且将此骨片收入袖中。 左道人这时拍了拍大厅两边的玉璧,道:“张道友,那裴岳真身藏于此处,又能驾驭这飞舟,许他就是这飞舟之主了,这个飞舟落在此地至少也有两三百载,若是如此,那么其人想是在我这奎宿地星上也游荡数百载了?” 张御心下一思,道:“倒也未必,飞舟舟身之上有破碎,其来至奎宿星前应该经历过一场斗战,许也是因此受了重创,才不得已祭炼分身。 阴像泥胎可非一蹴而就,需一点一点用水磨功夫将自身精气转挪过去,那至少也需数十年,慢一些的话,上百载也是有可能的,当中损失的法力还需要再重新修持回来,故是此人出现,最多也不会超过百载。” 左道人感叹道:“不想这等真修隐秘之法张道友也是知晓,左某佩服。” 两人在把整个大厅检视一遍之后,见这里再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唯有裴岳真身所抱的那个玉匣尚在。 不过左道人依旧不愿拿,张御也便将之先行收下。 左道人道:“张道友,此番回去,不知你当如何上报此事?” 张御道:“道友是怕天城之内还有上宸天修士或是其等耳目,我等如实上报,便会惊动此辈?” 左道人道:“正是有此虑啊。” 张御道:“左道友拟一份遮掩之词便好,我会与道友统一口径。” 左道人有些犹豫,这般做是最好,可要是不如实上言,万一哪里出了纰漏,军务署可要追究彻查了,所以这里就有些两难了。 张御看他一眼,道:“道友之顾虑,御也明白,不过道友无需担心军务署,我会写一封书信上呈玄廷述明真相。” “上呈玄廷?” 左道人一怔,能往玄廷上报奏书的人,那一定也是有玄廷下赐名位在身的,他不由认真打量了张御几眼,拱了拱手,小心问道:“敢问道友来历?” 张御一抬袖,将玄廷行走之印托在掌心之中,左道人一看那枚玉印,眼神一凝,当即再是深深一揖,道:“未知是玄廷行走当面,左某着实失敬了。” 不过此刻他却是心下一定,说实话,他对今次之事仍是有些担忧,比起那些明面上的敌人,那些看不见的,躲在暗处的人才最是难以对付,他深怕自己回去之后被人所算,可有玄廷行走在此,那就多少多了一分底气了。 就在两人说话之际,巨舟却是忽然隆隆震动起来,并且动静越来越大。 左道人不觉一惊。 张御略作感应,道:“无碍,这飞舟本是依靠地火精气维持灵性,不令虚空外邪侵夺神异,方才裴岳与我斗战,却是抽空了舟身之上地火精气,这飞舟如今在从火口之中摄夺精气维持自身不坏,稍过片刻就好。” 果然,过去大约百来呼吸之后,周围动静便就停下了。 两人在将要上报告军署的呈书定下之后,便就自大厅之中走了出来。 傅错一直在外守着,方才巨舟之内几番碰撞,震动不已,后来整个飞舟也是摇摆晃动,他也是胆颤心惊,此刻见到左道人和张御一同自里行出,虽不知张御何时到了里面的,可总算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他对二人拱手一揖,试着问道:“左玄修,张玄修,不知里面……” 左道人言道:“里面并无什么上宸天修士,纯粹是那裴道人欺人,妄图占据此地,此人甚至还对我与张道友出手,所幸其已为张玄修斩杀了。” 傅错愤愤道:“我方才一看这人就觉得不是什么好路数,也亏得左玄修和张玄修在此,才没叫人此人得逞。” 张御道:“左道友,此间不是善地,我等早些离开此处为好,两家缴获之事,我们可在回掖崖州之后再做商议。” 左道人道:“此也正合在下之意。” 张御对他点了下头,权作告辞,而后便就往外走去,那些守在通道之上的傅氏军军卒见他过来,为他神气所慑,便是无人关照,也是一个个不由自主让开了去路。 傅错见他离去,转头过来道:“左玄修,里面到底是……” 左道人却是冲他摇头,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地,我们先回去再言。” 张御在沿通道走出巨舟,目光向下一望,却发现外面地貌已与方才所见大为不同了。 似乎是因为方才那场震动,周围数十里内,地面之上生出一道道深沟裂纹,原来外围繁盛的草木也是倒伏狼藉一片。 他看有片刻,纵光一顿,只是一晃之间,便已回到了卫氏军中。 卫灵英等人一直驻守在地坑洞口附近,他们察觉到巨舟传来的动静后,也是担心无比,此刻张御回转,不觉都是面露喜色,迎了上来。 张御对卫灵英言道:“卫军主,里面情形已是查勘清楚,不过这里不宜久留,我们可以先行回转,回去之后,我再与卫军主详细言说。” 靳小柏苦恼道:“可是我们现在恐怕还无法动身。” 张御一问才知,方才地裂地陷发生之时,众军卒虽然能够避开,可是停在平地上的飞舟却是无法挪动,都是陷了下去,所以现在正在试着拖出来,只是经过这一番折腾,却也未必还能完好无损。 不过不止他们这里如此,连傅氏军中同样也是遭遇到了这等困境。 张御沉吟片刻,对卫灵英道:“卫军主,这般你们不放先与傅氏军一同回返,我这里尚有一些事,稍候自行回返便好。” 卫灵英认真道:“张玄修有事自去便可,不必顾及我等。” 张御对她一点头,而后一仰首,轰然一声,已是遁空而去。 这一次并没有往回飞走,而是往距离此间不远的极地飞去,在半途之中,他把心力灌入到那枚玄廷巡护的印信之中,便就感应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地界。 半刻之后,他面前出现一片白皑皑的雪地,而到了这里,天光也是逐渐退去,虚空显现出来,那天幕之上五彩斑斓的星雾云团也是一下变得格外清晰。 他跟随着那感应而行,最后落到了一个坚实山脊之上。 这里有一个看起来十分普通的冰坑,他站定之后,将巡护章印取出,轻轻一松手,章印缓缓下落,最后沉落在了冰坑之内。 霎时间,一阵明光从冰坑之中照耀出来,整个坑洞不断扩大,而后他感觉自己身往下沉,到得沉入下方之后,前方出现了一面顶天立地的玉璧。 这是玄廷设立在此间奎宿星中的呈书之地,在南北极地各有一个。 这两处地界连镇守此星玄尊化身都不一定知晓,其实便是知晓了,除非玄尊亲至,否则光凭一具分身,若没有印信,也没有可能进得来。 他自星袋之中取出纸笔,便开始当场书写奏书。 他方才已是想过,左道人所言其实也是有一定道理的,虽奎宿星这位玄尊未必一定有问题,可或许当真有玄尊与上宸天有牵扯。 不过这等事,就算他是玄廷巡护也没可能查清楚,因为双方差距实在太大,哪怕一具玄尊化身也非是他能抵挡的。 现在他所能做得,也唯有在呈奏之中将此行经过如实叙述一遍,让玄廷自行去判断了。 …… …… 第十九章 灵株 张御待得奏书写完,就将此书往前一送,那奏书霎时落入了玉璧之中,而后消散不见。 等过去片刻之后,便见里面有一道金光飞出。 他一把持拿在手,目光落去,见是一枚金玉镶嵌的文符,意识入内,此番呈书的内容皆在其上,后面还有落有一枚玄印。 这是呈书玉执,证明他此番奏书已递送去了玄廷,并为玄廷所纳,日后他可凭此问询奏书后续事宜。 不过既然玄廷已经知道了此事,他也是不用再去多问。 毕竟有多少力量做多少事,涉及玄尊之事不是他能去多理会的。 他就将玉执收好,意识一转,便感觉自身再次向上升起,一个恍惚之间,他又一次回到了那个冰坑之前,随后伸手一拿,玉印自里飞起,握住之后,便收入到紫星袋中。 他此刻感应了一下天时,发现方才在内感觉过去了不过一会儿,可实际上,距离他之前到此已是过去了近两天。 抬头望了眼身后虚空之上的星雾云团,他身上心光一闪,便纵起一道玉雾环绕的青虹,飞入天穹之中。 这次他也没有急着回去,如上回一般在四周围转有一圈,令白果君将路过的地理山水都是记录下来,这才往驻地回返。 半天之后,他回到了卫氏军驻地之中。 傅、卫两家这次是一同回返的,好在路上并无遇到任何意外,俱是在一天前平安归来,此刻驻地广场之上的军卒见他遁光落下,俱是停下手中之事,对他行有一个军礼。 卫灵英、靳小柏、林军士三人收到消息,便一同来到大厅之中相候,待他走入进来,彼此见礼后,便在厅中圆桌之前落座下来。 卫灵英道:“张玄修,傅氏军那处那位左玄修传书过来,说是在呈书一事上已与张玄修有过约定,我们不敢自作主张,尚未回复他。” 张御看了一眼三人,道:“左玄修确然与我有过约定,此番勘察内情复杂,不宜如实上报。” 他将此番所见之事剔除了一些不宜道明的细节,大概叙述了一下,并言:“这里涉及上宸天修士之事,故我与那位左道友才对好了口径,稍候我拟一份呈文,卫军主照此上报便可。” 卫灵英果断言道:“好,就按张玄修所言呈报。”她立刻唤了一名文书进来,当场拟好呈书,而后盖上印信,嘱咐人送了出去。 待处置好此事后,她转首对靳小柏和林军士道:“小柏,林叔,你们二位先下去吧,我有事与张玄修单独谈一谈。” 林军士和靳小柏事先得过她的关照,站起一礼之后,就都是退出了大厅。而站在周围的护卫也是一同撤到了门口,大厅一下显得空旷了许多。 卫灵英这时才道:“张玄修,此前卫氏军中有一事,对张玄修有所隐瞒,我细思下来,仍是需向张玄修交代清楚。” 张御看向她道:“卫军主请言。” 卫灵英低下头道:“张玄修也是知晓的,我们卫氏军之前遭遇了一场重挫,军中负责守镇的成玄修战殁,而诸位幸存下来的长辈也都是身受重创,无法再留在军中了,这才把这副重担交给了我们这些后辈。” “那一次,卫氏军当时实际已经完成了军署交托的委派,只是在返归途中,飞舟却是受到了数十名甲士还有两名邪修的突袭。 这些人实力异常了得,我们又是在半空之中遇袭,完全没有防备,一时无法聚集起力量对敌,成玄修和百名披甲军士主动留下断后,掩护了大队撤走,但等我们回来之后,只是找到了他们的尸身。” 说到这里,她情绪也是不可避免的低落了一些。 “后来我才得知,这些人并非是无缘无故突袭我们的,而是那一次委派之中,成玄修得到了一件东西,但是向我们卫氏军隐瞒了这东西的来历,可能是因为消息走漏了出去,所以这些人寻到了我们卫氏军头上。” 她此刻走到了一边,对着大厅背后的墙壁一按,在她身上灵性光芒的激荡之下,一尺方圆的地方向后退去,露出一个壁龛,她双手伸出,自里拿出了一只模样古朴,看去浑然无暇的石匣。 而后她走了回来,将之轻轻摆在了案上。 她道:“就是这个东西了,据成玄修留下的遗笔,这是里面装得是“长生石斛”,当时他得了两株,一株随身携带,而另一株则是安排了林叔提前一步送了回来,而他随身携带的那株当时已被那些人夺走了,唯有这个一直保留在我们军中。” 张御微微点头,道:“原来是长生石斛,难怪了。” 长生石斛是一种非常稀有的灵性植物,光只是服下其灵液,就能让凡人平添百载寿数。 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据说长生石斛果籽若是用其他珍惜宝药配合祭炼,便可用来激发常人灵性,要是雇募军里有人得到这东西,那么整支征伍的实力立可往上提升许多。 而修士若是将之拿来炼药,只需服上一枚,就能在极长时间内抵抗虚空外邪的侵染,而不必再去费尽心思获取战功来换取宝药了,这也难怪引来他人觊觎。 卫灵英伸手轻按石匣,“卫氏军经受这一番重创后,军中精锐大多折损,唯有几个长辈还活着,他们当时建议打开这东西,重组卫氏军,只是我们用尽办法,都无法打开这个石匣,这应该成玄修设下的禁制。” 张御听到这里,倒也解了他心中的一个疑惑。 照理说成玄修为了卫氏军付出性命,卫氏军当是便不对其感激涕零,也当十分敬重,可实则卫灵英等人对他言语之中对其并无多少敬意,反而还有些怨气,原来是这个缘由。 卫灵英把手从石匣上拿回来,道:“但我后来也想通了,这未必不是好事,若是卫氏军在短时间再度崛起,分明就是告诉那些人我们手中还有一株长生石斛,所以东西也就一直放在了这里。” 她认真言道:“我很清楚,光凭我们卫氏军是保不住这东西的,之前也是因为此物惹来了灾祸,所以我们愿意把这东西交托给张玄修。” 张御看向她道:“当初那袭击卫氏军的人,后来可曾寻到么?” 卫灵英摇头道:“我们后来查过,这些人好像是凭空冒出来一般,根本不知来历。” 张御眸光微闪,他略一思索,自座上站了起来,伸手一拿,这石匣便落到了他手中,只是心光一转之间,本来没有一丝缝隙的石匣发出微微一声轻响,咔地一声裂为上下两半。 而里面显露出来的,却是一株碧玉也似的青株,只是几个呼吸之后,有一层薄薄清雾浮腾出来,飘绕在石匣上方,凝聚不散。 而此刻能听到水滴深池般的空灵声响,这声音随即越来越密集,好似细雨泼洒,那些薄雾化为细腻玉露飘落下去,滋润着那青株,而过有片刻,雾气又一次升出,如此往复来回。 卫灵英忍不住道:“真美。” 张御点头道:“此物可称天地之灵精了。”他目光一落,便有四滴灵液飘来,飞入了他星袋之中,而后他一拂袖,合上了石匣。 他抬目言道:“卫军主,这石斛本是卫氏军所有,我今拿取四滴便可,余下你可留在军中交予锐卒使用。” 卫灵英一怔,道:“张玄修,这……” 张御道:“我并非与你客气,既然此物当初有两株,那么另一株当还在那些人手中,我对那些人的来历颇有疑问,你或可用此将其引了出来,若能就此找回,那这一株我会收下的。” 卫灵英一想,有张御在此,若是那些人真的再次到来,那或许可为卫氏军报的大仇,想到这里,她秀眸中不觉露出一股锐气,道:“是。” 张御对她一点头,便告辞出来,出了驻地后,他直接返回自己居处,先给妙丹君喂了一些丹散,逗弄了这小豹猫一会儿后,就步入静室之中。 在此坐定下来后,他就将从巨舟那处得来的两件东西取了出来的,摆在了面前。 一个是黄龙精魄寄托的骨片,还有一只玉匣,当是裴岳用来存放吊住真身气机的灵宝之玉的。 那黄龙精魄斗战能力也就一般,要是真龙原身,至不济也能与玄尊化身周旋一二,而化为精魄之后,便就差了许多,当日斗战时轻易被他所制,或许落在普通修士手中有些用处,在他这里却是鸡肋。 不过考虑到此物与上宸天修士有关,他觉得似乎可以从中找寻到一定的线索,故是可以先留着,或还可以展露几次,从而引得此辈浮出水面。 转念到此,他当即把心力转入其中,裴岳一死,里面气机自也是散去了,此已是无主之物,只是十来呼吸之后,他便将之重新祭炼了一遍。 此刻他于心中一唤,霎时一头身躯虚实不定的黄龙自里浮现出来,只是在他意识制束之下,看去也仅有一尺长短,在静室之内绕旋不停,发出阵阵龙吟之声。 他再是意识一转,黄龙一散,化为光点飞入骨片之后,待把这东西收起来后,他目光落向那只玉匣,于是伸手将匣盖拨开,只是看到里面的东西后,他神情却是微微一动,这是…… …… …… 第二十章 昙泉 张御本以为这里面存放的当就是那枚护住气机的灵宝之玉,可此刻里面端端正正摆放在内的,却是一枚光洁无暇的玉符。 他伸手拿了起来,望着此物若有所思。 这东西和当日唐参事交给他的那枚玉符可谓十分相似,但又稍微有所区别,而这东西看去一直是摆放在此间,这么说来,倒极可能是裴岳从上宸天带来的,只是到了奎宿之后便未曾用过。 他把这玉符反复看有几遍,思虑片刻之后,就将之收了起来。而后道:“白果,准备了。” 白果君道:“是,先生。” 张御双目一闭,入至定中,而后随着意识一动,周围场景陡然一变,他又一次站在了那巨舟之内,裴岳持剑站在不远处,面容神情乃至身上气机与此前一般无二。 前日那一战,裴岳在左道人施为之下,露出了一个微小破绽,被他抓住之后一剑斩杀。 实际上,当时便无人干涉,至多再有数招,他也一样能可以将之斩于剑下,可左道人这一插手,却总令他感觉好像差了一点什么。 而在白果君这营造出来的场景之中,却是不会再有任何人来干扰,他可以放手一战。 他伸手一捉,惊霄剑凭空出现在了掌中,而蝉鸣剑则在外飞舞盘旋,而后踏前一步,明耀剑光已是闪耀出来。 这一回因为他已是了解裴岳各种神通道术,所以斗战起来更为酣畅,不过他此次刻意放了裴岳施展那照映替换之法,并不去鉴心玉袍遮挡四壁。 这并非是他出于公正的心思,而是他觉得,这等法门裴岳能用,那么其他上宸天修士不定也能用。 这门神通表面看去十分受限于环境,好似没有巨舟内厅之中的环护玉璧就施展不出来了,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他推断这里面本来应该有一件类似照壁或者玉镜的法器的,这般就无需依托玉璧了,只是不知为何,裴岳身上不曾有这件东西。 从巨舟上的破损和裴岳的化身来看,其人曾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斗战,此物极有可能是在此前斗战之中损毁了。 而若是法器,可没这么容易被玉雾所遮掩了,故是他这回纯粹只是动用自己的剑法与之较量。 事实证明,在他的“斩诸绝”全力施为之下,裴岳根本来不及做此神通变幻,很快就被他迫落下风,在顺利无比的一剑将之斩杀之后,他这才演化之中退了出来。 因为大约再过六日就是六月初的昙泉地州论法之会,而接下来卫氏军再无委派,故他打算明日便就出发。 于是他把心神一收,便就入至定中。 第二日天明,他出了定坐,把李青禾唤来嘱咐了几后,而后又关照青曙多留意一下卫氏军那里情形,就自高台之中出来,腾空飞驰而去。 在出了掖崖州后,到了一处空旷地界之上,他将那艘桃定符为他打造的白色巨舟托了出来,只见一头形似白鲸的物事如鱼儿一般掌上漂游来去,在那里晃头摆尾。 他起心力一催,掌中霎时放出一阵光芒,落至前方地表之上,过去片刻,一驾如巨鲸般的白色巨舟出现在了那空地之上。 舟首处此刻有一处往内融陷下去,露出了一个入口,他飘身而起,径直飞入其中,并在主舱之内站定。 他环顾一圈,这里还缺乏一定的布置,空荡荡的舱厅显得有些冷寂单调,日后若是有暇,可以稍作装点。 他迈步向前,在位于正中的台座之上坐定下来,周围舱壁虽玉石一般洁白光华,不过他在动意之间,仿佛淡化融去一般,三面围璧之上显露出了外间的景象,视野一下变得极为开阔。 他看有片刻之后,就放出心光,笼罩整驾飞舟,顷刻间,他感觉自身神气与整艘飞舟连接到了一处,仿若与飞舟合为了一体。 此时他看到,这飞舟内部有着一个个内窍,如有需要,还可在里面置放雷珠玄兵用以攻敌,这飞舟不但可以用来载乘,只要有足够的攻伐兵器,那么在瞬息之间就可化变为一艘斗战飞舟。 在看罢之后,他心意一动,这艘白舟舟身上涌动出如飘渺烟雾一般的光芒,而后缓缓从地面之上飘起。 这飞舟与他一念相通,并不似造物飞舟那般用到玉臣沟通,哪怕他人在飞舟之外,都可凭自身意识就可驱运此舟。 只是这毕竟算得上是一件法器,在不是全力飞遁的情形下,只需他时不时以少许心力催发,就可安然遁空行驶。 这看去是要牵扯住御主的一部分精力,这可飞舟无论是灵活程度还是遁速乃至于内外的坚固程度,完全不是通常意义上的造物飞舟可比的。 而且这飞舟而在运使长久之后,便能够蕴炼出灵性来。 到了那时,飞舟便可在平日自行吸纳日月精气,便无需他心力驱使,也能自行飞遁了,只是这可能需用长久时间了。 他思索了一下,将那瓶玄廷所赐的“点灵玉露”取了出来,拔开瓶塞,倾斜瓶口,少时,一滴晶莹透明的玉露滴落在了前方玉台之上,霎时之间便融入了进去。 这“点灵玉露”有点化开智之用,飞舟虽然是法器,不是那些顽石草木,也无可能一下就得有灵性,但却能大大缩短蕴化出灵性的时间。 收起玉露放好,他坐定身躯,目光往外一望,白舟舟身之上光芒一闪,霎时便就排开大气,化一道玉色虹光,往东面方向疾驰而去。 这一路之上,自然是遇到了不少受邪神感染的凶禽,不过白舟速度委实太快,它们根本追之不及,纵然有少许挡在路上的,也是在瞬息之间被撞得粉碎稀烂。 奎宿地星以中心元海划分东西南北,掖崖州位于元海西方偏北之地,而这次论法所在的昙泉州则位于中心元海正中,在其顶上就是那乙未天城。 据说昙泉地州这里有一处通向内层的隙口,故是整个地星之上守卫最为严密的地方。 此前曾廉卓来书邀他前往,不过这位提前一月就往昙泉州这边过来了,而他当时还在卫氏军中,时间上不凑巧,所以这回也就只能单独行来。 白舟行遁甚快,只是半天时间,就已是渡过仿若宽阔无限的的陆地,来到了那茫茫元海之上。 凭着他过人的感应力,不难见到海中游动着无数硕大无朋的巨鱼,而在更深之处,则有着体型庞大到难以想象的怪物,这些多是受到了邪神气息沾染的生灵。 好在地星平常往来很少直接由海面通行,多是用的驰车和飞舟,所以并不曾受其所扰,不过在修道人看来,有着这些邪异生灵存在元海,却是一个取炼宝材的上好所在。 在又行有一个夏时之后,他看到海上出现了一个个修筑有坚固石制建筑的岛屿,每一个岛屿上方都是矗立一座高达百丈的高台,周围都有飞舟往来巡弋,这是昙泉州外围负责回护地州的军垒。 而此刻也能望见,天穹上方有一个巨大的淡灰色轮廓,那正是有玄尊化身所在的乙未天城。 这个时候,海面之上渐渐出现了不少载渡飞舟,还有少许真修驾云筏行进,只是随着往前行进,他们好似穿过了一片无形壁障,陆续消失不见。 张御正观察之际,对面飞飘过来一个似有荷叶浮托的琉璃大灯,下面还有一团云气承托,此物来至飞舟近处后,并放出一阵阵闪烁不定的光芒。 他知晓这些指引天灯,故是稍稍放缓了速度,那琉璃大灯此刻一转,云气飘荡之下往一处方向飞去。 他驾白舟跟随而上,行出不远,似是闯过了一片迷雾,景物一变,面前显露出了一个落于花海之中的巨大州城。 其矗立在一座拔海而起的高崖之上,如玉尊一般挺拔矗立,城中无数缤纷花瓣飘舞回旋,遍布一座座阶梯状的高台,内里地泉处处,涌动不息,在阳光之下波光荡漾闪烁,整个州城都是向外焕发着流光溢彩。 在琉璃灯指引之下,他往一处位于崖壁之上泊舟天台缓缓靠过去,蔚蓝色的天空之下,天光无遮无掩的洒落在涌动起伏的海面之上,泛起一片片散碎金光,可见成千上万的飞舟如飞鸟一般在此起落飞乘。 此刻泊舟天台之上,也有不少人注意到了这艘体型巨大的白色飞舟。 其中有两名道人方才从飞舟之中走出,回头一望,不觉驻足长观。 其中一名年长一些的道人惊异言道:“曲师弟,我若看得不错,这飞舟好似是一件法器,来人定是不凡啊。” 曲师弟看了两眼,也是赞同此见,猜测道:“莫非是哪位玄尊的弟子?” 他们身为擅长炼器的真修,可是十分清楚,要打造这么一驾飞舟是多么不易,其中所用掉的宝材不知道多少,绝非平常修士能够负担得起的。 那年长道人心中一动,想了一想,言道:“曲师弟,稍候我们不妨去结识一番如何?” 曲师弟劝说道:“师兄,这人若当是有来历的,可未必愿意与我们结交。” 那年长道人道:“哎,师弟如此说就不对了,彼此都是同道,又何必论身份之高低呢?” 而就在两人说话之际,那白色巨舟也是在泊台之上稳稳停落下来,过了一会儿,舟首前端向内融陷下去,随着里面的光芒透出,便见有人影自里行了出来。 …… …… 第二十一章 垂星 两名道人看了过去,便见一个身环玉雾云光的年轻道人自里走了出来,其人身着大氅,手持长剑,脸容在遮帽之下看不太清楚。 不过两人随即发现,这位并非他们想象之中的真修,而是一位玄修。 那个年长道人顿时失了结交的兴致,他摇头道:“曲师弟,我们走吧。” 曲道人言道:“师兄不是要结交这一位么?” 年长道人却是淡淡言道:“可那是一个玄修罢了,我辈乃是真修,修得是真传大道,此辈岂堪与我辈为伍?” 曲道人道:“师兄不是说彼此都是同道,不论身份之高低么?” 年长道人却是语含不屑道:“不错,可玄修又岂能算是同道呢?这千千万万玄修之中,又有几人能求得上境呢?” 真修和玄修虽然在外层没有内层那么大隔阂,可是两边关系也称不上十分和睦。而真修在修成元神照影之后,从功行修为到斗战能力通常都是压过玄修一头。 再加上有人暗中推波助澜,一味贬低玄修,这也造成了许多偏狭的真修自觉身份凌驾在玄修之上,认为玄修不配与自身为伍,这年长道人便是其中之一。 曲道人沉默不言,他虽不赞同自己师兄这等看法,可他也不会为此与自家师兄争论。 年长道人这时一转身,就头也不回的从天台之上走下去了。 而那曲道人则是回头看了一眼上方云雾环笼的身影,犹豫了一下,也是跟随年长道人一同离去了。 张御自飞舟上走下来之后,也是往两人离去的地方撇去一眼。 他方才也是察觉到了两人注视,不过他很快收回了目光,这只是两名修为平平的真修,并不对他构成任何威胁。 此刻他一抬手,那硕大白舟霎时化一点光团,凭空一旋,落入他紫星袋中。 脚步声响起,一名精悍管卫带着一队士卒走了上来,对他抱拳一礼,而后出示了自身的名符,道:“请问这位玄修自何而来?” 张御知晓这些人负责检验来人身份的,他一抬手,就将玄廷行走的玉印拿了出来。 他在向军务署表露玄廷行走的身份之后,这身份在上层就已然不是什么秘密了,不管他走到哪里也必然是会有人留意的,所以他毫不犹豫将此展露了出来。 且是凭此身份,他非但可以免去不少麻烦,还能去到一些寻常修士无法去到的地方。 管卫那看着那红色穗结下面的玉印,待认清上面的印名后,不由神情一凛,急忙躬身一揖,让开了去路。 张御把玉印收起,而后在一众军卒敬畏与好奇的目光之下行出泊台。 那管卫看他走远,拉过一名士卒,神情严肃道:“去向军务署通传一声,就说有一位玄廷行走到昙泉州了。” 因为昙泉州城池落在高崖顶巅,所以张御在下了天台后,便就沿着崖壁外沿宽长齐整的白玉台阶往上一步步走去。 他的左手下方是一望无际大海波涛,时不时有一群白鸟鸣叫飞过,而呃温暖的海风阵阵吹来,不断吹拂着他的衣摆。 不多时,他走完了玉阶,在崖台之畔站定。 在长长的白玉围岸前,他见到不少州中子民正在此享受着惬意的海风,一个个俱是面带欢笑,孩童欢快的跑来奔去,此刻有浓郁花香伴随着飞舞的花瓣飘来,漫步在此,使人不觉心身沉醉其间。 左近忽然传来了喧闹声,他转而看去,见几个孩童坐在一头形似云朵的飘空造物上飞腾往来,欢呼不止,在路过一处石柱的时候还挨蹭了一下,凭空疾旋了几圈,发出哇哇的大叫之声,声音之中既有害怕又有兴奋。 他略觉感慨,与身处在荒野之中的掖崖州一比,这里的子民显然是幸福的,在天城的保护之下,他们可以安逸的在此生活,享受和平,而不必去面对那严苛的环境和各种各样邪神怪物。 他又走了几步之后,抬目一望,见玉石大道的远端,矗立着掩映在绿树花丛之中台阁殿宇,而在近侧两旁,则摆着两座大玉璧,左面所刻乃是天夏大律,而右侧则是昙泉州的舆图,地州之中各处重要所在都有详实注释。 他先是看了天夏大律一眼,而后转过身来,再向那舆图望去。 他是头回来到昙泉州,需得先在这里寻得一处落脚之地,而后再在州内顺便游览一番, 昙泉地州之内,合适修道人的居所最有名的就是光晟、垂星这两座宫庐,而光晟宫庐是真修所居之地,垂星宫庐自然便是诸多玄修落脚之地了。 他方才是从西面乘舟而至,所以那一处宫庐应该距离此间不远,目光在舆图上面转有一圈后,他已是找到了垂星宫庐的位置。 于是他一振袍袖,往前迈步而去。 或许是马上就是论法之会,再加上这里地星之上,几乎走一段路就会遇到一些修炼过玄法,但却只是堪堪踩在门槛上的年轻弟子,令他感觉,此刻自己就如同行走在东庭玄府之中一般。 正行走之间,忽有一辆由四匹造物马车拖拽的马车行驶过来,在经过他身边时,却是缓缓放慢了速度。 车厢琉璃窗被挪开,里面露出一个身着圆领古服、岁数约莫四旬出头男子,对着他道:“这位玄修可是去往垂星宫么?” 张御看他一眼,道:“正是。” 那男子热情言道:“那过去还有很长一段路呐,在下也正要往垂星宫庐前去,玄修若不嫌弃,不如上我马车来,我们一同前往。” 张御一思,点头道:“那就多谢了。” 那男子不由露出笑容,道:“哪里,哪里,玄修能上我这车马,也是我之荣幸。”他自里推开了车厢之门,道:“玄修请。” 张御踏步上来,打量了一下车厢内部,这里很是宽敞,足可坐下七八人,地面铺着锦绣软毯,中间摆着一张檀木矮几,带着拱弧的案角变有一只青铜香炉,里面散发出阵阵清香。 除了这中年男子之外,对面锦榻之上还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她此刻正在翻看这一卷书册,便有人进来也并不抬头,好像对身外的事情不感兴趣。 中年男子请了张御在榻上坐下后,便双袖抬起,对他拱手一礼,道:“在下岳仲,玄修有礼。” 张御抬袖回有一礼,道:“张御。” 岳仲笑道:“原来是张玄修。”他伸手指了指那少女,“这是在下小女儿,她也是一位玄修呢,如今正跟随着一位上师修行,我们这次就是前往拜见她的老师的,嗯,萝儿,还不向张玄修见礼?” 那少女放下书册,从榻上站起对张御福了一福,而后就又坐下,重新拿起书册看了起来。 岳仲有些尴尬道:“我这女儿啊,天生性子淡漠,见不得陌生人,还望玄修勿怪。” 张御淡言道:“无碍,以我观之,岳先生女儿正是有这份专注,才能在这般年纪修炼出心光,岳先生大可不可苛责。” 那少女听到这一句,不禁惊讶抬起头来,她也是不久之前才寻到心光之印的,没想到一语就被人所道破,她不禁认真打量了张御一眼,只是后者脸容被遮帽所掩,看不太清楚。 岳仲也是有些吃惊,随即暗暗欣喜。 他方才之所以愿意接张御上得车马,就是感觉这一位大不简单,所以想结个善缘,现在看来,这位一眼就能看破自家女儿的功行,显然不是一般修道人,想到这里,他态度更是恭敬热切了几分。 那少女显然不习惯自己父亲这般态度,她微微低下头看书,只是偶尔会抬头看张御一眼。 车马行走了大概小半个夏时,岳仲看了看外面,挪开琉璃窗,伸手一指,高声道:“张玄修,那里就是垂星宫了。” 张御转目看去,见大道一侧,大约半里开外,是一排连绵不绝的台阁,而其中最显眼的。则是一座极为宏伟穹顶宫庐,由七座子殿围绕一个主殿。 整个宫庐坐落在西南崖角之畔的高地上,它背靠着悠远旷阔的渺远天穹,若高居云上,俯瞰人间,而在前方,则是一片开阔的广场,有三五成群的修道人在那里走动着,似是在谈论着什么。 此时正值傍晚,晚霞笼罩在大殿之上,映染出丰富变化的层次,暖风吹来,广场两旁的花海一阵摇曳,无数花瓣被卷了飞来,飘向海天之中。 造物马车转头驶向广场,在得得有节奏的马蹄声中,最后在一处广场边缘处的一座石廊之下停了下来。 张御自马车上走了下来,他抬头望去,立时被一物吸引住了目光。 那是矗立在广场之前的一座巨大敦实的玉柱,其高有六丈,柱面细腻光滑,其上时不时会闪烁过一道细碎璀璨的光亮。 这当是一根玄柱,就如同矗立在玄府那一根一般,是用来承载玄修秘印和章法的。 “那里面的章印都是旧缺之印。”一个清澈悦耳的声音自旁边传来。 张御微微侧首,见发声的岳仲的女儿岳萝,她个头不高,站在他旁边尚不到他肩头,他若有所思道:“旧缺之印么……” …… …… 第二十二章 驻宫 岳萝在旁轻声言道:“我听老师说,这里面的章印在放上去后,除了很少一部分,大部分就再也没有变动过了。” 张御一思,微微点头,这与他所想一致。 玄修章印除了前人所传,还有就是后来的修道人自身所立造的。 但是以一人之力推演,难免不甚完满,所以许多修道人会选择将这些有缺陷的章印印入玄柱之中示人。 若有兴趣的同道可以拓去,或是进行推演完善,或是与其余同道进行交流,而在此过程中,还会诞生出更多章印来。 若是玄修将推演出来的章印继续放在玄柱之上,那么将会启发更多人,甚至能推动章印进一步完善,这当就是一个良性循环。 可这等理想情况,实际上只可能是有着玄府的刻意引导或者是在一个相对宽松的环境之下。 毕竟大多数修道人并不愿意将自己辛苦推演出来的章印平白展示出来。 更何况现在外层还有暗中靠向上宸天的修士,虽然上宸天并不见得需要玄法,可知晓了这些章印,也就等若知晓了你的路数,从而也就能寻觅到破解之法了。 所以现如今玄柱这上面的章印当只是表达修士最初的一个思路或者疑问,并不是经过推演完善的,所以才称之为“旧缺之印”。 不过即便旧缺之印,也一样能给予人以启发。 他对于如何攀登上境,已是有了一些想法,里面所需做得一件事就是完善补足观想图,不过没有哪个章印是可以拿来直接用的,都是需要他自己揣摩补足的,就如当初通过观摩那些灵性异类完善玄浑蝉观想图一般,故是在他看来,这些章印也是一样有其价值的。 岳仲这时停好了马车,他走到了近处,微微躬身道:“张玄修,我带小萝去拜见她的老师,不知下来玄修要去哪里?” 张御道:“我在此处走一走,此番多谢岳先生载我一程了。”他自紫星袋中取出一枚玉简,递了出去,“这是我所写得寻找玄机的些许心得,不妨拿去一观。” 岳仲眼前一亮,同时他觉得有些可惜,其实他宁愿张御什么都不给他,这样将来凭着这份善缘或还能有更多交际,不过他也知道做人不能贪得无厌,还要懂得识趣,故是伸出双手接了过来,再是恭敬一揖,道:“那我们就不打搅张玄修了。” 行礼过后,他转头对岳萝道:“女儿,走吧。” 岳萝也是对张御一个万福,便就跟随着她父亲往宫殿之中走去。 张御与这父女二人分别后,就往玄柱这边走了过来。 玄柱之下此刻也是站着几名玄修,不过看来修为都不高,多是下位修士,他们见到张御过来,都是致礼拱手,主动避让开来一点。 毕竟张御身上气机再受大氅遮掩,也是四章修士的水准,在放在玄修之中,也绝然是算是接近顶层的那一批人了。 张御点首回礼,而后在玄柱下方站定,他抬头望去,略作感应,须臾之间,便见到玄柱之上有密密麻麻的章印浮现出来,一时可谓难以计数。 不过这玄柱立在这里已经有三百余年了,有这许多章印也是实属平常。 只是这里面大多数章印对并他无用处,他只是打算找寻能那给自己以启发的章印。 正在他观望的时候,这时一名面容沧桑的道人走了过来,看了看他,道:“道友是头回到此吧?” 张御看他一眼,道:“正是。” 那道人感慨道:“道友来的不巧啊,过去数百年中,这里道印纵然有所缺,可各种奇思妙想层出不穷,不过如今却是不同了。” 张御道:“有何不同?” 那道人摇头叹道:“我玄修之中在有几位走通上境之后,不少修士俱是想循着前人之法前行,或者巴望在立功之后,能成为那几位门下弟子,便是成为其弟子的门下都是愿意,所以如今许多人都不再有钻研道法的心思了。” 张御想了一想,倒也不觉得这些修道人短视,虽说一人有一人之道途,可是有法门可以依循,也未必要一定追寻自家之道。 便连真修,不也是这般传承下来的么? 关键是这里是要认清自身,若自认无此才能,那还是这般走较为稳妥一些。 而若真有壮大玄法的心思,那在长吁短叹也大可不必,有这等闲工夫,还不如抬头往前看,试着自己去开辟出一条能让人为之追寻的道路来。 那道人见他不答话,连连摇头,叹息了几声之后便就离去了。 张御则在这里仔细观看着,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渐黯淡下来,他的衣袍在晚风晃动着,而身后垂星宫庐之内,则是点点星光亮了起来,主殿外加七座小殿俱是明光闪耀,在夜空之下,当真如星坠人间。 待夜幕完全遮蔽天穹后,他这才收回目光,转身往宫庐之中走去。 一进大门,便见一股明耀光芒迎面而来,大厅之内亮如白昼,与外间的冷清空旷相比,这里却是显得颇为喧闹。 高大宏伟且缀满琉璃宝玉的厅堂之中,此刻或坐或站着不少身着精致玄服的修士,他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处,彼此兴致勃勃的交流着,不过他一眼扫去,这些人多数都是方才修炼出心光的弟子,呃有一些人,才是方才入门。 他略微听了几句,这些年轻弟子很少交流修道心得,倒多是偏向玩乐和新奇的话题。 不过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年轻旺盛的生命有资格去追逐这些,若不是他转过一世,对于生命有着更高一层的追求,那说不定也会加入其中。 他迈步而来,穿过巨大的廊柱,行至大厅一侧的奉台之前,宫庐之中的负责事宜的管卫一眼看出他来历不凡,主动迎了过来。 这人三十余岁,身着一领宽袖古服,圆脸蓄须,看着一脸和气,来至近前后,他对张御合手一揖,恭敬言道:“这位玄修,可是要在宫庐之内落驻么?” 张御道:“正是。” 管卫问道:“不知玄修是要上宫还是下宫?” 张御道:“上宫为好。” 他之前了解过,垂星宫庐子殿上宫视野开阔,修炼之便利更是远胜别处,并且每一处上宫都立有一根玄柱,上面章印都是此前居住在此的修道人所留。 而能住在这里的,不止是观读到了第四章书那么简单,也多半是有来历的,这般他还能借此借鉴观摩一二。 至于居住在上宫之内所需的耗用,他身为玄廷巡使,如今所有支用都是由玄廷承担,当然,这里每年也是一定限度的,不过他到外层后,几乎还没有自己花销过一分,反而有不少进项,所以金元是不缺的。 管卫回道:“如今天枢,天璇、天玑、天权四处子殿的上宫都已驻满,摇光一宫已是被人提先订下,也唯有玉衡、开阳两处尚余两处上宫,不知玄修中意哪处?” 张御略略一思,倒是觉得开阳之名与己有缘,道:“那便开阳宫好了。” 管卫对身后一名看着十分精干的役侍关照道:“罗呙,你带这位玄修前往开阳子殿。” 那役侍先是对着张御一揖,而后侧身一让,作势道:“这位玄修,这边请。” 张御一点头,便跟随他而去。 他们这里一番动静,那些大厅之中的年轻玄修却是注意到了,纷纷互相打听了起来。 “方才那位上师是谁?让游管卫亲自出面了,可有人认得么?” “以往不曾见过,看模样,很可能是玄合之境的上师。” “那是自然的,能住到垂星宫庐上宫中的修士,哪个不是修为高深的上师?诸位道兄以前若没见过,那许是从内层来的。” 众弟子深以为然,每一宫入主之人都是大有来历的,不说修为,光是每日驻殿的耗用就不是一般人能担负得起的。 有弟子叹道:“唉,当真好羡慕。” 他身旁一名弟子笑着拍了拍他肩头,道:“朱道兄何必羡慕,好生修炼,不定将来也有入驻上宫这一天。” 朱姓弟子叹气道:“修炼多难啊,寻访玄机这一关阻了小弟多少年了,总是迈不过去,如今我已是二十五岁了,我那引道老师告诉我,十年过后再是不成,那就只好发配小弟去往某处地星当个寻常驻守了,说不定一辈子也就如此了。” 听到这个,在场众人也多是心中惴惴,生出对未来的担忧。 他们都是不受看重的弟子,未来多半和这位朱姓弟子一般被发配到某个小地星上做个地州驻守,而那些真正的英锐弟子,现在可都是跟随在师长身侧,未来他们注定走得是两条路。 此刻子殿天枢宫中,一名身着银袍年轻修士坐水池之畔,他时不时抛下一些饵食,喂着池中游来转去的金鲤,他面容如许多修为精深的修道人一般英挺无暇,尤为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双目,望去雾幻迷离,深邃莫测。 这时一名年轻修士走到了后面,道:“师道兄,可是听说了么,开阳子殿的上宫又入驻了一位同道。” 师姓修士并不回头,只是嗯了一声,道:“不知来历为何?” 他手腕一甩,饵食抛出,一头金鲤高高跃起,抢先吞下,而后晃动着尾巴在半空中滞留了片刻,这才扑通一声落入水中,溅起大股的浪花。 那名年轻修士看了一眼,才收回目光,道:“有意思的就在这里,我们之前从未见过此人,许是如师道兄一般,也是从内层来的吧。” 师姓修士平静道:“那也不错,两日后我辈与光晟宫庐的道友论法,还能多一份臂助。” 那年轻修士笑了笑,道:“说来年年‘玄真论法’,过去十来年我们却是次次皆输,不过今次有了师道兄你,我们赢面却是大了不少。” 师姓修士没有说话,而是一甩袖,霎时间,池中的金鲤一头头全部全部化为光点消散而去,便连那偌大池水也是一同消失不见,在他对面,只有一堵光洁的墙壁立在那里。 …… …… 第二十三章 寻印 张御跟随着那役侍而去,在沿着明光长廊行走了半刻后,便来到了开阳子殿之内,一入此间,他顿觉气机一阵清爽。 抬头看去,见穹顶上方镶嵌有一块美玉,立刻认出这是有名的“空蝉玉”,有化浊为清,辟邪正气之用。 他不禁点头,有此物在,不管是玄修提炼神元还是真修调理气息,都可事半功倍,关键是此刻还能抵御虚空外邪,立于此间,他便不必再去时不时维持天寰天授衣了。 只此一桩,入此宫便就值得。 他再是看了一会儿,便挥了挥手,就让役侍退下,而后往台阶之下走去。 对于这里的精雅布置他并没有去多看,而是穿庭过廊,直接来到了子殿之前空地之上,这里果然也是立有一根玄柱。 这玄柱大约两丈来高,上面隐隐有玉光浮动。 他来至近前,伸手按了上去,霎时眼前闪烁出来一枚枚流转不息的章印。 不过与外间那些残旧之印比起来,这里的章印却是高明不少。 这里因为广场上那根玄柱谁都可以拓印于其上,所以里面有许多章印是第三章书的修士所留下的。 这些修士本身修为不高,对道法的理解也有所欠缺,所以在他看来便显得缺漏太多,单纯只能给他提供一个思路和启发。 而这里就不同了,能入驻这上宫之中的,定然是玄合境修士,且俱是此境之中的英秀,故而哪怕是缺印,也是相对完整的,甚至放在三章修士之中可以直接拿去用了。 他只是观摩了片刻,便觉得大有收获。 他在此站了一夜,到了天明时分,方才回到大厅之中坐定,而后陷入了长久的思考之中。 当初他以剑印和言印为自己的核心章印,并以此为依托炼就了玄浑蝉观想图。 现在要进一步完善这观想图,他就需要填入更多核心章印用以支撑,这也是随着他道行修为提升之后所必然要进行的过程。 玄修修法向来以六正印为持,并以六印为完满,所以他至少还需有四枚章印填入进来,以此充当核心,进而才能完成那观想图由死转生这一步。 而今日受诸多章印的触动和启发,他心中却是灵思起伏,跃动不止,许久之后,他眸光一亮,霎时浑光一闪,大道浑章已是显于面前,而后他伸指一点,一枚章印便在上面显现了出来。 摇光子殿之中,一名潇洒英俊的三旬道人半靠在榻上,他手中捧着一副画卷,正细细品鉴着,不过那画中人物或是影像都是动来动去,好似活物一般。 岳萝在一名修士的带领下小心走入此间,她对着这道人一个万福,道:“老师。” 那道人随意言道:“不必多礼,徒儿,可是用过晚食了么?” 岳萝好奇看了一眼那副画,很快收回目光,道:“回老师,弟子只是服用了一枚精力丹丸。” 那道人摇头道:“哎,品味美食乃是人生之欢,不可轻弃,你如今年岁尚小,尚还无需辟谷。” 岳萝不解道:“可是食五谷之浊,不会污秽道躯么?” 那道人摇头道:“身在天地这大染缸中,又有何物不秽呢?我辈何时超脱出这方天地,方能谈一方清净,这是你老师我尚未达到的境地,你还无需争着去做。” 岳萝认真道:“老师一定可以的。” 那道人被她略显纯真的话引得笑了一笑,他放下的画卷,道:“听你父亲说,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名同道?” 岳萝道:“是,那位上师一眼就看出弟子炼出心光了。” 道人略略点首,对此倒没有什么评价。修道人修炼出心光,其实打破凡人与神异之间的阻隔了,而似岳萝这般还不懂的收敛的弟子,即便不曾展示出心光,只要稍微修为之人,都能从气机之上加以辨别。 岳萝这时一低头,从袖兜里拿出一枚玉简,递上道:“那是那位玄修留给弟子的。” 那玉简凭空一飘,落入了那道人手中,他意识入内一转,原本漫不经心的神情顿时收敛了几分,随后坐直身躯,沉吟一下,送了回去,叮嘱道:“收好了。” 岳萝道:“老师?” 那道人道:“这上面言语说得透彻,既有道理,又有法证,只这一番指教,你若能吃透,至少可省三年苦功,”他摇了摇头,“为师可是欠了这位同道一个人情。” 三年看去不长,在可修道二章之前,每一年都是至关紧要的,一年足抵往后十载,若是寻常学生还罢了,他可是当真把岳萝当成弟子来教的,这就不能不承情了。 听到他这般说,岳萝顿时有些不安,道:“老师,弟子是不是不该收?” 那道人笑道:“此事与你无关,这般好事,我倒情愿你能一直撞见,你不用心中有什么负累。” 他对身旁一名役从关照了一下,后者点头出去,过了一刻,便就转了回来,道:“先生,小人打听了一下,那一位上修如今入驻在开阳子殿之内,可要小人登门……” 那道人道:“不必,过两日便是真玄论法,届时自能相见,不过你也可多加留意一下,若是这位出门,及时告知于我。” 役从躬身称是。 两日时间转眼过去。 五月二十八这日,垂星宫前的广场之上,走来了十余名道人,这些人俱是身着古服道袍,头梳道髻,周身俱有瑞霭祥云飘绕,行走迈步之间,似有仙音轻转,在他们身后,还有数十名弟子跟随。 在他们到来之后,立刻有一名中年玄修带着许多弟子自里迎出,并在门外与他们郑重见礼。 那领头道人打一个稽首,也不多言,便就跟随着这中年玄修走入了垂星宫庐之中。 而同一时刻,那名年轻修士再次来至天枢上宫之中,对着正在与另一名修士下棋的师延辛道:“师道兄,人已是到了。” 师延辛凝视着棋盘,道:“不知来的是哪几位道友?” 真修人数虽然不及玄修,但是但凡到一定境界之后,修为通常都能维持在一定的水准之上,所以他们事先也无法确定,对面这一次到底会派何人来与他们论法。 那年轻道人神情凝肃道:“余下不论,但领头二人是沈若丘与聂殷。” 师延辛本欲按子,听到这句话,手中动作微微一顿,语声平静道:“看来他们是志在必得了。” 年轻修士沉声道:“是的,想来他们也是听到师道兄这次来参加论法,所以不愿让我等玄修这次占据了上风。” 师延辛缓缓放下手中棋子,在一子落定之后,整个棋盘霎时破碎消散,而坐在他对面的玄修遗憾一叹,也是化作金光散去,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静室。 年轻修士眼前一亮,道:“师道兄功行又见长进了。” 师延辛却是异常平静,道:“不至上境,俱是微末之功。” 他坐直身躯,深思少时,才道:“”他想了想,“玄真论法三天,申若秋与聂殷若是上场,我若赢得一人,便赢不得另一人,故是两人不在那一日尤为重要,最好是能赢下,道友以为谁出面最为合适?” 那年轻修士考虑了一下,道:“摇光子殿的俞道友颇为合适,这两天诸位道友私下论法,少有能胜过他之人,我们或者可让这位试上一试。” 师延辛点头道:“那就劳烦道友去请俞道友出面,尽量拿下今日这一比。” 那年轻修士拱手一揖,道:“我这就去。” 开阳子殿之中,张御从定坐之中醒来,只是此时,他忽生感应,发现远处正殿之中,陡然多出了许多强盛气机,而且从气息上判断,那一个个俱是真修。 他念头一转,已是明了缘由。 当是每一年的真玄论法了,不想今次论法就设在了垂星宫庐之中。 过去十年来,真玄论法,玄修可谓次次皆输,不止是奎宿地星这一处,四象天各星论法俱是如此。 其实在倒推上去二十年乃至三十年,玄修也是一直输多赢少,可毕竟也能赢上几场,所以场面上并不算那么难看,可近些年却是越来越差了。 倒是在数十年前,那时候玄法大兴,天资杰出之辈甚多,便是现在那几位玄尊,也是在那时候寻到道途,方才迈入上境的,也是靠着这几位,玄修着实强压了真修一头。 不过这等景象也就是昙花一现,在这几位要么攀升上境之后,接下来好似就再也无后继之人了,可谓屡战屡败。 这也难怪有许多真修看不起玄修,委实是在这一场场论法之中逐渐形成的印象。 而此事因为只是单纯斗法,而并不涉及论道,所以他对此并没有太大兴趣。 除非是有必要,或者面对避不开的敌手,他是没心思去与人动手的,更何况人前斗法极易显露自身道术神通,需知这可不是在内层,而是在外层,需小心提防上宸天修士的窥视。 他可没忘了自己“玄廷行走”的身份,着实没必要去过多的暴露底细。 倒是另一件事更为吸引他,不过他准备在玄尊讲法之后再去做。 不过有些时候,有些事并不是想避就能避开的,在他又是定观一日后,却是有人找上了门来。 …… …… 第二十四章 请战 张御来至垂星宫庐的第三日夜晚,役侍来报,称有一位名唤阴奂庭的修士请求相见,并已经在外等候了一个下午了。 这两天不是没有人来拜访他,毕竟他能入驻开阳子殿,说明来历不简单,所以有些同道对他很感兴趣,想要过来结识。 只是他因为琢磨章印,所以没心思去理会外事,不过这一回来访之人等了一个下午,到底是玄修同道,再回拒也太过不近人情,而且他也是正好出了定坐,倒是可以与之一见。 他对役侍言道:“请那位道友进来吧。” 役从躬身一揖,转身而去。 过了一会儿,一名身着缀云赤锦道袍的年轻修士走了进来,在见到立在那里相迎的张御,他也是微微失神,不过很快恢复自然,抬手一揖,道:“在下阴奂庭,张道友有礼了。” 张御端袖回有一礼,并请了他坐下,他自己也是在对面蒲团之上坐定,在令役侍上茶后,他道:“据方才役侍所言,道友有事寻我?” 阴奂庭的确是事而来,他没有拐弯绕圈,直言道:“是,张道友在这里,想必也是知晓近几日玄真论法一事了?” 张御点头道:“自是有所闻。” 阴奂庭道:“此番论法,共是论比三日,昨日比斗,我们请出了入驻摇光子殿的俞瑞卿俞道友,最后以平局而收手,而今日一比,师延辛师道友当会亲自上阵。” 说着,他郑重一揖,道:“我此回来,是想请道友出面,明日与真修一论道法之高低。” 张御淡声道:“我无心比斗,道友请错人了。” 阴奂庭认真言道:“张道友,真修这次出面论法之人中,以沈若秋和聂殷二人最为了得,这二人昨日未曾现身,当会在今明二日上场。 而师道友今日上阵,至多只能胜上一场,虽胜者可继续在明日出战,可他是绝无可能再败另一人的,尤其是师道友的手段一旦暴露出来,另一人定然能寻到针对之法。” 说到这里,他语声诚恳道:“故是我们想请张道友出面。” 张御看向他,道:“我与道友之前素不相识,道友凭何就一定认为我能胜?” 阴奂庭坦然言道:“不瞒道友,我们之前请一位擅长卜算的道友占了一课,得兆“光在柄中”,那便是指‘玉衡、开阳’两殿,而玉衡上宫无有能人,所有唯有身在开阳上宫之中的张道友是此番胜望所在了。” 张御对此不置可否,只是道:“这等胜负重要么?” 阴奂庭神情一下变得异常严肃,毫不犹豫道:“重要,十分重要!今次若是败了,不仅仅是玄修之败,亦是玄法之败!” 他郑重言道:“道友莫以为这是危言耸听之论,师道友乃是玄尊门下,我等从他那处得知,如今玄廷之中,有一股言论,说是要放弃玄法,扶持造物,并且掀起了不小声势。” 他顿了下,看向张御,无比认真道:“或许道友以为我危言耸听,可事实便是如此。” 张御略作思索,对于这事他倒是相信的,因为他是从青阳上洲来的,自身亲身经历过那些事,更是隐约看了玄廷之中的博弈。 而若是深入去想,实际上事情或许比阴奂庭所言严重。 因为一整套关于打造造物修士的记录如今都已是被送出去了,那里面只是差迈向玄尊的最后一步不曾完成罢了。 这意味着只要有足够的材物和人手,就能源源不断的造出造物修士来,甚至于只要玄廷愿意,那最后的关隘也能随时迈过去。 那时候玄法存在与否,从某些角度来说,的确是无关紧要了。 不过很显然,玄廷之中也是存在着不赞同此举派别的,甚至还占据了一定的上风,不然青阳上洲之事此辈也就不会暗自进行了。 他道:“只是一次玄真之争,就能改变局势么?” 阴奂庭摇头道:“不能。可是张道友,虽然赢了改变不了什么,但是输了结果一定更糟!” 张御看他片刻,微微点头,道:“我知道了,我可应允道友出面一战,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阴奂庭精神振起,身躯稍稍挺直,道:“道友请说。” 张御道:“我不会在公开场合与那位道友较量,若要比斗,他需到我这处来,观战之人不得超过五人,我会在这里与他一试高低,若是不成,那便罢了。 阴奂庭想了想,道:“我知道了,我会尽一切努力促成此事的。”他站了起来,再是郑重一揖,“那就拜托道友了。” 他从开阳子殿中告辞,便一直往天枢,而在路上,他听到了师延辛战胜沈若秋的消息,心情不由好了一些。 不过他也知道,论法之会必然要论出一个胜负的,若是明日输了,那么就还需要再比一场定此输赢,所以明日一战极为关键。 在走入天枢上宫后,他见师延辛站在窗廊边,正看着外面盛开的芍药花,他上前一礼,道:“恭喜师道兄得胜。” 师延辛倒是显得非常平静,道:“不过一场胜负,真正输赢,还是要看下来一战,道友那里如何了?” 阴奂庭道:“我方才去见了那位张道友。他已是答应应战,但是提出一个要求,他不会出面,而是需对面到他入驻之地比斗。” 师延辛沉默片刻,道:“人之常情,这位道友本来与我们并无关系,事先也未曾让他作过任何准备,让人掺和进来,总要照顾一下他人的名声,不过若是张道友明日不胜,后日我还亲自上阵,与聂殷一战。” 他摇了摇头,微觉遗憾道:“可惜这一次姚道友未来此处,她是我至今所见得玄修之中最有天资,斗战能力最好一人,若有她在此,则有极大可能赢下此战。” 阴奂庭道:“师道兄,既然卜算结果运在开阳,那么张道友还是极有可能得胜的。” 师延辛没有再说话,目光只是看着廊庭之中那一朵朵盛放艳丽却又娇嫩脆弱的鲜花。 半个夏时之后,开阳子殿之中。 张御坐在案后品茶,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份书卷,这是阴奂庭方才送来的,关于他明日所要对阵的那一位真修的详细记述。 玄修这一方开始并不知道谁会是他们的对手,不过真修之中每一名能手,他们都事先都做过充分的功课,故是不缺这些东西。 事先能得到关于对手的各种记述,并粗粗了解其人,而对手却对他还是一无所知,这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公平,但是这等较量本无绝对的公平可言,他并不会去矫情不看。 且这一战也并不是他一个人战斗,玄修这一方需要的是他得胜,而不是看到他被自己捆住手脚。 从记述上看,这一位名唤聂殷,最上面一句是概括之言,提及这一位擅长神通变幻,这没有什么意外,除了剑修之外,多数真修士都是如此。 可接下来的描述就有些意思了,说是这一位天生“怯心”,特别是在与人斗战的时候,更是紧张万分,甚至鼓不起勇气来。 照理说,这样的人根本无可能与人斗战,可是迄今为止,聂殷在外与人斗战,几乎每一次都是赢的。 因为这一份天生存在的畏怯,他修炼成了师门之中少有人能练成的护法神通“渺河天渡”,而其筑炼的法宝没有一件是用来攻敌的,全都是用来护身的。 尤其是厉害的,是他自己成功利用了这一份怯心,修炼了一门“抟炉心胜”之术。 这门神通很是特别,只要敌人攻袭他身上的手段未能取到战果,那么就会反过来助长他的信心,进而推动他的斗战能力,他的气机会伴随着敌人一次次无功而返而强盛起来,直至攀升到敌手无可抵挡的地步。 而记述后面还有这位过往一桩桩战例,他看了下来,每回聂殷都是站在那里不动,任凭对手攻袭,但还从来没有人能破开他神通守御的,接下来不是主动认输,就是被他裹挟大势一气制胜。 所以这般看来,其人非但没有因为天生的这个缺陷而拖累,反是因此而成就,走到了如今这等地步。 再看下面,是罗列出来的法器,最有名的是罗胜烟,飘忽莫测,外力难透,内层有一件坚韧无比的金褒衣。 但根据下面的添加上去的推断,这位除了这些暴露出来的法器之外,极可能还有护身之物,更别说到了最后,还有渺河天渡这等护身神通,要想打穿这么一层坚壳,那是十分困难的,也难怪这么多玄修都无把握。 不过这一位虽然看去坚不可摧,可实际上也是把弱点摆在了明处了。 他深思了一会儿,一拂袖,合了上这份书卷,而后拿出蝉鸣、惊霄二剑擦拭了一会儿,便就回到了静室之中打坐去了。 一夜过去,时日到了五月三十这一天,天方破晓,他就出了定坐,来到了开阳子殿最上方的天台之上,负袖观望着远方景物。 过有许久,役侍来报,有自天枢子殿而来的五位修士已至门外。 他知道,此番对手,当已是到了。 …… …… 第二十五章 策略 张御吩咐了役侍一声,令其去把人迎至此处。 不多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他转首看去,见师延辛,阴奂庭还有另一名俊雅潇洒的道人走了过来。 而随他们一同到来的,还有两名真修。 走在前面的,是身着一袭浅青色宽袖道袍的道人,其人天庭饱满,眸光沉静,气机深湛,此人当是就阴奂庭提到过的沈若秋了。 他目光望后看去,一名少年道人跟在沈若秋的后面,只是面相看去十分怯弱,见他望过来,立刻低下头去,似根本不敢与他对视,且还往沈若秋背后不由自主躲了躲。 而这个时候,众人也在打量着张御,见他一人负袖立在天台之上,望去清姿玉表,神仪天授,仿若真仙人落于世间。 沈若秋神情微微凝重起来,他察觉到张御身上涌动着一股磅礴浩大气机。 据他此前了解,玄修之中除了师延辛外并没有什么特别出众的人物,可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一位在此。 阴奂庭则是吃惊更甚,前次过来时,他察觉到张御气机晦涩,实在吃不准这位实力到底如何。 而今日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能够直观的感觉到张御身上如山如海一般的浩荡气机,此时此刻,他对这一战不由多了一分信心。。 他上来一步,揖礼道:“张道友,按照道友所言,今回斗战,只有我们这几人在场,以作见证。” 张御颌首道:“劳烦诸位道友了。” 阴奂庭忙道无碍,接下来在他介绍之下,张御便与诸人逐一见礼。 待礼毕之后,诸人退下了下去,站到了天台边缘处, 这一回他们虽然观证此战之人,可也会关键时刻阻止两人伤及对手。 毕竟双方不是敌人,说不定以后还会在一起对抗上宸天修士,所以没有必要弄得你死我活。 此刻天台之上只剩下了张御和聂殷二人。聂殷作为张御的对手,站在张御面前,更是直观的感受那如汪洋一般的汹涌气机,这更让他紧张畏怯,面色也是隐隐有些发白。 他勉力站定,打一个稽首,道:“希望道友能助我斩却‘怯心’。” 这是真心实意的话,怯心助他走到这一步,可却也同样成为了他的承负,若不斩去,他永远再无法往上行去一步了,可以说是他成道的最大阻碍了。 他十分希望能在斗战之中破除这一执顽,只是至今从没有人能助他达成所愿。 张御平静言道:“怯心之除,只能靠道友自身,他人是帮不来的。”说完之后,他回一个剑礼,道:“请赐教。” 聂殷慌慌张张一个执礼,道:“是,请,请赐教。” 阴奂庭站在下方看着天台之上,道:“聂殷与人斗战,至今从无一败,师道兄以为,张道友会用何种策略取胜?” 师延辛看了看张御手中之剑,思索片刻,道:“不打破聂殷的固守,那便无有胜算,我观这位张道友气机强盛,更兼有剑器之利,他若能聚力于一点,攻破攻破身上守御,那么就能伤及其人了。” 阴奂庭想了想,道:“这确实是唯一胜机了。” 其实伤及聂殷和战胜聂殷完全是两回事,但这里是论法比斗,不是生死之战,谁人若是先受伤,那么就是被判负的那一方,只这么看,的确还是有胜望的。 只是他们在这里说话,却发现张御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而聂殷是向来不会主动攻击的,所以看上去两人倒像是在对峙一般。 阴奂庭不禁有些奇怪,心中忖道:“莫非张道友不求胜,只愿求和么?” 要是能两和一胜,倒也算是赢了对面了。 可事情哪有这么简单。 以前也不是没有人尝试过不对聂殷动手,这样最次也能挣个平手。 可是“抟炉心胜”之术是一门积累胜心之法,对方不主动进攻,那在施法之人看来就是畏怯自己,这同样也会增加施法之人的信心,拖延越久越是助长其气势,所以这绝不是什么好选择。 关于这一点,在那记述之上已经写的很清楚,他相信张御也一定看到了,应该不会犯这个错误才是。 张御在立有片刻之后,于心下言道:“白果,如何了?” 白果君回道:“先生,我推演的和先生预判完全的一致。” 张御微微点头,此刻伸手一指,身侧蝉鸣剑一声啸鸣,倏地飞空向上,而后便如飞星坠地一般冲着聂殷疾落而来。 众人精神一振,认识到这一战真正开始了。 聂颖看着上方袭落下来的剑光,眼神之中略显惊慌,不过在斗战之中他是从来不会躲避的,只会站在原地固守。 他一拿法诀,身周围先是浮腾出一股环绕飞旋飘渺烟气,而身上道袍也是发出淡淡金光,将他整个人都是笼罩在内,做完这些后,他似是不敢去看外面,紧闭上了眼睛,默默运转心中神通。 天中那一剑落来,霎时撞入到那烟雾之中,其上所附着的冲力却似被一道道飘绕的烟气层层化解,见是无法再往前推进,剑光倏地飞了回去。 无论是师延辛还是沈若秋,都以为他这一剑只是试探,毕竟要想攻破身上的守御,终究要自己试上一下那坚韧程度的。 到此刻为止,他们都是判断张御将会采取一击破敌的手段。 不过接下来局面,却是令他们都是露出了诧异之色。 那剑光飞去之后,掉头一转,又是重新杀奔下来,而后化一道光虹围绕着聂殷飞绕劈斩,顷刻之间已是斩出了上百剑。 若说这是试探,这却也太过了。 阴奂庭十分不解,疑惑道:“张道友为何要如此做?这岂不是只会助长聂殷的神通么?”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没人知道张御现下到底作何想法。 师延辛却是隐隐约约想到了一点,但是这个想法似乎太过胆大,他一时也是有些不敢确定,双目只是牢牢盯着场中。 此刻明显可以明显见到,聂殷身上的气机在剑光不断飞掠之下在逐渐腾升之中,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就其神通就可积蓄到顶巅,并施展出那惊天动地的一击。 张御却好似对此视若不见,淡然站在那里,依旧维持着前方剑势。 聂殷开始的神情是慌张不安的,可是随着外间纵横飞掠的剑光被全数挡在外围,这些情绪却是一点点从他身上退去,面上也是变得逐渐平静下来。 沈若秋默然望着场中,他深切知道,这个时候聂殷已经压制住了那份“怯心”,而若是接下来对面没有翻盘的手段的话,那么这一战就没有什么悬念了。 这等平淡的战局在维持了大约半刻之后,在那不停剑光飞舞剑光之中,不知何时,聂殷睁开了眼睛。 他的神情变得自信而从容,眼神更是平静悠远,与方才可谓是判若两人。 而他那不停攀升的气机?是停了下来,可是与此同时,一股庞然气势却是浮于众人头顶上,好似危山摇坠,天海欲倾,似随时可能覆落下来。 沈若秋摇了下头,虽然他不知张御的策略是什么,可到了这一步,他已不认为后者能有任何胜望了。 阴奂庭心中暗急,到了这一步,还有可能翻盘么?或者说…… 他心思一动,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师延辛则从方才开始便一顺不顺盯着场中,心中默默道:“会是如此么……” 聂殷这时忽然开口道:“道友之想法,是想在我出手一刹那用神通避过,再击我正身么?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因为那一瞬间,我必然因为出手而导致无法聚集足够的力量守御,那也是唯一破开我守御的机会,而且……” 他撇了一眼蝉鸣剑,“道友的飞剑也足够快,方才道友以剑,应该是在通过气机冲撞来找寻我的法力薄弱之处。” 阴奂庭心下一沉,他方才也是做此想法,但是不想却叫聂殷看破了, 师延辛微微皱起了眉头。 聂殷的语声略带赞叹道:“这着实是一个大胆的想法,以往我的对手之中,就算有人有此想法,也不敢如此施为,更无有足够的能为做到。只是……” 他诚恳言道:“我这一击出手,道友是万万找不到这一丝破绽的,还可能因此而受重创,道友,可需考虑清楚了。” 张御淡声道:“你的话太多了。” 聂殷不觉愕然,随即他点了点头,歉然道:“是我多言了。”随即他面上一下认真了起来,“我当尽全力与道友一战。” 阴奂庭听到这里,不由暗叫一声完了。 聂殷说完之后,他再不去拘束自己的气息,而是一下将之放了开来,而随着他身上气机升腾,天穹之上骤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旋涡,周围无数法力蒸云聚集过来,笼罩在天顶之上,旋涡之中隐隐有雷电也似的光芒亮起,看去即将要劈落下来。 唯有亲眼看到这一幕的人,才能理解聂殷方才为何说那番话,这确实是令人绝望一击,根本无可能躲过。 张御此时仰首看向上空,他站在原地没有动,而是抬袖而起,骈起食中二指,对着上方遥空一点,蝉鸣剑上光芒一闪,直奔天中而去,随后骤然消失在了众人视界之中。 而与此同时,那云漩中的雷光也似积蓄到极盛,轰隆一声劈落下来! 下一刻,似有一物与之撞在了一处! 天空之中,极昼极暗的光芒急骤闪烁了数次,而后上方轰然传出一声倾天巨响! 一圈波荡自那里传了出来,向着四面八方冲去,垂星宫庐周围遮掩所用的法器都是被震荡起来。 宫庐内外一共有五层法器守御,而在这等余波冲击之下,第一层几乎在顷刻间就齐齐破碎了,随后第二层,第二层……一直到最后第五层,才堪堪被阻住。 而此时此刻,众人才是惊震发现,原本笼盖在头顶之上的漩云已然消失无踪,天光落照之处,唯有澄空万里。 那有若倾天的一击,居然被张御那击空一剑给生生杀灭了! …… …… 第二十六章 澄空 张御这时一招手,一道剑光自天穿落,一下悬停在他身侧,那破空而来的气浪将他衣袍激动的飘摆不已。 他所选择对敌聂殷的做法,根本不是之前诸人所认为那等闪躲寻机之法,而是于正面以堂堂之势摧破敌锋! 他早便想过了,聂殷之神通无论攀升到何等地步,终究是有其极限的,不然玄尊也不可能是其对手了,而这个极限必需是聂殷自身所能承受的。 所以他于心下预判了一下,认为自己的此刻修为心力,完全能够在正面将之击溃, 为了确保稳妥,他还让白果推演了一遍,结果也是一致的。 所以聂殷方才说错了,他之前出剑并非是为了试探出其人的气机破绽,而是纯为了让其人的神通尽早攀登到顶点,好方便他一击破除罢了。 此刻在场诸人都是震撼难言,他们之前想了各种针对聂殷策略,可却从来没有想过,张御居然选择了这种看似最不可能的方法。 其实此法以往也不是没人想过,但从来没人能真正做到过,他们也不认为有人能做到,所以本能忽略了这一点。 可是张御这一击,却是完全打破了他们的固有认知,令他们一时生出恍惚之感。 俞瑞卿看着那天上晴空,不由大生感慨,道:“万里澄空如洗镜,除我心垢拭尘埃。” 而天台之上,聂殷那一击送出,却是被张御一剑斩破,不由愣怔了在那里。 随后他的眼神之中逐渐留溢出了怯弱之色,似乎是他自身的信心和勇气都随着这一击个送出去了,最初的那个满是是怯心的他又要回来了。 沈若秋这时对着台上出声道:“聂道友,认输吧,再斗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张御能于正面强行破开聂殷这一击,那就是说这一招已经对其不构成任何威胁了。 而他观张御气机,丝毫没有任何减弱,似还能接下更多类似攻势,这着实是令人难以想象的深厚积累。 反观聂殷,如今气息却是大大降低了,甚至连全盛时期一半都不到,这是因为神通运转也不是没有任何损失。 那再斗下去已是没有必要了,还不如提前认输。 “啊,哦哦。” 聂殷听他一句话,才是反应过来,他收敛身上法力,诚心实意对着张御一揖,道:“道友,是我输了。” 张御看他一眼,言道:“道友若想斩却‘怯心’,那以‘怯心’激引出来的神通不妨试着不用。” 聂殷想了想,却是犹豫了一下,但仍是感激一礼,道:“多谢道友提点。” 张御知他对此不舍,不过他也是给出一个建言,听不听在于聂殷自己,他手腕一转,将蝉鸣剑收归鞘中,一振衣袖,就往天台之下走去。 阴奂庭忍住心中激荡,上来一礼,道:“张道友,恭喜了。” 张御微微点头,在他看来,只是胜过同辈一场,本质上不过就是切磋,并有什么可值得称道的。 阴奂庭这时转身过来,对着沈若秋言道:“沈道友,你看……” 沈若秋看了看张御,道:“这一次论法,是贵方赢了,尤其是今日这一战,我们输得心服口服。” 张御这一战根本没有玩弄任何花巧,而是于正面硬撼敌锋,可谓赢得堂堂正正,让人输得也是无话可说。 他之前认为玄修之中除师延辛这等玄尊弟子外,余者不值一哂,而张御却是让他改变了这一看法。 他又望向师延辛,道:“师道兄,我知道你忧心如今玄修处境,可恕我直言,虽然奎宿地星这一战是你们胜了,然则四象天之中,还有其他论法之地,只是一处玄修胜利,并无法改变什么大局。” 师延辛沉默片刻,道:“沈道友也是听说了么?” 沈若秋颌首道:“略有耳闻,不过我却以为玄廷是不可能放弃玄法的,毕竟造物不擅长变化,无法在对阵邪神和上宸天的时候占据优势,而且外层还有众多玄修,若是轻言弃之,那是自毁干城,道友又何须为此担忧呢?” 师延辛却是沉默不言。 张御微微摇头,作为从青阳上洲到来之人,他知道其实问题不是在这里。 玄廷的确是不会放弃玄修的,可玄修不同于真修,根基在于千千万万天夏人,玄廷一旦鼓励了造物,那时候还有多少人会愿意去学习玄法? 恐怕大多数学子都会去选择学习研造造物,或者干脆选择披甲一途了,毕竟这里获取力量终究比修道来的方便快捷多了。 从他本心而言,他是不愿意看到玄法就此凋零的,这倒并非他自己是玄修的缘故,而是玄法可让许多资质比不过真修的人也能寻到一条以个人之身攀升上境,使得生命层次为之跃升的大道。 并且玄法如今还在开辟之中,尚有更大的潜力可以挖掘,实不该在此中断, 不过他现在没有能力去改变这些,唯有什么时候能得到上境,功成玄尊,方才有资格去插手此中之事。 阴奂庭这时出言相邀,请沈若秋和聂殷一同留下来饮宴,不过这两位却无此心,婉拒之后,就一同告辞离去了。 张御与师延辛二人谈论了几句后,也不打算参与饮宴,正他准备折回内室修持时,俞瑞卿出声道:“张道友,不知俞某可有幸请张道友品茶否?” 张御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而此刻外面,随着真修战败,玄修得胜的消息传出,整个垂星宫庐之内却是一片喧腾。 玄修过去十年没有一次得胜,让许多玄修对此都不抱希望了,然而这一次居然当真胜了真修,且是三战无一败绩,着实是振奋人心。 阴奂庭走到外面后看到这幅场景,叹道:“十年之一胜,不易啊,这消息若是传出去,想是能鼓舞更多同道。” 师延辛摇头道:“这终究不及成就玄尊。” 阴奂庭想了想,方才起来的振奋心绪却是一下平复了下去,叹道:“是啊,可这却太难了。” 师延辛坚定道:“再难也要去做。老师与我说过,下来这数十年中,若是玄廷之中能多一位玄尊,尚还能稍稍安稳局势,不然恐有变数。” 他望向上方,“这一次论法,给我许多启发,待这次玄尊讲法之会后,我当闭关修持一段时日,外面的事,就交托给道友了。” 阴奂庭点头应下,他这时一转念,问道:“师道兄,你对那位张道友如何看?” 师延辛沉默片刻,道:“他是一个真正的修道人。” “嗯?” 阴奂庭对这句话略有不解。 师延辛却是没有再作解释,他看了一眼大厅下方仍在贺祝的诸弟子,就转身离去了。 摇光子殿上宫之中,张御与俞瑞卿对面而坐。 两人在谈论了几句道法之后,俞瑞卿主动给他倒了一杯茶,道:“上次小徒之事,却要多谢道友了。” 张御道:“原来俞道友就是那位岳淑女的老师。” 俞瑞卿正色言道:“张道友所赠一枚玉简,足可省却我这弟子数载苦功,作为她的老师,这个人情我承了,张道友往后若有什么需要俞某出力的,若不是嫌弃,尽可来寻俞某。” 张御微微点头,道:“日后当有劳烦道友之处。” 两人在这里再是品了一会儿茶后,张御提出想观摩一下摇光子殿的玄柱,俞瑞卿自是欣然应允,陪他一道来至那玄柱之下,张御在此仔细感应了一番,一直待得傍晚时分,这才告辞离去。 回到开阳上宫之内,张御在榻上坐定下来,就将大道玄章唤出。 他目光落去,此刻上面已然多了一印,印名:“神觉”。 这是他新近立造的章印,他打算将此作为观想图的第三枚核心章印。 若说言印主蝉之鸣,剑印主蝉之翼,那么神觉之印是主蝉之神。 修道人本就是有危机之感应的,在关键时刻若便能避劫存生,要是这等感应用在斗战之时,那么就更容易找寻到敌方的破绽和战局中的战机,而用在修行之中,也易把握到冥冥中一丝灵感。 但在不借用大混沌的前提下,在浑章之中生成的章印,前提必须是他有所了解的,至少自身已然掌握了少许并且为之熟悉的能力。 好在他本来就拥有两个主要偏向于察辨感知的章印,一个是先见之印、另一个是观知之印。 可不论是先见还是观知,单独一个都不足以作为核心章印,而“神觉”此印却是他参照了近来观摩的诸多章印,并兼顾了这两者所长而成,且如剑印一般可以不断完善成长。 只是就算如此,此印目前在他看来似还欠缺了一点什么。 就算他愿意在浑章之中投入神元加以完善,也还是基于他自身的认知,没有办法凭空变出他不懂的知识。 除非他愿意接纳大混沌,那么自能补足所有。 可大混沌满足他的要求同时也会带来许多莫名其妙的东西,并且一旦沾染就没那么容易甩脱了,故他并不打算这么做。 好在明日便是玄尊讲法,届时或许能给他带来一些启发,进而完善此印。 思定之后,他便收了大道浑章,而后就心神一沉,入至定静之中了。 …… …… 第二十七章 昙光 六月初三,玄尊化身讲法之日。 垂星宫庐之内众多玄修弟子收敛起这几日来因为玄真论法获胜的兴奋心绪,俱是准备前往讲法之地听道。 实则玄尊讲法,层次较高,唯有达到了中位修士方可能有所收获,下位修士几乎是得不到什么好处的。 可不管是不是能听懂,他们都是愿意去听一听,而且万一自己资质好,以前没被发掘出来,去了之后说不定就悟了呢? 便是什么都不到,到时回去说起来自己也是听过玄尊讲法的,让人听着也是不同凡响。 正在诸弟子陆续走出垂星宫庐的时候,宫庐前方广场上一侧的廊道之下,俞瑞卿则是带着弟子岳萝站在那里,看去似在等候着什么人。 过了一会儿,一名身着大氅,脸容被遮帽所掩的年轻道人自远处走了过来。 待他到了近处后,俞瑞卿拱手一揖,道:“张道友。” 张御还有一礼,道:“俞道友,有劳久候了。” 岳萝也是在旁万福一礼,道一声:“张先生。” 她接受了张御的赠简,后者对她有指教之恩,算得上是她半个老师了,所以她才如此称呼。 张御也是对她一点首。 俞瑞卿笑道:“张道友,我们上马车吧。” 张御一点头,就与他一同登上了后方一辆由八匹造物马拖拽的双层高厢马车。 昙泉地州之内并不允许修士和披甲军士随意飞遁,所以他们这回唯有乘坐造物载具而往法台。 两人来到了马车的二层高厢之上坐定,这里视角较高,大道两边景物能轻易收入眼底。 随着马车驰出广场,驶上大道,可以见到,路上时不时会有一队队骑乘造物飞翼马的披甲军士路过,这些人俱是披着鲜红色的披风,身下马蹄声整齐而有力,看去威武不凡。 俞瑞卿道:“这是城中警备军,不过只是拿来维持城中安治,真正回护地州的,还是要靠顶上天城之中的二十万正军,还有就是那位余玄尊留下的化身了。” 张御这时往顶上天城望有一眼,却忽然瞥见,自天城处有数道光亮落下,倏忽不见,不过即便隔着极远,他也能辨认出来那是个几个年轻修士,男女皆有,看去都是英秀非凡。 俞瑞卿显然也是留意到了,他道:“那应该余玄尊的弟子。” 张御道:“真玄论法之时,这几位不曾来么?” 俞瑞卿笑了一笑,道:“这几位身为玄尊弟子,又岂肯屈尊来此? 在他们眼中,唯有同时玄尊座下的弟子才有资格与他们一比,也就是师道友一心向道的这等人物,才不去在意什么名位高低之分,把诸位道友都是一视等同。 其实,方才那几位功行也是寻常,他们便是来了,也不见得能胜过谁人,那还不如不来。” 张御一思,微微颌首。 方才虽然只是一瞥,可他却也能从那几名修士的遁光之中感受到一些东西来,直觉告诉他,这些人绝无可能是沈若秋或是聂殷的对手。 不过这也是实属平常,虽然这些人都是玄尊弟子,可也就是有这么一个名号罢了, 他早便听说过,这位余玄尊门下弟子众多,只要稍有资质的玄修被引荐到他座前,那么他都愿收下,而他对于拜师之人的心性更是毫不计较,所以这位的弟子之中可谓各色人物皆有。 也是如此,奎宿星讲道每年才吸引来这么多人,这其中有不少就是冲着拜师而来的。 随着马车一路行驶,他们渐渐接近了讲法所在之地。 这一处地界位于昙泉地州正中的昙光台上,是一处湖心大台,周围遍布着流泉花海,风光十分之秀美。 实则玄尊化身讲法,可谓无远弗届,只要你有意去听,只要在奎宿星上,哪怕在自家居处都能听见。 不过玄尊讲法,除了口诵真诀,其声更会引动修士内外气机震荡,这里面暗含上乘妙法,唯有近处感受到这等变化才能领会,所以光是听法,而不去台前领悟真意,除非真正资质高绝之人,否则到最后也不过只是能背诵两句道文罢了。 此时的昙光台一处边角之上,几名男女修士站在那里,他们看着下方陆续来至打台的修道人,神态之间多多少少都是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傲然。 贾安同在这些弟子之中功行最高,被周围这些合得来的同门视作领头人,他此刻出声道:“今次来听道的修士倒是有不少,可也不知有多少人能听明白老师所讲道法的真义。” 有人不屑一顾道:“老师所讲道法,高渺上乘,我们日夜聆听教诲,都还没理解明白,岂是他们听一遍就能领会的?” “其中一个年轻修士靠在石台上,双手环抱道:“那可不见得,这些玄修也都不尽是俗流,贾师兄,你听说了么?前几日玄真论法,是玄法胜了。 听说这次可是两胜一和,无一败绩,这也算是难得了,也不知师延辛这回从哪里寻来的同道。” 贾安同这时转过身来,道:“师延辛能胜出我不觉奇怪,徐师弟,不知那两名玄修何在?” 徐师弟神情一动,道:“师兄,你莫非是想……” 贾安同道:“老师可是一直关照我们,着我们多留意一些资质杰出的玄修,若是能把这两人拉入门下,成为我们师兄弟,必能让老师高兴。” 周围这些弟子听了这句话,不禁相互看了几眼,都是有些心动。 莫看他们是玄尊门下,可却有着百余数的同门,彼此间分成大大小小的圈子,平日间也是相互经常比试争斗。 而上面赐下的章印秘法,只有平日占胜较多那一群人才能先行观读,这就导致了每个小圈子都在设法扩大自己的实力。 在他们看来,这两位能胜平真修的玄修看起来实力应该是不差的,有资格做他们的同门,若能拉来了过来,那么在下回争胜之中也能多几分把握了。 徐师弟道:“贾师兄,这个主意倒是不错,那我们待讲法之后就去找他们。” 贾安同摇头道:“不,要去就现在去。若是等到老师讲法过后,我怕我们那些师兄弟会抢在我们的前面。” 徐师弟低头一想,本来靠着石台的身躯一下挺直了,赞同道:“师兄说得是,那小弟现在就走一趟。” 贾安同往某处看了一眼,还是有些不放心,道:“我同你一同去吧。” 此刻张御和俞瑞卿二人所乘坐的马车已是来到了大湖之畔,到了这里,三人改乘了舟船,往湖心大台而去。 到了距离昙光台还有数里远的地方,便见一个个石台从湖水之中浮动出来,而小舟则受牵引而去,最后在某一座石台之前停下。 三人下了小舟,由台阶而行,到了石台之上,见这里很是宽敞,足可容纳十余人并坐,只是两人方才站定,还未坐下,便见两道遁光自那昙光台上过来,须臾落在了他们面前,光华散开后,两名修士自里走了出来。 贾安同看了看两人,抬手一礼,道:“我名贾安同,这是我师弟徐亥,我师兄弟二人皆是余师门下弟子,两位道友有礼了。” 俞瑞卿微讶,他还礼道:“两位道友有礼了,两位道友到此可是有事么?” 贾安同没有说话,只是负袖而立,他看了一眼徐亥,后者出声道:“我师兄弟之前听闻,两位道友在这次真玄论法之中一和一胜,大涨我玄修威风,寻思着两位也是才资杰出之人,此回来此,便是想引荐两位入余师门下,不知两位可是愿意否?” 俞瑞卿笑了一笑,道:“要叫两位失望了,俞某人虽是玄修,可却也有师承的,恕俞某不能改换师传了。” 张御神情平静,根本没有接话,可他是什么态度,所有人都是一望即知, 贾安同不由一皱眉。 徐亥也是神情一沉,他们来时根本没有考虑是拒绝此事,在他们想来,这等机会可是人人求之不得,寻常修士得知了,定是欣喜若狂,哪会有人拒绝?可这事偏偏遇上了,且两个人都是不愿。 贾安同自矜身份,自不会去多劝,他道:“既然两位不愿,那便罢了,许师弟,我们走吧。”说完之后,他一拂袖,腾空飞起。 徐亥哼了一声,也是跟随而去,两道遁光霎时飞入大台之中不见。 俞瑞卿笑道:“本是来此听道,不想却是得罪了玄尊门下。” 岳萝不禁抓紧了衣角,有些担心道:“老师,玄尊门下会不会对你不利?” 俞瑞卿笑了一笑,悠悠言道:“徒儿,这可是在天夏治下,不说玄尊弟子,就是玄尊本人也不是能为所欲为的。” 岳萝嗯地点了下头。 张御则是神情之中一片淡然,他连白秀这等玄廷廷执的嫡传弟子都斩了,又岂会在意两个玄尊门下的寻常弟子? 更何况,就凭他展露在外面的玄廷行走的身份,也不用担心有什么麻烦,反而对方更应该忌惮他才是。 就在这时,大台上方传来了一声磬玉之响,悠悠清音霎时遍传四方,整个昙泉地州都是有闻, 诸台之上本来正在说话的众修士顿时纷纷安静了下来。 那磬钟一响之后又是一响,在接连响有三次后,便见一道宏大光芒从上方天城之中落下,直直落在正中间的玉台之上! …… …… 第二十八章 道法 那光芒落至玉台之上,顿时飘散起一片柔和光雾来,同时有渺渺空灵道音传出,周围花海之中的花瓣也是伴随着光雾缓缓飘舞飞扬。 张御往那光芒之中看去,但见那里坐有一个道人身影,可除了周身轮廓,面目却是怎么也看不真切。 这当是对方有意遮掩,因为功行若是不够,或者没有玄廷所授的印信护持,那么直视玄尊,哪怕只是玄尊化身,都有可能令人神魂心识受损。 外层不同于内层,玄尊很难将自己的全部力量长久投落到此,所以唯有以分化化身的方式驻守在天城之中。 不止是天夏玄尊,便连那些强大的邪神,真身也是一样躲在了虚空深处,轻易不会露面,唯有一些力量会时不时泄露出来。 而上宸天修士的情形也是这般,到了玄尊这一次层次,多数时候就都是藏身在上宸天中。 所以如今大部分在外活动并负责征战的,多数都是中下位修士和这个层次的邪神神裔和各种异类。 那道人此刻望向众人,不过却在几人身上微微停留片刻,其中也是包括了张御,片刻之后,他才是在清光辉映之中坐了下来。 这时又是一声磬声响起,有道童声音自上方传来:“诸位道修且坐。” 湖中石台之上站着的诸修士听得此言,都是对台上恭肃执有一礼,这才一个个落座下来。 而那些没有台座可驻的修士则是直接坐在了载乘自己的小舟之中。 在更外围,那些功行浅弱的弟子由于不够资格往近前去,所以大多数只能站在湖畔边上遥望大台。 不过只要能望见昙光法坛之人,都能看到那一个笼罩在光芒之中的道人身影,就算稍候没能听懂讲法,他们也不算是白来一趟了。 张御此时也是一样在蒲团之上坐定,少顷,一个宏大清声似自极远之处传来,但好像又在近处响起。 他发现声音如江河奔涌,一齐涌入自身心神意识之中,令人根本无法分辨清楚那是什么。 他心下一转念,便即明白,这当因为玄尊之言所传递出来的东西太多,而他自身又无法全部理解,所以才听到了这些浩荡音声。 这里面他必须有所取舍,过于高深的东西他显然是听不懂的,而一些他明白的道理也不用浪费这个机会刻意去听,他此刻想听的,当是如何补足自身修持,并寻去上境的门路。 而此念一起,那汹涌浩大的声响便一层层减弱退去,耳畔飘来的声音也是变得逐渐清晰分明起来。 随着他深入去听,周围的外物好像都是淡去,好似唯有自己一人坐在石台之上,而上方虚空却是无限放大。 此时此刻,似乎唯有那位笼罩在光芒中的道人和他自己落在这片天地之中。 他知道这是气机交感,以至于心相外显,所以只是持定心神,没有去理会这些变化,而是专注于去倾听这位玄尊所言之道法。 因为做了取舍,他此刻所听到的都已是自己所能理解的东西。 他很快发现,此这位玄尊所言,并不是什么神通法诀,而都是指教修士如何去修持道法的。 这唯有对功行修为已然到达一定境地,并且试图在向上找寻突破道路的修道人才真正有用。 而这些道法也是十分之高深,他以往所读道书,也就是竺玄首所赠那些能稍稍与之相比。 但是竺玄首交给他的那些道书因为只有文字,需要他自行观读,所以里面所有一切都需要他自家去慢慢理解领悟。 而此番听道却是不同,他感觉自身呼吸气息也是随着那一句句道法隐隐动荡起来,他可以在听到道法的同时体悟到那其中精妙之处。 这也是来此听道的好处了,等于是一名的高明的师长在随时随地指教于他,不必他自己再去另行揣摩摸索。 随着一句句道文传递过来,他也是逐渐沉浸其中。 似是过去了极其长远,但好像又是短短片刻,那道音不知何时已是退去,他依旧盘膝坐于石台之上,似是在感悟着什么。 不止是他,许多有在场的修道人皆是如此。 许久之后,他抬起头来,眸中精光一闪即逝,身上气机隐隐鼓荡起来,不过却是一放即收,很快他用玉授衣给遮掩了去。 这一番听道,他收获极大,自身道行又是往前迈了一步,而以他此刻之修为,每向前一步都是一个巨大的提升。 不过最大的收获却不再这里。 这位余玄尊明明是一位玄法玄尊,但所讲却是最为纯粹的道法修持。 此中却是有意无意之中其实透露出来了一丝关窍,说明无论真修玄修,道法修持都是极有用的,甚至在某些方面是共通的。 这也是有道理的,毕竟玄法一脉原来就是从真法之中分离出来的,只不过在玄廷推动之下方才发扬光大的。 并且他也是在想,这些本无前人之路可循的玄修前辈到底是依靠什么办法突破境关的,很显然,他们已然为后辈指明了关键。 这令他他不禁想起了真修修持之中的“三元归合”之法。 之前在寻思突破境关之中,他就对此有所考量,这一次讲法,却是更是坚定了他的心念。 据言修士三元若满,则可求上法。 按照这等说法,这就是修道人自身功行修持到了极致之后,从而引动神气之蜕变,进而攀去上境。 不过实际当并无有那么简单,肯定还有什么关键在其中。 正在他思忖之时,大台之上又是传来一声悠悠钟磬之音,而后先前那道童的声音传下道:“讲法已毕,诸道可回。” 张御望了过去,见不知何时,那光芒之中的道人身影已是不见,显然已是走了,他一振衣袖,也是自座上站了起来。 俞瑞卿此刻走到了他身边,道:“听道已毕,道友可要随我一同回转么?” 张御稍作思索,道:“道友先回转便好,我在这处尚有一些事。” 俞瑞卿道:“也好,那张道友,我就先行一步了。”他抬手一礼之后,便就带着岳萝乘上小舟,往回行驶而去。 此时昙光台上,贾安同等人在听完讲道之后,也都是陆续回过神来。 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们就在台侧,又本就是玄尊弟子,有些道法平日也听说过的,这时候再得气机引导,所以多多少少都是得了一些好处。 那徐姓修士低声问道:“师兄,你领悟了多少?” 贾安同沉吟一下,道:“只是略微听懂了一些,”他并非胡诌,身上气机的确比讲法之前稍稍增进了一些。 徐姓修士叹道:“小弟听了这么久,却感觉长进并不多。” 那些道经他感觉自己都能听懂,可偏偏就是感觉对自身推动不大。 实则他还算是有所得的,多数修士也就是感觉自己听到了一些道经,好像是听明白了,可等回过头去,其实什么也不曾得到。 贾安同看了看四周这些亲近自己的同门,感觉他们气机提升有限,道:“我早便说过,你们平日要多注意修持,不要一味把功夫耗费在提炼神元之上,神元终究是有数,而修持却是无止尽的。” 诸人皆是道了声是。 徐姓修士这时低声道:“师兄,之前老师讲法在即,我不便言,方才我们亲自去请那二人,他们我们不卖情面,不知师兄如何想?” 贾安同撇了他一眼,道:“我无甚想法,那是他们与道法无缘,吃亏的是他们。” 徐姓修士道:“可他们总是驳了我们的脸面……“ 贾安同目光瞪过来,警告他道:“师弟你莫要动什么歪心思,老师对我们虽然宽容,却也绝不允许我们去做什么违反律法之事,你也莫要仗着自己是老师弟子去做什么过分之举,若出了事端,莫说老师那一关,我也绝不容你。” 徐姓修士道:“师兄放心,我不会去这做这等事的,不过你说若是其他师兄弟也去请他们呢?” 贾安同看了他一眼,明白他的心思了,他也是有一瞬间的心动,可是方才的修持毕竟是用的,他头脑还保持着清明,立时压制住了这等念头,他沉声道:“我说过了,不要多事。” 徐姓修士见他坚持,而且神情看起来极为认真,悻悻言道:“知道了,师兄。” 张御在俞瑞卿离开之后,便乘船往位于湖心的昙光台过来,他此刻还有一件事要做,那地界也正好位于此处。 待他从小舟上踏步到这处大台上,忽然感觉有人在看着自己,目光一转,也并未在意,辨了一下方向后,就沿着铺满花瓣的道路往一侧行去。 很快他来至一处高大石门之前,一名年老修士正守在那里,看他过来,打一个稽首,道:“道友可有关符?” 张御一抬手,将军务署唐参事交给他的那枚玉符拿了出来,这也是当初他斩杀邪神真灵的褒奖。 那老道人看过自后,便把头一低,让开了去路,那一扇石门也是隆隆抬升起来,露出了一个略显幽深的梯道。 张御看了一眼,便一摆袖,往里走了下去。 此时大台之上,徐姓修士正待回返天城,却有一个弟子过来,道:“师叔,你让我留意的那二人,我方才见其中一人离去了,但有一人却是去了大台之下。” 徐姓修士神情一动,道:“哦?去了哪里?倒是有趣。”他心思一转,忖道:“若是在那里,倒是可以试着教训其人一二,而且师兄也不好说我不对。” …… …… 第二十九章 下层 张御沿着梯道走下去,此间光线黯淡,两侧是坚硬粗糙的石壁,而在下去差不多百来步台阶之后,他终于踏落到了平地之上。 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堵巨大的墙壁,上绘有各种精心描绘道箓图案。 不过这等场景,他总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见到过,心思一转,便就找到了出处,他关照道:“白果,记下来,回去比较。” 白果君道:“是,先生。” 张御将那玉符再次取出,随后走上前去,随着玉符之上闪过微微的亮光,他整个人就从这面墙壁之上穿透了过去,而他所接触的地方一时好似变得如融光水流一般,在他完全过去之后,整面墙壁重又恢复了方才的模样。 张御在整个过程中只是觉得眼前微微一黯,便即又恢复了正常,随后仰首看去,此刻他正站在一个从地到天望不到尽头的巨大穹厅之内,柔和的光芒从高处呈柱状洒落下来,越往下方越是分散。 可以见到,一座座仿佛以整块琉璃玉雕琢出来的巨大晶舱层层叠叠排列在穹厅的四壁之上,每一座都以银色的金属层分隔开来,乍一眼看去,仿若另类的蜂巢。 在这里,每一个人都可通过天晷进入到下层。 所谓下层,那是相对“内、外”两层来说,因为那里所可以呈现的力量层次较低。 通常来说,一个普通人若想要获取神异力量,那么在内层是最为容易的。 譬如一个修道人,若是机缘资质足够,道途又是顺利的话,那么他可以在内层一直修炼到玄尊之境。 而在外层,则就相对困难许多了。因为这里不仅有虚空外邪,还有各种其他不可测的因由干扰。 但在下层,那几乎是无此可能的。 不过诸层界之间并不是绝对分隔的,彼此都是有出入门户可寻的,所以下层之人若是能寻到通向上层的门户,那么也一样可以完成生命的跃迁。 邪神和上宸天修士之所以如此执着于内层,那是因为在上境修道人口中,内层被称作“众妙之门”,是通向更上层唯一之所在。 而这几十年来,玄廷发现那些邪神和上宸天修士有大股进入下层的迹象,似乎是想通过这里找寻到通向内层的门户。是玄廷也是鼓励修道人或者披甲军士进入下层剿杀此辈,以此堵住对方的尝试。 可以说这一场争夺内层的战争已然遍及各个层界,将各方都是牵扯了进来。 穹顶周围有着不少负责此间的修士,他们也是发现了张御,一名修士当即走了过来,拱手一礼,道:“这位玄修可是要进入下层么?我可为玄修备一处上好晶舱。” 张御将玉符拿出示意了一下,道:“我需一个人前往下层,劳烦道友给我取一驾天行晷。” 通常来说,进入下层,都必须的有详细的记录,并且你不能一个人单独前往,需与军务署安排好的人一同往返。 不过他持有军务署所予玉符,便就可以凭此一个人单独行动。 只是获取玉符不是那么容易的,你唯有杀灭过邪神真灵,或者斩杀过照影层次的上宸天修士,才有资格持有此物。 那修士看了看那玉符,口中劝道:“这位玄修,还是多考虑一二,若是单独去往下层,那将很难得到同道的帮衬,一个不小心,或许还有可能落去未知下层,那么投落去的力量便也自白白损折了,虽然对于玄修来说不算什么,可是总也会影响到功行修持。” 修士一旦真身进入下层,所能发挥出来的神通伟力将被减弱到一个极低的层次,而真身一旦在那里被杀死,那就是当真死了。 所以修道人去到这等地界,通常只是投落自身的一个照影,这其实与真身在那里所能发挥的力量也是相差仿佛。 而照影便被是被灭,虽然在一定程度上会削弱真修的气机,造成力量上的一定损失,但这在一定时间内是可以恢复的。 张御颌首道:“多谢道友告知,这些我都是知晓。” 那修士见他执意如此,也就不再劝说,他示意了一下,当即有役从捧来一只一尺来高的玉匣,他接来递送过去,道: “这位玄修,去往下层意识便难以看顾自身,为了安稳起见,玄修最好还需再建一处密堂,或者寻一些信得过的同道为自身护法,切切不要真身穿渡。” 张御将玉匣接过,点头道:“多谢提醒。”而后他将玉匣收起,便即转身走了出去。 那修士看他背影,不由摇了摇头。 而就在张御离开后不久,那名徐姓修士也是来至了此间。 他身为余玄尊的弟子,负责此处的修士自都是认识他,方才那名招呼张御的修士上来行有一礼,道:“徐道友有礼了。” 徐姓修士目光在那些琉璃晶舱上面游移着,道:“方才可是来了一位张道友,不知他可在此处么?” 那修士回道:“是,那位张玄修正是在下接迎的,不过张玄修不在此地,他已然回去了。” “不在此处?回去了?”徐姓疑问道:“莫非他只是来此转一圈么?” 那修士言道:“非是如此,张玄修看去不愿他人相陪,问在下要了一座天行晷,想来是要回去之后自行进入下层。” 徐姓修士琢磨了一下,道:“奎宿这里能进入的下层可有不少,你说有他最有可能去到哪处下层?“ 那修士察言观色,发现徐姓修士态度不善,似乎是要想张御的麻烦,不过他不敢得罪玄尊弟子,想了一想,回道:“张玄修所用的天行晷是我等所予,他若是在奎宿星去往下层,最可能是落在洪甲至洪丙三处下层界中。” 徐姓修士立刻吩咐道:“那你给我安排一座密舱,我这便需要往下层一行。”他心中道:“不管你去到哪里,这几处下层界,我大不了一个个试过来,我却不信堵不住你!” 张御出了大台之后,便转回了垂星宫庐。 因是讲法已毕,他也不准备在昙泉州多留,与俞瑞卿等人拜别后就直接出了宫庐,到了泊舟天台上放出白舟,便乘此舟往回归返。 白舟遁速极快,他是傍晚出发的,到了夜半时分,便已是回到了掖崖州。 他直接回了自家居处,打坐一夜之后,到了第二日,便来到卫氏军驻地之中。 卫灵英见他归来,很是高兴,且振奋无比对他道:“张玄修,这几天我们分发下了一些用长生石斛灵液调配的药丹,有两名军卒在服食之后激发出了灵性,这东西果然有用,只要我们继续下去,相信我们卫氏军中这样的军卒会越来越多的。” 张御点了点头,道:“卫军主不必束缚手脚,可以让更多人尝试着激发灵性。” 若是以往那些人夺走长生石斛的人还盯着卫氏军,在发现了这等异状后,那么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就会找上门来了。 他倒是想看一看,这些人到底是来自何处,会否会与上宸天修士或是邪神有关。 卫灵英重重点头,张御不在时她只敢稍加尝试,现在张御回来了,她胆子自然就变大了。 张御道:“这次回来,我需要闭关一段时日,军中若有事,可来我我居处相寻。” 卫灵英欣然称好。 六月份是卫氏军的休整期,她正准备在这一个月里尽可能的提升整支征伍的实力,好在接下来半年内承担更多更重要的委派。 张御与她谈论片刻之后,离了驻地大厅,踱步来至成玄修以往所在那处高台之内。 此刻他已是肯定,当初成玄修建造的这处高台,十有八九就是一座方便进入下层的密堂。 而上面那些奇诡的神异图形,如果他猜得没错的话,那很可能是成玄修在尝试着进入那些受异神控制的下层。 至于成玄修为何要这么做,是想得到什么,还是受到了什么蛊惑,随着其人之死,现在都已是不得而知了。 不过这一处地界倒可以留着,等有机会他再来看下这里是否可以通向别处下层。 从石台之中走出来,他重新返回了自家居处,把李青禾唤来交代过一些话,而后就来至密室之中坐定下来。 他当初在收到玉符之后就打算往下层一行,除了希图在此间获取战功之外,还有一个,就是为了修行上的好处了。 下层流逝时间远比内层来得慢,他虽然没有办法在那里修持神通法门,但意识却不受阻碍,这意味着他可以用更多的时间来思考自身之道。 不止如此,当初孟嬛真告诉他,大道六印散落于诸世之中,这个诸世,同样也是包括下层的。孟嬛真也是提及,现在有不少修道人就在下层游荡,试着找寻着道印,或许他也顺便在这里试一试运气。 为了护持自身,他先将惊霄、蝉鸣二剑摆放在了案台之上,而后才将那一只玉匣取出,放在了自家身前。 他一拂袖,将匣盖打开,那里面露出的是一枚漂浮在环形金架之上,闪动着莹莹的光芒球形玉丹,他伸手出去,按在此物之上,随着意念一落,瞬息之间,周身上下便被一道明亮光芒笼罩了进去! …… …… 第三十章 攻战 历柏梁甩掉了背上面的泥土,从泥坑之中爬了出来,他看了一眼身上破破烂烂的外甲,摸了摸几乎暴露在外面的脸颊,不由叹了一口气。 虽然他只是一个力量投影,但因为是完完全全的拓映自身,除了力量层次遭到压制,与他自己亲身在此也没什么区别,每一次受伤都是真实的,这十多天来的坚守和战斗,让他身上外甲根本来不及修复。 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在残破不堪的城垒之上往前眺望,数里之外是一排排火炮,还有更后方的上万军阵,一面面紫绿色的旗帜在风中飘扬着。 组成军卒并非是人,而是一个穿着皮袍,身躯矮小,有着褶皱灰皮的类人生灵。 在军阵正中,有一个骑乘在球茎状怪物身上的高大身影,身上披着一身白色长袍,带着金黄色冠冕,对方似是留意到他的注视,幽蓝色的目光一下看过来。 历柏梁冲着地上呸了一声,握了下拳头,要是自己正身在此,早就一个人横扫这支军队,连带这个邪神神裔都能锤得稀巴烂。 当然,他也就是想想而已,对面那神裔估计同样也是以投影方式到来,要真是用正身对决,他多半也是打不过的。 这时他身后一块石板动了动,里面传出了一声叫骂,“老历,你既然没死,杵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过来拉我一把?” 历柏梁转过身,惊讶道:“老杨,你还活着?” “废什么话,快来拉我!” 历柏梁走上去,伸手一搭石板边缘,身上灵光一闪,使劲一发力,就将石板掀了出去。 那里面趴着一个和披着一样外甲的军士,不过身上外甲也是满布裂纹,看去好像稍微动一动就会有碎片掉落下来,他上去拍了拍,惊喜道:“老杨,我以为你死回去了。” 老杨了一会儿,道:“呸,我有那么脆么?老历你又把人看扁了!”随即一咧嘴,道:“哎呀不好,我好像腰断了。” 历柏梁啧了一声。 老杨咧了咧嘴,道:“外面怎么样了?其他人呢?” 历柏梁往外看去,周围坍塌的军垒废墟之中又陆陆续续又站了几个人,他道:“老杨,情况不太妙,剩下的人我正好能一巴掌数过来。” 老杨一怔,“五个? 历柏梁一昂首,道:“我是六指头。” 老杨好悬一口气没喘上来,没好气道:“六个就六个,你得意个什么?”随即他感叹了一声,“只有六个人啊。” 一年前他们一共两百多人进入这里,半年后剩下九十个人,到现在只有他们六个人了。 这时传来了一声号角声。 两人神情都是严肃起来,可片刻之后,却都是露出了苦笑, 历柏梁走了过来在老杨身旁坐下,叹气道:“最多一刻,对面那个大家伙就要过来了,等着死回去吧。” 老杨忽然道:“把我扶起来。” “嗯?” 老杨认真道:“就算要战死,我也不能躺着死,扶我起来!” 历柏梁本来想习惯性取笑他几声,你又不会真的死,不过是个力量投影罢了,用得着这么较真么?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他没能说出口。 他默默上前,把老杨扶起,并帮助他靠在一块大石上,尽量不让他的身体滑落下来。 老杨用手扒着那石头的边沿,透过军垒上轰打出来的缺口,他勉强能看见下面,道:“这处军垒如果打破,通向岳都就再没有屏障了,若是我们下次回来,这里怕就是邪神神裔的地界了。” 历柏梁叹道:“是啊,我们也是尽力了,可惜了老子这些一年磨练出来的武技了。” 本来他在这里一年多,每天都在战斗,他的斗战技巧也是打磨出来了,这也是一笔丰厚的收获,投影回去之后,只要稍加适应,正身就能消化这些经验。 他可不是修士,化身一旦死了,那么这里记忆是带不回去的,所以他十分心疼这里的损失。 虽然按照军务署的规定,在投影必死的情况下可以提前回去,可是到现在为止,很少有人这么做,他也没去想过这件事,因为他们都是正军出身,从来没有从战场上逃跑的先例。 想到这里,他抱怨道:“这处下层界怎么来的人这么少?这都一年多了,也就零零落落十来个人,还有这些异神信徒也真的是多,怎么杀也杀不干净。” 老杨道:“我们这里过了一年,可上面顶多也就过了一个多月,来不了多少人也实属正常,我们回去后,说不定他们还嘲笑我们连一个月都顶不住。” 历柏梁恼火道:“他们敢!不服气让他们自己来试试!” 这时一个满身泥灰的军卒走了过来,对着两人行有一礼,道:“报告两位尊使,承坛之上又有反应了,看去又有上使要来?” 历柏梁眼前一亮,道:“又有同袍来了么?”随即摇头,自嘲道:“又有什么用,仗打到这个份上,来了谁也没用。” 老杨道:“老历,你去看看吧,说不定是上面给我们的支援呢?这里就交给我们了。” 历柏梁看了看周围,道:“好。”他足尖一点,往军垒中心所在快速奔跃而去,十来个呼吸之后,就从空跳下,落在了一片空地之上。 那中间有一个巨大的石盘,石盘中间是一个天阳符号,向着外面放射出一条条石刻线。 此刻这里围着许多衣着破烂、相互搀扶的军卒,他们是这个军垒之中仅存下来土著军卒了。 历柏梁叹了一口气,眼神微觉黯然。 在最初到来的时候,他们并没有把这些军卒当成与自己一般的人,随意指来喝去,可是随着战事加剧,在与这些军卒一起并肩作战之后, 他意识到这些人都是和自己一样有血有肉,有着情感的真实的人,所以真心把他们当作了战友。 可是这些人恐怕没有一个再能看见明天的阳光了,而等他这具投影死后,他也不会再记得他们了。 他带着低落的情绪走到前方,见圆盘之上一道光芒只有最中心的一道光圈亮起,不禁感到有些失望,这是说明这回来者只有一个人。 “尊使,上面是不是又给我们派遣援军了?”一个被人搀扶着的年轻军卒激动向他问到。 历柏梁看着他沾满泥污和血块的脸庞,又看了看周围军卒眼中期冀的光芒,却也不忍心告诉他们,就算这一位到了这里,也改变不了什么,只好勉强一笑,“是啊,援军马上就要来了,你们都给我站好了,可别给我丢脸啊。” 在场十几个众军卒不由发出一阵笑声,不过仍是试着站直,并努力挺起自己的胸膛。 历柏梁转头看向那圆盘,令他有些诧异的是,这一次光芒持续的时间可谓相当的长,长到他以为承盘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在焦急等了一会儿之后,那个光芒终于散去了,出现石盘之上,是一个用遮帽遮住脸容,身披玉白色大氅,手中持剑的身影。 历柏梁一怔。 修士? 他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激动,要是修士的话……可随即他又冷静了下来,暗叹了一声,若是对方能来得再早一些,或许就能扭转战局,可是现在已经太晚了。 面对军垒之外的万余大军,除非这位修士能把自己完整的力量带过来,不然在这里也发挥不出太大作用。 张御微微抬起头,他看了一眼四周,这里情形看去很糟糕,到处是坍塌的墙体和碎石,还有被实心炮弹砸出的地坑,而站在面前的,都是一些看去经历了惨烈战事的军卒。 最后他目光落在了历柏梁身上,这应该是一个披甲军士的投影。 历柏梁吸了口气,走上前去,对张御执有一个军礼,用天夏语道:“天夏奎宿地星,乙未天城下军第三戍卫军士历柏梁见过道修!” 张御持剑抬手,还有一礼,道:“玄修,张御。”他顿了一下,问道:“历军士,现在是什么情形?” 历柏梁道:“这里乐朝疆域,也是我们奎宿地星扶持起来的下层势力,因为此前遭受邪神神裔侵袭,我们两队人奉命军务署之命帮助守御,但是眼下快要守不住了。 军垒外面有大约万余异类,他们已经吹响了号角,张玄修听到声音了么?他们就很快能攀上城墙了。” 张御感受了一下,因为是以力量投影的方式到来,他的感应能力大幅减弱,只能感受到这座军垒之中的情形。 神通道法似乎还是能用,但感觉威能应该减弱到了一个极低的程度,飞遁之术似也能施展,但应该也飞不长远。 紫星袋也不能用了,但好在蝉鸣、惊霄二剑也一样投照了进来,大致来说,他此刻所能保持的实力,差不多介于第二章书和第三章书之间。 历柏梁这时道:“张玄修,如果你不是奉命来帮助我们的,那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我要去帮助同袍守城了,虽然守不住,但也能尽最后一份力。”说着,他一抱拳,就转身往城墙上行去。 张御看了一眼军垒上方,夕阳光芒下的飘扬着两面旗帜,一面是绘着烈阳的旗帜,一面是玄浑蝉翼旗,虽然经受了战火的熏灼,可依然飘扬在那里。他对着历柏梁道:“历军士,既然这里有着天夏的旗帜,那么这算是天夏的疆域了,我会帮助一同守城的。” 历柏梁脚步一顿,他转身来,认真道:“好!”随即他无奈笑一声,道:“只是张玄修方来这里,恐怕就要和我们一同回去了。” 张御遮帽下的脸容看不清楚,可是传出来的语声却很平静:“不至于,只是一个万多个邪神信徒罢了,哪怕神通用不了,要解决它们也用不了多久。” …… …… 第三十一章 剑斩 乙未天城。 陈乾定负袖站在勘台之上,观望着外间色彩瑰丽的星雾云团,他身上飘拂着深蓝色的道袍仿佛融入了虚空之中。 这时从远处一枚玉符飘了过来,他凌厉目光转去,这东西就落到了他面前,看有几眼后,他一卷袖,将之收入了袖中。 过有一会儿,一名短眉小眼,身形瘦小的道人走到了他身后,躬身一揖礼,道:“师兄,我已经查过了,杀死裴岳的是掖崖州卫氏和傅氏两支雇募军,呈书上倒是无甚异状,但不保证这两家做了遮掩。” 陈乾定并不回头,背对着他道:“守镇这两支雇募军的修士是谁?” 那瘦小道人道:“一个名唤左云罡,还有一个名唤张御,不过从军务署那里传来的消息来看,那张御真正身份是一名玄廷行走。” 陈乾定目光一闪,道:“张御?之前玄真论法,胜过聂殷的那个人?” 瘦小道人道:“是他。” 陈乾定关照道:“你安排一下,设法把卫氏军和傅氏军都调到外面,找个机会解决了。” 瘦小道人点头道:“好,只是那张御既然有身份玄廷行走的身份,这么做会不会……” 陈乾定淡淡言道:“如果他是玄廷行走,那我们更不能让他知道太多,让上宸天的人动手,事成事败都与我们无关。” 瘦小道人肃声言道:“是,小弟会安排妥当的。” 洪乙层界之中,张御手持长剑,跟随着历柏梁来到了军垒城头上,他见这里几处墙体已经倒塌了下来,形成了一个缓坡,丝毫不可能阻挡大军的进入了。 对面异类正如潮水一般涌过来,尽管后面军卒大部分杂乱无序,可冲在最前面却是地道的精锐,排着相对整齐的队列,无数飘扬的旗帜,再加上震天动地的呼喊声,看起来也是极具气势。 历柏梁此刻不由升起一股窒息之感,他感觉整座军垒此刻如同汹涌大海被包围的孤岛,随时可能倾覆。 他定了定神,道:“张玄修,不知你准备这么做?” 说实话,他很希望看张御施展出一个神通,将下面所有人都是抹平了。 可他也知道,这在下层这只是一个奢望罢了。至于张御方才所说的解决大军的话,他只是当成了是鼓舞人心用的口号。 张御看着下方,尽管这些异类人数上万,将之一个个斩杀也不用废多少力气,不过他有更有简单的方式。 他望向了那个骑乘在古怪球茎状怪物身上的高大身影。 不同于这些普通异类只是一些邪神信徒,这人明显是一个真正的神裔,身上有一层薄弱的灵性光芒。 只要将之除去,剩下失去士气的异类就没有什么威胁了。 他道:“等我片刻。” 在历柏梁、老杨等人的目光中,他持剑沿着缓坡缓缓走下了城墙,并孤身一人向着那汹涌而来的大军行去。 开始他的脚步较慢,随后渐渐开始加快,身上也是涌动出了一阵如火升腾的光芒。 他目注那个骑乘上球茎上方的高大身影,手肘微抬,搭上了剑柄,而后足下一点,霎时身化流火,轰然撞向了整个军阵! 仿佛像是陨星冲入麦田之中,光火过处,那些异类军卒被撞得成排飞起。 那高大神裔显然也是注意到了这里,它一把撕扯掉了身上白袍,露出了暗蓝色皮肤下强壮的身躯,同时从座旁拿起了一柄金色长锤,紧紧凝注那冲来的火芒,随后咆哮一声,硕大的锤头冲着下方一个横扫! 张御缓缓呼吸着,周围的一切在眼中好似变缓下来,他伸手搭上了剑柄,而后身躯微微一个前倾,倏地一下,从那柄金锤击来之前直接冲入了进去,而后顺势拔剑,斩落! 站在军垒上方的历柏梁等人只见一道明亮的剑光在战场之上闪过,并半空之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度。 而在剑光消落下去后,那个高大神裔晃动了一下,似还想找寻自己的对手,只是他试图转动的时候,被从中斜切成两半的身躯缓缓分开,而后坠落在地。 而不止是它,就连那下方的球茎状怪物也站有片刻后,也是轰然倒地,而后噗的一声从中爆裂开来,腥臭的液体顿时在战场之上洒散开来。 那些异类军卒先是愣着了一下,战场上变得无声无息,而后哗然一声,仿佛是大坝决堤,上万军卒霎时崩溃了。 每一个异类都是恐慌无比的嘶喊着,扔掉手中的武器旗帜,脱掉身上的甲胄,拼命向远方逃去。 站在军垒上方的人愣愣看着这一切。 历柏梁身躯微微颤抖着,那个神裔有多难对付他是知道,他们曾经组织了二十人进行突袭,可最后只有一半人回来。 他也曾亲眼看到某个同袍被那个神裔座下的怪物撕扯开身躯,再一口口吃下去,他相信若不是投影力量的记忆无法带回去,这恐怕会是那位同袍一辈子的梦魇。 可是现在,这么强大的神裔却是被一剑斩杀了,他一把抓住老杨,激动的晃着道:“老杨,你看到了么,你看到了么?” 老杨苦着脸道:“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你别晃了,我的腰……” 张御望着那些奔逃的异类,手腕一转,还剑入鞘。 虽然他的力量被压制住了,可是他的意识仍然是玄合境的修士,这个神裔在他眼中除了力量还说得过去,几乎浑身都是破绽,杀之不难。 他转过身,自前方走了回来,对历柏梁道:“历军士,我方才到此,能和我说下这个层界的情形么?” 历柏梁忙道:“乐意之至。”他当即把这里情况大致讲了一下。 这个被定名为洪乙的下层界,实际上除了他们后方的一小块地陆,外面几乎全被非人的邪怪和邪神信徒占领了,而乐朝则是奎宿星钉在一颗钉子。 本来乙未天城会时不时派遣军士投影过来的支援,再加乐朝拥有火炮和火铳,所以还勉强可以支撑下去。 可是近十年来,那些邪神信徒也是同样掌握了火铳火炮的技术,所以战事逐渐倒向对乐朝不利的一面。 老杨这时插嘴道:“听说以前天城共是掌握了有十个多个下层界,现在只有四个还在我们手里了,包括这个我们所在的洪乙层界,不过我看这里再这么下去,这里迟早也是要丢失的。” 张御思索了一下,道:“两位以为,这一次异类败退之后,多久会再来?” 历柏梁想了想,道:“至少也能安稳两三个月吧。”他试着问道:“不知张玄修会在这里待多久?” 张御道:“我方才到来,暂时不会离去。” 卫氏军休整期为一个月,因为时间流逝不同,那么理论上他最长可以这里待上大半年,这段时间,他准备用来好好思考一下自身的道途。 而在此刻,军垒之中的石盘之上,又是一道光芒闪烁了起来。 由于大部分的士卒方才都是上了城头,并无人注意到这里动静。 随着这一道光芒消散,徐姓修士身影自里显现了出来,他试着感应了一下,眼前一亮,道:“找到你了!” 这个时候,他胸口有一个似马似牛的虚影浮动了一下。 他伸手一按,笑道:“他放心,很快就能满足你了。” 那东西是他的观想图,名为“执回”。 但凡他遇上心意不畅之事,不管他用什么办法,只是能在过后使得自己顺心畅意,那么便能使功行有所精进,但若一直积郁在胸,就会影响功行。 这一次他与贾安同相邀俞瑞卿和张御,两人都没有卖他们的情面,这令他心中十分不满。 可他并不抗拒这种感觉,因为这是功行提升的必由之路。 而没有哪一处比在下层好解决此事更好了。 观想图可不管对方是正身还是力量照影,只要斩了对方,就能再一次提升功行。 下层争斗并不涉及生死,自己是玄尊弟子,对方也没办法拿他如何,就算找上门来,他至多陪一些丹药钱财罢了。 在如此想的时候,他已是大踏步往军垒城头走来。 这时有一个伤卒正转回来查看,见到他后,面上浮出一阵惊喜,对他激动执礼道:“上使!” 徐姓修士见挡了自己的路,一皱眉,轻轻一拨手,不耐烦道:“让开。” 那个伤兵顿时不由自主飞了出去,一头撞在门庭之上,而后就躺在了那里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徐姓修士看了一眼,也没有如何在意,下层之人在他看来根本不算人。 他迈步走到了城头之上,看向站在那里的张御,笑道:“张玄修,没想到吧,我们在这里又……” 他话还没有说完,忽然露出了惊怒之色,只见一道雪亮的剑光已是朝着自己斩了过来。 他想躲,可是那剑光实在太快,他也忘记了自己只是力量投影,回避神通根本不足以在这里使出。 嗤的一声,一颗头颅飞起,而后失去声息的尸身倒在了地上。 历柏梁等人愣愣看着这一幕。 过了一会儿,老杨咽了口唾沫,道:“张玄修,那,那好像也是从天城来的道修。” 张御一振剑刃,而后缓缓归入鞘中。淡声道:“肆意凌虐同袍,此人不配我辈为伍,当诛之。” …… …… 第三十二章 收获 密舱之内,徐姓修士霍然从榻上站了起来。 他此刻脸色看去有些发白,过了一会儿,他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颈脖,那里似乎还能感觉到剑刃过处的寒凉之意。 方才那一道雪亮剑光,依旧在他的脑海之中盘绕不去。 他之前还没有在下层被斩杀的经历,而方才的感觉,却好像自己当真是被杀了,这对他的心神冲击无疑极大。 待心绪稍稍平复之后,他心头又涌起了一股恼怒。 这一战是他主动去寻张御的,本来应该是他顺利杀散后者力量投影,而后达成畅顺心意的目的,可是结果他连一句话都能没完整说完,就被张御给一剑杀了。 这里面的憋屈,恼火、愤怒,一起聚集在胸膛之中,令他感觉自己像是要爆炸一样。 似受他心意所牵,那似牛似马的又一次虚影浮现出来,他只能努力将躁动不已的观想图安抚了下去。 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情形,他着实没想到张御会一句话都不说,一上来就对他出手,否则自己哪有可能被一剑斩杀? 他试着查看了一下自身,由于力量投影被斩杀,自己损失了一部分力量。 本来这并不十分严重,稍稍打坐几天就能恢复。 可是问题在于,他这次是为畅达心意而去的,可结果非但未能如愿,反而还遭受了挫败,气机下降的比想象中更是厉害,若是不设法尽可能解决这件事,那么积郁定然会越来越深,道行也有可能受损。 他沉着脸拿出了一个丹瓶,从里倒出了一枚蜜色药丸,并吞服了下去,并在榻上盘膝坐下,坐在那里行功运法,过去许久之后,浑身气机又一次缓缓抬升上来。 在感觉自身差不多恢复了之后,他伸手放在前方的天行晷上,可是随即念头一转,却是把手收了回来。 他心中暗想道:“这人剑器犀利,我便是这回有所提防了,也不见得定能稳胜此人,还是问贾师兄要一件护身法宝过来,这样更是稳妥。” 心中有了决定之后,他当即从密舱之中出来,而后唤了一名负责此间的修士过来,嘱咐了几声,后者躬身应下。 大概半个夏时后,那修士匆匆赶了回来,双手呈送上一枚晶莹闪烁的宝珠,道:“此便是贾玄修交给徐玄修的法器。” 徐姓修士将这法器拿到手中,心中顿时信心大增,对那修士道:“做得不错。” 而后他一甩袖,重新回了密舱之中,在里坐定下来,伸手一按天行晷,过有一会儿,一道光亮在密舱之内闪烁起来,将他周身上下围裹了进去。 洪乙层界之中,敌军的崩溃使得一场战事为之消弭。但军垒之中剩下的兵卒也只有两百余个,还人人带伤,所以也没有能力去追击。 为了防备敌人再杀回来,他们都在加紧时间加固修补军垒,同时派遣使者向后方的岳都快马送去这里的胜报。 张御也未离开此地,而是在军垒之中找寻了一处未曾崩塌的居处宿住了下来。 他准备这些时日就暂且留在这里,如此可以相助这些军中抵挡来敌,再一个,他也能好好消化一下上次玄尊讲道所得。 在听完这次讲道之后,他在道法之上的修持又增进了一些,心中感悟也是多了不少。 他之前一直觉得,神觉之印虽然立造出来了,可是好像总是有些缺陷,不过在道行精进之后,他却觉得实际并非如此,而是自己过于求全了。 核心之印也并非一定要是完满之章,大可以在日后逐渐感悟,再逐渐弥补上来。 就如剑印,一开始此印之下所寄诸多分印相对浅弱,而在积累多了之后,却是变得越来越强,到现在为止,他还在继续养炼剑器,以期进一步的提升。 这其实也恰如修道,修道本就是在不断补缺求全之中,在自身有所提升之后,用以往的目光来看是完满了,但实际上又有新的缺失出现,修士也就是在此过程中一步步推动自己往上攀登。 所以神觉之印到此实则已然足用,再做少许调和,就能成为核心章印了,今次在这里,时间比外面充裕十倍,他可以慢慢琢磨。 而在神觉之印补好之后,他也可以试着着手推演下一个核心章印了,此前他观摩了那么多章印,现在也正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整合一下。 他在此间坐观有两天之后,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之声,而后历柏梁恭敬的声音传进来道:“张玄修可是在么?有一件东西我们无法处置,需请张玄修来看一下。” 张御站了起来,走到了外间,历柏梁抱拳道:“玄修,我们在外面缴获了一物,委实不知该如何处置了,唯有请张玄修一观。” 张御道:“东西在哪里?” 历柏梁道:“就在军垒之外。” 张御一点头,让历柏梁带路,而后便一路来到了军垒外原本敌众营垒附近,此刻他忽然所感,抬目望了过去。 就见不远处地面之上有一个大坑,里面有一座四臂异神雕像,无嘴无鼻,差不多有三人来高,蓝色的皮肤,下颌部分是触须一般胡须,头上生着丛角,眉弓高隆,眼窝深陷,内中嵌赤珠,看着凶诡无比。 而除此之外,他更是感觉那上面传来了一阵阵热流,眸光不由微微一动。 历柏梁道:“这东西是那些邪神信众遗落在战场上的,我们想着留着不妥,本欲将之毁了,可是无论用什么办法,用火烤,用水浸,用锤砸,都没有办法奈何此物,后来我们想挖个坑将之埋算了,可是无论如何那沙土都是盖不上去。” 张御道:“你们以往是如何处置的?” 老杨苦笑道:“在张玄修到来之前,这十年来后一直就是这些异类在攻打咱们,乐朝每次都是勉强迫退它们,更别说有什么缴获了,这东西我们也是第一次遇上。” 张御点了点头,他走近邪神雕像,一靠近此物,耳畔似便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好像是有人在低声交谈着什么,同时那股热流也是越来越盛,并有丝丝缕缕往他身躯之中飘入进来。 他道:“诸位去忙吧,这东西交给我来处置。” “是!” 历柏梁和老杨心下一松,对他一抱拳,放心离去了。 张御待他们走后,围着这雕像走了一圈,而后伸手上去一按,霎时间,一股热冲涌入了身躯之内,他双目立有细碎的电芒闪烁着。 过有一会儿,整个雕像咔咔作响,表面上生出密密麻麻的裂纹,并蔓延开去,而后大块大块的碎片剥落掉落下来,不过十来呼吸之后,就全部化散成了一堆灰土。 张御收回了手,眼中光芒消隐下去。 他事先倒是没想到,在外层很少接触到蕴有源能的物品,反而在下层这么容易就接触到了。 不过想想也正常,下层恰恰是邪神信仰最多之地。 只是他现在不确定,投影所吸摄的源能会否被正身所接纳,这事稍候可回返一次以作确认。 他一挥袖,这个土坑顿时被泥沙掩盖了起来,而后往回走去。 而此刻军垒之中,那石盘之上一阵光芒闪烁,那徐姓修士再一次落到了石盘之上。 周围负责这里的军卒见到又有上使到来,本来还满是惊喜,可在看到时他之后,却是神情一变,满是戒备和畏惧的往外退开,他们可并没有忘了这位上使之前的作为。 徐姓修士根本不在意这些下层人,一个纵跃,就到了军垒之上,来回看了几眼后,他目光一下凝注到了正在走回来的张御身上。 在观想图的催迫之下,他顿时忍受不住心中怒火,直接从军垒城墙跃下,身上心光一闪,却是划空飞来。 虽然这里力量受限,不能飞天遁地,可是稍作短途飞驰却是无碍。 张御这时一抬头,也是看到了林姓修士正冲着自己而来,他神情平静的站定脚步,而后伸手握上剑柄。 林姓修士见他动作,一声冷哂,在身上心光腾起,同时在距离张御大概十来步的地方落定下来。 他认为自己上次失败是不曾提防的缘故,因为他们都是力量投影进来,双方就算本来有差距,也不会差开太大。 而这次他准备妥当,绝不会再吃上次一样的亏,他伸手入袖,一拿宝珠,并将之托了出来。 张御这时向前踏出一步,随着一声剑刃出鞘之声传出,剑光也是微微一闪。 林姓修士此刻已然将运力到那宝珠之上,周身霎时出现了一层护持宝光,可忽然间,他觉得好像什么地方有些不对。 他低下头去,猛然睁大了眼睛,却是惊愕发现,自己胸口出现了一个大洞,就在方才那一瞬间,张御手中的那柄长剑竟然直接传透宝光,从他的胸口上贯穿了过去。 张御此时行步上前,同时抬手一捉,一把拿住飞旋回来的蝉鸣剑。 林姓修士抬头看去,惊怒无比地看着他,道:“你……” 他方才说出一个字,张御上来横剑一斩,嗤地一声,林姓修士的头颅再次被斩飞了出去,无头尸体也是仰天倒下。 …… …… 第三十三章 回返 张御一剑再次诛杀林姓修士之后,神情平静的把蝉鸣剑归回鞘中。 他到了下层之后,虽然很多神通道法没有办法再从容施展了,可是他发现,这并不影响自己施展斩诸绝之术。 虽然此术威能也是相应减弱,可是速度与力量哪怕只是提升一点,都可以在战斗之中取到极大优势,尤其在同层次的较量之中那更是如此。 他到来这里之后的几战,都是以“疾、力”取胜,而如今再思,在道法不显的地界中,这反而是最为犀利也最为有效的手段。 他此刻目光下落,望向那具无头尸身,顷刻之间,尸身上血肉化去,变作一具白骨,又是几个呼吸后,便就化作了一坯尘土,随风飘散了。 这投影到来,被杀之后,都是无法长存下去,不消多时,就会化融于天地之中。 历柏梁和老杨自二人这时自远处奔行至近前,他们恰好也是看见到了这一幕,不由瞠目结舌道:“这,张玄修,这……” 张御淡声道:“两位不必惊异,此人似不死心,又来寻衅,被我再是斩了。” 他这时似想到了什么,关照了一句,“此人或会再来,着军卒们远离石盘,免得此人到来拿无辜军卒撒气。” 历柏梁抱拳道:“谨遵玄修之命。” 他心下也是咋舌,这位张玄修也是当真勇锐果敢,看那位玄修的语气神态许也是有来历的,可是这位说下手便下手,半点不带迟疑的。 张御没在外面久留,回了军垒之中,看着那夕阳下残破的城壁,似乎预示着这处下层也守不了多久了。 他想了一想,若是单纯出于战局上考虑,这里局势太过恶劣,奎宿军务署放弃这里倒也不算错。 但是这里既然挂了上玄浑蝉翼旗,那么就算是天夏的疆土了,这里子民也算是天夏的子民,那又怎么可以轻言弃之呢? 他左右不了奎宿地星军略,但是他可以为这里做一些努力,比如从青阳洲中请来更多修士和军士进入这处下层施援。 需知他现在既是巡使,又兼任着青阳玄正,可以光明正大与青阳洲中联络,并招揽人手,只是这事情具体该如何安排,还需得再好好思量一二。 昙光台密舱之内,徐姓修士骤然跳了起来,身上强大的心光随之一下发散出来,轰的一声冲撞上了密舱。 所幸这密舱尤为牢固,关键时刻甚至能作为修士的护持,所以只是发出隆隆响动,并没有任何破损。 徐姓修士先是捂着喉咙一阵咳嗽,随后才是直起身来。 他两度被诛,皆是被斩颈而亡,这令他心中憋闷积郁已是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方,眼睛也是变得通红无比。 他有心再去往下层去一次,可是两度失手,他也是意识到了自己与张御的差距,心中转念道:“我一人无法成功了,不行,我得找帮手!” 虽然这等做法有些丢脸,可是这个时候他已经顾不得这些了,他要尽快在这几天将观想图安抚下来,不然必然会功行受损。 他暗道:“粟师弟向来我与亲善,我若提出求情,他定会助我,只是得知我被连斩两次,免不了会被嘲笑一番,可只要能斩杀了投影,些许脸面折损也不算什么。” 打算即定,他立刻出了密舱,匆匆去寻人了。 张御在回到临时居处后,便继续坐观修持,在差不多有二十余天之后,他觉得来此已久,或可先回去一趟。 于是他与历柏梁等人打了声招呼,而是来至军垒之中的石盘之上站定,随着光芒一闪,整个人便就消失不见。 张御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仍旧坐在位于静室之中,蝉鸣、惊霄二剑好端端的摆在身旁的案台之上。 他看了下时晷,自己在下层呆了近一月,但这里却只是过去了差不多三天。 此刻他感受了一下,发现身躯之中的神元的确有所增加,这说明力量投影收取到的源能也能为自己所用。 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不过他也发现,在下层感觉源能是吸摄了许多,可此刻却感受只是提升了些许。 但即便这样,却也不差了。 下层界内的邪神信仰众多,相信应该类似事物也是极多,以后倒是可以相机多去几次。 这时他一伸手,将那一枚玉符从袖中拿了出来。 这东西同样当时也是被投照进去的,此刻符面之上微微闪过一道光芒,却是显现出了之前他斩杀那神裔和徐姓修士的那一幕。 这枚玉符一旦受到神异力量的冲击,就会如实映拓下他在下层的斗战经过,这是用以他证实自身军功的,不过这里面若是有他不想让人看见的地方,自也可以抹去。 他想了一想,却没作改动,将此收了起来,就收起双剑,自静室之中步出,而后往天台上走来。 天台已是按照他的要求在上方架起了一面穹形琉璃,此刻妙丹君正在这里飞纵来去,玩着追逐脂球的游戏, 张御看着这只小豹猫身上飘散的七彩灵雾,心中微微一动,思忖或许下次可以将妙丹君还有那可以寻找隐秘奇珍的“旧灵”也是一同带去下层。 他来到书案之前,见上面摆了两封帖子,看日期都是昨日送来的。一封出自卫氏军,还有一封是来自傅氏军。 他拿起打开一看,卫氏军那封帖子是卫灵英亲笔所书,说是军务署下月的委派已是传下来了,这一次是需要前往奎宿地星之外。 奎宿地星辖下有一百六十余地星,除了奎宿主星因为有天城坐镇,相对较为安稳,其他地星多数都是经常受到邪神和上宸天修士的侵袭的。 而这次所要去的霜星就是其中之一,这里距离奎宿主星虽不算太远,但也不算近,不过他注意到,这一次卫氏军依旧是与傅氏军合作。 看到这里,他眸光微微一闪。 思虑片刻后,他又从傅氏军那里寄来的书信打开,不出所料,这是左道人寄来的。 这一位显也是为此事来书,其人怀疑,这一次委派似是在有意针对他们,这极可能还与裴岳有关,故是提议他们两个人一同呈书,将此委派尽量推拒了。 张御知道左道人想法,是想他利用自己玄廷行走的身份解决此事。 不过不解决根源的话,即便他能阻止一次,也阻止不了第二次。 并且这可是正经委派,一旦委派下达,就执行的是军法,军署就是上级,而在战时又岂有违反军令的道理? 而这一次好歹是两支征伍一起行动,还能通力合作,要是对方想办法给他们分开,那么将是更容易收拾他们。 他仔细思索了一番,就把青曙唤了过来,道:“青曙,你持有手谕,代我回青阳上洲内一趟,替我办几件事情。” 青曙肃然道:“先生请吩咐。” 张御传声过去,详细关照了几句,青曙连连点头,最后一拱手,道:“青曙记下了。” 张御道:“你现在就出发,路上尽量小心。” 青曙重重一点头,躬身一礼,便就退下去了。 张御在他离去之后,再是考虑了一会儿,便起身出了高台,往卫氏军驻地过来,过不多时,便来到了驻地之中。 他一路来到了大厅之内,等有一会儿后,卫灵英、靳小柏还有林军士三人从训武场中赶了回来。 彼此见过礼后,张御道:“卫军主的书信我已是收到,只此中有一些关节需与卫军主一谈。” 卫灵英着紧问道:“张玄修,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张御道:“我与卫军主说过,前次委派我与傅氏军的左道友在那里撞见了一名上宸天修士,只是我疑奎宿星上有那名上宸天的修士接应,故是呈书有所修改。 而今次委派,却又是傅氏军与我合作,且是离开主星去往远空,我疑这是有人刻意安排的,极可能当中会有变故。” 靳小柏紧张了起来,道:“会,会不会是一个巧合呢?” 卫灵英却是严肃道:“小柏,不能侥幸,我们身上肩负着卫氏军所有人的安危,宁可做好最坏考虑。” 她吸了一口气,看向张御,道:“张玄修,我们该怎么做?” 张御看向她道:“我若是以玄廷行走的身份写一封书信前去,或可以设法推拒这次委派,卫军主的想法是什么?” 卫灵英慎重想了想,咬牙道:“不行!军务署的委派是军令,军令下达之后回拒的道理?我们卫氏军不能开此先例。” 靳小柏道:“对,我们不能退缩。” 张御微微点头,道:“那么就用另一个办法了,这一次远离奎宿星,我会尽可能照应卫氏军,但因为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敌人,所以卫氏军必须设法加强自身。” 卫灵英想了一想,道:“我稍候让人发下长生石斛的灵液,试着让更多人觉醒灵性。” 张御道:“只这样还不够。卫氏军所用神袍外甲太过寻常,不及内层甚多,难以发挥出自身应有的实力,我已令青曙去往内层,订制三十件上好外甲,此中耗用可以先记下,日后再慢慢奉还。” 卫灵英闻言,一时惊喜无比,外层甲胄只是消耗品,而上甲只有那些正军才有,他们这些雇募军可没这个渠道寻到,若是真能获得三十件上甲,代价只需付出一些钱财的话,那无论如何看都是值得的。 …… …… 第三十四章 追摄 张御在与卫灵英议定诸事宜过后,就回转了居处,随后他也是给左道人回了一封书信,讲明这次推拒反而会对己方更为不利,只有积极应对方是上策。 同时他也提醒左道人这次要多加小心,并尽可能的增强征伍的实力。下月两队可以约定一个时日一同出发。 卫氏军和傅氏军同样是奎宿星的征伍,军卒的性命也是性命,他并不会因为自己身在卫氏军中而不管其死活。这次两队一起合作,他也会尽力照应。 不过他对傅氏军并不熟悉,说不定傅氏军军中还可能有被收买的内应,所以没有泄露卫氏军订造为外甲的打算。 而傅氏军比卫氏军财力雄厚的多,若要不惜全力增强自身,当也有的是办法。 在令李青禾把书信送出后,他来到书房之中,翻阅了一下掖崖州近来的报纸,由于掖崖州相当于一个大的军州,所以上面所刊登的消息多数都是清缴开拓等事宜,关于外州的事则只有寥寥几条。 他在看罢之后,就回了静室之中,待得坐定,他于心下一唤,便将大道浑章唤了出来。 他目注在神觉之印上,在下层他已是把此印思虑清楚,此刻当是将此化炼入观想图之时了。 他意念一落,便神元往此印上投入进去,随着此印亮起,上面立有光芒照来,并落在他身上,好一会儿之后,光芒才是退去。 他心下一起意,那拥有若灿烂星辰般双翼的玄浑蝉在头顶之上浮现了出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这观想图倏尔化为点点光芒散去。 观想图是神通章印的统合,也是玄修自身所学道法和一身力量的具体映现,在由死转生之前并不是实质存在的事物。 而如今他要把神觉之印化入此中,令其成为支撑观想图的核心章印之一,就需再度作一番调和统摄。 他眼帘低垂,气息缓缓沉定下去,而与此同时,大道玄章也是在身躯另一侧显现出来。 许久之后,又有星星点点的光芒在他身躯周围生出,而后纷纷往上飘去,与此同时,一团幽气飘悬在那里,并将光点接纳入身。 只是十来个呼吸之后,玄浑蝉观想图再一次出现在了那里,不过隐约之间却可以发现,其似比以往更是多出了几分灵性。 张御此刻稍作感应,顿觉身外诸般物事比以往更是清晰了不少,不觉微微点头。 神觉之印方成,还需要继续完善,不过自此刻起,他对危机之辨识、斗战之时对战机的把握,还有对灵妙之感应都是在原来基础上提升了一个层次。 并且他能感觉到,随着此印与诸印融合加深,再加上后续的填补,待时机一至,他当会再次领悟到一门神通。 再是试着察看一会儿,他才将观想图收了起来。 接下来,当是用功于下一枚核心章印了。 对于他也是早有思量,目光往大道玄章上一移,便有一个章印在那里面缓缓生出。 只是印上尚无印名出现,这代表着在他的自我认知之中,此印尚未能完满。 不过他心中已是定思,此印若成,当定名为“擒光”! 神觉之印为“蝉之神”,那么此印则当“蝉之足”。 他如今与人斗战,多数情况下是靠寻觅战机,窥敌破绽,进而倚仗速力之胜一举破敌。 可若是有定拿困锁之术,那么再配合他的剑术,那么斗能力又将跃升一个层次。 他过往曾以观想图的蝉身幽气困锁过敌人,不过那是在一定战机出现后才能做到的,限制不小,而言印一来要谨慎使用,二来有距离和心力之限,而若是此印能成,那意味着他隔远也能定拿敌手。 只是他以往不通此法,连半点都是不明,所以这一回,就需借用大道玄章之助了。 玄章之印与浑章之印不同,可以通过借鉴前人之印,并吸收此中经验,进而快速掌握运使之法,或是干脆将前人章印改良,化为自身之印。 他之前观摩来许多章印,其中就有一些是有困锁拿敌之术的。 不过这些章印威能皆是有限,在瞬息万变的斗战之中几乎没有太大作用,所以此印目前也只是稍具雏形,连印名都不值得加上。 对解决此法他也有所考量,其中最容易的,就是从擅长此道的修士身上交换习得。 这里他已是有一个目标了。 月初他在垂星宫阙的开阳子殿之中时,那里的玄柱之上有许多曾经宿住过那里的修士留下的章印。 其中有些人在留下章印同时还留下了自己所擅长章印的消息,这其实就是希望有人帮助自己完善与其进行交换,这样彼此都能有所获益。 他曾是注意到,有一名修士就是擅长困锁之术,那么其人留下的疑难章印若是他能将此推演完善,那么或可能与其进行交换。 当然,前提是其人还需要此印。 之前他已是写了书信送去,不过至今还没有回音到来,他待过几日若是再无回讯,便亲去拜访一趟。 这时他心意一转,把玄章二章俱是消隐退去,便起身步出静室,寻了妙丹君过来带到在身边,而后再次回转静室,调息片刻,伸手一按天行晷,须臾之间,静室之中就又再一次被光芒所笼罩。 光芒散去之后,他见自己已是站在了那一面石盘之上,而妙丹君同样也是出现在了他的脚下。 他抬头看有一眼,眼前的军垒看去已是粗略修整了一番,地上本来坍塌破碎的石块断柱也被清理干净了。 远处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却是历柏梁和老杨二人发现动静,带着军卒赶了过来,他们原本目光还略带警惕,见是他出现,都是露出欣喜之色,上来抱拳一礼,道:“张玄修,你回来了。” 张御微微颌首,他只是在外层渡过了一天,但下层已经过去了十天。 他问了一下,了解到这些天军垒之内补充了三千余兵力,补充了一批大炮火铳,已是恢复了一定的战斗力。 因为这里属于重要隘口,铺陈不开数万以上的大军,所以通常只需要几千人就能守住,但是涉及到神异力量的争斗,就不是光看人数了,几乎都是取决于双方上层力量的强弱。 在知道这里情况之后,他道:“我此番回来,需去外间走动一番,你们这里既然是稳固,我就不在这里多留了。” 玄修修行,神元最为重要,既然这里有源能存在,他自是不会错过,决定出去做一番搜寻。 历柏梁、老杨二人对此都是没有异议,张御并非是军务署派遣来的人,之前替他们守住军垒已经是非常讲道义了,他们不可能拦住他不让他走,于是皆是抱拳道:“祝张玄修一路顺风。” 张御略略一思,道:“若是那人再次来至此处,问起我的去处,大可告知其人,不用做什么掩饰。” 历柏梁和老杨皆是称是。 张御关照过后,就手持长剑,带着妙丹君一路出了军垒。 而那两百多名在上次战斗中幸存下来的军卒听闻他离去,俱是上了城头,默默目送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原野之上。。 张御向着夕阳落下的方向行去,自多日前双方交战的战场上穿行而过,在翻过一道座小丘,天色逐渐黯淡下来,不过他并没有停步的打算,继续往前走去。 妙丹君到了这里后,没有胡乱跑动,一直紧挨在他身边,警惕而好奇的打量四周。 路上时不时可以看到有一些残破木棚屋舍,还有一些残存的高大的建筑,主体都被拆除干净了,只剩下一些基墙存在。 这里以往都是属于乐朝的疆域,但在异神信徒的压迫之下,一直在往后退缩,如今只是占据着一块极其狭小的地域,随时可能面临覆亡的危机。 赶了半夜路后,他的前面出现了一座高大山梁,按照军垒中军卒说法,翻过这里,再有四日路程,就是乐朝的旧都所在,只是现在成了邪神的祭祀场所了。 而那里正是他此行的第一个目标。 在次日清晨的明光照耀下,他已是站在山脊高处,由此往远处望去,在偏向西北一点地方,的确见到了一座残破的大城,可以见到那里隐隐约约有灵性光芒闪烁着。 他一紧手中长剑,迈步向前行去,妙丹君也是轻盈的跟了上来。 而就在他离去之后的第二天,两道光芒在石盘上显现出来,徐姓修士和一个面目看去大约七十八,颇有几分轻佻的修士一同出现在了那里。 那年轻修士看了看四周,饶有兴趣道:“这里就是下层了么?”他看了看自己手脚,“有趣,有趣,好似我当真到了这里。”随后一挑眉,“就是心力被压制了许多。” 徐姓修士警惕看向四周,道:“粟师弟可稍微适应一下,我们稍候要对付的人可不简单。” 粟师弟似笑非笑道:“师兄是被那人杀怕了吧?” 徐姓修士有些恼火道:“这人的确有些门道,粟师弟,这次助我成功,先前说好的东西我一样不会少你。” 粟师弟哈哈一笑,道:“我们师兄弟,何必说这等见外之话呢,”他目光四顾,倒是这人在哪里呢?” 徐姓修士立刻寻了历柏梁和老杨等人来问,两人得了张御嘱咐,也没有隐瞒,如实道明了他的去处。 徐姓修士在问明之后,与粟师弟稍作商量,也是立刻离开了军垒,寻踪跟了上去。 …… …… 第三十五章 再战 仅是一刻之后,张御就来到了那处残破的大城之下,城中那些长着灰色褶皱皮肤的矮小邪神信徒察觉了他的到来,当即城门大开,一队约三十余人邪神信徒在一名头领带领下嗷嗷叫着冲了出来。 但是在那头领被张御随意一剑被砍翻了之后,剩下的邪神信众立时失去了斗志,扔掉武器以更快的跑了回去,随后那看去明显修补过的城门也是轰然关闭了起来。 张御不疾不徐往前走去,很快,城壁之上就有一些邪神信徒探出头来,并且拿出火铳对啪啪乱轰。 除此外,城墙上摆放的一些火炮也是轰轰响了起来,不过炮弹都是偏去了数十丈远。 这等行止一看就是乌合之众。 偶尔也有一些铳子落到他身上,都被一层莹莹光芒所挡,俱是失去力量般一枚枚掉下来,跳动着滚落在尘埃之中。 他无视这些凌乱的攻袭,漫步而行,一直来到城门之下,伸手轻轻一按,轰的一声,整扇厚重的城门飞了出去,躲在门后面一群邪神信徒顿被横飞的城门一齐拍飞了出去,而后城门裹挟着一团血肉烂泥轰隆一声落在了空地之上。 城中的邪神信徒至少有上千个,但此时却没有一个敢再出现在他面前,俱是哇哇叫着四散逃跑。 张御目光一移,落到了城中最高一处建筑之上,那是城里面唯一一座保存较好的宫阙,原本应该是王殿之所在,现在已然变成了邪神的供奉之地。 他沿着残破不堪长满杂草的石阶大道向着那里走去,妙丹君一直隐藏身形跟随在他身旁,它眼眸凝注这前方,耳朵微微晃动着,警惕着四方的动静。 灵性豹猫是十分擅长狩猎的生灵,感应也是十分灵锐,通常能提前发现危险境况,对主人的帮助极大,要不然当初雅秋女神也不会将这等生灵带在身旁。 不过张御今次带妙丹君出来,倒并不是想让妙丹君帮助自己,主要目的只是不令这头小豹猫失去固有的捕猎能力。 沿着上坡道路一直行走,半刻之后,他来到了神殿之前,他低下头,对妙丹君道:“守在外面。”而后迈步往神庙之中走了进去。 妙丹君耳朵微动,飞快窜入了一边的草丛碎石之中。 张御在跨过门庭之后,目光一扫,见这个宫殿之中挂满了一串串的金银叶片,而座落在殿后方的巨大神像一眼便能看见,其模样与他那天所缴获的雕像可谓一模一样,应该就是同一尊邪神。 神像之下此刻站立着一名高大的身影,这名邪神信徒应该也是一个神裔,穿着笼罩全身的半袖白袍,腰间系着缀着黄金饰品的腰带,袒露在外的手臂上是深蓝色的皮肤,它的脸型狭窄,头颅如拉伸过一般,眼窝深陷,身上的肌肉纤长而有力。 这神裔看着张御走进来,双手忽然向上抬升,像是在祈求一般,忽然间,整个神殿一下晃动了起来,顶上不停有有碎砾石块掉落下来,而后那巨大的雕像眼中光芒亮起,竟是缓缓站了起来,并隆隆迈步向着前殿而来。 张御遮帽下的脸容平静异常,站在原地不动,那个巨大身影到了近前,却是从他身上直接穿透过去,就像是一阵清风,只是令他衣衫飘摆了一下。 这完全只是一个幻象罢了。 那个神裔见此,立刻转过身,从供台之上抄起一把金铜斧头,而后双手一持,向着他冲了过来。 张御拔剑而出,迎了上去,然而在两者即将撞上的一瞬间,他却是忽然双手持刃,挪转剑锋,对着左侧空无一物之地挥剑一斩。 剑刃好似划过了什么东西,发出一声轻轻的擦响,一蓬蓝色鲜血从那里喷洒了出来。 而那个挥落下斧头的神裔则是在击中他的一刹那,忽然如泡影一般破碎了。 片刻之后,听得物体坠地之声,过了一会儿,而后地面之上渐渐显现出了一具断成两截的躯体,观其模样正是那个神裔。 张御把剑刃轻轻一振,收回了剑鞘之中,而后他大步往前走去,一直来到他巨大雕像之前,他微微仰头,身躯缓缓漂浮而起,一直来到了正对神像面庞的地方停下。 巨大的神像头颅与他整个人相差仿佛,此刻那深陷的眼窝之中,镶嵌着赤色宝珠闪烁不已,同时他耳畔又听到了那一种窸窸窣窣的响声。 他丝毫不予理会,伸手上去,按在了神像的额头之上。 神像之上顿时浮现出了一阵光芒,里面的热流涌动了一下,却是似被一层力量隔绝开来了。 张御之前也曾遇到过类似情形,这是神性力量的维护,不过不同于以往,他对神异力量的认识更为深刻,所以根本无需用到封金之环去破除,身上如火升腾的光芒一阵阵涌动上去。 只是几个呼吸之间,那一层神性力量就被他轻易攻破,而后一阵汹涌的热流就往他身躯之内涌入而来。 整个神像于同时发出轻微震颤,随着裂纹的蔓延,像是经过了万千年的变化一般,碎裂坍塌,最后化为一堆灰尘。 张御从半空之中落了下来,眸中的细碎电芒也是隐去。 他正准备离开此处时,眸光一转,见供台之上摆着几个人类的头骨,都是用玉盘和绸布承托着,可以看出这分别属于一男一女。 他略一思忖,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就是上任乐王和王后的头骨,只是被当作祭献品被放在了这里。 他伸指一点,整个供奉下方霎时裂开了一个大坑,供台落了下去,而后他一拂袖,将坑洞填上,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方至外间,金色的光影一闪,妙丹君跃到了他面前,仰着头冲他喵地叫了一声,并慢慢挨了上来。 张御留意到,草丛中有两个被撕裂喉咙的矮小邪神信徒,对着妙丹君道:“做得不错。” 这一战对他来说几乎没有什么损失,他本待离开这里,寻找下一个目标,只是这个时候,心身之中忽然生出一股异样感应,感觉似是要发生什么与他有牵扯的事。 这感应不知从何而来,但是却异常清楚,这毫无疑问是神觉之印的作用。 他心下一转念,这处下层他来了没有几次,若说与他有牵扯的,要么是这些异类,要么就是那位余玄尊座下的弟子。 异类对他有威胁的极少,异神投影若在,那早便就出现了,所以极大可能是后者。 他思考了一下,从军垒到这里至多就是两天路程,前去情形还是不明,难说会遇到什么,自己不如干脆在这里等待,待解决了此事之后再往前走。 于是他身上光芒一闪,已是到了飞跃到了神庙顶上,而后在此坐定下来。 徐姓修士和粟师弟二人在离开军垒后,为了追上张御,全力奔跃追摄而来,在正午方过的时候,两人身影便出现在了张御曾路过的那座山梁之上。 徐姓修士看着远处的残破大城,随即看到了一个坐在那里身影,他精神一振,道:“追上了,就在那里。” 粟师弟挑眉道:“怎么看起来,他像是在等着我们?不会有什么陷阱吧?” 徐姓修士想了想,谨慎道:“稍候小心一点就是了。” “我们两个人,该小心是他。” 粟师弟嘴上说得轻松,可是心里却是极为警惕的,毕竟自己这位师兄向来心高气傲,如今被逼得不不得找帮手,他也不敢小觑对手。 张御此刻也是看到了对面山脊上的身影,这也是应证了他心中感应,他站了起来,持剑站在神庙顶巅,静静等着两人到来。 过不多久,两道人影就冲入了城中,并相继跃到了神庙上方,分一左一右站定。 徐姓修士凝视着张御,道:“张玄修,我有个疑问,为何前次一上来就……” 张御没心思与这等视下层军卒性命如草芥的人多谈,他在这里已是浪费了不少时间了,解决了二人,便能尽快赶路了,故是一拔剑,照着其人就一剑正斩。 徐姓修士这次学乖了,一直有所提放,此刻一见他拔剑迹象,就立刻往侧后飞退。 粟师弟此刻却是一挥手,一枚刀叶疾掠而来,不过并没有对着张御而去,而是落在他稍前一点地方,明显这只是用来阻敌的。 他紧紧盯着张御,同时身后悄然浮起了另一枚刀叶。 他虽然是第一次来下层,可也明白像这种神通道术很难祭动的地方敌我双方攻守交换极快,有时或许几个呼吸间就可决定胜负,而张御进势一旦受挫,那么他们的机会就出现了。 张御这时手肘微抬,看去似是要拿剑刃去挥劈那一枚叶刀。 徐姓修士见状,脚下微缓,双目眯起,跃跃欲前,只要张御剑刃一旦落下,那么一击将对他再无威胁,不止如此,他还能顺势发动反攻。 可就这个时候,两人却是看到张御身上心光骤然一涨,居然没有拿剑去拨挡,而是直接撞上了那枚叶刀! 叶刃并没有能在第一时间杀透入心光之中,反而因为碰撞滞了一滞,而张御整个人则倏然一疾,已然从刃口之下消失无踪,当叶刀往再前去时,只是落了一个空,并在那里打了一个旋。 徐姓修士判断失差,心中意识到不妙,而就在他再次试图躲避之时,一道剑光拂过,张御已然与他错身而过,而后足下轻轻一点,转身往那粟师弟所在之地而来。 粟师弟倒是十分镇定,紧紧盯着张御冲来的身影,背后那一枚叶刀隐忍不发,待后者接近之后,手指一动,从身后绕旋斩来。 张御眸光一闪,却是不闪不避,剑刃一疾,从粟师弟身上一斩而过,而那叶刃撞在了他的护身心光之上,方才透入两寸,在堪堪接触到他的天寰衣后,就失去了前进之力,随即滑落而下。 张御脚步一落,哒的一声站定,而在他的身后,两具失去头颅的尸身先后从神庙顶巅落下,重重坠在了地面之上。 …… …… 第三十六章 换印 昙光坛下密舱之内,徐姓修士面色难看的自里走了出来。 粟师弟此刻也是走了出来,他揉了揉脖子,心有余悸道:“徐师兄,我看还是算了吧,这人实在了得,难怪在能在玄真论法之上胜过那聂殷。” 他心中有话还没说出来,他们两个人被对方一剑就斩了,这是根本之上的差距,这样就算再去一百次也不是此人对手,那又何必再去找罪受呢? 徐姓修士咬牙道:“粟师弟,你认识的同道多,帮我查一查,这位张玄修落脚之处在哪里!” 粟师弟心下一跳,这是下层打不过要亲自找到门上去? 可下层打打杀杀也就损失一个力量投影,要两个玄合修士真的斗战起来,那可不是什么小事。 况且他可不是小看自己这位师兄,以张御所展现出来的本事,真是以正身论法,也绝然不可能是其对手。 他不解道:“徐师兄,至于么?” 徐姓修士语声压抑道:“粟师弟,我有必须如此做得理由。” 观想图之神异,是他的私密,任何同门师兄弟他都没有告诉,否则也是容易被人针对。 余玄尊一直鼓励争斗,他们同门之间可没有那么和善有爱。 并且他也不是真要和张御斗过一场,而是有另外的打算。 粟师弟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回绝,道:“师兄,值此一次,若是有什么变故,你可……” 徐姓修士道:“你放心,此事无论后来如何,都与你无关。” 粟师弟得他保证,放心了一些,但仍是提醒了一句道:“师兄,你无论做什么事情,可都要三思啊。” 徐姓修士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青阳上洲,云中破开一个缺口,一艘飞舟缓缓落地,舱门旋开,青曙手提皮箱,背着长剑自里走了出来。 青曙看了几眼,自己降落的方向正是原来的出发之地,前面湖背后,就是自家那座庄园。 他回身对身边的一名壮年男子一点头,道:“此番多谢郑舟主相送了。” 郑舟主和气一笑,道:“青先生,我会在半月之后再来这里接你。” 青曙道:“多谢了。” 他与郑舟主告别,便下了飞舟,在飞舟重新腾空飞起的时候,他也是沿着湖畔往庄园走来, 青摩一直在庄园之内打理事务,他听到动静之后,也是自里迎了出来,见了青曙,喜道:“青曙,可是先生要回来了?” 青曙摇头道:“先生派我回来办一件事情,”他一直走到里间,从袖中取出几封书信,道:“青摩,帮我把这几封书信寄出去,都是先生交代的。” 青摩郑重接过,道:“放心,交给我吧。” 青曙道:“还有,帮我联络一下望州狄氏,我有一笔生意要与他们谈,不过要尽快。” 青摩点头道:“好,我这就去办。” 两日之后,青阳玄府。 恽尘正坐于案后在批阅文书,他可不同于竺玄首,对于任何事务都很上心,修道人俱是反应敏捷,过目不忘,若是有心,再繁杂的事情也可安排的井井有条。 只不过一般修士不愿埋首案前,而他则口上抱怨,实际却是乐此不疲。特别是看着一件件在自己手中解决,他更有一种特别的成就感。 如今主要的事务,主要是集中在各地分府和玄府学宫的重立,而在他这数月来的努力之下,已是差不多将此理顺了。 明善道人自外走了进来,对他打一个稽首,道:“玄首,玄正有书信寄来了。” “哦?” 恽尘精神一振,立刻放下手中的文书,道:“快拿来我观。” 明善道人把书信递上。 恽尘拿来打开,仔细看有一遍,道:“玄正此书说是要招揽一批修士前往外层,不过不作要求,此辈若觉不妥,也可以随时回返内层。” 明善道人想了想,道:“玄首,两府前些时日也是来书,说是希望要我青阳玄府设法送一批修士去往外层支援战事,玄正此书,倒是与此不谋而合。” 恽尘把书信合上,道:“近来洲内倒是没有什么太大事宜,也是该动了一动了,明善师兄,你替拟我一份文书发下去,不管真修亦或玄修,只要是愿意去往外层的,我都可予以方便。” 高州石渠观内,桃定符拿过道童递来的书信,神色一动,道:“师弟的书信么?” 他打开看了下去,面上露出几分兴趣,“照师弟之言,外层倒是有些意思,青阳上洲这里如今修道虽是安稳了,但失了磨砺争斗,却也不利于我功行修持,嗯……” 与此同时,青阳域外一处浑修驻地之内,一名少年人拿过一封从飞舟之上得来的书信,脚步飞快的跑入一座黑石台内,并递到了英颛手上,后者接过书信,打开看了下来,他看向外间,“外层么……” 静室之中,张御身上的光芒收敛下去,却是再次从下层退了出来,他睁开眼目,他看了一下时晷,如今已是进入六月下旬了。 他这一回在下层待了大半年,在此期间,他不断斩杀神裔和邪神信徒,并且四处搜寻源能,倒也是大有收获。 妙丹君此时也是站了起来,它抖了抖身躯,一阵七彩灵性光芒飘荡出来,这只小豹猫虽然身形仍旧只有那么一点大,可是眸子中却是多了凶悍。 张御揉了下它的脑袋,而后亲自喂它吃了一些丹散,灵性生物可以多日不食,但是终究不是他这等修士,小豹猫也是有些饿了,探出脑袋在盘子中急促舔食着。 张御此刻站了起来,来到书房之中,桌案之上摆了几封书信,有俞瑞卿寄来的,也有廉卓寄送来的,都是一些往来问候的书信,不过其中有一封,却是他等待已久的回信了。 来书之人是一名住在维义州的玄修,其人名唤唐显尊,极为擅长困锁之术,收到他之前的问询后,言称他若是能相助自己完善章印,则也愿意与他作以交换,并邀他什么时候有暇,可前往维义州一叙。 张御考虑了一下,青曙行事若是顺利的话,再过几天也当回转了,在此之前,他正好去往同道处走一趟,若能真能由此补完“擒光之印”,那么应对此行危机当是更添把握。 思定之后,他执笔依次写下回书,找来李青禾送出,自己则出了居处,在空地放出了那艘白舟,只是方才走上去,却发现金光一闪,妙丹君也是跟了上来。 这只小豹猫此次随他转战了大半年,现在已经习惯跟随他在身边了。 他想了想,这次是访道,带上妙丹君倒也无碍,于是走入了主舱之内,在榻上坐定下来,妙丹君也是跃至榻上,挨着他趴了下来。 张御起意念一催,巨舟之上光芒一闪,往维义州所在飞驰而去。 这一处地州位于中心元海西南角上,遁空飞空并不远,不过半日之后,他就在此州的泊舟天台之上停落下来。 在验明了印信后,他便乘坐造物马车往这位唐道人居处而来,这里路上却是稍稍耽搁了一些时间,到了临近傍晚的时候方才进入了其人庄园之内。 待下得马车之后,入目所见却是一片拂摇生姿,蔚为壮观的竹海。 此刻早已有一名身着深青色道袍,面如冠玉的年轻道人站在那里相迎,对他拱手道:“是张御张道友吧?在下唐显尊,张道友的名声唐某可是早有听闻了,原以为道友过些时日才来,倒是有失远迎了。” 张御还有一礼,道:“冒昧登门,打扰了。” 唐显尊道一声道友客气,便将他请了进来,他先是命人送上茶饮,而后言称天色已晚,一应事宜可明日再谈。 张御客随主便,当晚就在此宿下。 次日,唐显尊先是请他至后山观览风光景物,而后又邀他泛舟游湖,当中问了他许多关于完善那缺失章印的看法,不过其人却是绝口不提交换章印之事。 张御知他定有用意,不过眼下时间尚是宽裕,所以他也不去多问,回来之后,便就一如平常般打坐修持。 到了第三日,唐显尊遣人邀他到了正堂之中叙事,张御到了这里,发现除了自己之外,在座另有两人。 一人是一个看去很是活泼单纯的女修,她外表大约十七八岁,衣着朴素,身上一件葛布道袍,足下麻履,长发仅用杏黄色的绳丝一系,此刻她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四周,一副好像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而另一个是一名气度沉凝的四旬修士,坐在那里不言不语,似是在自矜身份。 唐显尊见张御已至,便示意了一下,当即有役从将三枚玉简各自放在三人面前。 他则言道:“三位道友,唐某先前与三位都是论过法,知晓三位之能,这玉简之中有我一疑,若有哪位道友能够助我完善此印,那么我必将拿出师传之中最为上乘的困锁之术与之交换,绝不藏私。” 那中年修士拿起玉简,意识入内一转,面上顿时露出不悦之色,道:“这与道友此前所留章印可是大不一样。” 唐显尊歉然道:“还请宫道友见谅,先前所留章印,只是想鉴别当真有此能为的同道,绝非有意戏弄几位。” 张御拿起玉简看了一眼,略一思索,便站了起来,顿时吸引住了所有人目光,他道:“三日之后,我当再来拜访道友。”说完之后,他抬手一揖,就走了出去。 中年修士顿时有些惊疑不定,完善章印至少也是需一年半载,两三日是绝无可能的,他猜测张御手中正好是唐显尊有所需之印。想到这里,他不由一皱眉,拿起玉简,拱手一礼后,便匆匆离开了大堂。 …… …… 第三十七章 得印 张御离开大堂后,回到了唐显尊给他准备的豪奢居处之内。 他心中清楚,唐显尊把他们叫到一起,明显是要让他们彼此竞争,拿出最好的本事来完善章印。 这等手段说不定这位以前做过不止一次,只是看情形,恐怕所得结果都未能令其如愿。 对此他其实也是理解的。 寻常玄修的神元如何使用每一分必须慎重思考,因为现在的选择很可能就关系到日后的道途,若是有志于攀登上境的,那么怎么谨慎都不为过,用一点小手段其实也不算什么。 而且此人也没有逼迫谁人,若是不愿交换,那自可离去。 在坐定下来后,他又将那玉简拿了出来。 之前他已是看过了,这玉简之内是一枚残缺章印,而此印大致偏向守御,这并未偏出其人之前所求,不止要求却是以往更高了一些。 对于守御之印他知晓的其实并不少,毕竟他记下了青阳玄府大多数大小章印,还从折毅那处见到过诸多观想图,对此也颇有自己的见解,不然也不可能在先前论法之中得到唐显尊的认可。 只是他现下看了看,自己所知晓的那些章印多是不如此印的,哪怕这只是一枚缺印。 要补全的确要一些功夫。 不过他却有一个较为取巧的办法。 他通过观知之印察看此印,用了半日时间,迅速知晓了里间运转关窍,并很快掌握了这一个缺印。 这一步并不难,换了任何一个同辈修士过来,都是可以做到,只是耗用时间的长短有所区别而已。 不过他的用意却不在此。 此刻他于心下一唤,大道浑章自一旁显现了出来,他目注片刻,便一枚章印逐渐出现在了上面。 他将神元往里灌注了进去,这一枚章印顿时放出了蒙蒙光亮,上面显现“浮岸”二字,而后有一道光亮照落到他身上。 待光芒退去后,他稍稍运使了一下,便觉身上有一圈光芒透出,并且有一道光华在身周围绕旋飞走。 浑章所得之印,乃是基于他自身而成,也即是说,是完完全全切合于他自身的章印,与唐显尊给予他的那枚残印已然是有所不同了。 不过章印的根本并没有改变。 通过观知根本,他也是深切理解了那背后之人最初立造这枚章印的用意。 唐显尊立造章印的目的,当是为了抵挡某一种飞空袭来的法器,譬如那日他遇到的叶刀那类物事。 知道这一点后,下来便就好办了,只要朝着这个方向努力便就可以。 他在深思片刻之后,便就试着用自己以往所知所学试着将此印改良了一下。 不过连他自己也是未曾想到,因为他此前积累已是足够多,并且随着他功行修为不断提升,若单纯以道行而论,已然隐隐然压过众多同辈一头,如今由高瞰下,这番推演的过程可谓异常之顺利,大约一天之后,就造了出来一枚玄章章印。 这枚玄章之印与浑章之印不同,此中已然剔除了适合他自己的一面,使得其更易为他人所用。 而到此他并没有停下,思考了一会儿,又用了一晚上的功夫,将此印另行演化为十枚小印。 做完此事后,他望向外面,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然是天明时分了,他给妙丹君喂了一些丹散,稍作次修持之后,就来至正堂之中。 这里役从见他到来,问询两句,得知他这里已有结果,不敢怠慢,立刻向内通报。 唐显尊得报之后,不觉有些惊讶,先前张御说只需三日,他还以为只是一个给他人压力的策略,可没想到,三天未过,当真已是拿出了章印。 他也是来至大堂之中,与张御见礼之后,有些谨慎的接过玉简,意念入内一转,不由眼神一动,待他认真看了下来之后,不禁抬起头,道:“道友所推演的章印我看过了,不过此中怎还有小印?” 张御道:“我观道友此印,多是用来守御某件灵活易变法器,只是大印沉而厚重,而小印在仓促之时催动更快,故是顺手推演了出来。” 唐显尊心下暗暗点头,张御所给予他的章印,可以说完全适合他的,至多一些小细节之处需要调整,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最为令他满意的是,还是张御提供了大印、小印两种章印。 正如张御所言,小印发动更快,变化更多,消耗神元也是较少,大印则易于改良增进,在具体运用上,却是比小印略逊一筹,而张御却能几天之内推演立造成功,无疑证明了其道法根基深湛无比。 不说章印本身他觉得很适合自己,这样的人也必然是前途远大,自己也有必要与其打好关。 尽管他还未曾看到另外两人所立造的章印,但他此刻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不过他城府较深,面上并没有显露出来什么,将那玉简放到一边,道:“还需道友等上两日,那两位道友也言五日之内必会给我一个答复,我需到时再做一个比较。” 张御颌首道:“理当如此。” 他在告辞出来后,便就回去入定打坐。 两天很快过去,到了第五日,张御再一次被请到了正堂之上,而那名年轻女修和那中年修士也已是到了。 唐显尊看向那年轻女修,道:“姚道友,不知你推演的如何了?” 那年轻女修摇头道:“唐道友,抱歉了,时间太短,我推演不出来。” 唐显尊微笑点了下头,又看向那中年道人,“那么宫道友呢?” 宫姓修士当即取出一枚玉简,随手交给了身旁役从。 唐显尊接来看过之后,眉头微微一皱。 这枚章印委实太过粗劣,也就是在他那枚残印稍稍修改了一些,根本没有什么太多变化。但是看宫姓修士看去却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依旧气定神闲坐在那里。 他想了想,立时明白这几日此人当不是去寻思如何推演章印,而应该是去联络了某些人,所以有了一些底气了,认为能够吃定他了。 不过…… 他暗自冷笑一声,平日之事可以忍让,今回章印,涉及他护道之用,是不可能有所退让的。 虽然底下心思连转,可他面上仍是保持笑意,道:“两位章印我都已是看过了。” 他看向张御,“我观览下来,唯有张道友所演化的章印是我所需,今次我之神通当交换给张道友。” 宫姓修士一听此言,不由眼神一厉,凝定在唐显尊脸上,可后者却是笑容如常,似是丝毫未曾感觉到,他哼了一声,站了起来,沉声道:“既然唐道友已是做出了选择,那在下也不便在此久留了,告辞了。” 那年轻女修是站了起来,道:“那我也不留在这里啦。”她对着唐显尊和张御两人一礼,便也是走了出去。 唐显尊唔了一声,道:“徒儿,待我送一送两位道友。” 旁边一个年轻弟子道一声是。 宫姓修士看了一眼唐显尊,又眯眼看了看张御,一语不发走了出去。 张御能够察觉到对方眼神之中有股恶意,不过这么明显表露出来,不是对自身实力异常自信,就是习惯了这等作派了。 唐显尊这时面上堆笑,对着张御十分客气道:“张道友,请随我来。” 张御点了下头。 唐显尊将张御请到了自己书房之中,待坐下之后,就拿过一只玉匣,打开之后,里面露出了两枚玉简,他道:“道友,章印已然备好,你可验一下。” 张御伸手逐一拿起,待看过后,眸光微动,道:“两枚?” 唐显尊点头道:“我师门擅长锁拿之术,可是‘能遁方能破困,能困必当知遁’,这两者是不分家的,这两印一为遁法、二为困法,需得相互验证,方能有所成。 其实我本来只是想交换其中困法,不过道友以诚待我,我也自当以诚待人,只要道友不将这门章印传授出去便可。” 张御看向他道:“我可与道友立一道契。” 唐显尊笑着摆了摆手,道:“这却不必了,我信得过道友,且我也不慢道友,实则这两印之中还有不少寄印,此方式不传之秘,恕我就不能交托道友了。” 张御道:“道友言重了,我不过交换一印,又岂能奢求过多。” 唐显尊哈哈一笑,随即他收敛笑意,正色道:“只是道友这回交换了此印,却是要小心那宫绥。” 张御道:“那位宫道友?” 唐显尊道:“正是。这宫遂乃是宫氏族人,他们族中有一位先祖乃是玄尊,这个宫氏又是一个行事不知收敛的,虽然许多人看在玄尊面上不与他计较,这使得他们行事愈发骄狂,纵然碍于天夏律法,大恶无有,可是似此般人,若要拿捏他人,总多的是手段,道友也要小心提防了。” 张御心念一转,点头道:“多谢道友告知此事。”他袖袍一拂,就将两枚章印收了起来。 在谈完正事后,唐显尊便邀他留下饮宴,不过却被他婉拒了,到了七月份卫氏军便将接受委派出发,剩下也没有几日了,他需回去再做一些准备。 与唐显尊告辞之后,他便自庄园之中走了出来,只是一到外间,却见那年轻女修着一身葛布道袍,身后背后一柄长剑,一个人站在那里,看去似在等人。 而他出来之后,她眸光一转,背后剑器微微一声鸣响,却是有一股凌厉剑意压了过来。 …… …… 第三十八章 困遁 张御看过去,他手中所持的蝉鸣剑也微微一震,发出一声剑鸣,轻易就将那股凌厉剑意化解了去。 而与此同时,他也是撤去了天寰玉授衣上的气机掩盖,如波涛汪洋的一样气机也是升腾起来。 那年轻女修眼前一亮,背后长剑泛出一阵光芒,似是跃跃欲试,不过随即她似想到了什么,还是按捺了下来,并对着张御抬手一礼,略带歉意道:“原来道友这么厉害,是我多事了。” 张御抬袖还有一礼,看向她道:“道友是怕方才那位宫道友会为难与我?故在此一试我身手?” 年轻女修点了下头,认真道:“对,那人不是好人,道友千万小心了。” 张御微微点头,道:“多谢道友好意。” 年轻女修道:“哎,道友不怪我多事就好。”她双目亮晶晶看着张御手中之剑,遗憾道:“看道友也是擅长剑法之人,只是今次不合适,来日我再寻道友比过了。” 她再是一礼之后,就一个纵身,化一道白光瞬息掠去。 张御一见,就知其在天城军务署中是有身份的,不然无不可能在地州州域之内随意飞遁,他收回目光,坐上唐显尊给他备好的造物马车,就往来路回返。 小半天过去,马车来到了州中泊舟天台之下,他方才从车上下来,就有一名三旬修士走了出来,对他拱手一礼,道:“张玄修,在下宫远,不知可有暇,我伯父想请张玄修一叙。” 张御往他目光示意之处看有一眼,见那里泊有一艘外观华丽精致的银色飞舟,他略作思忖,颌首道:“带路吧。” 宫远侧身让步,道:“请。” 张御随他来至那一艘飞舟之上,两人脚步不停,一直来至主舱之内,这里沿着舱壁站有一排披甲卫士,而坐在中间之人,正是此前在庄园之内见过的那位中年修士,按唐显尊之言,其人名唤宫遂。 宫遂见他进来,坐在那里抬手一礼,道:“张玄修,坐吧。 张御走至前方,在他对面落座下来。 宫遂缓缓言道:“请张道友来此,是有一事商量。” 张御坐在那里,遮帽之下看不清神情变化。 宫姓修士看了看他,继续说下去道:“张道友想必已是从唐显尊那里交换到来章印了?” 张御对此未有隐瞒,道:“不错。” 宫姓修士嗯了一声,似是满意他的回答,他朝旁边示意了一下,当即有役从将一个玉匣端上来,随后直接在他面前打开,里面露出了三枚玉简,皆是以红绸铺垫。 他道:“这里有三枚章印,皆是困锁之法,想来也不会比唐显尊差的多少,我欲以此三印交换张玄修手中之印,道友以为如何?” 张御淡声言道:“我这章印虽是从唐道友处交换得来,可事先也有约在先,此印只可我可,不得外泄,此事恕我不能答应。” 宫遂神情一冷,若不是他之前命人查问过,知晓张御之前胜过聂殷,与师延辛或许还有几分交情,他又哪可能这般客气。 不过在他看了张御几眼之后,倒也没有如何,只是用惋惜口吻道:“张玄修既然不愿,那此事就此作罢了。” 张御站起身来,淡声道:“告辞。”一振衣袖,就转身走了出去。 宫远见他离去,回头道:“伯父,就这般放他走了?“ 宫遂看了他一眼,道:“不然还能如何?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泊舟天台,外面有镇军和修士守持,一旦在这里动手,可没人会给你情面。” 年轻修士试着问道:“那伯父总不会就这么算了吧?” 宫遂冷笑几声,道:“他不是在掖崖州中一个雇募军中守镇么,你们给我寻掖崖州军署中相熟之人写封书信,让他们多给这支雇募军安排一些‘上好委派’,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求我们的。” 张御在下了宫氏飞舟后,就在天台之上放出白舟,登上飞舟,片刻之后,就化一道白虹飞去。 回程之中一路顺风,在天色入暗之时便回到了居处之前。 张御在门前收了白舟,走入了高台之内,李青禾等人此刻皆在站在门庭之内相迎,他目光一转,见青曙也是在此,便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青曙恭敬道:“回禀先生,已是回来两日了。” 张御点了点头,让青曙去书房相候,而后他让脚边的妙丹君自去玩耍,自己则去了内室换了一件宽松道袍,这才来到了书房之内。 在案后坐定下来,他道:“事情如何了?“ 青曙回道:“先生交代的书信都寄出去了,此次问狄氏订造了三十套上甲,狄氏知晓是先生订造,又特意赠了十套常甲,对了,这一次,还有一位先生的旧识也是跟着一起来了,不过方到这里,就被军署请走了。” 张御道:“我的旧识?被军署请走?”他心下一转念,只是意念一寻,却忽然有一股感应生出,问道:“可是武泽大匠么?” 青曙无比佩服道:“正是武大匠,先生真是料事如神。” 张御心下明白方才所感是神觉之印的作用,不过这需是与他有过一定牵扯,且还是牵扯不浅的人才可能生出这等感应来。 若是从来和他无有过交集的人,除非是对他生有杀意,或者布下了什么陷阱,否则是不会有此感察的。 他道:“武大匠怎会到此?” 青曙道:“武大匠老家就在望州,他回了那里后就被狄氏的工坊请了去担任师顾,故是先生要求打造外甲也是被他得知了,武大匠听说外层的情形后,言称也愿意为外层战事出一份力,故才到此。” 张御不禁点头,武泽可是大匠之中少有的全才,从造物生灵到玄兵都会打造,若是得其指教,不说整个奎宿星,掖崖州的天机工坊必能跨上一个台阶, 青曙又拿出一封书信,道:“这是恽玄首给先生的回书。” 张御接了过来一看,恽尘信中交代,青阳两府也是希望玄府能支援外层战事,他最近也是在考虑此事,此刻已然在着手安排了,最迟一月,就会有一批青阳上洲的修士到来,到时会提先来书。 他考虑了一下,道:“你带回来的神袍外甲在何处?“ 青曙回道:“就在仓房之内。” 张御道:“你今晚就把这些东西送去卫氏军中,让他们先适应一下。” 青曙应下道:“是,先生。” 张御再关照几句,就让他下去了,随后起身来到静室之中,把那只玉匣从紫星袋中取了出来,去了盖匣,里面便露出了两枚玉简。 他先将大道玄章唤出,先后把两枚玉简拿起,贴在眉心之上,随着两枚玉简先后破碎,那玄章之上也是多了两个章印,一名“绝翼”,一名“凝机”。 “绝翼”就是唐显尊口中所言的遁术,而是“凝机”则便是那制拿之术。 只是此刻两印尚是微微有光,显然不曾完满,他没有迟疑,当即将神元往里投注进去,随着两印亮起,一道光芒也是照落下来。 须臾,光芒散去。 他试着运转了一下,不由点头,唐显尊说得果然不错,这两个章印唯有相互印证,才能真正有所领会。 毕竟观读章印之后,他也只是能够运用纯熟,可在斗战之时,对于时机的把握和拿捏则不可能那是另有讲究的,然而两印彼此印证,却是能从中琢磨出一些关窍来。 这两个章印可以说是对抗之印,矛盾之印,越是探究,越是让人觉得此中蕴有诸般玄妙。 他心下一转念,这一次委派很可能会遭遇强敌,到时候正好一试这两印之能。 若是顺利,那么就可以试着完善“擒光之印”,此印一旦成就,玄浑蝉观想图上便能填上第四个核心章印了。 他又揣摩许久,这才收了大道玄章,坐定身躯,打坐调息去了。 到了第二日,他一早便离开居处,来至卫氏军驻地。 卫灵英等人得知他归来之后,俱是出来相迎。 她们此刻兴奋不已,张御送来的外甲他们昨日都是试着穿过了,发现此前所着外甲完全不能这些青阳打造的玄甲相提并论。 青阳玄甲瞬间就可使得他们成为一个丈许高下的金属巨人,不但力量和守御能力大增,灵性力量也是相应增强,而且自身灵敏也并没有因此下降。 尽管只有三十套外甲,可他们一起试着对抗了一下,认为此刻的实力至少能打先前三倍数目的自己,整体力量当真是大大跃升。 林军士略带可惜道:“这么好的甲,我之前也只是在军署见过,只是可惜不知道能用几次。” 这里毕竟是外层,即便是这么好的玄甲,用不了几次就会在虚空外邪的侵蚀之下灵性慢慢消退,便成一件无用之物。 若是时常更换,就算傅氏军这等财力雄厚的雇募军也负担不起。 总的来说,廉价玄甲在外层更适用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张御则道:“袍甲就是拿来用的,只要人还在,这些东西总是再能寻到的,诸位不必有所顾惜。” 卫灵英点了点头,她提高声音,对周围诸人言道:“诸君,我们这一次我们去往地星之外,很有可能会遇到上宸天修士,诸君趁着还有一些时日,尽量熟悉这些外甲,不要辜负了张玄修一片苦心。” …… …… 第三十九章 歧见 七月初二。 卫氏军只在驻地之内留下了一队看守,其余军卒全部乘上了飞舟,往东南方向飞去。 按照事先约定,他们会先去与傅氏军会面,而后一并前往此次的委派之地。 张御坐在主舱之内,看着外面的景物不断飞驰而过。 这一次所乘坐的是自己的白舟。 毕竟白舟能放能收,他出入也是方便一些,卫氏军飞舟显然是达不到这个要求的。 这时一侧飞舟之上传来了一阵光芒。 青曙道:“先生,卫军主那里传来芒光传讯,说是前面就要到与傅氏军约好的汇合之地了。” 张御道:“知道了。” 再行百来呼吸之后,可以见到有二十艘崭新的飞舟迎面飞来,在双方互以讯传致礼之后,便就汇合成一队,一同往昙泉州方向飞去。 青曙这时道:“先生,左玄修前来拜访。” 张御道:“请他进来。” 被经过允许之后,左道人自那向内塌融的舱门走入白舟之内,他看了看四周,不由暗暗惊叹。 凭他的眼力,自是一眼就能看出这驾飞舟就是一件法器。 他猜测这很可能是玄廷所赐,心中也是艳羡不已。 他可是清楚的,玄廷行走平日耗用都有玄廷来负责承担,根本不用自己多去考虑什么,而似他平日,只能靠傅氏军的供奉来维持修道资粮。 实际上,对于玄修而言,除非你有着极好的师门传承,否则最好的选择便是进入玄廷。 不过这可是一件难事,寻常修士非得立下足够大的功劳才可能引起玄廷的注意。 还有一个,就是在玄府学宫之中就已是有了极大的名声,那么可以被推荐上去。 可惜他当年在学宫之中并不如何出众,这些年所立军功虽也不多,可现在年纪过了百岁,除非遇到什么独特的机遇,否则已无什么可能进入玄廷了。 心生感慨之际,他已是走到了主舱之中,见张御站在那里相迎,忙是抬手一礼,道:“道友有礼了。” 张御端手回礼,便请了他坐下。 左道人坐定后,道:“张道友,我此前反复翻看我等行进路程,其中多数时间都在茫茫虚空之中,周围情形一望便知,若是真有人要对付我等,也绝无可能在这此间动手,所以半途之上当无问题,最危险的地界应当就是在霜星了。” 张御也是赞同此见,其实据他所知,在半路上动手也是可以的,不过这里代价却是不小,只他们表面所显现出来的力量,对方还不至于花费这么大的心思。 左道人此刻拿出一张霜星舆图,在案台之上摊开,伸手指了指道:“霜星也有一支正军驻守,虽然兼顾不了整个地星,但是若有人要对付我们,也绝无可能出动太多人手,故是左某思量,我们是不是可以借用正军之力……” 张御思索了一下,否定道:“不,我们不能完全信任正军,且还要做好一定的防备。” 左道人神情一凝,道:“正军……张道友觉得有此可能?” 张御道:“必须考虑到最坏的情况,毕竟连奎宿主星之中都潜藏裴岳这等人,霜星那里更是难以保证,而且这次委派为什么偏偏选择此处?这里必然是有些几分缘故的。” 左道人叹道:“是啊。” 他想了想,神色凝重道:“那么这次只能靠我与道友了,虽然傅氏军做了不少准备,但是他们所购军械从来都是需要通过军署的,有心人只要稍稍一察,便能知晓我们所有的底细,恐怕现在,我们早就被那些人看得清清楚楚了。” 张御道:“我们这次不要求两军能如何,只需守稳便可,来人便是出手,也多半会先把目标放在我辈身上。” 左道人不由点头。 因为外层情形的特殊性,修士比披甲军士重要的多,所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牺牲,军务署允许修士在遭遇不利的情形下主动撤退。 这点也是人人所知晓的,所以一般来说,敌方是不会率先浪费力气去对付威胁不是很大的雇募军的,而是一定会先行选择攻击修士。 修士一旦被迫退或是杀死,那么剩下的军卒也就不足为虑了。 所以他们二人若是能挡住来敌,那么一切都不是问题。 只是他们挡得住么? 左道人心中不免满是忧虑。 张御此刻看向他,道:“这次事机若能过去,我当会设法向玄廷推荐左道友。” 左道人一听,眼中不由露出一丝惊喜,可随即却苦笑了一下,暗叹道:“看来这一回要拼命了。” 两家舰队行有一天之后,终于来至昙泉州下的所建立天门所在,傅氏军的二十艘飞舟和卫氏军的四艘飞舟陆续往里行驶而去。 穿过天门之后,所有飞舟俱是出现在了茫茫虚空之中,而奎宿主星则已然落在他们的后方了。 这时傅氏军中一艘指引飞舟驰出,率先在前引路,带着这一支临时组合的舰队往霜星方向而去。 这一路之上至少要六天时间,飞舟上所有军卒都是在趁着这个时间做着大战前最后的调整。 张御令青曙注意戒备,自己则是打坐入定。 可是随着他气机沉静下来,却是渐渐生出一丝感应。 他睁开眼睛,一抬手,去将一只玉匣从紫星袋中拿了出来。 这东西当初是他从裴岳那处得来的,而现下此物正在轻轻颤动着。 他眸光微闪,抬手将匣盖去了,发现摆在里面的玉符正是微微放光。 这东西若无意外的话,应该也是一枚用于出入下层的玉符。 只是光凭玉符,若无行空晷,那谁也不知会落到哪里去,而且一不小心极可能导致修士真身进入下层,那想回来就没那么简单了,若是运气不好,可能一辈子困在下层。 这或许也是为什么裴岳在到来奎宿后,就一直将此物放在玉匣之中,而没有用过的原因。 只是这东西在奎宿时并无异动,可了虚空之中,却是反而有了动静。 他心下一转念,猜测这很可能是上宸天玉符暗藏的某种关窍。 不过现在不是探究的时候,他手指摩挲了一下,将意念一压,这东西霎时就安稳了下来,光芒也是随之收敛下去。 他将此物收了起来,而后再次入定。 随着时晷徐徐转动,六天时间很快过去。 张御忽然心有所感,就从定中醒了过来,他站起身来,周围的玉璧像融化一样消退下去,他往外望了过去,见面前出现了一颗满是霜白的地星,某些地方深浅不一,看去就如同创痕一般。 这便是他们此行的委派之地霜星。 这座地星大部分地域都被霜雪所覆盖,不过还是有一些受到邪神污染的生灵生存在这里。 地星之上修筑有坚固的壁垒,驻守一支三千人的正军,并由三名中位修士长期驻守,总体力量并不弱。 不过相对于整个地星来说,他们也仅仅只能控制一小片地域,而地星其他地方实则并无法兼顾,常常会有邪神神裔和上宸天修士到此找寻通向内层的入口,有时候还会在隐蔽地界建立驻地。 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奎宿地星会派遣征伍到这里负责清剿 随着舰队逐渐靠近,霜星之上也有一驾接应飞舟到来,向他们传递用迅光,傅、卫两家飞舟跟随而上,稍稍倾斜舟首,便一驾架冲着地面俯冲而去。 半个夏时后,两家飞舟一驾驾降落到了军垒的泊舟驻地之上,卫灵英和傅庸下舟之后,便前往军垒之中递换文书,而其余人则是留下来稍作休整。 过不多时,两家之人便见二人从军垒之中走了出来,二人在外交谈了一会儿,抱拳一礼之后,就各自往自家征伍之中回返。 卫灵英转回之后,立刻寻来各个伍首,并把张御也是请了过来。 待人到齐后,她神情严肃道:“根据这里军司马所言,最多再有十五天,就会有一场遍及小半个地星的暴风雪到来。 根据估算,这场暴风雪至少会持续一月,也就是说,我们要尽量在半月之内完成委派,并回到这里。” 靳小柏道:“这也时间太紧了,怎么事先没人说过这件事?” 卫灵英摇头道:“驻地的军吏说,此事十天前已是通传天城军务署了,不过委派是上个月便就定下的,如今各方征伍都有安排,也绝无可能再更改了。” 林军士想了想,道:“如果我们动作快些,未必不能完成。” 卫灵英抬头看向张御,道:“张玄修,你看呢?” 张御能感觉此事或许并非巧合,暴风雪一起,可是足可以掩盖掉许多东西。他看向卫灵英,平静言道:“我们不必去管外间如何变化,一切按事先定计行事便可。” 卫灵英对张御有信心,果断道:“好,我们稍候就出发。”她转头对靳小柏,道:“小柏,你代我走一趟,把我们的意愿告诉傅氏军。” 靳小柏立刻应下,随后便动作利索的带着一队军卒往傅氏军去。 然而过去一刻之后,靳小柏带回来的消息却打乱了卫氏军原本的计划。 傅氏军言称不愿意冒着暴风雪启程,他们要等到暴风雪过去之后再出发,若是卫氏军执意前行,他们是不会跟随一同出发的。 …… …… 第四十章 道分 傅氏军中,左道人在听闻傅氏父子回拒卫氏军一事后,立刻赶来相见。 在见到两人之后,他问道:“军主,我卫氏与傅氏合则两利,分则两害,这是此前已有之定计,此番为何回拒呢?” 傅庸沉声道:“左玄修,非我愿意如此,我已问过此间军卒,此间风雪一来,铺天盖地,埋山填海,何况区区人乎? 我也是顾念征伍之中子弟们的性命,这才不愿前行,而卫氏军却偏偏要冒着随时可能到来的风雪前行,也是太过操切了。” 左道人道:“我也听说了此事,说是这风雪至少要持续一月,两家都有委派在身,若是光顾着躲避风雪,错过了时日,军署到时候恐会问责。” 傅错这时却道:“可是暴风雪要来,我们事先也并不知道啊,就算捅到军署那里,也有话可说的,况且底下各伍首也都是反对此见,我们也不能不考虑他们的想法。” 他可是知晓此行可能会遇到外敌的,而这驻地附近却是有三千正军,躲在这里最是安全不过,现在暴风雪的到来却是好一个送上门的好借口,他们可以光明正大留下来,还不用怕担上责任。 卫氏军自己要去,那便去好了,正好可以让他们先探探路。 左道人听到两人回拒,倒也不觉得意外,他了解傅氏父子,知道他们虽然对自己客气,可是一旦涉及自身利益的事,在拿定主意后却往往很难再劝说得动。 他道:“既然两位不愿动用军卒,那左某也不强求,不过左某乃修道人,倒也不惧风雪,稍候愿与卫氏军一同出发,若是顺利,说不能就此完成委派。” 傅错一听,却是急了,道:“左玄修,你可是我们傅氏军的人,怎么可以……” 傅庸神情一沉,呵斥道:“错儿,怎么能对左玄修如此说话?” 他转向左道人,十分客气道:“左玄修若是愿意去,我们自然不会拦阻,左玄修需用什么,我们也可以支援。” 左道人也是语声和气道:“那便多谢军主了,我稍候只需带上自家弟子便好。”他站起来,对着两人点头一礼,便摆动拂尘走了出去。 傅错一直等到左道人走远,这才急道:“阿父,你怎么让他走了,没有左云罡和他的弟子,我们傅氏军的斗战之力可就少了一半。” 傅庸沉声道:“左云罡若执意要往,我们也是拦不住他的,况且他说是为了此番委派,理由也是光明正大。 这事我们也不必去拦,左云罡去了,也就等于我们傅氏军去了,要是委派成了,到时总归有我们的一份功劳。 而且你也莫怕,驻地尚有三名中位修士坐镇,还有三千正军,我们就在驻地之侧驻守,反而最为安全不过。” 傅错一想,也的确是这个道理,稍稍放心下来,他再一转念,压低声音道:“要是卫氏军和左玄修不曾回来呢?” 傅庸面色如常道:“要是卫氏军遇险,那么肯定是遇上了难以想象的大敌,那或许不是一件坏事,我们可以以此为借口向军署申请援军,援军不至,那就不是我们之过错了。” 左道人离开了傅氏军驻地后,看了眼后方二十艘飞舟,不觉摇了摇头。 他唤过了一名役从,令其将自己在傅氏军中的所有弟子都是寻来,而后便就带着众人往卫氏军驻地过来。 到了地界后,他便提出面见张御。青曙得闻后立刻赶来相迎,很快就将左道人带到了张御所在的落脚之处。 左道人在见到张御后,上来便言:“张道友,我已是劝说过了,但傅氏以风暴为借口,不愿出击。” 张御淡声道:“那便由得他们。” 这次应对敌手的主力就是他与左玄修二人,若是傅氏自己不在意委派,想要躲在这里,他自也不会去管他们。 左道人叹道:“此事之后,若我还能活着回来,也不会在留在傅氏军中了。” 他与傅氏军合作基础在于信任,现在双方信任不在,他自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张衍微微点头,道:“此番之事若能顺利过去,御先前承诺的不会改变。” 左道人笑了一笑,举手一礼,道:“那我便提前谢过道友了。” 而卫灵英这边,她听说左道人和其人门下弟子愿意和他们一同行进,心中不禁大为惊喜,有两名中位修士坐镇,傅氏军就是不愿意与他们同行也没有妨碍了。 因是时间紧迫,她赶来与左道人匆匆说了几句便就离开了。 在一番迅速安排之后,卫氏军所有人再次登上了飞舟,在傅氏军的目送之下往这次委派要求他们清剿的地域行去。 飞舟往驻地东北方向一路飞驰,两日之后,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盘地,这里地貌特殊,居然一片冰雪也看不到,地表看去像是干涸的海床一般。 随着飞舟继续行进,众人看到了一个幽深而巨大的坑洞,周围插着一根根金属标杆。 卫灵英站在主舱看着下方,道:“就是这里了,吩咐大家,慢慢行进。” 随着她命令传下,几艘飞舟依次发出迅光,而后往坑洞之中缓缓下沉而去。 按照军署的说法,这里面几次三番有邪神神裔出没,不过因为地底空间广大,岔道众多,先前镇军几次来此搜剿,都是无功而返,反而镇军驻地因为空虚还因此受过袭击,故才另行安排征伍来此清剿。 飞舟在下行一刻之后,坑洞的通道逐渐变得狭小起来,无法再往前去,好在旁侧还有一片被人为开辟出来的开阔地,地面也较为平整,这明显就是之前镇军所留,所有飞舟都是在此停落了下来。 飞舟停稳之后,一队队卫氏军军卒自里走了出来,每一人在走下飞舟之前都是披上了外甲。 其中有四十个金属巨人最为引人注目,他们几乎比寻常披甲军卒高出一倍,身上的灵性光芒也是异常强盛。 卫灵英此时也是身在其中,她行走在队伍最前方,轻轻一握拳,感受着玄胄之中传来的充沛力量,信心也是增加了不少。 为了防备意外情形,她让卫氏军把这里附近都是搜查了一遍,并在重要路过和拐角处的石壁上凿入造物长明灯,没有多少时候,这处地界便变得如同白昼一般明亮。 随后她又与众伍首商量了一下,决定留下百人守住路口,自己亲自带领余下之人往里深入查探。 张御与左道人商量了一下,因为上方入口只有一条,而下方地形复杂,他们两个在一处反而不妥,故是决定由左道人带领弟子护持卫氏军,而由张御负责守持后路。 在做好一切布置之后,卫灵英带着四百余人的卫氏军往下方更深处行去。 而同一时刻,坑洞之外,却有两名道人站在高地之上。 这两人表面看去二十来岁,俱是相貌俊美,其中一个眉心有一道红痕,身着赤色云袍,看去身上透着一股邪异气息,他道:“潘师弟,确认是他们么?” 潘师弟语带恭敬道:“驻军那里的内应已经验明了他们身份,确实是我们要找的人,姬师兄,可是现在就发动么?” 姬道人负袖道:“不急,那下面是一处外神地窟,其信众多是狂乱无智,我看他们也是厌烦,就让此辈先清理一下好了,可待他们上来之后再动手。” 潘师弟眼珠一转,道:“姬师兄,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妨给他们一些指引?” 姬道人对此显然无所谓,淡然道:“你看着办吧。”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张御一直持剑坐守在洞口之前,期间并无任何事情发生,唯有卫灵英一行人时不时以造物飞虫送来通报平安的传讯。 只他心中却是能感受到一股似受人窥视的异样感,不过他一如平常,并没有对此做出什么反应。 在临近第四天的时候,卫灵英终是带着所有士卒重新返回了地面。 从外甲痕迹之上看,他们应该是经历了一场战斗,不过每一个人都是精神抖擞,看去也没有多少损失。 张御问了一下,才知卫氏军深入在地下的第一天,便无疑中撞到了一处祭坛,也许是他们运气后,后又顺着这条线索,他们找到了一个邪神信众的聚集地,并且成功将此辈剿灭干净,倒是后来收拾战利品耽搁了半天。 左道人在回来之后,却是单独找上了张御,他沉声道:“张道友,我们此行几乎稍作探询便就找到了那些邪神信众所在,此事如此轻易,我总感觉这里面有些古怪。” 张御淡声道:“我这几日定坐之时,也能时时能感到有人在暗中窥看,当已是有人盯上我等了。” 左道人神情一凝,他想了想,沉声道:“若是如此,此辈极可能在我们下来去往一个地界时动手。” 张御道:“我这处有一个想法,稍候不妨事按此行事。”说话之间,他传声过去,左道人听了下来,不觉点头。 在交代过后,张御又让青曙把卫灵英等人请了过来,在仔细商议了一番之后,众人对他一抱拳,就各自分头去安排了。 …… …… 第四十一章 袭击 盆地之外的高地上,姬道人这几天来一直留意地坑下方,这时他忽有所感,目光往下一落。 站在他身后的潘道人也是精神一振,道:“来了。” 话音落下未久,便见四驾飞舟自地坑之中缓缓升了上来,而后拨转舟首,看去是要去往另一处地界。 姬道人淡淡道:“动手吧。” 潘道人一点头,他冲着下方一抬手。 忽然间,地坑四周的似有一个庞大的道箓阵图闪烁了一下,随即与之相对应的天穹之中光芒一闪,一个面目枯槁的道人凭空出现在了飞舟的正上方。 其人双袖往外一张,似是要施放出来什么东西,只是这个时候,却是一道剑光一闪,霎时便将其人凌空斩爆! 见到这一幕,姬道人神情不变,潘道人却是露出了一个嘲弄般的笑容。 那个枯槁道人身躯虽然爆散开来,可是他的背后,却是显露出来一个黑色石匣,这东西此刻一下爆裂开来,而后数十枚如鲜血般艳红的珠子从天洒落下来,撞到四驾飞舟之上,随后便就轰然炸裂! 这个宽阔盘地之中顿有一团刺目光芒爆闪出来,而后伴随轰天裂地的声响,四面八方冲涌出来一股冲击气浪。 潘道人拿一个法诀,浑身法力涌动,将这些气浪向两旁推去。 姬道人则是站在高地之上一动不动,他神情淡然,也未见如何激引法力,气浪过来,连道袍衣衫都没晃动半分,好似他并不存在于这个天地之中。 方才那爆裂的珠子乃是数十枚夜血雷珠,差不多等若数十枚玄兵一同轰爆,挨此一击,足以解决大部分人,那两名修士不死,当也剩不下多少斗战能力了。 此时他目光凝注其中,滚滚烟尘之中,飞舟已是一驾不剩,甚至连人影也无有一个,看去像都是在这场轰爆中化为乌有了。 只是这个时候,他微微一眯眼,却见一道剑光从滚滚烟尘之中飞射出来! 那剑光快若急电,倏地一下从他身上穿透而过,直奔他身后的潘道人而去。 潘道人此刻也是一惊,身上宝衣霎时爆发出一团光亮,但在剑光冲击之下,那光亮只是延阻一瞬便破碎,他狼狈飞退,发髻也是在这一震之下散乱开来。 此刻那剑光再是一闪,从身上一穿而过,他身躯微微一虚,与此同时,腰间一块悬挂的玉佩碎裂开来。 趁此机会,他急忙拿一个法诀,伸手一张,挂在胸口的铜符迸发出一阵光亮,身外立时张开一片厚实金色光幕。 不过那飞剑一转,再次袭来,两者一撞,光幕一阵摇晃,他脸色不禁一白,但剑上所裹挟的力量奇大,且又迅快至极,他眼下没别的办法,只能咬牙苦撑。 姬道人并不理会后面的变故,他走前两步,那往地坑方向看去,目光凝注道:“躲在那里么?” 他口中念了一句什么,周围光芒一阵闪烁,而后一个个面目枯槁的修士出现在了他身边,并纷纷驾起遁光,往那一处坑洞飞遁而去。 坑洞下方,张御及卫氏军所有人依旧停留在此。 众人此刻个个心有余悸,方才那等场景仿佛百枚玄兵轰爆,若是当时他们还在飞舟里面,恐怕没几个人能活下来。 左道人这时忽似有所感应,他看了一眼盘膝坐在那里的张御,后者对他点了下头。 他立刻飘身上行,来至坑洞边缘之处后,而后拂尘一摆,身上赤芒闪烁,随着一头大鸟也似的观想图飞出,周围涌出阵阵水浪,霎时将坑洞布满,这个时候,便见有数道人影自外冲入进来。 此辈一下冲撞到了水中,身躯顿时缓顿了一瞬,左道人此刻一摆拂袖,无数银丝自上飘散而出,顿在水浪之中化为一道道织网,那些道人虽是仍旧保持着往下突破的势头,可却怎么也无法一气穿透进来。 高地之上,潘道人在飞剑轮番冲击之下,终是抵挡不住,随着那光幕破散,他一咬牙,将法力一转,舍下肉身,元神照影化一道虹光飞遁了出去。 可那剑光在一击斩断他肉身后,却并不罢休,一转之后,便又追来,只是一息之间便就追上,随后剑光微微向前一吐,像是半空之中划出一道闪电,那元神照影顿时粉碎,并化为无数光点飘散开来。 此时端坐于下方的张御眸光一动,身外星光一闪,霎时出现了坑洞边缘,再是一闪,已然到了外间,而数个形容枯槁的道人则是身躯凝滞片刻,而后一个个身首两段的掉落下来。 张御身影再出现时,已然来到了那姬道人的面前,他负袖立空,蝉鸣剑从空飞来,绕旋一圈后,停落在他身边。 姬道人站在原地不动,也是仰首向他看来,神情异常平静。 张御凝视此人片刻后,对其一拂袖,姬道人身影顿一团烟雾化开般,缓缓消散不见了。 他看得出来,这只是一个以法力显化的照影,其人本人并不在这里。 他往旁处看去,随后一弹指,霎时将躺在那里的潘道人的尸身化为一团烟灰,再环视一圈,见外面再无异状,便一伸手,抓住蝉鸣剑,送回剑鞘之中,而后纵光一遁,一个呼吸之后,便已落回到了地坑之中。 脚踏实地之后,他看向众人,道:“来犯之人已被击退。” 众人原本紧绷的架势顿时放松下来。 卫灵英走了出来,道:“张玄修,我们下来如何做,可是回返驻地么? 张御摇头道:“回去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众人顿时有些不解。 左玄修这时出声道:“卫军主,各位伍首,这些人明显就是冲着我辈而来的,而我辈一到驻地就听到了暴风雪的消息,若是我们那时候就停在那里不动,他们莫非就找不到对付我们的办法了么?” 在场众人不禁露出了思索之色。 左道人又道:“再若我们这回遇到袭击,对方虽然亡了一个人,可看去却很随意,似乎并没有把这一战太过放在心上,很显然他们还有后手。 正常情况下,若是征伍在外遭遇到袭击,那多半也是会选择回转驻地的,但左某以为,这或许就是对方希望我们做的。” 靳小柏惊呼道:“驻地会有有危险?可是那里有三千正军还有三位中位修士啊。” 左道人摇头道:“这些人会如何做左某不清楚,可敌人越是想我们去做的,我们越不能顺从其愿。” 张御这时道:“我这几日在这里看过了,那暴风雪短则一二天,迟早三四日必然到来,我们也不必回驻地了,可先寻个地方躲避起来。等到风雪过去之后,再作下一步的打算。” 卫灵英想了想,道:“下方地坑之中便就不错。” 众人也是点头,下方通道众多,还有足够的水源,而且他们方才早把飞舟上的干粮药丸和各类物件都搬下来了,足以在这里坚持许久。 张御对此也无意见,虽然这片地界看起来敌方较为熟悉,不过适才对方为了对付他们,能用的手段当都是用出来了,比起别处,这里反而是最安全的。 这个地星上所掀起的暴风雪绝然不止一次,这个地坑却长久存在于这里,却并没有被冰雪掩盖,也一定是有其特殊之处的。 卫灵英见无人反对,便立刻安排人手往地坑下面转移,之前邪神信徒所居地界就是他们首选选择之地。 那里已被清理干净了,而且空间足够大,足可容纳下许多人。 张御这时来到坑洞附近,看着那几个面容枯槁的道人的尸身,这些人道袍之下的身躯同样是也是枯瘦如柴,看着犹如干尸。 左道人此时也是走了过来,他沉默片刻,道:“这应该就是道卒了。” 张御微微点头。 那两人应是上宸天修士无疑,而他来到外层时自然也对上宸天做过一番了解。 上宸天修士无所谓正邪之分,但是他们修士的数量远不及天夏,尤其是中下层的修道人,在天夏玄廷推动玄修一脉后,更是远远拉开了双方的差距。 为了弥补这一缺失,他们将敌对修士或是犯了错处的修道人身躯加以祭炼,炼成了一种名唤道卒的东西。 道卒只会听从御主的命令,若是上乘道卒,还能够保持生前一定战斗意识和神通法术,并且个个悍不畏死,若是配合雷珠和各种同死法器,无论是战斗力和破坏力都是十分惊人的。 可是这类作法实际是十分残忍的。因为每一个道卒,都需在活着的时候加以祭炼才能成功,当中这些修道人会经历各种恍若刑罚一般的残酷折磨,哪怕是修道人也难以忍受。 左道人叹道:“这些道卒之中说不定就有我们以往的同道。” 说着,他摇了摇头,他在外层长远,见过太多的同道失陷,有时候他也会想,自己不定什么时候也会遭遇到这般下场。 张御这时抬起手来,轻轻一按,霎时间,这些道卒的残躯便化为一堆灰尘,下方塌陷为一个地坑,随后被掩埋了进来。 左道人默默看着,道卒身上不知会被埋下什么手段,这般处理是最好的结果了。 …… …… 第四十二章 突变 张御在处置完那些道卒的尸身后,便道:“来犯之敌虽被我们击退,不过当还有不少手段未曾用出,我们也在需要四周布置一下,防备此辈再至。” 左道人这时欲言又止。 张御看向他道:“左道友想说什么?” 左道人叹一声,道:“虽然左某已是打算退出傅氏军,可以往毕竟同袍一场,彼此还有些情分在,我们这里受到袭击,左某也欲将情形通传他们一声,让他们小心为上。” 张御看他片刻,微微颌首,道:“此事是对的。” 不管傅氏军是不是存有私心,可至少在对敌这些上宸天修士时,他们与卫氏军都是站在同一个阵营之中的,也是抵抗的一份力量,知会一声也可让他们有一个准备。 左道人听他并不反对,郑重对他拱手一礼,而后就下去安排了。 这时一个卫氏军军卒走过来,对他们一抱拳,道:“张玄修,军主命在下来通传一声,征伍已是在向下方转移了。” 张御道:“我知晓了,告诉卫军主,让她们先行一步,我与左道友稍候便会赶来。” 那军卒抱拳而去。 张御则是一拿法诀,蝉鸣剑霎时飞出,而后在四周划出了出一个个似是道箓又似道印的印记。 从此刻开始,但凡有气机强盛的人从上方进来,那么残留在上面的剑气就会被引动,从而被他所感应到。 在做好这些布置之后,他这才收了飞剑,沿着用一盏盏造物灯布置出来的道路往地坑下方行去。 卫氏军全数迁移到原来邪神信众所在的地方后,卫灵英立刻安排人手设立岗哨,并放出各类造物虫负责四面侦查。 在整支征伍完全安顿下来后,已是过去了两天,而这个时候,众人感觉到上方有隆隆震响声传来。 张御眼中光芒一闪,透过遮挡往地表之上看去,只见上方白气腾腾,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了一个颜色。 左道人不禁发出感慨,道:“这等天地自然之威,方才是至伟至强,不成玄尊,也是难以对抗。” 张御看了上方一会儿,收回目光后,他问道:“左道友,你是什么时候来外层的?” 左道人回忆了一下,道:“大概是七十年前吧,那时候我才三十出头,已然修成第三章书,在同辈之中也算领先之人了。 我当时也是意气风发,想到外层来历练一番,没想到自此之后就再没有回去过,如今和家中人也只是偶有书信来往了。” 他感慨道:“早年家中省吃俭用供我修道,我能回报的却不多,而自我来到外层后,家中长辈和亲眷后辈倒是因为我得了不少洲府赐下的好处,这也算是小小的弥补了。” 此时此刻,左道人的两名弟子在经过一天多的全力飞驰之后,终是到达了营地之中,他们已是看去皆是疲惫不堪。 两人方才是二章修士,一天多一刻不停全力运转心光,他们也是感觉坚持不住了,不过他们到此之后仍是没有休息,在服了一些丹药后,提振了下精神,就找上了傅氏军,称是奉左道人之命回来传讯的。 傅氏父子得报后,立刻找来二人,在问明情形下,傅庸给二人安排了一处宿处,随后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傅错看得有些不解,道:“阿父,怎么了?阿父可是担忧那些上宸天修士么?” 傅庸摇摇头,道:“我是在想,他们为何不回来呢?” 傅错一怔,想了想,道:“左玄修与卫氏军的张玄修合力击退了来敌一次,想来他们认为当能应付敌人,所以就认为不用回来了呗。” 傅庸摇头道:“不对,若是敌人那么好对付,左玄修也没必要特意派遣弟子冒着危险回来报知我们。” 他双目闪烁精光,缓缓言道:“左玄修应该是在试着告诉我们,就算留在驻地内也并不安稳。” 傅错失笑道:“这里有什么不安稳的?” 傅庸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但是他自己也不太愿意相信,他站了起来看了看外面,并吩咐两个守门的军卒离远一些。 傅错看得有些莫名其妙,道:“阿父,你这是……”他似想到了什么,声音一低,道:“阿父怀疑我们傅氏军中有内鬼?” 傅庸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道:“还是要小心为上。左玄修我是了解的,他从不会做无缘无故的事。 这几天你给我看好下面,亲自盯着,只要我们自己不乱,有外来力量也可应付,还有,左玄修那两名弟子尽量挽留下来,飞舟那里也需留下足够人手,万一有什么情况,我们也能及时撤走。” 傅错见他说得严重,也是不敢再等闲视之,他道:“好的,阿父,我这就照做。” 又是半天过去,传闻中的暴风雪虽还未曾完全落到这里,可是那几能席卷一切的先兆却已然到来。 在察觉到暴风雪可能被预测更早到来后,驻地之中便有两座穹形琉璃大罩缓缓升起,并向内慢慢对合,这东西一旦合拢,能够将一切风雪都是挡在外面。 因此物庞大无比,挪动之时异常壮观,所以引得傅氏军众人也是在下面盯着直看,不时发出一阵阵惊呼和赞叹。 不过眼见那琉璃罩只剩一隙就能并合之时,却是轰地一声,停了下来。 底下观望的人都是诧异,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傅错也是看到了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他此刻心中忽然有些不托底,感觉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这个时候,忽然数道遁光一闪,从那隙口之中飞入进来数个面容枯槁的道人,他们一进来,就直奔着驻地方向而去。 傅错一个激灵,马上反应过来上宸天的人来袭了,难怪他感觉不对,好在他也是早就有所防备了,立刻下令让傅氏军所有人准备战斗。 驻地之内此刻也是飞出数道遁光,往天中飞去阻挡来敌,而下方更有浑身冒着灵性光芒披甲军士一个个冲入半空,加入了战圈。 这时一个军卒跑过来,抱拳道:“少军主,于伍首带着一队人往镇军军垒那便过去了。” 傅错一怔,随即恼道:“他去哪里干什么?听不懂军令么?” 而就他说话之际,轰隆一声,前方发出一阵巨大的爆鸣,而后一股冲击气浪传来,由于距离较近,将包括他在内的众人都是一起掀翻了出去,所幸他们身上都披有外甲,并没有受到太大损伤。 军垒之地,军司马苗光伍正在看着上空的交手,他感到军垒之上传来一阵震动,沉声道:“怎么回事?哪里来的攻击?” 从副出去问了一下,进来禀告道:“回禀司马,下面有报,傅氏军方才攻击了我们,并且动用了玄兵。” 苗光伍皱眉道:“傅氏军?”他语声转冷道:“立刻传令,将傅氏军列为敌军!” 从副道:“司马,这里面恐怕……” 苗光伍喝道:“执行命令!” 从副一个激灵,执礼道:“是!” 苗光伍再度看向上方,他知道这里面可能有蹊跷,傅氏军要进攻他们,也不可能只用一枚玄兵轰爆,而且先前也没有看出傅氏军有攻击他们的迹象。 不过现在是战争时期,驻地也是正在遭受攻击,他没功夫去鉴别这些东西,而是要尽可能排除一切可能存在的威胁。 傅庸在后方得知这个消息后,也是神情大变,驻军此刻遭受攻击,那有极大可能进行反击,这个时候停留在驻地之内反而是极端危险一件事。 他立刻吩咐道:“命令荣伍首和林伍首随我留下殿后,让错儿其余所有人登上飞舟,从这里退走,” 他身边的亲信军士也是傅氏族人,他犹豫道:“军主,外面风雪将至……” 傅庸沉声道:“总比留在这里被玄兵轰死的好。” 亲信军士一怔。 傅庸道:“快去吧,记得唤上左玄修的两名弟子,有他们在,就有一份人情在。” 亲信军士神情一坚,抱拳而去。 傅庸动作迅速,他立刻召集了自己的一百多名亲卫,还有两支百人队士卒冲至前方,而这个时候,他也是看到,一枚枚闪烁着的光点从军垒驻地射出,而后向着他们坠落而来! 随后,一团团光亮将未曾合拢琉璃大罩照的一片明亮。 外面的暴风雪,愈发的大了。 地坑之中,方天庐内。 悬挂在上方的明珠正放出柔和明亮的光芒,张御盘膝在软榻之上,手中拿着竺玄首所赠道书仔细观读着。 尽管这道书已是看过好多遍了,可每一次看他都有新得收获。 外面有声音传来道:“张道友?” 张御道:“道友请进。” 左道人走了过来,一礼之后,便在他对面坐下,道:“左某已是外设布了许多道符,卫军主他们也是布置了一些造物虫豸,若是有人闯至我们警戒的范围,当能提早发现。” 他又看了看外面,“暴风雪看来的确要持续一月,我们要在这里待许久了。” 张御淡声道:“不,我们休整两天便离开这里。” 左道人微怔,道:“去哪里?” 张御看向外面,眸光闪动道:“我的白舟并不受暴风雪影响,并可容纳下卫氏军所有人,我们可以在暴风雪中去到地星上任何一处地界,或还能通过一些线索找到此辈藏身之处,故对我而言,这反而是天赐之良机。” “这一个月的时间,我们将反客为主!” …… …… 第四十三章 搜寻 卫氏军在简单休整了两天之后,所有人都是登上了张御的白舟,而后由另一处这两天临时开辟出来的地坑之中飞驰了出来。 白舟舟身极大,即便载承了五百余人,内部依旧很是宽敞。 众人坐在舱室之内,看着舱壁外急速飞掠的冰粒雪点,即便隔着一层舱壁,他们也能感受到那里面所携带的力量。 不过白舟身之上却是散发出一阵莹莹光亮,将狂风暴雪都是隔绝在外,并且整个舟身丝毫不见晃动。 所有人都是暗暗惊叹称奇。 张御此刻站在主舱之内,他正往白舟之内送渡心力,以维持这艘飞舟的运转。 不过暴风雪虽然巨大,可消耗的心力并不像他之前所想象的那么大。 他思考了一下,也就明白了,这些风雪只是纯粹的自然之力,里面并没有灌注任何神异力量,虽然威势足够大,可力量实际很是分散,对于白舟这等能抵御近距离玄兵轰爆的法器而言,这等影响着实不值一提。 他向着同在主舱内的卫灵英问道:“卫军主,按照军中原定计划,我们下一个该去的地方是哪里?” 卫灵英马上将驻地军镇交由她的舆图取出,摊开在了舱室中间的案台之上。 就在这等时候,案台之下忽然迸发出一阵光芒,原本只是用线条勾画的舆图顿时化为一片巨大的光幕呈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而里面的沟壑山川也一下变得立体起来,看去充满了实感。 且可以见到,上面有一个闪烁着白点,仔细一看,那正是如今白舟所在的地方,便连下方开辟的坑洞也同样在图上显现了出来。 靳小柏不禁睁大眼睛看着。 卫灵英也是不免露出惊叹之色,她定了下心神,在上面分辨了一下,便伸手往某处一点,道:“这里,这里原本是我们决定下一个要去的地方,根据驻军所言,那里也有一些神异力量存在的痕迹。” 张御看有一眼,见此处距离这里并不十分远,便心光一转,当即拨转舟首,就迎着风雪往那一处地界行去。 大约一个多夏时后,白舟就出现在了舆图标示所在的位置上。 只是到了那里,众人才是发现,下面除了一片被风雪掩埋,只依稀还能看得出原先这里是一处峡谷,余下却是什么都没有。 不过在场诸人大多都是与邪神信众对抗过的,知道有时候看不见的东西并不代表就不存在,于是纷纷运用灵性力量去察辨。 片刻之后,他们就看到下方有一处被一团金色光罩笼罩的地界。 此处好像嵌合在了峡谷之中,如同重叠在一起的两个景物。光罩也是飘忽不定,似存在又似不存在。 林军士感觉有些不可思议,道:“神国?没想到这里竟然建立了一处神国,他们不怕被镇军发觉么?” 左道人经验丰富,他出声道:“神国通常在建立的时候最容易暴露,这处地界应该方才建立不久,此辈打得好主意,先利用暴风雪遮挡建立神国初期所引发的力量外泄,等到风雪过去,力量平复下来,也就不虞被发现了。” 有一名伍首奇怪道:“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在这处已被怀疑的地界建立神国呢?而不换一个地方呢,这样不是反而更容易暴露么?” 左道人抚须道:“这也是此辈不得不如此,神国的建立需要先建立祭坛,而后再建立神庙,他们是跳不过这一步的,此前被发现,他们当是在设置祭坛。” 林军士佩服道:“左玄修看得准,而且等到神国立好之后,他们若是遮掩的好,那驻军不见得能发现。” 张御淡声道:“他们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卫氏军诸伍首闻言都是精神一振,个个摩拳擦掌道:“张玄修,可是需要我们下去对付他们么?” 他们在换上了青阳玄甲后,实力大增,此前再对付那些邪神信众时根本没能发挥真正的力量,仍是有些意犹未尽。 而眼前这个神国却是正好合适。 尽管外面有强猛的风雪冰粒,可他们自认扛一会儿自认还是可以的,等闯入神国之内,就无需担心这些了。 张御道:“不必如此。”他转首对青曙吩咐道:“去把东西拿过来。” 青曙道:“是,先生。” 他至主舱后壁之前,伸手一按,舱壁塌融下去,里面显露出来十五只排列的整整齐齐的黑色金属匣子。 他小心将这些匣子搬到主舱中间的位置之上,而后将每一个匣子的匣盖打开,里间摆放的是一枚枚圆锥形状,不断闪烁着白光的物事。 这是他此行去往青阳上洲后,奉张御之命在光州天机院订造的玄兵。 虽然在外层也能订造玄兵,可是雇募军能使用的玄兵数目是有一定上限的,所以还是在内层订造来的方便,不过是订价上稍稍高一些。 这是因为内层有浊潮存在,必须使用霜洲得来的密匣技艺才能保持长久而安稳携带,而到了外层,反而没这等影响了。 张御这时候一拂袖,五只匣子之中的玄兵便一枚枚飞起,整齐而有规序的飞至舱壁之上,而后缓缓融入了其中,并在众人无法望见的内部被挪送到舟身各处的空窍之中。 他又意识一转,白舟外间舟腹的位置处忽然塌融下去,并露出一排排内陷的炮口,并正正对着下方的神国。 此刻他眸光微微一闪,霎时间,那些炮口一阵光芒闪动,那一道道旋转着白色尖锥状玄并立刻向着下方冲击而去。 下方似乎也是察觉到了什么,一道明亮如烈阳的光芒升起,似乎试图将玄兵挡在外面。 可这并没有用处,这些皆是拥有破灭神异力量的玄兵,随着一枚枚撞击到光芒之上,巨大的爆裂声和更为耀眼的光芒一团团绽放出来,即便狂暴的风雪也似凝滞了一瞬间。 而当这一切消退后,众人再看去时,发现本来神国所在的地方已然是彻底化为了一片焦土。 这片焦土也仅仅是存在了一瞬,那些暴风雪随即涌了上来,将这里原本存在的一切都是掩盖了下去。 卫氏军众人看着下面,一时有些恍惚。 这么一个看起来规模不小的神国,若是用正面攻击的方式,势必要花费不少的力气,恐怕还要付出一定的伤亡,甚至有可能陷入苦战。 可是现在,仅仅是半刻不到,就被夷为平地了。 张御这时平静出声道:“我们去下一处。” 同一时刻,一处高耸的山脉之内,被人为开辟出来的洞窟之中,三百多名傅氏军士卒正蜷缩着身躯藏身于此。 在镇军的玄兵轰爆之下,傅氏军最后只有两艘飞舟趁着穹壁合拢前逃了出来。 幸存之人依靠着舆图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处躲藏点,并在暴风雪到来之前藏了进去,可即便这样,仍有一艘飞舟在此过程中出了意外坠毁了。 傅错坐洞窟最外侧,情绪看去非常低落。 这时一名亲信伍首挤了上来,低声道:“少军主,我们下来怎么办?” 好一会儿,傅错才艰难道:“等到暴风雪一停,我们就离开霜星,返回奎宿。” 那伍首睁大眼,道:“那,军主呢?不救军主了么?” 傅错摇头道:“我们现在不能回去,唯有等到回道奎宿地星后再想办法了。” 尽管他心里也是十分担心傅庸剩下的军卒,可他现在根本不敢回驻地,生怕镇军不问缘由,直接将他们一起对付了。 他这时想到了什么,转头问道:“我们还剩下多少食水?” 那伍首道:“属下清点过了,省一点用,够支撑一个月了。” 这时一名年轻修士自众人留出的空隙中缓缓挪了过来,他到了傅错面前,抬手一礼,道:“少军主,在暴风雪停下后,我们可以找到老师,或许老师有办法救出傅军主。” 傅错想了想,眼前一亮,一拳砸在地面上,道:“对对,我方才也是乱了方寸了,我们还可以找左玄修,还有卫氏军,只要找到他们,让他们去驻地帮忙说话,就能洗清我们的污名,证明我们绝非叛逆!” 时间一晃过去三天。 张御利用白舟的飞驰速度还有剩下的玄兵,在这几天内把大多数有嫌疑的地方都是搜寻了一遍,并又摧毁了两个当真存在邪神信众的地界。 只是在此过程中,他们没有发现上宸天修士的踪迹。 从之前清剿邪神的过程可以看出,这些上宸天修士与邪神信众之间即便有所联系,关系也谈不上不和睦,所以想从邪神信众这里找到此辈线索是不太可能的。 不过他也并不需要如此来找寻。 上宸天修士同样是修道人,若是随意寻找一处地界作为藏身之地,那么在这么大的地星之上,自是很找到其踪迹的。 可是若需要长久驻留的话,那么停落在山水脉络乃至地脉窍节之上才是最适合他们的选择。 而这样的地方,因为霜星气候恶劣,整个地星没有多少处,若是认真搜寻,相信一定是会有所发现的。 张御在舆图之上将这几处地点都是标示出来后,与左道人商量了一下,就摧动白舟,往相距驻军最远的一处地界疾驰而去。 …… …… 第四十四章 阵图 一天之后,白舟出现在了一处山原的上空,并静静悬浮在了那里。 虽然白舟巨大,可在这么狂暴的风雪之中却是毫不起眼,并且白舟本身就是白色的,可以说完全融入进了天地之中。 张御往下看去,这一片山原就是地脉窍节所在了,可是这片地域也是相当广大,想要在这里找出对方可能藏匿的地点,那也是要下一番功夫的。 他道:“白果,分辨一下。” 白果君道:“是,先生。” 过有一会儿,张御便觉白果传递来了一个意识,而在他的目光之中,有几处地界变得格外显眼起来。 他起手在舆图之上点了几点,那几处顿时亮了起来,他转而看向左道人,道:“左道友,要劳烦你往这几处地界探查一番了。” 左道人看有一眼,对头道:“道友稍待便是。” 他一摆拂尘,往外走去,正前方的舱壁的融塌了下去,露出了一个出口。 他由此到了外间,抬头看了一眼,见无边无际的暴风雪遮蔽了日光,天地之间俱是昏暗一片,耳畔唯有隆隆狂卷之声。 他往外迈出一步,从飞舟荧光保护之中走了出来,同时身外心光一张,挡住了吹拂而来的风雪,胸前被稍稍拂动的胡须很快落了回去。 他辨识了一下方向,而后遁光往下一落,就没入了昏沉的大地之中。 张御一直在主舱之内等待着,差不多半个夏时之后,舱壁再度分开,左道人身上心光逐渐敛去,自外走了进来,他道:“张道友,左某把这几处都是走了一遍,并没有找到人踪,只是找到了一处洞窟,这个地方表面上看已是被废弃了。” 张御道:“表面上?” 左道人道:“也不排除是故布疑阵,不过若是再往下探查,假设真有人落在此地处,那么极有可能惊动此辈,故是左某先一步回来了。” 张御道:“那洞窟在何处?” 左道人伸手在舆图某处一点,道:“这里。” 张御看有一眼,点头道:“我知晓了。” 这个事情较为简单,用玄兵犁一遍就知道了。 修道人居住的地方,定然是要在外有所布置的,若是在玄兵轰爆之下有神异力量的反应,那么说明就在此地,且此辈也绝无可能在玄兵轰爆之下坐得住。 若是不在这里,那么就再换一处地界,连续扫荡之下,终归是能将此辈找出来的。 他起意念一摧,舟腹下方炮口开始闪烁光芒,而后就有数枚闪烁着白光的玄兵旋转着向下冲射下去。 不过就在即将落到那处洞窟之上的时候,大地之上忽然浮现出一个巨大无比的阵图,其光亮足以照亮天穹,而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之上各有一根铜柱升起,随着柱上闪烁起密密麻麻的道箓,一道光罩出现在了上方。 玄兵轰落在上,一时数道光芒闪烁,而后发出了惊天动地轰鸣声,可是那暴烈的力量却都是被挡在了外面。 张御眸光微动,道:“找到了。” 左道人看有几眼,惊叹道:“竟然是利用地脉之力结合法器运转的大阵,好大的手笔!” 张御道:“烦劳道友在后看顾。” 左道人郑重点头道:“道友放心。” 张御先往飞舟之内灌入一缕心光,而后身外星光一闪,便就出现在了白舟之外。 他看着那在玄兵轰击过后还顽强残留在那里的巨大光幕,两指向下一点,一道剑光从他身后划空而过,带得他衣袖飘荡,并如流星一般冲射而去。 只一瞬间,剑光就在被玄兵轰的震荡不已的光幕之上洞穿了一个大洞,而后他起遁光一纵,霎时穿透过去。 到了光幕之内,他双眸之中有光亮微微一闪,已是找准了一处去处。 他身躯往下地表一落,往下沉坠了数个呼吸后,周围骤然一敞,他出现在了一处地下洞窟之内。 抬目看去,这里有三个道人依据着不同方位呈品字形而坐,只是他们脸上之上只剩下了贴着头骨的枯皱皮肤,看得出来这是三个道卒。 三人察觉到张御的到来,全然不像表面上看去那么僵硬麻木,却是齐齐一抬手,顶上汇聚光幕的力量顿时汇成一股,反向朝他压来! 张御看得出来这股力量无可回避,他立在原处不动,身上心光忽忽飘升而起,同一时刻,背后有两对灿烂若星光的翅翼打开。 那股力量落下,轰然压在了他的身上,一时震的洞窟晃动不已,但却俱被他身上那如焰心光挡在了外间,而与此同时,他拿一个剑诀,蝉鸣剑从他背后飞出,在洞窟之中绕旋一圈。 三个道卒察觉到危险,似是要站起作法反抗,然而三人身躯只是微微提耸,便就又落定不动了。 过了一会儿,三人的头颅从颈脖之上滑落了下来,而那一股倾压下来的力量也是随之烟消云散。 张御拂去前面的残余气机,往前走了过去,蝉鸣剑回旋一圈,又一次飞至他的身后,他五指一合,反手握住。 他来到台座中间,见这里矗立着的一根铜柱,可以看到四周的地脉气机流转俱被导引到了此处,下面还有诸多玄妙图案,这很明显这就是那阵图的阵枢所在。 在内层因为有浊潮影响,许多真修的阵法阵图也就没有办法布置了,即便一些重要地点,也只能利用一些法器用来守御。 可是在外层,这等影响就不存在了,只需携带一张阵图,就能布下较为强力的阵势。 后方遁光一落,左道人也是出现在了此间。 他看了看左右,又看向那根铜柱,把拂尘一摆,道:“看来我先前看得没错,这果然是利用地脉布置的阵势,只是这看去并非是用于守御,似还有别的作用。” 张御道:“左道友也是识得阵法么?” 左道人道:“我与几位真修同道有一些交情,只是略微知晓一些,且几十年来对付上宸天修士,有些东西也是逼着你不得不明白。” 这时他皱眉道:“只是这么大的阵势想要布置,恐比弄出那神国的动静还要大,那些流转地脉被改动,驻地之内的三位同道也不当全无所觉才是……” 张御同意他的看法,这等地脉布置,足以牵动整个地星的地气了,甚至连这场暴风雪都可能是此影响。 而这么大的动作为何之前这里镇军丝毫没有发现,这里的情况便就很难说了。 他道:“左道友能看出这是什么阵图么?” 左道人摇头道:“左谋却是无此能耐,不过张道友或许可以将此拓印回去,问一问懂得此道的道友,或许能看出这是什么。” 张御微微点头,他眸光微闪一下,顿将此间一切记了下来,而后他一点指,三个道卒留下的残躯霎时化作了一团飞灰。 同一时刻,地星某处深入地底洞窟之内,一片紫红色似薄雾又似水液的东西在洞璧四周围蠕动着,散发着幽幽光亮,而下方则是飘荡着浓郁的水雾。 水雾中间的石台之上,姬道人盘膝坐在那里,他的手中漂浮着一只金铜色的镂空圆球,随着他的呼吸,铜球中心的光芒闪烁耀动着。 在他的身周围,还漂悬着二十余枚玉圭,上下起伏不停,而就在此刻,其中三个玉圭骤然粉碎,哗啦一声,碎片散落了一地。 姬道人睁开眼目,看了那碎片几眼,目光一时变得幽暗了几分。 他将铜球一收,站了起来,就往外走去。 只是方才走了几步,洞璧下方的水雾一阵飘动,而后有一团白光绽放开来,他停下脚步,转头看去,便里面出现一个坐于蒲团之上的道人。 可以看到,其人背后仙鹤飞舞,花树遍布,道道瑞霭祥云之下,是一座座金殿玉楼,望去好似天上仙境。 那道人看他几眼,貌似关切的问道:“姬师弟,我见潘师弟的命牌已碎,你那里可是了什么变故么?” 姬道人撇了他一眼,道:“此间之事自有我处置,不劳师兄多做过问。” 那道人眯眼看了看他,旋即呵呵一笑,道:“我只是提醒师弟,师门交托给师弟的事万勿出了差错。” 姬道人淡淡道:“若是师兄只是为了说这句话,那就不必多言了,师门给你的讯石不是给你这般浪费的。” 说完之后,他把袖一甩,烟雾顿时荡开,那凝聚起来的白光也自不见,随后他不再多看,直接转身走了出去。 张御与左道人从地底洞窟中出来后,便又回到了白舟之上。 此行虽然击破了一处上宸天修士的驻地,但在这里并没有找到当日指挥道卒袭击他们的另一名道人,所以其人一定还另有藏身之处。 张御走到舆图面前,这上面还有好几处地脉窍节所在,不过他在看过几眼后,目光却是凝注在靠近地星最南端的一处地界上。 他有一种感觉,此人就在这里。 这感觉来的莫名,可他知晓,这当是神觉之印的作用。 敌手只要与他建立起一定的牵扯,那么他以后与之交手,便会生出感应,牵扯越深,则感应越强。 如此看来,方才他斩杀的几个道卒,极可能就是此人所留。 他有此判断之后,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催动飞舟,全力往这一处地界赶去。 …… …… 第四十五章 闯阵 地星镇军驻地之内,上方的穹盖已是并合,暴风雪被及时挡在了外面,广场上残留着的烟火痕迹和尸体也是被清理干净了。 这一次上宸天道卒来袭,所有道卒一个未曾逃脱,俱是被镇军剿杀干净,只是镇军视傅氏军为敌,对其采取了攻击,而傅氏军为了掩护一部分军卒撤退,留下的人也是进行了激烈的反抗。 甚至于傅氏军将随军携带的所有的玄兵都是放了出来,这导致镇军也是伤亡了一部分人手。 内堂之中,苗光伍正在书写报书,镇军驻地内发生了这等事,他身为军司马也是难辞其咎。 此刻外面有军卒言道:“司马,陈副司马求见。” 苗光伍笔下不停,道:“让他进来吧。” 少顷,一个眼睛细长的军校走了进来,他身上气息很是阴柔,但骨架高长,比常人还要高出一个头。 苗光伍抬头看去,道:“陈副司马,可是有什么事么?我还在写报书,如果事情不急,那明天再说吧。” 陈副司马道:“我到此是来问司马一句,司马准备如何处置那些被俘虏傅氏军?”他声音很是沙哑,这是早年受过伤的缘故。 苗光伍想了想,道:“虽然从傅氏军的口供中可以看出,只有一部分傅氏军参与了对驻地的进攻,但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他们完全没有问题,唯有先关押起来,等到找到傅氏军逃走的那部分人,然后一起审问甄别。” 陈副司马沉声道:“既然已经出手了,那傅氏军不能没有问题。” 苗光伍手中一停,抬头看了过来,目光变得锐利了起来,道:“陈副司马这是何意?” 陈副司马面色不改,道:“军主当是知道我的意思,这回我们杀死了傅氏军近半数人,傅氏军能经营这么大,一定是有不少人脉的,若是这一回事后告到军务署那里,未必不能给司马带来麻烦。” 苗光伍沉默片刻,随后道:“这是战时,在不明敌我情势下,我必须以镇军为第一位。”他顿了下,“我所做之事,问心无愧。” 陈副司马冷声道:“可是换一个说法,却可说司马是受了敌人蛊惑,不辨情势,杀伤了不少无辜军卒。” 他见苗光伍没说话,便上前两步,道:“现在司马只需要下一个命令,就能杜绝这等隐患,何况傅氏军也完全称不上无辜。” 苗光伍沉声道:“先前我视其为敌军,是为了防备万一,现在我若做这种事,那是颠倒黑白,凭空污蔑了。” 陈副司马看他片刻,道:“司马对傅氏军存有怜悯之心,但司马得起那些在这场战斗中死去的兄弟们么?” 苗光伍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副司马道:“那些死伤的兄弟们多数是在后来与傅氏军的交手中牺牲的,若是傅氏军被认定不是敌军,那他们岂不是白白死了?他们的家人也得不到任何抚恤和身后追授!” “原来陈副司马是这个目的。”苗光伍看了看他,道:“你不用担心,事情没这么严重,军务署不是不通情理的,我相信军务署自能秉公处断。” 陈副司马道:“平常情况下是如此,可是这就牵扯到我先前所说的了,司马想过没有,要是傅氏军回去之后告上一状,那么这件事就无法立刻下定论的,甚至拖个几年也是可以。 到时候军务署甚至可能为了安抚这些雇募军,选择把我们两人调离,你我固然不会有事,但是新上任的司马,又岂会再为那些死去的兄弟着想?” 苗光伍想了一想,郑重道:“陈副司马,我苗光伍在军务署中也是认识几个人,你不必担心此事,我可以向你和诸位保证,阵亡士卒的抚恤身后追授一样不会少,如果没有什么,你可以回去了。” 陈副司马见他态度坚决,也没有再说什么,站了起来,对他行一个军礼,便就走了出去。 他一路回到了自己的书房之中,而这里正有一名道人等在此间,见他进来,问道:“怎么样了?” 陈副司马道:“苗司马的确是硬骨头,固执己见,不肯听劝,既然这样,那就劳烦林道修动手,把傅氏军的俘虏全部处理了吧。” 林道修道:“本来就该如此。”他身影一晃,就从书房之中消失不见。 陈副司马看向窗外,待傅氏军这些人一死,那么就可以彻底坐实这件事,苗光伍也就只能跟着他们一起往下走了。 霜星北端一处地界之上,姬道人从地下洞窟走到了空旷地面之上,远处冷白色云团似乎就在压在地平线上。 他行出百十来步,站到了一个圆盘之上,随着脚下隆隆响动,一根铜柱自地上升起,而后承托着他缓缓往高处升去。 少时,随着一阵阵光芒闪烁,二十余名道卒自里现身出来,围拢在他身边,他一挥袖,所有道卒对着他躬身一个稽首,便化作一道道遁光各自往各个方向上飞去。 此刻他又自袖中拿出一枚玉符,自指尖之上逼出一丝精血,便在上面来回勾画,待画完之后,便往地表之上一扔。 就在玉符落地的一刹那间,像是触动了什么,轰地一声,无数隐隐约约金光道箓以他为中心,闪烁向外蔓延,一直延伸到数百里之外。 同一时刻,张御正乘着白舟往地星北端而来,这时他忽然见到,舆图之上所显现的地星北方骤然缺裂了一块,好像那一处被生生挖走了。 不止是他,在场所有人也是注意到了这个变化。 左道人看了几眼,抚须言道:“这应是阵法之力,所占据的地域着实不小,张道友,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 张御点了下头,对方忽于此刻发动阵法,那很可能是对方发现他们的举动了,不过这也表明了他此行所往之地是正确的。 随着白舟逐渐向北,外面暴风雪逐渐减弱了下来,显然已是离开了风雪的范围,大约一刻之后,他们眼中出现了一片巨大的闪烁着细碎光亮的地域,而上方则是飘荡着一片片光雾,几乎往北去的所有地界似都在其笼罩之内。 左道人左右看了看,神色凝肃道:“张道友,这当是一座利用了地脉气机的护持大阵,越往里去受阻越重,我等最好是能从四个方向一齐发力,如此便能牵引阵机,使得阵力无法浑环一体。” 站在后面的卫灵英听到这句话,便立刻站了出来,道:“张玄修,让我们卫氏军出动吧。” 此前他们一路过来,凡是遇到邪神信众所在之地,都是张御直接放出玄兵摧毁,虽然这玄兵耗用是算在卫氏军头上的,可这等好似受人托庇的感觉令他们总是有些不自在。 不过身为雇募军,卫灵英知道这样做反而是正确的,能用兵器消灭敌人,那么就用不着牺牲人命去解决,因为人命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不能做好一个帮手,但至少不能做一个累赘。 可是现在的情况,他们却是不能在躲藏在背后了,而是应该发挥出自身该有的作用了。 张御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后面斗志昂扬的卫氏军各伍首,便点首道:“卫军主,还有左道友,此事交给你们了。” 卫灵英精神振起,对他一抱拳,道:“是!” 左道人也是对他执有一礼。 两人退下去商量了一下,便带众人离开主舱,少顷,卫氏军众军卒纷纷从白舟之上飞驰而出,并往其余三个方向飞驰而去。 左道人在出了白舟之后,他没有轻易入阵,而是沿着大阵边沿绕转而上,直往大阵的最北端飞驰而去。 半刻之后,他达到了阵位之上,便毫不犹豫往里突入。 只是方一入阵,他便感到心中升起到一阵警兆,立时侧身一避,便见一枚光圈从身侧飞掠而过。 他拂尘一摆,上面银丝暴涨,将他整个人都是从头到尾裹住,而下一刻,无数细密如雨点的金光落来,在与银丝碰撞之下,不断迸发出点点火星。 他遁光不停,速度丝毫不减往前飞遁,待身外再无任何动静后,目光往后一撇,便见五个道卒紧紧跟在他身后,其中一个目光灵动,身外还有一枚金环围绕,并不像其他道卒那么僵滞死板。 他猜测这很可能是一上乘道卒,仍是保持着生前的神通道法,心下暗叹道:“这下可是有些麻烦了。” 张御此刻则是继续驾驭白舟由南向北而行,在进入到那阵域的那一瞬间,忽感周围气氛一下变得压抑无比。 这好似闯入了一个独立的天地之中,而外间一切声息都是割离了出去。 忽然眼前光芒一闪,天空之上忽有一道闪电劈落下来,正正落在白舟之上,霎时整个舟身都是遍布着雷电。 张御丝毫不为所动,这个飞舟可是青阳上洲所有擅长炼器的真修联手打造出来的,里面更是用上了灵妙玄境百数年来积累的宝材,而他当时最大的要求就是坚固,这点雷电霹雳神通休想将之撼动。 不过随着那闪烁雷光,正前方却是显现出一道圆柱状的光幕,而在那里面,则是矗立一根高柱,可以看到上面有一个衣袍飘动的道人的身影。 …… …… 第四十六章 破攻 张御能感觉到此刻飞舟前进的速度变得缓慢了起来,诚如左道人所言,因为阵力的作用,越往前去,受到的阻力越大。 他有种感觉,对方是准备抢在他们到来之前完成什么事情。 既是这样,那他就绝不能让对方如愿。 心念转动之际,白舟腹部一门炮口闪烁了一下,一枚玄兵已是旋转着向前飞射而去。 只是玄兵才至半途,却有一道亮光从旁侧窜出,撞在了上面,直接将此玄兵在半空之中引爆开来。 张御转目看去,见是一个道卒凌空飘悬在那里,其目光凌厉无匹,看去不但有着自主意识,且还保留着一定的斗战能力。 在这道卒身边,有着一对左右环舞的金圈,方才击爆玄兵的就是此物。 此刻他伸指一划,一道剑光从飞舟之中穿射而出,直奔此人而去,后者身形一个闪烁,立刻从原地消失,随即出现在了另一侧。 张御眸光微闪,他看出这道卒是利用了阵力进行的挪移,这也意味着其人在阵势之内法力不虞匮乏,他意念一引,剑光再度袭去。 道卒显然不愿意与飞剑相碰撞,欲以再度躲避,可是这个时候,张御却是伸手对他凭空一拿。 那道卒身周围霎时出现了一团莹莹光亮,他身躯不由一顿,这一刻,他看去是被固束在琥珀之中的虫豸一般。 而他意念仍是存在,驾驭着两只金环飞起,互相交叠,挡在了飞剑袭来之路上,可那剑光却是一转一绕,轻巧无比的避开了金环守御的范围,并来到了他的背后,而后如电光一疾,霎时从其身上传射而过。 像是卷过了一阵大风,那道卒浑身衣物向前飘动了一会儿,而后眸光之中的亮芒黯淡下去,过去片刻,整个人凌空爆碎开来! 张御一剑毙敌,再次看去前方,意念一引,白舟腹下一排排光芒闪烁起来,而后一枚枚玄兵分散着向着前面的光幕袭去。 只是大多数玄兵在半途之中受到了一定阻力,提前便轰爆开来,可这样也是引得大阵急剧震动。 而在此时,一道剑光却是穿射而去,从大阵破开的空隙之中直入内圈,一直杀到那白色光幕之前,而后重重冲撞在了上面! 轰! 那一片光幕顿时动荡起来! 卫灵英此刻已是带领队伍来到了西面阵位之上,而另一路队伍她则是交托给了林军士负责。 他们在进入阵域之中后,同样遭到了等候在这里的道卒的袭击。 不过与左道人单打独斗不同,他们是一个完整的整体,哪怕在半空之中,彼此的灵性光芒都是联合一起,形成了一片环护上下四方的光幕。 因为敌人比他们臃肿的整体灵活的多,所以他们并没有一直选择在天中缠斗,而是落回到了地面之上,并结阵相抗。 若是单纯防守,那只会一味挨打,所以卫灵英带着披有青阳玄甲的军士往那些道卒冲去,仗着外甲给予的速度和守御之力直接冲到此辈面前挥拳迎击。 他们的冲击力量出乎意料的强猛,逼得这些道卒不得不闪身躲避,并试图远离他们。 如此一来,地面上的军卒们便轻松了起来,时不时回掼出一根闪烁灵性光芒长矛,迫使这些道卒无法在半空之中从容施展道术神通。 这也是他们长久以来对抗这些修士总结出来的经验。 其实最好还是有一个修士负责守镇,不过虽然此刻没有修士,卫灵英他们身上所披的青阳玄甲却是补足了这个缺失。 这等时候,他们忽然听到了远处传来了玄兵轰爆的声音,卫灵英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马上冲着下面的靳小柏喊道:“小柏,把我们携带的玄兵都扔出去!” 靳小柏一听,立刻高声道:“快,投掷玄兵!” 众士卒立刻身上玄兵解下,而后奋力将此往大阵内部投掷而去。 此举不是为了破坏什么,而是为了牵制一部分阵力,好为张御朝内圈突破创造机会。 这些随身携带的玄兵的威能并不大,可当汇聚在一切时破坏力也不容小觑,一番轰爆之下,也是引得整座大阵也是震颤不已。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在大阵另一端上,也同样响起了巨大的玄兵爆裂之声,这显然是林军士在配合他们。 张御此时明显感觉到,阻碍自己前进的阵力正被层层牵引出去,他自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伸手一按腰间惊霄剑的剑柄,大氅飘荡之际,已是从白舟之内浮显出来。 他向前跨出一步,星光闪烁之间,霎时出现在了光幕之前,惊霄剑带着一道半弯弧光斜斩而下,那光幕顿被划开一个巨大的缺口,而蝉鸣剑则于此刻倏地飞射入内,直奔那铜柱之上的道人身影而去! 那道人见飞剑到来,依旧站立不动,只是起袖一拂,散发出一股无形柔力,致使蝉鸣剑便往一侧偏去。 同时他五指向外一张,啪地一声,好似有闪雷炸开,一股阴惨惨的光芒随之亮起,察觉到那其中裹挟的污秽之力,飞剑也是立时向外闪避。 张御则趁着飞剑牵制其人的片刻时间,已然一步跨入了光幕之内。 他飘悬在空中往前看去,没了阵势的阻挡,他终是看清楚了那道人面目,对方正是那日只以法力照影显化的那名上宸天修士。 从方才那一瞬间的交手来看,对方有着非常丰富的应对飞剑的经验,这倒也不奇怪,毕竟上宸天俱是真修,剑修当也是不少。 姬道人此刻见他闯入进来,眼神变得深沉起来,他手掌一托,一枚镂空铜球飘悬到了上方,并有一道光柱铺洒下来,将他及整个铜柱都是笼罩在内。 张御目光往铜柱上落去,见上面时不时闪烁着一阵光亮,并能感觉出地脉气机在往里流转,再被牵引向外。 很明显那就是整个大阵的阵枢所在,他又打量了姬道人一眼,看此刻情形,对方在转运阵机之时明显不能离开此处。 在察辨出这一点后,他也不再客气,伸指向前一点,浑身心光霎时凝集于一点。 日月重光! 姬道人神色一变,尽管被张御闯到这里,并且他自身为维持阵机还不能随意挪动,可在大阵之中,他的法力无穷无尽,任何神通道术他能可以不惜代价的施展出来,自认为当不难应任何付来敌。 可是此刻看见张御的动作,心中却感受到了一股莫大危机,他心惊之下立刻全力催发法力,身外的光幕霎时扩张了一圈。 下一刻,一团极度耀目的光芒在铜柱之上绽放出来,整个大阵之内光芒都是被掩盖了下去。 待光芒消退下去后,姬道人仍是完好无损的站在那里,只是他神情不复之前那般平静,看向张御的目光中隐现一丝忌惮。 方才只差一点,张御就将他的守御击破了,要是再任由张御在那里发挥手段,那么下一次怕就不见得能抵挡得住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决定立刻抢攻,意念一引,顶上霎时秽雷阵阵,成白上千的雷光向着张御所在之地劈打下来。 同时双手伸出,向前一按,顿有团团紫红色的烟雾从身后翻腾升起,先是将他自身裹入进去,再是翻翻滚滚向四面八方涌去,很快将四下俱是铺满。 如果说他因为要维持阵机而被困在了铜柱之上,那么在他看来,闯入了内阵之中的张御同样也是局限在了这一小块地域之中。并且张御还得不得任何帮助,那么他只要不断设法消耗后者心光便可,待心光一尽,那么自是可以将之击败。 张御面对袭来攻势,身外心光放开,将无数雷光和这些紫红色的气雾金属挡在了外面。 他能感觉出这些气雾具备侵蚀污秽之力,现在看来是能轻易挡住,可他也是发现,这东西存在越久,渗透之力便会变强,只要对方法力不绝,那么可以逐步提升到一个连他也无法承受的地步。 不过他不会等到那个时候。 他把眼一抬,凝注前方,既然飞剑神通难伤,那么就用最简单的方法来解决! 他伸手一把握住惊霄剑的剑柄,而后身形骤然前冲,并向着那一片环护在光芒之内的姬道人一剑斩来! 姬道人见状,立刻借用阵力,激得顶上那镂空铜球滚动不已,洒落下来的光柱再是向外张开。 张御无视这等变化,剑端之上骤然晃出一道神光,剑刃斩下之际,似若琉璃碎裂,那光柱应声破碎,而剑锋也是在姬道人惊容之下从他身上一划而过! 然而这一剑下去,他却眸光一闪,因为他发现姬道人的生机并未断绝,于是他再是反手一挥,再次从其身上划过。 这两剑之下,姬道人身躯之上看去仍是丝毫未伤,只是他的气机却是不可避免的往下滑落,显然其身具一门极为上乘的替避之术。 可再是上乘之法,也自有其极限,也不过是多斩几剑罢了,故是他又是一剑斩来! 在这生死关头,姬道人不在执着于维持阵机,身躯之上虹光一闪,却是直接飞空而去。 张御望着其人身影,却是伸手向前一拿,姬道人身躯顿被一团白光包笼,于半空之中微微一顿,蝉鸣剑自天落下,如一道闪电一般,从他背后直接掼胸而出,其人剧烈一颤,气息再次往下跌落。 张御身外星光一闪,从原处消失,随后出现在了姬道人的右前方,他回望后者,高举剑刃,往侧下重重一挥! 剑芒一闪之后,剑下之人已是身首两段! …… …… 第四十七章 查证 张御一剑下去,将姬道人神魂气机俱是斩灭,为防意外,他伸指一点,后者尸身还未落到地上,就爆散为一团灰烬,只余一个星袋落去地表。 这时身后传来隆隆声响,他转首一看,却是因为阵机无人维护,如此庞大的地脉流转霎时变得混乱起来,天中云雾旋转如涡,雷电霹雳轰然乱窜乱响,而那根铜柱闪烁不停,看去似要马上爆开一般。 他顿时意识到这里不能放任不管,否则整个地星北端很可能会产生异常巨大的异变。 下一刻,他身形飘起,站到了那铜柱之上,同时伸手向下一按,一股宏大的心力压了下去。 霎时间,铜柱之中的地脉气机顿时被他稳住,而后天中的乱流也是渐渐安定了下来。 他稍稍探究了一下阵中变化,试着将地脉气机疏导出去,并放归原位,过去一会儿,待得气机完全清空,这根铜柱便缓缓向着下方沉降而去,最后轰隆一声,在地面之上重重压实。 而此物一落,遍布方圆百数里的阵势也是随之平复,整片地域内细碎的道箓光芒全都隐没不见,上方的阴霾也是散去,显露出了灰蓝色的天穹。 卫氏军这边,本来与他们对抗的几名道卒此刻却俱是身躯一顿,好似骤然失去了什么支撑一般。 卫灵英等人不明所以,不过他们却不会因此错过这个机会,拳头直接狠狠砸了上去。 令他们惊讶的是,而这几名道卒好似全无反应,脑袋一下被他们的拳头轰的粉碎,随即无头身躯一个接一个从空中掉落下来。 卫氏军众人也没有想到居然这么容易就解决了这几个难缠的敌手,一时间都是面面相觑。 而这时有人忽然向上一指,道:“你们看!” 众人抬头看去,见顶上的天空阴霾散去,渐渐变得明亮了起来。 卫灵英仰头看有一眼,高兴道:“一定是张玄修攻破阵枢了!” 她自天中降落下来,依照着以往的战后习惯,试着检视了一下自身,看有无什么不妥之处。 可随即惊讶发现,经过这么激烈的斗战,玄甲之上居然一点破损也没有,仍旧是光亮如新。 而她自己更是半点疲惫感也无,换作以往,要是如方才这么挥霍灵性力量,那早就疲惫欲死了。 她赞叹道:“真是好甲。”只是她同时也有些可惜,这么好的外甲,在虚空外邪侵袭下一定是会被不断消蚀的,也不知道能用个几次。 感慨过后,她一挥手,道:“诸君,我们过去和张玄修汇合。” 众人此刻士气高昂,俱是齐声应是。 张御在把阵势完全平复后,周围的景物也是显露了出来,此时他正落身在一处空旷冰原之上。 他环顾片刻之后,目光一转,落在那掉落在此的星袋之上,随着他的注视,这东西缓缓飘起,向他投了过来,被他一把拿在了手中。 其实有许多修士的星袋是和御主自身一体的,若是生机神魂消散,自也会一同崩散,而现在这个东西没有消失,这很可能说明里面的东西并不是太过重要。 他意念入内转有一圈,发现确然如此。 星袋里面东西不多,大多数是一些辅助修行的秘药,其中最多的是克制虚空外邪的丹丸。 另外还零散放有几枚玉简,天夏银署的金票也有不少,数额极大。 除此外,还有一块白色玉石,不知道作何用处。 而在星袋最深处,则是放有一堆血晶。 这也不意外,上宸天修士经常会用血祭之术提炼生灵的生命精粹,以满足自身修炼和祭炼法宝所需。 不过这里面绝大多数可能是邪神信众,因为此辈数目众多,族群中具备灵性力量的神裔也不少,最重要的是,就算被祭炼了也少有邪神会为它们出头。 他将那几枚玉简拿出看了几眼,上面记载的是几套真修功法,看去不是一家路数,也不算如何上乘,很可能是其人搜集得来的。 星袋里面唯一看去有线索的当就是那出自奎宿地星的银署金票了,他觉得回去之后倒是可以试着凭此追查一番。 这时他又想了想,伸手一拿,将那只落在地面上已然破损的镂空铜球也是一并摄了过来,一并放入了这星袋之中。 天中此刻有一道遁光自远处飞来,待在他近处落地后,左道人自里走了出来。 其人看了眼四周,知晓已无大碍,他道:“张道友,如今看来,这个地星之上早便有上宸天修士存在,且多半与军务署中某些人有联系,故是设法用委派的办法把我们送到这里来,好让这些修士顺便把我们解决了。” 张御淡声言道:“此间镇军绝然是有问题的。” 这么大的地脉牵扯,几乎地星北端都被囊括进去了,不知布置了多久,但绝不是一年两年能建立起来的,可镇军居然一点端倪都没有发现。 这还罢了,过往当还有不少征伍前来,可连征伍都未发现这里有有问题,这说明肯定还有人在帮忙主动遮掩。 左道人试着问道:“张道友下来待要如何做?” 张御思索片刻,道:“先查看一下此处,左道友既然懂得一些阵理,那便看一看,这些上宸天修士布下这个大阵到底是作何用处的。” 左道人正容道:“自当效劳。” 他先向张御问过几句,而后走至铜柱原先所在的位置分辨了一下,过去许久,才道:“这个大阵既不是用来守御也不是用来攻击的,倒像是单纯是用来梳理地脉气机的。 张道友还记得我等之前见过的那阵图么?左某以为,那当是此阵的子阵,当是起辅助之用的。” 张御道:“可能推断出此辈为何要立此阵法么?” 左道人想了想,摇头道:“此中还缺少更多线索。” 张御一转念,道:“在这下方还有一个地界,当是那上宸天修士藏身之地,那里许还能查到一些东西,道友请随我来。” 说话之间,他飘身而起,往不远处一处地坑而去,左道人腾身跟来,进入地坑之后,两人往下行去不远,就进入到一个宽敞洞厅之中。 左道人一落此间,一眼便看到脚下的石台上面刻画着许多纹路,他挪开脚步,低头看了几眼,惊喜道:“阵脉布置图?” 他沿着石台行走一圈,仔仔细细来回看有一遍,最后挺直身躯,抚须道:“这个阵法看去有缺,不过并非来不及补全,而是刻意如此,其所对应之地当在天穹之外,这个阵法或许比想象中更大。” 张御眸光微动,“左道友是说,实则天穹之外存在着一个更大的阵势,霜星之上的阵法,仅只是阵法一角?” 左道人道:“这只是左某凭此阵脉布图作出的猜测,因为除此外,左某委实想不出为何要把地脉气机重作梳理,而将此引向穹宇之外。” 说着,他把拂尘一摆,以法力化显出一群地星的形影,随后伸指点了几点,道:“张道友请看,这里‘雨、露、风、霜’四星,此四星立于不同方位,光凭此四星就能布成一个阵势。” 张御思索道:“若是这样,此间阵法若是出了问题,其余布阵地界会否有所察觉?” 左道人想了想,道:“若是此阵完成了或还有此可能,但此阵法显是尚未梳理完全,当还不至于惊动外间。 那位上宸天修士应是察觉到了我等在寻他,所以才提前发动阵法,不过左某无法确定他是否有其他方法联络同道。” 张御考虑一下,假设左道人所想为真,那就说明不仅仅是霜星,可能有其他存在问题的地星,那么这件事情就非常大了。 现在这里的动静当还没有传出去,不过镇军之中若是有这些上宸天修士的内应,那么他们一旦察觉到不对,很可能会向外间传递消息,无论后面的事情如何发展,都一定会引发更大的动荡。 这么看来,他当要有所动作了。 他抬目看向远处,出声道:“我们需当控制住霜星的镇军。” “控制镇军?” 左道人吃了一惊,他不禁有些犹疑,想了想,建议道:“张道友既有白舟,为何不趁此机会直接赶回奎宿?或是将此报去玄廷,或是让奎宿军务署来查证呢?” 张御神情平静道:“因为来不及。这里阵势变动几乎涉及整个霜洲北端,便是有暴风雪阻碍,镇军也不可能一无所知。 等我们回去报信,再等军务署的人过来查看,那这里的痕迹恐怕早就被人抹除干净了,而届时穹宇之外那些人恐怕也有防备了。 所以我们必须自己来做这件事,先将整个镇军拿下,确保此间消息却无泄漏可能,而后再慢慢排查。 左道人迟疑道:“可是,张道友如何做到此事呢?又准备用何身份去做此事呢?” 他知张御是玄廷行走,可行走只是握有监察之权,却没有执拿之权。 而驻地之内足有三千正军,还有坚固的军垒为凭,里面还有三位中位修士坐镇,就算有卫氏军助战,他们也没可能一下将所有人都控制住。 张御抬起头,目光看向远空,出声言道:“以玄廷巡使之名!” …… …… 第四十八章 “玄廷巡护?” 左道人初时还有些疑惑,可随后他猛然醒悟过来,看向张御目光之中满是惊震。 张御没有去看他,而是目光移至穹空之上。 魏高在送他来外层的时候,认为他最好能蛰伏下来,并安稳过个几载,等扎根下去之后再寻机显露身份。 但是做事不能太死板,既然发现了一个可能涉及多个地星的谋划,那就他不能视而不见。 魏高无非是怕别人知晓了他的身份后针对他,可以他如今的功行,除非是玄尊直接对他出手,对上其余同辈他自认也有自保之力。 左道人在经历了心绪的激荡后,此刻也是冷静了下来,行走与巡护这两个身份虽然都是玄廷使者,可就权力上来论,两者却是天差地别,行走仅仅是负有监察之责,可巡护可是真正拥有判执之权的。 他也是意识到,张御向自己坦明了身份,那么自己就没有退出的可能了。 可这又何尝不是一个机会呢? 先前张御和他说向玄廷推荐他,若是一个玄廷行走,那么这事情有可能成也有可能不成。 可换成玄廷巡护那就不同了,这里的分量重多的。 虽然这里有些危险,但是说实话,自从查看巨舟回来,他就已经身陷其中了,不可能再从这件事里摆脱出去了,那又何必再有所顾惜呢? 在理顺思绪之后,他当即把袍袖一整,而后双手抬起,正容对张御一礼,道:“愿为巡护前驱。” 张御对他点了点头,而后道:“左道友,想要遮掩起这样一个大阵,镇军之中一定有一个地位较高的人是这些上宸天修士的内应,只我无法将之一一鉴别,这便唯有将驻军上层都是设法拿下了。” 左道人想了想,此事虽然有难度,但是仔细筹谋一下,还是有可能做到的,他道:“傅氏军正在驻地附近,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张御摇头道:“傅氏军那里不要作太多指望,我们只管做好我们的事情。” 左道人一想,也是点头。 这时远处过来了一道道光芒,却是卫氏军分散出去的众军卒正在往此处过来,卫氏军也不是人人都能飞腾,故才拖晚了一些。 张御认为事情不宜拖延,需得当机立断,晚了的话说不定镇军那里就会做出反应,所以在与卫氏军汇合之后,他与卫灵英商议了一下,决定让卫氏军先留在这地看守住这片地界。 在安排好之后,他与左道人二人便登上白舟,下来便以最快速度往镇军驻地而来。 此刻镇军之中,陈副司马看向走回来的林道修,皱眉道:“没得手?” 林道修道:“我到那里时,牛昭已经等在那里了,在他看守之下我没可能不惊动任何人处置掉傅氏军的俘虏。” 陈副司马一想,道:“一定是苗光伍安排的,哼,他还真是丝毫破绽也不露。” 林道修道:“现在怎么办?” 陈副司马道:“既然他不愿意动手,稍候我会把傅氏军的消息传至军中,让众军卒来给他施加压力,到时不怕他不就范。” 林道修道:“真是麻烦,非要用到苗光伍么?” 陈副司马道:“苗光伍资格够老,下面不管是军士士卒都是敬服,唯有他配合,我们才能稳住局面,如果他离开了,换一人上来,那说不定还会坏事。” 林道修呵了一声,就在这时,他忽然神情一动。 陈副司马道:“怎么了?” 林道修道:“似是地脉气机流转变快了。”他闭目感应了一会儿了,睁开言道:“的确变快了。” 陈副司马问道:“这是什么缘故?” 林道修语气肯定道:“这当是北方大阵被推动了,也只有这般大阵被转运起来,牵扯到霜洲大部分地脉,我等这里才有可能被察觉到。” 陈副司马神色一沉,道:“这个时候,是不是早了一些,不是说还要等上半载么?大阵一转运,怕就无法停下了,现在暴风雪还在,还不怕什么,可等暴风雪一停,势必暴露出来,我们根本遮掩不住。” 他在大厅之中走了两步,转头道:“这可真是给我们出了一个难题啊,就怕是苗光伍那里会有所察觉,那样就不好办了。” 林道修道:“如果现在动手,陈副司马的人手够么?” 陈副司马想了想,摇头道:“有些冒险,时机也不合适,苗光伍虽然不知道我们要干什么,可他既然把牛昭调过去,那说明他一定在提防着着我们弄招,现在门外说不定就有人在盯着我们。” 林道修沉吟道:“那就再等一等。” 陈副司马道:“有什么决断还是要尽快,可别指望等到暴风雪结束,苗光伍一旦察觉不对,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向奎宿地星报讯,到时候就算我们能得手又有什么用?” 不过两人担心了没多久,林道修忽然神情松了下来,他抬头道:“地脉流转又恢复平稳了,我猜当是姬道友趁着暴风雪试着转运阵法。” 陈副司马道:“若是如此,那是最好。” 林道修呵了一声,道:“没办法,这位姬道友做事向来我行我素,这也不是他第一次了。” 两人自始自终都没有想到张御和卫氏军这一层。这倒不是他们疏忽了,也不是他们不重视张御这位玄廷行走,而是他们并不认为,在这么大的暴风雪之下张御和卫氏军还能做到什么事情。 就算是道法高深的修士,在这等自然之威下纵然能挺过一时,也支撑不了长久。 而此时此刻,张御和左道人二人已然乘白舟来到了镇军驻地之外。 左道人看了看前方,道:“驻地被穹罩所遮拢,道友准备如何入内?” 张御道:“这穹罩挡不住神异力量,只是用来遮挡暴风雪的,我稍候会用挪遁之术入内。” 左道人道:“左某没有挪遁之术,无法进入此中,只能以观想图相助道友了。” 张御点头道:“便就如此。” 他往外迈出一步,身影便从白舟前方浮现而出,而后身上光芒一闪,已是化虹遁空而去,在快要接近那巨大穹璧的时候,身外似有星光一闪,便即穿遁入内了。 左道人这时也是盘膝坐下,须臾之间,身上随光芒浮起,便有一头形如大鸟的观想图飞舞出来。 此是“玄异篇”观想图“胜遇”,乃是正传观想图之一,称得上是攻守一体,无有什么特别的短板。 这观想图一飞出来,当即旋转一圈,而后身形越来越小,最后变化得只有拇指大小,随即也是出了白舟,同样是往驻地所在飞去。 张御此刻已经出现在了穹罩之内,不过再想如方才那样进入驻地,那就没有可能了。 军垒之中不但有军卒和修道人负责看守,周围还有专门用于防备修道人入侵的阵法,连他也没可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闯入进去。 不过他也没有准备硬闯,那样做有理也变成无理了。 他身形自半空之中飘落下来,并往驻地走来,立刻有巡守军卒发现了他,而后有巡卒喝道:“来者止步!报上身份。” 张御抬起头来,道:“玄廷行走张御,要求面见驻地司马。” “玄廷行走?” 那巡守军卒犹豫了一下,当即命人向内报传。 苗光伍很快就收到了讯报,得知有自称玄廷行走之人到来,他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玄廷行走拥有监察之权,这等人若是要求去往某处察看,那么外层自军务署往下,无故不得阻拦。 对于这样的人,似他这样的驻军军校心中总一种抗拒,更何况驻地方才出了傅氏军这样的事,他内心是极不愿意见对方的,可是他也没有理由拒绝对方进入驻地。 他吸了口气,正要说话的时候,外面门一开,陈副司马自外闯了进来。 苗光伍目光一厉,喝道:“陈副司马,谁让你进来的?” 陈副司马一脸平静道:“司马,如果你要责罚我请随意,但是请你听我把话说完。” 苗光伍盯着他片刻,半晌才道:“说!” 陈副司马沉声道:“这位张行走,是随同卫氏军一起来的,同时也是负责守镇卫氏军的修士,而傅氏军有一部分人逃出去了……” 他的话没说完,可是苗光伍已是听明白了他意思,神情不禁一沉。 陈副司马看了看他,再是言道:“这位张行走冒着如此大暴风雪回来,我想他要做得事不会那么简单吧?司马,你还坚持之前的看法么?” 苗光伍沉声道:“不管我此前是什么看法,他也终归会来的。” 陈副司马忽然放低声音,似在暗示什么道:“司马,外面在下暴风雪,遍及小半个霜星的暴风雪……” 苗光伍神色微微一变,抬头看向他,目光如刀,冷声道:“你想干什么?” 陈副司马神色自若道:“我没想干什么,我只是想说,暴风雪这般大,有些事情就很难说清楚了,就算是玄廷行走也不能只听一面之词,但是司马首先要信任我们,信任你的下属,我们才好做事。 司马,我们和你始终都是站在一处的。” 苗光伍沉默下去,过了一会儿,他将一枚符令扔在了案上,随后站了起来,背对着挥了挥手。 陈副司马眼前一亮,他走上前拿过符令,而后微微一躬身,就退出去了。 …… …… 第四十九章 除患 陈副司马自苗光伍处出来后,立刻将手中军符交给一个亲信军士,道:“去把傅氏军那些俘虏处理了,记住处理的干净一些。” 亲信军士接过军符,无声一礼后,悄然退了下去。 林道修看过来,道:“他松口了?” 陈副司马笑了笑,道:“那个‘玄廷行走’这个时候过来却是一件好事,我稍稍暗示了一下,苗光伍就不得不做出选择了。 只是在暴风雪结束前,我们需要把傅氏军剩下的人也解决掉,免得他们逃回去,这般就对那边不好交代了。” 林道修道:“傅氏军解决了,也还有一个卫氏军,我观这位张行走此前是与卫氏军一同出发的,现在却是孤身回来……” 陈副司马心下一动,道:“林道修的意思是姬道友对他们动手了?不过这位张行走一人独自脱身?所以这回是回来叫屈求援的?” 林道修道:“的确有这等可能,毕竟是‘玄廷行走’,手段本事肯定是有几分的。”说着,他又露出了一丝不屑,“而且这些玄修,关键时刻哪里会在意那些雇募军?若是见机不妙就逃,倒是极有可能脱身的。” 陈副司马点头道:“如此倒也说得通,只是这人知道太多事了,就算没有那边关照,也必须除掉,只他不能死在驻地内,只是现在么,就先把这位请进来问一问具体情形吧。” 张御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之后,便被请入了正堂之中,少时,陈副司马便自里走了出来,而林道修则是站在他身后,并以玩味的目光看着他。 陈副司马上来一礼,报了自家身份,而后道:“张玄修称自己为玄廷行走,陈某已是见过那信符了,不知可否再出示下信物么?” 张御将玄廷行走之印拿出,让其人观望。 陈副司马看了一眼,连忙拱手致歉道:“张玄修,失礼了,我等在军中,行事不得不谨慎一些,还望行走勿怪,玄修这番回来,可是有什么见教么?” 张御道:“我这一回出行,却是在霜星之上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事物,此中涉及到驻地之安稳,故我希望能与苗司马见上一面。” 林道修开口道:“不知张行走发现什么了?” 张御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陈副司马道:“苗司马军务繁忙,暂时无法来见行走,张行走,我是副司马,有什么话,行走对我言说便就可以了。” 张御这时却是在两人目注之下站了起来,而后一振衣袖,直接往驻地内厅之中行去。 陈副司马惊讶站起,而后赶前几步,道:“张行走,你这是要做什么?” 张御看着他道:“御身为玄廷行走,我欲见何人,要往何处去,不需要任何人同意,按玄廷规律,若非有特殊情形,各处长吏军士必须配合,陈副司马,这里莫非有什么隐秘不想让我知道么?” 陈副司马忙道:“自然不是,只是张行走初来此地,怕是不熟悉道路,若要查看,我等自当奉陪。” 林道修这时目光望来,陈副司马却是冲他摇了摇头。 张御脚下不停,直接往里而来。 他感应之能远超寻常修士,在没有阵法干扰的情形下,所有的通道路径乃至驻地内的一应情况他都是清清楚楚,而在方才说话之间,他便已经找到了军司马苗光伍的所在了。 沿途的守卫军卒并不识得张御,但见陈副司马和林道修两人都是跟在他身后,却也不敢阻拦,只是派遣几个军卒急匆匆去往内堂报讯。 张御达到内堂之前的时候,苗光伍已是提前等候在那里了。 两人照面之后,张御在前方站定下来,看了看其人,道:“苗司马?” 苗光伍点头道:“正是苗某。”他抱拳一礼,“方才苗某有事耽搁了,未能及时相迎,行走莫要见怪,有什么话就一起进来说吧。” 他一侧身,就把张御请到了里间,陈副司马和林道修对视一眼,也是一同走了进来。 待在内堂之中坐定下来,陈副司马对苗光伍道:“司马,张行走说是此番发现了一些事关驻军安危之事。” 苗光伍顿时露出了关注之色,道:“是什么事?” 张御道:“我这回与卫氏军一同到来,本来只是根据军务署的委派前往清剿可能存在的邪神信众,但是这一次,却是在半途之中遭遇到了一场袭击。” “哦?”陈副司马讶异道:“那些邪神信众袭击了卫氏军?” 张御看向苗光伍,道:“并非是邪神信众,而是上几名宸天修士。” 陈副司马做出一副愤恨模样,道:“又是这些上宸天修士,张行走怕是不知,在卫氏军与张行走离开之后,我们驻地这里也是遭遇到了上宸天道卒的袭击。 只是令我们措手不及的是,与卫氏军一同前来的傅氏军也是参与了这场攻击,导致我们死伤了不少军卒。” 苗光伍思索一下,问道:“张行走是在哪里遇到这些上宸天修士的?” 张御道:“就在舆图所指第一个探查之处,那些上宸天修士在那里早便布置好了阵势,似是提前知道了我们要来。” 苗光伍神情顿时严肃起来,他并不认为张御会欺骗自己,而身为驻军司马,他自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陈副司马这时忽然问道:“不知张行走是如何逃脱的?” 张御道:“我为何要逃?”他看向三人,淡声道:“袭击我和卫氏军的两名上宸天修士已为我所斩杀。” 他伸手拿出那枚残破的镂空铜球,而后往桌案之上轻轻一抛,“这是此人留下来的东西,不知几位可是见过么?” 陈副司马和林道修看了过去。虽然两人面上并没有任何异状,可心中此刻却翻起了一股惊涛骇浪。 他们都能认出,这是姬道人随身所携带的护身法宝,这东西在这里,足以说明张御所言为真。 那么方才那个阵势转动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一时觉得事情大为不妙。 苗司马伸手拿那个镂空铜球拿了过来,看了两眼,道:“倒是不曾见过。”他抬头问道:“行走此来,就是为告知此事么?” 张御道:“我还希望做苗司马一件事。” 苗光伍谨慎问道:“不知是什么事?” 张御道:“从我发现的情形来看,驻军之中一定是有那上宸天修士的内应的,请苗司马把所有队率以上的军士都是唤来,我需要做一下甄别。” 陈副司马立刻出声反对道:“张行走未免说笑了,我驻军自有驻军的的规矩,尊驾便是玄廷行走,也不能肆意插手我们驻军内部之事。” 苗光伍肃声道:“陈副司马说得不错,我们驻军便有问题,也当有我们驻军自己来解决,无需行走来教我们该如何做。” 张御看向两人,道:“如果玄廷行管不了,那么玄廷巡护呢?” 听到“玄廷巡护”四个字,苗光伍猛地抬起头。 陈副司马和林道修这一次也是难以保持平静,看向他的目光之中露出了惊色。 张御此刻缓缓站起身来,他一抬手,将巡护印信托出,并任此物飘悬在了上方,而后他看向在座三人,言道:“御受玄廷敕命,授以巡护之职,今我巡查到此,霜星司马苗光伍,我以巡护之名,着你速速召集队率以上军士,及所有镇守修士到前听命!” 苗光伍看着上方那莹莹光芒的印信,在确认此为正印之后,他沉默片刻,而后站了起来,肃然一抱拳,道:“霜星司马苗光伍谨奉令。” 陈副司马也是马上站了起来,道:“司马,我去传命。” 苗光伍看了他一眼,道:“不用了,陈副司马和林道修既然来了,那便请待在这里吧。” 他对外关照了一声,从副立刻走了出去传令。 而内堂之中却是陷入了一片沉寂。 林道修看似坐在那里不动,却是以法力传声道:“陈副司马,情形不对,我们需速速作出决断。” 陈副司马也是在飞速盘算着,姬道人一死,大阵的事多半也是可能泄露出来了,要是这个时候任由张御在此行事,那么下来绝然不妙。 他道:“林道修,你有把握对付这张御么?” 林道修道:“我有一件法宝,在此间发动,足以拘束其人,只是苗光伍实力不弱……” 陈副司马果断道:“苗光伍就交由我来对付。” 这时他身躯动了一下,拍了一下额头,道:“司马,我方才想起来,军务署那里有一封文书到来,正要交给司马,只是方才事情一打岔,差点忘了。” 苗光伍道:“军务署的文书?拿来我观。” 陈副司马从军校大氅之中拿了出一封文书出来,从座上起身,走到苗光伍面前,起双手递了上去。 苗光伍也是上站了起来,起手去接,可就在这个时候,陈副司马突然一伸手,啪的一声将苗光伍的手腕扣住,同时身上灵性光芒猛然爆发出来。 而与此同时,林道人胸前似有什么东西闪动了一下,霎时放出一团光亮,一下就将张御所坐之地笼罩在内! …… …… 第五十章 捕拿 那光芒落照射过来,看去张御似是不及提防,一下便被照中。 林道修见状大喜,他坐在那里不停催运法力,光芒也是不断收拢,试图将张御完全困束住。 陈副司马见事情如此顺利,也是精神一振。 下来只要在众人到来之前将苗光伍和张御都是杀死,而后把苗光伍之死栽到张御头上,那么自可趁这段时间重新再作布置。 便是不成,也能从苗光伍这里夺到驻地大阵的阵牌,从而将整个驻地控制在他们手中。 然而下一刻,他神情却是一僵,只见张御在光芒照射之中非但没有被制拿住,反而缓缓站了起来。 林道修此刻神情一变,他又是一催法力,那照射出去的光芒顿时变得明亮了几分,然而这看去并无法阻止张御,他的动作丝毫不曾因此而缓顿。 陈副司马看出不对,他一咬牙,决定先行解决苗光伍,可是这个时候,苗光伍也一样察觉到局面变化,身上灵性光芒骤然强盛起来,这一下,逼得他只能与苗光伍维持均势,而无法再去做别事。 张御在起身之后,就一步步向着林道修所在走去,而后者此刻脸色发白,甚至浑身上下浮出了一片片气雾,这其实是法力内气运耗过度的征兆。 只是林道修此刻根本无法停下,因为他感觉到张御身上也是涌动着一股强绝的心力,在他感应之中,自己只要稍一退让,那么就会被那股汹涌而来的力量直接压成烂泥。 张御几步之后,便已是走到了他的面前,而后他伸出一指,朝着其人额头点来。 林道人眼睁睁地看着,奈何他全身法力气机都与张御心光纠缠在了一处,此刻根本无力去躲避,最后一指正正点在了眉心之中。 霎时间,林道修浑身剧震,身上气机法力一下溃散开来,头颅向是一仰,后又软软往下一垂,便就再无了任何声息。 陈副司马看到这一幕,不由惊骇欲绝。 本来他还指望林道修在控制了张御之后再来帮他,可现在却是把自己陷进去了。 他额头之上不由冒出了冷汗,看向苗光伍,艰涩言道:“我愿投降。” 说话之间,他往后一步,主动放开了制拿住苗光伍的双手。 苗光伍却是在这个时候上前一拳击出,身上灵性光芒猛然一阵扩张,轰地一声打在他的胸膛之上,陈副司马一下倒飞了出去,身躯撞在了内堂那坚固的墙壁之上,顿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整个人踌躇了一下,也是昏死了过去。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的一阵阵脚步声,显然是外面的守卫察觉到了里面的动静,片刻后,数名守卫一下冲入进来,见到这幅景象,不由一怔。 苗光伍呵斥道:“我让你们进来了么了?出去!各是记罚一次。” “是!” 守卫对他行有一个军礼,便又从此间退了出去。 苗光伍此时看向张御,道:“巡使早便知道这两有人有问题了?” 张御道:“只是适才有所察觉。” 先前他在将镂空铜球扔出去的时候,便是想以物观察在场三人的反应,并且察觉到林、陈二人的心绪之间产生了一丝丝波动。 无疑两人是认识这个东西的,所以在那时他便有所提防了。 苗光伍看了看外面,道:“巡使方才要我把军中在任军士都是召来,可是认为我军中还有敌方内应?” 张御道:“这次我在霜星北地发现了一座几是囊括整个地星北端的大阵,苗司马当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苗光伍心头一震。 张御道:“苗司马当是清楚,只凭陈副司马与林道修两人,尚不足以遮掩此事?这里面定然还有他人与之相配合。” 苗光伍心情变动沉重起来,出现了这等事,他这个司马显然是脱不开责任的,他道:“军中那些可能存在的内应,巡护有办法找出来?” 张御道:“可以一试。” 苗光伍点了点头,这时似想起什么,忽然露出了后悔惭愧之色,道:“张巡使,我做错了一件事。” 张御抬目看向他。 苗光伍叹道:“前几日暴风雪到来之时,有上宸天道卒趁此机会袭击驻地,有一队傅氏军军卒也同样在那时候对驻地发动了进攻,我为了确保驻地不失,只能视其为敌,过后一部分傅氏军逃了出去便,一部分被关押起来。 现在想起来,许也是此辈的谋划。陈副司马几次怂恿我将俘虏的这些人处死,已造成既定之事,我一时思虑不周,方才还是在此事之上松了口。” 张御道:“苗司马在这件事上的确有所失差,不过事情倒不见得不能挽回,我有一位同道,乃是傅氏军的守镇,方才也是一同随我同至此处,相信他自会阻止此事。” 苗光伍一听,眼睛微微睁大,有惊有喜,片刻后,他整个人放松下来,并起抬手对着张御郑重一礼。 此刻从副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道:“司马,队率以上各军士,还有牛道修和齐玄修都已是到了。” 苗光伍道:“让他们进来。” 少顷,一名名驻军军士自外走入了内堂之中,他们看到陈副司马的惨状和林道修的模样,不由露出吃惊之色,还有少数几人脸色微微一变。 诸人也注意到了张御的存在,不由都在猜测他的身份。 张御目光望去,这里一共是三十位队率,六名正副军候,还有另外两名负责镇守军中的修士也俱是到来。 而在他看向这两名修士的时候,对方也同样在打量着他,不过两人都是神情一片凝肃,显然他身上刻意显露出来的磅礴气机给了二人极大压力。 苗光伍见人都已是到齐,便言道:“张行走,人已是齐了。” 他显然也是知晓张御的身份不可随意泄露,所以只提后者明面上的行走身份。 张御对他点了下头,道:“苗司马,你是驻军司马,这件事还是由你来说吧。” 苗光伍走至前方,道:“这一位是玄廷来的张行走,他这回在霜星北端发现一处几乎涵盖整个北端地域的大阵,但是我们驻军近在咫尺,却丝毫不曾察觉!” 说到这里,他语声转厉,“而陈副司马和林道修二人,更是涉嫌通敌,方才为了遮掩事机,居然出手袭击我与张行走。” 众人心下震动不已,他们万万没想到驻军之中居然会出这等事情。 张御此刻则是凭着神觉之印留意着每一个人的心神变动,但凡有人心下稍有异常波澜,他能够立时察觉出来。 而此时此刻,他果然也是有所发现,目光一移,抬起手来,对着人群点了几点。 苗光伍看有一眼,目光一厉,道:“把苏军候、王军候还有其余张行走所指之人都是拿下!” 从副得了命令,毫不犹豫上前将这几人扣住,其中一人挣了一下,高声道:“司马,为何要抓我等?” 苗光伍直视着其人眼目,后者不由自主躲闪了一下,他冷声道:“我现在只是拘束你等,并非要治你辈之罪,若是最后查证无事,自会放你们出来。”他一挥手,“押下去。” 军卒应声称是,将这些人都是压了下去。 苗光伍看着余下之人,道:“凡我军中士卒,自今日始,所有人皆需待在驻地之内,无我命令,不得出入,也不得向外通传消息,违者以通敌之罪论处!” 所有军士都是凛然应是。 苗光伍又转而看向那两名修士,道:“牛道修、齐玄修,也请你们在此期间遵守此令。” 牛道修打一个稽首,道:“既在军中,自当遵命。” 齐玄修一声不吭,看了眼张御,随后抬手行有一礼。 苗光伍让所有人都是退下之后,又向张御问道:“张巡使,那两位可以信任么?” 张御知他问的是牛、齐两名修士,道:“身为修道人,若是有所准备,却是可以有办法遮掩和压下心绪变化的,为了确保万一,我希望苗司马能将控制驻地大阵的阵牌交予我,如此就算这两位有问题,也难以做出什么事来。” 苗光伍并未犹豫,他立刻自袖中将阵牌拿出,并递了过来。 张御将阵牌接过,先是以巡使之印一照,镇派之上的禁制立被消解,而后他意识入内一转,便已然掌握了此物。 从此刻开始,这里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感察,并且不经他允许,也没有一个人能从此间出去。 苗光伍道:“巡使还需苗某做何事?” 张御收好牌符之后,道:“那大阵很可能还牵扯到其他地星,所以这已非是霜星之事了,必须将此事及时上报乙未天城知晓。” 苗光伍道:“我立刻命人将此事以讯传方式告知军务署。” 张御却是否定此举,道:“不可如此,苗司马在军务署可有信任之人?” 苗光伍一怔,随即他也意识到了什么,惊愕道:“军务署中也有……” 张御并没有与他深谈此事,只是道:“以目前情形来看,必须小心为上。” 苗光伍沉默片刻,道:“苗某知道了,苗某会派人乘飞舟前往奎宿,直接将此呈报给洪署主知晓。” …… …… 第五十一章 截杀 张御与左道人站在驻地的一处泊舟天台之上,目送一驾飞舟浑身闪着莹莹光亮穿过暴烈的暴风雪,直往往虚空之中飞去。 这是一驾在紧急时刻才可动用的隐遁飞舟,驻地里面也仅只有一艘,这艘飞舟可以应付绝大多数恶劣天气,速度也是飞快,并且还能回避寻常修道人的查探。 这次乘坐飞舟前往乙未天城报信的是苗光伍的从副邓回。 此人是苗光伍的心腹,出身清白,根脚来历都是十分干净。 张御也是查看过这了,这人并没有任何问题,而且由于邓回一直跟随苗光伍,对于后者接触过的各类人物都很熟悉,由其来做送信之人是最为合适不过了。 左道人看着那飞舟逐渐消失在了视线之中,道:“苗司马说,这飞舟最多四五天就可达到乙未天城,看来我们只要等上十天左右,此事当就有结果了。” 张御道:“能这报讯直接送到军务署中那是最好,但是天城之中情形复杂,我们不能完全寄希望于此,还要另作准备。” 左道人心头微凛,道:“道友的意思是说,这件事情可能还有变故?” 张御道:“我并不希望这等事情发生,但必须做好万一的打算,左道友,我希望你代我回一趟奎宿地星,若是这位邓从副没能及时把消息传递给天城军务署,那么接下来就要依靠左道友你了。” 左道友马上表示道:“此事我义不容辞。” 张御从星袋之中取出了一只玉匣,递给了左道人,道:“这玉匣面有一枚信符,上面盖有我的巡使之印,里间还有一封奏书。 道友在到达奎宿地星之后,可去地星北方极地,凭此信符当能找到玄廷设在那里的呈书之地,到了那里后,道友便可把我这封书信呈报玄府,只是记得过后要拿到呈书玉执。” 其实若不是这里他着实离不开,那么此事当由他自己来做,可如今便唯有拜托给左道人了。 左道人郑重接了过来,沉声道:“巡使放心,左某定然不负所托。” 张御道:“我会让白舟载道友和一驾飞舟去往暴风雪之外,在那里可以直接去往虚空,只是道友这一路千万要小心,只要稳妥,哪怕耽搁些时日也无妨,待这一次事情结束后,我会为道友请功的。” 左道人点了点头,道:“左某收拾一下,便就启程。”在一礼之后,他拂尘一摆,就退了下去。 张御看着上方,他另行派遣左道人前往奎宿,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霜星驻地虽然在他控制之下绝了向外传递消息的渠道,可接下来的这段时日当中,也不见得就安稳无忧了, 姬道人的死亡,他也不知会否惊动背后之人。 他知道在真修传承之中,一般似较为重要的人物,师门都会对其生死有所监察。 若是这样,对方是极有可能派人前来查探情况的,只现在他还不知道对方达到这里需要多久,又会来些什么人。 这还不算什么,就怕对方先一步联系上军务署里的内应,这就会给此番回去报信带来困难。 这让他不得不做两手安排。 正思索间,一个军卒走了上来,抱拳道:“张行走,苗司马有请。” 张御表示知晓,他从天台上下来,来至了内堂之中。苗光伍此时正在翻看着什么,见他到来,站起相迎,而后将手中文书递了过来,道:“我审问了陈坛了一遍,这是他的供词。” 张御接过他递来文书,打开看了起来。 陈坛也即是陈副司马,其人今年四十三岁,而在他三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做到了驻军副军候,放在天夏人中已是算得上是年轻有为,可据其人自我交代,也是因为如此,才被上宸天修士盯上了。 在一次行动之中,他被上宸天修士所俘获,他自知对抗不了修道人的手段,所以当时主动表示愿意投靠对方。 那些上宸天修士并未让他服下任何控制身心的丹丸,这是因为驻军每年都会有修士过来查看身体状况,发现一丝一毫被丹药影响的迹象,那就不能再留在军中了。 故他只是签了下一份投书,而在此之后的十年中,对面也没有要求他干什么,反而一直在设法给他立功的机会,他才一路平步青云升到了副司马。 而在四年之前,也就是他接任副司马之后,那些上宸天修士开始在地星之上设布阵势,并要求他设法遮护。 关于大阵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陈坛并不清楚,只是知道,对方先是在地星各处设布一个个较小的阵图用来梳理地气,而后再用大阵聚集起来,而那个位于地星北端的大阵,实际在此张御他们到来之前还从来未曾发动过。 张御看罢之后,将手中文书放了下来。 苗光伍沉声道:“我认识陈坛十多年了,没想到他这么早就投靠了上宸天修士,只是上宸天的人显然并没有把他当自己人,有些事他并不清楚,林中谷身为修士,或许他知道的更多。” 张御一思,点头道:“那这位林道修就交由我来审问好了。” 那一艘隐遁飞舟在离开霜星之后,就一路朝着奎宿主星行驶而去,飞舟的速度比预料中更快,只是四天左右,就已是望见了乙未天城。 从副邓回心里记着苗光伍的嘱咐,因为这一次有可能会遇到我先,所以需先设法回到奎宿地星之上,而后再设法联系奎宿军务署的署主洪原秋,将霜星之上的事情告知其人。 正飞遁之间,前方忽然有一驾飞舟过来,这看去是一艘的巡游飞舟,他现在不放心与军务署下面的人接触,于是主动避开。 可是没想到,那巡弋飞舟却像是已然发现了他,十分灵活的一掉头,就跟着他过来了。 巡游飞舟的速度也是极快,在跟上它之后,飞舟腹部光芒一闪,一枚玄兵居然就直接朝着他飞射而来。 邓回心下一惊,连忙躲避,他技巧精熟,再加上提前有了防备,却是一下躲了过去 然而对方似乎就是奔着消灭他而来的,一枚玄兵,又是第二枚,第三枚,在一连躲过五枚玄兵之后,他终是出现了一个疏漏,终被玄兵所击中,轰地一声,整个飞舟在虚空之中爆散开来! 乙未天城天城之中,陈乾定盘膝坐在座台上,凝视着无尽虚空。 一位瘦小道人小声来至他的身后,低声道:“师兄料得分毫不差,果然有属于霜星驻地的隐遁飞舟自过来,小弟已经处置了。” 陈乾定道:“上报了么?” 瘦小道人嘿的一笑,道:“已然上报了。谁叫他们事先没有通传报讯呢?这般我只能当来历不明的飞舟处置了。” 陈乾定道:“很好,你下去吧。” 瘦小道人躬身一礼,慢慢退下去了。 陈乾定目光深沉,前两天他收到秘信,告知霜星之上的姬、潘二人已死,要他设法查证,当时他就知道霜星那边出事了。 他猜测很可能问题出现在张御等人身上。 他当时只是想着把傅、卫两家还有张御和左道人送去霜星解决了,但现在看来,却是估错了这两人的实力。 他听说过张御曾战胜过聂殷,实力不弱,不过袭杀又非hi单打独斗,各种手段都可用上,没想到这般还是出了纰漏。 不过现在他还来得及弥补。 他站起身来,行至一处宽敞大厅之中,而后一抚星袋,便有一团烟雾在此间荡开,待烟雾化去之后,他面前出现了一个晶柜。 他走上去,拂袖将晶柜上方挪开,里面正躺着一个面容枯槁的道人。 这是一个道卒。 若是他人知晓他这个玄尊座下排名第二的弟子竟然私下祭炼道卒,恐怕都会惊骇失色。 陈乾定目光落下去。 这一名道卒身份身份不一般,是二十年前玄廷派来的巡使,道行功行着实不落,其人也自视甚高,可还是在一处荒僻地星之上被杀死。 但这一位斗战能力之强他至今也是记忆犹新,数人围杀都是奈何不得,甚至差点被其反杀得手,要不是最后…… 他摇了摇头,伸手一指,一道心光落下,那个道卒顿时睁开了双目,而后坐起身来,并自晶柜之中走了出来,只是双目在看向他的时候满是冷意。 陈乾定淡然言道:“不要这么看着我,你既然成了道卒,就要接受自己的身份。”他从袖中取出一枚丹丸,道:“服下去。” 那道卒并没有违抗,拿了过来吞服下去,只是片刻之间,他原本枯皱的面容便变得渐渐饱满起来,最后变成了一名剑眉朗目的英秀男子。 陈乾定又将一只尺许长的玉匣递来,道:“你的法器,现在交还给你。” 那道卒眼中生出一缕光芒,他接了过来,开了匣盖一看,见里面端端正正摆放着十六柄一尺长短的小剑。 陈乾定这时一抬手,他身旁便就浮现出了张御和左道人两人的形影来,“飞舟已是安排好了,你去一趟霜星,处理掉这两个人。” 交代过后,他便转身走了出去,只留下道卒一人站在那里,目光闪烁不定。 半刻之后,一驾隐遁飞舟从乙未天城之中飞了出去,并很快没入了虚空之中。 …… …… 第五十二章 到来 镇军驻地,某一间静室之中,张御正盘膝定坐,于心中揣摩道法章印。 在来到霜星上后,他在斗战之中将“绝翼、凝机”二术都是尝试了一遍,发现确然非常好用。不过他的目的是想以这两术为启发,补完“擒光”之印,所以并不会依赖于此。 在他的设想中,擒光之印当是兼具这两印的特点,并且还犹有胜出。 但这不仅仅是他会运用,还需他深入了解这两印的根本,好在他可以让白果君不断重新演化过去的战斗景象,可以通过反复与那些对手争斗,借此揣摩其中的变化玄妙。 在这种演化的战斗场景之中,他不用在意胜负,也不必在意后果,手脚也能完全放开,所以进展也是极快。 在一番演化斗战之后,见已是数天过去,他便出了定坐,自静室之内走了出来,并一路来到了关押林中谷也即是林道修的囚室之中。 林中谷浑身被锁链所捆缚,他身上法力已是被丹丸和符印镇压住了,镇军之中有太多此了物事了,本来都是用来对付上宸天修士的,不过现在却是用在了他的身上。 张御道:“林中谷,这几天下来,你当是意识恢复一些了,我有几个疑问需问你。” 林中谷抬起头,缓缓道:“你想问什么?” 张御道:“我查过你的述历文档,你本是在内层修道,在道法有所成就之后,便来外层参加战事,过去也没有任何与上宸天修士往来的迹象,可为什么你却做了此辈的内应?” 林中谷呵了一声,道:“没有什么其他原因,只是因为上宸天那里给的东西多而已。” 他略带嘲弄道:“辛辛苦苦当驻军镇守,并且冒着性命危险和你们这些玄修一般在外拼死拼活的斗战,结果所得的修道资粮却是少得可怜,反而上宸天那里很是大方,我所要的东西他们都能给我……” 张御淡声道:“可你口中所谓的大方,也不过是通过出卖天夏的利益换来的,你一边出卖天夏,却一边还嫌弃天夏对你不公,何其可笑。” 林中谷哼了一声,没有反驳。 张御也没兴趣和他去说什么大道理,只道:“林中谷,你可知道,那个立在地星北端大阵是用来做什么的么?” 林中谷抬头看向他,道:“张行走,只要你能放我走脱,我可以告诉你所有我知道的,你也别觉得吃亏,在这件事上,多我一人不多,少我一人不少,我把隐秘告知你,你还可以提前做出出布置和反应,从而挽回更多损失。” 张御语声淡淡道:“便是离了你,我多费一些功夫,也一样可以推断出大阵的情由,你现在不肯交代,那是错过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林中谷哈哈笑了一声,嘲弄道:“不必多说了,我清楚我以往犯的罪责,若你不放我走,那我必然是一个死,那又何必告诉你们呢?” 张御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的选择了。” 他转身从囚室之中走了出来,并令守卒看紧了这里。 只是林中谷看去好像很硬气,但他却能清楚感应到其人心中似还在期盼着一些什么,还没有陷入绝望,这说明其人认为自己并不一定会死,甚至可能还认为自己有机会脱身。 若是以此为推断,那许这些天中可能会有什么变故。 正思索之间,他见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驻地上层的走廊之上,透过琉璃窗往外望去,穹罩之外的暴风雪依旧还在肆虐,根据预先推断,至少还有十多天才会退去。 而此刻走廊对面,傅氏军军主傅庸在手下人的搀扶之下正捂着胸口迎面过来,行走之中他不停的发出咳嗽。 待到了张御近处后,他抱拳一礼,道:“张玄修有礼了。” 张御点首回礼。 傅庸道:“我已是听说了,前日若非张玄修,那么傅某和手下的士卒恐都是性命难保,这番恩情,我傅某人一定会报答的。”说话之时,他又是发出了一阵猛烈咳嗽。 张御看他一眼,道:“傅军主身体还好吧?” 傅庸叹气道:“当日留下来断后时,在玄兵轰爆之中伤了肺腑。”他喘了口气,才又道:“如果张玄修有什么需要傅某做的,尽管吩咐,傅氏军剩下的人不多,但一定会尽力而为。” 张御看得出来,他说这番半是真心也半是为了获得自保,他道:“傅氏军中现在是否还有未曾暴露出来的敌方内应还不清楚,驻军也有不少军士死在傅氏军手中,所以这个时候傅氏军只需安稳待着就是了,只要傅氏军自己不出问题,那么自然不会有事。” 傅庸得了张御的承诺,心中不禁放松了许多。 张御这时道:“傅军主,我有一事本待回转奎宿之后再寻你商量,正好你在此,便先与你说了吧。” 傅庸忙道:“张玄修请说,不论张玄修有何要求,我傅氏军必定倾力去为。” 张御道:“我与左道友几次合作,觉得左道友道行深湛,颇具远谋,故我想左道友来我身侧做事,不知傅军主可愿意放人么?” 左道人虽然已是言明这次委派之后推出傅氏军,但是主动退却在历述上面终究不太好看。 尽管之前左道人也是阻拦了驻军对傅氏军的下手,看去已是对得起傅氏军了。可他身为守镇,做此事实际上也是理所应当。 而且站在傅氏军的角度看来,或许左道人事先不离开,他们却还不见得会损失这般大,所以张御这次干脆就代其讨一个人情,将此事确定下来。 傅庸半分迟疑都没有,道:“傅某岂敢拘束左玄修,张玄修放心,不论是左玄修还是左玄修的弟子,我稍候都可拟书放退。” 张御点首道:“如此就谢过傅军主了。” 傅庸忙道:“哪里哪里,行走言重了。” 待再是说过两句话后,双方便就分开了。 那扶着傅庸的亲信见张御去,着急言道:“军主,没了左玄修和他的弟子,我们傅氏军可要差了许多啊。” 傅庸道:“既然张行走已是开口了,我还能不答应么?况且我观左玄修,他怕也是早无心思待在我们这里了,我便卖一个人情给张行走与他,也算好聚好散吧,” 此刻另一边,左道人经过近五天的飞驰,已然是远远望见了奎宿地星,他乘坐的这艘飞舟并非是隐遁飞舟,再这般前行必会被发现,故他决定在这里弃舟遁行。 奎宿地星如此之大,巡游飞舟并不是每一处都能兼顾他,他只要小心一点,当不难潜入进去。 以往那些上宸天修士,同样也是如此方式进入地星的,只不过少有人敢在奎宿主星之上闹出动静罢了。 他自舱门之中出来,遁光一闪,就奔着奎宿地星而来。 在虚空之中穿渡,需时时转运心光,而且虚空外邪侵蚀更甚,幸好从驻地出来时,已是提前带足了丹药,倒不怕出现问题。 在行有两天之后,他设法绕开了诸多巡游飞舟,成功穿渡大气,降落在了地星之上。 因是刻意避开了聚居地,所以他落在了一片荒野之中。他记着张御的交代,纵身往北方极地而去,并在半天之后达到了目的地。 此刻他将玉匣中印有巡护之印的符信拿出,把手一松,这东西便忽然往一处方向飘去,他也是跟了过去,最后来到了一处坚实山脊之上,并见到这枚符信落在了一处冰坑之中。 他心下有些诧异,伸手上去一拿,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明光从冰坑之中绽放出来,而后他整个人便已是消失不见。 而就在左道人达到奎宿的时候,一驾飞舟也是在往霜星这边过来。 丁卯坐在主舱之内,面前装有小剑的匣子已被打开放在案上,他将里面的尺许长短的小剑一柄柄拿了过来,并以手指缓缓自上拂过。 凡是被拂过的小剑之上立时生出一团细腻光芒,好如获得生命一般悬飘起来,在所有小剑被他检视过后,剑光化作一道道灿烂飞虹,在他身边周旋绕转。 这时他忽然抬起头,见面前出现了一个覆盖着皑皑冰雪的白色地星,只是地星表面此刻似有一大团白色的气雾在缓缓旋动着。 他目光闪烁一下,倏地一下,所有小剑如倦鸟归林一般,全数收入了他的袖中。 在又是经过半天航行后,飞舟终是到了霜星之前,他无视下面汹涌的暴风雪,驾驭飞舟一头往里扎了进去。 但是飞舟明显对抗不了这般狂暴的风雪,不过几个呼吸之后,就有一块舱壁被掀去,而后越来越多的部位被风雪撕扯开来。 然而他对此却是无动于衷,待整个飞舟都被风雪撕碎之后,他将自身法力轰的一声撑开,便张开手臂,如流星一般往下方的地陆坠去。 百来呼吸之后,他在将将落到地表之时,足尖轻轻一点地,便卸去了力量,落定了身影,他抬起头来,分辨了一下方向,就在风雪之中再度腾空而起,化一道赤光往镇军驻地所在飞遁行而来。 …… …… 第五十三章 交锋 半天之后,丁卯便来到了霜星镇军驻地之前,他看了一眼前方那个巨大的穹罩,本拟直接破开这遮蔽之处冲入进去,并通过这里的内应了解此间的情况。 可是他身上法力方一跃动,还未等往前去,便似察觉到了什么,身上又是光芒一闪,已是飞速往后退去。 就在他原本所站之地上,浮现出一枚枚闪烁不停的道箓,而在其他地方也有类似的东西此起彼伏的相呼应着,范围及其广大,好一会儿才平息下去。 这显然是在紧急情况下才会开启的守御大阵,他马上意识到,驻地内的情况和他之前所了解到已然不同了。 张御此刻正在静室之内观书,不过他的感应却落在驻地内每一个人的身上,包括那牛、齐二名守镇修士同样也在他的监察之中。 这些人稍有异动,就能为他所察知。 只是这个时候,他忽然感觉到袖中的阵牌微微跳动了一下,这似是大阵被触动了。 他当即转首而去,透过重重遮挡向外看有一眼,便见一个身影立在暴风雪之中。 驻地范围不过三十里方圆,对于两名修士来说可谓极近,在这一刻,双方的气机也是有了一刹那间的轻微碰撞。 那道人一抬头,两目闪烁了一下,身影便骤然退去,并很快从他的感应之中消失。 张御站了起来,走出了静室,来到走廊之上,看向暴风雪下空无一人的旷野。 适才出现的那股气机与常人略有不同,没有那种跃动向上的生命活力,而更像是死气沉沉的一潭静水。 这极像是他所见到的那些道卒。 显然是那背后之人又一次出手了。 对方应该就是来找寻他的,他没有去追逐其人,因为他知道对方很快就会回来的。 丁卯离开驻地之后,身影如电射而去,穿过暴风雪来到了一处山地之中,他身法力一张,身影一虚,直接遁入山体之中,轻而易举深入到山腹之中,在找寻到了一个空洞后,他在此停落,盘膝坐下。 虽然他被祭炼成了道卒之后,并忘记了许多东西,可仍然保持着神智和清醒的意识,原先所掌握的道术也能自如运使。 他拥有一种神通,只要凭借气机的接触,就可以探查出敌手的大致情形。 他能感觉到,驻地里的方才那人就是自己所要找寻两人中的一个。 只是他一路赶来,迎着暴风雪落至地星之上,并且还在风雪之中前行半天,无疑也是消耗了一定的法力,如果方才遇到的只是普通对手,那么这点损失根本不算什么,他自会站在那里迎战。 可是方才气机的碰撞,却是让他判断对方超出想象的强大,且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趋近于完美。 按理说这样的修道人是不可能出现的,尤其是玄修,不论是修三印、四印亦或是兼顾五印之人,都会有一个明显的缺陷存在,可是他并没能在对方身上感受到这些。 对方给他的感觉,这是没有一个只有道书记载中理想状态下才存在的修士。 若是他在被祭炼成道卒之前,或许会去探究这里的隐秘,可是身为一个道卒,这些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他心中只剩下了遵从命令,并运用自己的一切能力去杀死对方这一个目的。 只是对付这样的人,他必须保持自己在巅峰状态,在简单调息过后,他又从袖中取出了三只丹瓶,并从里面倒了出来一把三色丹丸,并全数吞服了下去。 身为道卒,他再无法去主动修炼,只能用调息之术保持自身功行不退。 故是二十年前他如何,现在还是如何,没有丝毫的长进。 不过同样,因为这是一具被祭炼过的身躯,他可以毫无顾忌的吞服一些在短时间内助长法力功行的丹丸,而不必害怕戕害自身。 而此刻丹丸一入身躯之中,药力立刻就被化开,涌入四肢百骸之中,此刻他的头顶之上出现了一团云雾,隐隐呈现出了某种芝花一般形状。 他原本的法力就已是达到了元神照影的巅峰层次,而现在在丹药助长之下,又是再度提升,隐隐达到了这个境界所能容纳的极限瞒,若他是一个正常的修道人,那么便可试着调和身心神魂,迈过那一步了,从而成就元神了。 可是如今的他,却是永远没有这等可能了。 在气机攀登上巅峰之后,因为药力是有时限的,所以他并没有耽搁,直接从山脉之中又走了出来,再度冒着暴风雪来到了驻地之前,又一次停在了大阵之外。 此刻自袖中拿出一柄小剑,在起袖轻轻一拂之后,就在上面忽的一弹指,叮的一声,顿有一缕剑音往里穿透进去。 张御眸光微闪一下,在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间,他便就知道这个声音唯有主持大阵的自己才知道。 这是通过法力与阵机的震动传递进来的,这说明不但具备极为上乘法力运用之能,还对此间阵法有着一定的了解。 而且他也能感受到,对方是在邀他出外一战。 实则现在最好的应对办法就是坐于此间不动,外有大阵护持,随便此人如何冲撞,那都无法进的来。 不过如今他控制了镇军,并不许其等出入,那么至少这几天之中便要替镇军担负起镇守的责任,对方不出现在他面前也还罢了,既然出现了,那自是不能置之不理。 便不提这个,他如今正在推演核心章印,也恰好需要有一个足够有分量的对手与自己进行功行之上的印证。 这人来的也正是时候。 他伸手一按身侧的惊霄剑,剑身一震,亦有一阵清鸣之声悠悠传出,此声到了外间,却是一下将驻地外的一部分暴风雪荡开,使得站在那里的身影暴露了出来。 丁卯站在那里不动,他已经听明白了张御的回应。 张御持剑而起,自内室之中走了出来,他身躯有如虚影一般从驻地之内穿过,好似飘过了一缕清风,在众人不曾察觉之间走入到了暴风雪中,而心光也是随之荡起,在身外如升腾的火焰一般飘荡不已。 丁卯抬头看向他,面上无有任何表情。 他一抖袖子,顿有连绵剑音响起,而后一柄柄尺许长短的小剑自里飞舞出来,头衔尾,尾追头,好若连成了一长串的银链,并形如螺旋一般围绕在他身侧,在那里徐徐旋动着,望去上去无尽,下落无限。 张御凝视此人片刻,并没有去多说什么,因为这没有意义,对方仅是一个道卒,纵然还有意识,也只是一个受人制束的兵器,在完成御主命令之时是没有自身情感和欲求的。 随着他意念一动,一声清鸣,蝉鸣剑已是自他背后倏地飞出,如电一闪,直往丁卯站立之地射来! 丁卯身外剑链条一摆,如长龙一般游动上来,最上一柄小剑的剑尖准确无比的点在了蝉鸣剑的剑尖之上,其不由得轻轻一震,剑尾向后跃动了一下,而后是第二柄、第三柄……好似长龙脊骨拱动一般,一直到第十三柄剑的时候,方才将这股正面冲来的力量化解完毕。 而后光芒一分,这两种剑器又各自回到了御主身边。 这一击只是双方的试探,既是试探对方的心光法力的厚度,也是在试探彼此的技巧和斗战路数。 经过试探之后,两人都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张御此刻已然看出,对方的法力是用一种特殊的手段提升起来的,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有一部分显得有些虚浮,只是其人根基很厚实,所以尚且支撑的起来,不过再是虚浮,那也是法力,已然具备了与他正面相拼的能力。 不过法力强盛,只是弥补本来的不足,其原本自身所修持出来的斗战路数却不会因此而改变,他能够确定,此人的斗战侧重乃是以变化为主。 丁卯在这一次碰撞过后,十六柄小剑倏尔一分,其中十三柄剑聚合在一处,另外三柄则是候在一旁。 因为他已是试出来,只凭一十三柄剑就可以正面抵敌住张御的进攻。 尽管张御方才应当还没有使出全部的力量,可是他也不需要完全硬拼,只要能挡住一部分便可,剩下的可以技巧去化解。 而另外三柄剑则可随时处于进攻和守御的状态之中,不足则补,过盈则用。 张御这时一伸手,搭上了惊霄剑的剑柄,缓缓拔剑出鞘,而后身形一闪,轰的一声,已然离开了原地,向着前方一剑斩了过来。 对于擅长变化之人,自然趋近一战最为稳妥,在那等距离之下,神通道术的作用将会被降到最低。 而与此同时,在他顶上飘飞的蝉鸣剑也是倏地下落袭来! 丁卯并没有回避,一甩袖,身侧十三柄小剑主动向着蝉鸣剑迎去,双方又一次交击在了一起,不过这一回,蝉鸣剑上传来的力量显然更大。 而等候在一旁的三柄小剑之中,顿有一柄加入了进去,参与分担其力,堪堪将这一番攻击挡了下来,同时其中一柄小剑则是向着张御正前方射来。 张御瞥了一眼最后一柄伺机待洞的小剑,并没有选择以尺步天虚之术跨空而过,而是手腕一振,轻轻一挥,将挡在前方的小剑震离开去,随后剑光再展,如虹而来。 此时轰的一声,剑刃之上爆发出了一团亮芒。 剑上生神,斩诸绝! 丁卯目光一闪,一十六柄小剑之上也是齐齐绽放出了一道神光,一瞬间光影错杂,似有无数剑光舞动。 剑上生神,化离乱! …… …… 第五十四章 斩断 张御与丁卯俱可算得上是剑修,故而彼此这一交手,一上来就用上了剑上生神之术。 而双方各是使出手段的时候,俱是一眼便认出了对方所施剑术为何。 于张御而言,斩诸绝是时时存在的,哪怕是最为平常的挥剑,这剑上之神亦可随心而至。 一剑就不够就两剑,两剑不够就三剑,力与疾代替并舍弃了一切外在变化,可谓纯之又纯。 而“化离乱”之术则是完全长于变化,以乱变化有无,以离合运天机,所以得此术者在掌握剑光分化之前,一柄剑并不足以发挥自己道法,必须用多柄剑器来载承此中的化合演变、 这个时候神通一出,张御剑势过来,顿觉丁卯身影一下从感应之中消失,前方陡然变得空空荡荡,似乎自己斩入了一片虚无之中。 他心中明白,这是对方以此神通一剑削去了他的感应,正如对方方才在大阵之前突兀的从他感应之中消失一般。 而任何斩杀之术都需有一个明确的目标那在里,若是失去了目标,那便不可能达成原本应有的杀伤,甚至还会因判断失差产生某种错乱。 这也正是变化的玄妙之处,不去与你进行直接对抗,但却能用另一种方法削减化消你的力量。 张御的神觉之印可以感寻战机,但在这等专注于此道的高明神通之下,就不怎么管用了。 可即便如此,他这一剑去势却仍是分毫未变。 斩诸绝不仅在于剑上的力量,更在于出剑的速度。 在他出剑之后,除却少数剑上神通可以提前一步逃开,其余皆是避无可避,而这其中并不包括化离乱。 只是这一剑斩落下去的时候,却有一种空空落落的感觉传来,好似那里当真什么都没有,此番攻势也没有能斩中任何目标。 可是他敢肯定,自己定然斩中了对方之剑,眼下这等感觉,应该是双剑接触之后,那那化离乱之术使得他生出了错乱感应。 这也是化离乱的厉害之处,你一旦与蕴含这等神通的剑器碰撞,那么感应就会为其所左右,让你不由得怀疑自身,只要稍有动摇,那么接下来的战局就会为对方所摆布。 张御知道,这般要想获胜,除非自己对下来每一剑所能达成的效用和对方作出的反应都做出准确无误的判断。 可那是无有可能的,他至多能只推断出一步两步的后续反应,势必无法推断出更多,所以他必须要在三剑之内破局。 他深信没有什么剑上神通能在正面挡下斩诸绝的连斩,故是根本不去理会剑上传来的那些感觉,只是根据自身长久在斗战之中所磨砺出来判断力,朝着某一个空处又是一剑斩出! 轰! 巨大的震动在剑器交击之处爆发开来,方圆数十里内的暴风雪内一股无形的力量排斥出去。 张御可以看到,自己一剑击落,三柄小剑齐齐被荡飞了出去,而丁卯也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感应之内。 不过对方仅仅是回来了一刻,就又再度从他感应之中消失不见。 这显然是在他这一剑之下,过于强大的力量逼得对方不得不以全部法力来应对,故此剑上神通有了一丝空隙,也让他的感应得以恢复了一瞬。 尽管只得一瞬真实,却已是足够他作出新的判断了,且方才三剑也不是没有任何收获,对手与他的距离被明显拉近,接下只要再欺近些许,那么剑斩之下,对方就将会失去从容变化的余地。 这一分优势若能抢占住的话他自也不愿意放弃,故是他再度欺前,毫不客气的又是一剑挥来。 不出所料,那等虚荡荡的感觉再度浮现,不过他全然不去理会,剑势只是依照着自身判断而展开。 仅仅只是两剑之后,双方剑器第二次产生了强烈的碰撞,丁卯再度在他感应之中浮现而出。 由于这一回距离上次更为接近,对方已是处在了他的剑势笼罩之下,故是他再未犹豫,剑光一疾,从其人身上一划而过。 丁卯身影霎时崩散,并化为无数光点飘散。 张御若有所觉,举目望去,在数里之外,他又见到了丁卯的身影,方才留在原地御剑的只是其人的元神照影,而他的正身则是退在了远处。 “化离乱”神通,除了“化乱”之外,还有“化离”之术,其可以借助自身元神照影代替自己御剑,而在神通之下,外人也很难分辨出来御主的正身所在。 靠着此术,御剑之人还能一次次不断地尝试重来,直到将对手斩于剑下。 这等剑上神通张御也是第一次见到,他认为此法虽还称不上太过神妙,可在对敌之时却是异常好用,尤其是在与化乱之术相合之后,敌人若是找不到其正身所在,那么几可立于不败之地了。 但他同样也发现,此法也有一个缺陷,那就是攻击性不足,几乎全然指望对手自己犯错,要是对手不犯错,那么就无法克敌制胜。 不过也没有哪一种剑上之神是完满无缺的,两方对垒,就看谁能把自身手段运用的更好了。 此刻上方狂卷乱旋的暴风雪不停袭落在两个人身上,导致他们身外的心光法力出现了跃动一般的反应,就好像骤雨落入湖水之中,泛起无数涟漪。 张御看着远在数里外的丁卯,并没有试图去用其他神通对付此人,因为在实力较为接近的剑修斗战中,彼此剑招交换是极快的,就如方才的那一番攻守,仅仅是在一息之内完成的。 在这样快的节奏之下,随便哪一方都能在一刹那间将飞剑杀至对手的面前,若不是身处在较为遥远的距离上,那很多神通甚至连表现机会都没有。 他稍稍调整了一下呼吸,不去分辨对面站立的到底是照影还是正身,意念一转,顶上盘旋的蝉鸣剑再度下落。 丁卯见他攻来,伸指一点,那一十六柄剑器分化开来,可这一次,却是以一十二柄剑器迎上蝉鸣剑,却是比方才少了一柄。 这是因为在方才的交手中,他已然适应了剑势,进一步加强了剑上的变化,可以用比之前更少的剑器来抵挡更强的力量。 这也是长于变化之人的长处,只要不是被一气击败,越是缠战下去,越能找寻到应付敌手的办法。 张御在剑器交击的那一瞬,足尖一点,身形一闪,眨眼来至前方,手中惊霄剑挥空一斩! 不出意外,剑光方落,感应之中又一次失去了对手的身影,前方好似只留有一个空洞。 他眸光微微一闪,剑光落下,轰地一声大响,此回只是一剑之下,丁卯竟然就被击迫出了身形! 这一击,他将本来催发在蝉鸣剑上的心力大半挪至惊霄剑上,导致剑上力量骤然大增。 丁卯飞剑分合需要一定的转圜时间,而他的心光转挪却完全不需要如此,意至心到,可在两剑之内任意来回。 这也是斩诸绝的神妙所在,神通一催,不但剑上力量强悍无比,位于剑上心力运转也是迅快无伦。 而在这一剑直接逼得丁卯显露之后,紧接着剑光又是一闪,却是将其轻易斩成两段,其人也是化为光点散去。 这又是一个分化出来的元神照影。 张御转头看去,数里之外,丁卯的身影一如方才一般站在那里。 但是此人的气机却是稍稍降落了下来,这说明每一次元神照影被杀散,对于其人来说也不是没有损失的。 不过此人可以吸取上次失败的教训,纠正错处再度杀来,这就会一次强过一次。 只是对方明显是以服药来提高法力的,而在一次次的法力对拼中还有元神照影消耗之中,药力将会被不断消耗。只要他不犯错,那么对方一旦耗尽药力,自不可能再是他的对手。 在正常情形下,这可能会是他的一个选择。可在之前的交手中,他发现了一个对方却是存在着一个致命的缺陷,或许这场战斗可以更快的方式了结。 他抬起手来,在剑器之上轻轻一抹,上面顿时闪烁起了一道莹莹光芒,而后剑尖斜指一端,向前一步,身影化光虹而来,朝着丁卯直直一剑斩下。 丁卯这一次一挥手,十把小剑迎上了蝉鸣剑,六把小剑分在了一侧,这意味着他用于守御的小剑越来越少,而用于进攻的小剑在逐渐增多,此刻他是处于守势,而一旦展开攻势,那时局面就会颠倒过来。 张御待挨近其人之后,当即横剑一斩,不出意料,随着剑势递出,自身一切感应都是发生错乱。 不过这一剑他却不是对准着丁卯去的,而是对准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一柄剑器。 当的一声,两剑瞬息交击在了一起,这把剑器不待被展开,第二剑又是斩来,并且斩在了同一个位置之上,而后又是第三剑,第四剑…… 在他全力施为之下,不去理会感应,全凭着自我预判,一连十余剑全部斩在了这剑器之上,随着最后一剑斩出,“乒”地一声碎裂声传出。 这一柄剑器,居然被他一剑斩成两段! …… …… 第五十五章 报知 张御在方才交手时已是发现,丁卯手中的这些剑器似是缺少必要的养炼,法力承载很是不足,之前只是凭借着小剑本身的器质来与他进行交锋。 或许这对他人来说算不得什么,可在掌握斩诸绝的他眼中,却这是一个极大的破绽。 斩诸绝在于强横的力量和绝快的速度,而这两者合在一处的时候,更是威力无俦。每一次碰撞,对敌我的剑器都是一种考验,若没有足够的法力或心光上前支撑,那是绝然承受不住的。 而无论何等剑上之神通,若是不曾将剑器炼到化合入气的地步,那么一旦损毁,神通之能自也是大减。 功行深厚的修士或还可以用法力心光凝聚剑刃,以此继续战斗下去。但是在对面的敌手也是剑修,并还掌握着完好剑器的时候,那就这是徒劳之举了。 丁卯在方才张御在劈斩小剑的时候就已察觉到了不对,但是在极近距离的碰撞之中,张御出剑实在太快了,就算他驾驭飞剑退避也是来不及。 而在小剑被一剑斩断之后,他本人也是不禁震动了一下。 剑器与御主毕竟是心神相连的,如今一下被毁去,他心神自然也是受到了一定的冲击,只不过他是介于生死之间的道卒,受创才不至于太过。 可在斗战之际,这也是一个极为明显的破绽,他在意识到不好的时候,眼前剑光一闪,却是天中的蝉鸣剑甩开诸多小剑的纠缠,直奔他而来,并一下就从他身躯之中穿透过去,将他崩散成了无数光点。 而在这个时候,张御没有片刻耽搁,大袖一扬,惊霄剑晃出一道神光,就对着近前又一柄小剑挥斩而去! 当丁卯再度凝聚出身影的时候,又是一柄小剑被击毁,心神也是再度受创。 只是这一次有了上回的经验,他提前有了防备,没有被蝉鸣剑所趁,飞腾在外的小剑也是收拢回来,同时化遁光飞掠,避开那斩来剑光。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退避,本来有化离乱之术他根本无惧对方攻袭,反可把对手拖入感知错乱之中,可这一回为了维护剑器却是不得不如此做。 此刻顶上有剑光闪来,显是张御再一次欺压过来,他不得不祭剑遮挡,他此刻不敢令一柄剑器单独承受张御斩来之剑,而是尽量让其余小剑上去分担其力。 可他在主动试图保护剑器的心思一起,那便等于多了一个负累,这便导致下来的斗战束手束脚,各处难以兼顾。 张御却是放心大胆的出手,长剑斩去,无论针对丁卯本身,还是对付剑器,他都可以任意挥洒。 斩诸绝一起,他若不遮挡,那就斩你照影,如果遮挡,那自是对着剑器而来,在急骤而强势进攻之下,不过数息之后,又是一柄小剑碎裂开来。 丁卯本来就是依仗着多柄剑器才能与他交锋,可是随着剑器数目的减弱,调运剑器之间越来越是局促窘迫。 很快,第四把剑器破碎在地,再是第五把、第六把……一柄柄剑器不停的碎裂着。 战局到了这等地步,胜负已经异常明朗了,常人到了这一步早就设法逃遁了,然而丁卯身为道卒,却是没有这等想法,为了完成此前的命令,他只会死战到底,而不会去估量双方的差距。 场中又是一声清脆的碎声传出,随着最后一柄小剑的破碎,一十六柄剑器俱是不存,碎裂的剑器碎片俱被暴风雪卷带飞走。 丁卯站身边已是空空荡荡,他伸手一抓,又以法力凝聚出一柄长剑。 张御望他一眼,由于剑器接连破毁,心神不停受损,这个对手的法力也开始大幅度下降,显然持续的消耗,使得药力的作用开始过去。 他走上前去,手腕一振,随手将那法力凝聚的剑刃劈散,而后再是一挥剑,就将面前这一个元神照影杀散。 丁卯的元神照影再一次显然出来,但下一刻,被自天冲下的蝉鸣剑斩碎,可随即其人又是执着的出现在不远处,看去法力不彻底耗尽,他就不会停下斗战。 张御摇了摇头,这一次他没有再继续动手,而是看了过去,口中言道:“敕镇!” 轰! 丁卯的身影骤然破碎,但是另一边,一个模糊的人影显现出来。 张御脚下一挪,身外星光一闪,骤然出现在了那人影之前,而后递出一剑,霎时刺入了其胸膛之中。 丁卯身躯一颤,本来饱满的脸颊很快干瘪下去,然而他眼中的光芒却是明亮了几分, 他看向张御,目光中有感激也有钦佩,更有一种遗憾和解脱,他缓缓伸手,一把抓住了胸膛前的剑刃,手上似有光芒闪烁了一下。 做完此事之后,他目中光芒缓缓熄灭下去,头颅也是低垂了下来。 张御一步上前,伸手上去,搭在了其人肩膀之上,不令其倒下,而后缓缓抽回了剑刃,在他延伸出去的心光护持之下,汹涌的暴风雪被挡在了外面。 而后他腾空飞起,带着丁卯的尸身返回了驻地之内。 他方才已是看过了这人身上的道衣,可以确定这人曾经是一名天夏修士,但是其人身上并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东西。 可似这般擅长剑法的真修应当不至于默默不闻,肯定是足够分量的身份的。 他已然将对方的面容记下,等回去之后可以设法查一查。 他带着丁卯的尸身走入了驻地的地下,并将其暂时安放到了驻地之内专门安放阵亡士卒的石柜之内。 他将石柜推入了石墙之内,在空白的玉璧上拍入了一枚小剑的碎片,看有几眼后,就离开了这里,回到了位于地上静室之中。 他在此坐定下来,就将惊霄剑拿起,横在面前。 方才那一刻,对方似乎传递给了他什么东西,他目注一处,意念入内一转,顿时发现无数画面在面前晃过,只是这些画面破碎无比,好像是剪碎之后揉在了一起,错乱而又没有头绪。 这却需要他下来慢慢理顺了。 他想了想,给白果传递去了一个意识,而后便入至定中。 片刻之后,他见自己又一次站在旷原之上,只是周围没有了暴风雪,而丁卯正站在前方不远处。 他看着围绕在丁卯身边的小剑,道:“白果,将这位的剑器演化成能够完全承载法力的剑刃。” 白果道:“是,先生。” 张御再望去时,那一十六柄小剑上已是绽放出莹莹光亮,他抬头道:“此一回,我等将公平一战。” 丁卯郑重对他执一个剑礼。 张御伸手一拿,惊霄剑浮现于手中,而后行步上前,剑光一晃,斩杀过去,对面也是诸剑飞转,袭杀过来,两人瞬间又交战在了一处! 奎宿地星之上,北方极地一处冰坑之中忽然放出一道光芒,左道人身影浮现在了外面,他一摆拂尘,看了下四周。 令他惊讶的是,他进入呈书之地的时候是白天,可现在却是夜晚了,可他明明感觉在那里面只是过去了半刻左右。 再是起意一算,发现不仅仅是昼夜之变,实际距离他达到此间的时候已是过去两天了,好似他方才去到的是另一个重天地。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玉执,露出慎重之色,将之仔细收入了袖中放好。 根据张御的交代,在送完呈书之后,他只需在地星之上待着,无需再去做什么,只要保护好自己便好。 他想了想,觉得也该是如此,现在局面复杂,自己也不必去想着帮什么忙,那样只会多出事端。 寻思过后,他看了眼四下,就腾空而起,往山下飞去。 军务署训武场中,数名披甲军士正围攻着一名高大的金属巨人。 双方的外甲都是相差不大,但是技巧和灵性力量的运用上却是有所差别,结果反而是被围攻金属巨人更胜一筹,不一会儿就将所有披甲军士打翻在地。 这个时候,一名文吏匆匆走了进来,对着那金属巨人道:“署主,有加急文书传到。” 那个金属巨人侧头看来,随后挥了挥手,所有的披甲军士站了起来,对他抱拳一礼,便就退下去了。 金属巨人眉心一闪,身上的外甲收敛起来,洪原秋自训武场中走了出来,道:“哪里来的文书?” 文吏走上前,在他身旁耳语了几声。 洪原秋面色一肃,加快脚步往外走,很快回到了自己的署厅之内,进门之后,便见一名道人正站在那里。 他神色一正,抬手一礼,道:“有劳使者久候,失礼了。”放下手,他道:“使者忽然到来,可是有什么交代么?” 那道人嘴唇微动,似是在传声说话。 洪原秋凝神听着,可神情却是变得越来越是严肃,最后他点了点头,沉声道:“有劳使者告知,军务署会处置好此事的。” 那道人打一个稽首,就转身走出去了。 洪原秋神情凝重,他来到座椅上坐定,思考了许久,吩咐那文吏道:“你去把师延辛、姚贞君二人唤来,要快,但是尽量不要让人知晓。 还有,你去查一查,给掖崖州卫氏军和傅氏军的安排的委派是由谁人来负责的,查到后不要惊动,派人盯着,看一看有哪些人和他接触。” 那文吏躬身一揖,默然无声退下去。 …… …… 第五十六章 风止 乙未天城之中,一座遥对虚空的台室之内,陈乾定正在修持之中。 这时他忽然一睁目,伸手入袖,自里拿出了一枚雕琢精细的玉牌,上面有一个古夏文的“卯”字。 只是此刻,这字上面出现了一道道裂纹,并很快蔓延到了玉牌四周,并一片片细小的碎片从上掉落下来,最后在手掌之中变作了一堆碎砾。 他神情看去依旧平静,起五指与手掌微微一搓,顿有簌簌玉屑自掌缘之中洒落下来。 这东西是丁卯的制符,此物一坏,就意味着丁卯已死,而此番行动自然也是失败了。 他眼神幽深,丁卯是最不惧围攻的,人数越多,实力越能发挥出来,在霜星之上能杀得丁卯的人,恐怕也只有张御这个曾经战胜过聂殷的玄廷行走了。 只是丁卯可是上任玄廷巡护,就算是他,二十年前功行未成之时,也绝然不是其人对手,区区一个玄廷行走便能杀败其人么? 故他推断,假使这事情真是这一位所为,那么其人很可能有着另外一重身份。 结合近来他收到的某些传报,他心中已是有了一个猜测。 但这对他来说可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并且丁卯这一死,除非由他亲自出手,否则再无可能对霜星那里做什么了,那里也是遮掩不住了,现在只能想法弥补漏洞了。 他思虑良久,道:“来人。” 有一名弟子自外走入进来,躬身一礼,道:“老师有何吩咐?” 陈乾定道:“去找洛师弟来此。” 那弟子应下,躬身倒退出去。 过不许久,一名瘦小道人自外面走入进来,道:“听闻师兄唤我?” 陈乾定道:“有几件事需你亲自去办。” 瘦小道人道:“师兄请吩咐。” 陈乾定没有直接开口,而是传声过去,瘦小道人听到之后,连连点头,最后一欠身,道:“小弟立刻这就去办。” 他顿了一下,“有一件事,之前师兄叫小弟查看那张御的背景来历,不过小弟在查看之时,发现徐师弟也在如此做,并还在四处找寻其人居处后来一打听,才知徐师弟似与这一位有些矛盾。” 陈乾定抬了抬头,道:“哦,还有这等事么?”他看了一眼时晷,道:“现在又是月初了,众位师弟之间的比斗快要开始了吧?” 瘦小道人道:“是的。” 陈乾定没再说什么,手一挥,道:“我已知晓了,你去吧。” 瘦小道人抬手一揖,退了出去。 陈乾定此刻站了起来,在原地走了几步,随后走到了案台边,打开一本画影卷册开始翻动起来。 可以看到,这都是玄真两道较为出众的修士,那里面既有沈若秋、聂殷这等真修、也有姚贞君、师延辛、张御这等玄修。 丁卯是他手中最大一张筹码,如今被毁去,损失可谓极大。 不止如此,他还少了这么一个极大的助力。 并且现在事情虽然还没到最坏一步,可他也是感受到了一丝威胁,他必须再祭炼一个乃至数个道卒放在自己的身侧。 随着书页的翻动,他的目光最后凝定在一个人的画影之上。 虚境之中,随着一道剑光飞掠长空,准确无误的从丁卯身上穿射而过,他看了眼胸前伤口,对着立在远处张御一点头,而后化光消散而去。 张御身形缓缓落到地上,他在赋予丁卯完满的剑器之后,后者与交战就不再是单纯的守势了,而是展开了对攻。 这一战他也没有用其他手段,纯凭剑技与其对方较量,不过战到最后,却是以其人法力耗尽而告终。 虽然在剑法上并没有能分出胜负,可他反而很是欣悦,有了这般的对手,他才能知晓自身的剑技还有什么地方可以继续补足的。 他望向前方,在白果演化之下,丁卯的身影再度显现出来。 这一次,他将舍弃剑器,纯凭观想图与及诸般神通与对方一战,这既是为了磨砺自身,也是为了完善自身的章印。 此等斗战,他必须以遁法始终保持与对方的距离,绝然不能被对方欺近身来,一旦出现这等情况,也需迅速摆脱出去,而在这里面,就极为考验挪遁和摄拿困锁之术了。 他五指一握拳,手中长剑霎时化为光点散去,口中道:“白果,开始吧。” 时间一晃,十二天过去。 外间肆虐的暴风雪终于渐渐退去。 张御从定静之中出来,双目之中精光一闪而逝,他身上忽现而出的气机张扬了一下,整个内室似是要被膨胀起来的气机给挤压垮塌,不过下一刻,这一切又都是收敛下去,周围诸物特俱是恢复了正常。 这十多天之中,在他演化的虚境之内不断与丁卯斗战,不过却是舍弃了剑器,纯凭观想图及神通道术与之周旋。 面对一名掌握剑上神通的剑修,神通运转稍有不足,自身便会为其所趁,这也迫使得他必须不停施展锁拿遁脱之术。 在这一番磨砺之下,他对于此道也是有了更为深刻的领悟。 此时他于心下一唤,大道玄章出现了在了身侧。 他望向上面擒光之印,当即把神元往里投入进去。 须臾之间,此印自玄章之上放出一阵明光,并将他笼罩入内,过去好一会儿,光芒才是收了回去。 此印一成,便可作为自身的第四枚核心章印,只是正如神觉、剑印等印一般,此印还远未到本身上限,需得以后不断完善了。 下来他还需将之补入观想图之中,不过眼下还不是时候,这处地界也并不合适。 他心念一转,就将大道玄章收了回去,站起身来,从静室中行到外间。 外面正有军卒在等候,抱拳道:“张行走,司马有请。” 张御微点了下头,他沿着长廊而行,不多时来至内厅之中,苗光伍见他到来,当即站起,抱拳道:“巡护出关了?” 张御还有一礼,道:“苗军主有事寻我?” 苗光伍道:“张巡护,如今暴风雪在退去,邓从副也是去了十二天了,按理应该也是回来了,但现在仍不见踪影,我细想巡护之前所言,这里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张御道:“外面情势不明,我们如今只能继续等待消息,我已另行让左道友将消息送去玄廷处,若无意外,近日当就有回讯到了。” 苗光伍此时试着问道:“巡护,而今暴风雪已退,巡护可否放开驻地?” 张御考虑片刻,点头道:“可以。” 过去这么多天,对方该知道也早是知道了,就算邓从副那边出了问题,左道人那边应该也是把呈书送到玄府了,眼下也封锁也没有意义了。 苗光伍听到他松口,不禁一抱拳,道:“多谢巡护了。” 在得了张御允许之后,他立刻带上了一队军卒乘坐飞舟出了驻地,直往霜星北端而去。 在到了地界之后,他先与这一月来驻守在这里的卫氏军碰了下面,后者亲自带人察看了一下,最后发现此间的确存在着一个几乎笼盖整个北端的大阵。 他知道军务署随后若是来人,必会详查此地,为了这里不被破坏,当即从驻地调来一千军卒,同时还令驻地内的牛道人也是负责守镇此间。 至于驻地那边,有掌握大阵牌符的张御守镇在那里,倒也不怕有什么问题。 而另一边,傅错站在山洞之中向外观望,这些天以来,他带着残余士卒躲藏在这里,食水虽然不缺,可心绪却是异常沉闷,既是担心傅氏军的未来,也唯恐驻军不放过他们,会在这个时候找过来。 而左道人的那名弟子见此外间已可遁行,便主动请缨,说是出去找寻左道人。 这是事先说好之事,傅错也未反对,可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对外一指,略带惊慌的喊道:“少军主,你看那边。” 傅错抬头一看,便见一艘飞舟正朝他们飞来,他顿时脸色一白,因为那分明是驻军的飞舟,他不由得慌乱起来,此刻所有人都在洞窟之中,要是一发玄兵落来,那是一个人都逃不掉。 左道人的那名弟子却仍是保持着冷静,他凝神看了一会儿,道:“少军主,你看那飞舟之上的讯光,这飞舟不像是来进攻的。” 傅错一怔,眯眼看去,果然,飞舟一直在上方盘旋并不下落,舟身之上也是出现了阵阵闪烁光芒,他虽然对芒光传讯知道的多,但也知晓这大概表示同袍的意思,他心中不由稍稍镇定了几分。 那飞舟在上方盘旋半刻,就缓缓降落下来,舱门一开,傅庸在人搀扶之下自里走了出来。 “阿父?” 傅错惊喜无比冲了出来,他上来一把扶住傅庸,上下看了看,激动道:“阿父,你没事,你没事?” 傅庸咳嗽了几声,摇头道:“怎会没事,事情尚未过去啊。” 傅错紧张道:“驻军那里?” 傅庸叹道:“不是那里,我们恐是卷入了一个更大的麻烦里,而且还没得选,现在只能站在那一位身边了,万一这位有事,那么我们傅氏军不但没有未来可言,恐怕所有人也要万劫不复。” 傅错见他说得这么严重,又是再次慌张起来,道:“阿父,这,这,你说得这是……” 傅庸摇头道:“这里不方便说,先回驻地吧,回去之后再和你详言。” …… …… 第五十七章 查证 在又是等待了两天之后,一支由四十艘飞舟组成的舰队自地星之外飞来,其在上空放出芒光传讯向驻地表明身份,而后便落在了驻地的泊舟天台之上。 主舟舱门开启,先是一名老道人自里走了出来,其身后则跟随着一队队披甲军士,还有十来名一望就是军务署中出来的事务官吏。 苗光伍带着驻地众军士在下面相迎,他见是军务署之人终是到了,也是松了一口气。 这段时候他也是压力极大,生怕上宸天的修士趁着暴风雪大举来攻,若是失守,或是另外出现什么事端,他可是万死莫赎。 而且他也不清楚,驻军之中是否还有漏网的内应存在,这也是他为什么肯把守御大阵交给张御的缘由之一,好在最后没有出现这等事。 他走上前去,对着那走在最前面的老道人一礼,道:“严道修有礼了。” 这位老道名唤严庄,乃是军务署中的守镇,在外层已经有百余年了,这人是一个阵法大家,许多地界的阵法包括霜星守御大阵就是由其人布置的,每年都会过来检查阵法,故他也是认识的。 严老道打一个稽首,道:“苗司马有礼。” 苗光伍看了看上方,问道:“邓从副未曾回来么?” 严老道摇头道:“贫道此行只是署公之命而来,倒是不曾见过邓从副。” 苗光伍压下心中疑惑,与周围之人逐一见礼,而后便将众人迎入里间。 傅氏父子此刻也是站在不远处看着。 傅错神情激动道:“阿父,既然军务署的人在这里,我们也当上去自证清白,这一次驻军对我们下手,致使我们损失好多了军卒,光是抚恤就是一大笔金元,我们可不能白白吃亏。” 傅庸摇头道:“此事我们最好不用主动去提。” 傅错诧异道:“这是为何?阿父莫非忌惮那苗司马?呵,这一次他犯了如此大的错,可是风光不了多久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傅庸沉声道:“驻军之内这一回也死伤了不少士卒,他们并非倒在战场上,而是在与我们的冲突中死亡,这传扬出去并不好听,日后我们还要与军务署乃至许多驻军打交道,这些驻军内部虽非一体,可对外却是感同身受,若是我等去闹,那日后说不得会为难我等。” 傅错却是不服气,道:“得都得罪了,还怕他们不成?而且这件事我们莫非就这么算了不成?” 傅庸道:“莫急,实则这件事他们也一样不会觉得光彩,当不希望这件事张扬出去,我们可以事后坐下来再慢慢商量,总比闹到军务署去的好。” 军务署一行人到了驻地内坐定之后,一名王姓文吏率先言道:“苗司马,我们得到了传报,说是霜星之上出现了上宸天修士布置的大阵,并且可能涉及多个地星,故是此行奉军务署之命来此了解具体详情。” 苗光伍有些疑惑,听这语气,军务署看去没有收到自己的传报,而像是从别处知晓了此事。他口中则道:“既是军务署的安排,苗某自当全力配合。” 王姓文吏接下来详细问了此间情况,苗司马都是一一作答,不过涉及大阵之事,自是免不了提到张御和卫氏军。 王姓文吏道:“能否把这位张行走主请来一问?我与严道修都想从这位张行走这里问一些事情。” 苗光伍道:“我这就派人去请。” 张御此刻正在居处观书,得了传报后,便即行步出来,很快来至内堂之中。 见他进来,在座所有军务署之人都是站起对他执礼。 这不仅是因为他是玄廷行走,而且也是因为他们了解到,正是这一位发现并阻止了上宸天修士的谋算,并及时传递出了消息。 见过礼后,王姓文吏回头吩咐了一下,当即大部分都是退了出去,在座之人只剩下张御、严庄、苗光伍以及他自己四人。 王姓文吏很是客气的向张御发出询问,张御便讲述了如何发现大阵而后与上宸天修士交战的大略经过。 大致了解过详情后,严老道便提出需往那大阵一观,于是众人各自乘上飞舟,以最快速度达到地星北端。 两日之后,飞舟在北地落下,严道人带了十多名弟子去往阵势转了一圈,回来之后,他沉声言道:“这里阵势的确牵扯到穹宇之外,照此布置来看,至少可与五处地星的相互牵扯。” 王姓文吏神情凝肃,这可绝然不是什么小事,他问道:“严道修可能看出此辈到底要做什么么?” 严庄抚须道:“这还难以看出,此阵以这些地星地脉为用,不过是借以取得阵力,而要用阵力作何事,则还需看阵枢,可这阵枢若还未布置,那就不知其用了。” 王姓文吏点点头,道:“不管如何,我等既然发现此事,就不能令其得逞了,我这就发讯传回去。” 他当即从袖中拿出了一枚玉符,而后将方才写好记述放入其中,将此物往天上一掷,再是对空一拜,这一枚东西顿时化一道金光,直入虚空之中。 这等飞符是十分珍贵的,祭炼起来十分困难,可在虚空外邪影响下,往往只能使用一次,不是遇到真正大事或是紧急情况是绝然不会动用的。 王姓文吏此时收回目光,他望向苗光伍,关照道:“苗司马,你需准备一下,过些时日,军务署恐会召你回去问询,驻军这里当会另有人来接替你。” 苗光伍神情黯然,道:“是,苗某清楚。” 自从得知霜星上的变动后,他就知道自己这个军司马是绝然当不下去了,他已经做好了被撤换问罪的准备。 王姓文吏交代过后,又是来至张御这里,拱手一礼,道:“张行走,这一次是张行走和卫氏军阻止了此事,在下会向军务署为行走报功的。” 张御微微点头,道:“我这回出来已久,若是这里无事,那稍候我便回返奎宿了。” 王姓文吏道:“这里情形已明,不敢阻拦行走。”他这时从袖中取出一封名帖递上,道:“这是署主命我交给张行走的,行走凭此可随时面见署主。” 张御接了过来,再是一礼,便各是分开了,他正要离去时,苗光伍却是单独寻上他,道:“张巡护,我如今是待罪之人,许多事已无法过问,巡护回去之后若是见到邓从副,还是让他早些回返。” 邓回迟迟不归,他心中此实际也有些猜测,但是结果未出,却仍是抱有一丝希望。 张御点头道:“我会留意此事的。” 苗光伍感激致谢,抱拳道:“拜托了。” 张御与他别过后,便纵空飞起,回到了驻地与卫灵英商量了下,决定今日就回转奎宿。 傅庸一直在留意着卫氏军这里的动静,听得他们要回返,也是立刻赶来商量,既然两家是一同到来的,那是否也能一同回去? 他们此刻已是得知左道人另有事机去做,不可能守在他们军中了,这要是有人对他们打主意,光凭左道人的两名弟子可护不住他们的。 张御对此自无异议。 在经过半天收拾之后,卫氏军陆续登上了白舟,而傅氏军也是乘上了从驻军那里借到了两艘飞舟。 三驾飞舟在白舟天台上缓缓升空,很快就没入了虚空。 五日之后,三驾飞舟顺利回到了奎宿地星,进入了掖崖州后,便各自分开,白舟再是飞驰十来呼吸,便在卫氏军驻地之中缓缓落定下来。 张御待所有人下得飞舟之后,伸手一招,飞舟便自化光飞入了他的星袋之中。 卫灵英见到这一幕,对这一艘飞舟也是羡慕异常,要是他们卫氏军也有这艘飞舟,那么去到哪里都是不虞有碍了,也不会动不动折损飞舟了。 好在这一次虽然飞舟具备炸毁,但是因为立下了不少大功,军务署当会给他们予以补偿的。 张御在此与卫氏军众人别过,就带着青曙回转居处。 方才走到高台之下,却见金影一闪,妙丹君自天台之上跃下,四足轻盈落地,奔行两步,再是向上一个窜跃。 张御伸手一托,妙丹君四足一攒,就稳稳团蹲在他掌心之上了,他伸手在小豹猫脑袋揉了两下,这才放了它下来。 李青禾、青曦二人都在,见到他归来,立刻从里间迎了出来。 张御在外问了几句话,得悉近来并无什么事,便让李青禾等人自去,他在换了一件宽松道袍后,便来至书房之中。 一月未归,案上积累了不少书信,大多数是曾经打过交道的同道,他看过之后,便即逐一写下回书。 而后他又将过去这一月的报纸拿起翻了翻,见与以往无甚不同,便即将至放到一边。 不过接下来,他还需查证一些事情。 一个是从那上宸天修士处得来的银署金票,他需看一看能否从中找到一些线索。 另外一件事,就是设法查证一下那名剑修的来历,以其人所展现出来的实力,过去绝不可能默默无闻,那或许能从这位身上查出一些什么来。 而就在他回来之后没多久,一封书信也是寄到了天城之中,徐姓修士拿到书信后,捂着胸口亟待欲出的观想图,咬牙道:“终于回来了么?” …… …… 第五十八章 身份 静室之中,张御坐定蒲团之上,玄浑二章现于身侧,而玄浑蝉则是高悬在上方,其灿烂若星河的双翼,在室内照处一道道流转光华,但只是片刻之后,这观想图骤然化作光点散去。 此刻他正重新统合梳理诸般章印,并将“擒光之印”化为核心章印补入观想图之内。 在调和完毕之后,他心意一转,那光点倏尔重新聚合,玄浑蝉也是再次显现出来,可以见到这观想图与此前又有不同。 那一团代表玄蝉身幽气的下方,仿若细腻若玉质的蝉足若隐若现,更下方则着有一缕缕飘荡纯白玉雾将之承托其上。 张御此刻睁开双目,审视了一下自身,不觉微微点头。得此章印,使得他掌握了一门强悍的遁困之术,斗战手段又是多了一个。 并且他隐隐感觉到,与神觉之印一般,这里同样也有一个神通正在蕴蓄之中,需得继续补足完善道印,才能由此浮现出来。 这便需容后再慢慢运炼了。 他心意一转,将观想图收了起来,而此印成就之后,那已是可琢磨下一个核心道印了。 对于此他也早是有了计较。 不过眼下尚有要事需做,此事可先放一放。 再是调息片刻,他便自居处走了出来,到了外间空地上,放出白舟,迈步登入主舱之内,心光一催,白舟便飞空飞去。 半日之后,飞舟便即来至昙泉州中,他在泊舟天台上降下,随手将白舟收入星袋之内,就唤来一辆造物马车,往最近一处奎宿银署行去。 不过小半刻,他便进入了银署之内,而后当即亮出行走印信言明查验账册。 银署之人不敢怠慢,当即将他进入内室之中。 张御坐定之后,当即把从戚道人那处得来金票拿出,令银署之人调出账目录记,同时查问金票来由。 那张金票上面的巨大的数额并不是只是摆着好看的,一定是其人用来采买什么东西的,凡是使用金票,每一笔支用银署都会有详细记录,而各个银署也都会有留拓存。 这里想要抹去不是不能,可这等举动反而可能会留下更多痕迹,所以他倾向于对方不会去理会这些。 事实证明他判断的没错,金票原主人名为“金览”,这是一张赠票,来源已是难以查清,不过这里他并不抱希望,只看那些还留存下来的具体记录。 从档册上面可以看出,金票最早的使用记录是在三年前,这差不多就是那位林道修投靠上宸天修士的时候。 而接下来是三年之中,这张金票大概使用了二十多次,每次所采买的都是修道所用之物,而最后一笔记录是在一年前。 从这上面可以清晰看到,此人的活动轨迹居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奎宿主星之上。 如果不是其人寻人代为的话,那么便说明奎宿地星中有人为其提供长久遮掩,甚至可能有一个曾经摆在明面上的身份。 他思索了一下,就将这些东西拓录了一份,而后就从银署之中走了出来。 他本待立刻前往户署,不过此时已是日中,执事官吏多半休息进食去了,故他也是在临湖一处水轩茶室之内暂时品了一会儿茶,到了日中三刻,他方才动身往户署这处过来。 昙泉州一应建筑都是富丽堂皇,明光彩照,周围有艳丽繁花簇拥,户署也不例外,此是一座五层阶梯状的石砌高台,正门之前挂有金石相刻的玄浑蝉翼纹徽,高台周外以琉璃覆罩,地面以水纹美玉铺地,内外通透,宽敞明净。 张御到了里间之后,寻到专人,出示玄廷行走印信,要求查问这六十年来奎宿地星上所有往来剑修的画影记录。 此番动作也是将户署署主惊动,亲自自里出迎,并吩咐了一个得力的赵姓事务官吏作陪。 那事务官吏在听了张御的要求之后,便将他请入了一间密室之内,自里面将六十年来的剑修画影自里一卷卷自里捧出来。 张御把这些卷册翻阅下来,但是并未有找到丁卯画影。 他心下一思,这等情况,要么是那一位的存在被人刻意抹去了,要么就是这一位的职阶也是较高,凭他如今所展现的身份还无法查到其人。 对此他也是心中有数,他看向那事务官吏道:“赵佐吏,在这里多少年了?” 赵佐吏言道:“连上今年,便是四十七年了。” 张御道:“那也是老吏了,这些年来往来的各方画影可都是由赵佐吏经手的?” 赵佐吏道:“正是。” 张御看他一眼,便将巡护印信托出,赵佐吏目光落去,不由一惊,可他很快恢复了镇定,对他躬身一揖,道:“不知巡护有何要求?” 张御见他这般快恢复情绪,也是微微点头,他一挥袖,霎时间,丁卯的画影便显于眼前,他道:“我欲找寻这一位,不知赵佐吏可有印象么?” 赵佐吏看有一眼,沉吟片刻,最后一抬头,道:“有!”他一拱手,“巡使请稍等片刻。” 他走了出去,在过去许久之后,他头上微带汗水的走了进来,而后将一份裹缠起来的卷宗自怀里小心捧出来。 他起双手将此物往上一递,道:“当年有人令暗示我毁弃这位的卷宗,我不得已只能照办,但凭着记忆私下拓印了一份,我赵英奇以性命担保,此与正本只是字迹和印信有差,其余皆是一般无二。” 张御伸手接了过来,见那上面的缠封老旧,至少是十数年未曾拆开了,他伸手上去一拂,外面一层裹布顿时掉落下来,而后他将文卷缓缓打开,里面的画影及记述文字也是随之显露出来。 在看到画影上所显现出来的那名英秀道人后,他已可确认,这一位正是自己所需找寻之人。 而后他目光下移,眸光微微一凝,上面写着:真修丁宣平,职授玄廷巡护。 这位……竟是上一位玄廷巡护! 这个身份实则并未有让他太多意外,不说其人所表现出来的实力,就看方才不在寻常人之列,他就已是有所猜测了。 送他到来的使者魏高曾说过,过去曾有暴露身份的巡护被杀,那很可能就是这一位了。 他仔细把这一卷文册看完,而后合了起来,抬头道:“赵佐吏,此事多谢你了,不过我需将这份文卷带走。” 赵佐吏躬身揖礼,道:“巡护拿走便是,赵某冒险拓下副册,就是为了今日。” 张御对他点了下头,将文卷收了起来 这东西因为是副拓,所以上面既没有章印,也没有丁宣平本人留下的落名签印,拿到外面,是无法当作证物使用的。 但是他也不需要这些,他只需要确认这一位的身份便好。 在与赵佐吏别过之后,他自户署内走了出来,抬头看去,蔚蓝天空之上飘荡着朵朵白云,悬停在上方的乙未天城显得格外雄奇宏大,可是此刻却也一半藏在了偏暗的阴影之中。 他心中十分清楚,道卒是需要活着祭炼的,然而想活捉似丁宣平这样一位修士,难度可是极大,这比直接杀死其人还要困难的多,而以丁宣平的化离乱神通,也根本无惧围攻,除非是…… 他神情凝肃,站在户署门前的台阶上思虑片刻之后,便把身躯一纵,霎时化一道光虹冲天飞起,往位于上方的乙未天城遁行而来。 一般来说,昙泉州上空是并不允许修士飞遁的,不过哪怕不提他巡护的身份,只以玄廷行走身份,亦可在此穿行无碍。 他往上一路飞驰,天城也是视界之中越放放大,这个时候,有数道光自上空飞来,其中一名修士现出身形,拦阻在他前方,出声道:“来人止行,报上身份。” 张御一甩袖,将王姓文吏给予他的那枚玉符送了出来,道:“我需面见洪署主。” 那名修士接到玉符,看了他一眼,对着身后跟来的军士一挥手,这些人对他一抱拳,便都是散去了,其人对着他一拱手,客气言道:“这位道友,请随我来。” 那修士在前引路,带着张御往上方飞遁,十来呼吸之后,就从位于天城下方的敞台之上进入了天城内部。 张御放眼看去,此间通道俱是高敞无比,上方似是一眼望不到尽头,来来往往的除了一队队披甲持兵的镇军之外,还有负责维护打造军械的天机院师匠及各类役从,此外时不时也不会经过一两名修士。 那修士带着他一直来到一处位于城壁的琉璃舱道之中,而后两人各自踏上了一枚飞玉碟,此物便承托着二人往上空急速飞去。 随着二人不断上升,外面的景物很快从蔚蓝色的天穹化变为深黯的虚空,而奎宿地星也是在视界中逐渐退远,陆地海洋的轮廓清晰也是随之显露了出来。 百来呼吸之后,两人在一处巨大金属拱门之前停下,那修士道:“道友,往前行去,就可到署主驻厅,我便不送你了。” 张御称谢一声,迈步穿过金属拱门,一路向里而行,两边一排排披甲守卒见他见过,都是很自然行了一个军礼。 一直行到最里侧,便见一名身着墨蓝色宽袖古服,面容英挺的男子站在那里,其人见到他,抬手一礼,微笑言道:“敝人奎宿军务署署主洪原秋。” 张御抬袖而起,端手还有一礼,口中道:“玄廷巡护,张御。” …… …… 第五十九章 安排 洪原秋听到张御自报身份为“玄廷巡护”之时,心下不禁一震。 王姓文吏的传讯虽已是送达,可在张御没有明说的前提下,苗光伍并不敢主动暴露他的身份,因此洪原秋还一直认为张御仅是一名玄廷行走。 值得在意,但无需太过关注。 然而现在对方却是告知他,其真正身份乃是玄廷巡护,一位手握判执之权的玄廷上使。 要知道玄廷行走至多监察各方,可巡护只要握有实证,那么便拥有拘拿奎宿群星之中自他之下任意一人的权力。 这一刻,他也是明白了,为何多日前玄廷郑重其事派来了一名使者。 这里恐怕不仅仅是涉及到霜星之事,还有此事背后站着这位玄廷巡护的缘故。 他此时格外认真的打量了一下张御,郑重言道:“原来是玄廷巡护到来,失礼了。”侧身一让,作势相邀,“巡护里面请。” 张御随他到了内堂之中,他目光一扫,昙泉州的布置可谓艳丽多彩,有些地方堪称奢华,但这间可说得上掌握整个奎宿最大权利的所在,却只是用了一些最为简单的装点,显得格外朴素。 洪原秋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语气颇是自然道:“只是一些寻常茶叶,希望巡护喝的惯。” 张御淡声道:“无碍,寻常方见真韵。” 洪原秋笑了一笑,他坐到了对面的座椅上,道:“巡护到此,可是有事见教?” 张御以前一直是以行走身份行事的,他猜想应该是想方便查探之故,可现在突然到来军务署中报上自己身份,这里面一定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光只[]是霜星上的事,恐怕还不至于如此。 张御道:“我昨日方才从霜星回转,洪署主想来已是收到那里传回的讯报了?” 洪原秋点头道:“我收到了。”他声音转肃,“那大阵涵盖霜星北端,如此大的阵势,苗光伍身为驻军司马,居然半点端倪未曾发觉,此事他难辞其咎。” 尽管在霜星时苗光伍很配合,张御却未去替他去分辨什么。因为这位驻军司马的确很有问题,那个大阵可是存在了三年,说其失职毫不为过。 从苗光伍的叙述看,他过于信任自己下属,才导致失察,可但凡他自己亲去查验一番,就不会这么轻易被人蒙蔽。 张御道:“洪署主,霜星之事,除了驻军之中有问题外,还有军务署这里当也存在上宸天的内应。” 洪原秋肃声道:“看过传报后,我也是如此认为,而今正在彻查之中。”他看向张御,“巡护可是另有所见?” 张御道:“我在发现大阵之后,曾找到苗司马,让其派遣人手前往此处通传,为了确保万一,于同时另行往玄廷报奏。 但事后直到洪署主派遣的人手到来,这位苗司马派遣的从副仍是不见影踪,那么有很大可能在半路出现变故了。” 洪原秋点头道:“关于此事,我也是在收到讯报后命人查问过了,那几日的确有一驾隐形飞舟往奎宿地星来,但是因为事先没有任何传报,所以在当日被一艘巡游飞舟当做敌舟给击毁了。” 张御问道:“驾驭这位飞舟的人是谁?” 洪原秋道:“这只是一个寻常军士,与任何人都没有纠葛,并且他在事后立刻将这件事上报了,按照军中规令来说,他做事虽然激进了一些,但却没有犯任何错误,尽到了一个巡守军士的职责,军务署也不可能以此问罪于他。 他看向张御,继续言道:“因为情形特殊,那位邓从副也没有错,所以我已着军务署追认他为战事之中牺牲的军士。” 张御眸光微闪,他不难看出,那背后之人在行事前就做好了一切安排,并没有留下任何漏洞。 当然,这也不是说邓从副当日主动显露身份就没事了,想要拦截你,那有的是办法。 他知道这件事就算再如何追问,眼下也是不会有结果的,故是暂且不去再提,转而言道:“这一次在霜星之上,我击杀了一名疑似上宸天修士派来收拾残局的道卒,后来通过查证,得悉了此人的身份,这一位竟是上任玄廷巡护丁宣平。” 洪原秋听到此言,也不是不禁动容。 他遗憾言道:“这位丁巡护,我也是听说过的,我也看过他的记载,这位是在一处荒僻地星附近失踪的,后来一直下落不明,现在听巡护一言,原来他被上宸天修士祭炼道卒,真是可惜了。” 张御看洪原秋的样子,显然并没有意识到其中的关键,不过这也不奇怪,因为洪原秋并非修道人,并不清楚丁宣平的真正实力。 他道:“可出手对付丁巡护的未必是上宸天修士。” 洪原秋听到这句话,神情一凛,道:“张巡护怀疑是奎宿群星中的人动的手?” 张御缓缓言道:“道卒必然需修士活着的时候才能祭炼,可丁巡使是上一任玄廷巡护,我与他交过手,知他神通道法无不高明,可以说只差一步就可成就元神。” 他看向洪原秋,“要想杀死丁巡护可以,可若说要活捉他,那么唯有玄尊或者邪神真灵亲自出手才有可能做到。 但我查过了,丁巡护是在遂星附近失踪的,那里虽然荒僻,可距离主星也不过四五天的路程,若是这般大敌到此,那一位是不可能无有察觉的。” 洪原秋忽然神色数变,他自是听明白了张御的意思,可问题是无论这个结论成立与否,这背后都隐藏着一个令人根本不敢去想的猜测。 过了很长一会儿,他吸了口气,才缓缓道:“巡护是否对这位的实力有所高估了?” 张御无比肯定道:“绝然没有。” 洪原秋质疑道:“但他不还是败在张巡护手中了么?” 张御淡声道:“我能杀败他,但我并无可能做到活捉他。” 洪原秋不禁皱眉,久久没有说话,显然对此有所怀疑。 张御明白,洪原秋只是不愿意去相信那一个有可能是目前最坏的推断。 他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而是道:“不管当时出手是谁人,但控制丁巡护之人,当时应就在奎宿主星之上。” 洪原秋看了看他,道:“为何如此说?” 张御道:“从丁巡护现身的时日来看,是在大阵败露的四天之后,这段时间,唯有从奎宿出发,方能及时赶到霜星,且我与卫氏军被委派出去,到半途遇袭,再到我杀败两名上宸天修士,直至最后丁巡护趁着暴风雪到来,整件事也是可联系到一起的。” 洪原秋想了想,虽然他不希望事情出现那等最坏的结果,可这件事他却不能不查,道:“张巡护,你今天来这里,想心中已是有所谋算了,你希望军务署如何配合?” 张御道:“丁巡护的尸身现在保存在霜星上,我已是让苗司马代为看好,稍候我打算将他尸身运回来,并且交还给他的师门,虽然他现在是道卒了,可若是寻得擅长窥测神通之人,不定可从他的尸身上查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洪原秋虽然是署主,可也是从下面一步步升迁上来的,他立刻理解了张御的意思,道:“巡护是想以此试探一下?” 张御淡声道:“这是最好的验证之法,就算不成功也没什么。“ 洪原秋思考了一下,这个方法的确可行。 不管是不是能从丁宣平的尸身上查出什么来,可换作他是那背后之人,唯有将之毁去才最为稳妥。若是这个消息为其所知,那很有可能选择在归途之中动手,那他们只要提前做好准备,就有可能知道那背后之人是谁了。 且也如张御所言,就算不成功也不损失什么。 他沉声道:“我会照此安排的,希望张巡护那里也做好一些准备。” 张御点头道:“我会提先把这件事上报玄廷。” 洪原秋心神微松,道:“如此就好。” 张御道:“御还想问一句,军务署这里可是有那一位门下诸弟子的记述?” 洪原秋沉吟一下,站起身来,走入了一旁内室之中,过了一会儿,他自里转了出来,将一册文卷递来,道:“那位门下所有弟子的卷宗画影都在此。” 张御拿了过来,称谢一声,就将之收入了星袋之中。 洪原秋这时又递过来一枚讯符,道:“巡护往来这里太过引人注目,若是一切准备好了,可以此通传于我。” 张御接过讯符,同样收了起来,他这时道:“有一事还要问一问洪署主,当日究竟是谁人安排卫氏、傅氏两家去往霜星的?” 洪原秋道:“我此前已是派人去查问过了,当时一力建议此事的官吏名为历铭,也是一名老吏,可这人在军卒到来之前,已是在家里的服毒自尽了,现在仍在查证之中。” 张御点了点头,这事也是不出预料,对方一定是会堵上这里漏洞的,他站起身来,执礼道:“洪署主,我那里一准备好,便会发来传讯,今日便先告辞了。”言毕,他往某处看有一眼,就转身往外走去。 洪原秋起身相送,待张御离开之后,大厅角落里显现出来一名年老道人,他感慨道:“这位巡护好厉害的感应之力,他怕是已然知晓我在此处了。” 洪原秋皱眉道:“关道修,那位丁巡护的实力,果真如张巡护所言么?” 关道修沉默片刻,道:“我无法如张巡护那般断言,但是我若与当年的丁道友交手,自忖无有半分胜算。” …… …… 第六十章 内应 霜星,镇军驻地,冰室。 这里是镇军暂时安置阵亡士卒遗骸的地方,而这次冲突之中牺牲的士卒都是被安放在此。 这时候,冰室的金属大门无声无息的移开,镇军三位守镇之一的齐玄修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 他走下台阶,沿着狭窄的长廊缓缓往里前行,大约走出十来丈后,他脚步一顿,目光落去一边,就见在那玉壁之上,嵌着一枚残损的剑片。 他凝视片刻,而后缓缓伸出手,按在另一边的石壁之上。 这个时候,他似发现了什么,转身过去,见同为守镇之一的牛道人此刻正站在门口,对方目光看过来,道:“齐道友,你来这里做什么?” 齐玄修道:“这次军务署重新安排人手,我也要跟着一同回去了,我的一名侄孙这次阵亡在此,我打算把他的尸身一同带回去。” 牛道人看了一眼,道:“齐队率么?原来他是你的侄孙,真是可惜了,以前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齐玄修道:“虽然一同任事,你是真修,我是玄修,我们并不熟。” 牛道人道:“说得也是。” 齐玄修这时伸手在石壁上一按,嵌在里间的石柜顿时往后一退,而后便沿着后方的滑轨缓缓移了出去。 做完此事后,他收回收来,迈步向门口走来,这个过程中根本不去看牛道人,就直接就走了出去。 牛道人看着他背影,而后又看了一眼那嵌有小剑碎片的地方,一挥袖,金属大门又重新合拢起来。 乙未天城。 张御从洪原秋的署厅出来之后,便踏上飞玉碟落去下方,正待离开此处,却见对面走过来两名修士,其中一人对他一拱手,道:“可是张行走么?” 张御停下脚步,点首道:“是我。” 那年轻修士侧过一步,道:“我师兄想见一见张行走,还望张行走移步。” 张御道:“你们是余玄尊门下?” 那年轻修士略带一丝倨傲道:“正是,寻常修士又岂可上得这天城修道?” 张御淡声道:“我现在无暇,贵师兄若要见我,那便让他自己来。”说完之后,他直接迈步离去。 那年轻修士不禁为之愕然。 过了一会儿,他嘿了一声,摇了摇头,就往另一侧走去,几步之后,踏上飞玉碟,行有十来呼吸,来至一处遍布草木流泉,好若清幽山谷地界内,着实难以想象,天城之内还有这等地界存在。 一名高髻道人身着淡紫衣道袍,以臂枕首,斜卧在大树虬根之下,他见那年轻修士进来,笑道:“贺师弟回来了,看来人没请到。”他对站在一边徐姓修士道:“徐师弟,这位张行走倒是好大的架子。” 徐姓修士道:“那是一定的,要不然当日也不会驳贾师兄的脸面了。” 高髻道人道:“徐师弟,你知道我是一个怕麻烦的人,既然他不愿见我,那我也自无法替你们和解,你要的东西我给你了,剩下的事情你自己解决,就莫来烦我了。” 徐姓修士拱手致谢道:“多谢师兄了。” 高髻道人对他一摆手,打了个哈欠,就转身去,背对着他酣睡了起来。 徐姓修士再是一礼,就从里退了出来,他站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沉着脸离开了。 张御这时已然出了天城,他在半空之中直接放出白舟,落入舱室之内,心力一催,白舟便化一道白虹就往霜星北方飞去。 半天之后,这来至极北之地,从天降落下来,而后心意一动,将白舟收了起来。 这时他忽有所觉,往一处看去。 过有片刻,便见一道熟悉遁光飞来,待落下之后,左道人自里步出,对他拱手一礼,略带欣喜道:“我方才见到白舟经空,就猜测是道友归来了,却不知事机如何了?” 张御抬手还有一礼,道:“我昨日方回,道友可是一直在此么?” 左道人点头道:“我送出道友交托给我的奏书后,为怕那背后之人发现我的行踪,故是这些天来一直在此修持。” 张御道:“此回多亏左道友代我传递书信,才让消息得以被奎宿军务署知晓,却要多谢道友了。” 左道人道:“这是左右理所应为之事。” 张御道:“我这次到此,正要发奏书去往玄廷,此回当顺带举荐道友。” 左道人露出一丝惊喜,他压住心中激动情绪,拱手道:“多谢巡护。” 张御点了下头,道:“需还劳烦道友在此等候。” 左道人再是一礼,退到了一边。 张御来至那冰坑之前,将巡护印信托出,任由其沉落在冰坑之内,而后一道明光将他笼罩进去,随即他整个人便与印信一同消失不见。 两天之后,随着一团明光绽放,他身形才再度显现出来,随后又将那印信收了起来。 这时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符讯,起心力写有几笔,而后往天中一掷,这东西就飞空而去, 这是通传洪原秋,他已是上报玄廷,让其准备开始布置。 接下来,就看对方咬不咬这个饵了。 他收回目光,转头看向等候在一旁左道人,道:“我已将道友举荐了上去,不久之后,当就有回信到来,道友回去静候便是。” 转眼又是三日过去。 陈乾定坐在蒲团之上,他的面前摆放出一排竹筹,看去正在摆布着什么,此刻瘦小道人走入了进来,道:“师兄,我方才听到一个消息,军务署准备把丁卯的尸身运回来,并且交由他师门处置。” 陈乾定放下一个竹筹,神情从容道:“你在担心什么?” 瘦小道人有些焦急道:“师兄,我听闻有些神通似能从道卒身上找出许多线索来?” 陈乾定点头道:“若是能找到合适的人,这确然是有几分可能的,不过我料此事必然是军务署放出的消息,就等着我们送上门去。” 瘦小道人一惊,道:“那此事该是如何做?” 陈乾定把袖一拂,所有竹筹一下落入到他衣袖之中,淡淡言道:“处理这等事,又何须我等出面,于此我早有安排,你不必再去多事了。” 瘦小道人神情放松道:“原来师兄早有定算,却是小弟多事了。”他又想了想,低声道:“只是师兄,那个张御终归是我等障碍,正是因为他,军务署现在正在清查内部,而我们不能让他再查下去了。” 陈乾定目光一闪,道:“此人是个麻烦,必须除去,但不能在奎宿星上,近来事机多,先容他几日,待过一段时日再言。” 霜星。 军务署差不多已是结束了这座地星之上的查证,并把整个位于整个北端的大阵封锁了起来,之所以不将之除去,是为了方便找寻可能位于其余地星上的阵势。 在妥善安排之下,军务署舰队分出部分飞舟,载着过去半年中所有阵亡军卒的遗骸往奎宿主星回返。 飞舟离开霜星后,就进入了茫茫虚空之中。 飞行两天之后,坐在飞舟客舱之中的齐玄修忽然双目一睁,站了起来。 两边的守卫见他过来,都是恭敬一礼,然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一道与他一般模样的人影却正在往后舱走去。 他一直来至摆放石柜的舱室,看着一个站在打开石柜之前的熟悉身影,出声道:“没想到真是你。” 牛道人身躯一震,一下转过身来,看了看他,眯眼道:“是你?”他恍然道:“看来那天你不是去找你的侄孙,而是去留下气机印痕了,老齐,看不出来啊,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齐玄修面无表情道:“苗司马一直对你信任有加,任何事情都倚重于你,但是在过去三年之中,他不曾发现北方那大阵也就罢了,偏偏连你不曾发现,这不是很奇怪么?” 牛道人玩味道:“哦?是苗司马叫你看着我的?” 齐玄修摇头道:“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一直把你当作挚友,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对你信赖有加的。” 牛道人笑道:“看来是我大意了,可惜你发觉的太迟了。”他话音落下未久,轰地一声,飞舟整个晃动了起来。 齐玄修凝视着他,道:“你做了什么?” []牛道人无所谓道:“只是在飞舟里面放了一具邪神雕像,又在石柜上面倒了一些吸引邪神的供奉血油罢了。” 齐玄修神情一凛。 牛道人这时伸手出去,飞快无比的对着那石柜之中的丁宣平遗躯一按,法力过处,那尸身顿时爆散成为了一团灰尘。 事情做完,他哈哈大笑一声,道:“邪神到来可是不分敌我,我也不陪你们多耗了。” 他身躯一纵,就化一道光芒撞开舱壁,往外飞去,可是出去才是两个呼吸,轰的一声,他又是狼狈倒退了回来,摔在了舱壁之上。 他骇然往外看去,便见一个年轻道人悬浮在虚空之中,正平静看着自己,他面色一僵,道:“你是……师延辛?” 他一语说出口,忽然浑身一震,而后周围一切景物顿时破碎开来,再看去时,却见自己依然好端端的坐在一上来就乘坐的舱室之内,好似从来未曾挪动过。 师延辛无比平静的站在那里,王姓文吏和齐玄修则站在其人身后,而方才看到的那些石柜、虚空、邪神,乃至破碎的飞舟,这一切好似都是虚幻。 师延辛对王姓文吏平静言道:“王参事,这里交给你了。”说完之后,他就走了出去。 王姓文吏走到近前,冷然对着牛道人一挥手,道:“拿下!” …… …… 第六十一章 线索 掖崖州,当日那名向洪原秋传命的道人却是出现在了张御的居处之中。 他推开摆在室内的石柜,丁宣平的遗躯在里显露了出来。 张御在从奎宿地星上回来之时,早便将之带到奎宿地星上了,并在之前奏报时告知了玄廷,至于那留在霜星之中的,不过只是一具假的尸身罢了,无论是否被人毁弃,都不会有所妨碍。 那道人看着这一具遗躯,叹道:“的确是丁道友,丁道友是他师门之中最为杰出的人才,也是他师门再兴的希望所在,可惜了,可惜了。 这些年来,他的师门一直在追查他的下落,但是也一直没有结果,我却要代他们多谢张巡护了。” 张御道:“彼此都是同道,不必言谢。” 那道人道:“我这便将丁道友遗躯带了回去。”他伸手一推,将石柜重新合上,而后将之收入自己的星袋之中。 张御道:“史道友,从丁道友的遗躯上可能找出线索么?” 史道人沉声道:“只能尽力一试了,若是如张巡护所猜测的那般,那么就很难再查出什么东西来了。张巡护放心,此事不管结果怎样,我们都会给你一个回言的。” 张御点头道:“那就拜托了。” 史道人打一个稽首,道:“张巡护,此番我出来已久,当需回去复命了,就此与巡护告辞了。” 张御道:“道友好走。” 史道人对他一点头,便转身往外走去,几步之后,就穿透琉璃壁,而后纵身化虹,飞空遁去。 张御目送他远去,便自天台之上下来,回到了自己书房之内。 自他送出讯符后,已是过去十多日了,他猜测军务署那边当已是开始行动了,只不知这一次能否引得背后之人上钩。 不过此回能引得此辈出来那是最好,引不到也没什么。 他做出这番举动,实则也是出于迷惑背后那人的目的,是向此辈传递出一个信息,那就是他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只能靠这等办法来引他们主动现身。 他把惊霄剑从剑鞘之中缓缓拔了出来,目注其上,过有一会儿,似有一团光芒在上面显现出来。 整件事真正的突破口其实是在这里。 丁宣平在亡去之前留下了一团散乱意识在内。 他凭着那些凌乱破碎的画面推断,这里面一定有关于其人死因的线索,只是目前他尚未能够将之理顺。 这是因为这一团意识相当薄弱,就好像是用云雾编织起来的乱线团一样,他若强行去看,只要心光意识稍稍强烈一些,那么就有可能导致其整个破散,再也不存,所以他唯有耐着心思,一点一点去推解了。 卫氏军经历了六月的斗战后,因为远远超出了原来委派的范畴,并还立下了大功,而且在外一月,几乎所有的外甲都是损伤严重,所以军署允许其休整到八月。 故在这一月内,他也可安心待在居处。 又是两天过后,他用过早茶,正准备去往天台观览道书时,忽有所觉,便在大厅之内坐定。 过有一会儿,李青禾进来禀告道:“先生,外面有一位玄修前来拜访,其人自称姓徐,乃是玄尊门下。” 张御颌首道:“让他进来。” 少顷,徐姓修士自外走了进来,他见到张御后,对他拱手一揖,道:“张行走,徐某有礼。” 张御点首回礼。 他之前看过了洪原秋给他的余玄尊座下弟子的名册画影,知道这个几次三番和自己在下层争斗的修士名为徐淮易,只此刻看去,其人比数月前所见显得神气消沉,气息散乱,像是背负了什么沉重压力一般。 他道:“尊驾来此何为?” 徐淮易低着头道:“张行走,我这回到此,是为解决身上一件麻烦事,思来想去,也唯有张行走可以助我,故来厚颜相求。” 张御不置可否。 徐淮易一咬牙,就将自己观想图的利弊都是一一说了出来,并道:“我这观想图求的就是一个心意畅达,所以此前才多有得罪,可如今已是受此困扰,功行不得长进,反还一直有所削弱,故不得不来求张行走了。” 他已经想过了,在没人帮忙的前提下,他不可能胜过张御,那么只能设法用一个曲折的办法达成目的了。 张御道:“尊驾老师为余玄尊,以余玄尊之能,想来不难解决这功行之症结,尊驾为何不去求自家老师,而来寻我呢?” 徐淮易叹气道:“行走有所不知,我老师除了必要的提点,从来不过问门下具体修行,你能上,不能则下,平日就算前排在前面的几位师兄也是见不着老师的,更别提我这个不争气的弟子了。” 张御道:“你打算我如何助你?” 徐淮易满怀期待的抬起头,道:“我可让人作法蒙蔽我意识,而后只要,只要张行走愿意在下层争斗中故意输给我一次,那我便可以……” 张御淡声道:“那不过欺骗自身罢了。” 徐淮易急忙道:“哪怕是欺骗自身,只要能挺过去眼前这一关,那也是好的。张行走,你知前几次举动得罪了你,我愿意为此做出赔礼,此事过后,还另行有重谢奉上。” 张御看了看他,直言道:“恕我无法帮你。” 徐淮易脸色一白。 张御缓缓道:“不过我知有一个人可以帮你。” 徐淮易本来已是心情颓丧,听到此言,顿似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抬起头来,急急追问道:“谁人?” 张御道:“师延辛师道友。” 徐淮易顿时眼前一亮,激动道:“对啊!” 师延辛擅长为化假为真之术,若是肯出手帮忙,甚至连他不见得能分出真假,那么或就可过去这一关。 唯一难处是,对方也同样是玄尊门下,不见得肯给他这个面子,但这终究是一个办法。 他拱手一礼,诚恳道:“多谢行走了,我欠行走一个人情,行走以后若有什么需要用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我虽然功行寻常,可到底也是玄尊弟子,总有几分薄面的。” 张御淡声道:“徐玄修,下层生灵亦是生灵,希望你以后能有所收敛。” 徐淮易一怔,随即神色郑重一拱手,道:“徐某记下了。”得了办法,他便也不在此久留,留下了拜礼,就匆匆告辞离去了。 张御在徐淮易走后,回到了静室之中,继续摆弄那一团意识。 在他抽丝剥茧般的梳理之下,再是半月过后,终于将之解开了大半。 此刻他看到了数个残破画面,在这里面出现了多个人影,大多数面目模糊,很难分辨出来那是谁人。 不过辨认修士,有时候并不需要面目,其之身形,还有所表现出来的外在神气和神通特征都是可以作为辨认手段的。 在这里面,有一个身形瘦小,较为容易辨认的人被他认了出来。 此人名唤洛乘风,乃是余玄尊座下一名较受看重弟子。 他眸光凝定在此人身影上,这个人的出现,却是印证了他之前的一部分猜测,然而这也可能是最令人不想看到的一个答案,因为再追查下去,那说不定会牵扯到那位整个奎宿地星都无法抗衡的人身上。 他没有再去深入细想,因为动念过多,很可能会导致那一位生出感应。 他吸了口气,站了起来。 他决定再往呈报之地一行,将此事呈报上去! 只是此念一生,天空中忽然传来了一声雷响。 这个时候,李青禾在门外报道:“先生,左玄修来访。” 张御吩咐道:“告诉左道友,让他先在此等候,我有一事需先处理,等回来之后再与他详谈。” 李青禾道了一声是。 张御出了静室,走上天台,从琉璃罩中飞空而出,此刻他抬头看去,见本来晴空万里的天穹霎时变得阴云密布,并传出了一阵阵隆隆雷响,竟是像要来一场暴风雨了。 他眸光微凝,知道这恐怕不是巧合,而很可能是天人感念,在传闻之中,你若是对某些大能欲图作出不利之举时,那么率先会有天兆异象来阻你。 他知道此刻绝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他当即放出白舟,闪身踏入主舱之内,而后伸手按住案台,把心光一放,霎时一道白虹往极北之地飞去。 在他心光全力推动之下,飞舟急速遁掠,只是一息之间就出了掖崖地州,无数景物在四周飞快后退,几乎变得模糊了起来。 这个时候,前方天空突然一黯,出现了一片黑沉沉的乌云。 张御目光微凝,他看得很清楚,那并不是什么乌云,而是一片鸟群!密密麻麻难以计数,几是在天穹之中汇聚成了一片由疯鸟组成的海洋。 这个时候绝对是不能掉头的,他心力一发,白舟之外放出一道火焰般的荧光,直接往疯鸟海中撞入进去。 在强悍的心力护持下,白舟生生撕开了重重阻碍,不过几个呼吸之后,就冲到了极地上空。 此刻他将巡护印信祭出,一道明光从地面之上的冰坑之中升起,将整个飞舟笼罩在内,下一刻,他便与飞舟一同没入其中。 而就在他身影消失那一瞬间,一道闪电在穹宇之上闪过,将整个天地照的一片明亮,那重重乌云背后,似显现出了一只无比巨大的白皙手掌,而在下一个闪电过后,却又是消失不见了。 …… …… 第六十二章 拿人 张御只觉被那明光照中后,自己便好似进入了另一片天地之内,知道到了这里已是无碍,便将白舟收入了星袋之中。 此刻他感觉身躯在不断下沉之中,他之前有过一次经历,也便放松心神,任其落去。 过去一会儿,他感觉脚踏实地,面前则是浮现了那一面顶天立地的玉璧。 他从袖中取了一封奏贴出来,斟酌片刻,便以指代笔,起心力化字,把之前从丁宣平那里得来的线索写了上去,最后还在奏书之上写下了自己的推断。 待写毕之后,他落名签印,再把奏书轻轻往前一送,便任由其化一道光芒没入那玉璧之中。 他在外等了不过一二呼吸后,便见玉璧上方有阵阵光芒亮起,好似水波晃动荡漾,而后流泄到了地上,并在面前形成了一条金光筑就的道路。 他望有一眼,迈步踏了上去,不过几步之后,便发现自己进入到一处似是曾经到过的茶园之内,一名五官清俊、肌骨若玉的少年道人负袖站在了那里,其人对他打一个稽首,道:“张巡护,你的奏书我看到了,你及时上报此事,做得颇为合适。” 他伸手一指,一道光芒飞来,落入了张御星袋之中,并言道:“此物予你,关键时刻当可不惧玄尊化身为难与你。” 张御抬手一礼,道:“多谢使者赐宝。” 少年道人道:“此物本是你该得之物,我辈上次已然犯了一个错,这回却不会再犯。稍候余常将会被玄廷召去问话,他那化身也不会有所妄动,巡护想做何事,尽管去做吧。” 张御点了点头,抬袖端手一礼。 少年道人对他一点头,一摆手中拂尘,周围一切景物便就齐齐消散而去。 张御感应之中微微一晃,便见到自己又回到了那玉璧之前,他这时伸手一捉,从星袋之中拿出了一个东西,摊开手掌一看,见此物像是一枚水珠,表面如通透的琉璃一般澄澈干净。 这东西落在掌中,缓缓爬动了下,明明其有一股旺盛的生机,但却给人一种懒洋洋的感觉,并且此刻似在给他传递一种“没事别来烦我”的意识。 他稍稍掂了掂,这东西不禁一阵晃动,同时又传递过来一丝不满之意,他手掌一握,将之重还为一枚水滴,放回了星袋之中。 而后他意念往巡护印信中一落,便觉身躯不断上浮,须臾之间,身躯微微一震,就又一次回到了冰坑上方。 他抬头看去,此时天上的乌云雷电已然完全散去了,只剩下了一片蔚蓝色的清澈天穹,清冷的阳光洒落下来,照在浅白色的冰原之上。 他心下一算,时间照比自己当时过来,已然过去了三天。 他在原地思量片刻,便再次放出白舟,坐入主舱之内,心光一放,白舟就化虹光往掖崖州回返。 大约百来呼吸之后,他回到了居处,感应一转,下方一切如常,而左道人不在居处内,当是见他不在,先行回返了, 他眸光一闪,也没有落下白舟,而是拨转舟首,再次穿云入空,却是直接往乙未天城方向飞驰而去。 只是半刻左右,便即来到了天城附近,他自舟中出来,收了白舟放入星袋中,把袖一甩,驾起一道青虹往城中天台而来。 这一次过来天城已是知悉他身份,再是无人阻拦。他直接踏入了天城之中,径直行过走廊,来至城壁处,便有一枚飞玉碟过来。 他站到上方,飞玉碟直往上行,百来呼吸之后,他来到上次所见那金属拱门之前。沿着脚下平台他踏步向里,一直来到署厅之前,两边的披甲守卒为他推开大门。 洪原秋此刻已是站在门内等候,抬手对他一礼,口中道:“张巡使有礼。” 张御也是执有一礼。 洪原秋将他请入里间,待坐定后,他拿出一份文卷,自案上挪递过来,道:“张巡护,前番按巡护计策,我们设饵引敌,的确钓了出来一个内贼,具体经过在此。” 张御将文卷拿来,目光一落,见那贼内竟然是那位牛道人,不觉稍微意外,这位倒是隐藏的挺深。 当初他未曾从此人身上感受到了任何异状,这应该是身上有用于遮护心神的法宝了,不过他当时并不曾信任驻军之中的修士,所以倒也未给其留下任何传递消息的机会。 他把文卷放了下来,道:“军务署可曾从此人身上查问出什么么?” 洪原秋道:“我们审问了一下,这位牛道修实则早便投靠了上宸天修士,这一次对面是通过一名军务署的军卒传告他毁去丁巡护遗躯的,只是那个军卒经查验是被人下了暗示的,所以无法知道那背后之人是谁。 此次我们还把张巡护在霜星之上抓捕到的那二人也是一同带回来审讯了,可是同样没有能问出太多的东西。虽然至今为止所有线索都指出奎宿星上的确有一个更大的内贼,只是我们现在还无法确定具体是何人。” 张御这时出声道:“那人极可能是玄尊弟子。” 洪原秋望了望他,道:“张巡护,我身为一署之主,必须为整个军署的安危作考量,不能相信不确定的推测,而是需要有实证,希望你能明白。” 张御道:“洪署主知道,我此前与丁巡护交过手。”他说到这里,他伸手一指,一个瘦小人影在两人面前显现出来。 “而丁巡护在临死之前实际曾经留了过一团散乱的意念,我几天前方才将之整理清楚,那里面所显现出来的,却是参与围攻他的几人,而这里面,就有此人存在。” 洪原秋辨认了一下,顿时心下一凛,显然已是认出了这人是玄尊座下弟子,他沉默了一会儿,却是坚持道:“可是只凭这些并不能成为明证,军务署也不可能因为巡护所说得这个理由去拘捕其人。” 张御点头道:“是的,我清楚军务署无法做到这一点。”说着,他自座上站了起来,目光落在洪原秋面上。 “可我为玄廷巡护,只要我认定有可作为实证的东西存在,那么我便可先捕再审,我这次过来,也只是提前告知军务署一声罢了。”言毕,他把袖一振,就直接往外走去。 洪原秋心中一惊,他也是站了起来,对着张御的背影言道:“巡护,大局为重,请慎重!” 然而张御却并没有回头,洪原秋只能目送着他一路走了出去。 光芒一闪,关道人在他旁边显露了出来,道:“署主,张巡护身为玄廷巡护,当是不会胡言乱语的。” 洪原秋叹道:“我何尝不知道呢,可是我镇守一地,只要没有玄廷的正式旨谕,我便不能拿整个奎宿群星的安稳去冒险,张巡护显然也是知道我的难处的,所以他并没有来逼迫我,这件事就让张巡护自己去处置吧。” 张御走出署厅,来到金属拱门之外,他抬头往上看去,高远似若无尽的天成上端正飘荡一缕缕云气。 他也不去踩飞玉碟,身躯之外化开一道青色光华,便簌地一声,骤然往上方飞腾而去。 乙未天城大致分为上下三层,中层乃是最为重要的天机工坊所在之地,外围有着重重守御。 下层驻守着二十万正军和其余辅军,而在最上层,则是玄尊化身及其门下的驻地,不过玄尊化身通常驻守在最顶端的法台之上,并不与常人接触,所以上层基本就是其门人的潜修之地了。 只是几息之后,他便落到了一个平台之上,这里所见景象完全不同于下方,一片郁郁葱葱的密林,到处是幽泉深谷,云雾缭绕于山巅之上,时不时还有一片片冒着清香的花瓣飘飞而来,仿若是将外间一处地州搬入了此间。 这时守在此间的一名修士飘行过来,悬在半空之中看了看他,严厉喝道:“你是哪里来的修道人,怎么擅闯进来?莫非不知这里是玄尊门下修行之地么?” 张御看向他道:“我只知这里是天夏乙未天城,何时成了玄尊门下修行之地了?” 那修士听到这句话,怔了一下,随即冷笑一声,伸手一拿,似想将张御制住,然而这个时候,他却是身上一僵,浑身上下被一层荧光所包裹,却是被生生定在了那里。 张御则根本不去看他,直接往里迈步行去。 这一处地界非常庞大,居住着千余名修道人,这些修道人只有百余人是余玄尊的直传弟子,其余则是这些弟子收的门人学生, 对于门口的异状,不少人也是发现了,立刻有人遁空过来,还有一些人二话不说便试图攻击他,只是一到近处,身上顿时出现一团莹莹亮光,直接被定在了那里。 张御这一路行步过来,几乎有上百人被定在了半空之中,而每一个人如同困在了琥珀之内,姿势表情都是保持在冲来的那一刻。 而余下之人见到这一步,都是吓得不敢再靠近了,只是远远观望着。 而这般动静,终于惊动了山谷深处功行较为精深的玄尊门人。 随着一道遁光落下,一名身着淡紫色袍服的高髻道人自里现身出来,他看了一眼四周,皱眉道:“你是何人?” 张御淡声道:“玄廷巡护,张御。” “玄廷巡护?” 高髻道人心头一震,他看了看四周,沉声道:“不知巡护来此做什么?” 张御抬目看去,道:“余常门下弟子洛乘风,有侵害玄廷使者之嫌,我得玄廷授命权令,特来此地拘拿!” …… …… 第六十三章 追截 高髻道人一听这话,心里不禁有些后悔,早知道对方是冲着洛乘风而来的,那他就不该这么急着冲出来。 他有百余个同门,然而绝大多数人都是他老师在道会上挑选出来收做门下的,彼此并非是一同修炼的成长起来的,且平日还分成几个圈子互相争斗不已。 故他也就和三五个同门亲近一些,洛乘风和他并不是一个圈子的人,他心里压根不想为其出头。 奈何他现在已经是站了出来,且眼下被定拿住的修道人中也有几个算是他的门下,他根本没法撤下去了。 他道:“张巡护,这里乃是天城许于我师与我师众弟子的修炼之地,你不递书,却直接来此拿人,是否太不把我师放在眼里了?” 张御道:“我之权柄乃是玄廷所授,尊驾若是对此不满,大可上书玄廷,而今我问尊驾一句,洛乘风何在?” 高髻道人看了看他,叹气道:“张巡护,对不起了,我不能任由尊驾在此带走我的师兄弟。” 此时此刻,他必须出这个头,哪怕最后被问罪,最坏结果也不过是被玄廷一同捕拿起来。 可若是由得张御在此直接将人带走,那他不但会在同门之中失去威信,恐还会损及自家老师的颜面。 周围一众修士见他出头,也是一下变得胆子大了起来。 有人出声道:“魏师兄说得对,玄廷巡护又怎么样?这里玄尊道场,玄廷巡护也不能来这里随意抓人!” 在场众多弟子一听,立时出声声援,并且一个个靠了上来。 数百名修士往前围拢过来,把张御包围在当中,一时喧声嚣嚣,望去声势倒是极大。 张御抬头环视一圈,面对这数百个修道人,他淡声道:“若有人阻碍巡使行使权柄,我会将其视之为从犯。” 四周声息顿时有一瞬间的凝滞。 可是过了一会儿,有人出声道,“我们这么多人,还有魏师兄在这里,怕他什么?”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一些或是有意挑事,或是不辨情势的弟子出声附和。 “不错!” “他不过一个人而已!” “这是师尊道场,玄廷巡使又算什么?把他赶出去!” 高髻道人云淡风轻的站在天中,看去从容无比,可是心中却是暗骂不已。 玄廷巡使不算什么?这话也真敢说。 还赶出去? 你们怎么自己不上? 莫看在场修士人数不少,可中位修士只是占了少数,同门之中能修炼到四章只占极小一部分,且许多人还不在这里,看着是人多势众,可又有什么用? 可他此刻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声道:“张巡护,你也看见了,为免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不若这般,我先回去,我回头去找洛师弟,我们随后坐下来慢慢谈,此事终能有一个妥善解决之法,巡护你看如何?” 张御抬目看向他道:“这是你们的决定?” 高髻道人没出声。 张御点头道:“我知晓了。” 随他语声一落,一道灿烂若星辰的双翼出现在场中,一道明亮无比的光芒闪耀出来,霎时照入此间所有人心神之中。 同一时刻,他身外心光向外一放,那如汪洋大海一般的心力瞬间铺满百里方圆! 从虚空之中可以望见,整个乙未天城的上端都是爆发出一团明亮无比的光芒。 高髻道人方才见到那耀目光芒过来,便知不妙,连忙使一个御守心神的法诀抵挡,可是随即那浩荡无比的心光涌来,他仓促一挡,顿觉自己好似被一柄巨大的浪头拍中,身不由主向外翻滚着飞出去了。 而等他勉强定下身形,抬头往外看去,就见山巅云雾之上,唯有张御一人持剑站在高空之中。 而方才围拢在周围的所有修士都是被排斥了出去,除了少数寥寥几个功行高深的还入他一般颇有些狼狈的立于半空之上,其余都是不见了影踪。 见到如此情状,他一时倒是不敢再上前了。 这倒不仅仅是因为张御所展现出来的实力,而是方才如此大的动静,照理说早该被自家老师察觉到了,可是上面法台之上却丝毫没有任何反应。这究竟是自家老师不想管还是已然默认了此事? 不论哪一个,自己再去强出头似乎都不是什么好事。 他心思转过,又感应了一下四周的众多同门的情况,见他们多是无事,心中微松,便即纵身来至天空之中。 他拱手一礼,道:“张巡护,多谢你手下留情了,我们不是你的对手,我阻不了你,不过洛师弟不在这里,我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 张御平静道:“没有关系,这里既然是天城许给贵方的修行的之地,那么我想他总是会回来的,我会在这里等下去。” 高髻道人顿时有些头疼起来,要是张御这么一直等下去,那这里消息势必瞒不住,一旦传出去,那整个师门可都是要颜面尽失了。 这事情他一个人已经扛不住了,他立时找过一个还站在那里的同门,传声道:“大师兄不在,我也拿不了主意,你快去请陈师兄和边师兄,让他们过来一同处置此事。” 与此同时,天城某一处面朝虚空的大台之内,陈乾定正站在这里遥望外间。 洛乘风匆匆走了进来,他躬身一揖,略带惊惶道:“师兄,未想那张御竟然是玄廷巡护,他现下冲到天城中来了,正在四下找寻小弟。” 陈乾定道:“此事我已知晓了。” 洛乘风忙道:“那师兄,小弟该如何做?是否该寻个地方躲藏一下?” 陈乾定背对着他说道:“你离开天城吧。” 洛乘风一惊,道:“离开天城?” 天城可是最易藏身之地,而且他同门师长都在这里,要是去到了外面,可就没有庇护了,离开这里他心中极是不情愿的。 陈乾定道:“你莫非看不出来么?此人敢直接找上门来,而老师却一直没有出面,那么此举多半是玄廷插手了。” “玄廷?” 洛乘风顿时一阵大恐,心中发颤道:“师兄,莫非玄廷发现我们的事了?” 陈乾定平静道:“不至于如此,这一回那张御一进来只是喊着捉你,我料必是你此前露出了什么破绽被他察觉了。” 洛乘风急促辩解道:“师兄,我之前可是把所有手尾都处理的干干净净,根本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啊!” 陈乾定负袖站在那里道:“我是信你的,可是那张御却是口口声声要拿你,你说你该如何?” 洛乘风看了看他,随后低下头去,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艰难言道:“师兄,我马上就离开天城!” 陈乾定一抬手,一枚竹筹飞了过来,洛乘风一把抓在了手里,陈乾定道:“凭此信物,去了那安全所在,可找到上宸天的同道接应,你先在那里躲上一阵吧。” 洛乘风道:“是,师兄,那小弟这边先走了?” 陈乾定没再说话。 洛乘风一礼之后,便急急退了出去,回到隐蔽居处后,便带上了自己的几名亲信弟子和豢养的披甲私卒,乘上了一驾早已准备好的飞舟,便即立了天城,遁入了虚空之中。 张御这时眸光一闪,他的感应一直笼罩在整个天城上层之中,天城内部有各种遮蔽感应的布置,可是谁从天城之中出来,他却立刻便能感觉到。 在他设想中,直接冲进来拿人,对面要么不肯交人,要么就是设法逃走。而随着时间拖延,对方在察觉到余常无法帮助到自己时,那多半是会选择后一条路的。 此刻出去的那艘飞舟之中,里面有一道气机与丁宣平意识所留的感应可谓一般无二。 他立便知晓,洛乘风已然出逃了。 他不再去场中诸人,把袖一拂,霎时化一道光虹飞去,在天城之内来回几个转折之后,骤然射入虚空之中,直往那艘飞舟追去! 洛乘风此刻正坐在飞舟前端的主舱之中,心情可谓焦灼不安,并时不时望向后方,并催促驾驭飞舟的弟子快些。 只是这个时候,他似察觉到了什么,猛回首看有一眼,不由眼瞳一缩,只见一道玉雾缠绕的光虹从天城之中飞出,正朝着他这里急速追来。 他一下站了起来,催促道:“快,再快一点!” 那驾驭飞舟的弟子此刻满头大汗,他已经全力催动了,这也已经是飞舟最快的遁速了。 洛乘风眼见着那道遁光越追越近,脸上生出狠辣之色,喝道:“玄兵!给我施放玄兵!” 驾驭的弟子不敢违抗他的命令,连忙往一边的玉板之上按下去。 飞舟舟尾所在,随着舱壁旋开,一排炮口显露了出来,而后光芒一闪,一枚枚旋转着的梭状晶玉向后飞射而来! 张御看着那袭来玄兵,眸光一闪,一道剑光已然飞去,霎时便将那玄兵凌空斩爆,一团明亮无比的光芒在虚空之中爆开,他不闪不避,直接从那爆裂之地之中撞入进去。 洛乘风本来见到张御冲入无边光芒中,心头本还是一喜,可随即便见一道遁光直直从里穿遁出来,看去丝毫未曾有片刻停滞,他神色又是一阵大变。 这时那遁光倏地一疾,一闪之间便追上了飞舟,并直接撞入了飞舟之中! 轰地一声,舱室内大部分人都是立不住脚,被巨大的力量抛在了舱壁上。 洛乘风一人立在原处,他惊骇看去,只见飞舟尾端破开一个大洞,直接自后贯穿到前方,一个身着大氅的道人持剑站在那里,遮帽下方脸庞看不清晰,而他的背后,则是无尽虚空。 …… …… 有点事,和大家请个假,今天就一更了. 大福号客船在雾岛上停泊了一天,载上了最后一批乘客,在强劲西风的推送下扬帆驶离了港口,向着目的地东廷都护府首府瑞光破浪前行。 船只中层一间单人羁押室内,盘膝坐着一个身穿斗篷,戴着遮帽的人,从阴影下方露出的脸庞上可以看出这是个年轻人。 羁押室下方狭窄的翻门一开,几张报纸从外面塞了进来。 张御听着脚步声走远,伸手拿起眼前的报纸,多年呼吸法的锻炼,使得他体魄远胜常人,哪怕这里光线昏暗,也不妨碍他阅读。 他首先扫了一眼日期。 “大玄历二月初二。” 目光在这上面停顿片刻,他这才往下看。 和三天前的香岛报相比,这份报纸只是在一些货物的价格行情上有些变化,其它地方几乎是一样的,都是十天半月前的消息了。 这也可以理解。腾海海域各岛虽然往来频繁,可受限于相对落后的交通交流方式,到底不能和他前世笼罩一切的天网相比。 可比起前世那个人人依靠营养舱来维持生命,只有意识还能活动的死寂世界,眼前的一切至少还是鲜活的。 他把报纸整齐叠好,放在一边,继续原来的吐纳呼吸。 被限制活动的这几天,由于保持着长时间的入静,他却是有了一个意外收获。 他能感觉到,在船上某个地方,一个物体正散发着奇异的能量,并随着他的呼吸牵引,一丝丝的被摄取过来。 而在此之前,这样的事他还需要通过直接触摸才能做到。 他心情愉快的想着:“难怪老师常言‘存神在中,虚空即来’,果然是有道理的,看来在达到首府之前,我就能把这些源能吸收干净了。” 他并不是持续不断的做着这件事,而是每过一段时间就稍作停顿。这是他在这段时间里摸索出来的诀窍,因为只有这样才更有效率。 就在他又一次停下后,外面隐隐传来了许多孩童的响亮声音,应该是来自某个下层舱室。他仔细一辨,却是在念诵一首诗歌。 声音虽然稚嫩,可胜在整齐划一,清亮而有气势,内容也恰是他所熟悉的。 这是一首《夏风》。 此世身为天夏人,他已经听过无数遍了。 “大道玄浑乾坤载,天城百万裂云来。” “赫赫神光耀汉霄,煌煌夏彩筑华台!” “骄阳欲赤蒸青海,晨启东方晓太白。” “今承人道运苍黄,万世颂传称盛哉!” 这个世界曾经历了数个纪元的更迭,有外来者的入侵,也有古老力量的复苏。每一次,新生的文明都会从废墟中崛起,再从兴盛走向毁灭,以至于大地上遍布着诸纪元的古代遗迹,到处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怪物和神明。 而这一切,在三百七十三年前的某一天发生了改变。 天夏降临了! 据说天夏到来之初,遮天蔽日的浮空天城悬于高穹之巅,以至于当时已知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能望见。 而这首诗歌,就是用来称颂当时景象的。 天夏入世之后,为了在破碎混乱的世界上重新建立起新的秩序,无可避免的与那些神怪和土著爆发了剧烈冲突。 拥有众多修炼者的天夏在最开始并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对手,然而随着战事的拖延和统治疆域的扩大,也有越来越多的问题冒了出来。 为了顺应形势的变化,天夏上层对原来的修炼方法进行了改良,可分歧和矛盾也是随之出现。 自此之后,天夏修炼者划分成了两个群体。 崇奉新法的修炼者被称为“玄修”,仍然沿用原有修炼方式的,则被称为“旧修”。 而他曾经的老师,就是一位旧修! 五年前,也就是他十二岁时,他的养父替他请来了一位老师,负责教授他旧法的修行。 可是世事难料,因为一些原因,他并没有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之后反而走上了新法的道路。 不过他现在只是堪堪入了门,这次去往都护府首府,就是想要在那里学到更高层次的新法法门。 就在他沉浸于自己回忆中的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阵的火枪轰鸣声,紧接着,一声悠长沉闷的回响伴随着冲破海浪的声音一起飘荡过来,并且是在急骤挨近之中。 只是短暂的沉寂后,就感觉身下的船只一阵剧烈晃动,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烈撞击了一下,幸好他提前稳住了重心,并没有因此摔倒。 零星的哀嚎声和喊叫声在外面响了起来。 他想了想,伸出手搭住了门板,轻轻一发力,咔吧一声,门栓就被顶断,伸出一手搭住门框,自羁押室里走了出来。 他站在门口,把手上戴着的朱红色手套紧了紧,这才快步走过长长的间舱,踩着层梯来到外面。 甲板上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呼痛惨叫的人,残破的怪物尸身凌乱抛洒着,满地是流淌着的腥臭血液,船卫队的人正在匆匆奔跑着,时不时还会响起一声零散的火枪声。 他看向那些怪物的尸体,认出这东西名叫水婴,民间的叫法是“水猴子”,是大海上和内河中最常见的水怪。 他几步走到船舷边上,往远处看去,就在那里,一抹巨大的脊背暴露在海面上,上方还覆盖的一层彩色流光。 这就是使得大福号险些为之颠覆的罪魁祸首,一头具备超常力量和庞大体型的海怪。 一头灵性生物。 他思考片刻,就朝着大福号最上层的楼台走了过去,护卫队正在一名队长的指挥下救助伤员,一时也没人顾得上他。 来到上方,他一眼望见船长石栋梁正在一个衣着剪裁合体的中年男子说话,看去在争吵着什么,旁边还有五六个妆容精致的女眷,此时正发出低低的抽泣声。 “石船首,船上有火炮,为什么不开火?” “赫连先生,这是一头夭螈,是少见的灵性怪物,它的表面有一层灵性外衣,枪炮根本没用,只会将它激怒,我们现在需要做的不是对付它,而是找出它攻击我们的原因!” 张御听到这里,出声道:“石船首,或许我知道原因。” 中年男子一扭头,诧异道:“你是谁?” 一名护卫看了张御几眼,神情一紧,指着他道:“他,他好像是那个被关在羁押室的人!” “羁押室的人?”中年男子神色一慌,大喊道:“卫队,卫队!” 底下的护卫队长听到呼喊,反应很快,立刻带着一队人冲了上来,把张御团团包围住,一把把火铳也是指向了他。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张御平静的站着。 石栋梁拍了拍身前护卫队长的肩膀,示意后者让开。他看向张御,道:“你是那个因为与异神教徒交易禁物而被看押起来的张少郎?” 张御道:“是的。” 中年男子还是十分紧张,道:“禁物?什么禁物?不会是都护府的要犯吧?你,你把遮帽摘下来。” 张御看他一眼,双手拿住帽沿,向后掀开。 “嚯……” 在场所有人,无论男女,在见到他面庞的那一刻,都是从心底发出一声惊叹。 他们很难想象出来,世界上竟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人,一个个都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直看。 张御面对众人的注视,神情自然,没有任何局促不安。 他老师对他的评价是“气清神秀,谪仙之表”,这里面既有天生相貌的原因,还有就是五年吐纳术修炼下来,气质上发生了较大的转变。 石栋梁也是忍不住打量了他好几眼,但他很快收敛了情绪,肃然道:“张少郎,你说你知道这头怪物找上我们的原因?” 张御点了点头,道:“刚才我走过来时,看到船上有不少水婴的尸体……” 他话还没有说完,那个中年男子就叫了起来:“对,是水婴!肯定是为了这些水婴!”他冲着那些护卫队员喊道:“你们为什么不赶走它们?是你们引来了这头怪物!” 护卫队长压抑着胸膛中的怒气,道:“赫连先生,水婴是一种食人怪物,而所有对乘客造成生命威胁的事物,我们船卫队都有责任清除!” 石栋梁打出一个手势,阻止了两人的争论,沉声道:“先听张少郎把话说完。” 张御道:“我的专学是古代博物学,了解不少怪物的习性。夭螈这种怪物在得了灵性后,会有意识的锻炼自己的幼崽,它们会把受到自己驱使的水婴赶到一个地方,让自己的幼崽去捕食,在这个过程中,水婴既充当了幼崽的护卫,同时也是它陷入困境后的食物。” 石栋梁猛地抬头,看向张御,道:“张少郎是说,这头怪物这次可能是把幼崽的捕食地点放在了大福号上?” 张御点头道:“这是最有可能的,夭螈本身并不以人为食物,这怪物应该听到了火铳声,担心自己幼崽的安危,这才有了后面的撞击大福号的举动。假如我们能把幼崽及时找出来,再妥善送回海中,就有机会避免和这怪物直接冲突了。” “赶快去找!” 石栋梁立刻下达了命令。 护卫队长道:“父亲,我去!”话音才落,人已经疾步往楼下冲去了。 夭螈在冲撞了一次大福号后,没有再进行类似的动作,但也没有离去,而是一直在船身四周游弋,不过能看得出来,它似乎越来越焦躁了。 众人提心吊胆的等待着,生怕那怪物再度暴起,不知道大福号那时是不是还顶得住。 大约过去半刻,随着急切的脚步声,护卫队长带着一名船员赶了回来,后者手中抱着一个包布裹着的东西。 中年男子抢了上去,两人火急火燎地问道:“怎么样?找到了么?是不是你手里的这个?” 那船员紧张不安的将手中的裹布打开,里面露出了一头长着蜥尾,浑身光溜溜没有鳞片,颜色深紫的小东西,此刻正在那里奋力挣扎着。 护卫队长道:“我们在杂物室找到了这小东西。” 中年男子大喜,他挥舞双手,催促道:“太好了,快,快把它扔到海里去!” 可就在这时,那幼崽突然抽搐了几下,甩动来去的长尾陡然绷紧,短短几个呼吸后,就一下松弛了下来,头部朝下方耷拉着,一动不动了。 船员身体一僵,他咽了口唾沫,颤声道:“它,它好像死了。” …… …… 第六十四章 擒捉 天城之内,因为上层出现了巨大的异动,故是关于此间消息立刻送递到洪原秋的案头,可是他却是按下不动,完全不去理睬。 这时一名侍从匆匆奔入进来,在他身前低语几声,洪原秋道:“让他进来。” 他话音一落,署厅的大门已是轰然打开,这像是被从外用力推开的,一名身形高大,浓眉方脸的修士大步走入进来。 洪原秋认得这是余玄尊门下三弟子边览。 余玄尊门下弟子众多,不过真正受信任的也就寥寥几人。 大弟子长期在内层修持,而二弟子不为外人所知,主要负责诸弟子事宜的就是这位边览了,而这个人也一向以诸弟子领头之人自居。 边览脾气非常直,一走到大厅之内,上来带着质问语气道:“洪署主,我这次是来一问,那位张巡护肆意对我同门师兄弟出手,天城军务署坐观不问么?” 洪原秋道:“边玄修,玄廷巡护一应所为,皆是得自玄廷所授权柄,张巡护如何行事,并非是我军务署所能约束的,边玄修若有所质疑的话,可以直接去寻张巡护。” 边览盯着他道:“这么说来,此件事中,天城只会是站在一边,不会来偏帮谁人?” 洪原秋沉声道:“只要军务署没有接到玄廷的正式旨谕。那么就是如此。” 边览道:“好,有你这句话就可以了。” 他一语言毕,轰然一声,整个人化作一道光芒散去,原来其人到来这里的只是一个法力化身罢了。 而他散去时冲出来的气浪,却是在整个署厅之内爆散开来,这引得洪原秋眉心闪烁了一下,外甲隐隐要浮动出来,不过随后又消隐了下去。 亲信文吏在旁气愤道:“署主,这人当真是无礼。” 洪原秋倒是显得很平静,摇头道:“这人直来直去,总比那些喜欢玩弄阴谋鬼祟的人好打交道。” 他心中很清楚,这位余玄尊收徒从来只看资质,不问品性来历,门下弟子中骄横之人比比皆是,不过只要不违反律令,能够配合军务署行事,那么其余就不必去计较。 那文吏这时隐晦提醒道:“署主,我们真不管么?这过后可能对署主不利。” 洪原秋哪会不知道,自己现在这等做法是两不讨好,玄尊门下或可能对他执中态度表示不满,而张御这位玄廷巡使在事后呈上的奏书可能也不会说他的好话。 不过他也有着自己的坚持,他求的整个奎宿星的平稳,所以不会令军务署掺和进这件事的。 他沉声道:“军务署最主要的职责是守御来自外面的敌人,而不是对内,此中若有不妥,皆由我来承担。” 而另一边,边览在往洪原秋处派遣法力化身的时候,实际早已是先一步飞出天城,朝着虚空之中纵光追去了。 得知此事余玄尊门下弟子无不振奋。 在他们看来,这位边师兄实力强大,在大师兄不在的情形下,斗战之能可以说无人能及,有他出面,那位玄廷巡护定然是讨不了好的。 这里唯有那名高髻道人对此却不看好,洛乘风乘飞舟逃遁,无论怎么看都是有问题的。 既然其人自己走了,那么他们此刻最好的选择就是当做什么都没看见。而边览却是主动凑上去,这绝不是什么好主意。 他摇了摇头,这位边师兄就是太过看重同门情谊了,有的时候分不清轻重缓急。 此刻虚空之中,那一艘破破烂烂的飞舟光芒尽失,无力飘荡在了那里。 洛乘风如临大敌的看着张御,方才在天城上时,他就感受到了这一位所展现出来的强大的力量。 当年他曾参与围攻丁宣平,直观的感受到了一位玄廷巡护的份量和实力,而面前这一位却是成功杀败了丁宣平的,正常情形下,他绝然不可能是这位的对手。 只是他并不甘心束手就擒,大声道:“拦住他。”那些他豢养的披甲军士立刻毫不犹豫冲了上去。 他自己则掏出了一枚丹丸塞入了嘴里,身上法力霎时暴涨起来。 看了张御方才飞剑之能,他便知道自己此刻就算是选择遁入虚空也是逃不掉的,那么唯有设法冒险一搏了。 那些披甲军士方才冲上前去,身上就忽然被一团荧光所笼罩,而后就一个个保持着姿势凝固在了那里。 张御看也没去看这些人,持剑一步步往前走来。 洛乘风受此压力,也是不由往后退去,他出声言道:“尊驾为何要来抓我?我自认未曾犯过任何错事。” 张御淡声道:“那你为什么要逃呢?” 洛乘风叹气道:“那只是我不想因自己的事给师门带来麻烦,想着避开就好了……” 而就在他说话之间,一缕缕除他自己之外无人能够望见的阴影从背后冒了出来,并渗透到了飞舟之外。 可见虚空之中,好似多出了一个庞大无比,且只有头颅存在的怪物,其正缓缓张开大口,好似下一刻就要将整个飞舟一口吞了下去。 这是他的观想图“狰异”。 这观想图中有一门神通,对手一旦被狰异之口所吞纳,那么就会被定在原地一至数息之间,而在此等时候,他的心力可以以数倍于平时力量爆发出来,他相信在那等情况下,就算张御不会是他的对手。 当年参与围攻丁宣平的时候,他曾几度三番想用此法压制其人,奈何根本找不到丁宣平正身所在,且是因为感应被错乱,还几度差点攻击到自己人身上,故并未能在那次战斗中起到太大的作用。 而现在他则是利用飞舟的独特环境施展神通,成功的可能却是极大。 张御此刻看向他言道:“不管你之前是否有过,你方才在明知我身份的前提下发动了攻袭,那就可定是一个不赦之罪了。” 洛乘风露出一副歉然之色,他道:“不管巡护信不信,那只是我的弟子自作主张……” 在说话之际,两人之间的距离也是越来越近,飞舟之外那个此刻怪物似已蓄势到了极点,猛然一闭口,却将是整个飞舟一下吞了下去! 与此同时,一道阴影笼罩下来,张御本来在往前走,可这个时候忽然站定了脚步,似是被什么力量拽住了。 洛乘风狞笑起来,伸手对着他一抓。 轰地一声,前所未有的庞大心力从他身上爆发了出来,这一刹那间的心光甚至将原本被阴霾笼罩的飞舟内部完全照亮。 这是他第一次在比自己强大的多的对手面前成功用出这一神通,在他想来,数倍的心力之下根本没有人能抵挡。 然而下一刻,他的神情却是一下僵住了。 张御身上轰然腾升起一道如火焰般的光亮,看着声势并不煊赫,可是他的心光冲撞上去,就像是狂泄奔涌的水潮一头撞在了坚固无比的大坝之上,竟是生生挡在了外面。 洛乘风露出了难以置信之色,随即他面容扭曲起了起来,狂吼一声,开始不顾一切催发自身的心力,想要将对手彻底压倒下去。 张御身上心光却是将这些冲击轻易抵挡在了外面,此刻他又微微一挣,摆脱了身上最后的制束,缓步向前而来。 每时每刻,双方的心光都在碰撞着,这等最纯粹的比拼也是加剧了双方的消耗。 如果这一次不是为了活捉此人,那他根本无需费此力气,上来直接下杀招便可,其人根本不会有使出神通的机会。 可现在的情形,却正是他想看到的。 洛乘风看着张御逐渐接近自己,他露出了惊恐之色,可心力牵扯之下,他也是无可能去做其他事了。 张御这时已是行至他面前,他伸出手去,对着其人额头轻轻一拍。 轰的一声,洛乘风顿时浑身剧震,身上心力顿时溃散开来。 张御此刻一伸手,握住剑柄,而后拔剑而去。 这个时候,他身后传来一个惊怒声音道:“住手!” 他根本没有去理会,一剑从洛乘风的肩膀之上穿过,将其钉在了前方的舱壁之上。 洛乘风再是剧烈一颤,他全身心力被冲入进躯体之内的剑气击散,再也动弹不得,只是软瘫在了那里。 直到这时,张御才转身看去。 边览自外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躺在那里看似奄奄一息的洛乘风,他愤怒道:“张巡护,你如此做是否太过了?” 张御转身过来,道:“何以言过?” 边览忍住怒气道:“你身为巡护,当是知道,就算洛师弟身有罪责,那也当是由老师来处罚,轮不到外人来管。” 张御淡声道:“这只是玄廷给玄尊保留颜面的做法罢了,并未写入任何规令之中。” “你……” 边览对他怒目而视,随后他捏紧了拳头,沉声道:“我不能让你就这么把人带走,不然我师颜面何在?” 张御看向他道:“我方才在天城中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他一旦动手,再有人来试图阻拦,那么一律视作从犯。” 边览没有再说话,他直接用行动来表示自己的态度,他身上气机暴涨,天城之外,顿有一个庞大无比,脊骨如鹿角异怪出现在了那里。 张御站在那里不动,遮帽之下的脸容看不清晰,而他身后忽然绽放出了一道耀眼无比的明光,随后一对灿烂若星河的双翼霎时在虚空之中张开!! …… …… 第六十五章 虚影 两个巨大的观想图在天城外的虚空之中对峙着,玄浑蝉身躯幽气几与虚空融为一体,而那一对双翼却似是展开了两道灿烂银河,看去璀璨华美无比。而对面那个异怪也是异常庞大,撑开的身躯足有万丈。 此时此刻,天城之内的部分人都是见到了这一幕。 尽管这等境界中观想图只是虚影,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东西,可也足够给人带来心神之上的冲击了。 洪原秋沉声道:“立刻下去传命,说是余玄尊的弟子在与同道切磋,顺势震慑外敌,让下面的士卒不必惊异,也不必上前干涉,更不许对此肆意评价。” 要是这些军卒知道自己人先斗起来,或者说巡使找上门来,并与玄尊门下起了冲突,那势必谣言四起,军心不稳的同时还可能引动上宸天的修士趁虚而入,所以现在他只有设法掩盖了。 边览在气势攀上顶峰后,就主动发动了攻击,他身后那巨大的异怪观想图忽然向前一个俯冲,庞大的身影向着前方直挺挺的压过来! 张御一眼便就看出,边览的走得是少见的以正势压人的路数。 对于这样的敌人,一般当避其锋芒,可他面对着那几乎如山一般压来的观想图,却是完全没有任何闪躲的想法,直接伸出手去,一下按了上去! 下一瞬,两人心光撞击之地,顿有无比明亮的光芒闪耀出来,就像是百余个玄兵同时爆裂,这光芒不断闪烁持续着,好似那里诞生出了一团明亮的太阳,将不远处的天城也是照得一片明亮。 虚空之中碰撞,没有任何冲击气浪和声息,可是天城之中观战的人无不为这等场面而感到震撼。 张御站在那一片光芒之中,那个观想图此刻被他生生按住,不过他也察觉到,这并非是边览的全力,后者明显收着势头,并且是留有余地的。 这一次攻击虽造成的声势极大,可充其量也就能算作一个试探性的攻击。 他感受着从气机上传来的微妙感应,顿时明白了边览的用意,看来对面这一位也并不像其方才所表现出来的那般莽撞。 待光芒散去之后,边览并没有再出手,而是看着张御道:“张巡护,我不是你的对手,我也拦不住你,但是我有一个请求。” 在方才的碰撞中,他不难察觉出来,仅从心光强弱上来说,他是远不是张御的对手, 真要分胜负的话,那只能比较以斗战技巧了。可在自己擅长的地方都压不过对手,遑论其余了,而方才那一击,他已经对那些同门有了交代了。 张御道:“尊驾想说什么?” 边览诚恳言道:“洛师弟就算真是有错,也是我的师弟,请张巡护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尽量说服他主动说出实情,这般也好为我师门留下一点颜面。” 张御明白了他的意思,边览参与进来查审,那么对外说起来,也是自己查出来的,事后还可以挽回一点颜面。 他对于如何审问并不执着,只在意最后的结果。 洛乘风在余玄尊门下并不如何受重视,也没那么大能量做出之前那么多举动,他相信其背后肯定还另有人指使。 至于这个人会不会就是边览,这等可能反而很小。 他之前看过这些人的文册,边览这人从不驻守主星之上,而是长期带着同门在数百群星之中来回与外敌交战,只是在每个月月初才会回来一趟替换人手。 他在霜星的时候,这个人还远在一座边缘地星上,就算发号施令也赶不及。 而且换了他是那幕后之人,那么这等时候应该尽量藏起身来不被人注意,而不是急着跳出来阻止,因为这样做反而会惹来嫌疑。 若是其人能够说服洛乘风,那还可以节省一点时间,甚至方便他随后找出躲藏更深的人。 基于这等考量,他点头道:“可以。” 边览郑重道:“多谢了。” 张御没在意边览此刻所表现出来的态度,若是方才他没能展现出慑服对方的实力,那么其人早就将洛乘风直接带走了,根本不会和他这般客气。 他迈步走到一边,伸手把剑一拔,把剑刃收入剑鞘之中,而后伸指一点,将萎靡不振,近乎失去知觉的洛乘风唤醒。 洛乘风睁开眼口,除了张御,还看到了站在一边的边览,同时他还心中多出了一丝不切实际的期望,“边师兄?” 边览沉着脸道:“你既然还叫我师兄,还承认自己是老师的门下,那么稍候张巡护问什么,你就交代什么,一切都要如实言说。” 洛乘风心中那一丝期望的苗头顿时破灭,他颓然靠向后方,一下变得有气无力起来。 张御居高临下看着他,道:“洛乘风,我得证据表明,二十年前,你与人一同围攻丁巡护,有哪些人是你的同谋?又是谁人指使你的?” 洛乘风靠在那里不出声。 张御淡声道:“洛乘风,你需知晓,我现在是在好声问你,你若回答,还不用遭受什么折磨,可你也应该清楚,玄廷之中有的是神通道术从你识忆之中取拿到东西,那般你不会再好端端的待在这里。” 洛乘风似是想到了什么,浑身一抖,过有一会儿,他艰涩道:“是,围攻丁巡护一事的确有我。” 张御道:“除了你外,还有谁人?” 洛乘风迟疑道:“当时围攻他的人很多,许多是我并不认识的上宸天修士,还有,还有一位同门师兄……” 边览在听到上宸天修士几个字的时候,已知张御没有找错人,心中顿时充满了愤怒和失望,而再听他提到还有同门涉及其中时,他顿时忍不住了,喝问道:“谁?是谁?” 洛乘风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回言。 张御考虑了一下,倒也没有急着追问,而是问出了一个他认为最为关键的问题:“你们是如何击败丁巡护的?” 正如他之前所言,丁宣平距离元神不过一步之遥,而以其之能力,也根本不惧围攻,那洛乘风这些人究竟是如何击败他的? 毕竟似丁宣平这等人物,正常情况下几乎是无可能活捉的。 洛乘风抬起头,这一瞬间,他面上忽然流露出一丝茫然之色,他似在努力回忆什么,可最后却是摇头道:“我也不清楚。” 说到这里,他又急忙出声道:“我并非有意遮瞒,而是我确实不知道这一战是怎么赢的,我们本来以为这么多人围攻当是十八九稳,可是这位丁巡护委实太过了得。 在我们的神通手段逐渐被他适应之后,他疾起几剑,连杀数人,当时形势一下逆转过来,我以为自己也一定没命了,可是这等时候,他却好似忽然失去了反抗之力,莫名其妙就被我们拿下了。” 张御眸光闪动了一下,他能清楚分辨出来洛乘风此刻说得是真话,且此人既然承认了自己是参与围攻的一员,那么隐瞒这些细节也没有意义。 可是这个结果,却反而更让他加深了自己原先的判断。 尽管他还没有任何直接的实证。 他再是思考了一会儿,注视着洛乘风,道:“你所说的那位同门师兄到底是谁?” 边览也是凝视着他。 洛乘风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是陈师兄……” 边览突然皱起眉头,道:“哪个陈师兄?” 洛乘风道:“陈乾坤定,陈师兄。” 边览愕然片刻,随即怒道:“洛乘风,你到现在还不肯老实说么?看来的确要请玄廷派遣能手来审问你了。” 洛乘风慌忙道:“边师兄,我说得都是实话,当初参与围攻之时,就是陈师兄带我前去,那些上宸天也是陈师兄寻来的,而后来诸事,也是我按照陈师兄吩咐行事的。” 边览却是坚决否定道:“这绝不可能!” 张御看向边览,道:“边道友为何认定此事不可能?” 边览吸了口气,道:“因为陈乾定陈师兄早在三十年前就战亡了,老师还一直很可惜这件事,而且这也是一些入门长久的同门都知道的事,巡护如果不信我,找来他们过来一问便知。” “陈师兄死了?” 洛乘风一阵愕然,随即他高声道:“不可能,我方才还见过陈师兄!” 张御回忆了一下,军务署给他的文册中,关于余玄尊大弟子和二弟子画影记述是最少的,除了画影图形之外,也仅仅只有几句话,根本没有提到这件事。 不过这也不奇怪,玄尊门下一些嫡传弟子,很少会向外泄露具体的情况,军务署能有画影记述,已经算是不错了。 他想了想,道:“你说你方才还见过陈乾定,是在天城里见到么?” 洛乘风无比确定道:“是的,他方才还给了我一枚竹筹作为信物。”他伸手一阵摸索,可是随即表情一僵,他发现那枚竹筹居然不见了影踪。 张御道:“既然你是天城之中见到的陈乾定的,那么你现在带我们过去见他。” 洛乘风稍微犹疑了一下,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张御当即一把抓过他,而后腾空往天城回返,边览也是皱着眉头跟了上来。 在洛乘风指引之下,三人很快来到了一处面朝虚空的大台之上。 洛乘风道:“就是这里……” 可随即他神情怔住,因为这是一个空空荡荡的平台,而且看上笼罩厚厚一层灰土,看去很长时间没人来过这里了。 边览哼了一声,不过这时没有去指骂洛乘风,而是与张御传声商议了几句,便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他转了回来,并带着那高髻道人一同回来,道:“我问过天城守卒了,这处空地已经十多年没人住过了。” 他对高髻道人道:“魏师弟,你来说。” 魏道人对着张御道:“巡护如果问陈师兄,我不知道他是否真亡了,但是我这三十多年来从来没有见过他,在天城中,其他师兄弟也从来没听说或者见过他。” 洛乘风突然脸色一下变得苍白起来,如果陈乾定不存在,那么在天城之中一直对他发号施令的人又是谁?? …… …… 第六十六章 信物 洛乘风急切回忆与陈乾定相处的一幕幕。 他忽然想到,陈乾定每次在与自己会面的时候,其实并不是一个人,通常还有一个弟子在侧的。有时候就是那个弟子来前来唤自己的,可是他现在无论如何也回想不起那个弟子的面目了。 对于一个几乎过目不忘的修士来说,这本身就是一个不正常的状况。 而后他惊悚发现,也不知是因为被动还是主动,自己本能的对外隐瞒有关于陈乾定的一切情况。 换言之,他从来没有向别人说及或者提起过任何有关乾坤定的事情。 他艰难言道:“边师兄,张巡护,我方才说的都非虚言,并未欺瞒你们。” 边览看了看他,对着那魏道人沉声道:“魏师弟,你先回去吧,记得这里的事情不要对外说。” 魏道人道:“师兄放心,小弟知道轻重。”他对着边览一礼,又对着张御一礼,就转身离开了这里。 边览对着张御道:“张巡护,洛师弟既然已经承认罪责,他也没必要在这等事之上故意欺瞒你我。” 张御道:“我自是知晓,凭他一个人,也做不成这等事,只是他所见到底是真是假,尚还难定。” 他心里分析了一下,这里大致有三种可能。一个是陈乾定是玄尊座下某一弟子伪扮的。 这有一定的可能性,毕竟余玄尊也不会时时刻刻来看自己弟子做什么,不过这里面实际上也还有一些矛盾的地方。 一个是对方是一个来自上宸天的修士,用某种方法潜伏在了天城之中,并伪造身份,用神通骗过了洛乘风。 但因为天城是在余玄尊眼皮底下,任凭那人如何了得,都没可能瞒过玄尊,除非…… 至于第三个可能,现在却是更不易往下深想了。 但由此来看,也难怪对方如此放心的就把洛乘风给放了出来,而不是将其灭口,因为就算洛乘风真的交代了一切也不可能凭此抓不到其人。 边览这时再问了洛乘风几句,问的都是有关于那个“陈乾定”的细节,可是令他惊疑的是,洛乘风所说的与他记忆中的那位无不符合,这也让他更为恼怒。 他道:“如今看来,当是有一个熟悉陈师弟的人一直在天城冒充他,并且以此欺骗洛师弟,此人或许还掌握着乱真幻假,改换人心识忆的神通。” 他心下也是在想着这人到底是谁,可思来想去,似乎有嫌疑的人不少,但似乎又都没有嫌疑。 张御这时道:“洛乘风,你最早见到这位‘陈乾定’是什么时候?” 洛乘风道:“我是在三十年前入门,那时候就认识陈师……” 说到这里,他不自觉顿了一下,若是边览说得没错,陈乾定恰好是在三十年前的战亡的时,也就说,他实际一直在与一个虚无缥缈,或者本已不存在的人打交道? 哪怕他是修道人,此刻也是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张御没有理会的情绪,继续问道:“你什么时候知晓其人与上宸天修士有所勾连的?” 洛乘风想了想,道:“那是二十多年前了,陈师……陈乾定主动和我说起他与上宸天修士之事,说是他与这些人有一些往来。 当时我还很是吃惊不安,可是他说不必在意这些,上宸天修道人同样也是修道人,而且若是我愿意帮助他,他有办法助我成就玄尊……” 边览哼了一声,道:“这等话一听就是随口许下的虚言。” 洛乘风苦笑道:“边师兄,我对此自然也是不是信的,可是陈师兄既然告诉了我这件事,我自忖若是拒绝,那么恐是难保性命,故是当时只能答应下来了,” 边览恨铁不成钢道:“你难道过后不会告诉师尊么?” 洛乘风没再说话。 他一开始心里的确是不愿意,也很是惶恐,并且也有去告知自家老师的念头。 可每每升起此念,总有一种强烈的心悸感,似乎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故是他始终不敢如做此。 而到后来,随着时间推移,他替陈乾定做得事情越来越多,那时已是没法脱身了,也就只好一条道走下去了。 张御思虑片刻,道:“那艘坠落在北地的巨舟,还有那裴岳是怎么回事?” 洛乘风道:“裴岳虽也是上宸天修士,可据说是从那边叛逃过来的,此人与我等平日联络的那些上宸天并非一路。 当时似是陈乾定认为这人另有用处,所以收留了他。 只是我后来模糊了解到,这人似是从师门之中偷来了一个东西,故是被一路追杀,后来改头换面之后一直隐藏在昙泉州中,直到巨舟的消息泄露出去,其人拒绝了我们的帮忙,一人去处置此事,未想他非但未得手,反倒漏了行踪。 陈乾定还怕这件事泄露出去,既影响到自己,也是怕被那些上宸天修士所知,所以想利用霜星之上的上上宸天修士解决这件事……” 边览这时忍不住道:“陈师兄早便就死了,那个人不是陈师兄,你别再用他的名讳了。” 洛乘风忙道:“是,是。” 张御对此不置可否,他继续问道:“那些上宸天修士曾在霜星和其他地星之上布置有大阵,你可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么?” 洛乘风道:“这我便不清楚了。陈……那人从不与我说这些,我只是遵照他的吩咐办事罢了。” 张御看着他,道:“你方才说,他给了你一件信物?” 洛乘风道:“他给了我一枚竹筹,让我以此为信物去投靠上宸天之人,可是我如今却寻不到的了。” 边览皱眉道:“竹筹……” 张御道:“边道友可是想到了什么?” 边览哼了一声,道:“陈师弟活着的时候,非常喜欢摆弄竹筹,用以演化阵术,不想那人冒充陈师弟,居然连这个爱好冒认了过来……” 张御心思一转,从方才问话来看,洛乘风显然对以往的陈乾定是怎样一个人并不是十分了解,而除了洛乘风之外,内部也并没有人知道这个‘陈乾定’的存在,若是故意带上这个爱好似无必要。 转念过后,他道:“洛乘风,那你方才是准备去往哪里?” 洛乘风道:“在‘临星’附近有一处荒僻小星,有上宸天修士在那里留下接应之处,以往我传递消息时,通常会在那里留下书信信物,过一段时间之后此辈就会过来取拿,我此次就准备先去往那里。” 张御略作思忖,道:“洛乘风,你带我往那里一行。” 洛乘风不敢不从,道:“是。” 边览这时道:“若是张巡护信得过我,我愿一同前往。” 张御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边览道:“我这就去准备飞舟。”说着,他大步离去了。 张御则是在这个大台之中走了几圈,过了一会儿,他问道:“洛乘风,军务署中似有不少人是你们的人?” 洛乘风道:“有一部分是我奉那人之命这些年来收买安插的人手,不过职位都是不高,还有一些,似就是那位的人,但凡我找上门,他们必然会听从我的交代。” 张御点了点头,又陆续问了一些其他事情,包括这里面所涉及到的人手,还有与陈乾定相处时的一些细节等等。 差不多半刻后,边览走了回来,道:“张巡护,飞舟已是安排好了,还请登舟吧。” 张御点了下头,便带着洛乘风往外来,并在天城内部的泊舟天台处登上了边览准备好的那一艘飞舟。 边览亲自上前驭舟,飞舟很快从天城之内飞出,并往‘临星’方向驰去。 临星距离奎宿不过两日路程,边览选择的这驾飞舟速度极快,不过一日多的时间,就来到了这地星附近。 张御在一路之上一直没有出声,他心中有一个想法,对方放出洛乘风,会否有故意以此把他引到虚空下手的可能? 不过他不怕对方出手,就怕对方就此隐匿不出。 只是到现在为止,还一切平静。 洛乘风到了这里之后,辨认了一下,指了指某一处荒僻小星,道:“张巡护,边师兄,就是那里了。” 边览神情一肃,驾驭飞舟朝着那里行去,而后缓缓在这小星之上停落下来。 在三人下了飞舟后,洛乘风在前带路,不久来至一处隐蔽的地下窟洞之中,只是除了一个龛台的之外,并没有什么东西。 洛乘风道:“通常我们就把书信信物放在龛台之上,自会有人来取拿。” 边览上前看了看,道:“这东西似不是寻常龛台,有导引地气之用,看来是通过地气脉络引动玄机传讯的。” 张御对洛乘风道:“你方才说那人给了你一枚竹筹?” 洛乘风道:是,就是不见了影踪。” 张御对着他道:“你再看一看。” 洛乘风怔了一下,他伸手往袖中一摸,忽然身躯一僵,而后把手缓缓拿了出来,在他手中,忽然有一枚竹筹。 他语声艰涩道:“这,这方才明明是不在的……” 边览皱眉不已,他好像想到了什么。 张御则道:“把东西放到上面。” 洛乘风不敢不从,他走了两步,将竹筹放到了上面,过有一会儿,闪动了一下,随即似有一道光芒射出,而后便就又没了动静。 边览道:“张巡护,下来如何做?” 张御看向外面道:“我们就在此等着。” …… …… 第六十七章 到来 张御判断之中,若是洛乘风出外是那位“陈乾定”所安排的诱饵,那么其人有可能会选择在这地星之上下手对付他。 恰如当年对付丁宣平一样。 尤其现在余玄尊被唤去问询,化身不动的情形下,若是引的上宸天修士来除却他,那更将自身遮掩过去。 而且也不能说此辈没有机会,当年丁宣平明明已然占据了优势,可却还是莫名其妙战败了,并还下场凄惨的被炼成了道卒,这足以说明这背后有着莫测力量加以干预。 若不是他身上拥有玄廷赐宝,他也不会来冒这个险。 不过现在事情还未发生,还不能确定是否如他所想一般,但就算事情最后不是如此,那也是有极大可能引得上宸天的修士到来的,到时候能抓得几个是几个,终究此辈才是天夏真正大敌。 而在等待之际,张御也是向边览问询了一些其师门之中的一些情况,这里所涉及的,大多数是军务署文册之上不曾记载的。 边览似乎是为了洗清同门的嫌疑,也似乎是为了找出那个真正隐藏起来的人,也是很配合,只要不曾提到具体的神通功法,张御问什么他便回答什么。 张御在了解了一些情形后,又问道:“听闻余玄尊门下,以梁道友功行最高,只是一直在内层修行?” 边览回道:“是,大师兄一直在内层修持,他的确也是我同门功行之中最高之人,早年老师道法未成之时,大师兄就已经跟随在老师身侧了,可以说是得了老师的真传了。 并且他与老师的所授功法极为合契,但是老师也有言,什么时候梁师兄解决了自身所疑,不再效法于他,那什么时候就可以得法了。” 张御点了点头,道:“边道友方才言,疑似有人冒充那位陈道友,那么边道友以为会是何人呢?” 边览沉默了一会儿,却是对此避而不谈,只道:“张巡护,我方才想了想,若是这次没有收获,待我回去之后,我会将此事禀明老师,老师一定能窥破这里的疑团。” 张御看了看他,道:“也好。” 边览这时从袖中拿出一枚丹丸服了下去,这是用来克压虚空外邪的。 落在这个荒芜小星之上,几与在虚空之中没有什么差别,神气时时要受侵染,对于他这样修为的人虽然影响不是很大,但是下来因可能会遇到斗战,他却不愿意因为一点不注意的小节而生出什么变数来。 张御不曾服药,他有天寰玉授衣护身,只要有心力维持,便不惧这等侵袭,而这点心力耗用,还远远成不了他的负担。 三人在这里等了差不多有一日之后,便察觉到地星之外闪烁光芒出现,那分明是有飞舟到来了。 张御眸光一闪,距离这里最近的地星差不多也有三日路程,不过石龛是用地气传讯,而此辈又来的如此之快,这说明这飞舟可能本来就在附近,那许是利用了类似地星的浮石隐匿在了附近的虚空之中。 那飞舟到来之后,就在这地星之上落下,舱门旋开,自里下来三名道人,出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身无配饰,一袭墨色道袍,手中托有一块玉盘,而其身后则是两个面容枯槁的道人,一望而知乃是道卒。 老道人走出飞舟之后,却是站在那里不动,拿手挥动了一下,就有一名道卒往地下洞窟这里飞驰而来。 张御一按洛乘风的肩膀,使得后者也是看到了他此刻所见景象,问道:“你可是识得此人么?” 洛乘风看了两眼,摇头道:“未曾见过,上宸天修士我只见过几个,但从来少有言语。” 边览这时捏了捏拳头,道:“张巡护,这人交给我便是,我会尽可能活捉他的。” 张御道:“也好,边道友小心。” 那道卒很快走到了地窟之内,边览走上前去,伸手出去对着那道卒轻轻一按,那道卒虽是察觉到不对,并放出法力来抵抗,可那袭来心力强大无匹,他根本抵挡不住,霎时就炸成了一堆碎末。 边览同时身形一闪,已然化遁光冲出了洞窟。 道卒一死,那老道人立便有所发现,他起初一惊,可随后只见一道遁光冲来,他立刻示意旁侧第二名道卒冲了下来,随后他将手中那玉盘稍稍往前一送,而后起另一只手按了下去。 边览面对那迎来的道卒,什么动作都没有做,只是身上观想图浮现出来,而后轻易上前一撞,那道卒顷刻间化为了一堆碎末。 可得了这一个停顿,老道人手中的玉盘也是转动起来,顿有一团灵光自里绽放,就在边览冲出去进去的那一刻,两个人都是忽的消失不见。 张御自是看得出来,这应该是边览被某种阵图遮掩了,不过以边览的能为,至不济也能保全自身,何况他看得出来,这一位是主动冲入进去的,这说明其人对自己有着充足的信心。 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心中忽有所觉,转首往一处看去,就见那里站着一个身形高拔,神容清爽的道人。 洛乘风浑身抖了起来,道:“陈,陈师兄……” 张御看过去,眸光微闪,此人面容与那军务署所文册上的画影可谓一模一样,他一挥袖,将洛乘风照入应星方天庐中,而后自洞窟之中走了出来,来到地面之上站定,道:“陈乾定?” 那道人回道:“是我。” 张御看了看他,再问道:“陈乾定?” 陈乾定点头道:“是我。” 这一问一答虽然相同,可是其中蕴藏的意思却是不同。前一句只是确定来人身份,而后一句问的是其真实来历,但都得到了准确回复。 张御目注其人道:“我听边道友说,你在三十年前便已然战亡了。” 陈乾定道:“此中自有玄妙,非他所能知晓。” 张御道:“丁巡护当年是否就是被你炼成了道卒?” 陈乾定大方承认道:“确然是我所谋,实则当初我并未打算对付他,可他实在太过碍事了,既然妨我修道,我自当除之。” 张御道:“尊驾身为玄尊弟子,有着大好前途,为何偏去和上宸天修道人勾结?” 陈乾定淡笑一下,道:“玄尊弟子未必前途广大,张巡护,到你这一步,难道不知,再往上走,前人之法已是难循么?唯有自身演法,方能成道,我所求者,正是我师给不了我之物。” 张御从他神气之中感受到了一股执着之念,对于这等人物来说,唯有道是唯一的,其余什么都不用放在心上。 故他也未曾与此人辩论什么,只道:“我这段时日一直在想,以丁巡护之功行,为何会莫名其妙败在你等手中。” 陈乾定看向他,平静道:“张巡护,你稍候便可见识到了。” 张御没有多言,伸手出去,缓缓拿住了惊霄剑的剑柄。 陈乾定立身不动,只是身上气机张扬起来,而就在这一刻,两人周围所在的地界骤然一变,再不是什么荒芜地星,而是一片临海的开阔地陆,顶上雷云隆隆翻滚,电射乱窜,而地陆之外,则是翻腾无尽,随时可能冲上岸来的汪洋狂流。 陈乾定这时伸出手,远远对他一指。 张御顿时感觉到一股强横的心光力量向着自己冲了过来,他站在原处未动,身外心光放出出,生生将这一股冲击挡在了外面。 轰! 两股力量的强大撞击使得他身上的大氅遮帽晃动了几下,好似被一阵大风拂过,可尽量两人力量碰撞在一处,但周围一切却是一点也没有受到波及。 这说明两人对力量把握却不仅仅是大而广,而且精而微,陈乾定的力量分毫不差的落到他身上,没有一丝外泄,而他则是全数抵挡下来,也并无一丝一毫流散在外。 只是张御能感觉,这股冲击力让他感受到有些熟悉,倒似是边览此前所表现出来的手段,但却又有些似是而非。 而在这股冲击力过去,又是一道黑影紧随其后侵压下来,他顿觉自己被似拽在了原地,这股力量更是奇异,倒像是洛乘风与他斗战时所使得手段。 但他很清楚,洛乘风被他心光制住,再加被送去了方天庐中,不得他允许,这个时候绝对是脱身不出来的,所以这应该是对方所使手段。 他自不会只是承受攻击而不还手,心意一催,蝉鸣剑发出一声清鸣,直往对面射去,并且轻而易举从陈乾定身上一穿而过,而他剑上亦是传回刺中其人的感应,可周围一切未变,说明这一剑未曾建功。 这等感觉却是更为熟悉了。 他心下一动,“这是……化离乱?” 随即他否定了此念,化离乱是剑上生神而出,是一个修道人与剑和鸣之后,精气神高度统合之后衍化出来的,对方或可施展同门道法,但绝无可能将此学了去,这当只是一种类似的神通。 而观周围这山水海陆都是极为真实,凭其人一人之力,也绝无可能营造出这般景象,他想到在那龛台看到的那一束明光,心中顿时有感,自己当是落在一个阵法之内了。 对方应该是将心光与阵法相合,方才营造出了这等阵势。 他眸光一闪,这等布置的确能够给他带来一定的威胁,不过就像他之前察觉丁宣平手中剑器不利一般,在他看来,这里也存在一个原本算不得破绽的破绽。 任何阵法都是需要承载地脉气机来承担,要是这个承载不存在了呢? 念至此间,他身上忽然飞起一道道盈盈紫光,紫星辰砂霎时环笼周身,而后五指一握,轰的一声,身上心光霎时暴涨。 而后…… 他对着脚下地星就是重重一拳! …… …… 第六十八章 金风 张御考虑到大阵本身与地脉相合,两者是互相成就的,这就比单纯的地星更为坚牢,几乎是凝合成了一体,破坏大阵并不是单纯的冲破地脉气机便可。 故他生怕这一拳下去没能起到该有的作用,也是同时将各个章印之能都是转运起来。 而在他轰落拳头的时候,对面也不是没有动作,不断有攻击落到他身上,但是有着紫星辰砂的遮护,除了消耗一些辰砂之外,并没有能伤到他分毫。 随着他一拳顺利击中了脚下的地星,四周围突然一寂。 过去片刻之后,强烈无比的震动从地星内部冲涌上来,且很快传递到了上方,地星表面忽然拱隆起来,而后再也承受不住了一般撕裂出了道道巨大的裂壑。 承载大阵的地星被破坏,对阵势的冲击无疑也是巨大的,那些似乎是营造出来景物也是随之生出现了诸多破碎之感,再不复之前的完整。 在无数飞腾上升的石块碎砾之中,张御身躯也是漂浮起来,他抬头向上看去,见周围那大阵所演化的海水地陆已是变得残破割裂,其就像是一幅原本逼真无比的画面被强行扯开,但还有地方仍然牵连在一起,勉强维持着完整。 而画面背后所显露出来的,也并非是原本的地星景貌,却是密密麻麻,看去无可计数的竹筹。 这些竹筹一块块紧密排列在一起,整齐而有序,并且一直绵延到了百里之外。 也就是这些东西,配合阵法构成了他方才所见到的那个天地。 不过竹筹之上有些地方也是出现了破损,并一块块的掉落下来,露出了更远处的虚空。 而此时此刻,那股渗透入地星深处的力量并没有因此耗尽,对地星的破坏仍是在持续蔓延着,并且愈演愈烈。 任谁都可以看出,用不了多久,整个地星就会不可以抑制的爆裂开来。 这里冲击似是使得另一边的战斗提前分出了胜负,远处一阵光芒闪烁,边览却是一手拎着那上宸天修士走了出来,他看上去神态很是轻松,似乎方才的战斗并无消耗多少力量。 可这个时候,他见到这一副地星崩碎的场景,也是不由心中震撼,而随着当他看到天穹之中那个道袍飘荡的身影,不觉睁大眼睛,失声道:“陈师兄?你……” 陈乾定平静站在那里,他根本没有去看边览。 在诸多同门师兄弟中,除了排在上面的大师兄梁屹他还算入眼,其余人他根本不放在心上。也并不认同这些人。 此刻他的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张御身上,他显然也没想到,张御竟能用这等办法来破坏他精心布置下的阵势。 他也从来没过能以这样的方式破开大阵。 可是他回想了一下,就算再重来一遍,自己也没办法弥补这一个漏洞。 因为太大的地星目标太明显,他没可能在那里不着痕迹的布下阵势,也不可能将全数的地脉调运起来,唯有这个地星最为合适,地脉尽用,浑然一体。 可世上本无完满,看去完满的东西总是存在缺漏的,现在张御仅用一拳,就打破了这看似无有缺点的布置。 而现在没有了大阵,看去只能用纯粹的斗法来降伏对手了, 陈乾定轻轻叹了一口气。 虽然他对自己的实力也很自信,并且自认为以现在的实力回到二十年前,就算丁宣平也未必不能拿下。 可是张御是当真是一对一的斗战中战败了丁宣平的,这一战他就算使出全力,胜负之数也是难料。 战胜对手并非是他的目的,只是他的护道手段,他还需保得有用之身修道,他并不愿在这里和张御在这里死拼,故是准备动用额外的招数了。 随着周围竹筹一阵闪动,他身形忽然向上飘升。 张御不知他要做什么,但他也不会光挨打不还手,意念一转,蝉鸣剑已是化一道流光,横跨长空,向着其人所在直射而去。 剑光很快来到了陈乾定的近处,就在将要及体的一瞬间,其人身外忽地浮现出了一层光亮,张御顿觉蝉鸣剑好似落入了一处无尽深水中,一股滞厚沉重的感觉传递上来,越到里间阻力越大。 边览惊道:“敞灵衣?” 他急忙对张御传声道:“张巡护,那是一件老师为陈师兄祭炼的护身法衣,不是寻常手段能破开的。” 陈乾定仗着护身宝衣,不理那飞绕劈斩的飞剑,直接来到了上空,他看着远处张御的身影,略显遗憾道:“当真是可惜,并无法与你公平一战了。” 他出伸手来,对着下方轻轻一按,而他手背之上,则有一道光芒闪烁了一下。 张御这个时候猛的感觉到一股无比的强烈的危险浮上心头,而与此同时,他的身外也是出现了一团水银色的水液,一下将他全身都是裹住。 他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上吹拂而过,那银光水液也是荡起了一阵阵涟漪,旋即有七彩光芒自身上反射出来。 站在旁边的边览见到此光,他忽然吐出了一口鲜血,而后身上的皮肉也是迅速萎缩,若不是他身上的心光强行撑在外间,几乎让人以为他已是化成一具干尸了。 而他手中擒捉的那个老道人则是在瞬息枯烂萎缩,并在一个呼吸间化作了一团焦黑的东西,并在他指间散碎开来。 张御能够看出,那七彩光芒并不是方才落到自己身上力量,而仅仅是反照出去的余波而已。 可仅仅是这样,就令边览这个强悍的修士一下遭受到了重创,而另一个失去反抗之力的上宸天修士则是当场化作了飞灰。 不止是如此,他身周围千里方圆之内的一切东西完全化作了尘土飞灰,好似生生从本已裂开的地星上端抹去了一块,只有最为细小的尘屑飘散在了虚空之中。 他虽不知陈乾定到底用的是什么手段,可如此大的威能,他却不信对方可以接连不断的使出来。 下一刻,身形一闪,趋至上空,惊霄剑已是锵然出鞘,双手持住剑柄,朝着陈乾定一剑斩下! 陈乾定此刻神色也满是惊异,他并未想到,自己就是使出这等手段也未能将张御杀死,可而方才之举动看去也不是对他一点影响也无,他似也一时难以调和自己的气机,所以未能避开这一剑,被剑刃正正斩中! 不过他身上守御那件宝衣到底是起到了作用,一剑着身,却并未受到任何伤害。 张御面对这等结果,仍显平静,其实他也并未指望能将有宝衣护身陈乾定一剑杀死,这一斩更多是出于一种试探。 方才陈乾定并不是无缘无故往远处飞遁的,他是想拉开距离,避开那一击的余威,这无疑说明,其并无把握靠着身上宝衣抵挡那等威势。 而通过这一剑,他也是试出,尽管这宝衣坚韧,可自己若是运力蓄势足够,那可以将之斩开的。 并且他同时察觉到,此刻的陈乾定心光孱弱,显然方才那一击,使其心力消耗极多,此刻正处于一种半虚弱的状态之中。 这等大好机会他绝然不能错过! 不过就在他第二剑即将斩落之时,周围那些竹筹之上放出一团光亮,陈乾定的身影骤然从原处消失。 尽管失去了地脉气机作为依靠,可是这些竹筹是他这二十年来为了对付丁宣平这等剑修精心祭炼的,仍然可以单独成阵,助他在阵中挪移。 张御眸光微动,身形一转,霎时横越数里,向着本来空无一人的地方再次一剑斩下! 对他来说,对方失去了地脉承载,或许眼前这的阵势仍然称得上高明,可已经不是那么无迹可寻了。 陈乾定自虚空之中现出后,发现危机并未能摆动,于是再运阵势,在剑刃及体的瞬间,身躯之外光芒一闪,又一次转挪开来。 可张御却是剑光一摆,亦是出现在了他下一刻遁显出来的地方,仍旧是祭剑不舍不弃的追来,这逼得陈乾定只能继续挪转,以摆脱他的追击。 陈乾定虽可依靠阵势跳遁来去,可在仓促之间,也仅仅足够他挪转数里距离罢了,要想遁去更远处,那无疑需要更多准备。 可对掌握斩诸绝神通的张御来说,数里距离可谓瞬息即至,几与面对面站立没什么两样,故是陈乾定根本逃不脱他的剑势笼罩范围。 陈乾定在连续挪遁上百次之后,终被张御再度斩中一剑,虽他依旧以宝衣挡了下来,并且挪转出去,可心力上的损耗,使得他始终无法改变这被动的局面。 实际上,在那一击未曾将张御杀死的时候,战局其实就已经反转过来了。 在又是百数次的挪转后,张御接连斩中了陈乾定数次,通过这些斩击,他已是渐渐熟悉了对方身上这件宝衣的特点,心中已是有了足够的把握,于是他不再迟疑,身上心光暄腾,横剑就是一斩! 随着惊霄剑剑端之上爆发出一阵烁烁明光,之前堪称阻碍的亮光被剑刃轻而易举的切开,直入内侧,并斩在了陈乾定的颈脖之上! 这一剑本来足以将其人头颅斩下,不过他感觉这人背后隐藏着更多东西,为了活捉此人,剑去一半便即止住,随后伸手向其人拿去。 可就在他即将擒拿到此人的时候,忽然间,一道光芒破开虚空,霎时罩定他们二人,同时一道金光落在了陈乾定的身上。 陈乾定露出不由愕然之色,整个人霎时从头到脚化作了一团飞灰。 张御手中不由落空,剑刃之前也是变得空空荡荡,他转头朝着光芒尽头看去,却见一个面目模糊,笼罩在一团金光之中的道人正站在那里。 …… …… 第六十九章 余意 这道人出现在那里后,边览立刻伏拜下来,激动道“弟子拜见老师。” 那道人看他一眼,便有一道金光落下,边览身上干瘪的皮肉立又重新变得饱满光泽起来,本来脱落的眉发也是一同生出。 而他的气机也从极为低落的地步恢复到了全盛之时,看着焕然一新的自身,他感激言道“多谢老师相护!” 那道人轻轻一摆手,语气温和道“这里的事我已是知晓了,你先去吧,我有些话与张巡护说。” “弟子遵命!” 边览恭敬一拜,起身之后,见原来乘过来的那艘飞舟已在地星爆裂之中碎裂了,只能直接驾起遁光往奎宿地星返回。 那道人转而看向张御,点头道“张巡护有礼。” 对面所站终究是一位玄尊,张御也是抬手执有一礼,道“余玄尊有礼。” 余玄尊道“想来张巡护对我方才杀去我那徒儿有所疑虑。” 张御对此也没有遮掩,毫不讳言道“确有不解。” 余玄尊道“此中实有缘故,陈乾定便是当真落入巡护手中,巡护也是问不出任何东西来的。” 张御看了看他,道“愿闻其故。” 余玄尊微微一叹,道“陈乾定可以算作我徒,却也不是我徒,或可说,与你等而言有其人,可于我而言,却无此人。” 张御眸光微动,道“此又如何说?” 余玄尊道“当初我虽道法有成,位列玄尊,然而我奋勇精进之时,却也是行事急切了一些,导致某些法门之上有所疏漏。 我为成就,只得将此疏漏斩去,寄托世间,陈乾定此人,实是我恶念杂意之所生。 因他是我道法之弃绝,故天生避我,我无法见他,可与他人而言,其却又是当真立于世间之人。又因他乃我气机显化,故天生能持拿我一部分我之能为。 三十年前,我功行略进,感知其在我门下,便祭一宝物予他,并以此宝克杀了他的性命,在众弟子意识之中,他便已是战亡了。” 说到这里,他又是一叹,“可那时是用法器除他,因法器之中有心力掺杂,故是未能将之彻底根绝,那一缕恶念更是得我心力滋养,过后又是再现出来,但我却不曾及时感察,二十年前,他更是用了我之能为害了丁巡护的性命。” 张御心下一转念,按照余玄尊的说法,陈乾定差不多是他分化出来得一个化身,且不但能在众人意识记忆之中存在,还能够正常与之交流。 可是对余玄尊而言,此人本来是他成道之时竭力回避抛却的,这等若于自己心中立下一约,所以会本能回避,也没法察觉陈乾定之所为。 不过这里还有疑问。 他道“玄尊既言对此人无可见,不得见,那为何今日又能出手将他杀死?” 余玄尊道“道法玄妙,死中有生,他虽是我恶念所化,可不知自家来由,仍自认为是我弟子。 他虽能借我心力,但也只以为是我之所赐,可他若只是借力分毫还好,我难见到,借力一多,与我气机勾连,我便能寻见他,方才与巡护争斗,他为对付巡护,不惜借来许多心力,这才为我所察知。 而如今他已败亡,我三十年前未尽之事已是了结,恶念怯除,功行也算得了完满,世上也再无陈乾定此人了。 此前来时,我已是向玄廷告知了此事,玄廷允我将此处理干净,那因陈乾定而生的诸般祸害,也当会由我来给各方一个交代,特此也知会张巡护一声。” 张御没再说什么,对于余玄尊这番解释,其实他心中仍是存疑。 可他也知道,余玄尊只需要对他有个交代便就可以了,并不需要他真的相信。 余玄尊的化身此刻既然能动,那就说明玄府那边已然有了结论,他现下纠缠下去已是无必要了,毕竟他也不可能玄尊直接对抗,哪怕对方来的只是一个化身。 他点头道“既然此事已得完满,又有余玄尊处理余后之事,那御便也不再插手了。” 他伸手一拿,将应星方天庐摄了回来,收入了星袋之内。 此物一撤,洛乘风自里显露了出来,他一见余玄尊,不禁瑟瑟发抖起来,伏倒在了那里,道“老师,弟子有罪,有罪……” 余玄尊叹一声,只一招手,就把洛乘风收入了一道金光之中,而后道“张巡护可要我送一程?” 张御道“多谢余玄尊,御自行回去便好。” 余玄尊这时看了看他,道“临走之前,我却要多言一句,巡护是有才具之人,可巡护却不该把精神太过着于外,而更当专注自身才是。不管巡护把内患查得多少,又怎及得上我天夏多一玄尊呢?” 张御看了看他,道“余玄尊良言我记下了,只是各人道途不同,未必要遵循一理。” 余玄尊点头道“难得巡护能持己道。”说到这里,他又是一叹,“求道之路虽多,但切勿留下疏漏,不要若我一般,徒然留下后患。” 张御感觉到他似话中有话,正转念之间,便见其人转身离去,那一道金光也是骤然退去,好似虚空之中生出了一个漏斗,周围那些亿万竹筹也是崩裂开来,一同落入了进来,而后骤然一收,所有一切便即不见。。 他在虚空之中站了一会儿,边挥袖放出了白舟,坐入了主舱之中,心光一催,往奎宿地星之中回返。 一刻之后,白舟穿渡入大气之中,落回到了掖崖州上空,在自己居处之前的空地之上缓缓落下。 他踏上台阶,回到自己居处之中,对迎来的李青禾关照道“你往左道友那里去一趟,若他有暇,请他来我这处。” 李青禾道了一声是,他又道“先生,有从内层寄来的书信,我已是放在先生的书案上了。” 张御道“知道了,你去吧。” 他来至书房之中,将案上的书信拿起,见这是恽尘所寄来的,上面言说青阳玄府近来已是往外层派遣了一批人手,不日就会到来奎宿地星。 他看了一下后面的名册,里面多是一些第三章书的修士,四章修士暂且只有杏川道人一人,这位倒也算是一个熟人。 他看罢之后,便又翻了翻这些天来的报纸,此刻金影一闪,妙丹君跳上了桌案,趴伏在一旁。 在看了一会儿报纸后,李青禾进来言道“先生,左先生到了。” 张御放下报纸,道“请左道友上来。” 不一会儿,左道人走入书房之内,正容抬手一礼,道“巡护有礼。” 张御点首回礼,道“左道友请坐。” 左道人到了一边坐下,道“左某诸般事宜已经稳妥,此番还要多谢巡护替我傅氏军那里分说。” 张御道“此只小事罢了,道友既是从傅氏军脱身,我也正有事要请道友去办。” 左道人肃声道“巡护请吩咐。” 张御传声过去,左道人仔细听了一会儿,最后他一拱手,道“巡护放心,此事交给左某便好。” 张御点头道“那便拜托道友了。” 在左道人离去之后,张御在书房又坐了一会儿,便即来至静室之中坐定下来,回忆此前的对话,其实他对余玄尊之言并不尽信。 陈乾定在这几十年可是做了许多事的,这些事情牵扯到的人还着实不少,余玄尊必然是可察觉到其存在的。 而相信只要有所察觉,杀死其人并不是什么难事,最简单的,直接将其有可能存在的天城一角直接抹去,便立时解决这个麻烦。 可余玄尊既然未曾选择如此做,也没有什么其他动作,那么这里绝然是有问题的,至不济也称得上纵容。 但他并无实证,也就没有办法推翻其人这番说辞。 不过说起实证…… 他心中此刻忽然浮起一个念头,但很快克制住了自己,没有再去深思,唯恐再一次引动一次天兆变化。 他起身在室内走了两步,便从静室之内出来,身形一闪,已是到来居处之外,而后直接遁空往北方极地而去。 一刻之后,他再来次来到了那冰坑之前,将巡护印信取出,随那一道明光升起,就再一次进入了呈书之地。 他看了看远处那方玉璧,并没有上前呈书,而是直接坐了下来,随后将惊霄剑取了出来。 上次丁宣平寄托在上面的意念他解开了大半,但却始终还有剩下一点未得见到,这是因为他冥冥有种感觉,一旦自己再深入下去,这意识就会溃散不存,且这股影响的力量不是来他这里,而是来源于外间。 而在这呈书之地中,却可以最大限度的阻挡外扰。 他伸手按在剑脊之上,寻到那一股意识,就把心神沉定下去。 正如他所料,这一次他心神十分顺利进入了进去,再不曾出现任何不妥感应。 丁宣平的视角再次出现在他眼前,而这一次可以清楚看到,除了洛乘风和几名上宸天修士外,陈乾定也是立在远处。 这回出现的景象似乎是这一场斗战的最后一刻,丁宣平剑法确实犀利无比,几剑之下,连斩数人,只余下洛乘风、陈乾定及另外一名青衣女修。 此刻场中剑光已对三人落去,眼见三人即将被斩杀,而就在此时,却有一道金光从天中落下,丁宣平忽然栽倒在地,而他倒下之前,却瞥见虚空之中,站着一名笼罩在金光之中的道人。 张御见到这一幕,目光不由一凝,只是他看到这里的时候,那道人忽然侧目,向他望来。 …… …… 第七十章 再访 张御见那道人望来,也是举目迎去。 这是在玄廷治下的呈书之地,隔绝一切外扰,就算是玄尊化身也拿他无法,故并不怕对方能够如何。 况且那应该只是他看到对方之后的气意牵动,对方未必就真的是察觉到他了。 只是就在这个时候,那股承载这一切的意念,却似是负担不住一般骤然破散。 他的心神也是不由得自里退了出来。 他心下一转念,看方才意念之中所呈现出来的景象,丁宣平分明就是被余玄尊亲自出手所拿,若此事为真,那么余玄尊之前对他所说的那些话,就完完全全是欺言了。 可欺他还是小事,关键是这位背后一定有更深的图谋,而一位玄尊欲谋之事必然极大,这已然非他所能想象。 不过这里还有一丝疑问。 丁宣平意识之中能留下洛乘风的身影这没什么可说的,留下陈乾定与其余人也是正常,可是能将玄尊的身影留下,这却是超出其能为了。 这里面会不会另有人作祟,想借他之手对付余玄尊? 他思考下来,不管事实如何,这件事他必须立刻上报。 只是现在丁宣平这段意识已然破碎,他手中也就没有了实证。好在他倒是可以用心光还原出来,让神通更为高深的人去分辨真伪。 思定之后,他站起身来,自星袋之中取了一封奏书出来,并运起心力,凌空在上面写划,待写完之后,他用印其上,再起袖轻轻一拂,此书就化一道光芒飞入了那顶天立地的玉璧之中。 才是等有几个呼吸之后,玉璧之上忽然一阵光芒晃动,如水金光铺散而来,在他脚下形成一条晃动着的金光筑就的道路。 他往上踏步,迈步向前,大约十来步后,又一次来至那一处茶园之内,那名少年道人正端坐在蒲团之上,他道:‘张巡护坐下说话吧。’ 张御抬手一礼,就在他对面的蒲团之上落座下来。 少年道人道:“这次玄廷召了余玄尊问询,他自我分辨了一番,也算有几分道理,玄廷之中还有廷执为他分说,而他也的确未有什么不轨举动,故是玄廷并未深究,只是令他自行抚平奎宿诸多疏漏。 毕竟在无有直接的实证,玄廷是不可能拿一位玄尊如何的。” 在向张御说了这些之后,他又道:“张巡护方才送来的呈书我已是看过了,你是言是从那丁巡护留下意念之中见到了余玄尊的身影?并且他还亲自出手了?” 张御点头道:“确然如此,我疑此事牵扯较大,我一人已是难以处断,故才往上呈书。” 少年道人看着他道:“那丁巡护的意念留影何在?” 张御把惊霄剑取出放在案上,将剑身里自缓缓拔出一截,道:“丁巡护身故之前,将意念寄托在我这佩剑之上,不过方才我看过之后,却已是消散了。 且这里我也有一疑,若当时真是余玄尊出手,一定会抹除所有的痕迹,按理来说,是绝不可能留下此等破绽的。” 少年道人对着惊霄剑看有片刻,微微点头,道:“这里我却可为巡护释疑。 丁巡使师门擅长以心传心之法,上代之念可寄托于下代身上,非但可令后辈弟子在修行之中快人一步,更有护身保命之用。 丁巡护师祖亦是一位玄尊,只是在与上宸天修道人交手之中身陨了,我观此剑之中,便似有其玄念留痕。 若无差错,照入余常身影的当就这一缕传寄心念所为。此前丁巡护师门之中一直有人再寻他,除了想要确定他下落,也有想把此心念找了回去的缘故在内。” 张御听到这里,不觉点头,心中疑惑顿解。 因为陈乾定此前看去的确是能从余玄尊身上借力的,从其人所施展的手段来看,若是借力足够,杀丁宣平可谓易如反掌,余玄尊似无必要去亲自出手。不过若这里还有这个原因在内,倒是能解释的通了。 少年道人这时道:“张巡护此前所见之景,可否示于我观?” 张御道:“正要请使者一观。” 他伸指一点,茶园之内顿有一团团人影生出,他却是将自己方才之所见在旁演化出来。不过当他想演化余玄尊身影时,却只得其形,不得其神,只能以一模糊人影代替。 少年道人看过之后,道:“此中诸般细节皆无错漏,当为真实,我是信任张巡护的,可是那意识终究散了,并无法作为实证,玄廷也不可能凭此落罪一名玄尊……” 他思忖了一会儿,问道:“巡护是说这意识也是方才看过的,那么这意识散在了何处?” 张御道:“我是方才在呈书之地观取此念的。” “哦?” 少年道人眼前一亮,笑道:“那却还有几分办法。”他道:“巡护把剑拿来。” 张御把惊霄剑递去,少年道人并不去接,只是伸手在剑刃之上隔空一指,过有片刻之后,便见就有一缕缕七彩光芒自外飘来,依附在了上面,待团聚成一团之后,就又消隐下去。 少年道人点了点头,道:“我已是起法力设法令此意念重聚,只是这其中涉及玄尊之气机。 此气见则生变,观则不存,故若想在此中重现余玄尊身影的话,需得再摄拿一缕这位气机过来,这便需巡护去与其人再见一面,却不知巡护敢与不敢?” 张御将剑拿回,剑身晃动之际,刃上却是反射出了一道光芒,他从容言道:“有何不敢。” 少年道人笑了一笑,他伸手一拿,一根满蕴苍翠生机的茶树枝被他摘了下来,递去道:“巡护将此物拿去,带在身上便好,勿要遗失了。我再传你一法,当不至再引动天兆。”说着,他便传声过来。 张御把惊霄剑送归鞘内,伸手出去将茶树枝接了过来,看有一眼,放入了袖中,而后凝神倾听,待听罢后,他长身而起,对着少年道人拱手一礼,便转身往外走去。 待走到金光尽头,周围光芒顿时散散去,见自己却是又一次回到了呈书之地中。 他意念一动,便感觉自身在不停上升,过去一会儿,就又是回到了地表之上,他将悬飘在那里的巡护印信收起,腾身一纵,化遁光飞驰入天穹之中。 一刻之后,他回到了居处,而后把李青禾寻来,并道:“过后我需往天城一行,只是不知何时回来,稍候青阳上洲的同道到来,你去代我前去一迎,且让他们稍候几日再入奎宿。” 李青禾没有多问,肃声应下。 张御在吩咐之后,就又走出了高台,他抬头看了一眼,此刻虽然天明气朗,不过穹空之上有团团鳞云在往天际尽头涌动而去。 他收回目光,在前方空地之上放出白舟,就登舟而上,过的片刻,白舟就化一道光芒往乙未天城飞去。 前行一刻,白舟就来至天城附近,他收起飞舟,纵光往上而来,来过两次之后,他已是熟悉这里,径直入内,腾身往上层飞来。 他在上层落定身形后,那守御此间的弟子见到他又再次到来,顿时紧张万分,强作镇定道:“你,你怎么又来了?我告诉你,边师兄还未离开!” 张御淡声道:“那你就去通报边道友一声,说我又来拜访了。” 那弟子倒退几步,而后向着内里急急纵光而去。 过了一会儿,边览自里飞驰过来,在他身前落下,他讶异道:“张巡护可是还有什么事么?” 张御道:“我有一事不明,想再拜见余玄尊。” 边览道:“哦,若是如此,待我去通传一声。” 就在这时,忽有一名年轻修士自上空飘落而下,拱手言道:“边师兄,老师命我过来请张巡护上去。” 边览道:“原来老师已是知晓,好,张巡护,你便跟于师弟上去吧。” 张御对他一点头,就跟着那于姓弟子飘身往上端而来,在过去一个里许大小的方形出入之门后,便见一座阶梯状的巨大法台。 法台周围则是竖着一根根的法柱,而上方无遮无掩,可以直接看到虚空之中的瑰丽璀璨的星雾云团,不过他每次在虚空之中望向天城时,却从未能够见到此处,这应该是被阵法遮掩的缘故。 那于姓弟子这时道:“老师就在法台上端,这里我不好再往前去,巡护自去就是。” 张御点首道:“多谢了。”他沿着宽长的台阶往上去,大约千余阶后,来到了一个开敞的平台之上。 他抬目望去,见余玄尊正坐在那里,身上被金光所笼罩,不过此时因对他一人,,而他身上有玄廷所赐印信护持,所以没有再刻意遮掩自身面容。 这是一个肤若美玉,发如墨染的年轻道人,他身形很是高大,道袍舒展,身外云雾飞扬,坐在那里却有飘逸出尘之感。 张御迄今为止见过的玄尊不止一位,竺玄首算是接触最多,不过竺玄首入世且出世,对于尘世从来是持回避的态度的。 这位不但少见人,若非必要,不从来不在人前显露自身任何神通法力,似是刻意不令他人知晓他的存在。 而面前这一位,虽只一个化身落在此间,道气扬举,明光耀照,令人根本无法忽视,他上前几步,来至这位近前,端手一礼,道:“余玄尊有礼了。” …… …… 第七十一章 判落 乙未天城中层,洪原秋正在批阅各地州的报书,亲信文吏捧着一堆文书进来,摆在了案上,见他正忙碌,便退开几步,等在了一旁。 洪原秋在又批过一封报书后,抬头问道:“什么事?” 那文吏道:“署主之前交代属下留意余玄尊门下和张巡护的动向,方才属下得报,张巡护再度来至天城,这一次却是直接就往上层去了。” 洪原秋神情微肃,道:“上层可曾有什么动静么?” 文吏言道:“至今不曾有,属下遣人打听下来,这一次是边玄修亲自出迎的,好似双方已是解除了之前嫌隙。” 洪原秋一想,点了点头道:“若果真如此,当是最好。” 文吏小心道:“署主是怕还会有什么事端么?” 洪原秋沉声道:“我是在为天城和奎宿群星中的亿万生民担忧,但愿此事能这般过去吧。” 文吏没吭声。 洪原秋正要再动笔,忽然手中一顿,道:“去年那封从胃宿寄来的书信放哪里了?拿给我看。” 文吏立刻走到一边,稍稍翻动了一下,就从壁柜上找出了一封书信,而后递了过来,道:“署主,在这里。” 洪原秋将书信拿过,去了封罩,打开折书再次打开看了起来。 这一封书信是胃宿军务署莫署主寄来的,其人言称,玉京一座天机院如今已是可以打造上乘外甲,据言披甲军士穿上之后,斗战能力几可比拟上位修士。 而若是外层有所需,这座天机院可以为军务署打造,但此中一切耗用也当有军务署承担,合适的披甲军士也需由军务署自行寻觅。 实则对于比拟上位修士之言,他是不信的。 他便是不知晓上位修士的真正威能,可只需拿那些披甲军士与相同层次的修士比较一下,就不难知道两者的高下区别了。 不过便不如上位修士,只要稍加比拟,都是十分厉害了。 他沉吟一下,本来他对此不这么在意,外甲在外层不过是一种消耗之物罢了,就算有了外甲,也不见得人有合适之人可以穿上,而天城有玄尊坐镇,也根本无需这种东西。 可他现在发现,关键时刻,要是自己有足够力量维护自己,哪怕只是能够维护住天城,那也无需如此提心吊胆了。 想到这里,他对那文吏道:“你代我去书玉京询问一声,打造这外甲具体情形。” 文吏恭敬称是。 而在此刻,天城顶端法台之上,张御执礼过后,余玄尊也是在座上还有一礼,随后伸手向前一指,一个莲花石座便自地台之下缓缓浮起,道:“张巡护请落座说话。” 张御称谢一声,走前几步,就在那莲花石台上坐定。 余玄尊并没有去问他来意,而是道:“张巡护坐于此间,可能看到什么?” 张御抬头看去,虚空之上那是以往都可见到的星雾云团,而目光落下,则是地陆山海轮廓分明的奎宿地星。 他道:“不过是天地人。” 余玄尊点了点头,道:“张巡护尚能见到天地人,可在有些人眼中,却只是见得天地罢了。” 张御听出他意有所指,可他并没有接话,余玄尊指责之人,定然也是玄尊,他还未至此境,不明情由,自是不会去胡乱附和评说。 余玄尊这时又道:“我此前曾说,张巡护是有才具之人,你若用肯心修持,则是有望成就上位,此也是我之所愿也。” 张御道:“御之成就,为何是尊驾之所愿?“ 余玄尊道:“此便要一谈玄廷之格局了,玄廷诸务皆是操之于诸位廷执之手,不过廷执多是真修,自也是偏向真道。 而我以玄法成就上位之人,至今不过寥寥数位,到了如今,也不过只有两位同道立于玄廷之上,也是这两位撑起了我玄法一脉。” 张御稍作思索,道:“御曾听闻,亦有不少以浑章成就之人?” 余玄尊道:“是如此,不过此辈以往皆乃是真修,便以玄法成道,也仍是一副真修作派,还有许多人更仍是以真修自居,巡护可是明白么?” 张御自然是明白的,玄法与真法的差别不仅仅是在功法之上,还在于过往经历和修炼方法的不同。 玄修修法,都是通过苦读之后进入学宫,而后再考入玄府之中,而玄府又是根植在各方州府之中的,与人世的接触非常紧密,玄修的修炼,实则是一个由入世到出世的过程。 即便得道了,也与人世关联甚密,不是完全割裂的。 而真修不是这样,真修多是师徒相传,入门之后一心修持,在成法之前很少与人世有什么接触,就算后来有入世历练,也是身在内而心在外,更有许多人因为传承高明,无需入世就能成就上法。 这就造成了两者看去都属于修道人,可实际上无论从经历还是对道途的理解上都是完全不同,理念也自是各有差别。 所以那些真修纵然转修浑章,不把自己视作玄修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了。 余玄尊道:“玄廷之中,权柄多是由那些真修把持,固然还有那两位同道为我玄修说话,可是到底势单力孤,难以与诸多真修相比较。 巡护可是知道,玄廷之中,一直有废玄复真之说,不过是现在用得到我辈,故是还不至于当真做此事,可是如今以造物取代玄法之论却是屡屡提及,不知道什么时候玄廷当真就会摒弃玄法,转而是去扶持那造物。 为此我与几个同道一直在设法提携后辈,开坛讲法,广纳门徒,都是为了能从出挑选出合适人才,助他们入道,好壮大我玄修一脉。” 张御道:“余玄尊有心了。” 余玄尊道:“余不讳言,此是助人,亦是助己,我坐此位之上已然七十载,再有三十载,便满百载,到时便可挟功成为廷执,与那两位道友同列与玄廷之上,更能为我玄修一脉增得一分助力。” 张御问道:“三十载么?” 余玄尊颌首道:“三十载。” 张御却是抬目望去,平静问道:“但此三十年中,又有多少人会因此遭受苦难,又会有多少修士因此陨落性命呢?” 余玄尊道:“巡护何以如此说?” 张御道:“照余玄尊之言,当是心中一片赤诚,可又为何要去与那些上宸天修士相勾连,这又如何解释?” 余玄尊道:“看来张巡护这次是来兴师问罪的。” 张御看着他道:“御来此是为何事,尊驾不是一开始便就明白了么。” 直到到现在,他也能从这位身上摄拿到任何气机 这并非是余玄尊守得紧,而是一走到这法台之上,对方就对他的意图有所发现了,不然方才也不会与他说那番话了。 余玄尊叹一声,道:“张巡护,何至于此?有些事你大可当不曾看见,我方才所言,并非欺瞒,而我行事也自有我的道理,为求玄法之兴,此中纵有些许牺牲也是无可避免的,巡护何须去在意这些小节呢?” 张御道:“余玄尊方才言,有些人只见天地,却不见人,那么我现下问余玄尊一句,你可是见到了么?” 余玄尊默然片刻,遗憾言道:“张巡护,你既然执意如此,我却不能放你回去了。”他这时一抬手,向着张御轻轻一按。 张御身上霎时银光泛起,他感觉似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拂过,就如陈乾定当时所施手段一般,不过这一回,比起那仿若清风拂面一般的感觉,却好似有无比沉重的铅汞压上身来,令他一时难以动弹。 余玄尊对此毫不意外,淡淡道:“巡护虽有‘天一重水’护身,可此重水也不过一滴罢了,又能护得张巡护多久呢?” 张御却是言道:“无需多久。” 他伸手出去,拿住剑柄。 既然那一缕气机少缺,那便由他自己来取! 这一念升起,再未去顾忌什么天兆,整个奎宿地星上空,顿时掀起一片蒸腾雷云,并且无数狂旋飓风因此生出,在地陆汪洋之上形成一片片白气漩流,地星上方得乙未天城也是晃动不已。 这时他似承受无比沉重的重担一般,慢慢自座上站了起来,将惊霄剑缓缓拔出剑鞘,与此同时,他袖中的那一根苍翠的茶树枝忽然蔓延出来,如一根根藤蔓一般沿着他的手掌缠绕到剑刃之上,随此一股玄妙意念传递出来,天地仿佛为之定住了一瞬! 他双手持剑,举起剑刃,对着坐在那里的余玄尊就是一剑斩落! 整个法台明灭了一瞬间,好似闪过一个霹雳。 余玄尊依旧坐在那里,神情坐姿看去丝毫未变。 张御剑光回转,持剑而立,他心中明白,这一剑虽未能致其受损,但剑上气机已得,意念已复完满,并且当为玄廷所知。 正如此想时,那剑刃之上有七彩光芒一闪,霎时飞射出去,照入虚空之中。 不过一息之后,轰的一声,就见上空裂开一道缺口,自里透出万丈霞光,并听得隆隆之声,少顷,自那里冲涌出来一道灵光大潮,并往余玄尊所在之地落来! 余玄尊看着此景,遗憾一叹,目光落在了张御身上,道:“张巡护,终有一日,你会明我之意。”语毕,他身影就在那冲来大潮之中由实转虚,越化越淡,最后化作一道飘渺云雾散去了。 …… …… 第七十二章 消息 张御持剑立在大台之上,看着那灵光大潮逐渐收敛下去,这个时候,虚空缺口之中缓缓降下一枚清光包裹得玉符,一直落到他面前。 他持拿在手,未及细看,那个虚空裂隙便已轰然合闭,周围一切又是变得空寂起来。 他环望一眼,又看了看那玉符,随着心光接触,他已是明白这是用来操持天城大阵的,显然是余玄尊化身不在之时,玄廷让他先代为执拿此间阵势。 只是催动大阵需得玄尊那等伟力方可,凭他此刻之能,至多只能调动其中一部分阵力罢了。 不过他感受了一下,这符中却是蕴藏有一股力量,显是无需他自己来出力。 他思忖片刻,将玉符一催,霎时一道清光放出,勾动整个天城,随着一阵阵光亮闪过,阵势已然运转起来。 他将玉符收起,望了望上空,余玄尊化身不在,玄廷定然是会另行派遣玄尊化身到来坐镇的,这当中想来不会耽搁太久,此刻不宜离开,于是他便在莲台之上坐了下来等待。 坐定之后,他也是不由得思索起余玄尊方才的言语。 里面许多话他暂且无法去辨别真伪,但有一些话却应当是真的,比如其人想要兴盛玄法,意图玄修改变目前弱势的地位。 便不是为了地位,以玄章成就上位的玄修,通常也是需要通过更多的交流才能继续往上攀登道途的,仅仅几位玄尊确然不够,所以余玄尊要想上进,必然是要提携后辈,设法令更多人以玄法成就玄尊。 实际上这样的想法本身无错,反还有利于整个天夏的进步。 因为玄修入门相对容易,而玄修的特点决定了哪怕他们步入了上境,也仍然会一直关注下层,并想方设法推动后来之人往上走。 因为唯有同辈越多他们越能得利,而不会像是一些真修那样自己得道就完全出世,那就是与人世割裂了。 这也难怪玄廷一直推动玄修发展,那些有眼光的上境大能定然是不会局限于道脉之别的,而是着眼于天夏整体的上升。 可是不管如何,与上宸天勾结,谋害自家修士,那不管出于什么理由,这都是不值得原谅的。 张御看着下方的奎宿地星,于他个人而言,他不在意玄真分歧,可是推动玄法兴盛,使得更多人能攀登道途,彼此互为同道,共寻大道真义,却与他的想法是一致的。 不过纵然他有此念,可需拥有一定的修为,才能有足够的力量去推动。 他心中已有定计,待此事解决后,下来便当全力追逐自身道途了。 这个时候,他忽有所感,抬头看去,见天中出现了一团巨大的光亮,而后一道灵光自虚空射落,降落在了大台之上。 待光芒散去,里面显现出一名脸色苍白的中年道人,身着墨色道袍,发结在后,以用玉箍相系,表情看着森冷严峻。 这人到来后,看向张御,道:“张巡护?” 张御点了下头,他抬手一礼,道:“敢问这位玄尊如何称呼?”他能感觉这位身上气机幽深晦涩,迥异于真修,若无意外,应当是以浑章成就的玄尊。 中年道人沉声道:“我姓戴。” 张御道:“原来是戴玄尊。” 戴玄尊转过身,目光审视着下方,而后微微侧首道:“张巡护可以离开了,这里过后便由我来镇守。” 张御点了下头,他问道:“不知余玄尊如何了?” 戴玄尊神情冷淡道:“这不是张巡护该问之事。” 张御见他不愿多言,也不再问,待要将手中玉符送回,戴玄尊一摆手,道:“这东西张巡护留着吧,我既来此,天城阵法当会重作布置。” 张御道:“便如此,此物也不当留我之手了。”他把玉符往外一抛,便一拂袖,这东西立时化作了一团玉屑,纷纷扬扬洒落在了大台之上。 戴玄尊看着那些玉屑,面无表情道:“这几日张巡护尽量不要四处走动,玄廷会有使者前来宣谕赐赏。” 张御点头道:“多谢玄尊告知。”他抬手一礼,便转过身,自法台之上一步步走了下去。 胃宿群星,主星军务署。 “哦?洪原秋这个守成之人也是开始求取上甲了?” 署厅之中,一个表面看去三十来岁女子站在那里,面上露出玩味之色。 她身段妙曼,姿容艳丽,但是眉眼却是十分凌厉,而且个头极高,她的身躯看得出经过千锤百炼般的锻炼,四肢修长,肌肉也是十分扎实有力。 站在她面前的从副道:“署主,这是从玉京传来的消息,不会有错的。” 女子呵了一声,道:“我了解他,他是能少一事便少一事,定然是奎宿群星那边出得什么问题了,所以才不得不下决心。” 门外有侍从走进来,抱拳道:“署主,苏校尉了。” 女子精神一振,道:“有请。” 随着有力的脚步声到来,一个高挑的身影走了进来,站定之后,对她执有一个军礼,道:“莫署主,光烨营玄甲校尉苏芊回军复命。” 莫署主也是站直身躯,回有一礼,她用十分欣赏的目光看着苏芊,道:“苏校尉,这回做得不错,我会为光烨营请功的。” 苏芊道:“多谢莫署主。” 莫署主道:“不用那么客气,”她转过一边,亲自倒了一杯茶,起双手递给苏芊道:“军中不许饮酒,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了。” 苏芊双手接过,一饮而尽。 莫署主看着她,露出满意之色,口中道:“这一次你做得很好,苏校尉,有没有兴趣留在胃宿?” 苏芊回道:“苏芊去留需听军中安排,非个人所能作主。” 莫署主道:“你先别急着拒绝,凌霄军虽是玉京正军,可是想成为一军之主非有在外领军统兵的资历不可,一直待在凌霄军中,你是很难往上走的。 只要你愿意留下来,我可以向你承诺,等我卸任之后,署主这个位置会是你的。” 苏芊直视她道:“署主之位可以私相授受么?” 莫署主笑了起来,“当然不能了,但是我有推荐权,不是么?” 这在这时,从副走过来对她耳语了几句,她目光动了动,对苏芊道:“苏校尉,你先去吧。” “对了,今晚有一场庆功宴,记得出席,还有……”她指了指苏芊,“这次可别再直接穿军服来了。” 苏芊对她行有一个军礼,就转身走了出去。 莫署主待她离去后,对从副道:“把高道修进来。”与面对苏芊时的和颜悦色不同,她此刻气势一下又变得凌厉起来。 少时,一个披着大氅得修士走入进来,他对莫署主打一个稽首,道:“莫署主有礼。” 莫署主凝视着来人,道:“你们的东西的确不错,这几次的表现我都很满意。” 高姓修士道:“莫署主认为好用就好,只要莫署主继续愿意在外层推动造物外甲,我们将会大力支持署主的。” 莫署主挑眉道:“我愿意这么做,那是因为邪神神裔和上宸天修士异动频频,现在他们可是越迫越紧了,不加强玄甲飞舟怎么行?那些老旧的东西早该替换了。 对了,顺便奉送你们一个消息,洪原秋看去也有意打造上甲了,你们要想做什么就抓紧了。” 高姓修士有些意外,他想了想,认真道:“这是一个十分有价值的消息,多谢莫署主了。“ 莫署主道:“不必谢了,我可不希望到时只我一个人冲在前面,也希望有其他人和我一起分担压力,还有……” 她一伸手,从从副身中接过一份文书,往前一递,道:“这是新的订单,希望你们能在我下次出征前及时送到。” 高姓修士接了过来,翻了两翻,他道:“没有问题。” 莫署主道:“那就去安排吧。” 高姓修士对她一礼之后,就自里转了出来,而后来至位于天城下层的一处大厅内,他找来一个弟子,道:“马上派人去了解一下奎宿那边的情形。” “不必去问了。”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高姓修士转头看去,见是一个褐袍修士站在那里,道:“何道友?”他挥了挥手,让那弟子自去,而后道:“何道友可是知道了一些什么么?” 何道人走了过来,他从袖中取出一卷文折,道:“这是送来的报呈,高道友可以看一看。” 高姓修士拿过看了两眼,忽然眼瞳一凝,无比吃惊道:“这,这是真的么……” 何道人点头道:“自然是真的。” 高姓修士吁了一口气,还有些不敢相信道:“这位玄廷派遣的巡护真是了不得啊,一位玄尊化身居然就这么……” 何道人道:“不止如此,我们在青阳上洲的谋划就是这个人破坏的,此人十分仇视造物,我们如果要想在外层推动玄甲,那最好要避开这个人。” 高姓修士对此十分赞同,连一位玄尊化身也被此人搬倒了,他可不想上去找麻烦,他道:“那么奎宿那里暂且放弃?” “”不!” 何道人道:“继续推动,但是我们可以给他找点事做,让他无暇来理会我们。” “怎么做?” 高姓修士不解道:“这位可是玄廷巡护,没有直接来自玄廷的谕令可动不了他。” 何道人道:“这件事其实很容易,这位不是异常了得么?那么放点风声出去,就说这位之所以这么强横,那是因为掌握了一枚六正印,幽城的人不是一直在找六印的下落么?就让他们去先去碰一碰吧。” 高姓修士一想,不由赞同道:“好主意,幽城那些人可不会去管事情真假如何的,就让他们去拖住这一位。不管事情怎么样,我们总无损失。” …… …… 第七十三章 布置 乙未天城换了一个玄尊化身驻守,这件事影响颇大,最先影响到的,就是余玄尊那些弟子了。 这位新来的戴玄尊根本没有照拂余玄尊弟子的意思,直接下一道谕令,让他们三天之内撤出天城。 余玄尊众弟子听到这个消息后,一时人心惶惶。 尽管他们此刻仍是玄尊弟子,这个身份并没有发生改变,可是如今老师不知去向,新来的玄尊又要驱逐他们,令他们根本不知何去何从。 其实许多人根本舍不得离开天城。他们在这里修行每时每刻都有余玄尊的心光照应,无需吞服任何丹丸就能抵挡虚空外邪。 而且平日修行所用的丹药那也无需他们去操心,那些也都是由天城来提供的,除了参与必备的守御和斗战外,他们只需要一门心思修持就是了。 现在若是离开此地,那意味着不但要另觅居处,这些好处也是享受不到了,而不说别的,在外层修持,光是所需丹药就是一大笔耗用了。 有人愤恨言道“此事一定是与那张巡护有关!” 这话顿时引得不少人附和,甚至有人提议去寻张御的麻烦,不过这话也是嘴上说说,发泄一番罢了,没人有那个胆子。 当日张御直接找上门来,这里可是无人能挡,诸弟子对此可是记忆犹新,没谁觉得自己有这个能耐去找这位讲道理。 边览为了应对这样的局面,则是把几名排名靠前的弟子唤到了一处,他道“陈师弟、魏师弟、嗯,还有贾师弟,你们来说如今该是怎么办?” 他们这些修为高深的修道人去到哪里都是一样,并不怕离开天城,可是那些弟子说来也都是同门,他们不能就这么不管不顾了。 魏道人想了想,道“几位师兄,先离开这里,找个地方安置吧,老师虽然一时联络不上了,但我们修持却不能停下,还是要督促众位师弟和弟子们用功。” 陈师弟道“但是我们现在没了天城的供奉。” 魏道人道“那就去各处征伍去做守镇,去完成军务署的委派,其他修士能做的事,我们也一样能做,还要做得更好。” 陈师弟撇了撇嘴,不以为然。 那些修士能和他们相提并论么?他们都是得余玄尊看重的英才,只要修炼下去,那都有望成就玄尊的。 可是其余那些修士,再努力数百上千年也未必有什么用。 边览看向一直不开口的贾安同,道“贾师弟,你说呢?” 贾安同看了看几人,道“以我之见,不如去书大师兄处,让大师兄来拿主意如何?” 魏、陈二人对视了一眼,没再吭声。 边览一想,点头道“也是一个办法。陈师弟,那就由你来跑一回,请大师兄到外层主持大局。” 贾安同站起身来,道“小弟这便动身。” 此刻奎宿地星之外,一艘飞舟正从天门穿渡出来,正冲开大气,往地表落来。 飞舟上所乘坐的,多数是都从内层到外层的修道人。 杏川道人此时正坐于的客舱后座之中,此次随他一起同行的,还有二十二名弟子,这些弟子除了五位是三章修士外,余下的都是下位修士。 不过他们只是到来此间的第一批弟子,会先在这里设法站稳脚跟,而后才会更多后续修士到来。 有一名年轻弟子向一名同是从内层到来的玄修问道“前辈,我有一事请教,既然外层战斗如此激烈,需要大批人手,那为什么还是有所限碍,而不是放开来往呢?” 那名玄修笑了笑,道“那是因为内外层在反复穿行之后,会造成门户的不断扩大,并且在无法察知的地方也会生出很多门户,这便会引得更多外层势力渗透入内层。 可是没有内层的支持,外层也是抵挡不住外层各类邪神和上宸天的侵袭的,所以只能尽量减少内外层出入的次数了。 似如今,也只有少数在玄廷有任职,或者似你我这般有着上令调遣的修士或军卒,才能穿渡此间。” 那年轻弟子不禁恍然。 就在这时,原本疾驰向下的飞舟渐渐放缓了速度,并且变得平稳起来,下方的泊舟天台已是清晰可见。 待飞舟停落之后,杏川道人与一众弟子走了出来。 李青禾早已等候在了这里,见到众人,他过来一礼,道“可是杏川先生么?在下李青禾,奉我家先生之命前来迎接诸位。” 杏川道人虽然不曾去过张御开阳学宫的居处,不过他也听其他同道说起过张御身边这个亲信役从,他道“原来是李小郎,有劳你来相迎了。” 李青禾道“先生的居处如今在掖崖州,诸位可乘坐驰车而去,距离这里大约是两三天路程。” 杏川道人点头道“就听李小小郎的安排。” 张御从天城下来之后,就直接纵光返回了居处。 待在自己静室之内坐定下来,他调息了一会儿,待气机尽复,便开始考虑下一个核心章印。 虽然情况看去对玄修不利,可是玄廷之事,相距他还是太远,他需要努力修持,先把修为提升上去,未来才有资格去操心这些事。 现在六印之中,他已得四印,言印为蝉之鸣、剑印为蝉之翅,神觉之印为蝉之神,擒光之印为蝉之足,而他此刻所需演化之印,当在于蝉之躯! 这一步,关键是在于守御。 有关于守御的章印可谓数不胜数,他在内层时候就曾修习过一些。 现在到了外层,在垂星宫庐之外的玄柱中更是见到了不少,可以说,若是他只是追逐坚守之力,那么相对来说较为容易的,因为有大把的前人之印可作借鉴。 可是守御不是死守,单纯的坚壳固躯并不是他所追求的,因为这很容易被针对。 他这时将那一滴水银般的水滴取了出来,捧在了手中,这东西似是不想多理会外面的事,只是懒洋洋的待在那里不动。 他听余玄尊曾言,这东西是“天一重水”,当时在被攻击之时,他能感觉到重水内里的震荡流动,此物通过层层运转消磨以及反照之能,将袭来外力完全化解,不过自身也是因此消耗了一些。 从这上面可以看出,守持之道一是在于坚韧、二是在于变化,这比单纯的死守好上不知多少。 正如陈乾定身上的那件敞灵衣,看去坚稳无匹,可实际上最后仍是被他攻破了,就是因为这东西坚固是坚固了,可是缺少必要的变化。 而如“天一重水”这般,那就较为高明了,他转念之际,心光一落,水滴之上顿时产生了一个光滑的凹陷,这东西立刻向他传来一个不满的情绪。 张御没有理会,若不是白果君没法在意识中重演出余玄尊出手那一幕,他根本不必把此物拿出来探究揣摩。 在反复揉捏这枚水滴,致其不断变形之后,他也是渐渐看出了一些门道来,并且逐渐有了自己的思路。 随后陷入了沉思之中,大约两天之后,他于心下一唤,将大道玄章唤了出来,随着他目光落注其上,渐渐有一个模糊的章印显现出来。 奎宿群星,一处无名荒星之上,一名头脸低垂、气息奄奄的修道人被捆缚在了一个根巨桩之上。 两名身着身着大氅,戴着遮帽的道人站在下方着着其人。 其中一个腰悬长剑,疑似剑修的道人开口道“这便是廖灵和么?身份确认了么?” 另一个黑衣道人言道“确然是他,不是化身,也非他人代替。” 佩剑道人言道“好啊,听闻这个人是上宸天的那位‘后起之秀‘?花了你们不少力气吧?” 黑袍道人笑了笑,道“这人其实没有他自身吹嘘的那般厉害,主要还是在那柄师门所赐‘心如如意’之上,这东西现在我们已经得到了。” 说着话,他将一柄光亮莹莹的如意递了过来。 那佩剑道人接了过来,用手在上面一拂,道“很好。这等上好法器,合该归我幽城所有。” 他看了两眼,道“将如意收了起来,还有什么事么?” 黑袍道人道“倒是有一桩,下面收到一个看来很是重要的消息。”他递了过来一封书柬,“李道友不妨过目。” 李道人看了看他,接过来翻了翻,意外道“玄廷巡护?道印?”他露出关注之色,“可信么?” 黑袍道人道“这个人确然非常厉害,但也不排除有人想借我们幽城的手除却此人。” 李道人不在意道“这些事无关紧要,只要这人果真有嫌疑,那就不能放过,先弄清楚这个人的弱点和喜好在哪里。” 幽城做事,从来不莽撞,而会事先查证清楚对方的弱点和破绽再下手,正如这次针对这位上宸天的“后起之秀”,在周密的安排和配合之下,轻易就将之拿下了。 黑袍道人道“我们目前只找了此人在外层的表现,但是缺乏内层的消息,此人现在还兼任着青阳玄正一职,贸然去问,反而为其所注意,要想弄清楚,或许要一年半载,可我们不能保证这段时间内他还在外层。” 李道人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黑袍道人道“我查了一下,我们一支外围人手正在掖崖州上,两年前曾从一支雇募军手中夺到了一株‘长生石斛’,巧合的是,这支雇募军供奉的修士就是这一位张巡护。 所以我打算让他们先去试探一下,这样我们结合以往的呈报,就能清楚判明这一位的斗战和其所掌握的神通道术,下来我们才好做出准确的布置。” 李道人稍作思索,道“便就如此。”他顿了一下,“另外,小心金瞳署的人。” …… …… 第七十四章 窥视 张御看着光华湛湛的大道玄章,那上面一个新生的章印之中,此刻显现出了“元相”二字。 守御之法一个在于“守”,还有一个在于“变”,有守无变失之于死板,有变无守则没有根本,两者相合才能应对大多数的情况。 譬如他那“玄机易蜕”之术,说来也是用于守御的,可主要就是依靠变化来取胜。 只是这里面对时机的把握要求也很高,稍有不慎,那就是自寻死路,可若运用得好了,那却能在关键时刻扭转战局。 “元相”之印便是取这两者之长而成。 不过这枚章印与之前章印一般,哪怕他现在立造出来了,也需要在接下来进行一定的完善。 他心意一动,收了大道玄章,稍作调息,就从静室之内走了出来,行至书房之内。 他见在书案上摆了几张精致小票,翻了一下书柬,才知这是掖崖州军署署主房别送来的剧院的院票。 因为此前天城之事,现在他巡护的身份也是为各方所知,若是一个玄廷行走,那或许还不会引起州中军署的重视,可谁也不可能忽视一位拥有判执权柄的玄廷巡护。 尤其是前几天镇守天城的玄尊忽然更易,更是传言此事与他这位玄廷巡护有关,而不管是真是假,军署都不想被他盯上,故是送了几张票过来示好。 看去几张票似乎不算什么,可实际上外层一切为战事服务,外层的子民不是在准备战事,就是在战事之中,似掖崖州这等偏远地州,州中子民能慰籍心灵的东西很少,观看舞乐盛歌之剧恰是其中最受欢迎的一种,通常是一票难求。 他看了眼票上的日期,是在两日之后。 他心下一转念,修炼之道,也需有张有弛,对于外层的舞乐盛歌他也久有耳闻,倒也还未曾真正看过,到时候可以去观览一番。 将票收起,他挪步去了天台之上,而后摆下画架,仰天看有片刻,便持笔手中,开始描摹起那天穹之上的淡显轮廓的天城来。 许久之后,青曙走了进来,躬身禀告道:“先生,外面有一位自称是金瞳署的人过来找寻先生。” 张御此刻已有感应,道:“去请她进来。”交代过后,他摆下笔,稍作收拾,这才从楼上下来。 到了大厅之内,见已是一个外表二十来岁,颧骨略高的女子等在拿里,这位穿着袖口绣有金瞳的罩身黑袍,脸庞肤色莹白,面上一副认真严肃之色。 看到张御后,她拱手一礼,道:“张巡护,在下金瞳署值事宁英,有礼了。” 张御点首回礼,请了她在厅中坐下,这才道:“宁值事,此番寻来,可是有什么事么?” 宁英肃然道:“张巡护,这次是奉署主之令前来告知张巡护一声,近来恐怕有人欲对巡护不利,请巡护务必小心为上。” 张御微微点头,道:“不知是什么人?贵方可是清楚么?”欲对他不利的人当有不少,不过能得金瞳署特意来告知,相信来历应是不简单。 宁英道:“这两日来有人散播消息,说是张巡护之所以实力如此了得,并被玄廷所看重,那是因为手中掌握了一枚大道之印,这谣言来的异常突然,之前没有任何铺垫和征兆,故我们怀疑,这是有人有意编排,想引得幽城来针对巡护。” 张御眸光一动,道:“幽城?” 宁英道:“张巡护或许不了解此处来历,大约七十年前,内层浊潮起来的时候,我天夏有一位大能修士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带着一部分天城离去,躲藏在了虚空深处建立了幽城。 此城以修道人为主,此辈不知出于何等目的,一直在追逐各种珍奇异物还有上乘法宝,不过他们最为关心的,还是大道六印,但凡收到一点消息,就会立刻找上门去,不惜代价将目标抓捕到手。 我们金瞳署一直在与幽城对抗,对付他们十分有经验,愿意在张巡护的四周布置人手用于保护,也不知巡护是否愿意?” 她受命来这里,这是因为上次张御没有去追究他们金瞳署的过错,故是愿意卖他一个人情。 当然,此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张御搬倒了一位玄尊化身,却仍然能好端端的坐在这里,若说他背后没有势力支持,却是谁也不信,不定就是哪一位玄尊的弟子,所以这一回金瞳署也是过来主动示好。 张御考虑了一下,道:“可以。” 虽他自认功行尚可,但也没必要徒自逞强,去孤身对抗一个大势力,金瞳署既然愿意主动帮忙,他自也是不会拒绝的。 至于金瞳署的监察,或许一般人有顾忌,可他身为玄廷巡护,有巡护印信护持,他不愿意让对方看到的,对方自也是窥看不到的。 宁英听他应下,精神一振,道:“敢问一句,不知巡护近日可要出外?” 张御道:“两日之后,可能去观看舞乐盛歌。” 宁英想了想,道:“那我建言巡护行程不变,幽城之人行事,一定会事先观察目标,找寻目标的弱点,通过精心准备后再下手,张巡护若去观剧,不定能引得此辈显露出行迹来。” 张御略略一思,道:“那便如此。” 宁英听他答应,精神一振,自座上站了起来,拱手一礼,道:“那在下这就回去布置,巡护平日行事不必顾忌我等,一如平常便好。” 张御也是站了起来,回礼道:“我知晓了,宁值事好走。” 在将宁英送走后,他便回了天台之上继续作画,而后便回了静室打坐,两日时间无波无澜的过去。 到了第三天,天中微微下起了小雨,张御带着青曙乘坐飞舟前往观剧之地。 掖崖剧院建立掖崖州州中的湖心岛上,这是一座环形阶梯状的建筑,外间覆盖琉璃穹罩,地面铺设一块块海浪纹坚玉,由山丘一直蔓延到外围的湖水之中,自远处看去,好像是由盈盈水光筑就起来的。 张御到来后,立刻被侍者恭敬请到了位于第六层的一处厢座之中,随后在此坐定下来。 而此时此刻,两个以大氅遮帽遮去头脸的修道人正坐在下方另一个厢座之内。 其中一名个子稍稍偏瘦的修士手中握持有一块龙形玉石,这人在望见张御身影的时候,把法力一运,身后立刻浮现出了一个形似鸮鸟的观想图,而观想图两目中闪出微微光亮。 而另一名同行的道人则是伸手一按,似是使了什么手段,立时遮掩住了他身上的气机波荡。 那修士看了两眼之后。却是不由露出惊异之色来,可他生怕张御注意,却不敢再多看,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另一名道人沉声问道:“看到了么?” 修士有些犹疑,道:“是的,看到了,只是……” 那道人道:“不管有什么问题,我们先离开此间再说,免得被金瞳署的人盯上。” 那修士点头同意,施展了一隐匿之术,很快就从一个隐蔽通道退了出来,并且没有在此间多留,乘坐了一个飞舟就离了掖崖州,往荒原之中飞驰而去。 行有未远,忽然顶上有一片阴云笼罩下来,并把两人飞舟卷入进去,两人倒不惊慌,任由此气施为。 过去片刻,两人只觉眼前云雾一散,一名年老道人站在面前,其人身着锦袍,头戴高冠,留着略显的花白的及胸长须,面目俊朗,十分有气度。 两人连忙上来拱手一礼,道:“见过雍上师。” 雍上师稽首回了一礼,他看着那身形偏瘦的修士,道:“穆玄修,怎么样了?” 穆玄修有些惭愧道:“回禀雍上师,此行收获不大。” 雍上师倒是不见失望,态度和蔼道:“嗯,不妨详细说说。” 穆玄修道:“我观看这位张巡护时,见他浑身灵光浑然若一,气机完满,并无任何缺漏可言。” 另一名道人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道:“这如何可能?” 穆玄修道:“是,我也觉得有问题,我辈玄修以六印为起始,每个人必然有所其擅长,也有其偏弱之处,绝无可能无有偏弱之所在,故是我怀疑,他身上除了巡护印信之外,许还有什么其他用来遮掩的法器。” 那道人言道:“这说法倒是说得通,毕竟是玄廷巡护,保不齐玄廷赐给了他什么宝物,可是这样,我们不就发觉不了这人的强弱所在么了?” 雍上师却是依旧保持从容之态,道:“没有关系,你们两位至少探出了此人身上有法宝护身,这也是一个收获。 那道人试着问道:“上师可是另有安排?” 雍上师颌首道:“当然有,当初我们从卫氏军手中夺取长生石斛,却是不知道还有另一份还留在他们手中。 我们要想办法把这一份也取拿回来。 待得下月,卫氏军接受委派的时候,我们会组织人手对他们发动一次突袭,这位张巡护作为守镇,不定也会出手,在斗战之时,就算他再有法宝护持,也必然会有气机泄出,到时候恐怕还要倚重两位。” 穆玄修与那道人对视一眼,皆是道:“愿效此命!” …… …… 第七十五章 盛剧 张御方才坐定在厢座之内时,凭借神觉之印的敏锐感应,他不难够感受到正有人怀揣着某种恶意看向自己。 因为他并没有对自己今天的行程进行保密,所以他判断这大概率就是宁英所说的幽城之人,这些人在观察他,并试图寻找出他的弱点和漏洞。 只是这些人也的确有些本事,他并无法感受到对方具体的来处,应该是用某种法器遮掩了。 而按照既定的计议,这些人将会交由金瞳署的人来负责处置,所以他并没有去多作理会。 这个时候,整个剧院陡然黯了下来。 他意识到盛剧已经开始,本来计划之中,他也是来这里放松的,所以他就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前方。 虽然通常意义上的黑暗对他毫无影响,不过他随时能通过心光来把自己的感官调整到平常人的水准,这般就能更好的观赏剧幕了。 在短暂的沉寂后,前方黑暗之中开始出现了一点光亮,而后是一片璀璨的星光洒开,像是一条银河流淌出来。 此时一名身着盛装古服的神女自远空行出,从银河之上漫步而来,她开始轻声吟唱,歌声飘渺悦耳,仿似九天而来。 而在此时,更有乐声伴随响起,这乐曲为天夏古乐,乐器则用古今乐器相融合,堂皇大气又不失清越悠扬。 当神女从银河之上走过,揭示开某种喻义后,正剧才算真正开始。 张御端坐在厢座之中,心情放松的观赏着。 盛剧在讲究艺术格调和美感的同时,也有着一个较为引人入胜的故事脉络。 大体讲述的是一个天夏人因为某些不可测的意外流落到了的下层,成为了一个潦倒不堪的外乡人。 而他凭着自己的智慧,从进献美食开始扬名,再到受到当地地方官吏征召,最后凭着自己掌握的知识和能力逐步取得了国家的君主的认可,用了十五年时间成为了一国之重臣。 这一段的剧情非常之紧凑,仅仅是半个夏时,就将这十五年之中主人公的奋斗经历表现的淋漓尽致。 并且盛剧的场景是以笼罩四周的琉璃玉所照显出来的,其从舞台之上一直延伸到观众座中,使人生出一种身临其境之感,从大漠到海洋、从森林到雪山,整个国家的广袤疆域都是真实无比的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而这等表现方式在展现波澜壮阔的场景的时尤其让人有代入感。 在一次展现战场场景的时候,观者能感觉自己身在千军万马之中,似乎与剧中景物和人物混为了一体,这种体验无疑更能带来精神上的某种共鸣。 不过正当主人公走上巅峰之时,故事到此又发生了转折,整个国度此时遭遇到了邪神的觊觎。 势不可挡的邪神神裔带着如海潮一般的大军轻而易举的击破了国家军队,主人公只能带着亲信和小队护送着方才继位的年幼国主远走,望着沉陷在炽火中的都城,发誓有朝一日定然要打回来。 而在这个时候,他身上的玉佩泛起了光亮,原来在这十五年中,他一直在设法沟通天夏,可是一直没有结果,然而邪神的到来,似乎也是唤醒了它。 剧情到此,众人只感觉面前光芒亮起,整个剧场又重新恢复了光亮,原来到此已是半幕落下。 张御看到这里,也是觉得这盛剧挺有意思的,无论演员质素还是场景的营造都是不差,并且还有一定的艺术性,放在一般人身上,足以堪称是精神上的盛宴,也难怪在外层这么受欢迎。 而且他可以看出来,剧目之中的人物和故事细节都很到位,应该并非都是凭空编造的,很多都是来自于下层真实发生的事情的改编。 值得注意的是,整部盛剧从开始到半幕,都是站在一个比较公正的立场,并没有刻意贬低或者抬高什么,而是完整叙述和反映较为真实情况。 这当然也是因为天夏尽管面对诸多的势力的倾压,可仍旧是这个纪元以来甚或有可能是多个纪元以来最为强大的文明,所以不屑于去对敌人去编排什么。 这时青曙走过来道:“先生,可要点菜么?” 盛剧有会持续一天,当中留下足够休息进食的时间,在剧场中有举办饮宴的地方,观者可以在众厅之内进食。 厢座之中客人就不必如此了,只要把选定的食牌扔在飘篮之中,自然会把精致的珍馐美味端上来,而客人也会趁着这个时候彼此访拜交流,这也这些人来观剧主要目的之一。 张御身为修士,并不需要日常的进食,但是他并不排斥美味,所以也是点了几样清淡的菜肴。 过去不久,厢座之外有声音传来,道:“张巡护可在么?” 张御道:“御在此,尊驾可以进来说话。” 门外之人称一声谢,便就自外间的内廊处走了进来,这是一名大约四旬出头的中年男子,他穿着圆领长袍,颌下留着短髯,他拱手一礼,道:“张巡护有礼,在下姓息名晃,乃是此间院主,得闻巡护在此,特来拜见。” 张御在座上还有一礼,道:“原来息院主,失敬了。” 息晃连忙一欠身,连道不敢。 张御与他攀谈了两句,见这位言语风趣,见多识广,更是对外层诸宿情况十分了解,便就邀他坐下共进午食。 息晃受得此邀,不禁一阵惊喜,赶忙应下,毕竟便不提玄廷巡护这一层身份,张御也是一名修行有成的修道人,他平时想巴结也巴结不上。 张御在又问了几句话后,方才所点的菜肴端了进来,这时他目光往下方一瞥,却是注意到一个气息与众不同的英俊男子。 这个人身边坐着一排女性护卫,面目看起来与一般天夏人差不多,可他还是能感受到明显的不同,外貌应该只是伪装,但这个人能堂而皇之出现在这里,显然另有背景。 他道:“那人是谁? 息晃看了一眼,笑了笑,道:“巡护,那位不能称之为是‘人’,只是一个异神的神裔罢了,此前那个异神曾有意投靠我天夏,故是派了这个神裔为使者到此。 不过这些异神时睡时醒,在派出这个神裔后,已经沉睡五十多年了,至今还未醒来,所以这个神裔也就得不到新的神谕,只能一直停留在此。 巡护放心,这五十年来,此位一直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并没有去过其他地界。 说来也是有趣,这位十分喜爱我们天夏的舞乐盛剧,每过半月就会前来观剧,他给自己取了一个夏名叫‘沈慕仙’,甚至还想请动我们的人,为他们量身编排一幕独属于他们自身的造世神话盛剧。” 而在此刻,‘沈慕仙’似也是感到了有人在注视自己,他抬头看向上方某一处厢座,想了想,对身旁的年轻译者道:“薄先生,坐在那里的是什么人?我记得那是房署主的厢座,今天他好像没来啊。” 他来奎宿已有五十年了,也懂天夏的语言和文字,不过按照规定,他四处行走必须要带上译者,对外交流也必须通过译者,自己不允许主动与天夏人交流。 并且他还必须给译者和役从支付一笔丰厚的酬金,可就算这样,天夏学子没几个人愿意来给神裔效力。 还这一位薄姓学子还是军务署下令安排给他的。 薄姓学子虽然心中看不起这位异神神裔,但是拿人酬佣,他办事还是尽心尽力的,他命人去拿来今天的宾客名单,在看过之后,目光不由一下睁大,他压下激动心绪,低声道:“沈先生,厢座之中那是我天夏的玄廷巡护。” “哦?” 沈慕仙也是了解过天夏的礼制的,一听之后,也是肃然起敬,他和身旁的某个老者商量了一下,热切问道:“我能去拜见一下这位巡护么?” 薄姓学子犹豫了一下,道:“可以,我这便代沈先生过去一问,成不成我不能保证。” “等一下。” 沈慕仙也知拜见一位玄廷来的上使不是那么容易的,他对身旁人道:“把我带来的那个东西拿来。” 他这一次来此当使者,自是带来了不少东西充当礼物的,不过面对玄廷巡护,他决定拿出其中最好的几件。 很快一只天夏风格的玉匣便被送到了高处的厢座中。 张御与沈慕仙并无交际,本来不打算收这东西,不过出于警惕之心他扫了一眼,却发现里面安放的是一块残破石板,上面刻画着许多模糊不清的古怪字符,他不由眸光一动,改变了原来的主意。 他略作思索,道:“让他来一趟吧,有些事我正好问问他。” 他拿过那匣子,拂袖打开之后,那一块石板也是显露了出来。 他目注其上,这种东西他之前见过几次了,最早是他养父留下的那一块,并且某人还从中获得了力量。 他的养父还留下了线索,似乎有意让他去寻找这些东西,而后来在青阳天机院总院主方谕中那里又见到了几块残破的石板,只是方谕中那时候失去了一些记忆,也说不清楚这东西的具体的来路。 没想到,今天又在这里见到了类似的东西。 沈慕仙得到允许后,惊喜不已,他整理好装束,一路来到张御的厢座之中,在进门之后,对着座上张御恭敬一揖,天夏礼节可谓学了个十足十。 张御点首回礼,而后他一指那块残破石板,道:“沈先生,不知这是何物?尊驾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 …… 第七十六章 变化 沈慕仙听到张御的问题,他用便对着身旁的薄姓学子说了一番艰涩拗口得话,后者对着张御一拱手,道“巡护,他说这是至高石板。” 张御听到“至高”两字,眸光微动,至高之论最早是在东庭都护府处了解到的,虽然表述有所不同,但他能感觉到两者的语义指向是同一处。 而这东西看来不仅是在内层出现,在外层也有是存在的。 他思考片刻,道“我是知道你们口中的‘至高’的,既然这东西来历这么大,你们难道不应该留着么?怎么拿了出来送人?” 沈慕仙闻言后,立刻又说了一段话,薄姓学子转而道“回禀巡护,这是因为……” 张御摆了摆手,道“让他自己来直接和我说。”虽然他不知晓对方的语言,但是他们可以通过灵性之言来互相交流。 薄姓学子自无异议,军务署的规定是不令沈慕仙与普通人直接交流,但在面对张御这等有着玄廷使者身份修道人面前时,自是不必奉守这等规令。 沈慕仙在被允许直接与人交流后,流出了一丝激动之色,他定了定神,道“回禀巡护,这虽然是至高石板,但却是残缺的。”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用较为认真的语气缓缓说道“真正有力量的人并没有办法从中获得什么的力量,而没有力量的人才能从中获得力量,而这样的东西很难拼凑完整,至少在下从来没听说过有人能将破碎的至高石板拼凑整齐的,所以此物不被吾主所看重,反而经常被用来当作赏赐和增礼。 在下送出的这块石板亦是出行前吾主所赐,是随行所带的最为贵重的一件礼物,而为了表示在下对巡护的崇敬之心,故是今日拿来赠送给巡护。” 张御能听出对方是如实叙说,很显然,这石板听来虽然名头很大,可因为残破之故,对于真正强大的异神而言,这并无法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反而是力量层次较低的人才更容易从中获得力量。 只是他能隐隐感觉到,这些异神这么做或许也还有其他什么目的,但现在他也无需去深究。 他道“这东西我收下了,如果你以后遇到什么麻烦,只要不违反天夏规令,那么你可以来找我。” 沈慕仙闻言大喜,他在外层生活了五十年,预计将来可能还要在这里生活更长时间。 可他却有一种不安之感,这源于他背后那位神主,这位虽然当时的想法是和天夏交好,可等到一觉醒来,谁知道是否还会维持之前的想法?到时候遭殃的反而是他这个使者。 在天夏这里生活,实在比那个充满血腥和杀戮,整日只讲征服与掠夺的神国好太多。 并且天夏人是崇尚道德的,而他所见过的神国从来没有一个在意这些,所以他一点也不想回去。 所以他一直在找寻与天夏上层接触和沟通的机会,可惜一直不得门路,如今能与一位玄廷巡护沟通上,他自然想要抓住这个机会。 他此刻一个重礼拜下,道“多谢巡护,在下会设法找寻到更多至高石板进献给巡使的。” 张御没有拒绝,他虽然走得是玄法修持之道,可石板这上所显现出来的东西同样也可列为道的一种,他并不排斥见识到更多。 这时有一名侍者走了进来提醒,说是盛剧的下半幕即将开始。 沈慕仙也很是识趣,连忙起身告退。 息晃也是一同出声告辞。 张御在送走二人后,再一次把目光投向前方。 这幕盛剧下来的故事脉络非常清晰,主人公在天夏支援到来后展开了反攻,虽然主线稍显淡薄了些,可是场场大战一刻不停,各种神通异术的较量,千军万马纵横奔腾,看得人血脉贲张,而到激烈精彩之处,还有人一同击节高呼。 整幕剧在主人公以驱逐了邪怪而告终,而后光一道光芒再次点亮整个剧场。 可尽管整幕剧已是结束,不过许多人还是沉浸在最后的剧情,并和身边人意犹未尽的讨论着。 张御见此刻已是日入初刻了,谢绝了息晃的晚宴邀请,带着青曙离开了剧院,往居处回返。 方一回到居处,他发现前去接应青阳一行人的李青禾已然回返,而杏川道人正等候在客厅之内。 他便将杏川道人请到了书房之中,后者在落座下来后,就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道“这是恽玄首托我交给玄正的。” 张御拿来打开看了看,书信之中所言基本洲内的一些事宜,还有说及第二批人手也在组织之中,大约会在下月到来。 杏川道人待他看罢书信,问道“敢问玄正,我等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出外征战?” 如今的青阳上洲四周一片安稳,几乎没什么需要他这样的四章修士出动的,他愿意第一个来外层,就是借助敌人来磨练自身。 张御道“你们先休息两天,了解一下外层的局面,我会安排你参与斗战,不过不是在外层,而是在下层。” 杏川道人讶道“下层?” 张御点了点头,道“便是下层。” 只是数十个人对外征战,并无法对外层战事起到什么太大作用,特别是在里面大部分还是下位修士的时候。 可是这些人手若是放在下层,但分量就相对较重了。 他一开始给青阳上洲去书,就是为了能稳住下层的局面,而且如此做,他还能顺便找寻到源能。 而进入下层的门户,他并不准备安排在昙泉州大台那处。 作为巡护,他有资格自行招募人手的权利,所以只要在当地军务署那里造册,那么便可以自行打造一个去往下层的出入门户了。 正在他与杏川道人说话的时候,一名三旬左右,个头中等的道人走入了一处位于昙泉州附近的临时营地中,他的身侧还跟着贾安同和一名老者。 这道人样貌看起来只是寻常,两目开阖之中似有电光,有一股不怒自威之势,他一路过来,所有人都是站了起来,躬身敬礼,口呼“大师兄”。 边览等人得到传报后,不由惊喜赶了出来,在见到到后,都是上前一礼,道“见过大师兄。” 礼毕之后,边览道“大师兄,小弟还以为你还会晚两天到来。” 梁屹沉声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还能在下层坐得下去么?” 边览惭愧道“都是我们无能,打扰到师兄清修了。” 梁屹道“老师不在,我身为大师兄,自当承担起这副担子。”他看了看四周,“现在众位师弟就住此间么?” 边览道“是,是小弟无能。” 他们从天城撤出来后,一时无处可去,就搬到到了这里。 曾有弟子一度想住到垂星宫庐之中,可惜那里靡费极高,他们现在没了天城的支持,也没有那么多天夏金元可以肆意挥霍,所以被他果断拒绝了。 梁屹对此没有多说什么,只道“事情经过我已是听贾师弟说过了,详细我还想听你们再讲讲。” 边览对此事无疑是知道更多的,他将陈乾定可能勾结上宸天的事情大致一说,并且讲了与张御接触的一些经过。 梁屹听罢后,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 陈师弟略带期待的出声问道“那师兄,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梁屹看着他道“怎么办?你们是不是希望我代替你们去找戴玄尊,好能再住回天城中去?” 他环顾一圈,顿时见到不少人眼神躲闪,他点头道“好啊,看来你们还真有不少是这么想的。 我倒觉得这次撤出天城是好事,众位师弟一个个都是资质过人,然而入了天城之后,得以进步的又有多少? 我方才看过了,有许多人在离开时如何模样,如今还是那等模样,当真是令我失望,也难怪新来的玄尊对你等看不上眼,若是我也要将你们赶走。 下来每一个人都给我参与外层战事,自己去寻修道资粮,我不会来帮你们。” 众弟子遭此训斥,一些人不由垂头丧气,但亦有许多人眼中却是浮现出了斗志。 梁屹这时则是转过身,把那个老者请到了跟前,道“明大匠,下来就要劳烦你了。” 那老者道“既然是早已说好的,我自会尽力做好。” 边览不解道“师兄,这是做什么?” 梁屹道“明大匠是我从内层请来的,他会给你们每个人都打造一个观察者。” 边览犹疑道“师兄,这……” 梁屹道“师弟,如今天夏各种造物技艺在进步,若有好的东西,有助于我们修道的东西,我们也当拿过来用,你说是不是?” 边览只能道“都听师兄的。” 梁屹道“好,这里事情先交给你了,你在这里负责安排,下来我要去拜访那位张巡护一回。” 边览神情一变,急道“师兄,老师这件事明显玄廷的安排,就算你找到张巡护也没有用处……“ 梁屹道“这我自是知道的,但我不是为了老师之事去寻他麻烦,而是我过来时听得外面传言,说是老师门下俱被张巡护一人扫平,我们的名声不算什么,可是老师的名声我必要有所维护。” 边览一听,顿时无法再劝,只道“师兄,那如果,如果你输了呢?” 梁屹坦然道“输便是输,我莫非输不起么?但是明明没有的事情,我却不承认。”他拍了拍边览肩膀,“好了,你照看诸位师弟,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交代过后,他把那明大匠单独留下,自己便转身大步离去了。 边览看着他的身影,虽然梁屹看去与以往没什么不同,并且功行也好像更为深厚了,可他却感觉,后者的身上似是多了一些说不出来的变化。 …… …… 第七十七章 演战 张御在安排好杏川道人一行人后,正待回去调息打坐,青曙来报,说是金瞳署的人方才送来了一封书柬。 他接过书柬,扫有一眼后,这才打了开来。 书信上面交代了在剧院之时金瞳署的人查到了两个疑似幽城的人出现,并且通过追寻到了这两人的落脚之地。 但是为了牵扯出更多的幽城之人,好最后一鼓聚歼,所以暂时没有惊动此辈,特意来书告知。 书信之中请他近来最好不要出去掖崖州,万一此辈提前发动,那么就增加很多变数了。 张御这几天也没这个打算,卫氏军委派要到下月了,距此还有半个月时日,而按照那位戴玄尊的提醒,玄廷使者到来恐怕就在这几日了,他也不会随意离开此间。 他把书柬放入了屉匣之内。 这个时候,他忽有所感,抬头往上看去,目光霎时穿透高台,一直观见到穹宇之中,只见上方的乙未天城好似晃动了一下,而且变得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了,可再一看,又好像没有什么不同。 他略一思索,看了一眼自己前两天自己所描摹的天城画作,对比一下看来,立刻找到了两者的异同之处,不,应该说是与之前的天城完全不一样了,只是在认知之中好像还是原来那个样子。 这无疑是那位戴玄尊的手段,之所以发生这等改变,当是整个天城的阵法有所改变了。 或许是因为这位玄尊是浑修的缘故,也或许此刻是在夜间,在那轮巨大的浅白色月亮衬托下,天城表面看起来少了几分堂皇,反而多了几分幽暗深沉。 他转念片刻,收回目光,就回转了静室。 而与此同时,梁屹从空荡荡的驰车驻台之内走了出来,他看了眼四下,驻台上只是偶尔有几个正啃着馒头的巡卒路过,除了他之外,再没有其他乘客了。 因为他多年未履外层,他需要在军务署重新登造后才能各州间往来飞遁,而在批书下来之前,他要去往什么地方,要么自己徒步,要么借助造物舟车。 他看了一眼两旁的依旧明亮的造物灯,就一人沿着大道往前走去。 这一路之上他遭遇到了数队迎面而来的巡卒,每次都会有人上来盘问。他并没有仗着自己修道人的身份给对方难堪,而是很有耐心的回答对方每一个问题。 所以尽管他脚程很快,可也直到平旦初刻方才来到了一处高地之上,他往北方眺望,视线之中,地势最高处矗立有一座高台。 他之前就已打听清楚,那里便是张御在掖崖州中的居所了。 不过在看到目标后,他并没有立刻上前登门造访。而是在避开道路的地方寻了一个快平整的地界端坐了下来,在此静静等待天明。 在地平线上出现一丝晨曦时,他睁开眼睛,却见一名背着剑的造物人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后者对他一礼,道:“这位玄修,我家先生有请。” 梁屹问道:“张巡护?” 青曙点头道:“是。” 梁屹身上心光一发,将衣衫之上的露水蒸干,他站了起来,点头道:“烦请带路。” 半刻之后,两人来到了高台之前。 张御已是在此等候,他抬手一礼,道:“这位道友可是来寻御的?” 他昨夜便感觉动了这名修士的到来,不过暂且不明其人之意,而且对方离的也较远,故他没有去管。 只是见过去一夜,对方一直停留在外面,且面朝他这居处这里,就不难猜出其目的了。这才命青曙去请。 梁屹正容还有一礼,道:“正是,在下梁屹,余师座下修行。” 张御立刻明白了他的身份,点头道:“原来是梁道友,久闻大名了,道友寻我,不知是为何事?” 梁屹很坦然的说出自己的来意:“无他,寻道友一较高下罢了。此前道友去往天城时,一众师弟无人能挡,后来外面就传出老师座下弟子皆败于巡护之手,我身为大师兄,自然要维护师门名声。” 张御点了点头,道:“我理解梁道友的用心,也好,近来我也正是有暇,稍候便寻一处合适地界与道友一论道法。” 梁屹摇头道:“不必如此,我们两个人交手动静太大,且梁某现在还不被允许在天中飞遁,若是出外斗战,恐难发挥实力。” 张御道:“那道友意欲如何?” 梁屹道:“我之前听闻,张巡护曾在青阳担任玄正,青阳上层的造物十分有名,那么不知巡护可有‘观察者’么?” 张御坦然道:“倒是有。”虽然他身边的是知见真灵,在一些地方有很多不同,但表现其实却是一般。 梁屹欣然言道:“那便好办了,我认为‘观察者’是对我们修道人的一大补充,对我们玄修而言则是更为重要,有利于我们相互交通,假设我们能够利用好‘观察者’,那么我们或还能借助这种东西走上更高的境界。 而用在斗战论法之上,观察者则能起到更大的作用,我稍候与巡护可以心光碰撞,如此便可沟通彼此的观察者。 这般便可在意念之中推演斗战。在那里可以完美重现我们的每一分实力,你我可以放心大胆的施展出所有的手段,而不用担心破坏任何东西,更不用担心伤害到彼此,不知张巡护意下如何?” 观察者是可以彼此相互交流的,甚至可以将一些知识经验传递给别人的观察者,至于御主能否运用好那是另一回事。 而修士之间用来推演斗战那自然也是可以的,这也是相对不伤和气的一种斗战方式。 梁屹在内层的时候,经常与同道这般切磋,他还认为,因为天夏技艺的进步,过去的切磋方式已经不合用了,修道人的未来将与观察者紧密结合。 而玄修因为自身的特点,更将比真修提先一步收获到这里的好处,若是能抓住这一点,或许就在更广泛的层面上推动玄修向上攀登,故他自身也一直在设法推动此事。 他来的时候就想好了,假如张御没有观察者,他愿意自己出材料让明大匠给其打造一个。 若是一个玄廷巡护与选择了这样的斗战方式,他便有了更多理由去说服别人。 张御思索了一下,道:“这般倒也可以。” 他并不排斥这等斗战方式,恰如梁屹所言,不会有任何地方受损,而且不必顾及自身的损耗。甚至你还可在这样的斗战中“吞服”任何你所遇到过的丹药,使用任何你所使用过的法器,只要你自身的心力支持的住。 但也不可能超过限度,譬如他若要使用青阳轮,这显然超出了自身范畴了,恐怕还没有等演化出来,自身心光就提前耗尽了。 这里面唯一可能不妥的地方,那就是毕竟是演化出来的斗战,呈现出的必然修士自身最理想的状态。 可实际上,即便修道人也不可能每时每刻保持在巅峰状态,这就与真实情况稍微有些差别了。 梁屹这时道:“张巡护,梁某是为师门名声而来,若是侥幸赢了一战,那么我也无需巡护说出此战结果,只要请巡护站出来澄清此事便好。 若是在下输了,只要不违背规令道义,我愿替巡护做一件事,巡护以为可好?” 张御点头道:“可。” 两人说定之后,便来到了天台之上,而后面对站立,放出了自身心光,随后便是一个冲撞,尽管只是些许心光交锋,可是整个高台却也是因此亮了起来。 梁屹心中呼唤道:“神鼎,准备了。”他身后立刻出现一个只有他自己才能看见的青色的人形光霞。 张御心中则以意识传递道:“白果。”白果君也是现身旁处,模样是一个戴着遮帽的小道童,他回道:“先生,可以了。” 张御心神一转,霎时间眼前景物一变,便看见自己来到了一片白地之上。 等有片刻之后,这些白地像是被染上了颜色一般,出现了山水风光,无数大小湖泊出现在了面前。 梁屹的身影出现在了前方,他道:“这是我在内层修行的地方,张巡护看着如何?” 张御道:“如此风光,毁去未免可惜。” 就在他说话之间,整个天地又发生了变化,二人脚下出现了一片茫茫荒原,而他们的侧后方则出现了一片绵延起伏的山脉,在山脉中间,则矗立着一座孤傲险峻的高峰,上面绽放着一道道金色光芒。 而荒原四方,有阵阵大风袭来,吹动着两人的袍服,天穹上方,一只雄鹰发出一声长啸,振翅而过。 梁屹抬头望去,她惊叹于那座山峰的峻拔,不觉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张御淡声道:“这也是我以往修持的地方,而那座高峰,土著语‘乞格里斯’,意思是‘孤独的天女神’,而这处高峰,也是一座天夏烽火所在。” 梁屹看有几眼,不觉点了点头,道:“好,这里不错,我们便在天夏烽火的见证之下来一番印证。” 张御没再说话,他伸手拿上了惊霄剑的剑柄,随着又一阵大风拂过,一道剑刃出鞘之声便在荒原之上响起。 …… …… 第七十八章 对抗 张御这一场斗战并不准备用什么神通手段,而准备只以剑法来对敌。 实际上,似丁宣平这等纯粹剑修,从始至终也就是用一种手段,故以他所掌握的“斩诸绝”神通,也是足够应付同辈了。 在他剑刃出鞘的时候,蝉鸣剑已是先一步飞射出去。 梁屹站在原地没动,对敌剑修若是只想回避是无法击败敌人的,而必须要有对抗的手段。不然这一战也没打下去。 他身上光芒一闪,一头六足四翼,两头双尾,似蛟似蛇的观想图在他背后显现出来,随后探头一冲,主动迎上了剑刃。 观想图多种多样,有的以变化取胜,有的以神通见长,有的则可冲锋斗战,而他的观想图“易蛇”是余玄尊在成就玄尊之后亲自为他重作梳理的,除了拥有一定的神通之外,还可以正面硬撼各种法器,其中也自包括飞剑。 “铮”的一声,飞剑正正斩在了异蛇蛇颈之上,那里顿被砍开了一个巨大缺口,差一点就要切下头颅。 “斩诸绝”神通在经过几番对敌之后,也是变得愈发锐利强悍,这一剑奏功之后,那飞剑一长,便欲扩大战果。 这个时候,易蛇观想图却是突然一分为二,其中一条上来用自身身躯抵住飞剑,而另一条带着受伤的颈脖在半空中一个翻滚,那被斩开的部分便就愈合如初,翅膀一扇,再次冲了上来。 张御见状也不在意,若是一柄飞剑就能拖住对方的观想图,那无疑是值得的,他脚下一踏,身躯一闪,便向着梁屹一剑斩来! 梁屹在过来之前也不是没做过任何准备,他事先就知道张御拥有两把飞剑,分别照应远近,他选择的战术也是简单,就是利用观想图不怕受损并可分合变化的特点缠住其中一把飞剑,而他由去迎击张御本人。 此刻他伸指一点,一团滚动不休的焰团从身后飞起,而后自上面放出千百光点光亮,如瓢泼大雨一般向着张御疾射过去。 双方因为心光和意念碰撞,可以准确无比的将自身神通道术所能呈现的效用传递给对方。 至于这种推演会否动用盘外招,也就是说会不会运用本不属于自己的神通,那却不用担心的。因为心光气机的交汇,任何细微波动都瞒不过对手,动用他人神通绝然不可能做到内外一致,一出现就被察觉出不对来。 张御见那些光点射来,身影并没有任何停顿,心下一唤,身上出现了一层盈盈紫光,光点落来,纷纷被挡在外面。 紫星辰砂守御之力毋庸置疑,当日任凭陈乾定攻击都破不开,而在这里斗战,他可以任意驱使还不怕有所消耗。 梁屹意识到自己的攻击并没有作用后,已是躲闪不及了,因为那一道剑光已经杀到近前! 修士斗战之时攻守便是如此,一个选择错误,就会导致后面的全盘被动,若没有扭转的办法,那就会引发整个局面的崩塌。 但他并没有慌张,作为玄尊大弟子,他所掌握的守御法器自不会比陈乾定身上的敞灵衣来的差。胸口隐隐有宝珠闪烁了一下,身上顿时出现一层柔和无比的七彩光芒,剑刃杀入进来,立刻被这光芒将上面的力量分消瓦解。 张御在察觉到那护身之物后,剑锋一转,再是一剑斩出,虽攻势被阻挡下来,却也在预料之中,而对手一旦被他近身,那下来他的主场了。 并且他发现,梁屹驾驭护身宝物需得集中精力驾驭,这意味着其无法一时分神,那正是他放手进攻的好时机。 在剑光连斩之下,不过一息之后,那道七彩光芒便开始晃动不已。 毕竟受心光所限,双方在这里都不可能展现出太过超越自身的法器,所以只要给张御足够的时间,他就不难将之斩开。 梁屹斗战经验丰富,马上意识不改变就只能等着落败,虽然他被逼得只能全力守御,可正如他的观想图能够一分为二般,他拥有一门一心二用之术。 这个一心二用不单单是心神分开,而是一刹那间多出一个拥有他完整心力的自身照影来。 这门神通相当了得,特别在单打独斗中,等若对手需在某一时刻内同时面对两个他。 他此刻把神通转起,上面正与蝉鸣剑纠缠的易蛇忽然一声啸鸣,自上放出一轮纶赤光。 这光芒所照之处,大气烘热一片,地面的野草立时干枯焦烂,随后地面干结,也是出现了大片大片的龟裂。 然而这仅仅只是余波,当中绝大部分的威能都是冲着张御而来。 不过见到这一幕,梁屹却是微微一怔,在他以往与斗战之中,这些外在的景物也仅仅只是景物而已,有时候或还起个方位距离的参照作用。 通常这些东西就算遭受到了攻击而已,也是不会有丝毫变化的,毕竟这只是一个背景罢了,可是没想到在张御这里却完整显化出来,这势必会动用上更多的心光。 可他没有去出声提醒,也没去硬要什么公平,因为这是张御自身的选择。 张御此刻看着赤光落下,将全部的紫星辰砂放了出来,随后扛着光芒的照落一瞬间斩出数十剑! 在“斩诸绝”的杀伤力之下,梁屹胸口的宝珠出现了一丝裂纹,他心下一叹,忽然收了观想图回来,而后抬目面对斩来剑刃。 张御一剑已经是斩到了他的颈脖边缘处,见他如此,不由停了下来,道:“梁道友这是何意?” 梁屹坦然言道:“不必了再斗下去了,虽然只对战了几招,但再继续我自认并无胜算,这一战是我输了。” 守御之器一破,他不可能再守得住,所以果断收手认输。 其实他还有一招“惊苍空鸣”之术,一旦用出来他有把握和张御同归于尽,以此强行平局,可是在真正斗战中,只要不是生死相搏他是不会用这招的。 并且他不确定自己未来会不会和张御成为敌手,所以还想给自己留个杀招。 张御看了看梁屹,今天这一战,他从头到尾只用剑法,甚至并没有用出全力,这是因为他并不完全信任对方。 用固然用观察者论道方便,可因此会被对方清楚了解到一些对手的手段,这里必须要有所警惕。 他看得出来,梁屹也同样是如此做的,其人并没有展现出自身真实的实力。但既然已是承认失败,他也没必要在继续下去,于是退后一步,把剑收回,缓落鞘中。 梁屹这时看了看后面的神女峰,而后又望向他,道:“张巡护,我有一问,不知你对于造物你怎么看?” 张御略作思索,道:“有利于民。” 梁屹却是摇头道:“梁某以为,其实不止于此,譬如我等眼下所用这‘观察者’,若是能为我玄修同道所用,必可推动玄法再度兴盛,正如七十年前一般。” 张御看了一眼,淡声道:“观察者好用,但若说现在便介入到修道之中,却还为时过早。” 梁屹看了看他,似想说什么,可最后还是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道:“不管如何,这一战是我输了,我会遵守诺言,张巡护若有什么事需我出力,可来寻沈某。” 说完之后,周围景物骤然破散,而后两人意识回归到了现实之中。 梁屹拱手一礼,道:“张巡护,今次打扰了,众位师弟还在等梁某回去,不便多留,就此告辞了。” 张御点了点头,道:“我送一送梁道友。” 梁屹在离开张御居所后,并没有立刻返回驻地,而是孤身来到了一片荒原之内,这里正有一个白发老道在等着他。 那个老道人道:“你去见过那位张巡护了,结果怎么样?” 梁屹道:“这一战我输了。” 老道人显然并不在乎这一点,抚须问道:“然后呢?” 梁屹道:“我并不感觉到这位张巡护对造物有所歧视,甚至他身边还有造物人役从,据我所知,他也并不排斥乘坐造物舟车。” 老者人摇头道:“不,有些事情不能光看表面,那些造物役从只是纯粹的工具,就算有问题也对他造成不了威胁。 你恐怕不知道,他如今所乘坐飞舟乃是真修为他打造的,而他的观察者我们查不到记录,很可能也是由真修打造的知见真灵。 而从这些细节上,才最是容易看出一人的喜好来,这说明他对于造物并不放心,甚至有强烈的排斥心理,你是不是还和他说了很多推动观察者的话?” 梁屹默默点头。 在得到确认后,老道人又问道:“那么结果呢? 梁屹沉声道:“他并不同意我的看法,我能感觉到他认为我太过激进了。” 老道人道:“看来结果已经很明显了。” 梁屹道:“我以为这位仍是可以争取的,即便他不赞同,也没有明显反对,我们不能把当作阻碍。” “那也要做好防范!” 老者神情严肃起来,他沉声道:“在外层推动观察者,本来就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阻力,有的时候是来自于玄修内部,其实不止是观察者,新生的东西都是如此,但是我们必须将此一一克服,为了玄法一脉的壮大,一切挡路的人和物都应该设法搬开!” …… …… 有点事,今天两章更新可能都在晚上 大福号客船在雾岛上停泊了一天,载上了最后一批乘客,在强劲西风的推送下扬帆驶离了港口,向着目的地东廷都护府首府瑞光破浪前行。 船只中层一间单人羁押室内,盘膝坐着一个身穿斗篷,戴着遮帽的人,从阴影下方露出的脸庞上可以看出这是个年轻人。 羁押室下方狭窄的翻门一开,几张报纸从外面塞了进来。 张御听着脚步声走远,伸手拿起眼前的报纸,多年呼吸法的锻炼,使得他体魄远胜常人,哪怕这里光线昏暗,也不妨碍他阅读。 他首先扫了一眼日期。 “大玄历二月初二。” 目光在这上面停顿片刻,他这才往下看。 和三天前的香岛报相比,这份报纸只是在一些货物的价格行情上有些变化,其它地方几乎是一样的,都是十天半月前的消息了。 这也可以理解。腾海海域各岛虽然往来频繁,可受限于相对落后的交通交流方式,到底不能和他前世笼罩一切的天网相比。 可比起前世那个人人依靠营养舱来维持生命,只有意识还能活动的死寂世界,眼前的一切至少还是鲜活的。 他把报纸整齐叠好,放在一边,继续原来的吐纳呼吸。 被限制活动的这几天,由于保持着长时间的入静,他却是有了一个意外收获。 他能感觉到,在船上某个地方,一个物体正散发着奇异的能量,并随着他的呼吸牵引,一丝丝的被摄取过来。 而在此之前,这样的事他还需要通过直接触摸才能做到。 他心情愉快的想着:“难怪老师常言‘存神在中,虚空即来’,果然是有道理的,看来在达到首府之前,我就能把这些源能吸收干净了。” 他并不是持续不断的做着这件事,而是每过一段时间就稍作停顿。这是他在这段时间里摸索出来的诀窍,因为只有这样才更有效率。 就在他又一次停下后,外面隐隐传来了许多孩童的响亮声音,应该是来自某个下层舱室。他仔细一辨,却是在念诵一首诗歌。 声音虽然稚嫩,可胜在整齐划一,清亮而有气势,内容也恰是他所熟悉的。 这是一首《夏风》。 此世身为天夏人,他已经听过无数遍了。 “大道玄浑乾坤载,天城百万裂云来。” “赫赫神光耀汉霄,煌煌夏彩筑华台!” “骄阳欲赤蒸青海,晨启东方晓太白。” “今承人道运苍黄,万世颂传称盛哉!” 这个世界曾经历了数个纪元的更迭,有外来者的入侵,也有古老力量的复苏。每一次,新生的文明都会从废墟中崛起,再从兴盛走向毁灭,以至于大地上遍布着诸纪元的古代遗迹,到处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怪物和神明。 而这一切,在三百七十三年前的某一天发生了改变。 天夏降临了! 据说天夏到来之初,遮天蔽日的浮空天城悬于高穹之巅,以至于当时已知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能望见。 而这首诗歌,就是用来称颂当时景象的。 天夏入世之后,为了在破碎混乱的世界上重新建立起新的秩序,无可避免的与那些神怪和土著爆发了剧烈冲突。 拥有众多修炼者的天夏在最开始并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对手,然而随着战事的拖延和统治疆域的扩大,也有越来越多的问题冒了出来。 为了顺应形势的变化,天夏上层对原来的修炼方法进行了改良,可分歧和矛盾也是随之出现。 自此之后,天夏修炼者划分成了两个群体。 崇奉新法的修炼者被称为“玄修”,仍然沿用原有修炼方式的,则被称为“旧修”。 而他曾经的老师,就是一位旧修! 五年前,也就是他十二岁时,他的养父替他请来了一位老师,负责教授他旧法的修行。 可是世事难料,因为一些原因,他并没有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之后反而走上了新法的道路。 不过他现在只是堪堪入了门,这次去往都护府首府,就是想要在那里学到更高层次的新法法门。 就在他沉浸于自己回忆中的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阵的火枪轰鸣声,紧接着,一声悠长沉闷的回响伴随着冲破海浪的声音一起飘荡过来,并且是在急骤挨近之中。 只是短暂的沉寂后,就感觉身下的船只一阵剧烈晃动,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烈撞击了一下,幸好他提前稳住了重心,并没有因此摔倒。 零星的哀嚎声和喊叫声在外面响了起来。 他想了想,伸出手搭住了门板,轻轻一发力,咔吧一声,门栓就被顶断,伸出一手搭住门框,自羁押室里走了出来。 他站在门口,把手上戴着的朱红色手套紧了紧,这才快步走过长长的间舱,踩着层梯来到外面。 甲板上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呼痛惨叫的人,残破的怪物尸身凌乱抛洒着,满地是流淌着的腥臭血液,船卫队的人正在匆匆奔跑着,时不时还会响起一声零散的火枪声。 他看向那些怪物的尸体,认出这东西名叫水婴,民间的叫法是“水猴子”,是大海上和内河中最常见的水怪。 他几步走到船舷边上,往远处看去,就在那里,一抹巨大的脊背暴露在海面上,上方还覆盖的一层彩色流光。 这就是使得大福号险些为之颠覆的罪魁祸首,一头具备超常力量和庞大体型的海怪。 一头灵性生物。 他思考片刻,就朝着大福号最上层的楼台走了过去,护卫队正在一名队长的指挥下救助伤员,一时也没人顾得上他。 来到上方,他一眼望见船长石栋梁正在一个衣着剪裁合体的中年男子说话,看去在争吵着什么,旁边还有五六个妆容精致的女眷,此时正发出低低的抽泣声。 “石船首,船上有火炮,为什么不开火?” “赫连先生,这是一头夭螈,是少见的灵性怪物,它的表面有一层灵性外衣,枪炮根本没用,只会将它激怒,我们现在需要做的不是对付它,而是找出它攻击我们的原因!” 张御听到这里,出声道:“石船首,或许我知道原因。” 中年男子一扭头,诧异道:“你是谁?” 一名护卫看了张御几眼,神情一紧,指着他道:“他,他好像是那个被关在羁押室的人!” “羁押室的人?”中年男子神色一慌,大喊道:“卫队,卫队!” 底下的护卫队长听到呼喊,反应很快,立刻带着一队人冲了上来,把张御团团包围住,一把把火铳也是指向了他。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张御平静的站着。 石栋梁拍了拍身前护卫队长的肩膀,示意后者让开。他看向张御,道:“你是那个因为与异神教徒交易禁物而被看押起来的张少郎?” 张御道:“是的。” 中年男子还是十分紧张,道:“禁物?什么禁物?不会是都护府的要犯吧?你,你把遮帽摘下来。” 张御看他一眼,双手拿住帽沿,向后掀开。 “嚯……” 在场所有人,无论男女,在见到他面庞的那一刻,都是从心底发出一声惊叹。 他们很难想象出来,世界上竟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人,一个个都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直看。 张御面对众人的注视,神情自然,没有任何局促不安。 他老师对他的评价是“气清神秀,谪仙之表”,这里面既有天生相貌的原因,还有就是五年吐纳术修炼下来,气质上发生了较大的转变。 石栋梁也是忍不住打量了他好几眼,但他很快收敛了情绪,肃然道:“张少郎,你说你知道这头怪物找上我们的原因?” 张御点了点头,道:“刚才我走过来时,看到船上有不少水婴的尸体……” 他话还没有说完,那个中年男子就叫了起来:“对,是水婴!肯定是为了这些水婴!”他冲着那些护卫队员喊道:“你们为什么不赶走它们?是你们引来了这头怪物!” 护卫队长压抑着胸膛中的怒气,道:“赫连先生,水婴是一种食人怪物,而所有对乘客造成生命威胁的事物,我们船卫队都有责任清除!” 石栋梁打出一个手势,阻止了两人的争论,沉声道:“先听张少郎把话说完。” 张御道:“我的专学是古代博物学,了解不少怪物的习性。夭螈这种怪物在得了灵性后,会有意识的锻炼自己的幼崽,它们会把受到自己驱使的水婴赶到一个地方,让自己的幼崽去捕食,在这个过程中,水婴既充当了幼崽的护卫,同时也是它陷入困境后的食物。” 石栋梁猛地抬头,看向张御,道:“张少郎是说,这头怪物这次可能是把幼崽的捕食地点放在了大福号上?” 张御点头道:“这是最有可能的,夭螈本身并不以人为食物,这怪物应该听到了火铳声,担心自己幼崽的安危,这才有了后面的撞击大福号的举动。假如我们能把幼崽及时找出来,再妥善送回海中,就有机会避免和这怪物直接冲突了。” “赶快去找!” 石栋梁立刻下达了命令。 护卫队长道:“父亲,我去!”话音才落,人已经疾步往楼下冲去了。 夭螈在冲撞了一次大福号后,没有再进行类似的动作,但也没有离去,而是一直在船身四周游弋,不过能看得出来,它似乎越来越焦躁了。 众人提心吊胆的等待着,生怕那怪物再度暴起,不知道大福号那时是不是还顶得住。 大约过去半刻,随着急切的脚步声,护卫队长带着一名船员赶了回来,后者手中抱着一个包布裹着的东西。 中年男子抢了上去,两人火急火燎地问道:“怎么样?找到了么?是不是你手里的这个?” 那船员紧张不安的将手中的裹布打开,里面露出了一头长着蜥尾,浑身光溜溜没有鳞片,颜色深紫的小东西,此刻正在那里奋力挣扎着。 护卫队长道:“我们在杂物室找到了这小东西。” 中年男子大喜,他挥舞双手,催促道:“太好了,快,快把它扔到海里去!” 可就在这时,那幼崽突然抽搐了几下,甩动来去的长尾陡然绷紧,短短几个呼吸后,就一下松弛了下来,头部朝下方耷拉着,一动不动了。 船员身体一僵,他咽了口唾沫,颤声道:“它,它好像死了。” …… …… 第七十九章 赐授 张御送走梁屹之后,他思索了一下。 他看得出来,梁屹今天来寻他,斗法正名只是其中一方面,另一个方面明显就是在试探他对观察者亦或是造物的态度。 平心而论,玄修之间要是能彼此放开交流,观察者的确能给玄修带来巨大的好处,沟通得当的话,自是出现攀登上境之人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这里面的问题在于,早就有玄柱这个以供交流的存在,可实际上并没有能起到应有的作用,因为修士之间彼此并不信任。 而且在外层还有外敌存在,修士第一时间考虑的总是这事会否影响到自身的安危,这个隔阂不消除,永远不可能达到梁屹真正想要的结果,所以他才对梁屹说,现在还是为时过早。 但不可否认,若这件事有人有足够的力量在背后推动,并且影响足够广泛的话,还是会有人从中受益的,但那仅仅是小部分人。 假如梁屹真正的目的是这个,那么他还是有可能做到的,并且也不排除能够借此向上攀登的可能,毕竟身为玄尊弟子,当别人在犹豫不前,反复探索前路的时候,他或许只要沿着正确的方向走下去便可。 不管如何,私心也好,公心也罢,只要不违背天夏律法,他也是不会去多管的,但同时他也会保持一定的关注。 因为他一直认为,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在上面支撑,那么许多事情很难保证不出现问题。 此中只需要其他力量过来推你一下,那多半就会出现偏移,世上有许多一开始看似出发点非常美好的事,都是这么背离初衷的。 这时青曙将这今天的报纸送了过来,他拿来翻看了一会儿,就走到了天台之上,先把蝉鸣、惊霄二剑取来擦拭,而后开始今晨的功课。 运功到了近午的时候,军务署的批复被一名信使送了过来,这即是说,只要建好护身密室,杏川道人一行人就可以去往下层了。 不过这里他还需要再等一个人。 再是过去几天过后,青曙来报,说是左道人回来了。 张御立刻让他把人请进来,不多时,左道人走入里间,见到他后,马上快步上前执礼。 张御回礼之后,道:“左道友,此行可顺利么?” 左道人道:“左某已是把大致情形弄清楚了。”他拿出一封文书,“详细左某都已是写在了此上,请巡护过目。” 张御接拿过来,打开细看了起来。 这些时日,左道人奉他之命去军务署翻阅文册,主要是察看下层界的情况。 十年之前,奎宿群星尚是掌握了十多个下层,然而到了如今,却只剩下四个,其中一个还岌岌可危,身为巡护,这个情况他必须设法搞清楚。 从左道人所列出的情况来看,军务署虽然有关注下层,但是重点仍然放在外层之上,下层一直是处于守势之中,并没有主动去开拓。 而所谓久守必失,在十二年前,上宸天和神裔在下层忽然联手,并同时于数个下层同时发动进攻,且一次投入了极大的力量。 军务署在反应过来后已是来不及挽回劣势了,所以看去失去的下层是在十年中逐渐丢失的,可实际上优势一开始便失去了,这些年不过是如他去过那处下层一般在勉强支撑了。 军务署虽然也是开始重视,现在唯有也是坚持之中,因为要反攻的话,势必要投入更多的军力,这对于外层影响就很大了。 军务署还怀疑这是那两家势力利用这一点来牵制自己的兵力,所以反而不敢妄动,下层也就一直维持如今不求有功但求无功的局面。 左道人这时道:“下层这局面,除非有许多同道愿意去往那里才有可能挽回,可是如今愿意去往下层的同道其实并不多,就算去了,也是以参悟磨练为主,而并不是去剿杀敌人,实际上,大部分同道对下层都不怎么重视。哪怕是军务署中许多人都是如此。” 张御考虑了一下,道:“这一次我从下层招揽了不少修士,他们会一同去往下层,至少要守住洪乙层界,这件事我意就交由左道友你来牵头。” 守住洪乙层界,这一方面他固然要借此来找寻源能,但另一个,邪神神裔和上宸天之人联手加大下层的侵袭,这绝不会是没有缘由的,这不能容许再有突破了。 虽然以他的权柄无法左右军务署的布置,但身为巡护,他招募的人手却是可由他来自由调度。 左道人立刻表态道:“愿为巡护分忧。” 张御道:“那就劳烦左道友了,这些时日左道友来回奔波,也是辛苦,先去安歇几日,回来在处置此事好了。” 而此时奎宿军务署中,署主洪原秋正在大厅中接待两个自玉京某处天机院到来的使者。 这两人都是七八十岁的年纪,皆是大匠身份,其中一名于姓大匠道:“接到洪署主的问询后,我们院主很是重视此事,特意派我们前来与洪署主确认此事。” 另一名龙姓大匠严肃道:“洪署主,打造上等外甲绝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就算现在我们材料齐备,可能也要用上两年或者三年的工夫,期间还要不间断的投入,我们要确认洪署主是否当真下此决心。” 洪原秋皱了下眉,两年或者三年的连续投入,这里还不算随后找寻合适人手的时间,那可能就要五六年了,到时候他可未必还会再坐在署主之位上了,而费尽心力为后来人做嫁衣,他却有些不情愿的。 于姓大匠看了看他,道:“洪署主,我们这里有一个选择,署主不妨听一听?” 洪署主道:“于大匠请说。” 于大匠道:“北穹天室宿前些年曾在我们这里订造了一件上甲,上甲在两年前就已经完成了,但问题是,这两年来他们始终找不到合适的人来驾驭,而如今室宿换了一位署主,这位署主有玄尊化身坐镇,根本不需要这件外甲。 所以洪署主若是愿意支付打造这件外甲的耗用,那边就可以将这件上甲转让给奎宿。” 洪原秋神情严肃起来,他先前已是知道,契合上甲的人非常难寻,现在看来,此事比想象之中还要困难的多。 他沉吟片刻,道:“此事容我再考虑一二。” 于大匠笑了一笑,道:“那自然可以,不过我们这里还有一件东西,或许洪署主更感兴趣。”他示意了一下,身后的役从便就将一份文册递上。 洪原秋接来翻了翻,不觉神情一怔,又皱了皱眉,抬头看去,于大匠只是微笑看向他。 他再是认真想了想,将文册合上,道:“这般,请两位大匠暂留几天,我当会尽快给两位一个交代的。” 于大匠呵呵一笑,站了起来,拱手一礼,道:“那我们便敬候洪署主的回音了。” 时间一晃,转眼过去了三天。 这一日,张御正在天台之上静坐,忽然间天色一暗,而后一道璀璨光芒落照下来,正正投落他身前三尺之地,并且有仙音霓光自里飘出。 他双目睁开,看有一眼,起得身来,稍整衣袍,便往里踏步而去,身影霎时便从天台之上消失不见。 张御迈步光芒之中,沿着金光大道再往前去,几步之后,发现自己再度进入了那片茶花园内。 那少年道人坐在一株古拙茶树之下,周围花瓣飞舞,有阵阵清香传来。其人在座上对他打一个稽首,而后拂尘前指,道:“张巡护,请落座说话。” 张御还有一礼,称谢一声,来至他面前坐定。 少年道人道:“这一次乙未天城之事已有结论,具体如何,我不便多言,巡护此回不惧危难,查明事真相,又寻得上一任巡护下落,玄廷之内对巡护也颇多褒奖,故有赐赏授下。 只因此事涉及到一位玄尊,便不示以明诏了,且也有维护巡护之意,巡护可是明白么?” 张御点头道:“御明白。” 少年道对他一点头,他手中拂尘一摆,一时便有灿灿光芒洒开,照耀满园,而在光芒之中却是飘荡有三物,他道:“此三物道友可任取两件。” 只他说完之后,便微笑不言,并不去解释这三件东西为何物。 张御目光落去,在这其中,当中那一根绽放出灼灼火芒的蟠龙铜桩最为引人注目。 只是这铜桩似是桀骜不驯,他气机稍稍过去,上面便传递过来一股威压凌迫之势,似要将他强行压服一般。 他目注片刻,料想这东西威能甚大,只是如此强势的法器,便是拿到了手中,恐怕也未必能自如运使,且他也并不喜欢其中那一股酷烈凶蛮之意,于是移开目光,往两侧看去。 飘悬在左边的是一块青白色玉佩,玉质细腻光洁,清光莹莹,正反两面各有一条活灵活现的稚龙盘旋,看去好若活物一般。而在右边,则是一卷隐藏在淡淡灵光之中的墨绿玉简,在三物之中可谓最为不起眼。 他思索了一下,心光上去一卷,就将那龙形玉佩和玉简一同取了下来,并道:“御取这两物便好。”。 …… …… 第八十章 埋伏 少年道人见张御已是选定,笑了一笑,摆了下拂尘,却是那铜桩收了回来。 随后他又道:“我听竺道友有言,你喜观道书,这却是正路,不管真修玄修,道法修持都是紧要,可是如今许多玄修偏偏不在意这一点,实乃可惜,我这里一卷道书,巡护便拿去一观吧。” 他拂尘一指,案上便多出了一卷道书。 张御称谢一声,接过道书,将之收好,问道:“敢问使者,竺玄首也在玄廷之中么?” 少年道人笑道:“竺道友如今已是位列廷执,日后巡护可当以廷执称呼。嗯,今次赐授之物已是送到,巡护也该回去了,还有那‘天一重水’,便就留在巡护这处吧。” 张御闻言,站起身来,端袖一礼,再是称谢。 少年道人笑了一笑,拂尘再摆,周围金光顿时片片破散。 张御只觉眼前一变,自己仍是站在居处天台之上,他目光四处一顾,走了两步后,便在蒲团之上坐下。 他从星袋之中将两件东西拿了出来,先是将那一枚玉佩拿起,此物一入手中,他便知晓这东西名为“正命龙雕”,可以用来护持修士心神,并可助他避过两次命劫。 这东西甚好,他之前不选那铜桩显然是对的。 因为现在最能对他造成威胁的,便是玄尊这一层次的大能,而他若是拿了那攻伐之器,对于这样的大能也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反而不及这玉佩能在关键时刻护身保命了。 这时他又将那一卷玉简拿了出来,在身前案几之上缓缓展开,见上面写着诸多文字,仔细一看,里面竟是玄修对于上境之路该是如何攀登的推论。 他不由精神一振,之前猜测玄廷可能会赐给他各种法器,但是这个东西真没想到,而且这也是任何法器都比不上的。 只是稍稍看了下来,他发现这里面还夹杂了许多道书上的语句,对方不仅说了推论,还说清楚了为何自己着自己这般想,每一个结论都是有其根底出处的。 只是有时候上面词字会变得若隐若现,无法辨明。 他心下一转念,这应该是作此简之人有意如此,想是不愿后人急于求成,于是他看完一段便会稍作调息,而后再继续观览。 在下来一段时日中,他每日除了必须要的修持,都是在观看这一册玉简。 而不知不觉间,时间已是到了九月末。 休整了月余时日的卫氏军再一次接到了军署的委派,于是派人前来张御居处告知,卫氏军大约会在十月初三之前去往委派之地。 张御现在显露了巡护身份,实则已不必再借卫氏军做什么遮掩举动。不过当初他便说与卫灵英说过,既然他已是与卫氏军签立了约书,那么自会是有始有终,至少约期终了之前他不会提前离去的。 而且这一次,金瞳署判断幽城的人极有可能会借机袭击他,故是建议他将计就计。 他也是如此认为,故在接到报书后的第二日,来到了卫氏军驻地之中。 卫氏军在这一次休整期间再次招募了不少人手,现在全军已是达到八百余人,人数与鼎盛时期相比也是相差不远,不过战斗力却是远远超出。 这里得益于上次采买过来的玄甲,再加上有张御守镇,委派之中几乎没有受到什么伤亡,使得有经验的军卒都是保留了下来。 而且军中又以长生石斛以作激励,士气也是非常高昂。 张御到了驻地后,便即寻到卫灵英,道:“卫军主,可是做好防备了么?” 卫灵英认真回道:“得巡护提醒后,我们一直在操练,我与林叔他们也是做好防守的准备。” 她在半月之前就得到张御的告知,说这一次行动可能会遭到敌人袭击。 她担心会有内贼的存在,所以没有明着说,只是以加强守御为借口暗中加大了这方面的训练。 张御见她安排稳妥,也便没有再多言,直接就在卫氏军给他安排的居室内驻留了下来。 时间飞快,几日过去,到了十月初三这一日,卫氏军飞舟便自驻地的泊舟天台之上飞起,往奎宿西南方向行去。 因为之前每次委派飞舟都会有所损伤,这回又明知道有人会来袭击,所以他们没再强求飞舟的好坏,这次所乘坐的皆是军务署汰换下来老旧飞舟,根本就没想着能够顺利行驶回去。 而在卫氏军出动之后,荒原之中一艘被云雾笼罩的飞舟之上,一名修士看了看天穹上方闪过的一道细微光芒,来至就凝神静坐的雍上师身侧,低声道:“雍上师,卫氏军出发了,那位张巡护也在其中。” 雍上师目光一睁,道:“关照穆玄修那里,让他们按计议行事。” 那修士道:“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雍上师向外看了一眼,周围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可他却玩味一笑,道:“金瞳署的人既然盯上了我们,那我们就先陪他们转一圈好了。” 卫氏军出发之后,这一路之上并没有遭受什么意外变化,飞舟行驶一天之后,便见起伏的丘陵之中有一处被开辟出来的平地。 这一次军署给他们的委派,是要求他们护卫一处正在建立之中的聚集地,这将由他们和另两支征伍负责守御,时间大约持续一月。 军务署每过一段时间,就会从各州抽调出一部分人口,在荒僻地界设立新的聚集地,随着聚集地增加和扩大,就会像是收紧渔网一般,将邪神后裔的生存空间逐渐挤压出去。 卫氏军飞舟在一处尚算平整的地界上降落下来,卫灵英便下了飞舟,她先去与此地本有的守卫沟通了一番,在转回来后便正北方向开始修筑营地。 张御从白舟上下来后,便将应星方天庐祭出,而后走入了里间,将少年道人给他的那本道书拿了出来细细翻看。 他能感觉到,这本道书和那玉册一同观看,却是能够互相印证,给他以更多启发。 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这个时候,他忽然所感,意念一动,放开了门户,便见一道虚虚人影走了出来,宁英自里现出身影。 她拱手一礼,道:“张巡护,来时路上并未发现幽城之人的行迹,我们推断,他们不会在委派期间动手,而很可能会选择在卫氏军返回路上发动进攻,请巡护千万小心。” 张御点了点头,道:“多谢告知。” 宁英再是一礼,便即退去了。 而下来情形也确如宁英所料,在驻守的这一月之间,虽然不断有邪神的神裔过来袭扰,可并没有见到幽城之人出现。 到了十一月初这一天,便新的征伍到来,在与之交接完成后,整支卫氏军便踏上了归途。 而此刻在卫氏军返归的东北方向,两名身着幽袍的修士站在一处山巅之上,他们的身前正摆放着一排排金属筒状物。 此名为“万里追虹箭”,能跨越万里攻击某一个他们曾经以法器照见过的目标。 这个时候,天穹上方有一道淡淡的亮光闪过。 其中一人道:“目标将至,动手吧。” 另一人点了点头,走到一边,而后默念几句法诀,最后伸手对着前方一指,道一声:“疾!” 其中一支“万里追虹箭”顿时一震,而后自里冒出破空尖啸之声,一簇接一簇带着金光的火芒冲天而去,而后朝着西南方飞去,相继消失在云穹之中。 张御此刻正乘坐在白舟主舱之中,看着外面的景物逐渐倒退飞去。 这个时候,他忽然所觉,抬头往前看去,便见一道道金光自远空飞来,带着尖锐的呼啸之声,冲着卫氏军的飞舟迎头落下! 此时一个大袖绣着金瞳的道人身影忽然出现在了飞舟上方,他手中捧出一只香炉,放出氤氲气雾,将整个舟队都是笼罩住,那些金光过来,撞在上面,顿时爆开银星万点。 这些银星爆开之后,居然仍旧往里顽强冲去,并发出轰轰爆裂之声,随即便有两艘飞舟往地面坠去。 而这一轮攻袭之后,却听远空声响又起,却又有数十道金芒飞来,这一次却是大多数直奔白舟而来。 张御眸光一动,他立时收去了白舟,身影瞬间不见,唯见天空之中有一道青虹奔空而去! 而数千里外,那两名修士仍在催动着“万里追虹箭”,一道又一道金芒自平地纵起,冲去天际。 只是这个时候,一道明光自天边飞来,只是一闪之间,轰的一声,落在这等法器之上,轰地一声,地面若被陨星撞击一般,霎时被轰开一个巨无比大的坑洞,滚滚烟尘如云腾起,整个大地都是为之震动起来! 而这两名修士被这冲击之力震得飘空远退,这时才听到那自远方而来的隆隆破空之声传至耳中。 他们此刻也是意识到不对,立刻欲抽身退走,可是方才飞去未有多远,就见一道剑光飞来,遥遥欲斩,不由神色大变,不得不顿下身形护持自身。 过去片刻之后,他们似有所觉,仰首一看,便见一个浑身青光玉雾环绕,大袖飘飘的年轻道人身影出现了云天之上,此刻正反手持剑,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们。。 …… …… 第八十一章 照鉴 就在那一道道经天金芒往卫氏军舟队飞击而去的时候,穆玄修和同行的另一名道人也正站在天空上方远远看着。 那道人见到这番动静,不觉兴奋言道:“动手了,动手了,道友快看。” 穆玄修也不敢耽搁,双目之中闪过一道光亮,往前方看去,他试图去追逐张御的身影,然而最后只是见到一抹飞去青虹。 他道:“我需再看一眼,我们追上去。” 那道人犹豫了一下,道:“不会有事吧?那位可是厉害的很,若是靠得太近,我也难以保证我们二人不被发现。” 穆玄修却是不肯放弃,伸出一根手指,道:“我只需再看一眼,再看一眼就好。” 虽然他拥有观望神通,可长久下来,也是养成了一个毛病,每次看不全结果,就会令他心中难受无比。 那道人想了想,若是不完成此行任务,怕也没法对雍上师交代,勉强道:“好吧,便再陪道友一回。” 于是两人寻光飞去,只是方才遁空出去不远,穆玄修脸上突然出惊骇之色。 那道人察觉不对,紧张问道:“怎么了?” 随即他便感到自己身上被一层光芒所染,仰头看去,便见云空之中,有一对有若银河的灿烂翅翼张开在那里,不禁张大了嘴。 这个时候,却见上面倏尔一闪,一道明亮无比的光芒照耀入两人心中,两人不觉心神一震,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失去了意识,并从云头掉落下来。 眼见两人即将坠死的时候,遁光一闪,宁英出现在了那里,身外心光放出,将两人都是拿住,她一抬眼,就见那华美无比的玄浑蝉翅翼一展。便化点点星光遁入穹宇,不禁怔了一会儿了。 不过这个时候她未注意,两道难以辨察的气机从两人身上飘飞出去,很快不见了。 而此刻另一边,那两名施放“万里追虹箭”的修士却也是被一道旋转绕游的剑光逼得降下了云头,落在了地面之上。 张御立在半空之中,看着二人道:“你们是幽城之人?” 其中一人一怔,露出茫然之色,不解道:“幽城,什么是幽城?” 另一人也是苦笑道:“这位道友,我们是被人请来驾驭这些法器的,这些法器也是之前他人交给我等,我等也不知道这到底会飞去哪里,若是不小心冲撞了道友,还望勿怪,毕竟我等也不知情。” 张御淡声道:“两位不必虚言欺我,眼前这追摄之器,若是两位之前没有见过我与卫氏军,又用法器照入心中,你们又如何在万里之外寻见?” 两人神情一沉,他们本来还想仗着身上法器欺骗过去,没想到被轻易识破了,两人对视了一眼,忽然两道遁光一起,却是分头逃窜。 张御站着没动,那盘旋在的蝉鸣剑飞空一绕,闪了一闪,而后回到了他的身侧,而那两个身影又飞出去数里路,就不分先后掉落了下来。 在坠地之前,他们俱被张御放出一道光芒接住,可以看到,两人身上都是出现了一个被洞穿出来的空洞,只是修道人生命力较为顽强,加之张御未曾在剑上激发心力,两人这才没有立时毙命。 只是张御也是注意到,这两人身上冒出了一股异样气机,但转瞬又是消失不见了,他眸光不禁微微闪动了下。 此时另一处荒原之中,金瞳署中的一名修士正一直盯着前方那一艘隐藏在云雾之中的飞舟。 但是他发现,对方似是没有什么目的性,自开始移动之后,就一直在外漂游。 又是一会儿,那团云雾忽然往下方落去。 那修士眼神一凝,往前跟上,却见那一团云雾落在了一处山峰之上,而后缓缓向外散开。 可待那雾气散尽之后,却见那里除了一个光秃秃的山头之外什么都没有,那本来应该在里的飞舟更是不见了影踪。 那修士不觉一惊,他急忙前纵前掠,在那飞舟消失的地方来回转了几圈,发现其确然已是不见了,然而他根本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离去的,神情数变后,他只能满怀不甘的纵空飞去了。 而在最早云雾飞舟停留的地方,此刻却一阵雾气飘荡,又是生出一团浓厚云雾来,那一艘飞舟也是自里显现出来。 雍上师此刻依旧是坐在主舱之中,而在他的身边,则是多出来一个遮去头脸的黑袍道人,其人手中拿着一个罗盘也似的东西,似正在看着什么。 雍上师问道:“怎么样了?” 那黑袍道人摆弄着玉罗盘,头也不抬道:“再等等。” 雍上师沉声道:“我这次付出了这么多人手,希望有收获。” 其实今天这袭击不管成功失败都是一样,这是他拿出自己手下的性命作饵让张御去杀,只要张御出手,那么有关他的气机强弱的就会直观出现在这玉罗盘上。 可以的话,其实他并不想与去一位玄廷巡护作对,可是幽城传下来的命令他无法违抗, 好在上面也是说了,无论此次失败成功,他都是可以在结束后去往幽城,勉强算是一个安慰。 许久之后,玉罗盘忽然一震,似是吸收了什么东西一般,黑袍道人精神大振,紧紧盯着上面直看。 过有一会儿,上面出现了一个光影,他看有几眼,不由发出惊叹:“这个人心力深厚,遁法又极快,疑有擒困之术,又掌握锐利剑法,”他啧啧道:“这人几乎没有弱点啊。” 雍上师抓到了其中的关键,“几乎?” 黑袍道人道:“对,世上没有人没有弱点,我们之前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对手,而弱点也是相对而言的,从此中看,这人心神守御显是弱于其余地方的,这即是他的弱点了。” 雍上师想了想,道:“可是使者也说过,这人心光雄厚,若是有心光护持,通常心神也当能够护持住。” 心光几乎能够排斥一切,所以心光浑厚的人斗战之中可谓大占便宜。 那黑袍道人道:“所以我们需要请对合适的人,好在我们幽城什么样的人都有。” 雍上师道:“使者有把握就好。” 黑袍道人将玉罗盘小心收了起来,道:“好了,雍上师,你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我也会将你的事情报上去的,你就耐心等候消息吧。” 雍上师叹一声,道:“为了布置这次事宜,我的人恐怕在金瞳署拦截之下没有几个能活着回来了。” 黑袍道人撇了他一眼,道:“雍道友,可你不也是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了么?告辞了。”说完之后,他化一道虚空穿透飞舟,纵身飞驰而去了。 雍上师看了看外面,对着驾驭飞舟的弟子道:“我们也走吧。” 此时卫氏军遭受袭击之地,因为早有准备,再加上金瞳署的人出来守御了一般,所以卫氏军除了飞舟受损,军中军卒除了几个受伤的,其余人未曾遭受到什么损失。 不过很快又有数名的黑衣道人带着大股披甲军士冲杀过来,在金瞳署来人的帮忙之下,卫氏军守住了防线。 此辈迟迟不得突破之后,见形势愈发对自己不利,扔下了几具尸体就撤去了,而金瞳署的人却不愿放过其等,直接追了上去。 林军士此刻走到了一边,他看着一名倒毙在此的修士尸身,忽然神色一变,拳头一下握紧了。 卫灵英注意到了他的状况,走过来关切问道:“林叔,怎么了?” 林军士吸了口气,指着那修士的身躯道:“军主,这人当初曾参与袭击我们卫氏军,我猜的没错的话,此辈就是当初袭击我们,并抢夺长生石斛的那些人!” 卫灵英秀眸睁大,一把拽住林军士的手臂,“林叔,真的是他们?” 林军士闭上眼睛,而后又睁开,沉声道:“这两年来我天天逼着自己做一样的梦,我就是怕把他们给忘了,他们每一张脸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不会认错的!” 那黑袍道人离开之后,他从星袋之中放出了一艘隐匿飞舟,幽城从来不用造物,所有的东西都是法器,包括这一艘飞舟也是由真修打造的。 乘入飞舟之后,他就往上空飞去,很快穿破大气,来到了虚空之中。 在行驶大约有一天后,飞舟忽然如同穿过了一面水幕一般,舟身之外泛起了波纹一般的波荡,而后从头到尾慢慢消失不见。 这是幽城仿造天夏在虚空之中设立的天门,只不过因为此物立造困难,同时为了不被发现,所以通常只够一两驾飞舟同时穿渡,通常一月时间才能开启一次。 飞舟在穿过天门之后,前方出现了一座只现出隐隐约约轮廓的庞大天城。 这便是那传闻之中的幽城了,不过当日那位大能带走的天城并不止一座,幽城自也不止一处,只不过现在并没有聚在一起罢了。 这时一道接应光芒照在了飞舟之上,黑袍道人跟着光芒缓缓往前方靠去,最后在城中的一处天台之上落了下来。 他自舟身之中走出来后,只一招手,便将飞舟收了起来,而后对着等在下方的一名弟子道:“去告知师兄,他需要的东西,我拿到了。” …… …… 第八十二章 攻心 张御在将那两名修士擒下之后,就带着这二人回到了此前卫氏军的遇袭之地。 他望了一眼,见地面上有两艘斗战飞舟的残骸,显然是被那法器击破后坠毁的,其余飞舟虽然看去是安稳降落的,看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但好在卫氏军军卒并没有什么损失。 金瞳署的宁英这时候正在下面收拾残局,见到他身后被心光包裹住的二人,连忙迎了上来,在得到他允许后,便交代同袍将这两名修士接了过去。 这一次成功截杀了来犯之敌,她此刻显然心情很是不错,道:“张巡护,我们已经确定来袭之人的确是从幽城而来,我们也歼灭了所有参与袭击的幽城修士。 张巡护,这一次也是得你配合我们才有这么大的战果,相信他们近段时日不敢再轻易出手了。” 张御却不这么看,这一次虽然成功胜了,可是他能感觉到对方并没有拿出真正的力量来。 别的不说,除了那自万里之外袭来的法器,这一次突袭几乎没有一个真正具备实力的修士,这里或许有他斗战实力超过寻常同辈不少的缘由,但不管怎么说,连一个和他能够放对的人都未出现,这绝非是什么正常的情况。 所以他认为,这一次对方真正用意可能不在于袭击他,许是出于别的什么目的。 不过这些就不必再去与金瞳署说了,毕竟这也仅是他自己的判断,且他也无惧此辈来寻自己。 半个夏时后,卫氏军余下的飞舟重新腾空飞起,往掖崖州回转,这一次路上再未遇到什么袭击,很顺利的回到驻地。 张御也是驾驭白舟回到了自己居处,将白舟收起之后,青曙过来禀告道:“先生,先生关照的守台已是在三天之前筑成了。” 他站在脚步,道:“已经建成了么?” 他想了想,让青曙回去,而后腾空飞起,往州中北方飞去,几个呼吸之后,就在一片荒僻地界中落下,而一月前尚是空无一人的地界上,此刻已是矗立起来了一座大台。 似是察觉到他到来,左道人自石拱门中走了出来,从台阶之上飘身下来,对他拱手一礼,道:“巡护。” 张御点点头,他此刻能感觉到,杏川道人和那些弟子正端坐在其中,但是气机较为微弱,显然一部分力量和心神已然投照入了下层之中。 大厅之内虽有三十余人,但仍是显得空空荡荡,这是因为考虑到以后可能会有更多青阳修士到来,所以修筑的较为宽敞。 他道:“左道友此刻在为他们护法?” 左道人道:“如今我与杏川道友是轮流护法,不过这般终究有些不便,左某认识几位擅长阵法的同道,打算请他们过来设法布置一个阵禁。” 张御道:“此事左道友自行斟酌便可。”这一处虽然他别人来说偏僻,可是距离他居处并不远,有什么变故他立刻就能赶至。 天城军务署中,署主洪原秋看着箱匣子中摆放的一件军校大氅,道:“便是这东西么?” 于大匠道:“对,署主不妨找一位军士来试上一试。” 洪原秋对身边的文吏吩咐一声,后者转了出去,过了一会儿,一名守卫走了出来,对着他执有一个军礼。 洪原秋指了指箱匣,道:“你把这件大氅披上。” 那守卫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走上前去,将那大氅取出,而后披在了身上。 洪原秋看着他道:“你有什么感觉?” 那守卫查验了一下,道:“回禀署主,似乎没什么感觉,不对……”他试着激发了一下自身的灵性,抬起头道,“署主,我感受不到虚空外邪的侵袭了。” 洪原秋看向于大匠,道:“于先生,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于大匠笑道:“外层最大的问题,便是来自虚空外邪的侵袭了,这导致大量的造物在虚空之中保存不了多久。但有意思的是,那些神裔和受到了邪神气息沾染的生灵却仍然能保持一定的灵性。 那是因为他们借助了邪神散逸出来的力量,并用以维护自己,从而保持自身的灵性。于是我们利用了那些邪神神裔的鲜血,用了多时间,研造出了这等军衣。 对于邪神的力量而言,这些军衣就是它的信徒,如此我们便可利用邪神的力量来对抗虚空外邪了。” 洪原秋一怔,这不就是占邪神的便宜么? 他疑问道:“这样做会不会被邪神反过来利用?” 宁大匠道:“洪署主放心,那些军衣所能承载的邪神力量非常有限,便被发现也无大碍。” 洪原秋一挥手,让那守卫先退下去,而后问道:“这样的军衣有多少?” 宁大匠笑道:“只要军务署能提供邪神神裔或者信徒的血肉,我们就能源源不断造出这东西。” 洪原秋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他似乎对东西还是存有一些顾虑。 宁大匠道:“洪署主要是不放心,我们还有另一种东西。” 他从随身携带的玉匣中取出了一只琉璃小瓶,瓶中有一团液体,带着透明的金黄色,看着粘稠光亮,像是一种油脂。 他道:“这是一种造物药油,可事先涂抹在外甲之上,在药油耗尽之前,可以抵挡外邪侵袭。 但是这东西用量一多,耗费也是同样不小,也仅比再换一件外甲好一些。不过若是等次较为上等的玄甲,用此药油倒是十分值得的。” 洪原秋示意了一下,文吏将此物接过,然后走了出去。 许久之后,文吏转了回来,躬身一礼,道:“署主,这东西有用。” 洪原秋点了点头,他看向于大匠道:“我先要一百件军衣,药油也给我准备一支百人小队的数量。” 于大匠道:“这些数目也不多……”他一抚须,道:“这般吧,这些东西我就作主就送给奎宿了,不管这件事成不成,也算是留个人情在此,只要洪署主日后打造外甲想到我们便好。” 洪原秋虽然不在意这点东西,不过对方既然表达好意,他也不会不领情,道:“那便多谢了。” 此时此刻,一驾隐形飞舟正在往奎宿方向飞来,除了此前那名黑袍道人外,座位上还坐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小道童,虽然面庞稚嫩,可他的神情姿态却是十分老沉。 飞舟撞入大气之后,便一处距离掖崖州不远的荒原之上降落下来,舱门一开,两人自里走了出来。 小道童道:“黎道友,现在看一看此人。” 黎道人道一声好,他伸手一甩,而后一只雀鸟飞了出去,等有许久,他凭空伸手一划,就有一面波纹荡漾的水镜显现出来,而里面则是现出一处位于台地上的高台来。 小童看有一眼,道:“近一点。” “好。” 黎道人缓缓运使法力,那里高台在眼前慢慢变得清晰了起来。 小童道:“再近一点。” 黎道人神情之中现出一分犹豫,但并没有拒绝,继续运法,而随着视界的推进,可以感觉到,两个人似乎已然站在了高台之前。 小童喝道:“再近一些。” 此时此刻,视界似在往高台之内透入进去,而水光之境似是碰撞到了什么,微微震动起来。 小童一见,忽然伸手出去一抓,水镜骤然破碎,口中道:“被发现了。唔,或许之前就发现了,说明此人的感应之能极为了得,这确如道友你所言,不过这虽然也是一个优点,却也是一个缺点……” 黎道人此时提醒他道:“淳于道友,我们既然已被发现了,是不是该避一避?” 小童却很是镇定,负手站在那里道:“不用慌,他并不知道我们在哪里。” 黎道人疑道:“淳于道友这么做,难道不怕打草惊蛇么?” 小童道:“我总要亲自了解一下对手的,道友不会以为你说什么我便信什么吧?” 黎道人道:“可是这样一来,对方可能会有所准备。” 小童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道:“我这两天就准备动手,我们修道人的修为是经年累月修持出来的,就算他是玄修,在这两天也不会有什么太大提升的,况且弱点就弱点,不会因为他有所察觉就不存在的。” 幽城从黎道人那里得到的东西分析了一下,觉得和张御这样的斗战能力极强的修士正面冲突不是什么好的选择,但是从心神空隙方面入手,倒的确是一个突破口,故是这回才派了他的过来。 而他拥有一门神通,可以入梦杀敌。 当然,修为高深的修道人是不会做梦的,他们身心识意浑然合一,能够完全的控制自我,但他的神通却可以将自己的梦境照入到他人的意识之中。 只是修为深厚的修士却是可以强行挣脱出来,所以这里需要提前有所准备。 小童从星袋里取出了一只青铜小鼎,运功将之点燃,随着炉香缓缓飘上天空,小鼎上面的兽纹仿佛活了过来一般,露出狰狞面目,像是要自里冲了出来,鼎身也是因此晃动不已。 小童看了一眼,端坐下来,道:“劳烦黎道友给我护法,我需要先寻些祭物过来,才好动手。” …… …… 第八十三章 梦引 黎道人得那小童传音说了几句值得注意的忌讳后,便就立在一旁为其护法。 只是那小鼎下来一直不曾消停,鼎面之上的兽纹变得越来越是真实,并时不时发出咆哮之声,看出随时可能自里跑出来。 他能感觉到,这东西要是真的出来,绝然会发生什么不好之事,只是见那小童一直在定中不曾醒来,而按照之前关照,他也无法插手此中,也只好耐心等候下去。 大约两天之后,他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因为那兽纹凶物已然从小鼎里面爬了出来,其身躯已经有大半在外面了,只差尾部还与小鼎相连、 而就他在犹豫着是否出手的时候,那小童终是睁开了眼睛,他对着那凶物一指,霎时一道红光照入了其身躯之中。 那凶物口中顿时传来了咀嚼之声,好像是在啃噬着什么东西,其也终于不再闹腾,而是往小鼎之中退缩了回去。 黎道人看了看,问道:“淳于道友,如何了?” 那小童道:“祭物已是取得,下来待我再调息一下,便可着手对付那位张巡护了,这里还要劳烦黎道友再替我看顾一日。” 黎道人自是应下。 小童调息一日后,神气状态又是恢复了完满。 对付一般人,本来凭借他自身道法此刻已是能够动手,可是对付这位玄廷巡护,他不得不再慎重一些,为了确保胜算,他准备动用自己的师门宝物。 他从星袋之中取出了一根长香,插在鼎上点燃,他口中则是嘀咕道:“这次可是亏本了。”而后他抬头道:“黎道友,我准备开始了。” 黎道人道:“淳于道友这一次对付此人需要多久?” 小童言道:“我辈只是意识上的交锋,一瞬间便就足够了。” 黎道人心思不禁一动,道:“那为什么不派人潜伏在附近?哪怕只是一瞬间,那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个下手的机会,或能…… 小童摇头道:“此事行不通的,这人感应这般灵锐,若是我等安排人手在附近,涉及到生死威胁,其必会生出警兆,如此我便很难发动神通了。” 黎道人暗叫可惜,不过想想也是,若是这法门如此好使,对付谁人直接让这位在后面作法,让前面使人配合就是了,那还有谁挡得住? 小童坐定之后,把法诀一运,霎时身周围变生出了一团团七彩雾气。 想要把修道人拖入他的梦境之中,这并不是那么容易,就如主人打开居处之门,可客人却未必愿意进来。 这便需要寻找到对方的愿求,也就是说居处之中有其欲得之物,在他师门之中,这叫作“梦引”。 而这个欲得之物必须是他当真知晓或者存在的,这才能建立起沟通。 譬如他若懂得玄修上境之法,那么只要是有心攀登上境的玄修,那么必然会与他产生牵连。 当然,他是不懂这些的。 不过既然是要从对方身上得到可能存在的道印,那么他就准备以此为牵连。他会付出自己所知的另一个道印的线索,以此满足对方无形之中的愿求,而以此为饵,就可将张御“请入”到自己构筑的梦境之中来! 同一时刻,军务署中。 洪原秋正伏案批书,比起前些时日,可见他两鬓之上添了不少白霜。 这月余时间来,天城里所有驻军都在受到邪神侵袭的困扰,这令他头疼不已。 以往天城将上层交给了余玄尊的弟子修道,而余玄尊也是投桃报李,顺便会遮护整个天城,使得虚空外邪被抵挡在外,这就大大节省了一笔造物之上的耗用。 多出来的军费让他可以征调更多的征伍,在各个地星之上建立更多的聚集地。 然而新来的这位戴玄尊却是并无这等想法,且这位玄尊化身在调整好大阵后,朝他传音一声,便再无声息了,连见他一面也是欠奉。 这却是一幅真修作派,平日我不来约束你,所以你也别来扰我。 洪原秋其实更想与那几位以玄法成道的玄尊合作,因为这等人物较为容易沟通。 而这位虽也算得上是玄修,可却是以往修得是真法,后来才以浑章攀登上境的,所以与许多真修没什么两样。 既然上面倚靠不住,那么他只能自己来想办法了。 脚步声起,文吏走入进来,朝他躬身一揖后,道:“署主,属下已是问过了。” 洪原秋抬头问道:“怎么样了?” 那文吏道:“回禀署主,无论是那军衣和药油,贺大匠和师匠们都说没有办法仿造,说是我们奎宿的天机工坊各方面比起内层都差太多了。” 洪原秋略显失望。 不过这个答案也并不出乎预料,毕竟这些东西若是这么容易仿造,那么早在其他地方泛滥了,玉京那家天机院也不会这么容易把东西交给他们了。 文吏这时又道:“但是署主,属下以为,天城这里寻不到人,或许别处未必不行。” 洪原秋沉吟道:“你是说从内层请人么?这个办法我也想过,但不说内层的大匠很少肯到外层来,便是来了,怕也比不过玉京那几位啊。” 文吏忙道:“署主,我倒是听说,掖崖州那里来了一名名唤武泽的大匠,这位只靠一人之力,就将整个掖崖州天机工坊的技艺往上提升了一个台阶。 若是我们能把这位请到天城来,说不定就能够仿造这些东西了。” 洪原秋一怔,道:“还有这般人物?我怎么事先不知道?” 文吏道:“属下问了一下,据说这位武大匠因为一桩变故,几十年时间不在天机院奉职,所以事先没有公函往来,故是也没有引起注意署中注意。若不是这次显露出本事,我们也不会知晓这位。” 洪原秋道:“原来如此。”他想了想,“这位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文吏言道:“属下之前查过,这位是从青阳上洲来的。” “青阳上洲?” 洪原秋点了点头,青阳上洲是除却玉京之外,造物技艺最为高超的上洲了,能从那里出来的大匠绝然不简单。 这时他忽然想到什么,道:“我记得张巡护也是青阳上洲来的,现在也是住在掖崖州吧?” 文吏道:“是的。” 洪原秋立刻明白过来,这两位许是有牵扯的,他露出郑重之色,道:“你去试着请一请,不要强迫,条件可以开的高一些。” 文吏道:“属下这就动身。” 掖崖州高台之内,张御坐在天台之上,正拿着少年道人给他的那本道书翻看着。 至于那册玉简,他并没有急着再往下看,因为上面有一些注疏他并不能完全看明白。 其实这非但未令他感到忧愁,反而因此高兴,这说明通向上境的路还有更多他需弄明白的东西。 这些东西不会因为他不懂的就不存在的,且道理呃是越辨越明的,现在能够多明了一分,未来心中就少一分疑惑。 他能感觉到,待自己把这道书完全看下来,当就能对自己所走之路有一个较为清晰的认识了。 而这几天看下来,他发现不论道路如何走,都有一个前提是要确定的。 那就是修士道人心中要有“道”, 这个道不仅仅是对道法的理解,还有对自身信念的确定。 因为玄修前行之路并没有前人指引,所以通常修持之人并不知道该怎么走,有时候遇到阻碍,久无增进,那便会反过来怀疑自身。 可要是连自己都怀疑自己,因此动摇不定,那么己身根基就无法立稳。 连根本都不稳,那自然不可能支持修道人再往上走。 在这里他不禁想到当初听桃定符来信说及的真修的三元之法。 三元之法是真修求取上境的上法,这里面三元之一的“内外通明”之术与此十分相似。 当然,内外通明实际上要求更高,除了修士自身道路的确信,外求之道同样也同样需要定下。 当初与他相斗的白秀,其实便就修成了内外通明之法。 只是照此行去,这里也是因此带来一个问题…………可他再一转念,若是不成玄尊,这也不用去多想了。 于是他将暂且此放下,继续往下翻看。 不知不觉之间,已是一日过去,他见天色已晚,下楼用过青曦精心准备的晚宴后,逗弄了一会儿妙丹君,就又回静室之中打坐去了。 不过与以往不同,他方才入至定中,忽然有所感应,感觉自己冥冥中似能获得什么。 意念方起之际,忽然发现自己进入到了一个处别致岛洲之上,周围遍布着芦苇荡,顶上有仙鹤飞舞,岛洲四周湖光山色,风光绮丽,更有阵阵暖风熏来。 远处则坐着一个俊美道人,坐在一个敞开的庐舍之中,身前摆着一个茶案,身后还有两个持扇道童。 这位此刻笑吟吟站起身来,对他打一个稽首,道:“贫道淳于秉,道友有礼了。” 张御看了看,端袖还有一礼,淡声道:“是淳于道友请我到此么?” 淳于秉笑道:“然也,我与道友并无私怨,此番也是受人所托,要将道友擒捉回去,求问一个答案。”。 …… …… 第八十四章 幻身 淳于秉一语言毕,又言道:“道友到此,想也是有疑而来,不过只要道友能胜我,那么我当会解道友心中之疑。” 张御淡声道:“那便如此。” 淳于秉微微一笑,张御此刻进来,又再应下此语,那么除非彻底击破这个梦境,那么就再也无法出去了。 他知道这位玄廷巡护异常了得,可为了这一战,他也是做了充足准备的,便是再厉害的对手,他也有信心对付。 他再是一个稽首,道:“请教了。” 张御感受了一下,此间除了自己身上大氅玉袍之外,也就能感应到自己两把长剑,似“天一重水”等物似不在此列。 他心下猜测,当是唯有自身长久使用的东西,才能在这里被显现出来。 但有这些,却已是足够了。 他把双手伸出,对着虚处只是一拿,两柄长剑顿时出现在手心之中,他将蝉鸣剑往地上一插,而后握住惊霄剑,自鞘中锵的一声拔了出来。 淳于秉此刻伸手一抓,岛洲四周之外立时阵阵灵烟被他抓拿过来,不但堵在了他与张御两人之间,使得他身影也是变得若隐若现起来。 他站在后面看着张御的身影,在这梦境之中将对手杀死的话,被杀之人重则身死。轻则心神受到重创。 不过他这次需要设法问出六正印的下落,所以没有置张御于死地的打算,而是只准备将张御击败后控制住,设法问出关于可能存在的道印的下落。 就在他转念之际,眼角忽然捕捉对面有剑光闪烁了一下,心中也同时危兆升起,但还未他做出任何闪避的动作,整个身躯已然在一道掠空而过的剑光之下崩散开来。 之前挡在他与张御之间的灵烟更是没起到任何阻碍的作用,从高空望去,整个雾团之内笔直出现了一条切划齐整沟壑,从岛洲一段延伸到另一边,片刻之后,雾团向着两边滚荡开来,一股无形之力擦过岛洲,芦苇荡齐齐伏倒,岸畔的湖水也是被向外推挤远去,涟漪阵阵,久久不息。 岛洲上空光芒一闪,淳于秉自那里显现出来,看上去没有受到任何损伤。 作为一名擅长梦中杀敌的修士,他本身的正面斗战能力并不是如何高明,放在同辈之中也仅能入目。 不过好就好在这里他的主场,他可以在这里一遍遍的与张御相斗,哪怕失败也可再度回来,而张御的招数一旦被他研究透彻,那他自然就不难击败对手了。 并且他有的是时间与敌耗磨,两人在此斗战外面只是一瞬,可这梦境之中却能长久延续下去。 除此外,这梦境还有一个特点,外人心神一入此间,随着不停在此斗战,意气与此逐渐交融,也会和梦境交缠愈来愈深,到了最后,便只能听任他的摆布了。 当然,他若被斩杀也不是没有损伤的,也会削弱此方梦境,所以这就是一个彼此对抗消耗的过程,看谁先支持不住。 可是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人能在这里斗败他。更别说他提前吞服了不少丹丸,足以支撑他斗战长久了。 张御见得淳于秉身影再度出现,脚下一踏,身形若流光飞去,照着半空中淳于秉的所之地在再是一斩! 他没有用什么闪遁之术,完完全全就是凭借心光来推动自身。 这是他觉得对付这样的敌人根本无此必要,且他也不确定这个梦境除了此人之外还是否有他人在窥视,所以干脆就用最为简单的方法来对敌。 淳于秉在面对那一抹又疾又快的剑光时,本来还想着试着挣扎一二,这样面子上也过得去,可这一切都是无用,他依旧是被一剑斩成两段。 只是一转之下,他又再次浮现出来,可是迎上他的,依旧是一道犀利无比剑光! 淳于秉的意识此刻与梦境合一,只要梦境在,意识便可延续,所以任他再被斩杀几次,意识也不会因此中断,他可以一直保持着对战场的关注,就如同一个局外人一般。 可是总是被这么压着打,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在被连续杀死十数次之后,他也不得不承认,光凭自己很难从张御身上找出什么破绽和应对的方法。 因为张御使来使去,始终都是剑法,没有其他任何神通法术。 然而剑法这东西,一切完全是修士自身根本能力的体现,你能破就是能破,破不了就是破不了。 照这么斗战下去,除了他自己被一遍遍斩杀,不断消耗这里的梦境元气,似乎没有任何意义。 在发现这一点后,他决定改变策略。 好在他之前就对张御无比重视,所以一早在升起梦境之时就提前点燃了那根师门所传的长香。 此香作用,可以让他将自己所见过的,或者师门同道所见过的厉害人物唤了出来,并令此辈去与张御交手,自己则可躲在一侧旁观。 只是这里自也有其上限,玄尊一流他自是无法唤动的,甚至连玄尊成道之前的身影也要尽量避免,不然一旦气机牵连,整个梦境都是维持不住。 他在又一次为剑光斩杀之后,他没再立刻现身出来,意念一动,岛洲之中升起一团光亮,自里走了出来一个赤色袍服,英姿勃发的道人。 尤为引人注意的是他那一对火红色的眉毛,像是两道火线,非但没有破坏脸容,反而平添了一分神气。 而与此同时,外面那根长香有三分之一在顷刻间化作了白灰,并簌簌掉落在小鼎之中。 淳于秉这刻自那道人之后走了出来,微笑言道:“张巡护,我是胜不过你,故是给尊驾找了一位对手来。 这位人称赤眉道人,在天夏初来内层时,曾随同诸位前辈征杀四方神裔,神通异常了得,只是因为自身道法太过酷烈,所以迟迟不得突破,如今正在幽城之中修行,道友不妨领教一下。” 张御目光投去,此刻他只是站在这人面前,便感到有阵阵灼热之感传来,修为如他,现在早已是水火难侵,能令他有此感受,说明对方的心光也是无比强横。 赤眉道人在看他片刻之后,两眼之中忽有金光浮动了一下。 张御站在原地未动,而他身前的地面之上忽然多出了两个细微的焦洞,随后地表也是变得滚烫起来,并迅速干涸裂开,可见裂开的缝隙里面通红无比,过有一会儿,外间传来了泊泊之声。 却是在这瞬息之间,整个岛洲之外的湖水也蒸煮的泊泊翻滚起来,随着热气升腾,竟是以肉眼可以见的速度下降了一截,然而造成这一切的,仅仅只是那赤眉道人攻击之后所散逸出来的余波罢了。 张御知道这是对方在给他打一个招呼,看来这个虚境之中显现出来的人不仅是拥有原来的神通法术,连性情也是一样带进来了。 他一振衣袖,剑刃斜指一端,踏步向前。 赤眉道人伸手向前一按,一股看去扭曲万物形体的薄薄一层金红光气雾顿时向前冲来! 张御只是提剑一斩,无边金红气雾顿时被他斩裂开来,但周围地表被金红气雾一刮,却是霎时化为虚无。 赤眉道人这时双手张开,身后赤芒浮动,日半轮朝阳,霞辉万丈,兼有道道金束射来。 张御只是把持剑刃,手腕旋动,凭着剑上心光,将光芒斩劈荡开,少许从他身上擦过的光芒,也是在接触那如焰升腾的心光时瞬时消弭不见。 而他脚下不停,逐渐逼近对手所在。 赤眉道人见他越来越近,目光一凝,把双手张开,忽然身上金光大放,轰的一声,其自身好像变成了一团炽热烈阳,向着外面散播着无穷光热,他自身也只剩下一个隐约可见的漆黑影子。 在他身后淳于秉被那光芒一照,顿时面露无奈,随即就在光芒之中化灰飞去。 张御却是身上心光晃荡,迎着那烈阳而来,而后脚下重重一踏,岛洲似是晃动了一下,他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自中路冲杀入那一团烈芒之中! 那烈阳似乎闪灭了一瞬,而后轰的一声爆裂开来,整个天地都一片光芒所笼罩。 久久之后,光芒散去,两人身影显露出来。 两人背对而立,而除了双方所站之处,其余地界完全化作了一片灰黑色的焦土,那一片湖泊也被完全蒸干了。 赤眉道人侧首过来,传出声息道:“待有合适之机,再寻道友一战。” 张御一振剑刃,传出一声清鸣,赤眉道人应声崩散,化为点点芒光散去。 他观看了这么多道书,自也是能够看得出来,这位力量虽然威势无穷,然而散而不合,若是什么时候聚合凝一,那才是其突破功行的关键。 至于现在,却是正好被他所克制,因为其人不善挪动,而完全是靠横推一切的攻势对敌的,但至强即至弱,只要不曾破开他的守御,那么自是会被他所斩。 淳于秉身影从半空之中现身,这一次他也是感到了张御棘手,他寻思了一下,觉得剑修还是需要依靠剑修来对付。 于是意念一动,这次却又是一个女修出现在场中,此女眉眼带煞,表情冰冷,头梳双环髻,罗带飘扬,袖袍之外露出的雪白皓腕之上带着两枚金环,她是手中同样持有双剑,但却一长一短,剑穗之下缀有珠玉,互相交击之际,发出清扬悦耳之声。 淳于秉道:“这位是剑修梅英珠,两百年前为我师兄困入倦梦石之中,至今仍在其中厮杀,就让这位再来领教一下巡护高明。”。 …… …… 第八十五章 同心 张御目光先是落在梅英珠手中长短双剑上,而后再看了一眼此女背后那一道飘忽不定的身影,心中立便推断出来,被淳于秉唤出来的这位,极可能掌握了剑上神通“同心照”! 这门神通唯有双生子才能练成,需得两个孪生兄弟或者姐妹一同修持,所修功法神通需得一般,法力功行也需一同精进。 而后两人会愈来愈是相似,待练至浑若一人之时,两人将各自本元精气融化合一,便就能练成此术。 此术一成,人与照影无分彼此,人可化照影、照影可化人。 这神通可谓异常难缠,因为你斩却其中任意一人都是无用,需得将两人同时斩杀,方才有可能将之杀死。 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威能宏大,波及范围足够广大的道法神通将之轰杀。 可这恰恰是最难以做到的,因为两人同心,感应之能极强,稍有警兆,便会化照影远远避开,根本拿捏不住。 张御倒是有一招,那便是言印之法,只要抓住机会,直接起敕言相斥,便将之镇压。 不过这是在淳于秉的梦境之中,如此做可能会被此人或是其背后之人察觉到,倒是不宜用此法了,那就只有比较纯粹的剑技了。 他此刻抬袖而起,对着梅英珠持有一个剑礼,后者也是万福还有一礼,而后双剑一个交击,清脆鸣响声中,便抢先对他发动了攻击。 张御轻轻一转手腕,剑光晃起,听得不分先后的两声,就将对方袭来两剑轻易拨开。 此一剑试下来,他差不多已知对方水准,剑法固然可以,其速也算过得去,但在力量之上却是差得太多。 故是他毫不犹豫御剑再斩,这一剑又快又疾,且两人近身相战,根本无从躲闪,梅英珠见状,叱喝一声,袖袍飘起,手腕上双环一响,奋起双剑上来一架。 斩诸绝之能就在力与疾,即便是剑上神通,也没有几个能正面招架的,随着剑光一落,无量心光如山海一般压下,梅英珠当即被震得双剑散乱,身形不由自主往后倒退而去。 斩诸绝一旦占据上风,那就能一直保持进势,除非有特殊手段扭转局面。故是张御得势不饶人,惊霄剑若电光闪现,往前一刺,剑尖在梅英珠额头上轻轻一点,便即收回。 梅英珠静立不动,片刻之后,她眉心之中出现一道竖痕,身影也是崩散开来。 然而这个时候,她身后那一道元神照影骤然转化为凝实,双手一招,两剑飞来,持拿入手,并轻轻一个交击,看去浑身上下丝毫无损。 淳于秉满意点头,这位当初一人找上他们设在一处荒星上的隐蔽所在,当时他师门中所有人一齐出手,却怎么也杀不死这位。 无奈之下,他师兄只好将其封入师门至宝倦梦石之中,至今还需时时派人看顾,防备其杀了出来。 现在看来,这位足以拖住张御了。 张御见梅英珠在下方再度现身,神情不变,意念一转,身形化虹飞下,手中长剑顺势劈空斩落。 梅英珠这一次似知一人无法应敌,再是一声叱喝,分出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来,一持短剑,一持长剑,罗带飘飞,各踏奇步,左右分击而来。 张御目光一转,剑光向左侧一斩,这一侧的梅英珠知他剑上力量强横,试图以力将之引偏。 然则惊霄剑去至半途,剑锋骤然一疾,如闪电一般直接从梅英珠剑光之中斩入进去,一触即收,而后剑光反转,又霎时在另一个身影额头之上点了一下。 待得剑光敛去,梅英珠左右身影怔立片刻,便就同时爆开,可只下一瞬,其身影又再一次在远处凝聚而出,并大为警惕地看着他。 张御则是一派从容,事实证明,正面对敌,此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但是其人凭借同心照神通,却是能够不断化生出来。 不过通过这几剑交锋,他差不多也是凭此分辨出来对方这“死而复生”的间隔了。 只要速度够快,能在更短的时间之内同时斩杀两道人影,就不难将之破杀。 梅英珠现下也是感觉到自己有真正被杀死的风险,故是不敢两人上前合攻,而是一人纵前,一人在后,分别遥祭飞剑来攻。 张御看有一眼,身影一晃,已从原地消失不见,却是以极快速度杀至其中一人近前,平平一剑横斩过来。 梅英珠本是试图避开,可速度不及,眨眼就被追上,不得不起剑招架,但一剑就被震散了剑势,而随着那第二剑顺势挥劈下来,她已经无可阻挡,直接被一道剑光斩入了身躯之中。 而在这个时候,一直插在地表之上的蝉鸣不知何时已是遁至天中,化光一闪,也是刺中了另一道身影。 张御这一击,两剑同起同落,这里面的时机把握可谓精微玄妙到了极点,恰好是同一时刻绝断这两人的生机。 当然真正做到完全同时是不可能的,可只要使得梅英珠神通不及运转便就可以了, 这一剑之后,那两个身影同时破散,化为散碎光点而去。 张御一振剑刃,虽然梅英珠被他轻易杀破,可不是同心照这门神通不行,而是这位明显还没有把此术练到家。 要是这门神通练到极致,因为几无同死之可能,在法力耗尽之前几乎就是杀不死的,就算大范围的神通轰击也是没用。 正思索时,他忽然有所感,转身过来,就见一个两目没有眼白,只有一片幽瞳的人出现在了身后不远处。 这人一身黑色道衣,神情阴冷,只是站在那里,周围光芒似就是黯淡了几分。 淳于秉神情凝重,在他把这一位唤出之后,外间那一炷香彻底熄灭,落在了小鼎之中,连插入小鼎中的那一截也是一齐化去。 要是这个人也打不过张御,那么这一战他就准备提前撤离了。 张御看着此人,道:“这一位又是何来历?” 他心力浑厚,连战数场,也没有任何气机衰退。对方虽是唤出一个个强横修士,可他并不感觉厌烦,反而气机愈发振奋。 要知道斩诸绝这等神通除了自己的发挥,也需要强大的对手来当磨刀石,这才能一次次超迈下去,平时可是很少有机会能让他这般肆意挥洒剑术的。 淳于秉幽幽言道:“这位是一名邪修,名唤昙君,我师为了对付他,不得不与他同归于尽,不过我也不知,他当真是死了还是活着……” 身为敌手,他自然不会对张御完全交底,据说昙君之照影与某件特殊法器相合,早已放弃了肉身,所以不能算是一个纯粹的修士了。 他老师在与此人同归于尽时曾留书警告他,梦中少用此人,否则这位或许当真会活转回来。但是他思来想去,以张御的本事,或许也只有这一位可以对付了。 而就在他说话之际,他也是心中一悸,因为还未等待他发令,昙君已是化一道深色光华闪去不见。 他目光正试着追逐过去,却忽觉不对,未及反应过来,身影轰地粉碎开来,昙君面无表情收回了手,一掌拍死淳于秉后,他这才纵光跃上天穹,与张御对面站立。 只是对峙片刻之后,身影一闪,冲张御正面直奔而来。 张御心中忽有危兆袭来,当即持剑斩去,然而这人身影即将迎至剑锋上时,忽然飘忽一折,轻而易举避过剑芒,继续朝他过来。 张御眸光一闪,他还是第一碰上这种能在速度上压他一线的对手,他没有闪避,而是身上心光向外一撑!。 只要心力足够,那么就能抵挡一切外来敌袭。 昙君这次不曾有任何改换,一头撞在了他心光之上,轰的一声,顿时破碎,整个人就是此消失不见了。 而接下来,这位昙君就再也没有出现。 淳于秉此刻重新化身出来,看到这一幕,他也是不由一怔,可随即他似想到了什么,神情微微一变,似是在忌惮着什么,下意识朝远退去了一些。 而这个时候,顶上却是传来一声碎裂之音。 张御抬头看去,见这方天地之间出现一丝裂痕。他之前就能感觉到,自己每斩杀一人,就消耗一分梦境的元气,而越是强横的人物所占据的梦境元气越多。 方才他连胜数敌,似乎已然是动摇了这里的根基。 淳于秉脸上神情阴晴不定,到这一步,外面那根长香已是用尽,他已是没办法再唤他人形影过来助战了,想要再继续争斗,那就只有自己亲身上阵了。 只是张御气机浑然若一,到了现在为止,别说被同化入梦境之中,连一丝一毫的气机交融都没有,他就算继续下去也没有任何胜算。 他固然是受了幽城所托而来,可并不想把自己折去了进去,故此刻心下也是起了退意。 可因他是以愿求把张御请入进来的,这等于双方之间定下了一个誓言,他唯有践行此约才能走脱。 此念转过之后,他见张御又一次把剑持起,慌忙言道:“张巡护,这一战是你胜了,在下认输,在下愿将己身知悉之事告知道友。” 说话之际,他脸上神情显得无比诚恳真挚。 …… …… 第八十六章 幽影 张御看了淳于秉片刻,直看得后者心中着慌,这才淡声道:“那便请尊驾明言。” 淳于秉道:“张巡护,我此回也是受奉幽城之命前来,为的就是求取巡护身上可能存有的道印。 对于这些,巡护大约已是知晓,可巡护或许不知,幽城之所以有如此心思,那是因为一直以来,幽城某位手中都是掌握有一枚残破的道印,所以对其余道印也是报以觊觎之心。” 张御道:“残印?” “对,残印!”淳于秉道:“道印落入内外诸天,天生残缺,且只是残缺之印才能为我辈所见啊。” 张御略作思索,点了下头。淳于秉说的一点都不错。就如同现在他立造出来的核心章印,其实从道法上来论,那也是残缺的,只是在不断完满的过程中而已。 于道而言,可以说是无物不缺。 所以道印说残缺也是正常的,似他们这个境界也不可能获得完满之印,完满的他们也见不着。 他道:“此是什么道印?又在谁人手中?” 淳于秉道:“有传闻说是目印,大能持此,便能观见万物,可辨凶吉,说也是因为如此,幽城才是在天夏和上宸天乃至邪神之中存身下来,至于在谁人手中……” 他隐晦言道:“这我便不知了,不过我以为,修为不够高,自也是持拿不了此印的。” 张御微微点头,只是他心中有一疑惑,能持拿道印之人,按理说也应该是以玄法成就的玄尊,莫非幽城之中也有此等人物么?或者说以浑章成就的真修也能持拿? 现在功行不够,还难以判断此事。 淳于秉说完这些话之后,感觉神气一松,却是原本许诺已是应下,他随时都可离开此间了,他见张御在思索之中,立便将梦境化散,自里退了出去。 只是在梦境破碎那一刻,他又撇了张御一眼,这时似是感觉有一个人影在远处晃动了一下。 张御忽的睁开眼,却是从定中出来。 只是就在此时,一直趴在那里的妙丹君忽然支起上身,尾巴竖起,眼瞳紧紧盯着他直看。 张御与妙丹君对视片刻,伸手一拔剑,下一刻,却是对着自身斩来。 而就在剑刃即将触及身躯的那一刻,忽然一个幽暗的影子从他身上骤然飘开,然而蝉鸣剑再是一闪,从张御身上直穿而过,落中此影,室内顿时亮了一下,像是闪过了一道霹雳,那黑影闪了几下之后,就消散不见了。 张御心中明了,这个黑影应该就是那个昙君,此人先前与他相撞,并不是自取灭亡,而是用了什么不知名的方法依附在了他意念之上,现在也是被他从梦境之中给带了出来。 只是他本是心神浑然无暇,再加上玄廷所赐龙佩之上也是传来一股排斥之感,只一出来,便就察觉不对,故是一剑将其斩杀了。 在了却此人之后,妙丹君又重新趴了下来,尾巴也是蜷起。 张御则是把惊霄剑横过,在剑脊之上一抚,而后一抖袖,把剑外往一祭,与此同时,蝉鸣剑也是一闪,两剑一前一后腾空掠去。 淳于秉这个时候徐徐收敛了身周之外的七彩雾气,他睁开眼后,看着身前小鼎之中的那些灰烬,当真心疼不已。 本来他自己下点本钱,只要当真从张御身上取拿到线索,那么这些损失也能让幽城给补回来,可是事情没有办成,那自然也就无法讨要好处了。 但再想想,这回总算是全身而退,也算是给自己一个安慰了。 黎道人见他气机平复,关切问道:“道友,情形如何了?” 淳于秉叹了一声,他道:“终是未能成功,这人太过了得,我用尽手段也奈何他不得啊。” 既然自己失败了,那就要尽力抬高对手了,而且他这也不算夸言是不是? 黎道人见他神情之中满是深沉和遗憾,只是他小童的模样做出这样子显得有些违和了,眼皮不跳了跳。 淳于秉这时站了起来,叹气道:“走吧,走吧,既然此回不成,那便先回去复命,让幽城有能为之人再来处置此事吧。” 黎道人沉吟片刻,道:“也好。”这时一抬头,不经意看了淳于秉一眼,却是露出了一丝惊疑,道:“道友,你……” 淳于秉转过头来,道:“怎么了?” 黎道人迟疑了一下,道:“没什么。” 就在方才,他好像看见淳于秉身后多了出了一个身影,可待再是一看,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淳于秉道:“唉,有什么事别在这里说,我们还是早些回去。”言毕,他身形飘起,就往飞舟之中纵去,随后由舱门踏步入内。 黎道人站在原地摇了摇头,他正待迈步,这个时候,却是心头莫名一悸,随即眼前有一道光芒闪过, 轰的一声大响,前方飞舟身上忽然爆开一个前后通透的巨大的空洞,整个飞舟都是被这股冲击震得跳了几跳,而方才进入此中的淳于秉没有任何动静传去,也是压根不知生死。 黎道人心下大骇,连忙腾身纵起,欲要遁离此间,可方才离地数丈,只觉一股巨力从背后袭来,整个人被这股力量带飞,而后斜坠在地表之上,待烟尘散开,可见其背上正钉着一柄长剑。 这个时候,才听一阵阵沉闷声响自云穹之中滚过。 黎道人虽受重创,可一时未死,他趴在那里,挣扎了两下,勉强睁眼抬头去看天中,却只能见到一袭玉色道袍的下摆。 张御袖袍飘荡,自半空之中缓缓落下身形。 他之前就察觉到遭受敌人窥探,虽然两者相距并不十分远,可是淳于秉遮掩的好,所以他并没有发现两人具体所在。 而他方才虽是沉陷在了梦境之中,可与淳于秉几番碰撞,对其气机已是十分熟悉,故是大约判断到了其人方位,飞剑一出,沿四方掠空飞旋几圈,果然找到了其人下落,故是毫不犹豫出手追袭二人。 脚踏实地后,他一振衣袖,从黎道人身边直接走了过去,而后缓步行向那艘飞舟,待到了飞舟之内,蝉鸣剑就自里飘飞过来,一转之间,就悬浮在了的他身后。 又是几步之后,他转身过来,正对着面前的舱道,可见前方尽头处,淳于秉正趴伏在那里,一动不动。 可就在他欲往前走的时候,却是脚下一顿,往旁侧转首一看,不过三步之远外,一身黑袍的昙君无声无息站在那里,一双黑瞳正幽幽看着他。 张御眸光一动,待他再看,其人却已是不见了影踪, 他望着其人消失之地,心思一转,看来昙君不止是依附在了自己意念之中,同样也依附在了淳于秉这里。 昙君此前出来之时,先是拍散淳于秉的化影,看来不是出于泄愤之类的目的,而只时想把自己气机沾染到淳于秉的身上。 只是不知,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转念过后,他反手一拿,惊霄剑自行飞入手心之中,再是踏步往前走去。 淳于秉此刻倒是气息尚在,他不过是遭受飞剑轰击,受了一些创伤,但自知已是逃不掉,所以趴在那里装死。 张御到他跟前,目光落下,道:“尊驾且起来吧。” 淳于秉知道装不下去了,战战兢兢从地上爬了起来,苦着脸打一个稽首,道:“小道拜见巡护,小道方才也是说过了,这回也是受人所托而来,从头到尾也没想过要害巡护性命啊。” 这话倒是真的,张御要是死了,他倒哪里去查问六印的线索? 张御却没有在此事之上纠缠,而是问道:“我问尊驾一句,那昙君到底是什么东西?” “昙君?” 淳于秉一怔,小心问道:“不知巡护为何想问此事?” 张御淡声道:“我方才从尊驾梦中出来之时,见到那昙君附我身之上,后被我迫出之后一剑斩了,只我适才到此,却又是见得昙君身影,疑他也是借助尊驾之身到了外间。” 淳于秉听到前面一句话的时候,眸中深处还有些幸灾乐祸,可听到后面一句,脸色陡然变得苍白无比,心下也是发颤:“这,这……” 张御凝视着他,道:“此人到底什么来历?” 淳于秉定了定,才缓缓道:“大约七十多年前,也即是内层浊潮泛滥之际,我师有一位同道得了一个不知什么时候传下来的残破画卷。 画卷之上有一人画像,旁边描写其生平历述,那便是昙君。据说是此人意图炼化自身,再与一法器相合用以攀升上境,其后就不知所踪,友人就为其作此画。 这位同道对此也未放在心上,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位同道不见了影踪,而那昙君却是出现在了世上,而观其行事,却与那位同道一般无二。 只是奇诡的是,周围之人对此却是毫无所觉,连一众同道也不曾发觉异状,一直把他当成原主。”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叹,“直至有一日,我师去探望这位同道,却发现这竟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之人,但除我师之外,似乎无人发现异状。 我师当时未动声色,回来之后也未声张,准备容后查证,然而半夜定坐时,却见其人出现在我师跟前,我师当时用了一个师门禁法将之灭去,只是自己也是油尽灯枯,道业至此而绝,我与几位师兄弟也是一早到来之后,才是发现师长遗躯。” 张御看着他道:“既然你师未曾声张,而此事发生之时,你们也不在身侧,那你又是如何此事经过的呢?” 淳于秉一怔,随即露出茫然之色,道:“是啊,我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 …… 第八十七章 筹谋 淳于秉说完之后,也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时脸色变得更是苍白。 张御看他几眼,他能够感应出来其人所说不是虚言。 他略作思索,昙君假设不是人,那么许是偏向于心意变幻之类的东西,不然没可能从梦境之中跟着一起出来。 尽管现在没办法搞清楚此人真正来历,但他从淳于秉这番言语之中已是有了一个猜测。 可不管怎样,这东西若不尽快处理,那绝然会是一个大麻烦。 他想了想,道:“外面那人是什么来历?” 淳于秉勉强镇定心神,道:“那人名唤黎游,其师门在幽城之中颇有份量,这一次对付巡护就由其师门策划。” 说到这里,他急忙又加了一句,“其实我和他不怎么熟的……” 张御不置可否,伸手在淳于秉额头上一点,顿令其失去了意识,而后走到外间,拿出一道符印,往天中一发,一道亮光飞空而去。 这是上次宁英留在他这里的,用于在紧急情况下联系金瞳署。 对付幽城之人,还有那昙君,光靠他一个人是不够的,而金瞳署的势力庞大,有足够的人力和物力来应对这件事。 符讯发出去不过一刻,便见几艘刻印着金瞳符图的梭状飞舟自远空飞来,到了近前后,在四周围落下来。 舱门旋开,宁英带着一行人自里步出,她打量了一下周围,马上猜出了大概,走到张御面前,对他一礼,神情凝肃道:“张巡护,又是幽城的人?” 张御点头道:“正是幽城来人,这两人便交由贵署了,不过有一事需要注意。”他将昙君的事情大致说了下,并道:“希望贵署千万注意此事,勿要大意。” 宁英对于张御所言也很是重视,且看起来那昙君身上也是透着一股诡异,她决定回去之后立刻的上报总署。她道:“巡护放心,对于这等东西,我金瞳署自有鉴辨之力,会把此人找出来的。” 张御道:“要快,我疑时间拖得越长,此人便越是强横。” 宁英神情凝重的应下,她当即令手下拘起两人,与张御告辞之后,便拖着那艘残破飞舟匆匆离去了。 张御见他们远去,就纵空而起,回到了自己居处之中。方一在天台之上落定,见李青禾这等在那里,问道:“什么事情?” 李青禾道:“先生,方才武大匠托人带了一个消息过来,说是天城之中有人来延请武大匠。武大匠考虑过后,也是应允了。” 张御道:“哦?可有外力强迫么?” 李青禾道:“是武大匠自愿前往。” 张御点了点头,武大匠愿去哪里,全凭这位自愿,他不会去多问的。 不过他再是一想,近来幽城的人似正盯着自己,武大匠与自己也算有些许牵扯,若是彼辈拿这位下手,倒也不妥,故道:“你着青曙去卫氏军那里一趟,让他设法调一队人出来护送武大匠一程。” 李青禾认真道:“青禾这就去安排。”他一礼之后,从天台上退了下去。 张御待他走后,走到了一边,揉了下趴在案台上的妙丹君,小豹猫的感应十分灵锐,这也是因为与他长久相处,所以气机之上些微的一丝变动也能让它察觉到出来。 不过这一次遇敌与以往不同,也是让他生出尽快推演出最后一个核心章印的想法。 而此一印,当是落在蝉之目上! 以他之念,此印而当需有“观幻破虚,洞彻幽暗,见神明我”之能,如此配合心光,就不至陷入执妄迷失之中。 只是关于这方面的章印他往日里接触的很少,便是现存的,也多是以“察辨远观、透照微毫”为主,能够“逐秽破邪,观照内外”那是非常稀少的,多为不传之秘,下来需得花一番力气找寻了。 此时他不禁想到幽城之中可能掌握的那一枚“目印”,若是有此印在,那就不必再去动此心思了。 但这也是想想罢了,这一印极可能掌握在玄尊手中,他是无论如何得不到手的。 数日之后,虚空之内,某一处幽城之中,一名头戴莲花玉冠的道人坐于大殿上方,其人身着乌色道袍,方面大脸,留着及胸清须,看着威仪十足。 在他左右两旁,则各有一排台座,望去二十余数,不过大多都是空着,此刻唯有两名道人坐在那里。 坐于左手边上座的许成通站起来躬身一礼,道:“展首座,我那师弟和淳于道友疑似被金瞳署抓拿,我们需得把他们救了回来啊。” 展道人沉吟一下,却是摇头,道:“许道友莫非不知,金瞳署势力遍布外层,两位道友落在何方我们尚且不知晓,又哪里去救?” 许成通听出他的推诿之意,便看了看坐在对面的中年道人,道:“越道友,淳于道友是你师弟,你也置之不理么?” 越道人缓缓道:“我自也是想的,可正如展首座所言,如今我师弟与黎道友不知被拘押在哪里,不定那金瞳署还在张网等待我等,此刻不宜轻动啊。倒是从那位张巡护那里探知可能有的六印线索不能因此停下。” 许成通头疼道:“这一次我师弟和淳于道友失手,说明此前探得的这人心神有缺并不属实,这又该如何对付?” 越道人抚须道:“这却未必,不定此人身上有玄廷所赐之宝,这才避了过去。不过如此一看,这人身上倒无有什么缺漏了,也是一个棘手之事。” 许诚通不耐烦道:“说来说去,不就是对付不了这人了么?” 越道人道:“倒也不是,我们……” 就在此际,忽然一缕宏大光芒从天降下,照落在大殿之中,三人一见,都是肃然站起,恭敬执礼。 过有一会儿,那光芒之中飘落下来了一张符箓。 展道人连忙起身走上前去,双手接了那符箓过来,他似是听到了什么,不断点头,而后再是恭敬一礼。 待那光芒散去,他回过来,将符箓一举,道:“上尊此次赐了一张宝符,足以克制此人,将之抓拿回来了。” 许成通犹疑道:“可那人在奎宿之上,若是使动上尊赐宝,那极有可能会惊动奎宿之上那位镇守玄尊。” 展道人道:“方法可以变通,我们可把他引了出来再拿么。”他对越道人道:“越道友,你去‘虢星’一次,稍候传出消息,就说我们此次意欲和上宸天之人联手。” 越道人立刻领会其意,他道:“奎宿会上当么?” 展道人道:“奎宿军务署从去年开始就在准备调集军力收复‘虢星’了,若不是坐镇奎宿的玄尊化身忽然改换,恐怕他们早就发动了,现在奎宿局面重新稳定,那今年之内他们是一定会动手的。 那也就是一两月的时间了,我们这边一加力,他们为了确保胜利,一定会设法从各处征调征伍及雇募军,乃至修为高深的修道人,那时我们就有机会了。” 许成通质疑道:“那可是玄廷巡护,军务署可调不动,他当真会来么?” 展道人回到座上,坐下道:“事情哪有必成之理,我们先这般做着,再让安排奎宿的人手设法暗中推动一下,若能将此人引出来最好,若这次不成,那下次再想办法便是。” 昙泉地州,一处精致客馆之内,自玉京来的于、龙两位大匠这些时日来一直住在此间。 两名大匠此刻正在弈棋,一名役从脚步放轻走了进来,他来至于大匠身侧,并低声说了几句,后者一抬头,道:“果真?” 役从连忙点头,道:“从军署之内流出来的,消息不会有错。” 于大匠道:“照老规矩。” 役从躬身一礼,走了出去,一直转到门庭处,将一张金票交给了等在这里的一名军士手中。 那军士也不客气,将金票飞快收了起来,便就告辞离去,到了门外大道之上,他左右看了看,便就脚步加快离开了这里。 而在内室之中,龙大匠仍在琢磨下一步怎么走,待一子落定后,他问道:“这回又是什么事?” 于大匠沉声道:“奎宿在想办法仿造我们的东西。” 龙大匠不在意道:“之前他们不就是在设法仿造么?凭着外层这些造物工坊的水准,那是造不出来的。” 于大匠道:“但这回不同了,他们找到了一个内层来的大匠。这个人名唤武泽,据说从青阳上洲来的,青阳上洲的造物技艺仅次于玉京,说不定他真有能力仿造,关键还不是在于这一点,若是让他插手这件事,不定能看出一些什么东西来。” 龙大匠也是留意起来,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于大匠沉吟片刻,断然道:“不能让他成功达到天城!不过这么一位大匠杀了也是可惜,我们设法把他掳走,让他为我们所用。” 龙大匠琢磨了一下,道:“洪原秋一定会怀疑是我们做的。” 宁大匠想了想,道:“没有关系,做得干净一点,他也不会有什么证据,而且我已得悉,奎宿年底之前当会调拨征伍收复一处偏远失地,各种军备正在筹备之中,现在他还需要我们,必然会压下这件事。 等到他从我们提供的东西上得了好处,那他便只能依赖我们了,也不可能去死追着此事不放了。” …… …… 第八十八章 劫击 天穹之中,一艘飞舟往昙泉州飞驰而去。 武泽坐在主舱的座椅上,他身躯高长,身姿笔挺,再加上垂至腰间的白发,一点也看不出已然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 他脚下是三只憨头憨脑的造物小犬,一直在围着他的座椅转圈嬉戏着。 青曙则是背剑站在他身后。 除此之外,舱内还站着一排护卫,这里除了从卫氏军中调来军士,还有就是军务署派遣过来护送的军卒。 而坐在他对面的,是具体负责此行的古姓文吏,他看了看外面,见前方出现了一片蔚蓝海水,道:“武老,我们已是进入了元海,过了这片海域,前面就是昙泉州了,通过那里,便可直上天城。 武泽推了下眼镜,道:“我记得元海是一片十分危险的海域。” 古姓文吏笑道:“元海里虽然有不少凶怪,但是我们是从天中走的,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说话之间,从远处飞来了一驾飞舟,并且在飞驰之中逐渐靠了他们。 青曙十分警惕,立刻将背上之剑拿了下来。 古姓文吏笑道:“这位小郎,元海乃是奎宿之中心,到处有飞舟往来,大可不用那么紧张。” 青曙并不理会他,他对后面吩咐了一声,从卫氏军中调遣过来的一队人立刻受他之命披上外甲出了飞舟,并在舟外护持着飞遁。 古姓文吏见他此举,略感不悦,对着武泽道:“武大匠,这里乃是安稳之地,根本无需如此。” 武泽看着他,平静道:“信任是需要长久时间建立的。” 古姓文吏一怔,只能附和道:“是,是。” 可就在几名甲士出外之后,那逐渐靠近的飞舟忽然爆发出了一阵强光,这一道光芒照得飞舟内外所有人都一阵目眩。 与此同时,那飞舟打开一排并列的拳头大小的舱口,里面有一根根连着长索的金属钉射出,夺夺钉入了众人所在的这艘飞舟之中,穿透过来的那一头瞬间张开钩爪,牢牢锁住舱壁,两驾飞舟顿被连在了一起。 那驾飞舟之中此刻舱门旋开,一名一丈高下的金属巨人自里冲了过来,一拳就将舟壁轰破,自外闯入了进来。 那天城吏员神情顿时有了一瞬间的慌张,但他没有后退,站起来道:“哪里来的强徒,敢在奎宿放肆,拿下!” 他身边的披甲护卫立刻冲了上来,只是这些甲士也不过常人大小,比起侵入进来的这一位,犹如孩童对上巨人。 那金属巨人此刻只是一抬手,身前霎时炸开一团灵性光雾,这些甲士与之一接触,像是受到了什么冲击一般,顿时变得踉踉跄跄,那金属巨人只是随意一撞一拨,就把他们轻易推去了一边,然而大步向着武泽而来。 青曙这时往前走了一步,他眉心一闪,霎时化变为一个与来人一般高下的金属巨人,而手中所持的那柄长剑,亦灵性光芒在上激荡,化变为一柄巨刃。 他十分沉稳站在那里,看着对方冲来,剑刃轻巧一挥,金属巨人举臂一驾,身形一俯,试图撞入进来,可这时青曙后退一步,剑光竟是以肉眼难辨的速度一撤一刺,动作显得异常干净利落。 那金属巨人怔了一下,而后捂着胸口倒退几步,凝视他几眼,忽然转过身往后纵去,可是才是出了舱门,背后被刺穿之处忽的爆射出一团鲜血,身上灵光黯淡,往一头往下方海水之中坠落下去。 这时“崩崩”声响传出,却是对面飞舟看见行事不利,主动解脱了长索,试图分开彼此。 可就在那飞舟即将远去的时候,忽然从天空之上射落下来一道光芒,正中舟身,飞舟内部顿时爆发出了滚滚烟焰和气浪,几个呼吸之后,舟身缓缓倾斜过来,向下方坠去。 古姓吏员惊喜道:“是天城过来接应我们的巡游飞舟!” 青曙看了一眼,收剑回来,走到武泽身边道:“武大匠,要回去么?” 武泽从头到尾都很平静,他看向那紧张万分的古姓吏员,他取下眼镜,擦了擦眼镜上的烟尘,再重新戴上,道:“去天城。” 古姓吏员全身一松,郑重宣称道:“我们下来一定会保护武大匠的安全,不会让武大匠再受到任何惊吓的。” 青曙想了想,不禁点了头。 平常人可能受了点惊吓就选择回去,可是回去之后却未必不会再遭受袭击,反而出了这桩意外后,军务署下来一定会加倍注意保护的。 昙泉州之外一处驻地内,两个年轻修士正盘膝坐于地上,看着是像在入定,然则身上气机波动不止,紧闭着的眼皮也是时不时动一下。 梁屹则是负手站在一边看着。 过了一会儿,两名年轻修士忽然身躯微微一震,各是睁开眼目,从定中醒来。 两人神情都是显得十分亢奋,其中一人站了起来,对着梁屹道:“大师兄,这观察者果然十分好用。我们二人在此中论战数十场,所获颇丰,且半分心力都无需用,要是放在平日,那是想也不敢想,这等好东西,应该让所有同门都是用上。” 梁屹道:“卫师弟说得正是,有得此物,无论是修道还是斗战,都是方便。” 另一名年轻修士则是有些担心的问:“大师兄,这也算是造物吧,会不会受虚空外邪的侵袭?” 梁屹道:“此与寻常造物不同,与你们身心相合,所有一切俱由你们自身精气供养,它就是你,你便是它,只要你自身存在,那便无需担心此物受损。” 他望了望四周,道:“我知不少同门对此物有所犹疑,只是你们不放先自一试,若是觉得不妥,一念之下,也便就可以将之除去。” 在交代了一些需要注意的话后,他走到了一边,对站在那里的魏道人道:“边师弟,你为何不肯用此物呢?” 魏道人笑了笑。道:“我便算了吧,我也没什么争胜之心,也没想着成就玄尊,再说边师兄不是一样也没用么?” 梁屹看向站在一边的边览,道:“是啊,边师弟也不肯用。”他点点头,道:“没关系,你们对自己有自信,那也很好。” 顿了下,他又道:“与诸位师兄弟这一番论切磋之后,我觉颇有收获,接下来我会去逐一去与奎宿上各位有名同道论法。” 边览诧异道:“师兄,你这是……寻到路了?” 梁屹摇头道:“谈不上寻到,此路老师早已是替我指出来了,我要跳出老师道法的窠臼,则必须不断与同道切磋,推动道法演变,而后才能走上那一步。” 边览认真言道:“大师兄是我辈之中最有望成就玄尊之人,若大师兄能成法,那必得助老师一臂之力。” 梁屹摇头道:“不是帮助老师,老师无需我们来帮,而是帮得你们,玄法之道,就我一人成又有何用呢?老师费了如此多的苦心,并非是只指望我这一个弟子,而是希望诸位同门也能有所成就。” 边览不觉点头。 梁屹道:“边师弟,照拂好诸位师弟。” 说完之后,看了驻地中众人一眼,就纵光而起,腾空飞掠而去,半刻之后,他一处山梁上顿下,上回所见那名老道人正在此地等着他。 老道人道:“梁道友,这便要启程了么?” 梁屹道:“不错,我在同门之中说话,尚且有许多师弟不愿接受,何况那些同道呢?不过我若是能将他们一一斗败慑服,赢得足够名望,他们自能听从我的道理,至少有一部分人是愿意听的。” 老道人道:“这倒也是个办法,虽然现下有许多同道不理解我们的做法,可是他们终究会明白的。不过若是道友能成就玄尊,那说话才有真正有人愿听。” 梁屹摇头道:“那也未必,老师功行胜我无数倍,可却一样不得自主,到了上境,怕是固束反而更多,反而我不似我眼下,顾忌更少。 不过上境风光,我亦是想去见识一番,我正在此路之上走着,我相信此去固然路远,也终有走到的那一日。” 老道人颌首道:“那就祝愿道友一路顺风了。” 而此时此刻,张御正驾驭白舟往虚宇之中飞驰而去。 他这几日除了翻看道书玉简之外,也是通过一些文册,找寻到了一些擅长观虚破妄之法的玄修。 他分别各这些修士去了书函,愿意用一些章印与对方做交换,不过其中多数回书都是婉拒,没有一个人愿意。 对此他也能理解,毕竟对这些人来说,这些章印乃是自己立身之本,并不希望他人能够得到。 但这里倒也是一个意外收获,他当时也是给了那曾与他交换困遁之印的唐显尊去书,其人回书告知她,说是距离奎宿不远的宣星之隐居有一位玄修,此人却是擅长此道,若他有意,不妨去此处试一试机缘。 故是他考虑下来,也是决定去拜访一下这位同道。 而就在他离开后不久,他离开掖崖州的消息也是送到了一艘躲藏在云雾之中的飞舟内。 雍上师放下讯报,问道:“他去了哪里?” 传讯弟子道:“上师,我们不敢靠得太近,而且那飞舟遁行太快,故我等也不知那人到底去了哪里。” 雍上师沉着脸,经历上回之事后,他虽被幽城所接纳,可上面却仍然要求他在这里盯着张御的一举一动,他也只好无奈应下,他现在只能指望这件事早些了解。 他想了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目光闪烁道:“你立刻给我去查一查,近来从外间寄送到这位名下的书信都是从哪里寄过来的,查到后马上回来报我!” …… …… 第八十九章 传继 宣星。 一艘白色巨舟撞破大气,往此星地表之上落来。 这颗地星只比奎宿略小,往来不过三日路程,只是此星太过荒芜,并不适宜生灵生存,所以上面只有数支用来防备上宸天修士的驻军。 实际上奎宿大部分地星都是如此,而能够提供生灵居住的地星往往都是玄尊以大法力梳理地脉,重新改造过的。 地面之上的驻军很快发现了白舟的到来,顿有一束光芒照来,同时有巡游飞舟上前确认身份,得知这是玄廷巡护到此之后,当即放开一切屏阻,琉璃天罩也是打开,放了白舟进来。 当地驻军的一名军候亲自自里迎出,当得知张御是来找寻那位长久坐镇在这里的那位玄修的,便道:“巡护是找来胡玄修的吧,他不在这里,而是在宣星极南之地,我可命人带巡护过去寻他。” 张御道:“那就劳烦了。” 那军候当即派了一名十分年轻的亲兵上了他的白舟,便在其人指引之下往南方行驶而来。 半途之上,却有阵阵飓风刮起,眼前顿时变得一片昏暗。 那年轻军卒用手比划着,道:“巡护,这是宣星上最常见的大风了,不用担心,飞舟能撑得住,我见过最厉害的大风比这猛烈十倍,我们只要跟着前面一片红光一直往南走就行了,那是我们设立在这里路标。” 张御也是留意到了,每隔千里左右,地面上便有一根巨大的金属大柱,顶端有一股红色光束冲入天穹,应该就是那路标了。 他这时问道:“你在这里服军役几年了?” 那年轻军卒摸了摸脑袋,道:“有三年了吧,我十六岁就加入驻军了。”他憧憬道:“只要我当满五年兵,再有一个三历军功,我阿父阿母就能搬到昙泉州去住了。” 张御微微点头,三历军功就是至少参与过三次与敌人接触过的战斗,只是驻军要么不碰到敌人,碰到的便都是强横无比的上宸天修士和神裔,所以这里凶险也是不少。 说话之际,飞舟忽忽穿过那一簇簇红光,随着飓风的消散,便望见一座建立在雪峰之上的穹顶高台,而周围是一望无垠的冷白色大平原,看着格外孤寂苍凉。 白舟靠近后,就在高台的一处泊台上面降落下来。 张[]御发现这里倒并不似外面看起来那般冷清,此间还停泊着数驾一望而知是从别处到来的飞舟,显然除了他之外,还有其他访客在此。 他们走入到台后,里面立刻有役从迎出来,对着张御躬身一礼,歉然道:“还望这位上修见谅,胡师正在迎客,还请在外面稍作等候。” 那年轻军卒开口道:“这位可是……” 张御却是一抬手,阻止他说下去,道:“我们就在外面等。” 他在那役从引领之下来到了一处候客大厅之内,这里空空荡荡,看来他们是今天来访最后一批客人了。 在此大约等了有两刻后,那名役从又急步而来,对他躬身一礼,道:“上修,先生有请。” 张御站了起来,随着这役从离了大厅,沿着一侧铺着厚地毯的石砌走廊而行,再踏上一排宽敞台阶往高台上方而来,上行约小半刻,便来到了这处高台的最高处。 他目光一扫,这里看格局这里似是一座观星台,前方坐着一名发须遮面的老道,他穿着灰布道袍,浑身枯瘦无比,只有一对明亮的目光从须发缝隙之中透射出来。 役从此刻无声无息退了下去。 那老道坐在在那里对他一拱手,道:“张巡护,有礼了。 张御还有一礼,道:“胡道友有礼。”他看对方一眼,“观道友模样,似往曾见过我。” 胡老道说道:“我虽然不曾离开过这里,但是通过其他道友,却是‘望见’过张巡护。”他一指自己前方的蒲团,道:“巡护请坐吧,老道我在这里无法挪动,失礼之处,还望巡护不要见怪。” 张御微一点头,至他面前安坐下来。 胡道人看他几眼,道:“张巡护此来,不知有何求?” 张御坦言自己来意,道:“我听闻祈道友擅长目印,近日也正于此道上有所求,听闻道友擅长此道,故是向来请教一番。” 胡道人那掩藏在发须之中的眼睛望过来,道:“巡护想请教的,想来不是用作寻常观望的,而当是别具玄妙。” 张御道:“正是如此。” 胡道人嗯了一声,似在考虑什么,良久,他开口道:“我在这里坐观日月星辰七十余载,是为了替奎宿找出那些通往内层的入口,一旦有所发现,便会通传军务署派人驻守,直至其自行合闭。 在我之前,我老师在这里坐守了两百年,直到我接替他。 只是数十年观守,我也是觉得枯燥无味,乃至心神厌烦,可按照我这一门与奎宿定下的规矩,除非寻到合适继传之人,方才能够解脱。 我听闻张巡护乃是从内层而来,并且曾经还是一处上洲的玄正,那么想来认识不少年轻后辈,巡护只要举一个弟子给我,将我接替了去,那么我可将所掌握的上乘章印都是交托给巡护。” 张御心下一转念,若是这弟子这么好寻,想必这位也不会待在这里这许多载了,想必有着什么苛刻条件了,他道:“却不知道友对于弟子有何求?” 胡道人道:“我这一门,不在意资质心性,而是在于缘分,是否合适,却需得我亲自看过。” 张御道:“此前尊驾想来也是拜托过其他道友的?” 胡道人言道:“是有一些,不过目印终究非是什么斗战之印,在此还要忍受足够寂寞,是故少有人愿来一试。 不过我这里有一桩好处,我却未对别人说起过,看在巡护的情面上,我倒可以一提。” 他稍稍一顿,缓声道:“我这一门,若是机缘足够好,却是能藉此攀登上境的,所以巡护请放心,弟子入我门庭,并非绝途,而是一个大大的机缘。” 张御听如此说,不禁打量了他一下,道:“哦?道友何以能如此肯定?” 胡道人言道:“此是师门之秘,便恕我不能明言了,但我可以立下心誓,方才之言绝无半分虚假。” 张御略作思索,颌首道:“我明白道友之意了,我会有所留意的,若是见到合适之人,我当会推荐到道友这处。” 胡道人对他拱手一礼,道:“那便多谢巡护了,不过不管巡护能否寻到合适之人,巡护难得来此一趟,我也不好令尊驾空走一回。” 他自袖中取出了一枚玉简,道:“此中所载,不是什么章印,而只是我私下对于目印修持的一些见解,巡护若不嫌弃,那便拿去一观,若是不喜,随手丢掉也是可以。” 张御伸手接了过来,看有一眼,便放入袖中,道:“此番打扰了。”他站了起来,对胡道人道行有一礼,便转身走下了高台。 奎宿地星,悦关州。 英颛走下了飞舟泊台,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背着硕大背囊的少年跟在后面。 少年人看着外面沿海分布的一座座高台,惊呼道:“先生,这里就是奎宿了啊,” 英颛没有说话,猩红眸光一顾,便落在了泊台附近一处立着的舆图上。 少年人左张右望,跑到了一边的货铺之中,买了两个大梨,然后跑到英颛身前,一手一个托起来比划着,开心笑道:“先生,你看,好大两只哦。” 英颛看了一眼,没有说话,黑袍飘拂之间,就往驰车驻台那里走去。 “先生,等等我啊。” 少年人手忙脚乱把梨子塞好,然后拉着背囊,迈着小短腿小跑着跟了上来。 驰车驻台之中,此刻迎面过来一队巡卒,见英颛是修士,巡卒队长一伸手,整队人立刻避让一边,而后整齐行有一个军礼。 而那些驰车附近的乘客看到了他,也是纷纷缓步,予他先行。 地下驰车虽然相对安全,可在半途之中仍是可能遇危险的,这些危险通常都是由载乘的修士来出手解决,乘客的性命往往就交托在这些修士手中,所以驻站无论乘客还是巡卒,都会对同行的修士表示出一定的尊敬。 英颛没有任何回应,笔直走向驰车,而后面的少年人则对着两旁的军卒不停鞠躬回礼,而后呼呼喘着气跟了上去。 两人在单独的车厢内坐定之后,少年人放下背囊,让自己舒服的挤入了身后的软椅中,这时他听到整齐的脚步声,一骨碌坐起,看向外面。 只见一队队披甲军卒走上来,他们身上很多破损的地方还沾染着鲜血,看着十分凶悍,他不觉小声道:“先生,他们身上好多血腥气。” 英颛平静开口道:“不是人的。” “不是人?”少年人满是好奇。 英颛这时拿出了一并黑色的药瓶摆在案上,道:“喝下去。” 少年人啊了一声,苦着脸,用低弱声音说道:“能不喝么?” 可是在英颛猩红眼瞳的注视之下,他只能乖乖拿起那瓶药喝了下去,但随即捂着脖子干咳,好像要把什么吐出来。 无他,这东西实在太苦了。 英颛道:“呼吸。” “哦哦,”少年人连忙端坐身形,调解呼吸,很快进入了深长的呼吸之中。 而这时听得外面钟声一响,驰车这时缓缓驰动起来,随后速度逐渐加快,便往掖崖州方向疾驰开去。 …… …… 第九十章 阵机 驰车一路从地底驰道之穿行而过,少年人深长的调息结束之后,就软软倒下,余下的药力迫使他进入了深长的睡眠之中。 英颛目光一注,便有两个泥娃娃从少年人的背囊里跳了出来,费力的将被单盖在了他的身上,而后又蹦蹦跳跳回了背囊里。 因此刻已是快年底了,半途之上往来客人明显较多,驰车在多个驻站有所停留。 有些驻站上本也有不少修道人,可在感受到英颛的气机之后,许多人神色微凝,考虑过后,却并没有上这列驰车,而是选择在驻站上等待下一列。 有些修道人便是上了车,也是选择远远离开英颛所在的这一列车厢。 他们如此做的原因,那是察觉到了英颛是一位浑章修士。 浑章修士非常容易受到大混沌的侵染,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失控变成混沌怪物,特别是以此法一路修持上来的修士,那更是增加了这里面的变数,故是他们宁愿继续等待下去。 而即便坐上了驰车的修道人,也是在一两站之内便就很快下去了。 其实浑章修士也未必有那么可怕,心志坚定之人能够守持住自己,便不如此做,丹丸可以进行一定的制压,不然外层根本不会允许浑章修士到此,但是许多修道人显然有着属于自己的那一套判断。 也是如此,随着驰车逐渐往西北荒僻方向过来,最后只剩下了英颛一名修士坐在了车厢之中。 而就在还有两三站路就可达到掖崖州的时候,他忽然睁开了眼眸。 他感觉到驰车前方忽然出现一大群类似鼠蜴一般的东西。 这些东西长期在驰车经过的地方生存,是某种邪神后裔的退化物,拥有一定的智慧。 它们繁衍极快,数目众多,欺软怕硬,驰车上若是有足够多的修士,它们自然就会退缩,可若是没有,那么就会主动袭击,这就要靠车上的守卫和受伤的军卒来解决了。 英颛坐在那里未动,可是身上黑袍飘动起来,化散出一缕缕如犹如墨染的黑红烟火,很快将整个车厢都是笼罩住。 那些鼠蜥却似一点也未察觉到什么不对,在驰车过来之时,就纷纷往车厢上跳来,可是一碰到那些烟火,倏忽间就化散成了一团黑烟,被快速经过的驰车一带,便即滚滚散开。 可它那些同类却仿佛对此视而不见,老幼一起前赴后继的冲上来。 不过只是一会儿,大约六百余数的鼠蜥族群就此完全从这片地界上消失了。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驰车行经范围内都不会有这种东西存在了。 而乘坐在驰车里面的乘客根本不知道,自己避过了一次危险。 这个时候,那个少年人清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看着外面漆黑一片地下驰道,道:“先生,我们这是到哪里了?” 英颛没有作声,黑色烟火收敛回来,与此同时,好似一阵风从车厢内吹过,无边亮光从外面透了进来。 少年人不由抬手一遮眼,先从指缝中望了望,随即哇哦一声,放下手来。 就见两边出现了大片蔚蓝湖水和覆盖着积雪的松木林,湖面在阳光之下泛着金色的光,上方是万里无云的碧空。 此时此刻,车厢的隔阂仿佛不存在了,似是直接将他们投入到了这片自然风光之中。 他看到就在前方,出现了一片覆盖在通透琉璃罩内的聚集地。 掖崖州,已然到了。 而此刻就在距离驰车不远的上方云层之中,一驾隐匿飞舟停留在那里。 雍上师正在主舱之内等候着弟子整理各方送来的消息。 过有一会儿,那弟子抬头言道:“上师,我们查验过了,那位张巡护所传书信各处皆有,只凭这些线索,我们很难知道这位具体去到哪里。 细致往下查的话,我们人手却是不够了,而且与这位往来的当也是修士,跟下去也有可能也会暴露我们。上师,我们是否要继续?” 雍上师沉吟一下,觉得还是不冒这个险为好,他摇头道:“算了,先把这事报上去。”他叹了一声,看向天际,道:“先求无过吧。” 天城军务署中,洪原秋看着外面庭院中移栽过来的枫叶,而他的手中,则反手横握着一柄装饰精美的连鞘短剑。 他听到脚步来到自己后面,便问道:“查清楚了么?” 亲信文吏在后面一揖,道:“已是查清楚了,截杀武大匠的人都是从外宿到来的雇募军卒,已经在我们这里住了有一月了,无法查到背后什么人所为。不过,武大匠方来外层未久,与人无怨,可偏偏就在我们护送前来的道路上遇到了袭击……” 他没有指出是这背后到底什么人,可话里面的意思却已是很明白了。 洪原秋沉声道:“现在还不是追究他们的时候,他们既然做了这件事,也不会让我们这么容易查出来的。你下来把所有的外宿到此的雇募军都清查一遍,有不妥的都抓起来。” 文吏道:“是。” “还有……”洪原秋关照道:“保护好武大匠,他们那么着急,看来这位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重要。” 文吏道:“属下已是调遣了军中最精锐披甲军士贴身保护。” 洪原秋颌首道:“那样就好。” 这时一名披甲军校自外大步走了进来,他抱拳一礼,道:“署主,霜星大阵的事情,已经有结果出来了。”他把一封报书往上一递,“诸位道修的推论在此。” 洪原秋对这件事无疑更看重,立刻走上来将报书接过,他看了一会儿,神情凛然,问道:“属实么?” 军校言道:“我们请了十来位通晓阵机的道修,他们都是做出了相同的判断。 洪原秋走了两步,沉声道:“这件事太大,不是我们军务署能单独处理的,我需立刻去与戴玄尊见一面。” 他交代了亲信文吏一声,就拿起报书往署厅后方走去,走过后厅,踩上一枚飞玉碟,就直接往天城上端过来。 不过一会儿,他就凭此到了最上方法坛之下,随后拿出了一枚玉符,对着上面一举,道:“乙未天城署主洪原秋,有要事请求面见戴玄尊。” 这是他的奎宿署主的玉符,代表有紧急要务,只要拿了出来,便是玄尊也不能回避不见。 过了一会儿,上方有声音传下道:“洪署主上来吧。” 洪原秋踏上石阶,行有许久,来到了法台上端,他看过去,见戴玄尊正站那里,只是面目模糊,周围有一团团如雾似烟的气团,整个人也看不清楚。 他在原地执有一礼,道:“戴玄尊,我军务署曾在此前查到,有上宸天修士在我奎宿之内布置牵连多处地星的大阵。 现今查证,此阵牵涉到了二十余颗地星,虽然其中大多数是荒星,可亦有一些在上宸天修士和我等手中,如今诸多道修分辨下来,此辈这像是要祭炼什么东西,这里还疑似有上境大能插手,故需请戴玄尊一观。” 戴玄尊道:“拿来我看。” 洪原秋立刻将报书拿了出来,才一取出,只觉一阵风吹来,此书就脱手而飞,自行飘了过去。 戴玄尊看了一眼文书,模糊面目之中有深红色的眸光闪烁了一下,道:“这不是要祭炼什么东西,而是有人试图采伐地气,成就玄尊。” “什么?” 洪原秋大吃了一惊,不敢相信道:“成就玄尊?” 戴玄尊语气平静道:“真法成就玄尊之路有许多条,这走的是采伐三宝之路,下下等之术罢了。” 洪原秋不明这里区别,他皱眉道:“这应当是上宸天修士所为了,可为何安在我奎宿之中?不怕我坏他事么?” 戴玄尊缓缓道:“三宝乃指天地人三宝,一在于天,也即是上药,;二在于地,也就是划阵卫护,调和上下;三在于人,也即是修道人之性命精气了。 在这此中,天、人之宝最重,地宝只是护法维持调和护法之用,人宝何来?不过从杀伐中取罢了。” 洪原秋神情凝重道:“戴玄尊是说,对方这是有意引我前去,以此引动杀戮,好从中汲取生灵精气?” 戴玄尊道:“就是如此,寻常人精气又怎比得过修道人和军士的精气呢?” 洪原秋皱眉道:“此事余玄尊以往为何不曾发现呢?” 戴玄尊道:“那你要去问余玄尊了。” 洪原秋眉头紧皱,对余玄尊被撤换的事情略知一二,这位或许是为了谋划什么,也或许是为了交换什么? 可这些如今已经不重要了。 他抬头看去,冷静问道:“不知戴玄尊以为,我辈此时该如何做?” 戴玄尊道:“不外两选,一是不去理会。成就玄尊何其之难,不是布下一座阵势就能成的,你不去,他们要人宝,那就只能杀戮自家人。至于另一法,不外就是率军攻伐了。” 洪原秋想了想,发现自己实际上只有一个选择,他是绝不可能明明看着对方欲在自家门前成就而不去理会的。 哪怕此事只有一点成功的可能,他也不能坐视。 戴玄尊看着他,声音平静无波道:“看来你已有决定了。只玄廷予我之命便是坐镇奎宿,不得擅离,故我无法代你出手,但若对面有上境修士的化身现身,我当会出面会替你阻拦。” …… …… 第九十一章 战备 洪原秋回到军务署大厅之后,他拿过一张文书,凝视两眼,在上面盖上了印信。 对于那件上甲是否要接手一事,他一直在拿捏,每每于、龙两位大匠问及,他都是避而不谈。 现在他已决定发动战事,那么必须有足够强大的武力,而来自玉京那家天机院的支持必然是少不了的,故是这件事他就必须做出选择了。 他唤来亲信文吏,将文书交给他,道:“送去于大匠那里。” 待文吏去后,他又把等候在外面的从副唤来,关照道:“通知下面准备起来,下旬之前,所有军队和军械都需准备稳妥。” 那从副一凛,行一个军礼,重重道:“是!” 洪原秋又拿过笔来,开始签发一道道征调令,为了确保这次战事胜利,他准备同时征发各地征伍和雇募军。 实际上,从去年开始,他就已经在做着战事的准备了,要不是当中余玄尊忽被撤换,那么他早便动手了。 许久之后,文吏转回来,揖礼道:“署主,文书我已着人送去了。” 洪原秋随手把签发的文书交给了他,随后他似想起什么,道:“我记得余玄尊那些弟子还在昙泉州附近吧?” “是的。“ 洪原秋道:“那稍候你也遣人去那里一趟,就说这次战事军务署需要他们的帮助。” 为了破坏上宸天所设大阵,必须召集足够的军队和修道人,余玄尊门下弟子众多,以前也享受了天城不少好处,这次需得要求他们出力。 不过要确保胜算,他还要设法召集更多更强大的修士,想到这里,他脑海中不禁闪过一个身影。 文吏这时提醒道:“署主,若是这么大的动作,对面不可能无所察觉。” 洪原秋沉声道:“是的,不过他们早就在等着我们去了。” 昙泉州某处馆阁之中,于大匠收到了军署送来的文书,他才翻了两翻,就听到外面传来尖长的哨声,掀开窗帘看过去,见一队队传讯军卒正乘着造物马从道路上奔过,只留下一道道快速掠过的身影。 他道:“看来战事要开始了。”他回过头来,晃了晃手中加盖着印信的约书,“我们也等到该等到的回报了。” 龙大匠喝了一口茶,道:“这时候我们咬上一口,他们不接受也要接受。” 于大匠摇头道:“不,还是有人能代替我们的,所以我们非但不能在这个时候咬上一口,还要设法在耗用上再为他们考虑一些,并全力支持他打这一战,只有他打赢了,获得了好处,才能更好的在外层推动造物。” 龙大匠问道:“你确定这么做不会被他当成我们的软弱和退让么?” 于大匠笑道:“他只要是个理智的人,只要还坐在那个位置上,就会做出正确选择的,就像这一次,他也不是没来查我们么?好了,龙兄,请你先回内层一趟,下来我们将会有很多订单的。” 虚空之中,张御正乘坐白舟自外回返,他手中拿着胡道人给他的玉简,意念转入其中,翻看着里面的内容。 尽管没有交换到章印,但这上面的东西无疑对他很有用。 或许在胡道人看来,这些经验不算什么,只不过是一个能用来证明其自身能为的佐证,充其量不过是用来抛砖引玉的。 因为张御作为一个偏向斗战的修士,直接得到一枚完善的章印才是最合适的选择,这样根本用不着自己去上面深研,这般做可是既耗费时间又浪费精力。 可张御却不这么认为,因为他除了大道玄章之外,同样还可以观读大道浑章,在浑章里求取章印,若不去借助大混沌,那么除了必要的神元之外,就是来自于修士自身的经验和见识了。 所以得到这枚玉简其实比得到一个完整的章印收获更大。 现在他所掌握的核心五印,取自浑章的有主蝉之翼的“剑印”和主蝉之神“神觉之印”。 而取自玄章的有主蝉之躯的“元相之印”,主蝉之鸣的“言印”,还有主蝉之足的“擒光之印”。 当初他推演出玄浑蝉观想图,就是从玄浑二章之上各取一印。 而如今这核心六印,也当遵循此例,玄浑二章当是各据三印。 所以接下来主蝉之目的章印,当就是落在浑章之上。 这便要求他自己必须透彻理解此印,而这枚玉简上的东西,无疑是填补了此中的缺失。 至于为胡道人寻觅弟子之事,他也决定设法帮这个忙。这等事他可拜托恽尘留意一下,只他并不会为了自己的道途而强制别人来做这些事。 思索之中,奎宿地星已是近在眼前,他撇了一眼,忽是见到乙未天城之外有飞舟正出出入入,密集程度比平时多了两倍都不止。 他意识到定然是有什么变故了,看有一会儿,便加速驾驭飞舟落去掖崖州,穿破大气之后,逐渐放缓速度,并居处门前落了下来。 他收了飞舟,往高台走来,进入门廊之后,李青禾迎上来道:“先生回来了。” 他侧身一步,道:“军务署有访客到来,已经在此等了先生一天了,还有,昨日英先生上门拜访先生,听说先生外出有事,故是又另离开了,他并没有说自己去哪里。” 张御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吧。” 李青禾道一声是,退去了一边。 张御走入了大厅之内,这里坐着的一名文吏和一名掖崖军署军校立刻站了起来,俱是对他端手作揖道:“见过巡护。” 张御回了一礼,他请了两人坐下,来到了自己座位上坐定,道:“两位为何事来寻我?” 那文吏拱手道:“张巡护,在下是军务署录事吏臧留,这回署主命我前来,是有要事想请巡护过去一叙。” 张御道:“我回来之时,见到天城之外有不少飞舟出入,可是要有什么战事了么?” 臧录事道:“正是。不瞒巡护,这次事机非常重要,很可能涉及到整个奎宿的安危,署主也是异常重视。” 张御考虑了一下,道:“军情紧急,既然如此,我这就动身赶去军务署。” 臧录事面露欣喜,道:“我有飞舟,不如张巡护与我一同……” 张御摇头道:“还是不必了,嗯,还是我驾驭自家飞舟前往更快一些。” 臧录事怔了一下,忙道:“也好,也好。” 事情说定,张御就与两人别过,转回后,就把李青禾叫来,道:“若是英道友再来,你代我好生招呼,还有,让左道友于下层那边多留意一下。” 李青禾认真道:“青禾记下了。” 张御稍作收拾,便又步处了高台,这一次,他直接化虹遁空而去,飞遁不到半刻,就在天城之上落下,早有等候在这里的军士迎上来,并将他请入军署大厅之内。 洪原秋正与几名军校商议军略,见他到来,嘱咐了几声,让其他人退下去,便就上来一礼,道:“张巡护。” 张御回有一礼,道:“听闻洪署主这里有紧要战事?” 洪原秋道:“其实这事也与张巡护上回在霜星发现的大阵有关。”他伸手一请,道:“张巡护,我们且坐下谈。” 待坐下之后,洪原秋就将此番前后发现还有戴玄尊的判断叙述了一遍。 说完,他又站起身,走到案台上摆放的巨大舆图之前,伸手一按,上面一阵光芒腾起,四穹天各处主要地星就都是自里显现出来。 他道:“张巡护请来看。” 张御站了起来,行至案台近前,可以看到,这个图景把虚空之中大概情势都是表现出来了。 最外面的是星雾云团,它厚实无比,充斥着整个虚空,而被包裹在内的,则是四穹天,但在这上面仅是薄薄一层,看去随时可能会被挤压破裂。 洪原秋沉声道:“这就我们如今面对的形势了,天夏固然很强大,可对面的对手也并不弱小,特别是当这些对手联合起来后,足以给我们造成相当大的压力。 为了守住去往内层的入口,我们必须一次又一次挫败对面的图谋,这一次也绝不能是例外!” 他语声诚恳道:“洪某知道,张巡护道法高深,曾在真玄论法之上力压同道,后来又独上天城,余玄尊门下弟子更无人是巡护敌手,这故是这一次破坏敌方大阵,我们希望能获得张巡护的帮助。” 张御点了点头,回言道:“既为了奎宿安危,不管御是何身份,都是会出力的。”他顿了下,又道:“只是我有一事不解。” 洪原秋忙道:“巡护请说。” 张御道:“霜星之上的大阵应该是都被废止了,而布置在奎宿辖下的大阵坏去也是不难,那此辈大阵应当是缺裂一部了,为何洪署主还是如此重视这座大阵?” 洪原秋叹道:“我问过戴玄尊了,此阵地气只是用来调和天人二宝的,无需如何严密,所以哪怕阵力不足,也可用其余法器代替,而只要阵枢不坏,大阵就依然存在。” 他伸手指了指舆图之上一处地星,“这‘虢星’就是那阵枢所在,这并不是奎宿本来存在的地星,而是上宸天修士自外推入进来的,并以此为据点,四处侵扰奎宿,而我们这一次唯有攻破此处,才有可能阻止此辈所为!” …… …… 第九十二章 谋思 掖崖州,卫氏军驻地。 两天前,卫氏军收到了军务署签发的征调令,知道这是一场硬仗,为此他们征募了更多人手,将雇募军人数增加到了上千。 为了这一次战事,奎宿军务署令各处地州的军署将武库放开,允许参战的征伍以较低的付出从这里购置军备。 卫氏军立时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从银署借贷了一笔金元,采买了大量的玄甲玄兵。 不过这次他们最大的倚仗依旧是青阳玄甲,这几次委派下来,这些外甲虽然有一定的减损,不过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大,至少再撑过一次剧烈战事是没有问题的。 而正在卫氏军积极准备的时候,青曙找上了驻地内,并带了一个消息:“先生此回被邀与正军一起行动,故是这一次,先生无法来军中守镇了。” 卫灵英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她认真道:“多谢青曙小郎前来告知,张巡护如此大的本事,本不该被限制在我们卫氏军中,那是大材小用了。” 靳小柏却是露出了担忧之色,张御不在,他们卫氏军可就没有修道人守镇了,到时候一旦遇上意外情况,那可能根本反应不过来。 青曙道:“诸位也不必担心,先生已是安排了左先生过来守镇卫氏军,军务署也是承诺会给卫氏军一定的贴补。” 众人一听,心情顿时大为放松。 左玄修自然也是有本事的,最重要的是,这一位现如今一直跟着张御做事,显然张御并没有打算放弃他们。 而此刻另一边,正四处访道的梁屹也是收到了军务署送来的征召令。 这些天他连续战挑战数个有名能手,都是获得了胜利,可是突如其来的战事却是打乱了他的计划。 不过他在军务署录名造册尚不足一月,按理说是可以拒绝征召,只是他深思了一下,认为这或许并不是什么坏事,自己若是在这等战事中表现出足够的力量,那么同样有利于他宣扬自己的名声。 在想好之后,他再次来到了之前那座荒岭之中,寻到了那名老道人,并将自己的打算说与这位知晓。 那老道人也是赞同道:“这的确是个好机会,我可以让那里给你准备威能足够大的玄兵……” 梁屹摇头道:“此法不妥,就如那观察者再好,也只是是辅弼,玄兵威能再大,那也并不是属于修士自身的力量,即便我仗此获得再大的战果,也不会被同道所接纳。” 老道人不以为然道:“玄兵、法器还不是一样的道理?不过都是我辈手中的用物罢了,有什么区别么?” “不一样。” 梁屹沉声道:“法器至少是修道人自行祭炼出来的,自是能被修道人所接纳,可玄兵乃是造物,威能越大,越会令某些修道人感到排斥,想要改变这些,绝非一朝一夕之事,如果可以,不妨给我备一些雷珠。” 老道人沉吟道:“雷珠么……虽然有些麻烦,但我会给你备妥的。” 梁屹拱手道:“道友,那便拜托了。” 幽城。 某处台殿之内,一名年轻弟子正对着座上的越道人禀告消息。 “老师,奎宿各处军伍现如今都在往天城方向赶去,仅仅两天时间,就已是汇聚了超过三十万军队,这里还不包括天城的正军。” 越道人目注着前方奎宿舆图,整个奎宿星可以看成是一个巨大的军营,所有一切都是战事服务的,所以命令一下,马上就会汇聚起足够的军队。 他抚须言道:“看来奎宿军务署这次要动真格的了。”他又问道:“那边呢?” 年轻弟子道:“从我们手中收到的消息来看,那位张巡护也当会参与这一次战事,只是这位身份特殊,我们推断,他到时候有可能会和大军一起行动,我们恐怕很难找到机会。” 越道人倒是不在意,道:“如果去的路上没机会,那么我们就在战时再寻机会好了。” 他拿过一枚棋子,在舆图上挪移着,在某一颗地星上摆落下来,言道:“这一次,我们就先站在上宸天这边了。” 乙未天城,文馆之内。 张御从署厅出来,没有再回居处,而是一直在此翻阅文书。 为了应对即将而来的大战,也是为了感谢他的出力,洪原秋开放了天城馆藏,予他观看,并言称他若是看中什么,军务署也可以给予。 因为外层没有玄府,所以军务署一定程度上代替了玄府的作用。 而这两百多年来,军务署中历任守镇修道人也是留下来了不少述录和道册,且还收藏有不少稀缺章印。 若不是因为这回战事,还有他的巡护身份,军务署是绝不会轻易放开的。 张御在此一待就是三天,期间翻看了大量前人或是今人的述录,自感收获颇丰。 到了第四天,洪原秋再度遣人来请,他这才从文馆之中出来,又一次来至公署大厅内。 洪原秋与他见礼后,便神情严肃道:“巡护,我收到消息,此次幽城也有可能会加入这一战,所以我们还需防备幽城之人。” “幽城?””张御略作思索,道:“洪署主可曾通传金瞳署了么?” 洪原秋道:“已是通传过了,只是金瞳署但在战场并法有无多大作为,我们只能依靠自己了。”他伸手入袖,呈递了过来一张纸符,道:“巡护请收好。” 张御道:“这是何物?” 洪原秋道:“这是戴玄尊赐下的遮护符箓,共是三张,我这处有一张,一张交给了此回主持大军栾将军,这一张就交给巡护了。” 张御点了点头,接了过来,道:“多谢了。”他将东西收了起来,道:“洪署主什么时候出动?” 洪原秋道:“这件事越快解决越好,那里的情势我已是探查明白,故准备在二十日,也即是出发,如果战事迁延,我们可能要在外面过新年了。” 张御问道:“署主可曾探明,这回究竟是什么人欲成玄尊么?” 洪原秋沉声道:“目前还不清楚,只知定然是某位玄尊的嫡传弟子,不过这人是谁并不重要,我们只要攻下阵枢,将上宸天修道人驱赶出去,自便能坏了此辈这番布置!” 此刻虚空深处,差不多是奎宿边缘所在,飘荡着一座白色的地星。 地星表面遍布着一个个阵机玉桩,从云穹中观望下去,那仿佛是包裹着的地星一条条玉色围带。 在地星脐元所在,有一座直入云霄的玉石高台,呈阶梯而落,每一层都是端坐着一个个面目枯槁的道卒,怀中抱有一面面阵旗,隐现滔滔煞气。 而在高台上端,则是坐着一男一女两名年轻修士,两人外貌看去年纪都在二十出头,男修士丰鬓乌发,两眉青青,身着一件洁如白云的宽松袍服。 女修士朱唇一点,眉眼精致,皮肤泛着玉色光泽,束发垂地,穿着一火焰一般的朱色长服。 此二人一名孟申,一名苏叆,俱是此次准备采伐三宝,意图破境之人。 而二人坐在那里时,都是有一种虚幻不真,脱离此世之感,这是因为他们事先俱是服下了师门所赐重药,只要人宝足够,便可试着攀寻上法了。 苏叆此时朱唇轻易启道:“师兄,听说奎宿那边已经准备动手了。” 孟申道:“来的好,只有他们来了,才有足够的精血之气浇灌大阵,并成为我们的破境助力,可惜时机还是稍稍早了些,不然我们准备可以更充足,阵势布置也能更牢靠一些。” 苏叆看向上方,目光之中透着一股羡忌道:“说来此次最有可能的,还是大师兄,我们不过是敬陪末座罢了。” 孟申却似是想的开,道:“老师既然把机会给我们了,那我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这么多同门,可最后只有我们两个能坐在这里。” 苏叆妙目看向他,道:“师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爽直了?你不用怕,大师兄现在封闭了识感,直到大阵开启之前,他都不会对外面发生的事有所察觉的。” 孟申只是呵呵一笑。 苏叆撇嘴道:“师兄这般胆小,罢了,还是我来说吧。”她吸了一口气,道:“老师让我们在这里,明面上是作为大师兄的屏护,可必要时,我们就是大师兄的资粮,知道么?二师兄?” 孟申凝视她片刻,道:“师妹你又何必说破呢?” 苏叆道:“说破了又如何?二师兄,我和你说,这次可不是那么容易过关的,奎宿可以轻易召集上百万军卒和成千上万的修士。想想这些人正在朝我们过来,我就透不过气来。我们唯有合舟共济,才能渡过难关。” 孟申道:“准备怎么做呢?” 苏叆道:“无他,为自己多思量思量,我们凭什么把采伐来的精气都让渡给大师兄?我们自己留着用不好么?” 孟申神情变化不定,迟疑道:“可老师那里……” 苏叆哼了一声,道:“老师若是出面,我却不信奎宿那位玄尊无有反应,到时候他老人家可顾不上我们,下来我们各凭本事罢了。要是我们二人得以成就玄尊,那我们还需畏避老师么?” 孟申思量许久,心中还是拿不定主意,只是含糊其辞道:“此事还是言之过早,且看届时情势再议。” …… …… 第九十三章 冲撞 大玄历三百七十九年,十一月二十日。 密密麻麻的飞舟从天城之中飞驰而出,这一次战事天城之内出动了十五万正军,俱是最为精锐的披甲军卒,这支军队将由署将军栾秉统帅。 署主洪原秋则坐镇后方,负责统筹调度及接应诸事。 天城虽然由此只剩下了五万兵力,可有戴玄尊在后坐镇,外有大阵护持,仍然十分稳固,唯有地星上稍微空虚了一些。 不过考虑到这一战上宸天方面也不可能这么轻易放弃,一定也会集中力量用于守御,所以奎宿实际上比平日更为安稳。 此次在正军之下,尚有征调过来的各地驻军、征伍以及雇募军。合计五十余万众。 这些军队将分别从各个方向上进攻那些充当阵机的地星,占据或破坏此地,给正军冲击中心阵枢创造机会。 除此外,军务署还从奎宿及周围地星处征召了大批随军修士,其中中位修士达到了千余数,同行的下位修士更是达到了上万,这里面大多数都是玄修。 张御此刻正站在一艘看去十分寻常的飞舟之中,这是由于他那艘白舟太过显眼,有心人一看便知是他的座驾,故是用此遮掩。 这回并非是负责军略之人,所以整个大军具体如何安排的,他并不知晓。 但这一次军事行动其实相对较为简单,因为目标就在那里,根本不会躲避,距离看着远,可也就是十余天路程。 他们所面对的也并非军队,而是一群由修道人所组的成松散势力,这些人或许在小规模斗战中占据优势,可一旦摆开堂堂之阵,那就是舍长就短了。 由于现在还不到修道人出面的时候,所以他没有过多关注外面,而是在琢磨着洪原秋和他所说得采伐三宝之术。 这东西他之前也是在那本玄廷所予的玉简中见到过的。不过却是拿来做一个反面的例子,说是下下为之法,因为这种方法完全就是把自外借来的力量融入己身,便是能成就,也别想着能有多大神通手段。 那“人宝”说是借助精气,其实与祭炼血精是一个路数,说邪法也不为过。 可即便此法再是恶毒,若有修士借此一旦成功,那也是玄尊,所以他定然是要设法阻止的。 此刻舰队另一端,梁屹看着舱外密密麻麻,似若无穷无尽的飞舟,心中感慨无尽,如此多的飞舟,如此多的披甲军士,修道人在未曾达到某个层次之前,个人力量在此等大军并不足道。 他感叹道:“天夏未来之世,造物当为主流。” “梁道友此言,我并不苟同!” 梁屹回头一看,见一名眼目顾盼生光的年轻道人站在那里,他道:“原来是吴道友。” 吴道人走了上来,道:“这些东西不过是能在我辈逞逞威风罢了,若得上境,挥手便能抹去,何堪与道法并论?” 梁屹没有与他争辩,而是看向前方,道:“吴道友可知,我本来你欲寻你论法,可惜此次军署征召,方才错过。” 吴道人言道:“是挺可惜,我们战后再论。” 梁屹道:“其实若道友不反对,那么我们现在就可以论法一场。” 吴道人挑了下眉,道:“梁道友,我知道你近日在到处说那什么‘观察者’于我玄修有利,可是修行之道,在于自身,多去摆弄这些外物可是偏失了根本。” 梁屹道:“何为根本,道心罢了,道心不移,何来失根本之说?一味抗拒,不过是惧怕罢了,似此辈本也守不住正心。” 吴道人倒没生气,道:“正心?呵呵,有些意思。也好,梁道友,此战之后,我可答应与你一论高下,不过条件么……”他略带戏谑道:“你若输了,我便用此外物。” 梁屹看他两眼,沉声道:“可以!” 奎宿大军自出发之后,一路推进很是顺利,按照军务署之前的布划,将那些布有大阵的荒星一座座占据下来,摧毁上面阵机,最后呈四面八方包围之势将承载阵枢的虢星团团包围起来。 此刻距离出动大军,不过只有十二天。 主帅栾秉看着舟舱之外那颗被白气包裹的地星。 此星大约只有奎宿的二分之一大小,可就是如此,能从奎宿之外推动进来,也绝然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极有可能出自玄尊化身之手。 他心里感慨道:“上境修士果然神通莫测。” 他很清楚,此前那些地星与其说是被他们攻占下来的,还不如说是对方有意放弃的,而现在所面对的,才是真正难啃的硬骨头。 他道:“准备投放玄兵。” 他命令一下,迅光立刻通过一驾驾传讯飞舟,由中心向周围传递而去,在短短时间内就传遍了整支舰队。 大约万余艘斗战飞舟自里飞驰出来,腹下炮口齐齐打开,对准了下方满布云气的地星。 随着下一个命令传到,炮口之中闪烁出一阵阵煊赫光芒,万余枚威能宏大的玄兵朝着地星冲撞而去! 由于外层没有浊潮,所以这些玄兵异常稳定,众军卒目注那一道道晶色光芒入流星一般划过虚空,向着目标而去,可是就在碰到云气的那一刹那,却如绽开盛大的烟花,一枚枚提前爆裂开来。 不止如此,仿佛是触动了什么,云气滚滚向外翻涌,很快向那些飞舟迫近。 栾秉早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此刻一见到下方变动,便立刻传令道:“后撤。” 尽管他的命令下得很及时,不过仍是有十余艘飞舟没能逃离,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云雾之中。 栾秉转过身,看向一名站在那里的年老道人,道:“文道修,你如何看?” 文姓道人看有片刻,用平实的语气说道:“栾将军,休看那些只是一些云气,可在阵机拨动之下却是坚如铁壁,需得经受住足够冲撞之力才能进里阵中。 以我观之,只有少数飞舟能经受此力。最好办法,莫若于挑选精锐士卒和功行上乘的修士往里突入,破坏阵枢,只是根据此前得来的消息,此举想必也是对面所期望的。” 栾秉想了想,回头过来,对着站在身后的一排参事言道:“议一下吧。” 诸位参事轻声讨论了一下,便有人出来建言道:“将军,这些阵势既然用玄兵攻不破,那让我们的军士冲进去,也只是无谓的牺牲,下来当是由那些修道人出力了。” 他的意见代表了大多数人,大部分参事都是认为这等充斥着阵机变幻的地方,还是交由修道人出面比交给军众更为稳妥和合适。 这倒并非他们出于自身立场考虑,而是确然如此认为的。 外层与内层不同,修道人与军署之间经常合作,也能认识到彼此的擅长和不足。 栾秉再看向文姓道人,道:“文道修如何看?” 文姓道人道:“将军若是问我,那么我的建言是设法让更多的人冲入其内,因为越多人入内,阵力便越分散,进入的机会也便越多。” 栾秉慎重考虑下来,道:“去告诉那几位道修,希望他们出面带领诸位修士去下方破坏阵枢,我也会派遣两万精锐正军随同杀入其中。还有,去告知那位张巡护一声。希望他也能出力帮忙。” 随着舰队决定下达,张御这里也是很快见到了传讯使者,他点头道:“你回去告诉栾将军,说我知晓了。” 默坐片刻,他便站了起来,持住长剑便一步步往外走去。 他所乘坐的飞舟此时缓缓移动,将舟身一面朝向虢星,随着舱门开启,虚空中那颗白色的地星就呈现在了他的眼帘之中。 他身上心光如火腾升,大氅袖袍无风飘动起来,遮帽下的脸容看不清晰。 他身往前倾,身上轰然一声,就化作一道玉雾缠绕的光虹朝着下方冲去! 而另一边,梁屹此刻也是同样向着那一团白色流雾飞驰而去,他是接到军署要求之后第一个跃出飞舟的,所以冲在了最前方。 在他身后,则是数以万计的灵光长焰,里面还夹杂着道道如虹遁光,虚空之中仿若划过道道璀璨流星。 梁屹看着那些云流,他知道,在阵力激荡之下,自己无论再怎么强悍的心力都是无法抵挡的,所以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穿渡下去,不给阵力压迫自己的机会。 眼见距离越来越近,他意念一动,观想图浮现出来,隐隐将自身包裹住,下一刻,随着他他冲撞上去,顿在那云雾之中洞穿开了一个大洞,当即有一些修士也是跟随他开辟的通道一个个冲入下去。 而从其他方向突破的修道人就只能靠着自身之力了,有些如他一般成功渡过,也有一些人并未有能安然过去。 可以看到,由于实力不济,不少人没有能穿透云雾,而是一头撞在了上面,强大的力量立时使得他爆散成了一团血雾,精血顿被阵气收拢了去。 而有的人虽然在一开始取了巧,跟着前面同道开辟出来的通路前行,在穿渡过程中速度不够快,被弥合的云雾逐渐困住,速度越来越慢,而后被生生压死在了里面,一应精元血气俱被吸收。 张御这刻见到此景,他眸光一闪,速度陡然加快,一下跃至众之前,身外的心光骤然一张,随着他不断提升速度,仿佛虚空多出了一刻夺目无比的流星。 而随着他冲至那层气雾之上,一股庞然巨力也是随之压了上来,表面那一层的云雾竟然生生塌陷了下去,而后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空洞随之出现在了众军面前! …… …… 第九十四章 异机 主舱之内,诸参事还在商议对策,考虑怎么把更多人投送下去,毕竟几十万大军不能这么干看着,有些人在考虑是否能里应外合破开云雾。 这个时候,一名参事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可随即便收不回目光了,他神情激动的指向前方,道:“将军,你看!” 众人一起转目看去,神情都是怔住。 文姓道人走前几步,目光凝注其上。 地星表面的云雾在被张御破开了一个巨大空洞后,在阵力推动之下,也是在那里竭力弥补着,然而因为窟窿过大,一时无法堵住,以至于形成了一个绕旋着云团漩涡,隐隐约约还能够透过那里望到下方的地陆。 栾秉见此,立刻下令道:“快,命令军众从那里穿过去!要快!” 其实不用他关照,所有从这一面的突破的披甲军士都是知晓此刻该如何选择,虚空之中,万千道流光如百川汇海一般朝那里投去。 许是因为众人一起穿渡,导致结合起来的力量也是加大,那个空洞的收拢竟也是变得缓慢起来。 此刻还有前锋线上的数百余艘斗战飞舟早在得到命令之前,就已经主动往里突入了。 位于最前方的这些军士,都是经验丰富且又善战的,他们意识到,后方不可能不注意到这里,可若是干等着命令传来,可能就错过时机了,故是行事十分果断。 事实证明他们的选择十分正确,最早前行的数百艘飞舟,大多数都是成功穿透了这片云层,落去下方。 栾秉见到这一幕,既是欣慰又是可惜,这些勇气与斗志皆是不缺的军士都是军中精锐,他实不知到底有多少人能在战后安然回返,毕竟有云层阻隔,他没有办法给他们太多支援,只是靠这些军士自己了。 他此刻似想了起来什么,指着前方那尚在收敛的云洞,问道:“那是谁做的?如何做到的?” 文道人此时开口道:“那应该是那位玄廷张巡护所为,如何做到……这应该就是寻常的心光冲撞了。” 栾秉心中微震,道:“寻常的心光冲撞?就他一个人?” 文姓道人点了点头,沉声道:“如果一个人法力或是心光力量足够强大,的确是可以做到的。” 栾秉忍住心中震撼,他方才可是看到了,万千道光流过去,大多数只是洞开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小孔,可与这位玄廷巡护所开辟的通道比起来,那相差也太过巨大了。 他仔细想了想,道:“文道修,方才诸位参事提到,我们是不是可以玄兵集于一点,效仿诸人所为?” 文姓道人摇了摇头,道:“并没有用处,玄兵力量太分散了,并且一经撞击便就提前破散了,速度上也略显慢了一些,大阵足以转动阵力层层消解。 另外,我方才推算了下,能承载如此大的阵力,那这整个地星应该是被特意祭炼过的,这必然是某位玄尊的手段!” 梁屹在第一个穿透过云层之后,下方旷阔无垠的地陆立时就展现在了面前,可此刻他突然感觉自身身躯猛地一沉,下落的速度也是陡然加快。 他不由警惕起来,本来他是准备直接撞至地表上的,顺便这地星设法造成一点破坏,此刻却是改变了主意。 就在他念头浮起的时候,身边出现了一道青色的人形霞影,这是他的观察者“神鼎”,它出声道:“先生,地面有古怪,不要撞上去。” 梁屹果断采纳了这个建言,一下收敛浑身心力,在达到地表时,身躯已是轻若鸿毛,轻轻一点地,便毫无烟火气的着落了下来。 可就在与地面接触的一瞬间,他脸色也是微微一变。 下方地面的坚硬程度远远超出他的想象,简直就如踏在了金钢之上一样,并且才一落地,他便感受到自己身躯变得更为沉重了,就像是一座小山压在地上,这需得他消耗更多的心力才能排斥这等感觉。 以他的能为,这点心力的消耗着实不算什么,可是要是长久在这里待下去,或者要在这里展开斗战,那就大有影响了。 他不由抬头看去,自己是能够轻松到此,可若是其他人猝不及防之下,怕是很难平稳落下。 于是他重新纵身上空,对着后来诸人示警,并且试着出手帮助其余人。 他的努力也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多数修士感应敏锐,察觉到不妥,立刻试着稳住身形,不再下落。 不过还是有一些相距他过远的修士因为功行原因没能控制住自己,一头载在了大地之上,整个人直接爆开。 到了最后,梁屹大约收拢了百来名修士,其中与他一般修为层次的则有十余个。 而在此后,又陆陆续有两百多个披甲军士到来。 这些人倒是极为谨慎,一出云层,便主动放缓速度,在相互配合下平稳着地,期间未有一人折损。 在见再无人到来后,众人便聚到了一处。 可便在此时,忽有一阵风吹来,随即诸人身上的心光和法力便晃动了起来,一些实力较弱的修士脸上顿时出现了几道细微血痕。 梁屹立刻意识到不妥,大声喝道:“这风不对,快避!” 那吹过来的起初还是一阵微风,可陡然间就变得狂暴起来,有数名修士心光法力立被这股狂风吹灭,身上被吹去了血肉筋膜,留下的骨骸只是持续片刻便就不见。 倒是后面那些披甲军士察觉不妥,立刻互相紧靠着结阵,放出一道有若屏障的灵性光幕相抗,一时不曾受损。 梁屹见这风越来越大,再这么下去众人肯定会支撑不住,他把身上心光一放,拦阻在了最前面,道:“不能硬顶,我来阻挡,诸位快先撤走。” 众修士都是久历斗战的,闻言没有丝毫迟疑,一道道遁光立刻从原地遁起,往远处飞去。 而那些精锐军士也是让人刮目相看,这么多人退走时丝毫不见慌乱,整齐有如一人,很快退避到了安全之地。 梁屹见此,当即从星袋中抓拿出了一把雷珠,以心光裹住甩去了前方,随着巨大的轰爆之声响起,风力被减弱了一瞬间,他这才抽身往后退走。 可是他神情却是凝重,因为他方才感觉到,似乎是因为这脚下地星的缘故,雷珠的力量同样在这里被大大削弱了。 不一会儿,他便追上了众人,并在一处避风的山头之后停下,他建言道:“我们需要找一个安稳地方躲避一下,再商量一下对策。” 有修士反对道:“我们不能停留在这里,而是应该尽快找到那阵枢所在。” 这话引来不少人赞同,亦有人道:“虽然那风厉害了些,可也无需如此畏惧,我们可以事先放出观想图探查,再让擅长感应的同道四面戒备,下一次就可以提前避开。” 梁屹却是摇头道:“不,我不止是担心这个,而是担心有更大的变数。” 有一名道人缓缓出声道:“梁道友的顾虑是对的,方才那只是一阵风,可诸位想过没有,若来的是一阵雨呢?” 众人听他一言,也是马上反应过来,脸色都是禁不住一变。 他们已然意识到了,在此阵力的作用之下,地星之上原本极为极为寻常的天象变化,此时却是成了一种无比犀利的攻杀利器。 梁屹沉声道:“不错,好在这里土石足够坚硬,若是合力开辟出一处地界,也堪能遮护我们。”他看了一眼那名道人,和气问道:“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那道人笑了笑,抬手一礼,道:“贫道俞瑞卿。” 而在地星另一端,张御也是从天中落了下来,而他的背后,则是从地至天,缓缓旋转的巨大云雾空洞。 他并没有停落在地表上,而是顿住下落身形,悬空而立。 他的面前是一片白茫茫寸草不生的大地,裸露在外的灰白岩石坚硬光滑,似是被打磨过一般,而在远方,可见那里还有一片光若明镜的大地,其竟是将整个天穹都是倒照入内,这堪称是奇景了。 可待再一看,却发现不对,他伸手一指,飞剑飞速在那地面之上划过,上方顿时出现了一条痕迹,但片刻之后,有若流浆般缓缓抿合在了一起。 他眼眸微凝,通过飞剑的接触,他已是清晰认识到了这东西本质。 这哪里是什么“地面”,而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海! 只是那里面所有的海水都是如铅汞一般滞重无比,这才呈现出了眼前这般景况。 他试着往更远端看去,可似是由于阵力的搅扰,并没法察觉到那里的具体情形。 于是他意念一动,倏地一下,蝉鸣剑如流光一闪,往前方飞去,不一会儿,就有了些许发现。 这时他抬头一看,见众多军士和飞舟也是顺着他凿通的空洞往下方落来,他并不打算等待这些人,因为大队行动势必拖累他的脚步,无法发挥出他的能力。 只是这地星上情况有异,需得提醒这些同袍一下,他略一思索,便把心光一放,待再收敛之后,便见方圆百里的大地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恶”字,而后遁光一起,就已是破空不见。 …… …… 第九十五章 阵机 地星元脐所在,孟申、苏叆二人此刻察觉到外面的动静,哪还不清楚奎宿大军应该已经开始发动进攻了。 他们也知道,是成是败,在此一举,故是不再交谈,一直面容严肃的端坐在高台之上。 过去没有多久,四周台壁之上忽地浮现出了莹莹光芒,并听得下方传来哗哗之声,像是有水流在过来,不过却是逆行而上。 二人心下一喜,知晓这是采伐得来的元精之气到了,当即收敛心神,做好吸纳准备。 片刻之后,一道道如水流般的精气在自下方涌来,飞速涌入到了他们的身躯之中,他们自身的法力也是在这被灌注进来力量推动下不由自主运转起来。 假若他们原本的法力犹如一个自我封闭,满是烂污瘀滞的池塘,那么这些精气就如一汪自外流淌进来清泉,由此形成了泊泊泛动的活水。 在这个过程中,厚重的淤积被带了出去,进而更多具备活力的清澈水流流入了进来,一时间,他们恍若重获新生。 二人此刻的感觉,就如疲惫已久的人沐浴在温水之中,只想沉浸在其中,惬意的不愿醒来。 可他们也知,这个过程并不够中断,一旦停下,那就如同水源的源头被切断,他们立刻就会被打回原形,法力重还为一潭死水。 故是他们也是抓紧机会调和气机,运转自家老师教给他们的口诀,藉此全力化解事先吞服下去的重药。 可过了一会儿,他们却感觉有些不满足了,因为那些元精之气实在太少太少了,只是他们两个人分便显局促,偏偏其中大部分还被上端传来的力量给收取过去了。 两人此时对视了一眼,尽管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可当真正面临之时,却仍是感觉心中不痛快。 他们对局势都有着一定的判断,身下地星这可是在奎宿之内,奎宿军务署可以源源不断调集人手过来攻击他们,这里看着是坚固,可随着破坏逐渐加大,迟早是会被攻破的。 他们必须在此之前有所成就,否则就没有希望了,可眼睁睁看着别人功成,自己却只能一旁作陪,他们自然是不愿意的。 苏叆传音言道:“师兄,我们不能内斗,若是能把大师兄那一部分精气截来,也是足够我们两个人用了。” 孟申道:“就怕我们两人不是大师兄的对手啊。” 苏叆道:“怕个什么,就算动手,他一时也拿不下我们,那样他自己也修不成道。况且老师也早说了,我们三人各凭本事手段,难道就许他独享盛宴,而把剩下残羹冷炙留给我们么?我不服!” 孟申这个时候也不想放弃,咬牙道:“也好,我们先试着一做吧。” 这里元精之气是由下而上渡来的,那必然需先经过他们这里,最后再送去上端,所以他们截取起来是一点也不难。 开始他们也是小心翼翼,生怕大师兄和他们翻脸,可是过了一会儿他们发现,上面对他们所为并没有什么激烈反应,胆子也是渐渐大了起来。 可同时他们也是心中忐忑,害怕这位师兄有着什么后手对付他们,但是攀登上境之门的道路就在眼前,试问他们又怎么肯罢手?故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此刻地星表面,张御只是飞遁出去不远,便见看到海水之中耸立着一根直入云霄的高大玉桩,周围隐有细细电光闪烁。 这东西他在穿过云层的时候就看见了,明显就是用来引到阵机的。若是能将这些东西破坏掉,那阻挡上方大军的云层想也会因此而减弱。 他没有急着动手,而是围着玉桩转了一圈,而后御剑一击,随着剑光与玉桩相撞,这东西立刻发生了剧烈的震动,似也是引动了什么,隆隆雷声在天中响起。 他抬目看向天际,见一团阴云围绕着玉桩旋动,而后一道雷电正对着他劈落了下来! 只是雷电还未落到他身上,剑光倏地一闪,已是将之半途截下,在那一刹那,整个剑身绽放出无边刺目的光芒,似与这一道雷电融合到了一处。 那一击所引发的动静还不止此,雷电滚过后,便有销肌毁骨的大风吹来,而后是瓢泼暴雨其中,每一滴雨珠都是滞重无比,好似重锤敲来,砸在犹如金铁的地上,竟是洞开一个个深深坑洞,散碎的坚固碎砾伴随着飞溅的水珠到处跳跃,噼啪乱炸。 张御身外心光闪烁跳跃不停,将一应侵染都是挡在了外面,这样的袭击虽看去威势很大,但力量并不集中,里面所裹挟的神异力量也是不强,所以对他几乎不构成威胁。 只是他考虑了一下,每一根阵桩都与阵机相连,看去也是坚固无比,要是一根根去破坏下来,不说时间上耗费太多,也明显会遭遇到许多阻碍。 自己顿在这里那是得不偿失之举,还不如把这些交给随后到来的军卒,自己先去找寻阵枢所在才是正理。 只要将那意图成就玄尊的人杀死,那外面这些东西也不过就是摆设罢了。 心意一定,他便没再去理会这些东西,继续顺着蝉鸣剑开探的前路遁行过去。 而此时此刻,梁屹等人也是达到了一根玉桩之前,他们也是在试探的时候,却听得天穹之上有隆隆声响传来。 那些放出感应查探的修士听到耳中,却好似脑袋被重重砸了一锤,顿时意识一阵空白,身形也是摇晃起来,更有人从七窍之中溢出了一丝丝鲜血。 梁屹见状,立把心光一张,将这些同道遮护在了里面,喝道:“快些封闭识感!” 这几名修士登时绝了自身感应,坐了下来,拿出丹丸吞服下去,好一会儿才是陆续缓过气来。 梁屹问道:“怎么样?” 其中一名修士道:“多谢梁道友遮护了,我等只是受到了一些震动罢了,并无大碍。” 他也是心有余悸,方才也就是在那雷声在远处震动,要是再近一些,那结果可就难料了。 这倒也并非他们自身脆弱,而是他们的能力就是偏向于感应,凝神全力分辨之下,突然耳边响起一个炸雷,那任谁也经受不住。 俞瑞卿道:“梁道友,这里处处透着危险,许多还是针对我辈感应的,看来还是用观想图探路察辨较为好。” 梁屹道:“也只能如此了。” 用观想图探查,难保有许多地方没有遗漏,可目前看,这反而是最稳妥的办法了。 而在他们商议之际,那些两百多名披甲军士则是一直沉默不言,虽然一直跟着他们,可却从来不胡乱发表意见,行走坐卧俱是干净利索,表现出了极其良好的纪律。 这些军士还从来不需要他们进行额外的照拂,到现在为止,没有一个人受损,不愧是乙未天城的正军精锐。 不少修士望向他们的目光也满是认可,在这片充满凶险的地界上,有这样的队友,格外让人感觉安心可靠。 这等时候,一个放出观想图戒备的玄修出声道:“诸位,前面情形不对。” 他伸手一点,就见一团烟雾在诸人面前现出,里面显现出了他所看到的场景。 众人看去,就见到一个天然存在的巨大地洞,一只只身躯上满是晶莹甲片,半虫半鼠的东西如洪流一般从里面爬了出来,看所去方向,正是他们这里! 张御飞遁有一刻后,便越过了大海,面前出现了一片地陆。 那里除了一根根每隔一段距离便能看到的阵柱外,便遍布着一只只椭圆形的扁平鼓包,这东西表面看去光滑无比,均匀的洒在大地之上。 而似乎是他飞遁的动静惊动了什么,那些鼓包却是一个个爆开,自里飞舞出了一群土黄色的狂沙,可随即便能看到,那实际上是由一只只细小虫豸组成的,密密麻麻,难以计数。 不止如此,这些东西似彼此之间还有着莫名的感应,随着他不停飞驰而过,四面八方不断有这些东西冒出来。 他没心思去对抗这些东西,意识一转,飞剑飞空一闪,一击劈在了一根玉桩之上,而在几个呼吸之后,路过下一个玉桩时,又是一击斩在了上面。 在接下来飞驰过程之中,他每遇到一根阵桩都是如此施为。 这番动作使得阵力不断凝聚这片地域上空,暴雨狂风,闪电雷霆,还有地震山崩俱是一齐出现,仿若天地末象! 当然,他也是提前以飞剑探看过,知道附近并没有同袍存在才是如此做的。 而那些虫豸察觉到天机变动,试图躲避回去,可这没有任何用处,在天地自然之威面前,看着气势汹汹的虫群毫无抵抗之力,轻而易举就被席卷一空。 张御分明看到,那些个头较大的虫豸在身躯爆开之后,那些黄褐色血雾很快被一股无形力量吸收了进去,而虫豸本身也只是在坚持了片刻之后便消失无踪,连半点残末都未曾剩下。 他心思一转,从洪原秋所告知的他的情形来看,上宸天这一方原本也是准备了不少用于采伐的生灵,很可能这里面就包括这些东西。 恐怕在那背后之人看来,在他们双方冲突之下,不管谁杀戮谁都是可以接受的,反正都是提供给那破境之人的资粮。 而正思索之间,他眸光一凝,就在正前方,一座无比庞大的高台轮廓渐渐浮现了出来。 …… …… 第九十六章 众志 张御看着那一处参天大台,知道自己是找对地方了。 此先他也并非是随意找个方向飞遁,一座地星之上可以作为阵枢的地界,找来找去也无非也就是有数几处罢了。 可如此轻易就寻到,却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这意味着对方没有做什么刻意的遮掩,这阵枢绝然是另有异处。 随着距离愈发接近,他也是看清楚了这阵枢的全貌,其形状如同一个倒扣的漏斗,边沿广大,向着上方逐渐收拢,通体呈现白玉之色,望来极为厚重坚稳。 大玉台四周围飘荡着一团团旋转向上的七彩云雾漩流,这里阵力也是异常浓郁,远远胜过其余地界。 而他并不是第一个到来的,他看到四下远远还飘悬着许多修道人和披甲军士。 这也正常,这次攻打地星的大军是从不同方位之上发起的,其中有几处就是奔着阵枢可能存在的地方而去的。 他目光一扫,与他在同一层次的只有四人,不过其中只有一名是玄修,其余都是真修。 这些人此刻聚在一处,看情形是在商量着如何冲入其中。 那名玄修察觉到他过来,眼前一亮,便迎了上来,执有一礼,道:“在下解安,道友有礼。” 张御还有一礼,也是报了自己的名姓。 如今他对自己玄廷巡护的身份虽然不做遮掩了,可目前也只有军务署、金瞳署上层还有少数人知晓。 这些人自不会去到处宣扬,至多只是提醒一下下属有这么一个人。 不过那几名真修听到他的名字后,都是不由回过头来看他,露出了重视之色。 这也并非是由于知晓了他的真正身份,而是因为他之前在真玄论法之会上击败了聂殷,这使得他在真修群体之中也是拥有了一定的名声。 其中一名道人飘行过来,对他打一个稽首,道:“张道友有礼了,贫道倪翼,曾听聂道友说起过张道友。” 真修一般并不怎么在意玄修,因为大多数玄修都不能和真修相提并论,可是真正有实力的玄修,他们也不会不放在眼里,譬如张御这般的,再或是玄尊门下,他们遇上了也是一样会郑重持礼相待。 倪翼请了张御过来,介绍了一下周围同道,而后指着大台外围绕着的旋雾,道:“这东西看去一眼便能看透,变化也是不多,可是我等之前试了几次,都是未曾突破,还着实死伤了不少同道。” 解安也是惋惜道:“之前一位赵军校,他带着百人军阵试图冲闯,也没能成功,最后全部失陷在了里面,尸骨无存,可惜了。” 倪翼道:“我以为还是我们现在的力量太弱之故,唯有等到更多道友到来,才能试着再是一闯了,我已经派遣人手去找寻更多同道到此了。” 张御对此也是表示认可,这阵枢如此大大方方展现在面前,布置定不简单,的确应该慎重一些,且多一个人也是多一分力量。 他与解安再谈论了两句,便一人单独来至一旁,眸光微微闪烁,试着观察了一下那片绕旋不停的云雾。 只是看了下来,却是心下微凛。 那些七彩气雾虽然有延阻之用,可这并非重点,而是这里面有一缕极为微小的气雾,疑似蕴藏着超迈他这个层次的力量。 若不是他接触过几位玄尊,并且正面领教过这等力量,他也未必能够一眼辨认出来。 要是事先不知情,一入此内,不小心被这缕气雾拿中,那恐怕立时便会失却性命,这也难怪先前冲阵之人都是有去无回。 要想顺利入内,势必要躲开这缕气机不可。 正转念之际,心中忽有所觉,转头看去,就见远处有数十名修士和数百名披甲军士朝着这里飞来,那行在最前方的,却是此前曾经见过的余玄尊大弟子梁屹。 梁屹也是一眼便见到了张御,他对后面交代一声,便主动上来见礼,他很慎重,没有在众人面前说出张御身份,只是道:“张道友,又见面了。” 张御还有一礼,道:“梁道友有礼。”他看了不远处的俞瑞卿一眼,道:“俞道友也是来了。” 俞瑞卿抬手一礼,笑道:“上次一别,也是许久未见道友了。” 梁屹看了眼上方,道:“张道友,你既先至,可知这里情况?” 张御道:“我方才察辨时,见得一缕气机有异,似是上境手段,梁道友是玄尊弟子,不妨再是一观。” “哦?” 梁屹听他这么说,不觉神情一凛,他来至前方,凝目观看片刻,最后沉声道:“张道友看得不错,这里的确有玄尊的手笔。” 在场其余修士听得他如此说,都是相顾骇然,惊疑不定。 若是寻常手段,他们倒也能试着一闯,可要有是玄尊在此落子,那他们再怎么努力都是没用,因为这是力量层次上的差距,绝不是靠什么机巧和人数能弥补的。 这时有一名修士向上方一指,到:““诸位同道,你们看!” 众人抬头往上望去,就见一道道流光从台底之处升起,往高台尖顶之上汇聚而去,那里光芒一时变得分外明亮起来。 梁屹看了几眼,神情更是沉重,道:“那是精元之气汇聚,看来台上之人已经是在准备借此破境了。” 众人心头一震。 梁屹回身过来,道:“诸位,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 倪翼道:“可是梁道友,那上面既有玄尊手段,我们也是闯不过去的,如之奈何?” 梁屹摇头道:“不,这里面还是有路可走的。以我观之,这并非是不破之障,那位玄尊虽说是布下了一道阻碍,可并没有完全绝了这出入之机。” 张御微微点头,方才阵枢里所显现出来的动静,应该是有意展现给他们看的,为的就是逼迫他们闯入进去,从而贡献出更多的精元。 可要是此阵全然封闭,那反而无人肯上前了,也就达不成采伐人宝的目的了。 梁屹这时看向张御,诚恳言道:“张道友,时机紧迫,看来我们无法再等更多同道到来了,我以为我们当立刻冲入里间,阻止里间之人成道!” 张御一思,点头道:“也好。” 其实再等下去,也未必会有更多人到来了,因为从大台内的情形看,有源源不断的精元之气正汇聚过来。 而这些精气又是从哪里来的? 不是这里原本存在的那些虫豸和神裔,就是冲入进来的修道人和那些披甲军士们所丧失的性命。 可以说,如今每一分每一刻都有在人牺牲,而敌人的力量则在壮大之中,他们的确不能再等下去了。 前方无论再是如何危险,也要试上一试了。 俞瑞卿此刻言道:“俞某愿与两位同行,我本享军署供奉,而今又岂能惜身不前?哪怕能为两位道友分担一些也是好的。” 解安一想,也是坚定言道:“在下也是愿意!” 倪翼与几位真修稍作交谈,缓缓道:“现在没有退路了,我与几位道友商量了一下,那里面似也另有布置,绝非一二人能够轻易渡过,故也愿与几位一起冲阵,生死各安天命。” 而在他们决意闯阵之时,那些披甲军士听了他们的话,也是在那里默默整肃列队,并将剩下所有人聚合到了一起。 众人稍作准备之后,张御与梁屹二人便先当先纵身,往大台之中遁光而去,而诸人也是紧随他们二人而来。 那些披甲军士也没有片刻犹豫,灵性光芒结合成一道光幕,便朝着前方一头撞入进去! 张御一入七彩气雾之中,便觉身躯受阻,遁速也是一下变得缓慢了不少,不过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稍稍使力便能摆脱,他一直留意的是那道奇气。 此刻他见到,在他们闯入进来后,那一缕气雾倏尔一分,一道奔着梁屹而去,一道却是直冲着他过来。 这也不奇怪,这缕气机的存在当就是为了摄夺精元,看谁人法力最高,心光最盛,那么谁人便最为容易被盯上。 他之前还曾想着设法躲避,可当真正面对这等力量时,却发现什么想法都是没用,这缕气机明明尚在远处,可下一刻就出现在了他身上,当中没有任何间隔。 而与此同时,他身上那一道戴玄尊所予的符纸也是自行燃烧了起来,并放出一团柔和光芒,将此气隔绝在了外间。 只是这符纸燃速极快,看去几息之间就要熄灭。 他抬头观察了一下诸人,发现受七彩旋雾阻碍,还未能完全突破出去,若是此刻他先一步冲出去,那么这气机转头去寻他人,那指不定大半人都要死在这里。 他念头一转,身形稍稍放缓了片刻。 嗤的一声,符纸彻底燃烬。 而这个时候,他身上却是浮现出了一层薄薄水银也似的水流,那缕气雾纠缠上来,并未能有突破,只是撞得那上面银光流荡不已。 而得此一缓,诸人身形已是消失不见,显然已是冲出去了,此时他也再未耽搁,挣脱束缚,往前纵光一冲! 这一瞬,他只觉自身似是闯破了什么阻碍,身躯骤然一轻,无论那股异气还是七彩旋雾都是由此散去,抬头一看,自己已是落在了那阵枢大台之上! …… …… 第九十七章 丹宝 张御站定之后,身上那天一重水也是退了回去,回落入了星袋之中,随后便像是陷入了沉睡之中。 他也能感觉到,在方才那等气机的侵略之下,此宝也是受了点损伤,怕有一段时间不能用了。 他往四下望有一眼,并未见到众人的身影。 但没有了那一缕奇气的纠缠,此刻众人应该也是穿渡过来了,见不到人,这当是阵机转动之下各人落处不同所致。 可不管如何,终究是要往台顶上去的。 他一抬头,便身化青虹,往上而来。 飞遁不远,他便见到大台四周围的阶梯之上,站着一名面容枯槁的道卒,手中怀抱一面阵旗。 这道卒此刻也是看到了他,便拿阵旗轻轻一个晃动,就把周围阵力召至,并化为风火雷电朝他砸落而来。 只是就在此时,一道剑光闪过,霎时他劈成两段,张御对此看也不看,遁光而上,风雷火电落来,被他轰然撞开,继续冲行向上。 可再去不远,却有更多道卒站了出来,此辈纷纷在那里祭动阵旗,试图调拨阵力阻拦他。 张御祭剑开道,一道剑光飞驰往来,纵横劈斩,所过之处,那些道卒被一个个削去头颅,从大台上滚落下来。 只是越往上冲,阻力也是越大,下方的道卒明显只是修为低弱的修士所炼成的,而到了上方,那便有所不同了,一些道卒明显拥有不俗实力。 正冲闯之时,忽有一道剑光自远空飞来,蝉鸣剑却一转一绕,锵的一声,便将那剑光架在了外面。 张御一看那凌厉剑势,就知晓自己是遇到了剑修,而且对方并不是一个弱手。 他目光一撇,对方却是一个尚且保持着几分皮肉的道卒。 道卒是完全受命于御主的,便有残留一点自身意识的也没用处,故他也不去与之啰嗦,手中惊霄剑拔鞘而出,剑刃边缘有光华微微一闪,而后一剑落下,正正斩在了对方再度飞至的飞剑之上! 随着琉璃破碎般的声音响起,那柄飞剑上出现一道道裂纹,而后崩碎成无数细小砾子。 他却是用“斩诸绝”之术直接将此飞剑斩裂! 他清楚知道这些道卒就算还保持着之前的技巧和神通,可对法器的护养却大不如前,而纯粹的剑修一旦坏了剑器,剩下便无可凭恃了,他再是御剑一斩,就将欲化法力为剑的那道卒劈斩开来。 若是在平日,他或许还会稍作停留,查看一下这位的身份,可是现在却没有那个工夫,了结此人之后,又片刻不停就往上冲去。 而此时此刻,先他一步进来的梁屹等人这时候也在往上冲奔,他们同样遭遇到了诸多道卒的阻拦。 好在此前依靠张御和梁屹二者身上的宝物,成功拖住了那一缕玄尊留下的气机,使得这回所有人都是成功冲入了进来,彼此分担去了一些敌手,故是一开始每一个人所承受压力的并不大。 可是越是接近大台顶端,行程就越不顺利。 这不仅是所遇道卒实力的提升,还有大台本身汇聚的阵力极多,所能营造出来的水火风雷更是远不是他们先前遭遇可比。 他们几次冲上,都被迫撤退了下来,而为了掩护众人,期间还折损了一名同道。 解安言道:“诸位道友,若不是坏去阵机,我们所有人都不可能都冲上去。 倪翼考虑片刻,道:“那阵机在水火风雷之内,很难破坏,不过我们这许多人,却是可以设法压制阵机片刻,让道法高深的道友抓住机会冲入进去。” 此刻一名披甲校尉在后面出声道:“这件事交给我们吧。” 众人不由朝他看去。 倪翼想了想,对那名校尉肃然言道:“候校尉,既然如此,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们了,但你要留意了,阵机一旦被压制,阵力也会向你们这里倾压过来,这里面死伤恐不会少,甚至你们所有人都无法再退出来。” 侯校尉对他一抱拳,沉声道:“诸位做诸位应为之事,我们也做我们应为之事。” 倪翼点了点头,正容对他打一个稽首,随后开始告其人那阵机位置在哪里,又该是如何压制。 由于时间紧迫,而他对阵机内部的了解也只是方才匆匆一瞥得来,也没有法说的很详细,到时候完全只能靠这些军卒自己去调整,故是粗粗交代一番之后,众人便就准备动手了。 而此刻法台之内,孟申和苏叆二人对着下方送渡上来的精元之气正在鲸吞海吸之中。 原本他们还准备给上面的大师兄稍微留上一点,免得这位彻底和他们翻脸。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吞服下去的重药持续化消,他们的力量也是在不停提升之中,这种每时每刻都在强大的感觉让人欲罢不能,他们却也再顾不上其余,当即刮分了所有送渡上来的精元之气。 可就算如此,上面也仍旧没有半点反应。 他们不知道那位是如何想的,心里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可是到了这一步,便是想停也停不下来了。 “孟师弟,苏师妹,你们二位当真要把精元之气全数夺去,不给为兄留下分毫么?” 孟、苏二人心中一惊,他们抬头看去,就见一位身着海棠色道袍,手腕系着一串金铃的年轻道人负手站在那里,这人头上系着缀玉束额,眉眼灵动,唇角笑意吟吟,现在正玩味看着他们。 孟申,苏叆二人在见他出现时,不由流露出来一丝惧意,毕竟这位大师兄以往威势太盛,可随即他们又镇定下来。 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反而对方现身让他们心中石头落了地。 且是此刻有了精元填补,他们实力也是不同于以往了。 苏叆冷然道:“大师兄,你也休怪我们,大道就在眼前,又有几个人能忍的住?凭什么该你独享?” 孟申也道:“大师兄,这可怪不得小弟,老师也说过,我们三人到时各凭本事,现在我们凭自己本事取拿精气,又有何不对?” 陆宣和听了他们所言,非但不见丝毫恼意,反是颇为赞同道:“对,你们说得都对。”他笑了一笑,“所以为兄也来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了。” 苏叆一抬头,强硬言道:“大师兄,我们现在可不怕你,孟师兄,我们先收拾了他,再来攀登上境。” 孟申没有说话,默然站起,用行动表明了态度。 陆宣和笑了一笑,他对着两人一挥袖,便有一股大风激荡而下。 孟、苏二人见他动手,也正想发动,只是一提法力,却突然浑身一震,一时居然无法把神通法术运转出来,且胸口还是一阵发闷,几欲吐血,这个时候,上方那风压一落,就将他们牢牢压在了地上。 这一照面,两人竟是毫无反抗之力。 孟申趴在地上,骇然失声道:“怎会如此?” 陆宣和声音悠悠传来道:“你们以为拿了这些精气,化解了重药,法力就能运使自如了么?天地人三宝,天人之宝还需阵力居中调和方能为我辈所用,而那阵枢,可是自始自终都掌握在为兄在手中。” 苏叆擦去嘴角溢血,恨恨道:“老师偏心!” 陆宣和失笑道:“其实你们若是能将精元之气俱是全渡让给我,我便有阵力,一时亦无法全数化消,说不定就会如你们眼前一样,届时你们再对我发难,我还真难抵挡。 其实老师早把这些对你们说过了,奈何你们自己欲求过甚,以致灵识蒙蔽,不辨真机,这又怪得谁来?” 孟申又惊又惧,他出声恳求道:“大师兄,小弟一时迷了心窍,还请大师兄放过小弟吧……” 苏叆却是咬紧牙关不吭声。 陆宣和摇头道:“这可不成啊。你们可知,老师为何要你们到此?因为你们一男一女,正合了‘阴阳同行,乾坤合造’之意呐。” 他目光望了下来,语声之中透露出无边恶意,“孟师弟、苏师妹、且为我资粮吧。” 他伸指朝下一点,孟、苏二人根本来不及说什么,身躯瞬间爆开,化为一片金色血雾,而在阵力作用之下,不过片刻之间,就相互融合到了一处,炼化为一枚光芒灼灼的金红丹丸。 陆宣和把嘴一张,将之吞服了下去。 这丹丸一落腹,他浑身气机涌动,身上衣袍如风鼓荡,法力亦是层层攀升。 只是这个时候,他却是一皱眉,因为吞服了苏、孟二人精元,所以二人未曾化去的重药也当需由他来化解了。 这既是他的助力,也是他的负担。 其实他挑选的出手时机并不十分合适,因为两人炼化精元之气越是长久,才越是能为他提供好处。 可他知道,今天这一场既是论法,又是论心,若是止不住自己的贪欲,非要的等待到最后一刻出手,那么他反而有被两人反夺的风险,所以他宁可提早一些出手。 哪怕少得一些好处,也不能给二人翻身的机会。 而在此刻,他感到殿外传来阵阵震动,知晓奎宿来人又是开始冲阵了,他笑了笑,道:“可不能让你们坏了我的好事。” 他转过脚步,来至是一尊六臂神魔雕像之前,就伸手朝那头颅上按了下去。 …… …… 第九十八章 破魔 陆宣和伸手按落下来的同时,也是引导了大量阵力和少许精元之气冲入那尊神魔雕像之中。 这神魔双目忽然睁开,露出了赤红色满是凶煞之色的眼眸,只是这一尊雕像不同于那些寻常没有理智的魔怪化身,而是冷冷望了唤醒自己的陆宣和一眼。 陆宣和面上笑容不改,悠悠道:“借阁下这一具化身一用,阁下去替我阻挡来人,我若成道,也自有阁下的好处。” 那神魔露出沉思之色,点了下头,身后六臂一收,站了起来,冲着殿外看有一眼,就身化一道凶恶黑烟,向外呼啸而去。 他虽是某一位的化身,可拥有灵智,也有自己的判断,却没有去找寻梁屹等人,而是直接奔着张御而去,这是因为在他的感觉之中,这个人的威胁是最大的。 而且他同样有吞**元之能,对比下来,张御的吸引力也比其他人大得多。 此时此刻,梁屹等人再一次冲入了上方的阵势之中,他们立时感到迎面而来,似如山海一般压来的阵力,只是站在边缘之处,便令他们身形不稳,气息滞涩。 这是比方才闯入之时还要强横的力量,这说明随着四方阵气汇聚过来,阵力每时每刻都在加强,若是他们此刻退缩,那么此后将在无机会冲破此地了。 倪翼对侯校尉郑重言道:“侯校尉,拜托你们了。” 侯校尉沉声道:“定不辱命!” 倪翼不再多言,与众人招呼一声,便纷纷纵光往上冲去。 这一次他们将后路交托给了这些披甲军士,可以称得上是有进无退,假设这些军士没能成功守住阵位,那么他们所有人就无可能突破出去,只会被困死在阵禁之中。 侯校尉在他们离去后,便就沉着发令,那些披甲军士按照事先吩咐,分别站定在了阵机之上。 这里人数既不能多,也不能太少,多了则阵机转挪他去,少了则片刻都是立不住,也就谈不上牵制了。 一队队人站上去后,分别结阵撑开灵性光幕,只是他们立刻感受到了无比沉重的压力,但是没有一个人因此而退缩。 在阵力反扑之下,风火水雷无不是往他们这里聚压过来,没撑多久,这一队人被彻底淹没,但是随后下一队人却是默默踏了上去,可也仅仅只是十来个呼吸之后便即化为乌有,而第三队人却又毫不犹豫踏入了那个位置。 而另一边,张御此刻同样也是感受了前方阵势阻碍,这里可以称得上是整个地星阵力汇聚之地了,就算是他没办法硬闯过去。 正在他考虑是否要强行唤出天一重水的时候,前方阵机忽的一乱,本来异常严密的阵禁出现了一丝缝隙。 这变化此前毫无征兆,毫无疑问这是被人自内撼动阵势了,他立便猜到,这应该是梁屹等人所为,既是如此,他也不能错过机会,当即身形一纵,便往里侵去。 这一次他沿着阵势缝隙而行,顺利避过了那些水火风雷,只是百来呼吸之后,便从阵禁之中穿出。 而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位于最高处那一座台殿,不过在那之前,却还有最后一道阵禁屏障。 这里同样也是有着一排道卒守御,见到他出现之后,立刻想要晃动手中阵旗,可还未等他们做成此事,一道明锐光芒已是照入了他们心神之中,霎时心识泯灭,一个个栽倒在地。 张御把身上星光一收,准备持剑继续往上,却见那前方阵气晃动了一下,出现了一团明亮光幕,自里走了出来一个高大人影,同时沉重的脚步声如重鼓敲动一般传来,一声高过一声。 他目光凝注前方,随着那道人影逐渐清晰起来,显露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一丈高下,浑身如同铜浇铁铸,浑身泛着金色光芒,面目狰狞的魔神。 这个魔神头戴兜鏊,身披系环乌金甲,外罩绣袍,腰围抱肚,身上系有云霓披膊,这一副天夏古时战将打扮,一望而知其并非异神,而是源自于天夏。 张御道:“汝是何人?” 魔神身后六臂齐出,各自持出不同兵刃来,自报名姓道:“吴鲜摩。” 随着他说出自身名讳,身外浮现出一团乌色烟雾,内里人影憧憧,有阵阵阴森诡谲之声传来,一时前方幻景频生,整个高台似是陷入了鬼蜮之中。 张御一思,他倒也是听说过这一位的,这是天夏古时民间崇奉的一个小神,传闻之中,这位以恶人之血为生,但凡有人作恶,只要焚香膜拜,便可召其而来。 他淡声问道:“汝明明是制恶之神,为何不去阻拦采伐精气之辈,反来碍我?” 吴鲜摩回道:“彼辈能助我超脱。”说话之间,他身上的乌色烟雾渐渐扩散,很快笼罩住了这一个方向上的大台。 他身具幻惑之能,站在那里无需动作,就能让人陷入幻景丛生,心神变乱之中,有时候甚至不用他动手,就能让对手绝气毙命,此刻也是试图以此压制张御。 张御站在那里不为所动,周围那些幻境看似声势浩大,可他有玄廷所赐龙佩守御心神,对他可以说是毫无影响。 他一振衣袖,拔剑出鞘,剑指一端,便就踏步上来。 吴鲜摩见幻烟似拿捏不住他,当即身外六臂一动,各持兵刃,有环有鞭,有枪有锤,还有一对破剑长钩。 他口鼻之中则喷涌出一股汹汹气雾,流滚到地表面上,便有一股血腥烟火夹杂的气息传出,内中还有一头头凶怪在怒嚎发声。 没等张御达到面前,他便手中长枪一指,自正面刺来。 张御举剑一拨,轻易架开长枪,脚下稍稍一侧步,再是向前一踏,便已是抢入了内圈之中,手中长剑则如天中飞虹,划空而来! 吴鲜摩立举双钩迎上,剑钩相击,一瞬间就将剑刃锁住,可这个时候,他却发出了一声闷哼。 他自恃兵刃可破飞剑,本待以此一上来制住张御,可是张御剑上所携之力却是完全超乎了他的判断,那几如山崩海覆一般的力量使得他也是难以抵挡,一时被震得立足不稳,便连其中一柄锁剑钩也被震散成了一团气雾。 张御一剑抢占上风,第二剑自恃毫不客气落来,这一次则是横着斩向了吴鲜摩的颈脖,后者身外那一层护身气雾显然没能起到任何作用,轻而易举就被撕开,而后被他一剑斩中! 不过他这身甲胄显并非那等幻化出来的兵器,而同样也是一件宝物,所以这一击竟是没能将之劈开。 可剑上传来的巨大的力量却也是将他庞大身躯推的往旁处踉跄几步,剑光又是一闪,张御第三剑趁此时毫不留情的斩落下来! 吴鲜摩意念一动,身外那些凶怪伸手将他一拉,却是使得他避开了剑刃,可那剑光到了半途,却是化劈为刺,轻巧在他额头之上一点。 此一击心光凝聚如针,直透脑颅,吴鲜摩身躯剧烈一震,气机有了一瞬间的散乱,原本堪堪维持的身形顿时晃动起来。 还未等他恢复过来,又是一剑过来,这一次直接劈在了他的面甲之上,啪的一声,整个兜鏊由此炸裂开来。 吴鲜摩也是向后一个仰头,可身形也是顺着此力往后飞退,同时头颅忽然凭空转了一圈,露出了后面一张尚还情形的脸,而他其中一只手臂挥锤而来。 张御却是反手一剑,就将这一条手臂带着巨锤一齐削飞了出去,剑身向外展开之后,再是向里使力一挥! 轰地一声,吴鲜摩整个人被他这一剑从天中重重劈落在地。 张御一振剑刃,光芒在上流转不息,在方才攻击之中,那些烟气之中的凶怪也是跳动到了他身上啃咬,可全被他隔绝在了心光之外,根本未能对他造成任何损害,所以他完全无视了这些东西。 吴鲜摩躺在地上,看着上方衣袖飘拂的张御,眼中不由露出了畏惧之色,他本以为自己能阻挡张御,可是这一接触,却是发现双方之间差距太过巨大,面对这一位,自己几如孩童一般弱小无助。 他心中顿时萌生退意,决定先去找其余人,吸收了精气之后,便自离开此间。 张御此刻在稍稍蓄势之后,身躯往下一落,手中长剑划空再斩! 吴鲜摩想要躲避,奈何方才那一剑力量萦绕在他躯体之内,久久不曾退去,故被这一剑从头颅上方劈斩下去,先是脑袋,再是胸膛,而后整个被从中一分两半! 轰地一声,吴鲜摩忽然化作两团烟雾,往远空遁走,旋又往一处飞去,似要再度聚合一道。 张御此刻伸手一拿,两股烟气顿时凝定在半空之中,怎也无法再行合拢,蠕动许久之后,忽然一声惨嚎传来,烟雾散去,重化为两半身躯掉落在地,抽搐几下,便再无任何动静。 张御站立不动,那些本来攀附在他身上的凶怪也是在凄厉嘶嚎声中一头头飘散而去。他目注那尸身片刻,伸指一点,那两半躯体顿时爆散为一团黑色飞灰。 …… …… 第九十九章 法咒 就在张御与吴鲜摩斗战的时候,在另一边,梁屹等人在杀败了沿途阻挡的道卒后,也是冲入最后一道阵禁之中。 只是这个阵禁并不以阵力来压人,而是似若迷窟一般,内里千回百转,令人一时找不到出路。 在这其中,倒是有几名修道人方才进入没多久,便顺利无比的走了出来。 这其实是陆宣和有意为之,现在他每时每刻都在变得比之前强大,等到重药完全解去,那他便可一鼓作气成就玄尊, 但是这个过程一旦停下来,再接续上去就较为困难了。 可他又不得不停。 虽然他掌握着阵枢,可却又没有办法调动太多阵力,这也是他老师刻意如此安排的。 他心里清楚,这就是自己老师留给他的又一步考验,同样也是他成道之前所需面对的劫数。 但劫数之中,亦有生机。 他自认一下应付不了这许多修士,但却可以利用禁阵,把今次来犯的这些修道人给分批解决掉。 那几名修道人出了禁阵后,互相商量了一下,就直奔大殿而来,一路没有任何阻碍的冲到了大台上方。 只是方才踏入大殿,还未见到任何人,就听得一声声清脆铃音传来,这声音开始清脆悠长,让人忍不住追逐去听,可是后来声音却变得杂乱起来,着实令人烦闷欲呕。 诸人察觉到不对,转动法力心光抵挡,然而这声音却仿佛无从抵挡,直接往心神之中侵入进来,而后诸人一个个神情呆滞,站在那里再不动弹了。 陆宣和在台上微微一笑,这铃音只要听到一声,就会在心中回响不绝,等发现不对再去回避,那已是来不及了,越是挣扎,越会陷入幻境之中。 而只要他这御主不去惊动此辈,或者不曾遭受外来法力攻袭,那么这些人就一直不会醒来。 他心意一转,这些人就被一股阵力所化旋风卷起,送去了后殿密室之中关押起来。 之所以他现在不动手,那是因为这些人留着,对他来说另有用处。 而大部分人仍在阵禁之中转圈的时候,梁屹、俞瑞卿、倪翼三人却是自里走了出来,他们三人倒并非得自陆宣和放手,而纯粹是靠着倪翼的解阵之术走出来的。 梁屹看了看上方,沉声道:“两位道友小心了,诸位道友不在此,说不得这件事只能靠我们来解决了。” 俞、倪两人都是点头。 三人出于谨慎,没有遁光飞纵,而是踏上阶台,往上方大台走来,可随即他们都是皱起了眉头。 如今从地星各处摄夺来的精元之气可以说都是汇聚在此,但因为这是邪法,与他们所修之道不止格格不入,还称得上是一种污秽之气,感之格外不适。 并且此间还摆放着各种邪仪法器,与他们的气机也是天生冲撞,待在这里,对他们来说就好像走入了一滩烂污泥塘之中。 俞瑞卿这时拿一个法诀,背后一头赤色双翼的巨鸟振翅而出,目有双睛,内生烁烁光芒,这是他的观想图“重明”。 此观想图一出,周身放出一道光芒,本来那森森邪气,立时驱散一空,梁屹、倪翼心中不适之感也是缓缓平复。 “好手段!” 一声赞叹自上面传来,三人抬头一看,见一名身着海棠色袍服的年轻道人负袖站在台沿之上。 陆宣和此时看向梁屹道:“尊驾可是余玄尊的大弟子……” 梁屹根本就没有与他废话的念头,心光一闪,观想图“易蛇”从背后浮现出来,直往其人冲去! 陆宣和叹了一声,他本还想用言语拖延几句,多化消一些重药,奈何对面不给他这个机会,那便也只好中断炼化过程,先将来人收拾掉了。 他见那易蛇过来,伸指点出,两相这一撞,擅长猛攻的易蛇竟被生生定止在那里。 倪翼看有几眼,顿便发现,陆宣和除了自身法力之外,其中调动了一部分阵力, 但这阵力并不多,他判断很可能就是其人所能调用的全部了。 这里面道理很简单,要是此人能调用全部的阵机,那不用作任何遮掩,那一下就可将那观想图给收拾了。 他当即从袖中取出一面阵盘,道:“两位且先牵制他,我来压制阵机。” 陆宣和一挑眉,他把袖一摆,顿时有金铃响动之声传出。 不过这回可没有方才那般容易得手了,几乎是同一时刻,那“重明”大鸟自行发出一声鸣响,入耳铃声顿被驱去。 可尽管如此,除了俞瑞卿之外,梁屹和倪翼都是不由自主顿了一顿。 陆宣和等得就是这一刻,忽然一扭头,对着倪翼伸指一点,并同时发出了一声古怪语声。 倪翼尽管被铃声惑动心神,可是身上守御法器却是仍在,可是那古怪语声一来,他顿觉被一股阴寒之气所包裹,他心思一转,色变道:“天浑咒音?” 他当即传声道:“两位小心了,此人当是混空老祖一脉传人,专以咒术杀人制人,我已中了他咒法,尚不知是什么,若是稍候有不当之举,两位千万不要手软!” 他立时对自己下了几个封识之印,不敢再参与斗战,在不辨这咒法之前,胡乱动手,一不小心,不但自己保不住,反可能拖累同道。 梁屹此刻回过神来,易蛇观想图忽的一分为二,自两个方向袭向陆宣和。 陆宣和却是露出一丝莫测笑容,挥袖挡住其中一头,而对另一边则弃之不顾,竟是任由这一头易蛇撞了上来。 然而这一撞之下,他却是丝毫不动。 同一时刻,倪翼却是神色一白,身上法袍一阵光芒闪烁,自己往前一个踉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陆宣和从容一笑,退开几步,道:“那位道友已是中了我的‘阴阳反身咒’,任何攻上我身之法,都会落去这位身上,两位还要继续么?” 梁屹、俞瑞卿二人一时心头凛然,这等咒术似已超脱了寻常道法范畴的神通法术,已是隐隐然触摸到上境变化了。 倪翼大喝道:“两位尽管出手,万不要顾惜在下,否则两位反会为他所制。” 梁屹虽然有所忌惮,可他却察觉到,要是这个咒术当真能把敌方攻势全数转落在受咒之人身上,那方才陆宣和连挡都不要挡,可见这咒法承载也是一定有其上限的。 故是只要发出的攻势力量足够强猛,也一样对其人有效,况且修道人手段多样,直接攻袭不行,他也还有其余变化之术。 于是他心意一催,易蛇俯冲而下,同时有一道凝光自观想图中落下,却是试图将其人拿住。 俞瑞卿也是意识到,现在不管怎样,绝不能让陆宣和再施展咒术的机会了,不然对方指不定又会弄出什么诡谲手段来,也是拿一法诀,重明观想图飞空腾起,那长长尾羽一晃,顿有霞光扫来。 陆宣和也是知晓重明观想图的,尾羽霞光有破邪逐秽,擒拿制压之能,正是他所不愿意接触的。 只是躲得过一边,躲不过另一边,易蛇凝光正落在他头上,可他不觉如何,倪翼却反而感觉身体一沉,好似小山压在身上,知晓这神通仍是由自己生受了。 他暗觉不妥,心下不由得开始寻思那解咒之法。 混空老祖之法虽然诡谲难挡,可此中也蕴含死生易机之玄变,几是所有法咒之中都是会留下一线生机,修道人只要能找到那一线变化,那就能将之解开。 他念头千回百转,“阴阳返身,阴阳返身,返身?反身?” 他猛然醒悟了过来,若是自己性命不保,那么此咒自然不可能再存于他身上,而由此推及,若是他自己反杀自己,那么或许就可以解开此咒了。 可这里也有问题,陆宣和大方说出咒法,会否又是故意偏误于他?那就是白白送却性命了。 但他再是想到,先前侯军校那些军士慨然赴难,以性命为代价送他们来此,为何他人能舍却性命,偏他舍不得呢? 一念至此,他好像放下了什么,目中露出绝然之色,骈指起来,猛地对着自身眉心就是一点! 当手指触及眉心那一刻,听得一声轻微碎裂之声,指上力量未及透出,便在那里生生止住。 他双目一睁,心中不觉一阵后怕,方才点中眉心的时候,便感觉那一股阴寒之力散去,咒术分明已被破去,可若是他方才再继续下去,一个收手不及,却是当真能把自己杀死。 所幸他一直未曾放松道法修持,意止则气止,气落则法落,这才没有继续下去,可谓是在生死边界上转了一圈。 由此可见,此咒纵然有破解之法,可其中也是怀揣着无尽恶意。 陆宣和此刻一人应付两人,因有阵力相助,再加两人束手束脚,所以他仍旧十分从容,这时他露出讶然之色,看向倪翼,赞叹道:“这位道友置之生死于度外,破我法咒,当真值得敬佩。“ 说话之间,他伸手一按,梁屹、俞瑞卿二人顿觉一股浩荡法力冲来,竟是被他一人远远迫退开去。 陆宣和此刻也是有些讶异,他感受着自己身上鼓荡的法力,心中一转念,恍然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能感觉到,自己通过与三人斗战,居然法力流转越来越是顺畅,这提升远比坐在原地化解重药更为迅快,暗忖道:“老师,这也是你特意留下的生机么?” 但他也了解自己的老师,死中有生,生中有死,此中一定还有什么玄妙。 可不管如何,先解决眼前三人总是不错的,于是气机一发,层层法力如惊涛骇浪一般向三人压来! …… …… 第一百章 进退 张御斩杀了吴鲜摩后,也是踏入了那迷窟禁阵之中。 只是这里道路曲折万般,他不通阵法,一时也是难以找到正确路径。 要说强闯的话,除非他心光强悍到能一举摧破整个阵法的程度,方才能直接冲了出去,这显然是无可能办到的。 他心下忖道:“这回若得出去,当要研修一番阵法了。” 不过此刻,他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了。 他一挥袖,亮光一闪,便见一只只及他腰身的小东西蹦了出来,其模样如同鼠兔,耳朵短小,浑身由一团细密的光雾所组成。 此是“旧灵”,他为其取名为“宝君”。 这东西擅长找寻隐秘之地的奇珍,天生能够在各种复杂的道路和地形里穿行,许能在眼下帮助到他。 就算此法不成,也总比他自己一个人摸索好上许多。 待传意过去后,“宝君”耳朵动了一下,就转过身,往一处蹦跳而去。 张御也是跟了上去,可是前行许久,也并没有能从此地出去。 这个时候,宝君却是两只小爪子捧了一块玉石过来,并讨好的看着他。 他目光一落,认出这是修道人所留之物,伸手将这玉石拿上来,看有两眼后,他意念入内一转,不由眸光一动。 这东西却是倪翼在此前留下的,这一位通过推算阵机,找到了出阵之路,但是怕其余同道被困无法得出,于是把出阵之法留在了这里面,指望若有同道经过,或可拿去一观。 张御对宝君言道:“做得好。” 其实偌大一个阵法,因为所有人都被禁阵分隔开来,在找寻出路之际,大多数人根本不会去留意这么一小块玉石,可偏偏宝君却是擅长寻宝,所以才找到了这东西。 他把玉石之中的内容看有一遍之后,不觉点头,他纵然不明阵理,可只要按着倪翼所告知的路数行走,却也是有极大机会走了出去的。 他想了想,伸指一点,一缕心力寄托其上,这玉石便飞空而去。 这东西留在原地未必有多少人能够见到,可是飞空转挪,就极可能被同道所撞见,那便能带得更多人出来。 他先是收了宝君回来,在原地默立片刻,待把那路数完全理清,便就一振袖,迈步走去。 而此时此刻,最高处的台殿之中,无比强猛的法力狂潮正呼啸来回,震动大台。 当修道人法力强到一定程度的时候,那也无需玩弄什么花巧,直接压上去就是了。 陆宣和此刻便是如此,他一个人站在高台之上,重重法力如巨浪一般对着下方压去,俞瑞卿和梁屹二人一时根本攻不上前。 梁屹沉着应战,他冷静传声道:“两位道友,我们先守好自身,再寻机会。” 俞瑞卿和在远处推演阵机的倪翼都是点头。 他们现在宁可无过,不求有功。 一来他们也是极为忌惮陆宣和的咒法,生怕一不小心就中了什么算计,二来他们也是看出,陆宣和应该就是那个此番意图勘破门关,求取上境的修士。 现在他们只要将此人拖住,那么这位自然是成不了玄尊的。 而外面还有不少他们的同道,只要拖延下去,一定会有更多人赶来,这人神通法力再高,也挡不住这许多人围攻,所以时间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陆宣和在与三人斗战之中,不断催动手中金铃,铃音也是一直在响个不停,可战到此刻,却见三人一直不为所动,心下也是不觉遗憾。 显然先前失机过一次之后,三人已然用心光法力填补了这一方面的漏洞,现在固然还能通过铃声来消耗此辈法力,可已不可能凭此轻易找到三人的漏洞了。 大约半刻之后,倪翼通过阵盘之中的反复调算,终于是找到了阵机所在。 他伸指对着阵盘一点,上面闪动出无数符箓流光,而后挥袖一掷,这东西一下飞起,对下方照出一缕缕灵光,霎时就将陆宣和制拿的那一部分阵力给分剥了出去。 他又从袖中摸出一枚护身丹药,吞服了下去,而后也是纵身加入了战圈。 陆宣和一笑,不以为意。 到了他现在这一步,些许阵力的弥补对他并无太大用处了,就算没有了这些,外面又加入一人进来,他一样能占据上风, 他也是看出三人有拖延的意思,为了避免同时对付太多的敌人,故他又是加了几分法力上去,由于前气未绝,后气又生,高台之上几是形成了一股法力漩流。 梁屹等人感觉自身好如陷入了狂浪之中的小舟一般,只能被动招架,什么神通法术都是施展不开,心里也是震动不已。 并且越是斗战,感觉自身斗志越是难以伸张,到了后面,只觉对面这人根本难以应对,生出了一丝退缩回避之意。 梁屹第一个发现不对,他提醒两人道:“两位,我们许当是中了咒术了。两位千万要持住心神,不能有所动摇。” 俞瑞卿、倪翼二人心头一凛,他们内视自身,果然发现了不对,都是设法凝定心神,但是场面上的弱势却仍在继续,而且在往败战一面不停滑落下去,看去怎么也无法板回来了。 陆宣和这一门,越是厉害的咒术施展条件越是苛刻,往往需要事先做好准备才能起作用,所以实际并不擅长正面胜战。 但是除了那些厉害法咒之外,他却还有一些“常咒”,往往代替了神通的妙用,也是令人防不胜防。 如今他身上有两种“常咒”,其一为“沮心之咒”,只要与他法力气机碰撞,则必会落中,会视对方心气意志强弱造成不同影响。 在战斗过程中,只要不曾将他挫败或是击退,那么这咒力就会越来越强,梁屹等人也是受此咒影响,哪怕自身意识到了,可仍旧在变得越来越是虚弱。 而另一咒为“折回之咒”,每过一段时候,陆宣和自身就会有一瞬间的失神,咒力越强,则越有可能露出破绽。 此咒看去好像完全就是用来妨碍自身的,可他这一门就是如此,讲究生死易机,阴阳对立,要想“胜人之咒”起作用,则必须有一门“害己之咒”相随,所以他也不敢持拿太多常咒在身,要不然一个运使不好,反把自己陷了进去。 而此刻随着斗战深入,他也是有了新的发现,不止是是法力运转,越是使用咒法,化消药力便越快,且这里还不拘是害己之咒还是胜人之咒。 意识到这一点,他差点忍不住给自己下一个厉咒。 他心中也是了然,此番窥视上境,自家老师非但对他法力有一定要求,还要他对咒法的掌握达到一定程度。 这或许并非是对他一个人的,而是对孟申、苏叆等人的要求,只是这两人被他吞了,所以所有要求也就落到他的身上。 对此他倒也毫无怨言,既然承受了这么多的好处,那必也需承担相应的付出。 可就他转念的时候,忽然气机一滞,法力也是停顿了一瞬间,这却是那“折回之咒”在起作用了。 梁屹毕竟也是玄尊弟子,根基深厚,虽不知对方出了什么问题,可他却不会错过这难得机会。 他心意一使,那飘行在上方的易蛇忽然往下一落,身躯盘旋上来,一下将陆宣和身躯缠住,竟将其生生定在了那里。 俞瑞卿和倪翼见状,当即各使神通,重明观想图双目之中射出一道清光,倪翼则是伸手一点,一缕白气便冲着其人飞去。 本来他们以为这一次便不能制敌,也能扭转被动局面,然而神通落下,却发现陆宣和竟然毫发无伤的站在。 倪翼心头一震,惊疑道:“反身咒?” 陆宣和微微一笑,方才他擒捉了那些修道人进来之时,也是顺手在此辈身上种了下了法咒,现在正是用上这些人的时候。 以法咒避开了神通之后,他身形如烟气一化,从中遁了出来,身为玄尊大弟子,脱身遁法也是必然要掌握的。 而“折回之咒”这一回发作,却是使得他又化消了一部分药力,身上法力又一次拔高了一些,一时气势更盛。 梁屹感觉到敌人愈强,己方愈弱,这样下去恐怕拖不了多久,传声道:“两位道友,若不想办法,我们难有胜算,倪道友,你去后方阵禁之中接引更多道友到此,我与俞道友在此阻拦此人!” 倪翼知此刻迟疑不得,道一声:“好!” 梁屹喝了一声,天中易蛇翅翼一张,发出锐利尖啸,整个殿台也是因此颤动起来,同时有一轮如烈阳一般的赤光自这观想图上照射而出,霎时遍布整个高台。 俞瑞卿也是与他配合,重明观想图尾羽一摆,霞光四溢,往陆宣和卷来。 倪翼趁此机会,化一道遁光飞出了大殿。 陆宣和瞧出两人神通厉害,不得不凝神应付,只是他悠悠声音自光芒之中传出道:“你们使动这般耗用法力的神通,只是为了掩护这一位退走,何其愚蠢……嗯?” 在感应之中,方才走出去的倪翼此刻竟然又往回转来,而他并非是一个人回来的,还有一道无比强盛的气机与其在一处。 他目光望了过去,便见一名身着大氅,持拿长剑,身上心光玉雾环绕,望之有若神人的年轻道人自殿台之外走了进来。 …… …… 第一百零一章 窥玄 陆宣和眼神凝重起来,他能感觉到,这一次攻打大台之人,就以此刻站在对面的这一位力量最为强横。 且是他能感觉到,吴鲜摩应当就是败落在此人之手! 其实他对吴鲜摩很不满,照理吴鲜摩应该冲入那迷窟禁阵之中,把那些来犯修士各个击破,若是如此做,也便没有后来之事了。 可这魔神拥有了自身灵智,虽然斗战能力有所提升,可也同样有了自己的私心,也就不会一板一眼的听从他的驱使了。 那边梁屹见张御到来,不觉信心大增,他提醒道:“张道友,小心此獠咒术。” 张御点了下头。 陆宣和这时把头一转,忽然看向倪翼,双目赤芒一闪。 倪翼意识到不对,本来想躲,可此刻身躯却是如被凝定住了一般,丝毫无法动弹,这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内腑好像被狠狠搅了一下,不由捂着胸口倒退了几步,七窍之中也是不停溢出鲜血,看着凄惨异常。 这是陆宣和见到张御到场,感受到了压力,决定先铲除一人,所以对他用了一个夺生厉咒。 这咒术可以瞬间剥去大多数修道人生机,可往往十不中一,唯有之前中过他咒术之人才更有可能被落中。 在场诸人之中,唯有倪翼连中过他两次咒术,无疑是此刻最为合适的目标了。 只是因为生死易机之故,陆宣和同时也是对自己种了一厉咒,此咒会从他身上削去与对手相对等生机,可好在这应在一至两日之后。 根据他的判断,到时候自己差不多可以将重药化尽,试着冲破上境关隘了,若是不成,也是性命难保,所以根本不用在意了。 而且这两咒一落,重药又得化解了一些,他也是收获了一点好处,法力再是有所提升,眼见得距离此境之巅已是差不了多远了。 张御就在倪翼身旁不远处,见他受创,心光一涨将他托住,道:“倪道友,你如何?” 倪翼顺势盘膝定坐下来,摇头道:“多谢张道友,我无大碍。” 陆宣和见他气息尽管比之前萎靡了一些,七窍也在不停溢血,但却并无性命之忧,讶道:“本来想取你一命,没想到居然也避了过去,我倒是小看了你。” 倪翼这一次能躲过一劫也非侥幸,他此前吃了咒术的亏,所以方才在动手之前就服下了一枚师门所传的“百宝护心丹”,现在果然救了他一命。 张御见他无事,迈步向上方走来,每走一步,他身上心光就强盛一分,在十来步之后,升腾而起的心光焰气已与对面的法力洪潮遥相对峙了。 陆宣和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居高临下看着,可此时也是目光一凝,无法容忍张御再继续蓄势下去了,把手一抬,身后弥漫着的法力气浪轰的一声,如洪崩而来! 张御抬头一看,身外的心光也是入受巨力一推,袍袖鼓荡之下,往上冲去! 轰! 两股气机相撞,就如洪浪撞上巨坝,激起狂卷漩流,整个殿台震动不已。 张御此刻能感觉到,对方法力之中还夹杂着一丝丝的奇异咒力,不过方才进来时听了倪翼的交代,从一开始他就有所防备,心光全力抵御,并没有被其侵染上来。 梁屹和俞瑞卿望见这一幕,心中震动之时也是精神一振,只看场面上,此刻双方竟然是拼了一个势均力敌。 这样的话,只要张御能正面牵制住陆宣和的攻势,那么他们就能尽情施展手段,如此也就不难将此人拿下了。 陆宣和这时也是露出了惊疑之色,他能有眼下这等法力,那是用调和后的精元之气化解重药得来的,可张御可没得有这等好处,此刻居然能与他正面比拼,且看去竟然还有余力?只是念头放过,眼角却瞥见一道剑光闪过。 他心中一惊,祭起法力遮挡,那飞剑一旋一绕,竟是撕开屏护,往里而来。 他知遇到剑修进攻绝然不能躲,也不能避,不然下面更不好招架,当即喝了一声,发出一声古怪咒音,蝉鸣剑本来明明是朝他射来的,可结果却是从他身侧偏移了出去。 这是“淆机之咒”,不但能将自身气息蔽去,还能混乱周围气机,外来法器若是不得御主专注驾驭,根本落不得他身。 可为此付出的代价,就是他身上又是多了一个相对应的咒法。此咒也剥去了他对敌人的感应之能。 但现在他已不在乎这么多了,应付面前这些敌手才是紧要,过后只要能成就玄尊,这些咒法又算得了什么?根本不会再沾染在身。 而被这两咒一加身,他法力竟而再涨,这一刻,他隐隐感觉到自己似是触摸到了什么,只是那好若水面倒影,明明近在眼前,可伸手出去,却又无法抓拿到。 在众人眼中,他的身影似乎虚化了一瞬间,变得不怎么真实起来。 张御见到这一幕,立刻传声道:“诸位,此人气机时时上升,此刻已是快至完满之时了,若再不设法压制,照此下去,至多半天之内,就有可能到突破境关那一步。” 突破境关虽未必一定能成,可正如他们此回到来这里一般,有些事是不能赌那万一之可能的。 梁屹与俞瑞卿都是心下一凛,知道这是关键时刻了,再没有顾惜心力,全力驾驭观想图,放出神通手段,配合张御展开攻势。 陆宣和此刻顿时感觉到了压力。 正面斗战实并非他之所长,先前以法力压人那等简单粗暴的办法任谁都能运使,可一旦对手的法力与他可以正面相抗,便显得左支右绌起来。 并且由于张御的加入,他生怕“折回咒”一旦发作,自己破绽一露,就会被后者一剑斩了,所以连“沮心咒”也是卸去不敢用了,这使得他一时只能勉强招架。 张御因见御剑之法伤不得他,当即拔出惊霄剑,挥袖一斩,层层法力阻碍顿时被他一剑斩开,而后自中宫踏入进来,对着陆宣和当面便是一斩! 在周围如洪流一般的法力冲刷之下,即便他心力可以排挤,使得他的速度没办法如以往一般迅快,可随着他不断接近,所带来的威胁却是实实在在的。 陆宣和哪敢被他近身,两指一夹,自星袋之中摸出一张咒符,对着张御就是一掷! 符到半途,顿时自燃而起。与此同时,张御感觉到身躯一沉,似乎被什么奇重无比的东西压住,每前进一步都是艰难无比。 陆宣和这个时候也是脸色不太好看,方才他放出的乃是“挪岳搬山咒”,可令对手一时如负重山,若是实力差一些之人,那么被一下压死也是有可能的。 可是为了运使此咒,并增进其威能,他自己也是咬牙忍受了一个“朽骨之咒”,付出了全身筋骨逐渐朽烂的代价。 照咒力来推断,至多只需一天时间,他的身躯就会变成一具包裹着内脏的皮囊,到时候恐怕只能用自身法力来进行支撑了。 若不是他这一脉完全靠采伐破境,不在意身躯是否完全,他此刻就已然失去了攀登之门了。 张御知晓自己已中咒法,他方才听过倪翼的交代,浑空老祖一脉的咒法都有破解之法,不过此刻两相斗战之时,他哪有余暇去寻什么解法,既然走不过去,那便遁身过去! 他身后有灿烂若星光的双翼一闪,两道流光直奔陆宣和飞去,却是祭出了“蝉翼流光”之术,与此同时,整个人已从原地遁离,骤然从原地消失。 陆宣和在掷出咒符之后,本是意图遁身后撤,与张御拉开距离,可是梁屹和俞瑞卿看出他用意,各是放出手段阻他离去,待他以大法力将两人击退,那两道“蝉翼流光”却是到了面前,只能祭法力挡下。 这一耽搁,张御已然挪遁到了他的近前,手中惊霄剑对他一剑斩落而下。 陆宣和眼见躲闪不过,袖中再是飞出一咒符,燃烧之间,两人之间霎时多出了一道光幕,张御剑刃过来,如入淤泥之中,一时无法杀透。 自然,陆宣和自身也是同样再受一咒,此一咒为承生之咒,顿时被削去了三分之一寿数,两鬓之间泛起了一片雪白,竟是从一个英气勃发的年轻人,瞬间变作一个面皮略显松弛,眉眼耷拉的中年道人。 可在短短片刻之间,他在诸人张御逼迫之下连续运转四咒,再加上拼命运转法力,不知不觉之中,他所吞服的重药也是在被不断化开,融入到四肢百骸之中,到了如今,只剩下最后一丝未曾化去。 而这个时候,他身上有明光放了出来,整个人也显得光亮通透起来,不止如此,并且头顶之上有阵阵气雾漩流出现。 他抬头看有一眼,心中忽然有所明悟,自己距离那上境只是差了临门一脚,这一刻,似有诸多道法玄妙从脑海之中流淌而过。 张御见他神情似有片刻恍惚,眸光一闪,身躯虚虚晃动了一下,居然是从光幕之中透过,持剑一刺! 陆宣和这时却猛地一抬头,双目赤芒一闪,伸手一指,居然朝着那剑尖之上点来。 …… …… 第一百零二章 斩神 张御见他一指点来,内中似蕴生诸般玄妙,而且他能感觉到,无论自己怎样做,只要还往前进,那么必然会被对方点中。 若只是单纯法力袭来,他倒是可以碰上一碰,可这里面还流转诸多咒力,这等诡谲之术,他却无意尝试,心意一转,身形骤然从半空之中消失。 陆宣和一指落空,不由一个失神,那无数玄妙道理顿从意识之中退去,再也抓不到半分。 此番为了破境,他在来此之前就做了诸多准备,念头稍转,便就明白自己方才是因为咒法加深,重药化解导致法力崩腾,从而推动了心意神气迸发,于一瞬间接触了那上境之门,所以才得以窥见到了一丝大道之理。 但这也仅仅只是看到,并不是真正领悟,所以方才攻势中所生变化不过是灵机一现,而此刻随着法力如落潮般回退,自然也没有办法再使了出来。 可他不觉沮丧,因为这恰恰证明,此境距离自己当真已是不远了,或许只是再往上稍稍挪去一步,便就能跨入其中! 并且他这一身法力的提升也是实打实的,无由半分虚假,心念电转之间,他当即化指为掌,伸手向外一按! 轰! 一股沛然法力以他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推压而去。 半空之中有灿烂星光一闪,张御出现在了那里,他举剑一斩,剑刃之上传来嗡嗡颤鸣,法力好似被分浪一般,从他身边呼的擦了而去。 梁屹、俞瑞卿此刻并不在近前,可感觉法力涌来的时候就却是惊涛卷岸,怒拍而来,两人不敢硬挡,往后接连退去,一直推到了大殿门前。 随即他们便见到,凡被陆宣和法力冲涌过的地方,无论是殿壁及上方殿顶竟然俱是化为乌有,像是被瞬间蒸空了一般。 他们也是震凛不已,不难看出,此间整个殿台都是用祭炼过的宝材砌筑的,方才他们双方无论如何斗战,都没有损及分毫,可现在却仅仅是被陆宣和法力滚过,便被破坏殆尽,可见其法力威能增进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张御未去理会这些,陆宣和法力现在固然变得强横,但还不到他也挡无可挡的境地,现在趁着还能对抗必须制住此人,要是任由其这么继续下去,那事情反会更为不妙。 待法力波荡还未完全退去之际,他便身形一闪,再度往内圈杀来。 陆宣和这刻却不再退缩,法力转动,对着张御轰然压来,而这个时候,他身外居然出现了一大团灵光,这与心光相反,法力唯有强大到一定境地后方会呈现出来的异象。 张御这一次却不曾后退,持剑往前一斩,剑刃之上有光芒闪烁了一下,看去像是半空之中闪过一道霹雳,顿时斩开法力壁障。 陆宣和眼瞳一凝,他没想到以自己此刻法力居然仍是阻挡不住张御欺近,两指一夹,再度取了一张符咒,而后往外一掷,这一次,他却是要设法制拿住张御的遁法! 可就在这一刹那间,张御身上忽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人影闪过,看去被咒术落中,留在了身后,而另一个他则是袍袖飘荡,仗剑而来! 陆宣和这时一按眉心,他束额之上的缀玉忽然对着张御放出一股奇异光芒。 张御本待躲闪,却发现此光一起,便已落中了他,而受此光一照,顿便感觉到他与陆宣和之间的距离似被无端拉长了许多,明明只有几步之路,却好似要许久才能达到。 而在梁屹等人眼中,他的身影似乎一瞬间凝固了下来,并且变得虚幻不定。 这等时候,顶上喀喇一声,他们抬头望去,可见整个大台顶端,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云流漩涡。 身为修道人,他们立刻分辨出,这却是修士气机升发行至顶巅,以至天人遥感,进而引发出的异象。 陆宣和此刻心中满是惊喜振奋,方才他虽未能拿住张御,可又是接连两咒使出之后,却也是将那最后一缕重药也是化开了。 此刻他浑身上下气机翻腾,似有脱离世间之感,可他有一种感觉,要达成此事,自己尚还欠缺一个条件。 他念头飞转,假若说自己之前的修行,只是让法力修为满溢,好把元神照影承托出来,进而化作元神,那么现在就已是到了临了这一步,可是要想真正出去,便需另外有力托他,没有这着一股力,那自己就成不了。 那么力从何来? 他目光一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看了一眼依旧悬浮在天穹之中的阵盘。 他没再去管眼前的张御,却是伸手对着倪翼一指,后者还未等他做出任何动作,便已是感觉一股强烈警兆袭来,急忙往旁侧一避,轰的一声,他身后的殿门霎时化消不见,只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陆宣和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袖子一扫,如江河横来,这一次,倪翼再也躲避不过,整个人在半空直接爆开成一团血雾,而那阵盘没有了人驾驭,顿时掉落了下来。 陆宣和感觉那失去的阵力再度收归自己驾驭,心头不由一阵畅快,他方才想到,原来自家老师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他早先便有疑惑,为何交给他掌握那个阵枢力量只有这么一点?那其实就是用来助他往前走过那最后一步的,如今天人之力已握,只要这一缕地力加入进来,沟通两头,便能天人合机,贯通大道! 他看向众人,微微一笑,一个元神照影从身躯之中走了出来,而后忽如闪电一化,便即不见! 梁屹身为玄尊弟子,知道眼下已是到了万分紧急的关头,他眼中此刻显现出了一丝决绝,身外遁光一现,就迎着那股法力浪潮往前冲去。 与此同时,他胸口一枚宝珠迸发出一缕缕七彩光芒,这是余玄尊所赐之宝,也就是依靠此物,他之前方才能从玄尊一缕气机之中逃离出来。 不过在对阵陆宣和后,还一直未曾有过显露,为的是留在关键时刻再用。 这七彩光芒照了出去,前方法力竟是被层层化解,他竟是仗此一路畅通无比,直接冲到了陆宣和的面前。 这个时候,他身躯微微一晃,忽然一分为二,同时变作两个一模一样的身影。 这两个身影凌空而立,背后各自站有一头易蛇,两人同时向下一按,刹那间,两道酷烈而耀目赤光轰然迸发,一齐落到了陆宣和的身上! 梁屹凝视着下方,他早已是想好了,如果这一招不起作用,那么就使出最后一招,焚身以化烈阳,与之同归于尽,彻底斩断其人之道!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一击下去,却是打了一个空。 他蓦然发现,陆宣和虽然此刻还在原地,维持着一个双袖张开,仰首看天的模样,可那身影却变得异常之通透,浑身上下闪烁着莹莹玉光,而他的攻击好似根本没有落到其人身上。 这个时候,张御只感觉身周围光芒一散,束缚顿脱,也是落下身来,站在了平台之上。 他看了陆宣和一眼,轻轻一挥剑,却是从那通透无比的人影之中一划而过,根本不曾触及其半分。 梁屹神情凝重无比,沉声道:“此人正神意冲举,试图贯通天人,只是凡根犹存于世。” 张御点了点头,他看过玄廷的道书玉简,清楚知道此刻是何情形。 现在陆宣和神意气机已然向那个境界攀升而去,只是还有些许根脚落在此间,没有能够超脱出去。 虽然因此之故,他们还能够望见此人身躯,但双方其实已不在一个层界之中了,现下任凭他们如何施为,都无可能接触到此人。 梁屹默然片刻,语声沉重道:“太迟了,我们已经拦不住他了,如今看来,我们只有等到结果了。” 张御思索片刻,抬头道:“不,还有一个办法。” 梁屹急忙问道:“什么办法?” 张御仰天看去,身上衣袍鼓动起来,道:“莫忘了他用的采伐之道,故是此番天人交感,身不能去,而神却能往!” 梁屹一怔,随即回过神来,道:“道友,你是说……” 张御道:“还请两位道友在此为我护法。” 梁屹吸了口气,重重点头道:“好!道友如果未曾做成此事,那么就由梁某来继续!” 俞瑞卿也是走了上来,默默站在了一边,显然也是表明了态度。 张御对二人点了下头,随后他站定不动,过又片刻之后,玄浑蝉观想图却是自背后浮现了出来,一时大台之上满是灿烂无比的星光。 这无比华美的观想图显现出来之后,银河般的双翼扇动了两下,倏化为一缕烟色霞光,倏地冲入陆宣和身躯之中! 陆宣和虽是天人交感,贯通到了上境之道,可因为是采伐而来,故而实际上是借用外力强行劈开道途,这外力并不属于他自身,因此其人可往,他人亦可往! 张御以观想图寄托自身气意神心,借此天人之路,前去找寻到其人神意气机之所在,一旦追逐到此人,两者便就重新牵连到了一处,在这一瞬间,他便将能手段施加于此人那在世之身上,进而斩断其上境之路! 当然,他仅仅只有一瞬间的机会,若是这里时机掌握不好,陆宣和反应过来,他就有可能被其破灭神意气机,那么留在世间的,那唯有一具空壳了。 就在玄浑蝉进入陆宣和身躯之后,过去片刻,他整个人也是变得玉光闪烁,莹莹通透了起来。 梁屹、俞瑞卿二人都是异常凝肃地看着他。 而就在此时,一股几是刺痛心神气意,无比耀目的光芒从陆宣和与张御二人身上同时闪现了出来。 两人不觉把眼眯起,忍不住往后倒退出去,恍惚之中,他们见到张御举剑而上,向前一步,对着陆宣和一剑斩下! 等到他们再度睁眼看去,张御立在大台之上,挥剑而过的衣袍大袖飘荡不已。 而在他的身后,陆宣和的身影先是一阵闪烁,几个呼吸之后,光芒黯淡,竟是变还了原来的模样,其人定立片刻之后,头颅一歪,就从身躯之上滑脱下来,自台阶之上一路滚落而下! …… …… 第一百零三章 黄雀 陆宣和的头颅一直滚落到了台阶之下方才停了下来,可以看到,他的双目之中依旧透着一丝惊疑和愕然。 而那上方无头尸身挺立片刻后,忽然一软,像一团烂泥一样软瘫了下来。 张御此刻转身过来,缓缓收剑归鞘,而随着他这个动作,天顶上空那一团天人交感的云雾漩流也是在轰声连响中逐渐收敛,到得他惊霄剑完全收入鞘中,传出一声清响的时候,那漩流也是随之合闭。 梁屹、俞瑞卿二人看着他的身影,不觉微微恍惚。 两人直到此刻,犹自有些不敢相信,方才那不可一世,法力通天的陆宣和居然就被这么斩杀了。 虽然知道借助天人之感,以神意牵连之法斩杀此人确实可行,可其中稍有拿捏不准便是身死魂消的下场。 方才要是张御失败,他们作为这一战仅有的参与者,心里都是准备好紧跟着上去阻止了。 可是越往后面,机会就越小,到那时候,也就是尽一份人事罢了,最后事端如何,只能听从天命。 而在此刻,一缕阳光忽然穿破稀薄云层,落到了大台之上,将他们三人都是笼罩在内。 有些巧合的是,现下站在这里的都是玄修。 张御这时目光望了下来,道:“两位道友,此人已亡,我们需得破坏阵机,让停留在地星之外的大军进来。” 梁屹道:“不错。” 他与俞瑞卿对视一眼,原本绷紧的心神终于放松下来. 此刻此刻,二人只觉身躯之中一阵空落和疲惫。 这一次可以说是万般凶险,陆宣和当时可当真是只差一步就能成就玄尊,现在回想起来,仍是一阵心悸。尽管前后斗战不到一刻,可无论心光还是心神的消耗都是异常严重。 俞瑞卿稍作调息之后,微叹一声,这回虽然成功了阻止了陆宣和,可是付出代价也是不小。 他不由想到了倪翼,也想到了此次为了阻止此人而付出牺牲的那些士卒和同道。 张御这时伸手一摄,从陆宣和那化成一团软泥的身上拿了一块阵牌过来,这东西一直操持在其手中,只是这位显然没有掌握全部的阵机,不然他们方才根本冲不出来。 不过凭此应该可以找到真正的阵枢所在。 他将心力灌入其中,而后闭上双目,顺着那阵机寻去,过去许久,他睁眼目,道:“我已是找到阵枢所在。” 梁屹关切问道:“张道友,不知在何处?” 张御道:“就在这地星深处,可这大阵一直是自行运转的,并不受人操持,而且下面恐还有刻意豢养在这里邪神神裔和各类毒虫,所以下去恐怕没那么简单,还要费上一番工夫。” 梁屹想了想,道:“张道友,你在此斗战许久,最后又斩杀了此獠,想是耗费了不少心力,不妨先休歇一二,我们去把陷在阵中的道友救了出来,再一同去往地下破坏阵枢。” 张御点首道:“好,此事便拜托给诸位了。” 陆宣和已被他所斩杀,他此来目的已是达成,也无需去将此次所有事情都是揽在自己身上。 梁屹和俞瑞卿二人对他一拱手,便就驾起遁光,从这残破大殿之中退了出去。 张御看着他们离去,目光一撇,见陆宣和头颅上的额束掉落在了脚畔,上面有一块美玉闪烁发亮。 他伸手一拿,摄了过来,见这块美玉方方正正,外表光润无暇,只是里面隐隐可见一缕红光泛动。 方才陆宣和就靠着这东西才将他挡在了外间,其中威能匪夷所思,如果猜得没错的话,这应该是那位玄尊赐予弟子的法器。 只是看美玉之中的红光,这东西很可能路数不正。 且凡是与玄尊沾边的东西,若不是得玄尊允许,贸然留下,那可不见得能有什么好结果。 所以他并不准备把此物拿来自己用,但留在这里也是不妥,他思索了一下,从星袋之中取了一只装玉简的匣子出来,将此玉摆了进去,随后收在了袖中,准备出去之后再作处置。 收妥之后,他忽听得窸窣声响,转目一望,见那变成一滩软泥的陆宣和尸身,此刻彻底已为了一堆黑灰。 他心思一转,此人这一脉咒法都是阴阳对立,有一法出必有一法解,有一咒去必一咒回,所以在最后破境之时,也同样是留下了那一个破绽,这也是合乎冥冥之中的天道运转。 他仰头看了看上方的光芒,方才他以神意气机去接触其人,就在寻到其意的一瞬间,他也是看到了许多东西。 尽管陆宣和是真修,而他是玄修,两者破境之法并不相同,可是他也由此有了一些收获。 并且他知道,陆宣和当时其实已是站在门径之前,只差一步就能踏入进去,可其迟迟未能过去,这是因为此中还是遇到了一个阻碍。 而这是这到底是什么,他此刻却是怎么回想不起来了。 对于一个修道人而言,看到的东西绝无可能忘掉,除非是不能为自己所理解的,或者是超出自身层次的东西,故是他认为,或许自己唯有有朝一日攀登上境,也是达到关门之前的时候,方才可能回忆起来了。 他收了思绪,把两袖一展,在大台坐了下来,缓缓调理气机。 不知过去多久之后,却是感觉身下一阵阵震动,同时身躯也是变得稍微轻松了一些。 他猜测这应该是梁屹他们找到了阵枢所在,并且将之破坏了,所以原本一直压在众人身上的阵力在消退下去。 同一时刻,地星之外,栾秉一直在等待内里的消息传出,这刻他感觉面前的厚重云层似乎变得稀薄了许多,而不像此前一般凝实了。 他看了两眼,向一旁的文道人问道:“文道修? 文道人算了一算,道:“将军,阵机似在退去。” 栾秉唔了一声,目中有光生出,立刻关照道:“着人再去查探!” 他命令之下,很快飞舟向里发出玄兵,不过这一次,玄兵却是一下从云层表面穿过,去了极远之处,方才有闪光亮起。 他的从副在旁惊喜言道:“将军,这云层的确在消散,很可能是先前进入里面的军士和上修们找到阵枢了。” 栾秉思考片刻,立刻让从副安排几艘斥候飞舟入内查探。 在大约一个多夏时后,派出去的人手却是和梁屹等人取得了联络,旋即便有回报传了上来。 从副在看过之后,做了几遍确认,便兴冲冲的走了回来,道:“将军,我们成功了!那意图成就玄尊的上宸天修道人已被张巡护亲手格毙!” 栾秉一听,也是神情振奋,他上前几步,将报书接来,看了下来,抬头问道:“确认了么?” 从副点头道:“确认了,这是梁玄修他们送来的,还有最早进入地表的同袍们也都联络上了。” 就在他们说话之际,下方那些云雾越散越开,逐渐稀疏,地星的大概形貌也是变得清晰可辨起来。 栾秉看了一眼那围在地星之上一条条白色玉带,知晓那些都是阵桩,虽然阵枢已被破坏,但这些东西留着终究不稳妥,他吩咐道:“让前军下去,先将那些阵桩给我拆了。” 从副当即道一声是。 十来呼吸之后,三千余艘斗战飞舟穿过那稀薄云雾,往地星之上飞去。 因为阵枢已破,虽然这地星上环境与其他地星还是有所不同,可是那掺杂阵力的天象明显已是不存在了,所以他们很是平稳的来到了地星之上。 所有飞舟并未降落,而是朝着那一根根阵桩飞去,并在半空之中投下一枚枚玄兵。 没了阵力护持,这些玉桩凭着自身的坚固程度并无法承受玄兵的连续轰爆,在光芒和巨响声中一根根倒裂下来。 张御本在调息,耳畔听得隆隆声响,他睁眼站了起来,距离此前一战已是过去一夜,如今经已是第二天清晨了。 站在大台顶端向下望去,万丈金霞从地平另一端投照过来,大地山陆的轮廓尽收眼底。 这次一战虽然凶险,可也是收获了很多东西,给了他很多启发,回去之后,也需好好消化一下。 这时天边有一道道灵性光芒遁来,还有飞舟来到了上空,一道遁光自上飞落,着地之后,光芒散开,梁屹走了出来,拱手道:“张道友,阵枢已是拿定,此间就交由大军处置吧,我们也该是回去了。” 张御点了下头,转头看向另一侧的虚空,道:“是该回去了。” 此时虚空之中,一艘隐匿飞舟正躲藏在大军边缘之地。 越道人坐在主舱内,看着地星上方那一根根玉桩倒伏下来,他道:“看来上宸天这位同道这次不曾求道成功啊。” 他言语之中颇有几分惋惜,凡是修行到他这等境界的,都清楚知晓上境都多么难以攀升,可不是登此境,却不算真正求得道法了。 他向身旁弟子问道:“那位张巡护在哪里?” 那弟子回话道:“老师,方才我们的眼线回报,这位应该还在地星之上,只是这位届时恐怕也会跟着大军一起返回,我们还是找不到什么机会。” 越道人道:“回程途中他们定然没有先前那般警惕了,你让眼线给我盯紧了,一定要给我找到此人的落身之处,为师自然有办法拿他!” …… …… 第一百零四章 法符 张御从大台上离开后,便腾空飞纵,离开了地星,与他一同离去的,还有梁屹、俞瑞卿等修士。 密密麻麻的遁光往虚空之中过来,但是比起早前来到地星之时,看去却是显得稀疏了许多。 他们到了虚空之中后,自然有一驾驾飞舟过来接应。 张御在此与梁屹等人分别,去往其中一驾飞舟,就在踏入船舱的时候,他仿佛有所察觉般,目光往后方看了一眼。 军卒小心问了一句,道:“张玄修?” 张御道一声“无事”,便走入了飞舟之内。 梁屹登入飞舟主舱的时候,却发现那名老道人站在那里,他不觉一怔,道:“道友怎么来了?” 那老道言道:“我已是听说了此回之事,道友立的好大功劳。” 梁屹摇了摇头,道:“也是侥幸。” 那老道言道:“哪里有什么侥幸?对战差一步就要成就玄尊的修道人,少许判断出错那就是身心俱灭的下场,道友不必妄自菲薄。” 他说了这一句,又放缓了一些语气,道:“梁道友,你这一次回去之后,定然名声大振,这对于推动我们的计议也是大有好处的。” 梁屹沉声道:“可这一次斩杀那上宸天修士,是张巡护,而并非是我。” 老道人言道:“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听闻这人是你们几人合力之下才拿下的,试问没有你们的相助,那位张巡护又如何可能斩杀此人呢?你就不用过谦了。” 梁屹沉默片刻,道:“我只求如实言说,不实之词我一概不认。” 老道人抚须思索片刻,道:“好,这可依从道友。” 此刻舰队主舟之上,栾秉收到了下方送来的初步统计的阵亡报书,他看着上面一排排人名,其中不乏他看好的军中军校,心中也是异常沉重,这里面多少人跟随了他多年,可现在却是牺牲在了这里。 从副这时走了过来,但看他模样,却又不敢上来打扰他。 栾秉放下报书,道:“什么事?” 从副言抱拳言道:“将军,我们方才得报,地星内部还有无数邪神神裔和毒虫存在,梁玄修他们之前破坏了位于地星深处的阵枢后,也不得已先退了出来,这些东西若不剿灭,却也是祸害。 还有,根据梁玄修他们的判断,这地星从里到外都是经过祭炼的,这很可能是上境大能的手臂,这里我们又应该如何处置呢?” 栾秉考虑了一会儿,道:“此事我们处置不了,回去之后,先禀明署中再定吧,你照参事们先前安排,令中军后军各领一部先驻扎在此,过后再分批替换。” 从副当即领命。 由于最主要的目标已是完成,近百万大军不可能长时间停留在这里,故在临时军府的安排下,众军开始陆续往回撤走。 一日之后,第一批舰队开始启程回转。 而另一边,躲藏在虚空之中的幽城隐匿飞舟之中,越道人正看着案台上显现出来的奎宿舰队光影。 他目光凝注在阵中一艘并不怎么起眼的飞舟身影上,道:“就是这一艘么?” 旁边弟子道:“正是。我们的眼线亲眼看着那位登入此舟,当中也没有调换过任何乘舟。” 越道人嗯了一声,他只要大致知晓张御在哪个位置便可,下来之事用不着他亲自去做。 他挥了挥手,那弟子和两边的役从都是躬身一礼,退了下去。 主舱里很快只剩下了他一人。 他迈步来至主舱正中,从星袋之中十分郑重的取出一张烁烁发光的纸符。 这是此前在幽城之中时,某位上境大能赐给他们的一张法符,可以用此物来摄拿张御,并将之擒捉了回去。 在奎宿之时,乙未天城有玄尊坐镇,自是无法下手,而来路之上,却又不知道张御具体身在何处。且大军前往征讨路上,正是戒备最为严密的时候,就算他们行动成功,自己也未见得能脱身回去。 可是现在,大军并不是一起回返的,现又知晓了张御的具体所在,却是正好施展此符。 他起双手将纸符抬起,口中念有几句法诀,就将这法符往上一送,法符立时化为一道灵光,自舟内毫无阻碍的飞了出去。 到了虚空之中,便有一丝一缕灵光自符面上滋溢出来,只是几个呼吸之间,就结成了一头体态长有百丈的光龙,身躯一耸,四爪之下驾起一团团锦云,就往远处的庞大舰队冲飞而去。 此时舰队负责戒备的巡游飞舟立时发现了远处异状,有军卒道:“那是什么东西?” 舟长看有一眼后一怔,“龙?”可他下一刻就反应过来,急切言道:“敌袭!快些传讯!” 随着芒光传讯发出,侧翼的护卫飞舟迅速一艘艘集结起来,而后飞舟一侧一道道光芒亮起,一枚枚针对的神异力量的玄兵,如雨一般朝那头光龙爆射而去。 那头光龙身躯一抖,玄兵落到那光雾织就的鳞片之上,居然纷纷弹开,却是如同失了效用一般,竟是没有一枚爆裂开来的。 这光龙则是速度骤然一块,就强行穿入了舰队之中,其所过之处,飞舟纷纷破散爆开,而它对于其余人都是不管不顾,却是直往张御所在之地过来。 就在巡游飞舟方才发现光龙出现的时候,一名道人也是到了张御所乘坐的飞舟之上。 此人与张御见过礼后,便自报家门道:“我此番是受军署委托而来,是需要向巡护问明法台上那一战的大致经过,并负责把此记述下来,张巡护,我并非是质询,只是按例办事,还请巡护不要介怀。” 张御表示理解道:“自当如此。” 外层战事,每回正战过后,都要进行一定的记录,并且存入事录卷宗之中。 似如梁屹他们,其实也是一样会被问询到的,这其实对他们也是有利,有此为凭证之后,许多事情便可以交代清楚,而不至于被有些人事后利用。 张御将斩灭经过大致叙述了一遍,不过因为具体手段涉及修士个人私隐,不论他自己还是关于梁屹等人的,他都没有提及。 那道人听了下来后,不觉面露钦佩之色,赞叹道:“张巡护当真了得,这一回若无张巡护,那或可能当真让那人给得逞了。” 张御想到神意往去看到的那一幕,却是摇头道:“玄尊之成就,何其之难。” “是啊。” 这道人也是心生感慨。 张御略作思索,从袖中取出了那个玉匣,将那一块美玉从中取了出来,递去道:“这是从那人身上寻到的,我疑是背后那位玄尊所留,准备过后交由玄廷处置,道友也不妨一并记了下来。” 那道人神色一正,拿来看了一眼,见其中红光一片,慎重言道:“这东西的确不能留下。” 他把这美玉的特征记下,正要交还回去时,忽然外面传来了一道道外亮,两人往外看去,便见一条光龙正往他们这里冲来,而周围飞舟被其轻轻一蹭,便就纷纷爆开。 张御这时见到,那光龙忽然顶上长角一道灵光闪烁,霎时一缕如电光芒直朝着他们这里射来,他眸光一闪,顿把心光一放,将那道人推开,自己也是闪身遁出飞舟。 他此时意念一引,一道剑光如电飞去,可落中那龙身后,竟然穿之不透,反被光雾龙鳞震开。 那道人见那光龙半途一个盘旋,掉头直奔张御而去,他神情一变,正要上前帮忙,却是忽然心下一动,他看了手中美玉一眼,当即法力往里一送,便将此物对着那光龙一照。 刹那间,美玉之上有光芒喷薄而出,那头光龙本来势头凶猛,可被此光一照,居然被生生定在了那里,无法动弹。 这光龙几次挣扎,都是无从摆脱,便又有了新的变化,只见其浑身光雾徐徐散去,一枚纸符竟是从中摆脱了出来,此符一闪之间,居然直接来到了张御上空,并无火自燃了起来,与此同时,一道光亮照下。 张御察觉到后,本欲闪避,可那光亮一下落中了他,同时有一股强猛吸力传来,要把他牵扯进去。 他抬头一看,见符纸背后隐隐出现了一个空洞,在此背后,仿佛是另一个去处,他隐隐有种感觉,自己绝然不能去到那里。 只是这股吸力感觉挡无可挡,这分明就是来自上层力量的压制。 于是他意念一转,心光送入到那玄廷所赐的龙佩之上,随着一声悠扬磬钟之声响起,玉上顿有一股柔和光亮放了出来,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内。 上面那光芒牵扯了他数次,却始终不能将他拿入进去,在过有一会儿之后,那符纸终于彻底燃烬,支撑的力量失去,那空洞也自缓缓合闭,那光芒也自消散不见了。 张御身上那道柔和光芒此刻也是徐徐收敛下去,他落定身形,目光往远处望去,见整个舰队都被那符纸所化的光龙凿开了一条通路,痕迹十分明显。 很显然,那东西就是从那个方向过来的,他看有片刻后,眸光一闪,身形纵去,便化一道遁光寻迹而去。 …… …… 第一百零五章 追战 越道人此刻正在隐匿飞舟之内等候结果,在他想来,有玄尊所赐法符,又找到了目标所在,断没有失手的道理,这次一定可以将张御带了回去,问清楚那可能存在的道印下落。 过去没有多久,他望见虚空之中有一点亮光闪起,不知为何,他心中却是升起了一丝警兆。 只是一息之后,他便看清楚了,那过来的乃是一道剑光,看那方向,无疑是直奔着他这飞舟这处而来。 见到此景,他哪还不知道是此次计划失败了。 他心思一转,能对抗玄尊符箓的,那必然也是同属于玄尊层次的力量,显然这一位玄廷巡护颇得玄廷看中,所以没被摄拿了去。 他微微一叹,道:“惜哉,惜哉。” 叹息之余,他心中还有一些羡忌,玄廷到底家大业大,似蕴有玄尊之能的东西却是可以这般轻易赐下,不像他们幽城,上面玄尊一个个自视仙神,若是觉得无必要,对下面之人根本不做理睬。 只不过两者选一,他宁愿待在幽城,因为玄廷对修道人拘束太过,使得他们丝毫不得自主,甚至连寻常人性命都不得妄取,虽然他不见得定要与凡人为难,可这等束缚却是他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了的。 他此刻浑身法力一涌,此驾飞舟之外霎时浮现了一层跳跃闪烁的光膜,那飞剑击来。两相交击,爆发出了一阵强烈的闪光,虚空之中好似一枚星辰急骤闪烁了一下。 他负手站在主舱之中,神情镇定无比,这艘飞舟也是一个法器,可不是那些造物飞舟,在他法力配合之下,足以守住此间。 只他也没有仗此留下对敌的意思,口中道:“先撤吧。” 可是飞舟虽然往远处走避,那剑光却仍是追逐在后,他心下知晓,被这一柄飞剑盯上,可没这么容易抽退走,不过以现在这个速度,稍候有人纵能追上来,数目当也不会太多,他自认还是能应付的过去的。 飞舟撤去不到半刻,他就留意到虚空之中有光芒飞来,仔细一看,却是一艘庞白舟,他立时猜到来者身份,讶然道:“不想此人竟然还敢追来……” 说是如此说,可他方才放松的神色却不禁变得郑重了许多,这是因为张御之前的战绩让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 张御站在白舟主舱之内凝视着前方,他自能辨别出来对面那飞舟并非造物,而是法器。不过法器要想用得好,一看本身所用质材,二就是看御主修为。 他这白舟可是用了灵妙玄境数百年来积攒的宝材打造出来的,而外层比起内层来,这方面就有所不如了。再加上他心光修为也是胜过对方法力,所以白舟速度明显更快,此刻也是越追越近。 越道人看着这等景象,呵了一声,虽然白舟对比自己这隐匿飞舟看起来全面占优,可斗战的时候,法器的强弱并不能决定一切。 他把手按在了案台上方一块玉璧上,霎时全身气意与飞舟相通,舟上之上萦绕的光芒微微一闪,就有一道道霹雳雷电放出,并准确劈落到了白舟身上。 张御顿时感觉整个舟身不停震动着,他能察觉出来,对方这雷芒实际上不比玄兵的威力弱上多少,不能任由其这般肆意劈打下去,于是意识一转,白舟便就往旁侧一偏,就从雷芒之中避了出去。 越道人笑了一笑,法力一催,又有一道光芒爆射而出,而这一次,笼罩却范围极其广大。 张御发现,面对这光芒,白舟无论是躲避还是后撤,都会被甩开一段距离。 他考虑下来后,并没有选择躲避,而是直接撞上去,同一时刻,飞舟表面也是闪烁出一层护持灵光。 只是那层光芒过来,并没有产生什么剧烈破坏,而是直接缠绕上来,像网一样裹在了白舟之上。 张御顿感舟身一滞,这就像是背上了一个极重的负担,也是因为这一瞬间,方才追上的距离顿时又被拉开。 他眸光一闪,心光涌出,整个舟身,顿将那一层光芒罩网撕开,重新恢复了速度。 越道人见状,痛惜摇头道:“粗暴,太粗暴了!” 在他看来,两驾法器飞舟对战,就如两名剑修以剑邀斗,有一种仪式般的美感,此刻他们双方应该各逞机心,用飞舟本身具备的各种手段来较量。 现在对面却是仗着心光深厚强行扫除了这等捆缚,这却是破坏了这一份美感。 可是排贬归排贬,他也知这种方法的确简单易为,管你什么机巧,都能一法以破之,对此他也是颇为无力。 张御扫清障碍之后,看了前方那飞舟一眼,对方屡屡使动手段,他自然也不能光挨打不还手。 他意识一动,飞舟前方忽然塌融下去,露出了一排内陷炮口,随即有光芒在里急骤闪烁了几下,一道道旋转着银白色梭状玄兵自里飞了出来。 越道人神色微变,伸手用力按住身前玉璧,飞舟之上雷光一阵跳跃,霎时提前引爆了飞来玄兵。 不过这种蕴含有神异力量的玄兵即便在虚空之中亦是能展现出极大威能的,外散的力量自然着落到了飞舟之上,使得舟身震动不已。 他生怕再度遭到这等攻袭,立刻牵动飞舟往下一落,却是沉到了白舟的下方,避开了那位于白舟前方的炮口。 可他随即便看到,白舟腹部也是融化塌陷,而后同样有一排炮口自那里出现。 见到这一幕,他哪还不明白,这等玄兵炮口可以存在于白舟任何一处,是不存在死角的,要想回避,唯有更快的速度,这恰恰是他现在所欠缺的,而眼下他也没有太好办法,只得继续挪转躲闪。 张御则是趁势追击,玄兵一枚枚自炮口之中飞了出来,他并不是直接对着那飞舟而去的,而俱是落去其挪转前行的空处。 越道人确实是这驾驭飞舟法器的能手,每每不是以雷光提前击中玄兵,就是及时挪避飞转,飞舟恰如游鱼一般在危险湍流之中穿梭来去。 只他也知久守必失的道理,只要被玄兵命中一次,飞舟必然速度大降,那下来就极被动了。 再又回避了几次之后,他意念一转,飞舟先是爆发出一阵堪比耀阳的光亮,而后整个舟身浮现出了一丝幽色,竟是在前行之际缓缓融入了虚空之中。 此法可以蔽绝修道人感应,若不是之前上一来就被剑光缠住,他又没想到张御如此难对付,那早就用此脱身遁走了。 张御不难感觉到对方正从自身感应之中慢慢消退下去,立便能猜出飞舟之中那一位有了遁逃之意、 他使心意催动,白舟舟首两侧似有一对眼眸睁开,就有一道如水雾般的光芒自里洒了出来。 对面那飞舟本似已与虚空合为一体,可此光一落,顿被照得通体雪白,好似方才躲入阴影之中的鬼祟之人忽然一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越道人一见隐匿不成,知晓今次事机有些不妙了,他也算果断,当即强运法力,催使飞舟加速遁走,试图拉开距离后再找一次机会。 可那白舟同样也是加速上来,下来不管他如何绕转,始终都是跟随在后,虚空之中,两驾飞舟一前一后,不停穿梭折转,绕旋飞驰,后面则是留下了一团团雷电霹雳和玄兵爆裂的光芒。 越道人虽然靠着灵活手段接连躲避了数次玄兵的阻截,可是随着张御逐渐熟悉了他的变化,那玄兵投射所选择的时机也是越来越准,许久之后,他终是有了一次失手,被一枚玄兵撞中舟身。 飞舟不由得剧烈一震,而就是这一线变化,张御马上就抓住了机会,心光催使之下,白舟猛然抵近,同时玄兵不断喷射而出,接连砸落在对面飞舟之上,震得那飞舟震颤不已。 他见时机已是出现,身躯往前一倾,同时拔剑出鞘,在星光闪烁之中身影一虚,霎时从飞舟之中闪挪而出,而后如流星一般穿过虚空,轰然撞在了对面飞舟之上,并将之洞穿出了一个巨大缺口! 在闯入主舱之内后,他立定身形,缓缓抬头,看向立在那里的越道人。 越道人看着他,语发赞叹道:“张巡护好手段,以张巡护你的本事,又何必留在天夏呢?不若来我幽城如何?” 张御对此根本不予回应,因为此事没有任何讨论的必要,他身上心光缓缓腾升起来,气势也是在攀升之中。 越道人呵呵一笑,语声愈发诚恳道:“张巡护,莫以为我在说笑,虽你现在手握权柄,可你若是日后去往玄廷任职,自会有各种规矩束缚于你,令你难以伸张。 而在幽城不同了,虽然也有规矩,可只要不是做得太过,都不会有人来约束你,你若是有了自己家之天城,那么里间一切自是任你予取予求,不可谓不逍遥,张巡护,我辈身为修道人,你需明白,到底什么你我之所求啊。” 张御把长剑往旁侧轻轻一挥,袍袖一阵飘拂,他淡声道:“我现下所求者,不是他物,而是汝之头颅!” …… …… 第一百零六章 虚实 张御一语言毕,气势也是蓄积到了极点,故是不再废话,当面疾起一剑,就对着越道人斩来! 越道人说了那么话,其中有真有假,可他也知,张御身为玄廷巡护,不是光靠言语所能动摇的,所以同样也是在做着斗战准备。 他见剑光斩来,身躯微晃了一下,一个闪烁虚影留在了原地,而另一个身影则是直接倒退着从这位于舟首的主舱之中飞了出去。 张御根本没去管那飞空而去的越道人,在一剑披散那个留在原地的虚影之后,又冲着一处本来空无一人的所在一剑斩下,那里顿有一个人影随之浮现出来。 越道人手中托起一团几是遮蔽整个正面身躯的青色光芒,将飞剑挡下,可以见到,那里有无数缠绕的丝线盘旋。 他暗叫可惜,方才他用了一个分化虚影的神通,想引导张御追去飞舟之外,然后他便可再次驾驭舟逃走,可惜张御并没有上当。 张御一见剑势被阻,心意一摧,剑刃之上有光芒一闪,一股无比锋锐的明光便自上溢生出来。 越道人只觉感应之中一阵刺痛,他心下一惊,不敢再正面相斗,身躯晃了一晃,又是留下一个虚影在原处,真身如方才一般隐遁不见。 张御眸光一闪,横剑在前,心光一张,轰然一声,霎时充斥整个飞舟,而飞舟里面那些越道人的弟子和役从,则都是一个个被震得失去了知觉。 在这等心光迫压之下,任何神通变化都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很快他便有所察觉,脚下一转,对着一处无人角落挥剑一斩,剑光落去,越道人也是被逼得显露了出来,他面上露出无奈之色,神通一转,借一虚影脱身之后,却是再度穿透舱壁,遁去了舟外。 可方才出去不远,外面飞旋等候的蝉鸣剑却是一闪而来,从他胸口洞穿而过,他身影转而变得虚淡起来,而后就如轻烟一般消失,此竟然又非是他真身。 张御不去理会外面,只是凭着充斥此间的心光和神觉之印,手中之剑循着那一丝捉摸不定的灵机而去,再次将此獠身影在舟内给逼了出来,可随着一剑斩过,那身影却依旧是化一缕烟气飘开。 这让人不禁有种感觉,好似战斗到现在,他所面对的都是一个个虚影,而非一个真实的人。 越道人这一身本事,是以虚实变幻和守御持身见长,能在元神照影和真身之间来回挪转。 且除了这等变化之外,他身上所携带的各种法器,也都是用于加强和配合这方面神通的,可以说,在此一道之上她已是做到了极致。 从战斗开始到如今,他几乎没有一刻是停下挪转的,所以每个虚影化身都可以说是他的真身,但又都不是他的真身。 这门功法若是运使到极致,那便是万化皆我,又皆非我。 只是他功行毕竟还未曾臻至大成,所以在张御心光迫压之下,变化也难免显得艰难了许多。 在又是躲避了数次剑斩之后,终于出现了一个滞涩,真身稍稍滞留了片刻,这一次却是无从躲避剑斩了。 不过这等时候,他又转运了另一个护持神通,整个人化若冰雕一般,轰的一声,在剑光劈落之下全数碎裂开来,变作了一地滚石碎砾,而这些东西旋即化散为一缕缕无形灰气飞去了船舱之外,并重新聚合起来。 只是舟舱之外的蝉鸣剑一直等在此处拦截于他,见他逃了出来,自是毫不客气过来一斩,那身影霎时破散,那真身却又不知挪转去了哪里。 张御通过这一番交手,此刻差不多已是摸透了此人的路数了。 对于寻常修道人而言,越道人这种人其实十分令人讨厌,因为其人虚虚实实,保命存身的手段又很多,会使人有一种有力难使之感,哪怕是实力高过此獠之人,也难将之杀死。 可这里面也不是没有缺漏的,越道人现在是以神通变化来对抗他的剑斩,这等一刻不停的神通转运,任其法力再是深厚也支撑不了长远。 只不过越道人如此擅长保命,故他判断,说不定其人身上还带有补充法力的丹丸,这般下去,固然他赢面更大,可也可能会出现什么变数,所以他于此也准备另一个对策。 此时他眼眸之中现出一道明光,整个飞舟顿时隆隆震动起来。 越道人身影出现在了主舱某个角落之中,他抬头看去,便见舱壁之上出现了一道道裂痕,他看向张御的目光之中露出惊骇之色,“你……” 张御认为对方之所以能和他缠斗,神通变化只是一方面,还有一个,就是有这艘飞舟当作掩护,里外飞遁化影以躲避他的剑斩。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摧毁这艘飞舟。 只是这个飞舟乃是法器,他方才闯入进来都是费了一些力气,要想毁去并不容易,而他方才心光张开,并不是单纯为了确认越道人所在,也是为了方便自内而外破坏此间。 在他不断努力之下,到了此刻,这艘飞舟终于支撑不住,开始产生崩裂了。 越道人清楚知晓自己的优势弱点,没了飞舟,他等若失了退路,故一见此景,没有再试图在原地与张御斗战,而是二话不说,纵光往虚空深处遁走。 张御这一次没有再放任他,背后有灿烂星光闪烁了一下,直接纵光追了上去,蝉鸣剑也是同样化流光跟随而上。 而就在两人离开后不久,一块飞舟残骸之上,微微闪烁了一下,一个越道人的虚影自里浮升了出来,他却是往相反方向逃去。 可是他方走不远,却见停在原处的白舟忽然一转,位于舟首的炮口一阵闪烁,一枚枚玄兵自里飞射出来,随着那剧烈光芒爆散开来,那身影瞬间便被淹没在了其中。 而另一边,张御只是用了十来呼吸就追上了越道人的逃遁身影,没了飞舟遮挡,他此刻出招再不至时时受阻,在蝉鸣剑与惊霄剑接连劈斩之下,越道人神通转挪几次之后终于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停滞,真身也是由此顿在了其中。 张御没有错失这一良机,剑若迅光斩来,这一剑快到了极致,越道人转运神通已是不及,无奈之下,整个人再度化为那冰雕也似的物事,并在剑刃之下碎裂开来,而后化作一团团烟气。 这一次,这些烟气却是直接变化成了十数个一模一样的越道人,各自向着四面八方分射而去。 这里面根本分辨不出哪一个是真实的,也或许没有一个是真实的。 张御看到这一幕,他伸出手去,对外一拿,这十数个越道人顿被他凝定在了那里。 这时他眸光一闪,身若疾光飞去,因为速度过快,这一瞬之间,也似有十数个他出现在了虚空之中,而每一人都是对着面前的越道人一剑斩下! 这一剑挥过之后,他维持挥剑之势不变,身影倏地聚合为一,而就在他的周围,那些越道人身影则是一个个接连消散,最后也是余一个存在,其人往后一倒,无力飘在了虚空之中,片刻之后,头颅与身躯缓缓分离开来。 张御反手负剑,转过身来,伸指一点,越道人尸身轰然化散为无数飞灰,而他的面前,则是飘过一个星袋,他将之摄来手中,没有贸然解开,似这等诡谲人物,说不定星袋里另有布置,他打算回去之后再做处理。 他目光一扫,见四周再无什么东西留下,便纵光回转,未有多久,就又重新回到白舟之上后,在主舱之内坐定下来后,白舟内便有一个微弱意识向他传告了自身离去之后的变化。 似是他之前点化灵露终于开始起了作用,白舟之中不久之前已是有了自身意识的诞生。有了这个意识,以后就可以帮助他更好驾驭整个飞舟。 当然,这缕意识尚且很是幼弱,在斗战中还无法起到太大作用,只能执行一些简单的命令。 就如方才,他离去前直接对这意识下了一个命令,一旦在周围发现任何异动,那便直接以玄兵轰爆。 现在看来,那越道人果然还留下了一手,要是方才不作安排,那还真有可能被其走脱。 他思考了一会儿,索性又朝那些飞舟残骸发射了一些玄兵,将之俱是化为乌有,这才驾驭白舟往回归返。 大约一刻后,他回到了舰队之中,并将此事报了上去。 此前拜访他的那名道人得闻后,便又再度寻来,并将那枚宝玉递了过来,道:“张巡护,这枚宝玉方才贫道冒昧运使了一下,还望巡护勿怪,现在交还给尊驾。” 张御伸手接了过来,道:“道友言重了,还要多谢道友方才助战。” 那道人笑了笑,道:“巡护不见怪就好。”他打一个稽首,“贫道就此……” 他话还没有说完,忽然露出了一丝惊愕之色,随着看向张御,似想表达什么,可是却没有什么也没能传递出来,旋即便见其人面上浮出了一丝玉白之色,并很快蔓延至全身,只是一二个呼吸之间,整个人竟就化作了一个玉石雕像! …… …… 第一百零七章 赠言 张御眸光一凝,对面这等变故来得异常之突然,他上前察看了一下,发现这位道人已然完完全全变化成了一个雕像,身上没有半丝气息存在,根本无法想到,就在几息之前,这位还是一活人。 他拿起手中那块美玉看了看,此事很可能与这东西有关,许就是这一位方才运使了这东西才致如此。 他想起之前陆宣和的咒法,一咒落人,则必有一咒落己,这美玉或许也是如此。 他思考了一下,就行至外间,找到与这位道人一同到来的军校,让后者把这里情况报了上去。 那军士听闻这等情况,也是错愕非常,不敢迟疑,立将此事上报。 等了大约小半个夏时,便有一驾飞舟到来,自上面下来一名老道人,这位登上白舟,对张御打一个稽首,自报名讳道:“张巡护,贫道文恕,此次忝为栾将军之顾事,闻得张巡护所言之事,顾将军令我前来一观详情。” 张御还有一礼,道:“有劳文道友走一回了。” 他带着文道人来至主舱内,而那道人玉石雕像正摆在这里。 文道人见状,走上前去,围着那玉石雕像走了一圈,沉声道:“果然是彭道友,从张巡护方才所言来看,他应是妄动了玄尊所赐宝器,以至于受了法咒侵染。” 张御问道:“以文道友之见,可有解救之法么?” 文道人摇了摇头,道:“此是上境之力,我等无能为力,除非有玄尊愿意,只是如今天城这位戴玄尊却不好说话,想要解除彭道友厄难,却是不易。” 张御寻思了一下,这位彭道人终究是为帮衬他而受此咒力,此事他倒也不能坐视不理,便道:“既如此,待我回返之后,由我去面见戴玄尊,看能否解了此咒。” 要是戴玄尊那里走不通,那么他还可在把物件上交玄廷的时候再上问一句,当也可以解决此事。 文道人一听,他肃然对张御打一个稽首,道:“那此事我便先代彭道友谢过巡护了。” 同一时刻,虚空之中,之前张御与越道人交战所在,忽有光芒亮了起来,旋即一驾庞大无比,通体闪烁着幽蓝色光泽的飞舟出现在了此间。 自飞舟之上下来一名年轻弟子,他手中捧着一瓶状法器,口中诵念法诀,看去试图是在招引什么,但最后却是一无所得。 他只能返回舟内,向着等候在这里的许成通禀告道:“禀老师,我们没有寻到任何东西,想是那害了越执事的人已是将执事随身诸物都是毁去了……” 许成通叹道:“越道友真是……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居然命丧在了那张御手中,唉,可惜,可惜,我与越道友也是数百年的交情,没想到他落到如此下场。” 话虽如此,可他内里实则透着一股幸灾乐祸。越道人与他虽然同在幽城,但彼此关系并不和睦,双方在很多意见上都是相左。 上面那位展首座也是利用两人的矛盾,一直坐稳了首座之位,越道人这一次身死道消,却是没人再来掣肘他了。 唯有一个苦恼,下来对付张御之事,定然会落到他头上。 说实话,越道人这一死,也是令他心惊不已,他心里一点也不去招惹这一位,但有的事,却是无从推脱的。 他琢磨了一下,传令道:“我们先回去,好好计议一番。” 乙未天城,军务署。 洪原秋已是接到了舰队的回报,知道了此回征战取得全胜,整个虢星已控制在了军署大军手中。 大事一定,他心情也放松了不少。 但除此之外,他还有着意关心另一件事,那就是此次征战之中,大量了使用了玉京天机院所提供的造物军衣和药油。 从各军如今所报的呈书看来,这东西确然十分有用,在战事期间成功阻碍住了虚空外邪的侵袭,并有军校认为,这些东西应该尽快推广至全军。 而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以往奎宿的军事行动,受限于虚空外邪的侵袭,必须时不时更换外甲,所以军士们很难在外长久征战。 而这有了这两样东西就不同了,军士可以长期滞留在外面,对于奎宿诸星的控制也可以大大加强。 洪原秋看过报书后,向一名亲信文吏言道:“这么说来,各方都是感觉此物可用?” 亲信文吏言道:“回禀署主,至少大部分军士是如此认为的。” 洪原秋道:“那栾将军是什么意思?” 亲信文吏道:“栾将军以为,有了这两件东西,意味着军士们可以用上内层打造的上好玄甲,对于军士们的实力提升,也是十分有好处的。” 洪原秋不觉点头,披甲军士频繁更换外甲,就等于一个人在用惯了一件武器后又更换一个新的,这里就需要重新磨合。 外层军士的实力之所以普遍不如内层,那就是因为他们没有那个条件去适应去开发自身的外甲,而寻常外甲往往一场大战下来,就彻底损毁了,这也是不利之处,而如今看来,军衣和药油看去完美解决了此事。 他又从案上拿起两封书信,这是从其他天城寄来的书信,这些天城也是同样用上了这两件东西,而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只是他此刻还是有一丝犹疑。 这时外间有一名军士行至门庭处,站在那里不曾进来,亲信文吏见到,就走了过去,低声问了几句话后,便转了回来,道:“署主,方才下面有报,说是张巡护回来了,这位去了天城上端,似是去见戴玄尊了。” 洪原秋一怔,他沉思片刻,道:“我看报书,这一次能斩杀那上宸天修士,主要是靠了张巡护出力,想必是巡护撞见到了什么,所以去与戴玄尊见面,不必大惊小怪。” 张御此刻已是来至天城法台之前,他站在台下,对上方一礼,道:“玄廷巡护张御,有事请见戴玄尊。” 过了一会儿,有宏大声音传下道:“张巡护上来说话吧。” 张御称谢一声,他走上法台,见戴玄尊站在空旷殿台之中,浑身幽气隐隐,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再是一礼,道:“戴玄尊有礼。” 戴玄尊赤红目光看向他,点头回礼,道:“张巡护此来何事?” 张御当下就说了彭道人被咒力所染之事,“御疑这位彭道友中了咒力,此非我辈能解,故是来戴玄尊求请,看能否助其脱劫。” 戴玄尊道:“人在何处?” 张御道:“尚在天城之中,御着底下军士看顾,这便可命人送了上来。” 彭道人虽是化作了玉石,看去只是死物,可这位毕竟原来还是生人,且出于尊重其人的想法,他没有将之收入星袋之中带上来。 戴玄尊道:“不必如此麻烦。” 他伸手一拿,前方顿有一团幽气散开,便见那里似是洞开一个缺裂,而后彭道人所化那玉石雕像就被自内被摄拿了出来。 张御不由多看了一眼,他感觉之前被那法符笼罩之时,也是有着这等类似变化。 戴玄尊看了两眼,道:“果然是浑空老祖的手段。”他对着那玉像眉心一点,便一股黑色烟气从彭道人身上褪了下去。 少顷,玉像上面生出一丝丝裂纹,便有一片片玉片往下掉落,在地面之上砸了个粉碎,而内里却是露出了彭道人原貌,只他此刻站在那里双目闭目,不言不动,好若昏睡过去一般。 张御道:“敢问戴玄尊,彭道友这是何故?” 戴玄尊面无表情道:“此人受了咒力侵蚀,纵是现下解了去,但损去元气也是弥补不回来了,至少要昏睡个七八日才可能醒来,将来若得精心调养,或还可能维持修为不堕。”交代过后,他又道:“张巡护,你方才所言那宝玉可在你那里?” 张御道:“在我这处。” 戴玄尊看向他道:“此物巡护不宜放在身上,可交由我来处置。” 张御心下一转念,道:“如此也好。”他自袖内的玉匣之中取出了那宝玉。 戴玄尊看了一眼,道:“如此邪物,岂可留在世间。” 说话之间,他对着这美玉一弹指,这东西顿时发出一声碎裂之音,与此同时,天地之间亦是迸发出了一声雷鸣爆响,整个天城似也似晃动了一下。 那玉石碎裂落下,自里却有一缕黑气冒了出来,徐徐上升后,在那里结成一个飘忽不定道人形影,对戴玄尊言道:“戴恭瀚,我之法门暗合天数之转,你妄自插手,莫非不怕天机反算么?” 戴玄尊冷然言道:“你不过先行一步罢了,有何资格妄谈天数?”他一挥袖,那道人顿在一阵狂风之中化散开来,本来动荡的天城也是随之恢复了平静。 张御看了一眼那烟气化散之地,便对戴玄尊道:“事情既了,御也不打搅戴玄尊了。” 戴玄尊这时却道:“张巡护,你如今可是在寻上境之法么?” 张御不知他为何问起此事,坦然回言道:“正是。” 戴玄尊道:“那我便赠你一言,‘常法无法通,信己莫信人’。” 张御闻言若有所思,他抬手对着戴玄尊一礼,随后一挥袖,以心光裹住了彭道人,便转身下了法台。 …… …… 第一百零八章 人选 张御自法台之上下来后,也是寻思着方才戴玄尊之言。 那句话从表面上看来的确中肯,若想以玄法求取上境,那么常法的确是走不通的,每一名玄修到了后面都会自造章印,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路,所以也无人可以指点于他,下面的路唯有靠自己来走。 这也是他早已明白的道理,但他再一想,戴玄尊不会无缘无故把这等事再说一遍,若不是这位纯粹是有感而发,那许是在提醒他什么。 可他思考下来,发现这里头绪太多,一时很难理清。 既然如此,那就不用去多想了,该是如何还是如何,他现在正在此道之上按照坚定的走着,不用为此徒然乱了心思。 因为彭道人原本就在军务署行走,所以他将仍旧未曾恢复过来的这位交托给了军务署照拂,自己便离了天城,往掖崖州归返。 不到一刻,他在自己天台之上落下,妙丹君见他回来,立刻从台上一跃而下,来到他面前喵的叫了一声。 他在这头小豹猫头上按揉了几下,让其自去玩耍,而后就在软榻之上坐定下来,拿一个法诀,顿滚滚玉雾之气流散出来,将整个天台都是铺满。 他又起意念一唤,将紫星辰砂放出,身躯周围顿便笼罩上了一层盈盈紫气。 做完这些事后,他这才将越道人留下的星袋取了出来,准备仔细查看一下这里到底有些什么东西。 一般来说,修士与自身的星袋生机相连,许多人一旦绝命,星袋也就自崩散,内里诸物自便也寻之不到了,可这人却非如此,所以他就要小心这里是否留下什么后手了。 这时他心下也在寻思,若是自己懂得阵法,也不要太过精通,只有明了如何驾驭阵盘,那也不用这般麻烦,只需在此设立阵禁便可御守。 他了点头,看来若得闲暇,也的确需在这上面下点工夫了,那样不管是守御还是遇到什么困人阵法,都能自己想办法解决。 转念之间,他已是试着打开了这星袋,意识一转,发现里面零零散散的东西倒是着实不少,很多东西还辨别不清楚是什么。 他很谨慎,没有一下全都取了出来,而是逐个拿出。 首先拿了出来的,是一个看去十分寻常的木匣,他以心光托住,查看片刻,便打了开来,见里面摆放着是一块薄薄玉圭,上面密密麻麻勾画着一个个古怪符箓。 这上面并没有任何异状存在,质材也很普通,看去并不是什么法宝。 他查看了一下,这玉板应该是用来记录什么紧要东西的,而这些古怪符箓应该是一种文字,倒是与道箓有几分相似,很可能是从中演化出来的变体。 但是什么东西值得这位如此郑重其事,还另外弄一套东西记载呢? 他并没有立刻深入去探究,准备过后再言。 他将这东西放回了匣子,摆在了一边,在星袋之中再是审视片刻,便又自里面取了一枚玉简出来。 意识入内转了一下,讶然发现,这里面记载的竟然是越道人自己所修炼的那门化影万千的神通功法。 这倒是很奇怪,一般来说,修士很少会将自己的法门这般详细记录下来带在身边的。 不过这东西传出去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因为没有心决要领,没有口授直传,平常人拿了去也学不会。 更何况神通道法,唯有缘人可得。特别是真修,师徒之间更讲究缘法,无缘则不传法。这不是不舍得,而是因为弟子就算有资质,与师传法门不合契,那学去了也没什么用,是不会有多少成就的。 就如那位带他入门的老师,虽然身边收了不少弟子,也个个都是天资杰出,可却是没有一个能得他道传正法的。 如他师兄桃定符那样的俊才,也只能去找寻前辈的功法来修习,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只他转念到此,倒是想到了一个可能。 或许这位正是想把自己的道法传下去,才把这道书留下的。 不定这玉简之中另藏玄妙,唯有真正有缘人方可观得,而他非是那有缘之人,故是望之不见。 既如此,他未来若遇见有缘之人,可以随手传了下去。 他把玉简也是摆在了一边,继续观审剩下的东西。 越道人所留下的法器和道符着实不少,其中大部分全是用来遁藏躲避的,之前若是不是在虚空之中,四下无遮无拦,飞舟毁了之后也没有东西可以利用,他还未必真能将之留下。 只是他在检视一枚宝珠的时候,这东西忽然爆开,里面洒出一道刺目光芒,罩落他身上,周围的紫星辰砂竟然是发出了嗤嗤响声,眨眼消耗了五分之一。 而那光芒还散发出一股气息,萦绕了许久方才彻底散去。 张御淡然看着,他一挥袖,将这些光气俱是挥去,而后继续察看内里诸物,随着东西一件件被取了出来,他在下面发现了一本小册。 取出一看,这东西应该是越道人亲笔书写的事记,里记录了其人在幽城之中遇到的一些人和事,并还随意对各色人物进行了评点。 而里面提到的最多的,却是一名叫许成通的道人。 看起来两个人好像平日是对手,越道人言语之中对这位很是不屑,对其人所作所为也是颇多指摘,而且这些话占据了大篇的篇幅。 随后这里面笔锋一转,却是详细写到了近来之事,说是幽城方面怀疑张御得了一枚道印,故是遣他前来负责此事,并感叹说自己若是失机,幽城方面不会放弃,随后必然是许成通来继续接手。 张御在看了下来后,他有一种感觉,这好像这本小册是此人故意留给他看的。 尤其是关于那许成通,小册里面详细描写了这位的神通手段,并不厌其烦说了其人的行事风格,好像生怕他了解的不够细致一般、 他想了一想,心里有些明白了。 这位越道人恐怕早就考虑到了自己失败的可能,并认为在此之后,许成通一定会接替上来,所以就把关于这一位的情况都是写下来。 一句话,我要是完了,你也别想好过。 张御摇了摇头,这两人平日的积怨看来当真是深,就算自己完了,也不忘坑另一个人一把。 可对他来说无疑是好事。 他从这上面着实了解到了不少有关幽城的内幕,且幽城若是不肯放弃,那么下一个来找他的,看去必然就是这位许道人了。 这事先有了一番了解,防备起来就容易许多了。 把小册放开,他再翻了翻,星袋中剩下的就是一些形形色色的丹丸,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并无什么太大价值,修士一般是不会去胡乱服用他调配的药物的。 看罢之后,他将东西都是整理收拾好,便收了玉雾星砂,起身从天台上走了下来,行至书房之内。 他离去这些时日,案上也是留下了不少书信,拿起翻了翻,发现其中有一封是恽尘寄来的,便就拿起打开,信中言说,第二批弟子已然在往外层来了。 他算了下时日,差不多这两日就该到了。 恽尘在里面还有提到,得知他在给人找寻合意弟子,故是这一次到来的修士之中,也有几名自愿一试之人。 他看了下名录,发现里面还有一个熟悉名字,他想了一想,这位倒也合适。 成与不成,皆可试下机缘。 洪乙层层。 左道人在城头上看着前方驻扎在原野上的神裔大军。 张御在离去之前,关照他看顾好这处下层,故他也一直守持在里,不想对方果然趁天城空虚发动了攻击。 这回来犯的敌人数量还在其次,关键是有着不少实力强大的邪神神裔,并且里面出现了上宸天修道人的力量投照。 这便很难对付了。 之前一场大战下来,他带来的修士有不少力量投照被接连打散了几次,自身气机损失了不少,只能在上层休养,无法再下来支援他们了,而如今只剩下少数几名弟子还跟在身边。 看对面的动静,很可能在这一两天又会发起攻击,下来的攻势也会一次比一次难捱,可既然张御将此处交托给他,那么他就不能将此处失了去。 他几步走到正在擦拭法剑的杏川道人面前,道:“杏川道友,你对眼下情势如何看?” 杏川道人放下剑来,依旧有神的目光凝视着前方,道:“敌众之中有一人堪称你我之对手,其背后真身当也不弱,不过只要你我还在此处,在这月结束之前,此地不会丢失。” 左道人考虑了片刻,道:“固然眼前还能应付,可是难保对面不会再增加人手,我们也不能只靠自己,需得设法求援。” 杏川道人平静道:“听说军署大军远征,诸多同道也是跟了过去,上面还有人手么?” 左道人道:“总要试上一试的,至少要这里情形禀明巡护。” 他转头找来一名自己门下弟子,道:“你去向张巡护告知此间之事,若是巡护不在,那便和巡护身边人说上一声,说敌人攻势猛烈,所图甚大,我们需要得到更多人手才能守稳此间。” …… …… 第一百零九章 缘法 奎宿地星地下驰道之内,一驾驰车正往掖崖州这处过来。 车厢之内,白擎青正与几名从青阳到来外层的弟子坐在一处。 如今他的实力尚还未达到第三章书。不过这也很正常,他如今三十还不到,寻常玄修,能在三十之前跃升到第二章书也算是不差了。 虽然这和真正有天资的人比起来还是差了许多,譬如他曾听许英提及过,那位从玄府之中走出去的季节,不久之前已然踏入第四章书了。 当然,这般天资横溢的人并不止一例,正如他现下要去面见的那一位。 正思索时,有一名青阳玄府弟子好奇问道:“白师兄,我听那几位师兄言,白师兄以前曾和张玄正在一处修道?” 白擎青嗯了一声。 又有一名弟子凑过来,炫耀般说道:“这位师兄不知道吧,以往在东庭玄府之中时,白师兄与张玄首,嗯,也就是张玄正曾是以双秀并称的。” “白师兄果然了得!”那弟子露出一副惊叹之色。 白擎青咳了一声,道:“别这么说,任何英才都是起于微末之间,比起张玄正的天资,我是大大不如的。” 说实话,以前他与张御也有过攀比的心思,可是随着双方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他也就没了这份心思,反而变得坦然了许多。 休看众人此刻看去表示对他的敬慕,可实际上大半是对着张御去的,自己不过是被连带的,这又有什么好得意的呢? 说来说去,修士还是得以自身修行为根本,若是自家修为不上去,这些虚荣对来说可谓毫无用处。 驰车在安稳行驶两日后,在掖崖州的驻站了下来,众人出站后,转而登上造物车马,一个夏时后,就在一处高台之下停了下来,在外通禀后,便一起被请入进去。 众弟子在大厅之内等了一会儿,便见张御自外走入进来,他们这些人不是来自东庭,就是来自青阳,以往也都是俱是见过张御的,连忙站起施礼。 张御点首回礼,他目光转过,落在白擎青身上,打招呼道:“白道友,数年未见,别来无恙否?” 白擎青此刻心情有些复杂,不过他仍是站直身躯,回道:“回禀玄正,近来甚好,戚师兄是托我向玄正问好。” 张御点了点头,道:“恽玄首可是与白道友说了么?’ 白擎青回道:“已是说了,”他正容道:“在下也是愿意一试。” 张御看向众弟子,道:“诸位呢?” 众弟子也道:“我等也是愿意一试。” 张御看了眼天色,颌首道:“晚不如早,眼下时机合适,诸位便我随我一同走一遭吧,是成是败,便看诸位自身机运了。” 他认为现在去往宣星正是合适,根据越道人留下来的录书来看,幽城一旦盯上了目标,那是绝然不会轻易放弃的。 不过此辈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在没有确切把握之前,是不会动手的。 故是在越道人这一次失败过后,再要选择对他动手,那也是做好充分准备之后,现在往来穿渡正是时候。 他把李青禾叫来关照了几句,便就带了众人行至大台外。随后伸指一点,随着一团白气涌动,白舟已是现于空地之上。 随着舱门融开,他便带了众人登入此舟,片刻之后,白舟便就腾空而起,须臾消失在了天际之中。 而就在他离去之后没有多久,左道人派出求援的那名弟子也恰是找了过来。 李青禾招呼了这名弟子,并道:“尊驾晚来了一步,先生一刻之前驾舟出外,现在怕已是追不上了。” 那弟子焦急道:“这可怎么办?下层那里情势危急,来敌侵攻甚急,我师父说那里随时有失陷的可能。” 上层时日与下层可不是不同,这里一天,那处就差不多是十天左右,他若是多耽搁一会儿,那里说不定便就失陷了。 李青禾想了想,卫氏军若是在的话,那还能从那里抽调人手,可现在卫氏军也是随军远征,尚还没有归返,不过这时他却是想到一人,这位或许能帮上忙,于是道:“尊驾请稍等片刻。” 他回去执笔写了一封文书,而后出来递给那弟子,道:“尊驾可拿此物去往丹山客馆,找信上所言那位,他当会相助诸位的。” 那弟子当即一礼,感激道:“多谢了。” 待自大台退出来后,他急匆匆持信来至丹山客馆。 这家客馆专是为了修道人设立的,内里占地广大,抱拥奇峰秀湖,可谓风景绝胜,忽略那虚空外邪,几疑人在内层之中。 他依照着信上指点,行有半个夏时,终是来至西侧一座位于山峰之下馆阁之前。 他对执役报上自家名姓,不多时,一个少年人迈着小短腿自里跑了出来,对他一礼,道:“先生找谁?” 他连忙回有一礼,而后书信递上,道:“我受张巡护身边的青禾小郎指点而来,找一位住在此间的英先生。” 少年人将书信接了过来,拍着胸脯道:“交给我吧。”他拿过书信,噔噔噔跑了回去。 那弟子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忽有所觉,抬头一看,却见一名望来神情冷峻的年轻修士站在前方不远处,黑色罩衣如烟火一般飘动着。 他被对方那猩红色的眼眸一望,心下不由一悸,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可随即想到什么,定了定神,试着问道:“可是英先生么?” 英颛道:“你们人手不足?” 那弟子道:“是啊。” 英颛平静道:“好,我随你走一趟。” 白舟离开奎宿主星之后,于虚空之中穿行了三天,便即来到了宣星之上,穿破大气之后,稳稳在位于极南之地的观星台上落了下来。 白擎青走出船舱后,看了眼上方,此刻天光十分昏暗,蓝灰色的云层积压在上空,唯有点点光芒从稀薄的隙缝中穿进来。 这时有一名管事迎了出来,对张御躬身一礼,道:“见过张巡护。” 张御道:“胡道友可是在么?” 那管事道:“在的,先生关照过,若是张巡护来了,便立刻请去相见,巡护请随在下来。” 张御一点头,带着白擎青等人走入了大台,行有小半刻,便来至最上方观星台最上方。 胡道人一身灰布道袍,发须遮面,枯瘦的身影如枯树桩一般坐在原处,他见到张御,抬手一礼,道:“张巡护,有礼了,请坐。” 张御走了过去,在他面前落座下来,与他寒暄几句,便道:“今次来此,是带了几名弟子过来,他们自愿到胡道友座前一试。” 胡道人掩盖在发须之下的眼睛望向几人,道:“那便一个个来吧。” 几名弟子相互谦让了一下,一名俊朗年轻人站了出来,拱手道:“弟子徐少安,见过上师。” 胡道人言道:“你到近前来。” 徐少安走到了前方,心中略显忐忑。 胡道人看他片刻,似在判断什么,过了一会儿,他从袖中拿了出来一片骨甲,道:“你且看来,上面这是什么字?” 徐少安低头看了看,见这甲片光滑一片,什么字都没有,他有些茫然,迟疑道:“这,这上面无字啊。” “嗯?” 胡道人目光紧紧盯着他,沉声道:“你再看一看。” 徐少安微微有些慌,他再看了两眼,道:“这,这,弟子愚钝,未曾从上面看出什么来。” 胡道人点了点头,缓缓问道:“你可愿意拜我为师,并忍受数十上百载的孤寂么?” 徐少安怔了一下,随即狂喜起来,连连点头道:“愿意愿意,弟子徐少安,愿拜尊者为师!”说话之间,他俯身对座上大礼一拜。 真修若是收徒,是要行跪拜之礼的,师徒便如父子,且还有一套繁琐仪礼,不过玄修却不讲究这些。只需要在名册之上定下师徒名分便好。 胡道人道:“好,很好。” 他是真没想到,这一上来就找到了自己所需要的人才,关键这位也是愿意留下来拜师。 以往他也不是没有找到过与他合缘的弟子,可是一听要在此坐观数十上百载,便就又打了退堂鼓。而愿意投到他门下的,偏偏又不合缘,现如今终于寻到一个合意的了。 他此刻也很高兴,对着张御郑重一礼,道:“多谢张巡护了。” 白擎青等人看到这一幕,既有高兴又有失落,因为这可是正经拜师,这位胡道人这一脉也是玄修之中少数拥有师传的,且还有军署承认的名位,若能拜在他门下,不但能传承功法,更能继此名位。 这对于他们这些自认很难攀登上境的修士来说,还是极有吸引力的,至于忍受寂寞,那则是小事了。 张御这时道:“胡道友门下只收一位弟子么?” 胡道人道:“那当然非是,只是以往少有人愿拜在我这一门之下,老道却也不敢奢求过多。” 张御看向他道:“既然如此,余下弟子又何妨再给他们一个机会。” 胡道人微怔,虽不认为还有人有此缘法,但这个面子却是要给的,便道:“也好。” …… …… 第一百一十章 辨察 余下那些弟子得胡道人允许后,心中又升起了一丝希望,一个个走上前来试法。 胡道人每一次都是先望他们一眼,而后拿出不同的东西让他们观看。有的人什么都没有看到,而有的人看过去则能辨认出各种字迹和不同东西来。 可他们最后都没有让胡道人开口留下,只得失望退去,站到了一边。 在这些人之后,也是轮到了白擎青,他整理了一下衣衫,走到胡道人面前站定,并执有一礼,报上了自己名讳。 现在他已是知道,胡道人这里自有一套判别的方法,而不在于你看不看的到所展示出来的东西。 胡道人望他一眼,沉吟片刻,便取出两枚琉璃珠,道:“你看到了什么?” 白擎青左右看了一眼,不确定道:“左边这琉璃珠中似有一根竹枝,而右边这里……”他顿了下,“看去似有一朵莲花。” 胡道人倒是有些意外了,不禁抬起头来,眼睛凝定在他身上,在一阵沉默过后,缓缓说道:“你也愿意拜在我门下么?” 白擎青一怔,随即心中泛起一股欣喜,立刻躬身一拜,道:“白擎青见过老师。” 胡道人道一声好,受了这一礼,他是当真没想到,这批弟子之中竟能找到两人合缘。 不过他的惊喜并没有结束,到了最后一人,一个唤作舒采的年轻修士同样也是有此缘法。 他也是惊讶了,有一个两个还好合缘,可这次竟然一次遇到三个,这就肯定有必然缘由在内了。 他问道:“你们都是出自一处么?” 舒采回道:“是,弟子与徐师兄还有白师兄都是来自内层的东庭都护府,前几日方才到这里。” 胡道人想了想,琢磨道:“只有几日么……若是如此,或许可能是那个缘故了。” 他猜测,这里面是极可能这几人长久居住在内层,少受到虚空外邪侵染,并且很少服用镇压丹丸的缘故。 此类丹丸若服用多了,并不是什么好事,很可能会造成修道人身躯沉浊,这也是为什么在外层的修士很少能修持到上境。当然,真正有修为的反而把这当成是磨砺,不过寻常修士是没那个本事的。 除了这个,这里很可能还有别的什么原因,他一时也想不通,可不管怎样,今次一口气收了三个弟子,却是再不怕自己这一门后继无人了。 他取出三枚玉牌,交给三人,关照了一番,道:“你们且先去下等我通传。” 张御也是对那些等候的弟子关照道:“诸位可先去台下等候。” 待诸弟子都是退走之后,台上便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张御看了看胡道人,道:“道友寻到了三名弟子,看去似是并不高兴?” 胡道人叹一声,道:“门下弟子自是越多越好,只是一下收了三个,却也有些烦恼,巡护还记得我之前曾说过,我这法门或可攀登上境么?” 张御道:“自是记得。” 胡道人言道:“按照师祖所言,此法只有一人能用,也只有一人能成,而方才所见三名弟子,皆是合我缘法,这却让我为难,不知到底该选何人了。” 张御点头道:“倒是让道友为难了。” 胡道人摆了摆手,自嘲道:“哪里话,这却是老道我自己矫情了,将来之事将来再说吧。” 他伸手入袖,自里拿出一只玉匣,道:“既然张巡护为老道我寻到道法,那老道我也自当遵循言诺。 这是我这一门所传一枚‘目印’之章,因为我这一门常常窥看天机,为了避开反算,故此不予章印之名。 这里面除了本门所传之外,还有老道师门过往所搜集到的一些类同章印,也是一并给了张巡护,只请张巡护莫要随意外泄便好。”说着,起双手往前一递。 张御也是起双手,郑重将这一只玉匣接了过来,并承诺言道:“此印只当我观,不会泄漏于外。” 胡道人也没有让他立誓的意思,他是相信张御身为玄廷巡护,自不会做这等小人行径,徒然坏了名声。 还有一个原因么,那便是一般人就算学到了,除非真正在此道之上有长才的,否则也很难凭此有什么成就,就算成了,道法是讲承负的,得他法助则必有还,他也不会吃亏。 张御没忘记幽城正盯着自己,故他得了这玉简,也没想着在这里久留,再向胡道人探问了一些可能存在避忌的地方,便就告辞离去,带着余下弟子往奎宿回返。 而在他离开之后,胡道人就把白擎青三人唤了过来,道:“你们能拜我为师,那是因为我们之间有缘法在,但为师也需知晓一下你们的根底,你们三人自去,给我从观象台中找一人上来。” 三人立刻猜到,这当是胡道人给他们的考验,都是一揖,然后走了下去。 大约一刻后,白擎青和徐少安分别找了两个人上来,舒采则是单独一个人走回来的。 胡道人先问徐少安道:“你觉得自己找的人对么?” 徐少安有些无奈道:“弟子感觉没找对人,只是老师关照我们各找一人上来,弟子不好空手而归,所以只能随意找了一位回来。” 胡道人向舒采问道:“你呢?” 舒采如实回道:“弟子感觉找不到老师弟子要找的人,所以没带人上来。” 胡道人不予置评,看向白擎青带上来的那名役从,道:“你方才做了什么?” 那役从不知所措道:“先生是问什么?” 胡道人道:“老道我修得就是目印,察观天地,这里诸多变化都瞒不过我,你在我这里多年,我又岂会看不到你每年都会向外传报消息,一年一次,绝不会多,只是张巡护每回到来,你却都要向外传消息,故我猜测,你是在为幽城效力吧?” 那役从大惊失色,想要分辨,可急切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一时满头都是冷汗。 胡道人不理他,看向白擎青,颌首道:“白擎青,此次唯你过关,你当为我门下大弟子,你且上来,我先传你一道法门。” 洪乙层界。 原野上一门门火炮正在向前方的军垒宣泄着弹丸,轰轰震响之中,堡垒墙壁也是晃动不已。 杏川道人站在城头之上,神情严肃的看着前方,偶有火炮弹丸落到他身侧,不是被他身上的心光排斥开来,就是直接撞个粉碎。 而在前方密密麻麻的邪神信众军阵之中,一名长着桃花眼的年轻道人驾矮云漂浮在了那里。 这人神情轻松的对着杏川道人传声道:“道友何必如此着紧,你我其实不必对斗,就算再是较量,也不过是失去这个力量投照之身罢了,输赢又有何意义?” 杏川道人则是淡淡回言道:“若在外,心不畏死身畏死,而在此,身不畏死而心畏死。” 或许有许多修道人以为下层到来的只是力量投照,并不放在心上,可他却认为,若是抱有如此心态,那么还未遇敌接战便就输了。 更不说力量投照被杀散,并不是当真毫无影响。 至少他认为,自己若是败在此人手中,意识中留下了痕迹,日后若再撞见其人正身,期间要是不曾有着什么巨大的突破,那恐怕也很难再是胜过对方。 所以达到下层之后,这里的每一场斗战他都是当做真正的斗战一般来对待,这般的好处是,一旦意识归返,很快就能消化这里所得。 轰隆一声,却是堡垒最前方的一面城墙终是被炮火轰开,正面坍塌下来,露出了一个阔长的豁口。 那些邪神信众得军阵之中发出一声声狂呼,随着一面面绘着邪神形貌的旗帜的摇动,他们便如潮水一般向着缺口涌来。 那年轻道人笑了起来,与人斗法不是他来此的本意,只要他牵制住面前这个人,让大军能够推进去,拔除了这个据点,再顺势讨灭奎宿位于这处下层之中的最后一个据地,那么他今次到此的求托就算完成了。 左道人在军垒之中站了起来,他察觉到有两名邪神神裔正朝自己这处冲过来,显然是为了拖住他。 他神情严肃,现在援助还未到,这次他只能尽力而为了,大不了力量投照被打灭之后再度回来,与对方比一比谁先撑不住了。 正转念之间,两名有着蓝色皮肤的邪神神裔一左一右跃了上来,手中长矛对他直刺而来。 就在两人都在缠住的时候,那些邪神信众很快冲到了城墙缺口处,在他们悍不畏死的冲击之下,不多时就击溃挡在这里的守卒,往里冲入进来。 可是就在进展十分顺利的时候,一团团黑色烟火忽然从军垒内部冒了出来。 这些邪神信众初时还不觉得如何,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凡是被这烟火沾染,在数息之内就会化为一团灰烬,而此火还会彼此传递,一经沾上就再也难以驱除。 有一名与左道人战斗神裔也是不小心碰到了一簇火焰,他试图将碰触到的肢体斩去,但是这并没有什么用处,因为这黑火已然进入了他的血液之中,只是多挺了数个呼吸,他整个人便灰飞而去。 似乎只是一个眨眼的时候,冲入其中的千数人便俱化作了乌有,那一簇簇黑火并没有就此消失,由军垒之内蔓延向外。 而在那火焰之中,一名双眼猩红,神情冷峻修士自里走了出来,身上黑色的罩衣如烟火一般徐徐向外化散,身后满城火焰也是随此飘荡不已。 ……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反授 奎宿地星,南方某处偏僻荒原之上。 梁屹跟着那老道人走入了一座地下洞窟之内,在七拐八绕走了许久之后,老道人言道:“就在前面了。” 梁屹道:“这地界如此隐蔽,有此必要么?” 老道人道:“我们做得事虽然无愧于心,可就怕有些人不理解,金瞳署要是知晓,可不会和你好好说话。” 梁屹没再多言。 又走了百来步,老道人脚步一顿,道:“到了。” 梁屹看过去,这是一座长宽各有十丈的洞窟,洞窟四壁嵌合着长条状的拼合金属板,看着像是走入一座天机工坊之中,事实上,双方也是差别不大。 这里有不少人正走来走去忙碌着,可以看到,所有人下巴上都有一块金属条,显然身份俱是造物人,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是披着遮挡虚空外邪的军衣。 在最中间,则有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盘膝坐在那里,他们穿着白色的薄衫,表情中既有紧张又有期待。 梁屹看到这两个少年人,他皱眉道:“这是你们找来的?” 老道人言道:“是的,梁道友放心,都是自愿来此的,我们并没有对他们动用什么手段。” 梁屹摇头道:“他们年纪太小了,又能懂什么?” 老道人缓缓道:“年纪小,未必就不懂事,这两个少郎十二岁就没了家人亲眷,也做得了自己的主。 而他们的脑子太笨,读书也是寻常,还好身体还算不错,可这样将来出去至多也就去做一个军卒,不知什么时候就死在了战场上。 就算他们努力向上爬,因为没怎么读过书,也没什么特殊才智,所以四五十岁能做到队率就算到顶了,今后也难有什么成就。 而我们给他们这一个机会,却是足以能够改变他们未来,你若是阻止此事,他们反而会视你为仇敌。当然梁道友若是坚持换人,那也是可以的,不过再去费一番工夫找寻罢了。” 梁屹沉默片刻,道:“便就他们吧。” 老道人劝诫道:“梁道兄,我知道你有仁心,可我们为了大局,有的人是必然要为此牺牲的,其中或许也包括你和我。” 梁屹没有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他看着前方,道:“今天可以结束么?” 老道人唤来其中一名造物人,道:“准备的怎么样了?可有什么问题么?” 那造物人回答道:“两人都是服过了丹丸,事先也用药液洗浴过了,他们的身躯当是支撑得住。” 老道人言道:“那准备一下,稍候我就要看到结果。” 那造物人拱手一礼,便转身回去,又一通忙碌后,就有人将两枚金属球摆在了那两名少年人面前。 老道人这时走至两人前方,道:“你们应该记得之前对你们说过的话吧?记不住也没关系,稍候只需遵从那观察者便好,它说什么,你们便做什么,不过我需提醒你们一句,万一不成,你们心智会有损伤,现在退出可还来得及。” 左边一个少年人大声道:“我不会退的。”他看向自己身边的同伴,“王小丘,你不会怕了想着逃跑吧?” 被叫作“王小丘”的少年挺起胸膛道:“我不怕。” 梁屹摇了摇头,只听两个少年说话,他就知这二人对世上事物没有什么深刻的认知,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够纯粹,不会去想太多。 老道人交代过后,道:“那就开始吧。”说完之后,他退到了一边。 又有两名造物人走了上来,一左一右来到他们的身边,然后拿起一把小刀各自在他们的手掌上轻轻划开一个口子。 左边那少年人胆气很足,也或许是年纪小,顾忌少,把溢着鲜血的手掌直接按在了身前那个金属球上,并对旁边同伴挑衅似的抬了下下巴。 王小丘见他这样,也是不甘落后,同样把手按了上去。 这个时候,金属球上忽有一道细碎的闪电流转到了他身上,两个人都是同时一震,而后身躯微微轻颤了起来,同时双目之中出现了一瞬间的空洞。 过了一会儿,两人急促呼吸着,皮肤变得通红,并且身上冒出了大量的汗水,并有丝丝水气从从头顶蒸腾出来。 梁屹道:“太勉强了,他们毕竟没有经过修炼,身体根本支撑不了观察者的消耗。” 老道人看了看,道:“我们的准备很充分,时间只要不是太长,他们挺得住。” 大约百来呼吸之后,两人的呼吸渐渐平复了下来,变得滚烫的皮肤恢复了正常的体温。 不过这个时候,左边少年人却是忽然往前一倾,倒在了案台上,身后造物人上前检查了一下,抬头道:“消耗太多了。” 老道人哼了一声,道:“早告诉他不要贪求太多,带下去医治、” 说完之后,他就不再理会那少年人,而是看向右侧那王小丘,这少年看去还保持着清醒。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道:“我好像可以……”他忽然伸手石案一拍,喀的一声,坚固的案台居然出现了一丝裂纹,他神情之中不由露出了一丝兴奋之色。 可过了几息之后,他精神却是迅速萎靡下来,手掌也是在颤抖个不停,立刻有造物人上前给他们灌入了药液,很快沉睡过了去。 老道人满意点头道:“很好。” 梁屹没有说什么,直接转身走了出去。 老道人对着一名造物人吩咐了一下,也是走到了外面,他来到梁屹身后,道:“梁道友,看来事情很顺利,只要我们完全掌握了这门技艺,未来就可以培养出与我们理念相同的玄修。” 这一次,他们直接让两个本来对修行一窍不通的少年人迈过了修行的门槛。 能做到这一点,完全就是依靠了观察者。 当然这个观察寻常的观察者不同,而是具备了一定的知识和经验,可以对寻常人的修行进行一定的初步引导。 两个少年人本身不需要懂得如何修行,只需要按照观察者吩咐按部就班修持就可以了。 梁屹却是知道,这一次其实也不能算真正成功,因为除却这观察者本身,这里面还有各种药物和宝材的投入。 简单来说,这些耗用若是能兑换成金元,那么足以在玄府里培养两到三个正经玄修弟子了。 并且这般强行拔高的人,也很难跨过心光这一关,没有心光,也就不具备神异力量,只能用自身的元气来催运章印,这对于生机的损伤是很大的。 但他同意一句话,这东西胜在未来,因为造物技艺是可以不断改进的,他身为修道人,也自等得起。 张御离开宣星后,便驾白舟一路回到了奎宿地星,他先把那些弟子都是安顿好,这才回了高台居处。 李青禾见他归来,便把此前有弟子前来求援一事报给了他知晓,并道:“因为没有合适人手,所以青禾推荐了英先生前往那里。” 张御思索了一下,此刻距离报信已是过去了六天了,而下层至少过去两月了,若是那里失陷,早该有人来通传了,而现在没有什么回报,那显然是安稳下来了。 他道:“这件事做得不错。” 他让李青禾自去,自己便来到了静室之内。 在蒲团上坐下后,他将胡道人交给他的那只玉匣拿了出来,开了匣盖,见里面摆放着十来枚玉简,除了当中一枚捆扎着红绸束的青色玉简,其余皆为白玉色。 他将那青色玉简拿起,意识入内一转,确定这便是胡道人那师传章印,于是心下一唤,将大道玄章唤了出来,随后凝注其上,只须臾之间,上面出现了一个章印。 只是这章印之上空空荡荡没有印名,这让他看着很不舒服。 胡道人师门为怕天机反算不予印名,那是因为是他们这一脉专走目印之道,将全数功行都是寄托在此之上,可他却并无这等顾忌。 此刻心思一转,便见章印之上出现了“明心”二字,他不由点头,这回望去感觉便好上许多了。 下来神元往里投入进去,那章印越来越亮,最后一道明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待得光芒消去,他已是顺利掌握了此印。 他试着一转章印,双目之中有如细碎星电闪烁了一下,忽然之间,眼前天地大变模样,原本凝固的各类事物望去都是一团团气雾,而且在那里缓缓变动不已。 胡道人这一门,就是通过观摩天地转运,参悟其中道理来修法。 只是诸物变动不休,无有一刻停歇,所以修此道者需自身先求安定,定静到了极处,便有望从世间之中脱离出去,从而求得大道。 对于这些,他并不必深入去探研,他只是为了掌握其中“观辨诸物,定静持我”之法。 现在这些他已是得到了。 看了一会儿后,他收敛心光,把章印转运停下,又把那些白色玉简逐一拿起查看。 相对于明心之印,这些章印价值较低,仅只能作为参鉴。不过也不是全然没有用处,至少也能为他提供一些经验见识,但是观读就不必要了。 待把这些都是看了下来后,他眸光微闪,到了眼下这一步,他当已是可以推演独属于自身的目印了。 …… ……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三元 张御心下一唤,把大道浑章唤了出来,顿时一片比玄章略显浑浊的光幕出现在了身侧。 而后他目注浑章空处,意念落在其上,随着身躯之内神元的不断流逝,一枚章印缓缓自上浮现出来,并由此放出了蒙蒙光亮,上显“照丹”二字。 此印一成,也自有光芒洒落而下,持续了许久之后,方才收退而去。 到此为止,他最后一枚准备作为核心章印的章印也已是取拿到手。 故此他也不再迟疑,准备今日就将此印填补上去,用之完善整个观想图。 随着心意转动,顿有一片星光洒落于地,玄浑蝉观想图已是现于头顶之上。 他定坐片刻,气息一转之间,玄浑蝉遂化作光点散开,自四下洒落,他整个人如沐光雨,这时玄浑二章上那六印俱放出阵阵明光来。 玄章之上所显,是代表蝉之鸣的“言印”、代表蝉之身的“元相之印”、以及代表蝉之足的“擒光之印”。 浑章之上所显,是代表蝉之翼的“剑印”、代表蝉之神的“神觉之印”,还有代表蝉之目的“照丹”之印”。 那明光过来,皆是聚是汇聚于他头顶之上,团成一团光雾。 那光雾转旋有片刻,先是一对灿烂若星河的双翼自里舒张开来,而后是两道明光亮起,照彻四方,伴随着一声引人心神惊颤的蝉鸣,光气徐徐散去,玄浑蝉也是整个自其中缓缓现身出来。 其光聚双翼,身裹幽气,足沾玉雾,而原本蝉首之上,此刻也是生出了两目,宛若玉映琉璃,光彩流溢。 而这蝉目一生,似若点睛之笔,整个观想图也是变得更为真实起来。 张御往上看有一眼,到此一步,观想图核心六印俱已补全。不过唯有去到一层境界,观想图才会是由死转生。 他这些时日一直在看玄廷赐给他的道书玉简,里面言及修道人最为上乘的成就之法,当就是桃定符曾和他说过“三元之法”。 因为三元之法完全就是看修道人的道法修为,并不涉及其余,所以不止是真修,玄修亦是可用。 可能否由此攀登上境,道书玉简上都没有说,无法真正确定。但可以肯定的是,三元之术一成,那么修道人对于自身的道法理解必将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境地,看前路也必将看得更为透彻,甚至于能就此窥见那真正之路。 故是那玄廷所赐玉简之上,有注释曾言:“明己之路,莫过于求三元”。 不过这其实只是写注之人的一个感慨,因为连真修都没有多少求得三元的,至多取得其中一二,三元俱满少之又少,遑论玄修了。 张御心下思量过,那几位以玄法成就的玄尊不见得就是走了三元之法,除此当还有其他法门去往上境。 但那只是几位玄尊的道路,非他之道。 他认为三元法眼下最合适自己去走,若得求成,便就极大机会看清己身之道了。 而这三元,则分别为“内外通明”,“神法悉足”,“诸我皆全”。 内外通明是需明了内外之道,当年他与白秀一战,因后者就得此一元,所以他对此设法了解过一番,可以说是知晓最多。 “神法悉足”之法则是要求的是修道人将自身法力功行修持至完满。 修士要求取上境,那就需要有牢固坚实的根基方才足以支撑其向上攀登,根若不稳,哪怕强行上去了也会折身掉落,故是法力足满必要修成的。 这看来很简单,其实并不容易。 以真修而言,法力需要一点点修炼蓄积出来,越到后面越是难修,这不仅是考校当下功行,亦是要看此前的积累,可以说,元神之前每一个阶段的修行都与此是息息相关的。 似那等急于求成,或是修行浅弱的,再是所持功法较为下乘的,那么到此关前,都需要用十倍乃至百倍的时间去弥补回来,故在此顿足数百年都不是什么奇事。 玄修在这里则有所不同,主要是在于两个方面,一个是需得“心光之印”完满,还有一个落在自身所求正印上,你主修哪几个正印,哪几个正印便需修持完满。 似胡道人,只专注于目印,他若要求,那么只需在目印之上下工夫便就可以。 可但凡能修到第四章书的,大多数人不可能只专注于修持,总要有护道之法的,所以多半都有两到三印,甚至持四印至五印的也有。 要使得这些章印完满,那就必须要有足够的神元填入进去。 可玄修除了正印,肯定还有其余章印需要修持,所以这也不是什么轻松做到的,这一元也足以拦死绝大多数人了。 但这一关对于有些人来说不是太大问题,譬如季节小郎,其人六印俱现,神元满盈,只要在修道过程中有足够准备和调划,那么很顺利就能做到。 只是做到这一点,也不等于他就能取到这一元,因为三元法主要讲的道法修持,神法足满后,也需得道法修持功夫相应跟上,方有能有此得。 于张御来说,他道法修持已是足够,下来需要做的,就是将六正印和心光之印推至完满。 只这几印光靠他自身提取神元显然是不够的,所以下来还需要设法四处搜集。 三元之中唯一难处,就在于是“诸我皆全”,这一步才是卡住了九成以上的修道人。 近日他在观看道书也是在琢磨此法,根据前人注疏,已然隐隐然摸到了一点门道,有一点可以确定,若是“内外通明”和“神法悉足”这两元不求的,那么这一元自也就不得。 既如此,他决定先将这两元求到手。 首先“内外皆明”之法。 他在青阳之时对此就有耳闻,长久以来也一直在叩问己心,自己为何而求道? 这一点明确,他自然求得是长生,求得是完满,求得是超脱,此与诸多修道人并无太大相异,而不同之处在于,他并不认为修道人当是离世而去的。 修道人首先是人,而后才是修道,人之性也是根植于他本身的,这一点他觉得无需去刻意抛却。 如此世之身,从父母而来,所持之学,得师长而教,而他得以修持之天地,则是靠天夏维系,故他若有成,也自当予以回报,而不是一走了之,居高临下鄙之为凡俗。 而能还报之法,目前看来唯有玄法,故他将来若得成就上境,则必推动玄法,让天夏万民可有此入道之门。 此刻说是愿,亦可说是他之道。 这两者是相辅相成,密切相连的。 而他此念这一定下,内外交感,心神之中顿有一股力量泛动出来,身外也是随之浮现出一层飘渺光气,道道心光向外绽放,内室之中,一如天阳初照,而案上的蝉鸣、惊霄二剑也似有所感,发出阵阵清越鸣响。 他心中明白,就在方才那一刻,自己已然取得了“内外通明”这一元。 这也是他长久积累之故,这一元要求的是修士明确自己该走何道,只要道心坚定,道法修为也是到了,那自便能过。 他感受了一下,这一元得取,自己心力并未增加多少,但是运转之间,却是毫无滞碍,心神气意畅达无比。 若说以往是负重而转,并偶有磕碰阻碍,那么现在好似卸脱了什么负担。 虽然没有什么根本性的变化,但他能感觉到,真正斗战起来,如今的自己无论运法还是调配心力之能都是稳压自己先前一头。 只是得了一元,便有如此大的变化,实能想象三元俱得是何模样。 他检视了一会儿之后,将心光收敛起来,“内外通明”既得,那么接下来当求“神法悉足”了。 此间需得大量神元。 而且他能感觉到,除了完满心印和六印之外,自己一旦踏上破境之路时,极可能也是会用到神元的,所以下来必须加紧力气设法去搜寻了。 到了外层之后,他其实一直没有放松这方面追求,不过现在看来,从下层搜寻最是方便,而内层那里也当留意,他还记得当初“造世之环”的碎片,若能再寻得一部分,便可省却许多工夫了。 在思定下来后,他一抬头,见到时晷之上时辰,讶然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居然已是闭关了三日。 他便没再继续定坐,衣袖一振,长身而起,即静室之中出来。 李青禾见他出关,便就来躬身一礼,道:“先生,前日有一位南宫玄修前来找寻先生,只是听闻先生在闭关,便言在客馆等候,他还给了此物。”说着,他双手递上了一份符书。 张御拿了过来打开一看,心下一动,这上面所落的,却是玄廷行走的印信,后面落名“南宫漱”。 他心思一转,玄廷行走都是单独对玄廷负责的,通常不会主动去联络其余行走的,玄廷也禁止行走之间相互串联。 虽然没有明确规定不可接触他这个玄廷巡护,可一般也会主动避嫌,而现在忽然找上他,那一定是遇上什么事了。 他考虑片刻,道:“青禾,你去请这一位到此。” …… …… 第一百一十三章 报疑 李青禾奉命出去后,张御回到座上坐下,他翻了翻案上的报纸,虽是过去了三日,可这上面依旧是多日前的消息,并没有什么太多新的东西。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他摇了摇头,这三天来不可能什么都没发生,只是报纸获取消息的渠道有限,再加上奎宿地州是为战事服务的,有些事还经过审理才能见报,所以才会出现这等情况。 但除了这一点之外,传播方式受限也是一个原因。 天夏不是没有较为及时的传递之法,可是内层有浊潮,外层有虚空外邪,唯有那些用上好宝材打造过的法器才可有做到往来传递无碍。 这就意味着,这些东西只有到最为关键的时刻才能用到。而天机院的造物技艺似在这方面也没有什么太大突破,芒光传讯已眼下最方便也最是最为廉价的方法了。 他把报纸放下,拿过纸笔,准备向内层去书,主要是想令驻守在那里的青摩设法多搜集一些古物。 若有可能,他也准备回青阳一次,甚或回东庭一次,因为那里才能找寻到大量蕴藏有源能的物品。 李青禾来去很快,一会儿便就转了回来,道:“先生,南宫先生正好在往此来,现在已到楼下了。” 张御放下笔,道:“请他进来。” 片刻之后,一名身着纯青色道衣的修士走入进来,外表有二十七八,鼻梁高挺,双目深刻,两眉浓重,从举止仪态上来看,这是个行事一板一眼的人。 此人这时神色一正,用无可挑剔的姿势对他行有一礼,道:“张巡护有礼。” 玄廷巡护和玄廷行走从位次上来说,并无上下之分,但是彼此掌握的权柄却是区别甚大。且“行走”并非常设,玄廷选人,多是挑选出身无碍,兼又品性纯良的修道人,实力倒是在其次了。 而巡护要求就不止这些了,必须是过去在洲府之中有过正职,且又立过大功的修士才可担任。 南宫漱知道双方的差距,所以并不敢把自己摆在和张御同一位置之上,一上来便执礼甚恭。 张御与他见过礼后,便请了他落座,让李青禾端上茶水后,便问起这位到此的缘由。 南宫漱认真道:“冒昧来见巡护,只因为近来我发现了一事。 昙泉州近来多了两位从玉京来的大匠,他们向军务署提供了两样造物,一是军衣,二是药油。 这两件东西我都带过来了。” 他从袖中拿出一只匣子,打开后向张御展示了这二物。 “我鉴辨过这两样东西,确实很有用处,这一次军务署取得胜战,据说此物的功劳不小,并且听说有军务署有意推广至全军。 可造物这类东西,有利有弊,我以为便是当真有用,也当观察数载再慢慢推及全军,不当如此急促,只是我位卑言轻,恐无法左右军务署的意愿,故而只能来见巡护,希望巡护能重视此事。” 张御从匣子之中取出这二物,他仔细检查了一下,这两件东西本身没什么问题,不过造物这东西的确应该慎重使用,特别是他经历了青阳一事后,对这方面也是很警惕。 南宫漱的建议无疑是对的。 他放下东西,道:“南宫行走此来,恐怕不止这一件事吧?” 南宫漱点头道:“是的,不敢相瞒巡护,的确还有一事,过去坐镇天城的余玄尊有一名大弟子,名为梁屹,想必巡护也是认识的?” 张御点首道:“梁道友我自是认识,他怎么了?” 南宫漱郑重言道:“这位梁道友现下四处挑战对手,每回胜战,便大肆宣扬造物观察者对玄修的好处,好似他有今时之能力,全是得了此物之助,且好似有了此物,我辈玄修便立可超迈真修了,因此大行了,也的确有一部分道友听信了他的话。 可在下以为,修道当是纯粹的,怎可倚托于造物? 此物若是及广开来,还有谁会认真修道,又有谁会对修道心存敬畏之心呢,此必对我修行有大害,故需当阻止其人!” 他吸了口气,露出了严肃之色,“且在下通过另行观察,发现这位梁道友与那两位自玉京来的大匠私下有所往来,这里面事情似并不简单。” 张御略作思索,道:“南宫行走既然发现了此事,认为此中有异,那为何不上报玄廷呢?” 南宫漱摇头道:“我上报过,但无回音。” 张御对此倒也不奇怪,大多数行走只是被赋予一个玄廷行走的身份,以往或许根本不曾在玄府任过职,所以不似他这般可以直接通过呈报之地上书玄廷,只能通过驻守的玄廷使者传递消息,可里面的事就难说得很了。 他颌首道:“我知晓此事了,稍候我当会过亲自过问。” 就算他要上报,也需当把事情先弄清楚,而不会只听其人单方面的言辞。 南宫漱今次到此的目的已是达成,他当即站起,拱手道:“此番打扰巡护了,我也会继续盯着此事,一有消息,我当会及时来报知巡护的。”说完之后,他请张御留步,便告辞出来。 走到大台之后,他纵光一遁,驾心光往昙泉州方向行去。 只是他方才飞纵出掖崖州,忽然察觉到前方有一团云雾有异,正挡在他前路之上,正要避开,却见这云雾一晃,散了开去。自里出来一个五旬年纪,看去神情不善的黑衣道人。 他微微一怔,面上浮起警惕之色,喝问道:“尊驾何人?为何阻我去路?” 那道人不答反问:“南宫道友,你方才可是去了张巡护那里?不知你和张巡护说了些什么?” 南宫漱冷声道:“你是谁?这与你有何相干?” 那道人看他一眼,身上衣衫飞动,袖中忽然爆发出一阵闪耀光芒,似是有什么东西自里飞射出来。 南宫漱早有戒备,身外心光放出,轻易挡下这光芒的侵袭,同时他感觉身后有异,身躯一晃,避开了另一人从背后袭来的攻击,而他感应之中却是看到,对方是一个面目之上照着面纱的白发道人。 只是这个时候,天上似有一个金铜罩子落了下来,他只觉得天顶一黯,四方不见任何光亮,立刻意识到,自己当是被困在了某一个法器之内。 正转念之时,他感觉一股股压力涌上身来,不得不张开心力用以抵抗,开始还能坚持,可随着心力越耗越多,他也渐渐支撑不住了。 那两名袭击他的道人一直在外面等候,在过去了三天之后,两人走入金铜罩内,便见南宫漱盘膝坐于地上,只是双目紧闭,身上有一片金光,看去被困束在内。 黑衣道人言道:“这人以往名声不显,没想到这般厉害,竟然让我们用了三天时间方才将之擒下。” 另一个白发道人言道:“搜一搜他身上,我怀疑他来历不简单。” 黑衣道人依言而为,他伸手一拿,将南宫漱身上零散东西摄了过来,在检查了一番后,他神色一变,拿出一枚印信,道:“辛道友,这人是玄廷行走!” 白发道人目光闪烁了一下,沉声道:“不能让此人坏事。” 黑衣道人想了想,道:“此人身携行走印信,他若一死,玄廷必能知晓,而且此人方才刚刚见过那位张巡护,不知两人谈了什么,看来我只能设法改换他意识了,只是此法有许多疏漏,过后我还需得派人时时看着他。” 白发道人言道:“就先如此做。” 黑衣道人走到了南宫漱的面前,双目之中便有一道明亮光芒浮现了出来。 张御在南宫漱走后,来至天台之上,他先给妙丹君喂了一些丹散,便坐了下来,道:“白果,准备了。” 白果君道:“先生,白果准备好了。” 张御一点头,随即眼前景物一变,却是又一次出现在了与越道人斗法的那一艘飞舟之内,而越道人本人也是在此重新演化了出来。 他如今准备试一试,自己在取得了“内外通明”之后,斗战能力究竟提升了多少。 其实用陆宣和更能试出他此刻极限,只不过陆宣和到了后来的神通法力已然是超过了一般修道人的极限了,他也没有办法在此将之重演出来,所以只能不用。 他看向前方,伸手一指,越道人见他发动攻袭,似欲躲闪,然而此举却丝毫无用,被那一指正正点在了额头之上,他怔有片刻,便直挺挺向后倒了下去,竟是连化影分身的机会都没有便被一指点杀了! 张御眸光微动,收回了手。 在白果君的演化之下,这里能够完整再现当时人或物,这说明哪怕越道人真正在这里,那么也一样无法躲过这一指。 眼下他所以能做到这一点,那正是六印齐聚,再加得取一元的缘故,这使得他从感应到心光运用,从遁法到定摄之术,全都统合到了一处。 这看去是十分简单的一指,但实际上却是将全身神通及心力统合了起来,等若一瞬间之间发挥出了全数实力。 虽这并非常态,但也可以作为一个杀招来用了。 此后哪怕不用言印,至少那些实力稍弱他一些修士,只要不是在某方面有着特别的神异手段,或是持有什么厉害法器,那将再无与他缠战的资格。 …… …… 第一百一十四章 寄望 张御在演化的场景之中接连重演出了数个过去曾经遇到过的敌手,若是他使动方才那等手段,几乎都是可以被他一指点死。 这里面唯有一人是例外,那便是元童老祖。 在与元童老祖对战之时,他还没有唤醒白果君,不过凭借回忆依旧可以将之返照出来,但这仅仅只是识忆中那位元童老祖,未必见得完全重演了这一位与他斗战时的全部实力。 照理说对方这化影现在已是较他为弱,可每当他使出手段,这位却总能提前躲避了过去,白果也说不清这里是什么原因,只能直言结果就是如此。 张御私下猜测,这里很可能是元童老祖曾为上境修士的缘故,而神异何在,以他现在的境界,恐怕还弄不明白,于是也便不再深究下去,心思一动,面前景物化散开来,意识也是从中退出。 这时他又想起另一事,当初在成就观想图的时候,他曾得悟了数个神通,而现在六个核心章印已备,这其中也当是会有相应神通生出。 现在还不曾见到,那应是六枚核心章印固然统合了起来,可还没有到调和完毕的缘故。 他自我判断,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内,随着自身道行再进,便将会逐渐有所领悟。 只是这里一定还是需要更多心力来支撑的,他寻思了一会儿,下来当是需尽快往下层一行了。 不过在此之前,南宫漱这件事需先过问一下。 此事他决定先寻梁屹问上一句。 这位之前也曾向他推荐过观察者,并认为玄修或可凭此壮大兴盛,他当时则认为眼下时机尚不成熟,却不想这位如今在四处宣扬此物。 是单纯涉及观察者一事,他也不打算多去过问,因为观察者一念便可除去,也构不成什么太大威胁,若是做不到这一点,那也没有修士会用。 可从南宫漱所言之语中可以看出,今次不定是有一个势力在背后推动此事,这里面不仅涉及到了修道人,还涉及到军务署的军备,这就不能不加以关注了。 他觉得需先寻到梁屹好好谈上一谈,在陆宣和斗战之时,此人舍身忘死,绝非那等阴私鬼祟之辈,许能问出一些事来。 只目前不知道这位现在何处,他想了想,重新来至案前,执笔写了一封书信,随后把李青禾人送来,让其先寄去边览等人所在。 做完这件事后,他回转静室,再次坐定,唤出大道玄章,先将身上积蓄的大部分神元往六正印和心光之印中渡入进去,而后取出那枚去往洪乙层界的玉符,心神一沉,便往此中落去。 而另一边,黑衣道人在拿定了南宫漱后,便与白发道人分开,来至一处隐蔽洞窟之内。 那一直与梁屹接触的老道人正等候在这里,看他走进来,道:“事情办妥了么?” 黑衣道人言道:“人是找到了,但是出了一点意外。” 老道人很是沉稳,问道:“什么意外?” 黑衣道人言道:“那人……是玄廷行走。” 老道人锐利目光看来,道:“你们是怎么处置的?” 黑衣道人言道:“我们商量下来,觉得还是将其人忆识改换为好,这样下来也能利用此人迷惑住那位张巡护。” 老道人点头道:“处理还算妥当,他去那位面前到底说了些什么?” 黑衣道人言道:“我们也问出来了,他虽与那位张巡护说了不少关于我们的事,但都是流于表面,深一些东西他并没有查到,只是那位张巡护下来很可能会去找寻梁道友。 以梁道友的为人,他不定会对那位张巡护坦然言说我们的计划,只是那个张巡护一直敌视造物,他若知晓了此事,那一定会千方百计阻止我辈,那事情就不好办了。” 老道人言道:“梁道友没有你想得那么耿直,但我们也的确不得不防,我会设法把梁道友请到别处,不让他们两个人见面交流,你尽快让那个南宫漱打消那位的疑虑。” 黑衣道人答应道:“我会的。” 老道人提醒道:“这位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谨慎一些,尽量不露出破绽。” 黑衣道人连忙保证道:“我会尽量不让南宫漱与那位张巡护接触,书信往来想来这位也不会惹来怀疑。” 说实话,在从梁屹口中得知了虢星那一战的真正经过之后,他对张御也是异常佩服和敬畏。这位实力毋庸置疑,更别说现在还有着玄廷巡护的身份,他实在不想与这位靠的太近。 老道人看出他的心中的忌惮,他沉吟片刻,道:“看来我们需设法分一下这位的心了,不能让他盯着我们。” 黑衣道人道:“黎公想如何做?” 老道人站了起来,心下寻思起来,通常手段对张御基本无用,可是正面不成,却可从别的地方寻办法。 过了一会儿,他看向上方,道:“那位张巡护修行到了而今地步,你说他最想要的是什么?” 黑衣道人不假思索道:“还能有什么,不外是求取上境,成就玄尊罢了。” 老道人道:“你说此时若是有涉及成道的事物摆在他面前,他会如何选择?” 黑衣道人理所当然道:“那定然是抛开一切,追寻此物了。” 老道人点了点头。 黑衣道人一怔,涌起一股期待,“魏公……” 老道人沉声道:“你别多想了,你我都没这缘法。” 黑衣道人失落的叹了一声,他忽然像想到什么,抬头道:“要是这位……真的成就了呢?” 老道人道:“那不是更好么?若是这位真能成就上境,那我等便是舍弃眼下这一切又如何?况且到了那时,这位也未必会如原先一般想法了。” 张御再睁目时,自身已是落在了洪乙层界之中,仍旧是落在之前那个石盘之上,周围的驻军都很陌生,不知又换了几批。 军垒明显是不久之前曾经补砌过的,上面依旧残留着战争的创痕。 这时一名年轻弟子走了过来,见到是他,露出惊喜之色,上来恭敬一礼,道:“青阳玄府贺乘帆见过玄正。” 张御点头回礼,道:“我闻之前你们曾向外求援,此间如今情形如何?” 贺乘帆道:“回禀玄正,三月之前,这里遭遇了两万余邪神信众的围攻,这回除了邪神神裔,还有一个上宸天的修道人,当时差点就要将此处攻陷,所幸后来请来了一位英道长,才将来犯之敌击退。几位道长认为枯守原处只能任人来打,故是决定反攻出去,目前已是离去月余了。” 张御道:“他们都是走了,这里由谁负责镇守?” 贺乘帆道:“有一位徐道长负责镇守,方才他出去巡查了。” 张御正寻思是哪一位,忽然察觉到一股气机正在接近,立时分辨出来人身份,也是略微有些讶异,不想竟是这一位。 未有多时,一名年轻修士来到他面前,执礼道:“张巡护,有礼了。” 张御点头回礼道:“原来是徐道友,你身上的疑难可是解决了么?” 来人正是余玄尊名下弟子徐亥,当初因为观想图之事被他连斩了几次,听他建言才去寻了师延辛,后来便再未见过。 徐亥道:“还是多亏了张巡护的指点,不破不立,我现在已是重再炼合了观想图,只是此中有许多困阻,故是自愿来此镇守,顺便在斗战之中思索解决之法。” 张御点了点头,他从徐亥这里了解了下这里的情况后,便即离开了军垒,往邪神信众的疆域方向行去。 前次他在这里曾经待了许多时日,搜集到了不少源能,当时因为顾忌后面的军垒,所以走得并不是十分远,而这一次却是觉得应当深入一些。 他从徐亥那里得到了一份舆图,这是左道人等人用了很长时间绘制了一张舆图,这里面主要是参考了一些邪神信徒的描述,所以只有模糊的方向和大致的城址,但对他而言已是足够用了。 这一路之上,可见大量的被摧毁的军营和驻地,看留下的痕迹,这应该己方几修道人所为。 往西有十来天后,他来至一座大城之下,原本残破的城墙之上出现了巨大的裂口,看痕迹无疑是被飞剑攻破的,这应该杏川道人所留,城中的邪神信众大部分已是逃散,而城内神庙也被摧毁,里面的神像俱是斩碎。 他见这般景象,也就没有在此停留,转而往西北方向行进。 这是一个与众人岔开的道路,从舆图上看,那里的高山之上修筑有不少神庙和祭坛。 左道人他们没选择这里,恐怕是因为这里位置偏僻,地形易守难攻,还并没有多少人口,起不到杀伤敌众的作用,可在他眼里,这处却是必去之地。 行有一日之后,他来到了一座断崖之下,往上看去,金色的阳光照耀之下,可见上面矗立着一座白石神庙。 只是看磨损痕迹,明显是这十年来新近修筑的,若是神像也是如此,却未必能取得他想要的东西。 不过到了这里,总要进去一看的。 他拿一个剑诀,少顷,腰际蝉鸣微微颤鸣起来,而后一声鸣响,脱鞘飞去,化一道流光朝那上方神庙飞去。 …… …… 第一百一十五章 邪咒 张御待剑光飞去之后,便等在了山脚之下,过不多时,蝉鸣剑倏尔飞回,锵的一声,又是回到了他的剑鞘之中,他一振衣袖,踏步往上方走去。 这里本来当是有着诸多祭祀和神庙护卫,可是现在全无动静,随他一脚踏入神庙之中,只剩下了满地的断肢残躯。 只这么一会儿,这里所有的邪神神裔和祭祀护卫都俱被他放出的飞剑给斩杀了。 他现在虽只是力量投照,算来至多只有第二章书的能力,可是他随着将核心六印填补完整,却是能完满发挥一身能为,实力在他之下人,只需飞剑落去,即可随意斩杀。 此刻他抬眼看去,见神庙尽头处是两座雕像。 一座是尚未完工的邪神巨像,形体高大,身躯差不多已是雕琢出来,唯有头颅那里留着一片空白,显是准备留着雕琢。 还有一座则是较小一些,是一个佩戴着鹿角冠的英武男子的形象,看去眉眼阴森,雕像看去有些古旧,想来这里的信众从别处搬来,作为日常祭祀之用的。 而正在他准备走上前去的时候,那座古旧雕像忽似活了过来一般,两目睁开,对着他看来,而后一个隆声震音在神庙之中响起: “天夏人,或者说,天夏的神明,如果你立刻从我的祭坛上退出去,那么我可以原谅杀戮我祭祀和后裔的过错,如果你不愿遵循,那我的后裔将会不断追杀你,我也会对你降下不容宽赦的诅咒。” 张御丝毫不作理会,说什么宽赦原谅,这些邪神若不是没办法了,那是不会做如此妥协的,而不管其如何说,他都不会改变此行的目的,故是他脚步不停地向前走去。 那邪神显然看出了不愿意妥协,双目之中红色一闪。 张御顿时感觉一股阴冷气息渗透到身躯之中,心中莫名明白,从此刻开始,他不管走到哪里,只要有这个邪神的神裔存在,那么这些人就会受此牵引,疯狂的对他发动攻击。 不过对此他毫不在意,不说这些神裔能不能奈何他,就算这具力量投照毁了,也于正身无损,至于追杀,若有本事,那大可追到天夏来。 他此刻已是走到了那神像近前,伸手按在了其头颅之上。 这个动作似是更是惹怒了这个邪神,周围神庙晃动起来,并发出隆隆震响,似乎马上就坍塌下来。 张御不为所动,手一放上去的时候,便觉滚滚热流往身躯之中涌入进来,只是呼吸之间,雕像上便生出道道裂痕,片刻之后,就化作一堆碎砾塌散了下来。 他眸中细碎的电光闪烁了一下,才是收敛下去,随后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 在下来的时日内,他四处扫荡这邪神的神庙祭坛,那些神裔在神谕逼迫之下也曾试图围剿他,那这除了多一些人头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在过去了近百日后,他这才散去力量投影,在静室之中醒了过来。 此刻他感受了一下,发现那个邪神给予的咒力似还尚在。 他对此并没有太过多在意,似这等超出自身层次的力量,他身为巡护,自可请玄廷帮助自己把此解决掉。 他起身来到外间,见台上堆满了信柬和书信,多是同道的贺年礼单和寄语。 如今已到十二月底,再有三天就是新年了,这算来也是他到来外层之后的第一个新年。 只是外层和内层不一样,外层一切为是战事服务的,过去邪神和上宸天修士往往会趁新年之际来攻,所以每当这个时候,反而戒备更重。 也是如此,众人相互之间只是庆贺为主,并无任何聚宴的举动。 好在军务署对此也有补偿,每一个在新年戍守之人,都会在原由的功册之上积功一阶。 而在这堆书信之中,还有边览的回书,说是梁屹如今去了其他星宿拜会同道,若是回来,定会及时告知他。 除此外,南宫漱也是有一封寄书送到,信中提及近来他一直在盯着军务署,但现在为止,还没有什么特别发现。 但是这封信看了下来,他总是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眸光微微一闪,发现问题出在字迹之上。 修道人写字,虽然字迹各有风格,但运笔通常都是顺畅若流水,可眼前这一行行字却是显得有些僵硬了,感觉落笔之时气息十分不自然。 他思索许久,便即来至天台之上,腾身一纵,便飞入天际之中,一刻之后,他就来到了天城。 在外通传之后,他便被请到了署厅之内。 洪原秋得知他来,也是放下手中公务,出来相迎,待见过礼后,请了他落座下来,便道:“张巡护,此前战事能那般顺利,张巡护功不可没,战事具体经过我已是如实上报,想来玄廷过会为巡护论功。” 张御称谢一声,便道:“今日到此,是前些时日有同道向我言及,军务署近来准备在全军上下更换新的军备,不知可有此事?” 洪原秋道:“未想到这件事竟是惊动巡护了。其实此事并非是我奎宿在做,为了应对愈发激烈的战事,为了增强军卒战力,多处军署也都是在汰换军备,不过出于谨慎,我并不会将上下军备全数改换。” 他摇了摇头,道:“就算我想做,现下也做不到,因为这一次大军调动之后,军务署开支甚大,暂时已拿不出这么一大笔耗用了。” 张御则是道:“如何选择,那是军务署的事,御无权插手,只是御从青阳上洲而来,知晓造物之用,有利有弊,故是提醒洪署主,此事需得慎重。” 洪原秋神情严肃道:“巡护说得是。” 他顿了一下,道:“我并非全无准备,如今我正在请武大匠仿造那些造物,这般关键时刻也能有所替代,不至于被人摆弄。” 张御颌首道:“武大匠与御乃是旧识,无论人品技艺都是足以信赖。”他又道:“既然洪署主心有成算,那御也就不再多言了,今番打扰了。” 洪原秋这时迟疑了一下。 张御看了看他,道:“洪署主还有什么事?” 洪原秋道:“近来下面地州在北方发现了一个去向内层的入口,我已派人前去看过,只一时不知何故,竟是无法封绝。 这等地界极易惹来上宸天修道人的关注,长久守持下去定然不妥,若是巡护方便,可否请巡护过去判别一下,若是实在无法的话,那么我就要请动戴玄尊出手了。” 张御问了一下,发现此处距离掖崖州倒也不远。 外层的守御,主要就是为了隔绝内外交通,并封闭这些入口,所以这绝不是什么小事,他当即应下道:“我稍候便去那里探看一下。” 洪原秋拱手一礼,道:“有劳巡护了。” 张御一礼之后,就从署厅告辞出来,他并没有马上离开此间,而是借用军务署的驿传,向南宫漱送去了一封书信,言想要见他一面,自己就在昙泉州等候其人。 这书信送出去后,很快就落到了那黑衣道人的手中,他看了内信中容,不禁有些慌张,于是再次找到那名黎姓老道,道:“黎公,那位张巡护要约见南宫漱,是不是他察觉到什么不对了,我又该如何应付?” 老道人考虑片刻,道:“不去反惹怀疑,当去见一面。” 黑衣道人不安道:“就怕被这位窥见破绽。” 老道人言道:“躲是躲不过去的,你让南宫漱去见他便可,等到那东西送到这位手中,他当也没心思来寻我等了。” 这时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递了过去道:“我这几日向上面求了此物,当可遮去南宫漱身上异样痕迹,不令此人看出破绽来。” 黑衣道人大喜,接了过来道:“有此那便稳妥了。” 此时此刻,掖崖州外,一座隐匿飞舟之中,雍上师正带着门下弟子,对自外走进来的许成通躬身施礼。 许成通看他一眼,道:“这位就是雍上师吧?” 雍上师忙道:“不敢不敢,哪敢在许执事面前称上师。” 许成通道:“那我便叫你雍道友了,我这回受首座之命前来接手擒捉那张御一事,你一直奉命在此观察那位张巡护,可是得到什么有用得东西么?” 他也是预料成真,越道人一死,对付张御的事情果然落到了他身上,如今他也正为此头疼不已。 雍上师苦笑道:“许执事,不是雍某推脱,那一位功行修为俱皆上乘,我等每回也就看他何时出外访道,又何时归来,还怕一不小心被这位发现了。 也或许这位早就有所察觉,只是不屑于理会我等,要说能寻见什么,这却也太过为难我辈了。” 许成通唔了一声,瞪着他道:“的确有是为难你们了,不过你们什么都看不出来,那要你们又有什么用呢?你说是不是?” 雍上师叹了一声,看了看他,道:“许执事若有什么计略,那就直说吧,我辈照办就是了。” 许成通见他如此态度,不觉满意点头,道:“我已经想好了,我们不妨这么做……”说话之间,便向雍上师传音过去。 雍上师听完之后,不觉怔住,道:“这,这……” 许诚通看着他,道:“雍上师,你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么?” 雍上师犹豫了一下,道:“没什么,一切就听许执事的安排。” …… …… 第一百一十六章 异状 张御从天城之上下来后,就在昙泉州中金台之前的一处花亭之中坐下品茶。 昙泉州中遍布着一片片花海,缤纷花瓣四处飞舞,浓香四溢,看去是一方净土,但这也是多年来无数军卒和修士的牺牲才得以换来的。 但凡奎宿之上的子民,无不是想搬到这里来居住,卫灵英就曾带着几分向往说过,希望将来能把卫氏军的驻地设在昙泉地州之上。 要想做到此事,那是当真不容易,昙泉州除去上方的乙未天城,只有三家征伍有此资格。且都与天城的正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可这三家长期驻守在此,从不轻易离开,又有正军遮护,虽然也算是装备精良,但战斗力却未必比得过时时在外征战的征伍。 他在此边是品茶,边是思索问题,半个夏时后,南宫漱就出现在了此间,对他拱手言道:“张巡护,有劳久等了。” 张御看了他一眼,未曾在其身上发现任何异状,那气息也是十分正常,他点头回礼道:“南宫道友来的倒是颇快。” 南宫漱语气自然道:“在下方才就在此附近,接到巡护的书信就立刻赶来了。” 张御道:“南宫道友请坐吧。” 南宫漱再一拱手,便在他面前的石凳上坐下,他道:“张巡护约在下到此,可是决定出面彻查此事了么?” 张御道:“我在来此之前,已先是去过军务署了,洪署主那里自有分寸,我只要还在奎宿待着,便会随时盯着此事。” 南宫漱不觉点头道:“有巡护在看着,在下便放心了,” 他顿了下,“近来在下除了盯着军务署这里,又顺带查问了一下那位梁道友,这位许是觉得在奎宿这里少有人愿意接纳观察者,故他现在已是往他处星宿去了。 我觉得放任这一位终究不妥,难知这背后是否有其他布置,这几日本也准备去往奎宿出外查探此事,如今正好和巡护打一个招呼。” 张御道:“那南宫道友需自珍重了。” 南宫漱一拱手道:“多谢张巡护,南宫自会小心。” 两人再说了几句话,南宫漱就告辞离去。 张御能感觉出来,南宫漱之前与他见面,自有一股昂扬心气在其中,而现在看着态度不变,可就像诉说不相干的事一般,全程没有半分心绪波动。 并且从今天的对话来看,他有种感觉,对方似是有意想避开自己。 虽然觉得其人身上有异,但对方毕竟是玄廷行走,在没有掌握确切明证之前,他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对其如何。 不过越是如此,越说明这件事背后不简单,想要弄清楚,看来唯有寻到梁屹了。 他思索良久,决定回头再来处置此事,眼下当先把那去往内层的出入口看过,这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他当下离了昙泉州,纵光往西北方纵空而去。 而他一离开昙泉州,雍上师这里也是很快收到了消息,他对许成通道:“许执事,我的眼线来报,那位已是离开天城,往西北方向而去,很可能是在往居处回转,不知许执事打算何时动手?” 许成通道:“这却容易,你直接去一封书信,说自己是幽城之人,想与他见上一面。他多半是会来的。” 雍上师犹豫道:“若是这位通传军署……” 许成通道:“你放心,他若是寻到军署,那我们不出面即可,想必这位也是知晓此理的,何况以这位的本事,谁又能在这奎宿之上威胁到他呢?” 他对付张御的办法其实很简单,那便是与张御照上一面,然后迅速脱离,事后就说自己不是张御的对手。 有雍上师等人的配合,那么他就可营造出自己苦战之后得脱,差一点殒命的假象,这样任谁也不能说他不是了。 似陆宣和那等差点成就的修士都被张御打杀,自己打不过,那不是合情合理的么? 幽城莫非还能为这件事杀了他不成?最多只能说他无能,可他是无能,你们有本事你们自己来啊。 在定下此事后,事情倒也是变得简单了,他们不必费尽心思把张御引到什么地方,更不用想着如何制拿他,只要做好撤走的准备就好。 张御遁空而行,不到两刻,他便横穿地陆,来到了那一处地界上空,自上俯瞰,可以见到那里存在一团雾气,内中有似闪电雷光闪烁不定,这不禁让他想起内层所见到的灵关,与此比较倒是十分相似。 在雾气四周,有数队披甲军士巡游往来,中心地点则隐隐有一股阵气围绕,显然是布置有阵法的,这防备表面看着松弛,但内里其实异常之严密。 他心意一转,此刻自天中缓缓降落下来,落定于地表之上,不过为怕引起误会,只是远远立在外围。 注意到他到来,立刻有几名修士和一队披甲军士自里走了出来。 张御目光一扫,意外发现师延辛也在此间,难怪在征杀之时未曾看见这一位,原来此前一直镇守在此。 只是说起来,这里面情形也颇微妙,随着余玄尊失势,他一众弟子承担的责任自也大了起来,余玄尊大弟子梁屹被派遣去前方与敌相搏,尽管这也是他自家愿意的。 可是师延辛仅是某位玄尊的记名弟子,但却被派来看守此间,看去并不需要冒太大风险。 内外层的入口固然会受到上宸天修士和邪神的注意,但这可是在奎宿之上,超过一定层次的力量自会有戴玄尊应付,而在此之下,又有几人能说可胜过师延辛? 师延辛见到他,也是露出讶色,拱手一礼,道:“张巡护怎来此?” 张御道:“我之前与洪署主见有一面,其言此间入口长久无法合拢,故拜托我前来作以判别。” 旁边一名披甲军士一抱拳,道:“原来阁下就是张巡护,我们已是受到洪署主的传讯了,请巡护这边走。” 张御一点头,跟着他们往里走进来。 与他判断的一样,这里布置有一个大阵,且是一困阵。修士哪怕按部就班往里行走,也至少要半个夏时才能走到阵枢所在,这样就算有外敌闯进来,里面的人也有足够的时间作出准备。 他这时向师延辛问道:“师道友,不知这里阵法是哪一位道友布置的?” 师延辛回道:“此处是用数十个阵盘合叠而成,都是事先祭炼好的,为的就是发现异状后,能及时封堵上去往内层的通路,若是着人来此布置,那便慢了,易出意外。” 张御问道:“却不知这奎宿之中,擅长阵法的有那几位?” 师延辛看了看他,道:“张巡护莫非对阵法感兴趣?” 张御道:“此番去到虢星,被困一处禁阵之中,幸得了一位同道的指点方才脱出,只可惜这位同道最后还是殁于此一战中了。故我思量,若是自己也懂得一些阵理,再遇此事,也便无需依靠他人来相助解脱了。” 师延辛点头道:“原是如此。”他想了想,道:“若以阵法来论,最为擅长此道的当是文恕文道友,还有薛霖薛道友,这两位都是真修,文道友擅长破阵解阵,薛道友擅长布阵,昙泉州中有许多小阵就是由薛道友所布。” 张御道:“文道友我却是见过,这位薛道友,师道友可是认识么?” 师延辛稍作思量,道:“我可为张巡护修书一封,薛道友脾性沉闷,若是真求请到他门上,一般都会伸手帮忙,只是他有一个师弟,对玄修颇有偏见,张巡护若是去见,便尽量避开此人吧。” 张御点头谢过之后,下来又与他交流了一些修行上的心得,彼此都觉有所收获,说话之间,就来到了阵枢之中。他看着前方不远处的那团雾气,道:“师道友,可知此处是通向内层何处么?” 师延辛摇头道:“不曾试过,巡护当知,内层和外层往来越多,则空隙便越大,似这等地界,若是有人或物穿渡,那么许当会存在更为长远。” 张御点了下头,他在众人目光注视之下走到前方,试着感应了一下,发现那里有一股十分奇特的气机。 他这气机就像本来一片平静的湖面,被落下的树叶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不经意的一个碰触,荡开了一个水花,只要无有外物去搅扰,那么就会自我收敛,直至消失。 可要是外来之物继续在此搅扰,那么就会一直动荡下去,就如他此刻的探查,实际上也同样使其延长了一会儿,之所来此的修道人对着里的感应也同样造成了此事。 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为了判明这里情形,这些举动是免不了的。 如今他道法修为已是极为高深,对内外诸物之判别也是异常精准,在看了一会儿之后,就作出了判断,口中道:“照现下来看,若无外扰,这处要半载时日才能平复。” 那披甲军士言道:“张巡护可能确定么?” 张御道:“若是这里能维护安稳,当便如此。” 旁处有一名道人这时出声道:“张巡护大可放心,有我们看在这里,绝然是不会出什么意外的,只希望张巡护不曾判断……” 他话还没有说话,忽然那气雾一阵涌动,众人神色一变,看这情形,分明是不知什么东西正从内层那边往外出来。 …… …… n. 第一百一十七章 判别 那道人眉头一皱,内层的生灵通过通道往外层来,这也是偶尔也会发生的事情。可就在他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发生,这却好像是在刻意针对他一般,这令他颇觉气郁。 在场众人此刻都是凝神看着前方那团气雾,准备等来人出来之后就将之拿下。 可是不知什么原因,在这生灵即将就要出来的时候,却是突然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那气雾之中的动荡却又是消失了,显然对方离开了这里,又回去了内层。 方才一同走入进来的那名披甲军士问道:“几位上修,这是怎么回事?” 师延辛道:“来者当是回去了。” 那道人皱眉不已,其余修士也是面色沉凝。 这是他们最为痛厌的事。 这等出内外层的入口只要稍有波荡,就会延长其消逝的时间,问题出在外层还好,可出在内层的话,他们就很难处理了。 而从对方方才的行止来看,这说不定还是一个智慧生灵,那下次说不定还会再来试探,届时许还不止一个,说不定会拉上更多同伴。 张御这时开口道:“来者当是拥有灵性力量。” 那披甲军士转过头来,沉声道:“张巡护,可以确定么?”若是灵性生灵,那带来麻烦将是寻常生灵的千百倍。 张御淡声道:“我之感应,便是如此。” 师延辛考虑了一下,道:“张巡护法力精深,道法高明,当是不会看错的,目前最好办法,莫过于派遣一人去往对面,看守住对面的出入口,不然怕是这里难以封堵。” 那道人此刻出声反驳道:“不妥,若这是偶尔状况,那我们若是遣人前往,岂不是进一步使得这出入之地动荡起来? 若是此间由此扩展成一个久不消逝的地方,那奎宿必将承受更多来自上宸天的攻袭,我以为当静候再观……”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神情突然变得难看了起来。 好像是与他作对一般,那团气雾之中再一次浮现出了动静。 只是对方站了一会儿,似又生出了退却之意,再度往后退去。 张御眸光一闪,他伸手一拿,那个气雾轰然震动了一下,而后便见一个身上穿着兽皮,皮肤略显灰白的人影摔落在了地上。 这个人长的有些矮小,身形羸弱,眼睛大而突出,头上毛发稀疏,也是又皮肤一样的灰白之色,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土著,只是浑身去湿漉漉的,躺在那里一会儿,身下就全是水渍。 此刻他用惊恐的目光看着众人。 师延辛平静看了这土著一眼,后者顿时双目无神的僵在了原地。 过有一会儿,师延辛道:“这是一个土著祭祀,在躲避一个兽群袭击的时候落到了水里,意外进入了此间,开始他只想快些回到水面之上,回到岸上后以为找到了他所信奉的异神的神国入口,这才再度潜入水中过来查探。” 在场众人听到这只是一个意外,不禁放松下来。 那道人这时却是看向张御,语带责问道:“张巡护,你方才怎可直接把人抓来?需知这般做极可能引发这出入门户更大的动荡。” 张御淡声道:“这位道友放心,我虽然出手,可自有分寸,这门户存在至多只会延长一月。” 那道人严肃道:“那也不能冒险,有些时候就怕万一,要是这门户由此定下,张巡护又当如何?” 张御淡言道:“真要如此,那我当会去请戴玄尊出手,封绝这处出入门户。” 那道人顿时一噎,他看了张御几眼,愤愤道:“好,希望张巡护能说到做到。”他一拂袖,转身离开去了。 那披甲军士这时一挥手,令身后就将那昏迷的土著拖了下去,自己也是一抱拳,告辞离去了。 师延辛此刻道:“那位钟道友脾性不好,还望张巡护不要介怀。” 张御道:“这一位同道不知是何来历?” 师延辛道:“这一位方从内层到此不久,算是军务署从内层请来的,他当真也是天纵之姿,如今方才三十余岁,便即修成了元神照影,难免也是心高气傲了一些。 只他自十岁开始,便一直在师门闭关,向来少与外间生人接触,故是有些不通人情世故。先前他曾做出判断,这出入门户当存在一年左右,巡护却说是半载,他怕是有些不服气了,故才与巡护较劲。” 张御自无意去与此人计较,他道:“这里情形过后我会如实转告洪署主,若是不得封闭,我会去寻戴玄尊解决此事。” 师延辛没再多说,双袖抬起,对他郑重一礼。 张御与他拜别后,就由一位修道人带领出了大阵,到了外间,便即腾空纵去,因为这里相距掖崖州并不远,他飞遁不到半刻,便即回到了居处所在。 他在天台之上落身下来,先是看向时晷,再有一天,便是大玄历三百八十年的新年了。 他想了想,当下把李青禾唤了上来,道:“青禾,你去看一下,左道友他们可曾回转,若是回转了,便请他们到我这里用宴。” 李青禾遵命而去。 张御从天台下来,回到了书房之中,却见案上摆着一只玉信匣,他本以为是哪位同道寄送过来的贺岁书,可是上前打开一看,来书之人的身份让他微觉意外。 其人自称是幽城之人,说是除夕之前会在掖崖州之外某处相候,想寻他见上一面。 他眸光微闪,伸手一持,将惊霄剑拿入手中,便步出大台,足尖一点,便驾一道青虹往那处约定地点而来。 只是十来呼吸,他便在掖崖州以西之外一座被积雪覆盖的高丘之上落下。 等不多时,他心有所感,抬目一望,就见天际之中有一团云雾飞来,到了高丘之上,云气一分,一名身着金色道袍的中年道人自上飘落而下,脚下落定后,便对打一个稽首,“张巡护有礼了,在下许成通,忝为幽城执事。” 张御看他一眼,因为越道人那留下的小册,尽管未曾与此人见过面,但其实一上来便就认出了此人。 他还有一礼,道:“贵方与我天夏乃是敌对,许执事来到此间,莫非不怕被我拿下么?” 许成通笑道:“我既然来了,就做好了脱身准备,只是张巡护动手之前,不妨先听许某说几句话?” 张御看了看他,似在等他说下去。 许成通道:“我幽城之所以寻张巡护,无非是巡护身上可能存有道印,巡护怕是不知幽城对此之看重,但凡有一些可能,上面都是不会放弃的,没有我也会其他人来找巡护。” 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说实在的,我自家对此无所求,也不想与巡护为敌,可是上面委令既落我身,即便我再不情愿,却也只能来此了。” 实际上,他明里暗里就是在告诉张御,他自己并不想为此与其拼命,奈不住上面压力,所以只能被迫到此。 张御淡声道:“尊驾可是说完了么?” 许成通看了看他,暗暗做好逃遁的准备,道:“说完了。” 他话音方落,便见一道犀利剑光朝着自己斩来,他急忙运起身上守御法器,只是一枚薄薄金瓦浮现出来,将他正面全是遮住。 他早就想好了,打算过上两招,而后立刻退走,就算对幽城那便有一个交代了。 他想得是很好,若是张御并不了解他,那在他一门心思只想着守御遁逃的情形下,的确有可能被他走脱。 可他绝然未曾想到,越道人却是早把他所掌握的神通手段在那小册之中卖的一干二净了。 更何况,如今的张御,与越道人交手之时又有不同,那一剑斩来,刃锋之上微微一闪,在这道剑光之下,那金瓦竟是一斩两断,竟是连丝毫遮挡也未能做到。 许成通早知张御剑法犀利,遁速又快,故是此回为了顺利脱身,身上一共有携有三件护持法器,故是此刻一件法器破损之后,立刻又一道血色雾纱从他身上飘起,然而那剑光落下,却是顿也不顿,直接从血雾之上斩透过去! 由于这剑光实在太快,在第三法器根本未得发动的情形下,这一剑就已是斩到了他头颅的之上! 极为神妙的是,那剑光到此一步,却并未直接将他头颅直接斩开,而是突然收住,看去只是剑尖一落,在他眉心之上轻轻点了一下。 这一剑从极快到极快,从极刚到极柔,转变的异常自然,毫无突兀之感,堪称神妙。 许成通遭此一击,浑身如触雷电,剧烈颤动了几下,身上法力尽皆退去,此刻听得两声爆音,并有绚烂异光从他身上爆发出来,却是方才被剑芒斩开的法器,到了这个时候才发出破裂之声。 他双目失神的滞立片刻,身躯便直挺挺从半空之中坠下,嗤的一声掉落在地,整个身躯都是陷入了下方的积雪之中。 张御持剑立空,抬头向天上望去,便见那里有一艘若隐若现的飞舟正在远去。 他站在未动,身后蝉鸣剑倏地一下,化流光飞入了云中。 片刻之后,听得厚重云层之中传来了一声沉闷雷鸣,而后一驾飞舟便带着滚滚烟火自空而落,轰然坠地! …… …… 第一百一十八章 反击 张御手腕一振,收剑归鞘,迈步走至那坠毁飞舟之前。 这艘飞舟方才被从头到尾一剑贯穿,尽管坠在了厚重的积雪之上,但也仅仅是保持着外观完整,当中部分已是折裂出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雍上师此刻扶着舱壁,捂着胸口,自里踉跄而出。 他并不是擅长斗战之人,方才被飞剑一击,飞舟被震毁的同时,他也是被剑上所携的力量擦过,心光震荡之下,他也是受伤不轻。 这时他看到张御走过来的身影,赶忙转身,把背部靠在了舱壁之上,努力拱了拱手,涩声道:“张巡护,在下愿降,愿降。” 张御看他一眼,道:“你也是幽城之人?” 雍上师喘了口气,略显苦涩道:“雍某人虽也算是幽城之人,可也仅只是被赐了一个无用名号,至今从未去过幽城。” 张御道:“尊驾就是那位雍上师了?” 此前被金瞳署抓住的那几人曾有交代,他们是一位叫雍上师的人在安排指使,只是后来一直不曾抓住此人。 雍上师承认道:“那正是在下,上师之称,不过是下面人恭维玩笑之言,不敢当真。” 张御问道:“此前一直有人在暗中监视我?可也是你指使的?” 雍上师苦笑道:“原来巡护早就发现了,是,那都是雍某人安排的。” 张御道:“这些人而今何在?” 雍上师回道:“人手主要在掖崖州和昙泉州中,还有则一些分散各地州之内,不过那些人并不十分重要,知道的也不多。” 他现在也是识趣的很,知道自己没可能脱身了,故是老老实实配合交代。 张御道:“你把所有人的名姓写下来。” 雍上师摸索了一下星袋,自里拿出一卷玉册,道:“所有弟子的名姓,所在之地,联络之法都在其中。” 张御心光一摄,将此拿至手中,打开之后,目光一扫,上面每一个人的姓名和画影都是历历在目。 若只是雍上师自己看,这些东西显然无需弄得如此详细,这倒好像是这位一早便就在为投降做打算了。 他不去管这位的想法,将这东西收起,只一挥袖,一股心光洒去,雍上师顿时失去了神智,软软瘫倒下来。 不止是他一个,飞舟之内所有未曾被那一剑震毙之人都是一齐晕了过去。 张御则是走回到了许成通的身边。 许成通此刻已是恢复了神智,但是被张御心光所制,却是无法动弹,只能仰面望天。 他来时想得很不错,与张御过几招便走,但却没想到,自己严重估算错了张御的实力,一招之下便就落败,这就使得他的安排都成了笑话。 此刻他见到上方阴影投落下来,双目一闭,口中道:“阁下了得,许某输得心服口服。” 张御看了下来,道:“许执事,之前我打杀越执事的时候,从他身上得到了一本小册,里面详细叙述了许执事,我今能一剑击败许执事,也得此之助。” 许成通闭起的眼睛一下睁大,他当真是痛心气愤不已,他为幽城拼死拼活,没想到居然遭受到了自己人的出卖! 他一点也没怀疑张御此话的真假,因为后者没有必要来骗他,而且有了这个解释,方才他一招落败之事也就说得过去了。 张御道:“许执事,我问你一些话,望你能如实回言。” 许成通无力道:“张巡护请问吧,既然落到你手里,我便是不说,想来你也是有办法让我开口的。” 张御当下问及,他是什么时候到此的,又是几人到来,幽城如今是一个什么情况等等,许成通对此都是如实作答,这些都是他自身亲自参与的,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到了最后,张御又问了一个问题: “许执事,你所在那处幽城而今在何处?若由你带路,可能寻到么?” 许成通想了一下,道:“我也说不清,为了防备幽城所在之地外泄,每回出入,我们都是穿渡天门的。 我是知晓那处天门所在的,但幽城具体方位,茫茫虚空之内,我也不知落处何处,就算贵方发现了那处所在也没有用处,幽城一旦遇袭,便会请动玄尊降下化身,又有谁人能攻破?” 张御对他的话不做置评,又问道:“以执事来看,这一处幽城可还在奎宿之内么?” 许成通想也不想道:“自然是在的,自我入幽城以来,从来都只是关注奎宿之事,何况那跨越星宿的天门没那么容易立起来,这等地界可是需玄尊出力的。 可越大的天门所需法力自是越多,宝材耗用也是海量,天门也仅只是供我辈出入所用的,而玄尊又是何等身份?又岂肯冒着被天夏发现的可能在这上面多费气力?” 张御道:“那许执事认为,若是你此回失败之事传了回去,幽城可能会善罢甘休么?” 许成通想了想,道:“不会,幽城不达目的是绝不罢休的。” 张御点了下头。 这与越道人此前在小册之中说的话完全相同,幽城一旦盯上某件事,那就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照这么下去,对方怕是会一直没完没了的盯着他。 虽他无惧,可是幽城一定会千方百计用使各种方法来对付他。 现在他需四处搜集源能,还要时不时去往下层,也没功夫来和此辈纠缠。 要想解决此事,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将此处幽城找了出来打灭,如此便可一劳永逸解决此事! 那有没有此等可能呢? 他认真思索了一下,且不去管能不能,至少自己可以先尝试一下, 而且一定要快! 现在许成通方才被他活捉,也没有失却性命,随雍上师到来之人更是一个未曾逃脱,幽城绝无可能知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这就是优势所在了。 且他从方才许成通的话中发现一点,幽城似并没有玄尊化身存在,而是在遇到危险后方能请来的,这里或可加利用。 他思定之后,当即伸手一指,一道白气自星袋之中涌动出来,散去之后,巨大的白舟便出现在了前方。 他面朝此舟,意念一动,衣袍飞舞之中,背后的许成通、雍上师还有那些飞舟之中的修士都是凭空漂浮起来,随后如被狂风卷席,齐往白舟之中落入进去。 几个呼吸之后,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落在场中。 他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背后那艘残破飞舟轰然爆散成无数黑色飞灰,他则头也不回的踏上飞舟,几个呼吸之后,白舟舟身之上一阵光芒闪烁,便就破空飞去。 飞舟排开云流,往天穹上方而来,驰行不到一刻,就到了巍峨天城之外。 他将白舟停留在外,自己纵空而来,这一次,他没有选择由天城内部往上走,而是立在天城之外,直接引动了巡护印信,并言道:“戴玄尊,张御请见。” 等有片刻,他便见前方遮护大阵上露出了一个门户。 他摆袖入内,自里穿过后,便见自己来到了天城法台之下,上方有声音传下道:“张巡护请上台来。” 张御走到大台上方,对着站在殿台正中的戴玄尊拱手一礼,道:“戴玄尊有礼。” 戴玄尊看向他,双目是中是一片赤红光芒,道:“巡护此番急见于我,想是遇见紧要之事了,且说一说吧。” 张御道:“这次来见玄尊,是因御方才抓了一名幽城执事,而据其交代,其所在幽城,便在奎宿之中。 此辈疑御身上有道印,故是三番两次寻来,而在御之前,更屡屡有天夏子民,天夏修道人遭此辈之毒手。 故御以为,这一次或可借此难得时机,将这处幽城一举拿下,为奎宿扫此浊秽!” 戴玄尊没有立刻回答,在沉默了一会儿后,他才道:“玄廷规令,我需得镇守奎宿,不得擅离,但若奎宿之中有玄尊化身出现,我自会出手,其余事情,我不过问。” 张御要的就是这句话,而且有此支持也就足够了,他抬手对这位拱手一礼,便转身从天台之上离开。 可他方才走下高台,却忽有所觉,转身一看,却见两道法符自上空飘落而下,一直到了面前。 戴玄尊声音自上传下来道:“张巡护,此二符一则用于破阵,二则用于护身,你好自为之,我可不希望你亡在此处,玄廷寻我问责。” 张御看有一眼,这一次本来他是准备去呈书之地寻玄廷相助,不过若得此物,那便无需再多走一趟了。 探手将这两符收下,他对上方再是郑重一礼,就下了法台,并往天城军署大厅这处来寻署主洪原秋。 这件事必须通传军务署,幽城既是在奎宿,一切动作自是与军务署息息相关,动手之前他也既军务署的支持,也需知会一声。 洪原秋得知他此来,便迎了他入内,问及此行何事,张御自也是如实言说。 “巡护要攻伐幽城?”洪原秋知他来意,也是不觉吃了一惊。 张御颌首道:“不错,我已与戴玄尊说过了此事。” 洪原秋皱眉道:“可是现在军署大军还未完全返回,修为精深的修士要么不在奎宿,要么就是各有其责,不说调动起来需要时间,一下聚集许多修为高深的修士,也一定会引起注意,甚至走漏风声。” “此却无碍,只要洪署主届时能有所接引便可,至于攻伐幽城一事,”张御抬头起来,看着他道:“御一人足矣!” …… …… 第一百一十九章 调动 洪原秋在张御走后,坐在座椅上沉思了许久。 张御愿意一人前往幽城,无需军务署插手攻袭,那么至少接应的事情他们需要做好。 可也确如他此前所言,现在这个时段,要是突然调动大股军队,恐反而会可能引发幽城方面的注意。 他想了想,看来唯有调遣那一支军伍了。 他当即提笔起来,拟了一封军书,待盖上了印信,就把亲信文吏喊了进来,将这件事简单交代一番,并道:“这次事情为了确保不走漏风声,只能让备卫军出动了。” 那文吏一惊,道:“署主,这可是备卫军啊,若是调离了,万一……” 备卫军是一支军务署档册上不存在的军队,平日驻守在虚空之中,是作为关键时刻防备所用,在这其中,还有玉京玄府派遣过来的修士负责守镇。 洪原秋道:“现在也唯有动用这支本来就位于虚空之中的军伍才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军伍就是拿来在关键时刻用的,让这个幽城存在下去终究是对我们不利。 现在也的确是如张巡护所言,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况且我也非是要他们出战,只是让他们在关键时刻接应一下罢了。” 文吏他瞧了瞧洪原秋,上前接过了那军令,尽管洪原秋这番安排稳当,可他心中还是有些担忧。 上一任署主撤换,有传闻就是因为上位玄廷巡护丁宣平失踪一事受到了一定牵连,要是这一次这位张巡护也是出了什么意外,恐怕洪原秋这里也是难辞其咎。 洪原秋道:“你用不了担心太多,张巡护来我这里之前去过戴玄尊那里,此事也是得了戴玄尊得认可,便不信张巡护,也当信戴玄尊。” 文吏听到这个,顿时放松了许多,有玄尊参与,那此事便是办不成,想也不至于难以收场,他拱手一揖,道:“属下这便去。” 洪原秋在他走后,从座上站起身,凝视了一会儿奎宿的舆图,又望向外面的无尽虚空。 在过去的七十多年里,幽城还没有出现过被俘获击破的前例。 主要原因一是幽城难寻,二是幽城之中可能有玄尊化身镇守,这两点就使得各地军务署对其无能为力。 而且相比上宸天和那些邪神,幽城只是在背后做一些“小动作”,所以一直不是各地军务署主要应付的敌人。 但他此回若能配合张御将一座幽城拿下,那么这将是一笔丰厚无比的军功资历。 或许用不了多久,玉京就会把调回内层,再在中庭待上几年,那就有资格外放一任上洲洲牧了。 假使仕途顺利的话,未来或还可能竞逐一下“大摄”之位,从而进入天夏真正的权力核心。 张御自署厅走出来后,他并没有立刻离开天城,而是往一个偏僻角落过来,在走过一段无人的金属长廊后,他来到一扇狭小的门户之前。 在闸门缓缓升起,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空旷的大厅。 等有一会儿,一名三十来岁的男子走了出来对他一礼,道:“是张上修么,请上修随在下来。” 张御一点头,跟随他往里来,在大厅正中站住后,周围金属墙面和脚下的金属板一阵挪移变动,整个大厅的格局由此改变,不久之后,又一条正对着他们的长廊出现在两人面前。 那男子恭声道:“张上修,武大匠便在里面等候尊驾。” 张御迈步走去,过了长廊,转至一座遍布着各类造物工具的舱室之内,武大匠此刻正站在此间,见他进来,对他执有一礼,道:“张玄正,我已是收到洪署主的通传了,有什么需武某做得么?” 张御也未客套,道:“武大匠,我今次要去攻打一处地界,除了白舟之上的玄兵需要补齐,还另行需要一些造物相助,只我时间不多,稍候便需出发。” 这一战突袭幽城,需要用上一些战术,也需要一些东西作为辅助。法器这里,如今他有蝉鸣、惊霄二剑、天一重水还有紫星辰砂等物,已是足够用了。 不过有些时候,一些造物其实比法器更方便更好用,他之前与武泽合作过,对方肯定也清楚他需要什么。 武泽推了下眼镜,道:“玄正稍等。” 他先对站在自己身后的造物人吩咐一声,令其去将白舟之内的玄兵补足,自己则是转去了内室。 过有许久,他推着两个足有半人高,看去较为沉重箱匣走出来,道:“这里面的东西是我在青阳时候打造的,只是一直未能用到,许能帮助到玄正。” 张御一挥袖,将之卷入了星袋之中,拱手一礼,道:“多谢武大匠了。” 武泽还有一礼,道:“玄正不必客气,玄正往后有什么需要用的,可再来寻武某。” 张御点了下头,便与他别过,从此间出来后,他沿着天机工坊的通道来到了一个隐蔽泊台之前,白舟此刻正停泊在这里。 一名身形高大的修士站在飞舟之前,对他行有一礼,道:“张巡护,在下关舟,奉洪署主之命前来接手那些幽城俘虏。” 张御能看出来,这位就是日常伴随在洪署主左右的那位修士,是负责署主安危之人,这位此刻出面,应该就是洪原秋为了保证消息不外泄。 他往白舟处望有一眼,白舟舱门融开,包括雍上师在内的十来名修士都被他卷送了出来。 关舟也没有多说什么话,对他再是一礼,就卷了这些人直接离去。 张御在他走后,重新回到了白舟之上,这一回,他并不准备回去掖崖州,而是打算直接去往幽城之所在,趁此辈未曾反应过来之前直接突入城中。 在主舱内坐定下来,他先将武大匠的箱匣放出,打看其中一个箱匣看了看,里面所装载的东西类别众多,从探路到诱敌,从攻伐到守御可谓尽皆齐备。 在打开第二个箱匣的时候,里面装的东西让他有些意外。 这里面是一排排精致的椭圆形物体,这是造物卵,可以看到这些近乎晶莹透明,呈现冰蓝色的卵壳之中蜷缩着一只只紧闭着双目,双翼蜷起的小龙。 他立刻认出,这是霜洲人曾经用过的珍龙,这东西虽然小,但是足以对抗一些四章层次的修士,而且身躯坚韧,飞动灵活。 他不禁点头,有了这些东西,成功把握又大了几分。 把箱盖合上,他起身来至关押许成的地方,道:“许执事,我希望你能带我寻到那天城所在。” 许成通吃了一惊,他犹疑道:“我先前和巡护说过,幽城可是能唤来玄尊化身,这……” 张御淡声道:“我已是说服天城的戴玄尊出力相助。” 许成通立刻把脸一换,正色道:“在下愿为天夏讨奸除恶。” 张御这时抬起手来,对着许成通的眉心轻轻点了一下,并道:“若是此次功成,我事后会设法许执事减轻罪责。” 许成通顿时感觉到,自己身躯能动了,可是同样,有一缕剑气盘踞在他身躯之内,显然自己性命就在张御一念之间,他赶忙道:“许某明白。” 张御道:“许执事,你跟我来。”他带着许成通回至主舱之内,坐定下来后,道:“许执事,现下由你来带路。” 许成通连忙应下,他从袖中拿出一块玉圭,稍稍一抚,就有一道白气溢出,往一处指去,他道:“张巡护,跟着此气指向,便能寻到那处通向幽城的天门。” 张御看有一眼,随心意一动,白舟便自天城泊台上腾空而起,随那白气所指,往茫茫虚空之中遁去。 待离开了奎宿之后,他道:“许执事,你且与我说一说幽城之内的具体布置。” 许成通因为自己性命就掌握在他手中,这时也不敢隐瞒,道:“幽城实则就是原来天夏的天城,除了外围禁阵,内里格局几十年下来也没有多少改变。 而今天城掌握在展首座手中,因为这位掌握着与玄尊沟通的权柄,所以才坐稳了此为,并维系天城一切,可若是没了此人,那么底下就是一盘散沙……” 张御看着前方,听着许成通在旁交代着幽城之中的诸多细节,实际上后者说得这些,越道人的小册也有说及。 幽城的守御,完完全全就是靠城外的禁阵,内中没有什么守御。 幽城的人也没心思做这等事,因为他们一旦被天夏寻到行迹,那就会立刻撤离,必要时刻,还可请动玄尊化身过来相援,既然如此,那又有什么必要去多费手脚呢?也根本无此必要。 还有一个,幽城不是天夏,内部并不存在什么严密的上下体系,城中修道人除了上面压下来的事,只要不是涉及自家的,那从来不会去多作理会。 而他选择在这个时候突袭还有一个好处,那便是再过一天便是新年。 幽城那些修道人本就是从天夏分离出去的,两者可谓同根同源,也同样是要过新年的,所以这个时候必然极为松懈,更方便他的行动。 正在他转念的时候,耳畔听到许成通说道:“张巡护,前面就是那穿渡天门所在了。” …… …… 第一百二十章 讯音 张御往前望过去,虚空之内却是什么都看不到,但他却能感觉到那里似有一个异样的空洞,感应投入其中,全都消失不见。 许成通手中的玉圭之上,那一缕白气此时却是直直指向前方,半分不见晃动。 他这时小心道:“巡护,最好改变一下飞舟的形制,这般不易被发觉。” 张御应道:“我知晓了。” 他意念一转,白舟表面有一阵光芒闪烁,形体不仅变小了许多,颜色也是发生了变化,看去类似越道人所驾驭的那艘飞舟。 许成通试着观察了一下,道:“这般便可,当能瞒过巡守了。” 张御催动飞舟缓缓往前行去,随着虚空之中无端荡起一阵阵波纹,飞舟像是沉入了一口深潭之中,从头到尾逐渐消失不见。 张御则是感觉自己进入了一处扭曲变动的界域之内,四边则是晃动游散的光雾。 他并不是第一次穿渡天门了,可与到达奎宿之时的感受有所不同的是,一进入此间,此间似被一股阴冷滑腻的气息包裹,好似在什么物事身躯之内行进一般。 也不知在这里停留了多久,这感觉终于消退了下去,而后前方一亮,一座规模宏大的天城出现在了前方虚空之中,可见到那上面有一艘艘飞舟在不停出入飞驰。 他走前几步,看了过去,见其形制果然与乙未天城十分相似,而在天城周围,还一座座较大的浮空殿台。 许成通道:“当初幽城从天夏分离出来时,也带出来了不少人口,幽城时不时也会从中简拔一些人收做弟子侍从,而城中担任下役的,则都是一些从各星掳掠来的异族。” 说话之间,前方有一艘巡游飞舟飞来,根本没有去询问他们身份,便就直接引着他们往天城的一处泊台而来。 张御道:“哦?这般轻易就放我等入内了?” 许成通嗤笑道:“这些巡游飞舟都是一些没什么能耐的弟子操持的,而能驾驭巡护所用这般飞舟的,大多数都是炼就了元神照影的修道人,他们又哪里敢多问?况且前方不是还有禁阵么。” 只是话虽如此,他心里也是有些忐忑不安。 这禁阵当初可是玄尊降下化身布置的,他也不知道玄妙何在,要是过不去,说不定今朝要陪张御一同把命送在这里了。 飞舟很快经过禁阵所在,往泊台之上落下。 这个时候,张御能感觉,戴玄尊所赐那张破禁符纸之上闪过一道光芒,他身上也是浮起了一丝玄妙气机,却是轻而易举过了阵禁,只是他冥冥中忽有一个感觉,好似有谁这时望了自己一眼。 他心中不清楚,这是不是那位布阵玄尊的发现自己了,不过他并不为之所动,这里终究还是在奎宿之内,只要对方敢现身,那么到时候自有戴玄尊出面应对。 且就算他真被对方发现了,他也不认为一位玄尊会为了自己一人出手,最多只是通传幽城中人,而只要上境大能不出面,那余下自是无需畏惧。 果然如他所料,那感觉只是停留了片刻,便即消失不见,而幽城之中,也没有传来任何异样动静。 许成通看到飞舟平安落去泊台之上,也似松了一口气,他低声道:“巡护下来如何做?” 张御道:“许执事不是说主持天城的是那位展首座么?那么我们过去先会一会这位。” 他对如何对付幽城之人有许多备案,不过现在既然如此顺利便就进来了,那么就直接去找幽城之中功行地位最高这一位,不管制拿还是斩杀其人,都利于他下来行事。 许成通道:“明白了,只是我们未必能顺利到这位近前。” 展首座对自己的安危可是很看重的,而且对他也不算信任,他要是单独去见还好,带陌生之人前去,可未必能见到。 张御道:“许执事,能到哪一步是哪一步,无需多想。”实际上,能到这里,那便已是成功一半了。 他双手伸出,将大氅上的遮帽戴上。 此时舟舱之上此时融开一个出口,便见幽城的光芒自外投入进来,他道:“许执事,请吧。” 许成通应有一声,便当先而行。 张御看有一眼,也是走了下去。 待两人来到了下方,见有一名年轻修士迎上前,对着许成通就是恭敬一礼,同时也对张御一礼,而后拿出一块玉板,执笔作势欲写,道:“许执事,此行可是顺利么?” 许成通嗤了一声,态度很是恶劣道:“与你有关么?少来啰嗦。” 那年轻修士却是一脸笑眯眯,丝毫没见动气,他在玉板上写到:二十九日,日夕,许执事归,事顺,心悦。 待记了下来,他还翻转玉板,展示出来给许成通看,后者撇了一眼,对其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那年轻修士行有一礼,就转身离去了,从头到尾他都没有问过一句有关张御的身份。 许成通则是转过头来对张御解释道:“这是故例,其实就是以往天夏流传下来的规矩,每人出入都需要记书为凭,可这记书几十年下来堆满了几个仓库,又有谁去看过?到了如今,这实则也就是走个过场,做做样子罢了。” 在他说话之时,那个离去的年轻修士将玉板收好后,心中不禁思忖:“奇怪,许执事以往可是从来不会对玉板上的东西多看一眼,但今日却是看了……” 可这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摇了摇头,把这些都是抛在了脑后,随后就快步离去了。 张御这时伸手一召,将飞舟收了回来,而后对外一挥袖,轰然一声,便有一群群造物虫豸从星袋之中飞了出来,向着四面八方而去。 每个虫豸的足部都是抱有一枚微微泛着白色光芒的指肚大小的玄兵,每是去到一个合适的角落之中,这些虫豸就会上去设法啃噬出一个小洞,而后把身躯和玄兵都是埋藏进去。 它们会在一到两个夏时之中先后发生爆裂。 张御这回所携带的玄兵并不足以将整个幽城摧毁,也摧毁不了,但这足可造成一定的混乱,而能做到这点便也足够了。 待他做完此事,许成通看了下四周,道:“巡护请随许某来。” 两人直接往天城殿厅这边过来,一路之上也有一重重出入禁关,可见到许成通,根本没人出面阻拦。 这里主要原因是越道人一死,许成通几乎就是首座之下第一人了,所以现在没人敢得罪他。 两人没用多久,就来到了议事殿厅之外。 许成通走上前去,对那里的值守弟子言道:“我有紧要事机,要见首座一面,速去通禀。” 值守弟子不敢耽搁,立去禀告,过了一会儿,转回言道:“首座请许执事入内。” 许成通对张御一点头,两人由外殿入内,然到了内殿之前,却是第一次遇到了拦阻,守在那里的一名中年道人严肃问道:“许执事,你身边这位是何人?” 许成通不耐烦道:“这位是我招揽而来的同道,这次欲要一同拜见展首座,怎么,你们连这也要管?” 那弟子严肃道:“许执事可进入,但是这一位。”他指了指张御,“需得首座同意方可进入。” 许成通眯了下眼,传声道:“张巡护,这里面值守的人都是展子寂的弟子,可要许某先入内应付一下?” 张御淡声道:“这位展首座现在可是在里面了?” 许成通想了想,道:“应该在了,我若要求见面,他不会不见。” 张御一点头,直接往殿门方向走去,同时直接伸指一点,那中年道人一惊,想要躲避,可是没有任何用处,一指被他点在了眉心之上,而后直挺挺向后倒去。 周围值守修士见他突然出手,都是大吃一惊,然而他们方要动手,却是身上有光芒显出,而后一个个被定在了那里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张御一步步朝内殿里面走进去。 许成通这时目光一冷,忽然一挥袖,场中这些修士顿若烟沙一般散了去。 这些展首座的弟子,仗着自己老师平时对他一点都不恭敬,还老是针对他,他早就看此辈不痛快了,现在正好一并收拾了。 做完此事,他也是跟着张御的步伐一同步入内殿。 宏伟的大殿之内,展首座此刻正盘膝坐于高台之上,两旁则是二十余个空座,他见张御踏入进来,眼望下来,抚须道:“让我猜一猜,尊驾可是张巡护么?” 张御没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伸手出去,将遮帽摘下,淡声道:“是我。” 展首座此前见过他的画影,然而此刻真人当面,见张御那高渺九天之姿,有若神人之貌,仍然心生惊讶。他点了点头,道:“毕竟能让许执事屈从,还敢孤身一人到此的,奎宿之中,也只有张巡护了。” 他看向后面跟进来的许成通,微微一笑,道:“许执事,你做得很好,我却要多谢你把张巡护引来此地。” 许成通冷笑一声,挑拨离间,他可不怕,这手段也太低级,他现在可是被张御的手段制住了,要说他许成通不怕死,这话说出去谁会信? 他走上来几步,道:“巡护,别与他多言,我们合力把他斩了!” 张御看着台上,眸光微闪一下,道:“此人不是真身。” 许成通一怔,“不是真身?” 展首座不觉赞叹道:“不愧张巡护,一上来便能识破我之道法。” 随即他又微微一叹,道:“巡护本来在奎宿,我辈拿你无法,而现在却孤身到来,此举又何其不智?” 这个时候,一声声钟磬之音自大殿之中传出,一时间,整个幽城都是震动起来,同时便有一道道遁光往殿台这处飞驰而来。 许成通神情大变,道:“不好!是敌袭讯音!” 展首座抖抖袖,自座上站了起来,而后居高临下看来,道:“今朝既然来了,那便不要走了!” …… …… 第一百二十一章 碰撞 展首座这一番话方才说完,忽然一道剑光射来,落在殿台之上,轰然一声,直接将他身躯和击溃为无数光点,底下台座也是一同崩裂。 张御平静言道:“一个神通化身,就不必在此多话了。” 他自能看得出来,对面不过是展首座的一个元神照影罢了,只是因变化高明,又无有谁人去认真探查,才没叫人能辨认出来。 许成通此刻能感觉到外面一道道气机正在往殿台这处过来,他心中也是着慌,要说幽城之内功行能胜过他只是寥寥,可若是一拥而上,他也是抵挡不住。 更何况,城中还有这几十年来祭炼出来的道卒,这些东西可是悍不畏死的,其中还有几个颇厉害的。 他来至张御身侧,道:“巡护,我们怎么办?” 张御淡声道:“不过是来一个杀一个罢了。”既然此辈都是来了,那便一并解决,他也正好一试此刻剑锋之利。 而说话之间,外面已是有一道遁光飞来,一个修道人人已然当先撞入了殿中。 张御站在原地未动,蝉鸣剑已是凭空一旋,飞斩而去,这修道人他冷笑一声,身躯骤然一闪,待再出现时,已然是挪遁到了大殿的另一处。 只他待要反击之时,忽然身躯一僵,表情则是扭曲变动,似乎是在试图阻止什么。 可在僵持了一会儿之后,他浑身一松,气息随之消失,同时一道血线从他眉心中间延伸而下,身躯刷地一下从中裂成了两半。 却是他方才已然被那一剑所斩中,只因那剑光太快太利,他初时根本未曾察觉,在发觉后拼命想要凝合身躯,可终究是未能成功。 许成通看得背后一阵寒意,冲进来这一位他也是认识的,是平日最支持展首座的执事之一,虽说实力大不如他,可是挪遁能力一流,或也是因此,才能收得警讯后第一个跑来,可没想到,居然上来就被张御一剑斩了。 而这个时候,第二道遁光冲入了殿口,看到前一人这般下场,悚然一惊,立刻倒退着飞了出去,这时他见殿内那飞剑一转,朝他射了过来,心下一凛然,把手一抬,手上指环瞬息间有一道光幕放出,屏护在了身前。 那剑光围着他一旋一绕,似是找不到破绽,倏地又飞了回去,落在了张御身后。 那道人心有余悸地看了张御的身影一眼,却不敢一个人在此停留,顺着后撤之势退到了殿台之外,周围就有赶来的同道问道:“芮道友,里面是何情况?” 芮道人道:“里面……”他方才开口,却是露出愕然之色,而后头颅一滑,从颈脖之上翻落下去。 众人见状无不骇然,纷纷向外散开,一时根本无人敢于入殿。 张御辨了一下外面情形,他转头对许成通道:“许执事,此间有我,你按我之前吩咐行事便好。” 许成通拱手道:“是,巡护千万小心啊。” 他这句话也是真心实意,毕竟张御掌握着他的性命,要是战殁在这里,他也一样活不了。 他拿一个法诀,身躯瞬息隐匿下去,很快就不见了影踪,也不知去了哪里。 张御待他离去之后,把袖一振,顿有十余枚珍龙卵自里飞了出来,落地之后,随着外壳一个个破裂,一头头珍龙也自从里面振翅而出。 修道人各种神通法术有着不可思议之能,若是多人聚集在一起对他出手,也是颇有威胁,他如今虽能应付,可借力的地方自然需借力,现在这些珍龙正好为他开道。 而此刻在大殿之外,一个道人身影出现在了诸人上方,其头戴莲花玉冠,身着乌袍,胸有长髯,大袖飘飘,一脸威仪之状。 众人见他出现,俱是一礼,道:“展首座。” 展首座言道:“诸位不必惊慌,许执事勾结外人,将奎宿那位张巡护引入了城中,不过他只一人到此,又能掀动多少风浪来?诸位稍候可随我与我联手将他一并拿下。” 可就他话音方落之时,忽然神情微变,抬头看去,便见一对巨大无比,灿烂有若如星河的双翼展开在上方,而内中似蕴含着无数星辰,此刻这些星辰正逐次闪烁亮起来。 他哼了一声,大袖一展,一道明光晃晃的金色霞光舒荡开来,霎时铺开在了众人上方。 片刻之后,无数星光夹杂着惹人心神震动的啸鸣声自空冲落而下,一时俱是砸落在了那光霞之上。 好似霰雹落于湖面之上,一团团涟漪在上面此起彼伏的绽放开来。 而两者这一冲撞,也是迸发出了隆隆惊天爆响,整个幽城也是由此震颤晃动不已。 只是这个时候,一道犀利剑光自殿内飞射出来,有若经天长虹,直奔展首座而去,其人一凛,伸手一按,剑光到他面前,顿便受到了一股无形力量的阻挡,速度也是越来越慢。 眼看着已是要将之制拿住了,那剑刃之上忽有一道光芒闪烁出来,展首座神色微微一变,还不及反应,剑光从他身上一穿而过。 他身形凭空飘忽了一下,便如烟雾一般消散不见了,竟然又是一个神通变化的分身。 而他这一消失,顶上光幕也是失了人维系,顿便破散开来,那万千道光束毫无遮拦的往下落来。 底下众修士见状,纷纷祭动手段遮挡,不过这一接触下来,众人却是发现,那疾涌而来星光却是威能奇大,不得不全神应付。 而那些功行较弱的修士和道卒则只是坚持了片刻,就被生生震死,随即被淹没了在了紧随而来的星光之中。 这光芒整整持续了有了两刻之后,方才渐渐歇止。 此时众人若有所觉,转头一看,便见一名年轻道人一步步从大殿之中走了出来,身上大氅飞舞,有缕缕玉雾星光从身上飘散而出,一柄飞剑则在身躯周围绕旋飞驰不止。 而更为惊人的是,他身上的心光浩大如海潮一般,每走一步,便会生出巨大震荡。 幽城是七十余年前从天夏脱离出去的,其中追逐自在逍遥的真修占据了大多数,但也有少数玄修在其中,这些人十分清楚这般强横的心光意味着什么,故是谁也不想和这等人物单独撞上。 可众修忌惮于他,那些道卒却没有那么多复杂心思,一见到他现身,便直接对着他发动了攻击。 张御站在那里不动,身上一团紫气从身上浮动出来,与此同时,身躯表面有银光微微一闪,天一重水也是出现在了身上。 对面各种法力神通乃至于法器落了上来,只是打得紫气晃动不已,可却根本未曾能够突破进去。 而这个时候,在场众修忽然听到振翅之声,便见一头头个头较小的造物龙自里飞了出来,并向着冲了过来。 众修警惕的是张御,尤其是其身侧环绕不休的飞剑,开始没把这些小东西放在心上,可是只一接触,便就发现自己想差了,这些小东西速度奇快不说,身躯也是坚韧,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可此辈能在外层存身的,都是有着一定斗战经验的,随即也是发现,这些造物小龙不过是力量速度能够看看罢了,根本没有神通变化,只要稍使手段,便能将之摆脱。 但是这些人心思一转,却都是都没有选择这么做,反是和这些珍龙纠缠起来,并借势避走。 张御见众人此举,丝毫不觉意外,因为此辈就是为了自身不被规矩律令拘束才从天夏脱离的,试问他们又怎么可能真的为了幽城去卖命? 就如那展首座,既想要对付他,可自己真身又不愿意显露出来,这让众人又如何信服其人? 他此刻目光一转,望向了其中一名羽衣星冠的道人。 整个天城之内,似许成通、越道人这个层次的修道人,连展首座在内,一共有十余人, 不过此辈并不都待在幽城之中,有些分散在奎宿诸星各处,其中战力最强的,就是展首座。 而若能是将十余人慑服或是除去,那么幽城就几乎不存在能与他匹敌的力量了。而方才天冲霄鸣一落,所有人的实力强弱,都是明明白白的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伸手出去,拿住惊霄剑的剑柄,锵的一声拔剑出鞘,而后脚下踏出一步,同时身上有星光一闪,顷刻之间已是来到了那名的道人面前,并朝其一剑挥去。 那道人眼眸一凝,只一伸手,便拨开纠缠在自己身侧的珍龙,同时冠上一枚宝珠一亮,脚下凭空绽放一朵灵光莲花,花瓣层层往上合拢,身上衣袍也是放出阵阵灵雾,团团围裹住了身躯,同时法力自浑身上下喷薄而出,一时整个人都是沐浴宝光灵霞之中。 张御对此仿似视若不见,剑刃过来,仿若毫无滞涩一般,先从莲花花瓣之中斩过,再是撕开那一团灵雾,最后从那道人身上一划而过。 一剑之后,他足下一点,身形顿时从原地消失,却是冲向了一个目标,而在他身后,那道人身躯凭空分成两截,而后轰然爆散成了一团血雾! …… …… 第一百二十二章 化身 那羽衣星冠的道人功行也是不弱,此刻竟是被张御一剑斩杀,目睹这一幕的幽城修士俱是心头一跳。 感受到了性命威胁,他们哪敢放任张御近身,原本看似还勉强与珍龙纠缠的诸人,立时施展手段,将这些造物或驱或逐,随后纷纷对张御施以各种定摄困拿的神通,试图将他制压下来。 各种神通道法落在了张御身上,顿时激发出了五颜六色的光华,然而这些手段俱无丝毫作用,不是被那一层紫气光芒消弭了去,就是被他身体表面那一层银色光芒遮蔽在外,并无法阻碍到他半分。 张御也是对此丝毫不理,他此番敢于直接杀出来,自然是有所倚仗的,紫星辰砂和天一重水都是玄廷赐下的护持重宝,特别是天一重水,连玄尊之能都可遮挡,又岂惧同辈修士的围攻? 说穿了,在上境手段不落下的情形下,这里自是可以任他纵横。 他此刻已是冲到了第二名修士的面前,这人看到前几人的下场,哪还敢和他正面放对,急急就抽身往外飞退。 可旁侧有人则是神情一变,急切传声提醒他道:“朱道友,不能退!” 可是这时已是晚了,那撤退的朱姓修士身躯莫名其妙一顿,然而眼睁睁看着一道剑光朝着自己斩落下来,身上护身法器并没有起到任何遮护之用,被那剑光轻而易举劈裂开来,随即看到那剑光飞入眉心之中,他意识一寂,便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张御一剑斩过之后,不去看那具失去了生机尸身,把剑一振,剑光之上一阵光芒流淌,身躯微微一闪,便又是消失不见。 场中众修见此无不大恐,他们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立时放弃了斗战之念,纷纷下令驱动那些道卒留下来阻挡张御,而自己则是趁此机会从此间遁逃了出去。 这里除了张御所展现出来的斗战之能太过骇人外,也有展首座的化身被击散之后一直不曾再出现原因在内。 正如许成通所言,若是没有人牵头,幽城之人就是一盘散沙。 毕竟幽城只是一个松散的联盟,若要是面对势弱之人自然能轻松拿下,可一旦遭遇到强势倾压,连带自己可能被牵连进去的时候,那么第一个想到的不是与敌拼命,而是如何保全自身。 其中一名道人正向外逃遁之际,忽然前方星光一闪,一个持剑身影在前方截住了他的去路,他顿时脸色大变。 那离去的众人也是看到了这一幕,可反而是加快了远去的遁速,人人都希望别人留下,好为自己争取逃命的时间,此刻可以见到,一道道遁光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向外飞腾远去。 那道人自知难逃,喝了一声,一头身有六足,獠牙外露,似怪犬模样的巨物从身躯之中化光飞去,初时只有拳头大小,可是眨眼间大若山丘,撕开巨口,俯身一吞,就把张御一口吞吃进去。 然而下一刻,一道剧烈的明光自这头怪犬身上绽放出来,这个东西也是轰然爆碎开来。 那道人胸口一闷,立知不好,身形化一道长虹,向外奔走,尽管观想图被毁,也至多只是令他气息有些滞碍,还没到妨碍生死的地步。 可随即眼角似有什么光芒闪了一下,他忽觉不对,低头一看,骇然失色,原来他下半截身躯已是不翼而飞了。 然而他也是求生欲望强烈,到了这等地步,仍是不肯放弃,他一咬牙,继续坚持飞遁,只要保存性命,那其他都不算什么,大不了回头再去找寻重塑身躯的办法。 但才是飞去不远,身躯一抖,那残余下来的上半身身躯轰地一声爆散成了一团血雾。 张御转过身,把剑轻轻一甩,袖袍一阵飘荡。 随着一元取得之后,他心光运转更是自如,剑刃斩落下去,不仅有力疾兼备,更有庞然心光蕴藏其中。只要被他剑光碰触,就要承受他心光迫压之力,若承受不住,那便身躯爆裂的下场,而被他斩伤之人是万无可能逃脱这一劫的。 其余人他现下不准备去追,这些人斗志已是失,现在他还有更为紧要的事情需要去做,辨认了一下方向,把遁光一纵,就往一处地界飞去。 许成通在从殿台那里出来之后,就往城中心一处法台过来,而的身后则是跟随着十来个道卒。 身为执事,他也是有制束一部分道卒权利的,尽管数目不多,可实力都是不弱。 这一路过来,他又对途中见到的修道人随口下了一道道命令,令得城中局面更为混乱。 其实有一些人是能看出他有问题的,只是在看到他和他身后十余个道卒后,也是丝毫不敢吱声,故是他十分顺利达到了那一处巍峨法台之下。 这里就是幽城用于沟通上境大能的所在,要想请动玄尊化身,则必然要通过此间。 只是玄尊化身也不是随随便便能请动的,必须要经过一番仪式。 他此来的目的,就是要将位于这一处地界最上方的供案摧毁,设法断绝幽城与那位玄尊的牵连。 而要是此地一坏,也势必打击到幽城之中所有人的士气,甚至连倒戈相向之人都是有可能出现的。 法坛周围还有守卫在这里的道卒,此刻见他来意不善,纷纷过来驱赶他。 许成通知道这些道卒都是死脑筋,单纯听从展首座的命令,所以他二话不说,上来就是动手,用了半刻时间,才是将此辈清除干净,然而这一关一过,再向往前却是有些困难了,挡在他面前的,乃是一处禁阵。 他冷笑一声,抬起手来道:“准备。” 他身后每一个道卒都是拿出了一枚玄兵,这些都是张御之前交给他的,目的就是为了破坏此间。 而这些玄兵可不是什么小打小闹的东西,可谓个个威能奇大,若是多个一齐爆开,威能更是难以想象。 这个时候,忽然一个道人身影出现在了前方,他见到之后不由一惊,随即冷静下来,道:“展子寂,何必藏头露尾,有胆量便出来与我一战!” 展首座上下看了他一眼,笑道:“许执事,你倒是变得有些胆子了,我让你去擒拿那位张巡护,你推三阻四,现在倒是敢反过来对我喊打喊杀了。” 许成通理直气壮道:“幽城乃是邪门歪道,天夏才是正朔,我这么对你有什么不对?” 展首座笑了一笑,道:“天夏那边又能给你什么?”他向上一指,“你莫非不怕坏了此处,惹得玄尊动怒么?” 许成通不屑一笑,玄尊要真出来才会取他的命,而张御是马上能要他的命,该选哪个,还用得着想么? 况且这位玄尊,恐怕未必能过得来了。 他冷笑道:“你若想和我拖时间那便想错了。”他身往后退,身上法力撑起,到了远处之后,口中便喝令道:“动手!” 他命令这一下,那些道卒纷纷将手中玄兵掷出。 随着闪烁着白光的物事落去前方,先是一道几乎是将整个幽城都在虚空之中的点亮的光芒闪出,而后是一声轰然爆裂传出,一时城中所有人都是感觉天摇地动。可以见到,这座巨大无比的天城都是一处方向缓缓横移了出去些许。 许成通即便躲得极远,身上法力也是险些被激荡出来的冲击气流吹灭,他也是心惊这玄兵的威能,待得前方光芒收歇下去,他再次纵光前行,展首座不知何时已是消失不见了,而那些道卒也自是在玄兵余波之下全数崩灭了。 只是令他意外的是,那座法台却还仍是存在,并且看去丝毫无损。 这时他有所察觉般转过头,见是张御正持剑站在那里,不觉心下一松,赶忙执礼道:“巡护。” 张御看了眼上方,“那里便是供台所在了么?” 许成通道:“就在这上面。” 张御道:“我们上去。”他当即飘身往上去,许成通也是随后跟上。 两人一路到了最上方,却见顶台之上,展首座正盘膝坐在那里,身躯是周围是三根转动不休的阵柱,彼此结成了一团光幕,将他维护在内,而他的身后,则摆着一方玉案,还有铜炉长香,此刻上方长香已被点燃,上面正散发着袅袅青烟。 这时他睁开眼目,看着两人道:“两位来了。” 许成通狠狠道:“展子寂,别装模作样了,看你还往哪里躲?”他伸手一拿,然而法力撞在那片光幕之上,却是半点波荡也未出现。 展首座笑着摇头道:“没用的,此阵与整个天城都是连在了一处,天城不破,禁阵不破,连我自己进来后,也没有办法自在出入此地,只能靠留在外面的法力化身行事。” 许成通惊疑不定,盯着他道:“你想干什么?” 展首座笑道:“其实你们一进来我便知晓了。”他转而看向张御,“只是我也知晓张巡护你的能耐,这回你既然敢孤身前来,想必是有倚仗的,故是我从来也未曾想过与你正面拼杀。” 他微微一笑,一脸云淡风轻的站起来,而后转过身,对着上方抬手一礼,道:“弟子展子寂,恭请玄尊降下神通,收此来犯之敌!”说完,他对那供案深深一拜! …… ……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上威 展子寂这一拜下来,这处法台之上好似凭空起了一阵大风,两旁竖立着的旗幡忽忽飘动了起来。 供案铜炉之上,里面插着的三根长香的香头齐齐一亮,发出灼亮的星火,而那上方袅袅向上的轻烟倏地一涨,直冲天际。 烟气入天,好似三根细线,将上空与幽城连接到了一处,初时没有什么动静,待片刻之后,那虚空仿佛融化开来一般,出现了一个漩涡空洞,内里幽深无比,同时一股浩大无匹的气机降临下来。 张御站在台上,仰首看着天穹,大氅衣袍逐渐生起的狂风之中猎猎作响。 许成通此时张了张嘴,心下不由有些慌张起来,可是他看到张御神情依旧从容镇定,一咬牙,愣是半步没步,还是挺立在了那里。 实际上他也知道,若是真有玄尊出面对付他们,那么怎么逃都是没用的,而还不如站在原地,这样还能死的不那么难看。 上面那漩流此刻越来越大,那股滔天威势也是愈来愈盛,并有雷声在里来回动荡。 似是威势蓄积到了顶点,一道闪电霹雳从空劈下,正正落在了张御身上,那刺目光芒霎时四溢开来,使得旁侧的许成通都是惨叫一声,倒退着出去。 在光芒下落几息之后,便是一阵前所未有的爆音传出,偌大的幽城俱是摇晃起来,城壁震颤着发出阵阵回鸣。 此刻便连幽城之内众人也是胸口一闷,修为低弱之人则是立刻失去知觉,一个个倒伏在了地上。 仅仅只是这一击的余震,就使得幽城之内的人直接躺到了大半。 而同一时刻,乙未天城法台之上,戴玄尊忽然往一处方向看去,平静道:“找到你了。”他身上幽幽雾气滚动起来。 下一刻,他的身影骤然消失无踪。 展子寂因为受阵禁之庇佑,又是早就有所准备,那雷芒落下之时,他并没有受到那震荡的影响。 他望着面前那一团绽放的白光,不由微微一笑,只是待得那光芒渐渐散去,面上笑容却是凝固,目中露出了惊疑不定之色。 张御站在光芒之中,浑身上下一无损伤,唯有丝丝未曾消散的细小电芒在身外时不时游走窜闪一下。 而他随身所携的那一张戴玄尊所赐的纸符,这刻已是彻底化为了灰烬。 他看着那上空的云涡漩流,在那一击之后,再没有任何针对他的手段落下来,且那里似是发生了什么变故,里面光芒闪烁了几下,便匆匆收敛了起来,不多时,一切动静俱是消失不见。 展子寂见到这一幕,不由怔住。 片刻后,他仿似想起来了什么,回头望有一眼,见那三根长香已然燃尽,自以为找到了答案,连忙从星袋之中又取出三根长香,换了上去,而后再次点燃。 他退开两步,躬身一拜,大声道:“请玄尊降下神通,收此来犯之敌!” 他私下猜测,张御身上一定有什么守御用的手段,故才是逃过了一劫,不过细想一下,这也在情理之中,身为玄廷巡护,敢孤身一人杀入幽城,又怎么会没有任何防备? 那案上长香忽地亮起,如方才一般各起一道烟柱往上窜去,须臾,有隆隆声响传来,漩流似又再度生出,只是展子寂眼中方才微露欣悦,却见漩流只是出来片刻,便就急骤缩小,好似只是湖中泛起一个水花,转瞬便即不见。 他顿觉不妙,忙是再是一拜,口中急促道:“请上尊施法,收此来犯之敌!” 许成通方才受到那雷芒和震动的影响,险些立不住脚,所幸他功行不弱,现下也是恢复了过来。 他见到张御完好无损的站在那里,心中顿觉稳了。他又看了看展子寂的惶急之态,出声讽言道:“展子寂,看来你已是技穷了。” 不过他终究还是不敢出口嘲讽玄尊,否则谁知道刚才那一道雷光是否会落到他的头上?张御能挡得住,他可挡不住啊。 展子寂对此充耳不闻,他接连数拜,上面却是再也没有任何回应。 他终是意识到了什么,直起脊背,而后缓缓转过身,叹道:“巡护好谋算啊,想来是乙未天城那位戴玄尊出手了吧?终究是我太过侥幸了。” 他知道在张御到来那一刻,这处幽城的下落就已经暴露在奎宿面前了。 若是他果断一些,就应该在张御到来之后不顾一切的离开,那么想必能就此脱身。 可他身为首座,又怎舍得把这座天城白白扔下呢? 他摇了摇头,不再去说什么,就这么盘膝在原地坐下,闭目不动。 许成通走到张御身边,道:“巡护,下来我们怎么做?” 张御看了坐在光幕之中一动不动的展子寂一眼,道:“许执事,你代我在这里看住此人,我去收拾其余人。” 许成通道:“好,我替巡护看住此人。” 张御目光投向四下,在这处法台的最高处,他一眼把幽城下方的情形看的一清二楚。 几息之后,他身上心光泛动了一下,似有灿烂星光一闪,身影便已是从法台之上消失不见。 此时此刻,距离幽城不远的穿渡天门附近,有两艘遁隐飞舟正在远远观察着城中的动静。 舟中军士之前感觉到了幽城之内频繁传的动荡,如今更是看到,一艘艘飞舟正离开此城,往外遁逃飞去,显然是城中出了什么事了。 其中一艘飞舟立刻往回穿渡天门,没用多久就过了此处,却可看见,此刻有千余艘斗战飞舟正静静停留在天门另一端。 这小舟往主舟过来,从上面下来一名修道人,其人很快被请到了主舱之中。 主舱内站着一名身躯魁梧,肩背厚实,大约四十余岁的披甲校尉,他见了这道人,问道:“陈道修,对面是什么情形?” 陈姓修士执有一礼,道:“厉校尉,自两刻之前开始,这处幽城之中便生出了种种动荡,过后又传出了玄兵爆裂之声。 在此之后,更有上境大能气机出现,但很快消失无踪,现下则又有不少飞舟往外逃散,当是那位张巡得手了。” 厉校尉赞声道:“了得啊,当真是了得!好!给我传令全军,向前进发!” 从副在旁提醒道:“校尉,不再确认一下么?万一……” 厉校尉大手一摆,道:“有什么好再确认的?事情不是已经很明显了么?下去传令吧。” 他知道从副是出于谨慎的目的,可问题是他们备卫队除了本队之外,还有不少玉京来的修道人守镇,只要不是遇上玄尊,怎么也能从容退走的。 可真要有玄尊降下威能,他们不管是撤是进,结果都是一样的,所以没什么好犹豫的。 随着芒光在主舟之上闪烁起来,千余艘斗战飞舟齐齐放出光芒,就往着天门方向过来,不多时,便从幽城所在这一端一艘艘穿渡而出,并很快在虚空之中摆开了斗战阵列。 而这个时候,主舟也是从另一艘停留在此的巡游飞舟上再度确认了消息。 其实也用不着如何确认了,此时所有人都是可以看到,越来越多的飞舟在往幽城之外逃散,这肯定说明内部出了大问题了。 厉校尉迅速判明了局势,嗤笑一声道:“一群丧家之犬!传令,给我上前拦截他们,目视所及之内,一个都不要放过!” 命令一下,舰队飞舟分散出诸个小队,向外飞驰而出,纷纷前去阻截那些逃逸的飞舟。 法台光幕之内,展子寂此刻忽然一睁目,他从星袋之中取出一个冒着灵光法器,看去像是一艘飞舟。 许成通一直在盯着他,见到他的举动,不由警惕起来,同时嘲弄道:“展子寂,莫非你想逃走不成?你不是说你在这禁阵之中也是走不掉的么?” 展子寂此刻已是恢复了之前的从容,他微笑言道:“我岂愿留在这里待死?自然是要设法走脱了,至于这禁阵,我又哪里会当真把自己困在一个无有退路的绝地之中。” 方才他闭目端坐,并不是什么都没做,而是通过阵机暗中留意周外的动静,此刻发现张御已是远离了这一处法台,而外面又疑似有来自奎宿的舰队出现,他自然要设法脱身了。 许成通冷笑道:“你以为你走得掉么?依我之见,张巡护故意离去,就是放你从这里面出来,好出手收拾。” 展子寂却是一笑,道:“我哪会不知这个道理,但是此刻离去好歹还有一线生机,若是留下,则是死路一条。” 在把那法器往外一抛,随后念动法咒,在他施法之中,此物霎时变化为一艘可坐两人的小舟,他一脚踩踏了上去,便见云雾涌涌,将小舟裹住,舟首前方一盏明灯亮起,仿若引路一般,飞舟便往上缓缓升起,虽然突然一疾,刷地往光幕上方冲去。 许成通哪里肯放他这么轻易的离开,也是纵起一道遁光,跟着他往上来。 那小云舟眨眼来到光幕上空,并无比轻易的从里脱离出来,可就进入虚空的那一刹那,一道剑光自幽城某一角中飞腾而起,并朝此跃空击来! …… …… 第一百二十四章 化身 展子寂站在小舟之上,迎风而立,头上玉莲湛湛,长髯飘飘,袖袍舞动,周围云雾涌涌,看去当真一副得道真仙人的模样。 他早料到张御不会放过自己,见那远处剑光过来,自星袋中取出一柄如意,敲击在了舟首之处,舟下云雾汇聚过来,便将那剑光挡了下来。 这云雾实则别有玄妙,外力过来,能借为己用,他本来是想借得飞剑之力加速遁走,但是这一接触下来,却是发现那剑上力量浑然一体,根本借不得半分。 他不敢去与那飞剑较劲,怕被拖在此间,故是再拿如意一敲舟首,加速往外驰走。 这小舟速度奇快无比,许成通在后面拼了命也追不上,反而越落越后,他暗骂道:“老贼居然还藏了这么一手!” 展子寂把许成通甩开后,往下看了一眼,见幽城四下里,一艘艘奎宿来的斗战飞舟来在围剿逃离之人。 他暗叹一声,此刻他自身难保,自然顾不得去理会这些了,只是自顾自往远处虚空飞驰,只是飞离幽城才是不远,忽有所觉,回头一看,却见一艘白舟正朝着自己追来,其速竟也是丝毫不慢。 他心下微凛,想了一想,便一拨小舟,往那些正在交战之中的飞舟驰去。 这小舟极为灵活,且因为不过一丈长短,也不十分起眼,借着那些飞舟为掩护,好似灵活游鱼一般在里转动。 张御站在白舟之中,目光盯着那艘小舟,他与展子寂耳朵选择却是不同,凡是看见出自幽城的飞舟,压根不去避让,而是选择直接撞上去。 那些飞舟凡是躲避不及的,立时就被白舟撞了个粉碎。 而比起幽城这里各自逃散之人,奎宿这一边的飞舟却是非常有纪律,他们认出白舟是张御座驾,见其正在追杀那小舟,通过芒光传讯,途中飞舟立刻向两边避开,为他让开了一条宽敞去路。 而位于前方的飞舟之中,则有一个个披甲军士自鳄梨飞出,结成一片灵性光幕,试图阻截展子寂。 展子寂撇了一眼,这些光幕在他面前自是不算什么,可他现在要是一旦与这些军士产生冲突,那肯定会被拖在这里,故是一催飞舟,仗着飞舟小巧,倏地一快,竟是从两艘飞舟之中穿了过去。 张御见此,意念一动,白舟之上塌融下一个空洞,里面一枚旋转着的玄兵咻的飞出,亦是从那两舟缝隙之中跟着穿了出去。 那一枚玄兵在与小舟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闪烁了一下,随后轰然爆裂开来。 而与此同时,他自己则是向前一步,身影从白舟之中穿透而出,化光往前冲去。 展子寂此刻则是挪转云雾,将冲击过来的力量一收,借势成为小舟的推力,如此一来,小舟速度反而变得快了一些。 可因为这是一枚能够破坏神异力量的玄兵,所以爆裂出光与热显然也遮挡了他的感应。 而就那犹如烈阳的光芒之中,一个浑身青虹玉雾缠绕,手持长剑的自里踏步而出,身形似缓快实向前一倾,同时拔剑出鞘,随着一道明光闪烁,已然斩至他的面前! 展子寂也是一惊,他万没有想到张御竟会借用玄兵爆裂的机会追至面前,只是他与不同于幽城那些执事,功行终究是高上一层的,在察觉到张御出现之时,就已然法随心动,调用舟上云雾阻前遮挡。 可当剑光落下之后,他神色不禁一变。 张御这一剑内里蕴藏着更为可怖的力量和威势,光凭这雾气根本遮挡不住,甚至连带小舟都有可能会被一剑斩断的危险。 察觉到这一点,他当即将手中如意对着前方一点,随着这法器一亮,他身上法力涌动进去。 而在这三者相合之下,那一剑来势终被他险险抵挡住。 可他仍是心神紧绷,因为剑修的攻势一展开,意味着后面还会源源不断的攻势涌来,后劲不息,那就不会停止,这是非常难以应付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先前要远离而去,不肯正面与张御交手的原因。 张御这一剑斩去虽被对面所阻挡,可他欺近敌身的目的已是达到了,后续剑势也是随之展开,而每一剑挥去,皆是裹挟着移山倒海之力。 在此剑势之下,展子寂驾驭的一叶小舟似是陷入了狂风暴雨之中,看去随时可能翻覆。 可他到底修为深厚,而且眼力高明,对于张御的每一剑都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化消抵挡其中的力量,因为他此刻仍是在不断飞驰之中,所以每每还能依靠转折挪转来配合躲避。 并且他有一点极为注意,每一次都是利用法器护持相助,绝不以自身法力单独与张御相拼。 他深切的知道自身的优劣,更从先前被张御杀死的修士身上吸取到了教训,所以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小心。 可他心中也明白,一味守持之人是不可能保证无一疏漏的,而张御的心力看去也是深若渊海,即便比拼消耗,他都不可能坚持的这一位,若无其他手段,随时都有可能败亡。 他急切盘算了一下,意识一动,一个分身化影出现在了一边,分身法诀一拿,有一匹虹光绕旋而出,所过之处,都是留下了一道凝而不散的白光。 张御没有去理会,心意一催,驱使蝉鸣剑飞去迎击,只是一剑之下,便就斩断了那匹白练。 那化身见此,再拿法诀,白虹被断去部分霎时消散,断裂之处再是长出一截来,依旧纠缠过来。 张御眸光一闪,前方攻势依旧不变,而蝉鸣剑再度对延伸过来的长虹斩去,轻易将之截断,随后倏地往前一射。 那化身还待再度运转法力,剑光却是从其头颅之上一传而过,晃了两晃,便化为一团烟雾散去。 展子寂神情不变,故技重施,又一个化身出现在了场中,但仅只是坚持了数息之后,又是被蝉鸣剑飞空斩灭。 尽管化身斗战之力有限,他没有放弃这等做法,每隔片刻,就会唤出一个化身出来,令其与正身夹攻张御。 这里主要目的,是为了能弥补自身久守之后,可能露出的破绽和漏洞,除此外,这里面还藏着一个更深的用意。 张御此刻眸光一闪,展子寂倒是韧性十足,不愧能成幽城首座之人,在他如潮水一般的攻袭之下,居然还能稳稳守住,尽管这也是借用了法器之助,可换了一人来,可未必能做到这么毫无缺漏。 同时他也能隐隐察觉到,其人能守得这么稳,是因为心中还有坚持,或当是还有手段未曾使出来,或者说,对方坚信这手段使出来后,或能扭转局面。 两人又是缠战了半刻之后,又是一个化身浮现出来,并冲了上来与正身一同夹攻于他。 张御依旧以蝉鸣上去接战,几剑之后,就将之斩杀,这段时候的交战之中,他已是斩杀了接连斩杀了十余个化身,这一次看去也十分平常。 可是这等时候,他却是弃了前方一直追逐的小舟,而是一转身,荡袖一剑,倏地刺向虚空某一处,而后猛然一顿。 过去片刻,那挥指过去的剑尖前方,似有烟气晃动了一下,展子寂的身影自那里浮现了出来,他望向张御,怅然一叹,道:“百般遮掩,却还是让你破了。” 而与此同时,那个躲藏在舟内的展子寂却是破散开来。 原来方才那一刻,他利用了换身之术,将自己与化身对换了一次,并躲藏在了一旁,意图骗过张御,但最终还是没能成功。 展子寂往后退了一步,而后往那小舟走去。 张御这一次没有阻拦他,看着其一步步走到小舟之上。 展子寂立于舟上后,把袍袖一展,安坐下来,随后把头一低,身上的皮肉筋骨却是塌陷下来,化作一缕烟气泊泊散去了,却是其人用最后一口元气,自行化散了自己的肉身。 而在小舟之上,除了一齐朽烂的道袍,还有一个星袋留在了那里,并没有随其生机一起化去。 张御轻轻一振手中长剑,收了回来,将之归入了剑鞘之中,再起心意一唤,过了一会儿,白舟自远处飞来。 他一挥袖,将那一艘小舟送入了白舟之内,而他自己来到主舱之内坐下,并拨转舟首,往回飞走。 他望向虚空,展子寂身为首座,法力功行丝毫不弱, 若说越道人只是在于奇,失却了正,而这位兼顾了这两面,但其人心无斗志,只一味想着逃遁,这一点并不比越道人高明到哪里去。 这或许也是因为其执掌了幽城过久,一直想着着用权谋来解决事端,以至于本能回避正面的争斗。 从这方面来看,真修不去掺和入世俗之中,其实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但从根子上来说,这也是因为自身修行不够,道路不明,纵然法力深厚,战斗力也是不弱,可从道行修为上来,其实还远不及他此前遇到的白秀。 正思索之间,见迎面有一道遁光过来,却是随后赶来的许成通,便打开舱门,放了其人上来。 许成通到了主舱之内,试着问道:“巡护,不知那展子寂……” 张御平静道:“已为我所斩。” 许成通一听,顿时放心了,展子寂可是首座,知晓的秘密比他多,这位要是投降了,可比他有用多了。 不过哪怕没了展子寂,幽城一下,他的作用也是大为减弱,他不由感到了一股危机感,此刻心念一转,便对着张御一揖,道:“巡护,这幽城还藏有不少珍奇异宝,如今就藏在城枢之中,许某愿替巡护将之一并取了出来。” …… …… 第一百二十五章 库藏 张御以往就曾听说过,说是幽城之人喜爱搜集奇珍异宝,似若卫氏军的长生石斛,就是被此辈设法夺走的,他不禁问道:“你们幽城要想这些东西做什么?” 许成通道:“世上没有那么多奇珍异宝,有许多其实是打着这等名目四处抢夺宝药宝材,用来供给自身修行的。 幽城不似天夏和上宸天,家业不大,底下没有地星,亦无人口,光凭幽城的产出,根本不够底下修道人修持所用的,所以只能从别处想办法了。 而有些真正的珍奇之物,便是拿了来,多数也是用在玄尊亲传弟子的身上,咳,似我们这些执事和门下也能稍微分润一些。” 张御点了点头,他明白了,看来幽城就是用对外劫掠来弥补自身根底不足,难怪幽城不仅与天夏作对,与上宸天关系也是不睦,并且有的时候会去针对那些邪神。 这般看来,幽城并不聚于一处,而分分散在各个星宿之内,也是有其道理的。 许成通又道:“不过许某也是听说,据说是上面大能也是借此在找什么东西,许某也是不知到底是何物,或许展子寂知道一些……” 张御一思,道:“我曾听闻,幽城之中掌握有一枚目印,可有此事么?” 许成通道:“底下确有这个传闻,说什么幽城靠此观见万物,分辨吉凶,可即便是有此物,也是掌握在主城那里,我们这些分城之人,却是享不得这些好处了,除非积功够了,被调去主城修持。 似展子寂,本来再有半载就可调去主城了,但是此前却是忽然传出巡护身上有道印的消息,这事被上面知晓后就压了下来,要他设法将巡护擒捉回去弄清楚道印下落,而他若做不到,也就无法去往主城了,为此他也颇多怨言。” 张御听到这里,忽然想到,展子寂在死之前,明明还有一丝余力,可他并没有将自己星袋化去,反而将之留了下来,这般看来,其人是不是存着与越道人一般的心思? 念至此处,他将星袋拿了过来,意念入内一转,就把里面东西看了个遍,不过没有将这些东西取出来,稍作思索后,又将此物收入了袖中。 而就这一会工夫,白舟已是转回到了幽城之前。 备卫军的围剿此刻仍在继续,幽城之人根本无心恋战,每一个人都是只是想着脱身,根本不管其余同道如何,场面显得很是难看。 他也没去和这些军卒抢功,继续催动白舟,往幽城方向行去。 只是这个时候,却有一驾备卫队的飞舟靠了过来,上面芒光闪烁了一下,而后一名道人自里飞遁而出,往白舟这处过来。 张御看出这是想登舟一见的讯号,便打开了舱门,让那道人上来。 这道人来至主舱之中,拱手为礼,道:“巡护,在下是背卫军守镇修士于步航,得厉校尉之命前来拜见巡护。” 张御点首回礼道:“于道友,有什么事请说。” 于步航道:“大军在四处追截逃遁出来的幽城修士,只是那幽城禁阵仍是存在,有一部分人退缩了回去,躲藏在了里面,我们一时无法入内,因见巡护能自由出入此间,故来厉校尉想一问,巡护可否能从内部破坏阵枢,除此禁阵?” 张御看向许成通,道:“许执事,你可知阵枢何在么?” 许成通赶忙回道:“城中确有一处阵枢,只是最主要的地方掌握在展子寂手中,我虽也执掌一部分,但却不知展子寂是否暗中做过手脚。” 张御对于步航道:“于道友,我尽量一试,若是无法,回头还要请戴玄尊出手。” 那道人一拱手,致谢言道:“劳烦巡护了。” 张御道:“哪里,御还要多谢贵方此番前来接应。” 待把于道人送后,白舟继续前驰,因有戴玄尊那张法符相助,他又一次无有任何遮拦的顺利入到幽城之中。 幽城修士见到白舟冲入进来,开始还意图过来阻截,然而被张御毫不客气一轮玄兵轰了过去,顿又四散奔逃了出去,再无一个人上来拦阻。 许成通这时一指前方,道:“巡护,往那处走,那就是去往阵枢的去路。” 张御一抬头,见上方有一条可供飞舟出入的通路,便驱运飞舟,直接沿此往里去。 方行不远,周围却是不断传来轰轰爆鸣之声,可见幽城四壁震动不已,他知晓这是自己之前埋藏在四处的玄兵发生爆裂了。 他本来以为解决这里的事需要较长时间,到时可利用这些来搅乱局面,但没想到,幽城如此轻易就被击破了,以至于现在也只能听一些动静了。 其实以展子寂的实力,要是一上来便就使出本事与他纠缠,其余人再从旁协助,那他要胜,也没有那么容易,一场鏖战是免不了得。 纵他有宝物护身,许能保全自己,但许成通便就说不定了。 那前方通道并非笔直向前,时而转折,时而回旋,其中还有多处岔道,极尽复杂能事,在许成通指引之下,白舟缓行两刻之后,前面方才出现一座悬空的平台。 许成通道:“巡护,这里布有禁设,需下舟步行了。” 张御一点头,自飞舟之中下来,随后一招手,白舟化一道白光落入到他星袋之中,他与许成通二人踏上平台,往前百来步后,前方道路一空,到此断绝。 许成通向某处指了指,道:“巡护,就是这处了,无论阵枢还是库藏,都是在这里面。” 张御看过去,前方存在着一个巨大的空洞,看位置应该就处在整个幽城的正中心,那里漂浮着一座高大殿宇,通体金铜之色,而上方光芒照射之下放出明耀光芒,而殿台下方簇拥着团团瑞云。 只是周围有一道道雷电游走,隐隐结成一个龙形,偌大的身形在里浮动,时而消失,时而浮现。 许成通伸手一拿,凭空摄了一大块壁石过来,而后抛了出去,却见那雷龙身躯一动,那壁石便被震了粉碎,隆隆声音震动不休。 他道:“这处禁制的阵碑就在对面,以往都是展子寂先行过去,才放得我辈通行,如今许某也是无法过去,不过张巡护既能闯过城外禁阵,想必过此也是无碍。” 张御扫有一眼,道:“许执事,你且留在此处。” 他往前一个迈步,直接走入了那处空洞之中,那雷龙却是半分也没有理会他,显然戴玄尊所赐那张法符仍是有用,随即他身形一闪,已是顺利踩到了那处铜殿的台阶之上。 到了这里,他再往前十来步,就见到了一块半人高下的玉碑,想这就是阵碑了。 他看了两眼,伸手在上面一按,心力方才灌入进去,就觉一股浩大的反震之力上来,并且这力量也是越来越大,似是由此牵动了整个天城的阵禁。 他想了想,挪开了手,围着这阵碑走了两步,忽然眸光里现出一丝光亮,随即他便见一个模糊人影出现在了这里,其对着石碑勾画了几下,而后按在了石碑之上,做完这一切后,那身影扭动了几下,便即消散了。 张御看过之后,略作思索,也是按照拿那方法勾画了一下,起手再度按上了那石碑。 这方法起到了一点作用,但那反震力量虽也是存在,可却并有上回那般强烈,也没有引动整个幽城大阵。 这一回他没再撤手,再起心光一压,轰的一声,外间周围雷龙闪烁了几下,随之消失不见,这是他强行以心力对抗了一部分阵力,使得外间的力量减弱到最小。 此时他道:“许执事,你且进来。” 许成通听到招呼,不敢怠慢,身形一个闪烁,已是跨过空域,踏入了这处铜殿之中。 张御这时才收回了手,而随他心力一撤,阵力复涌而上,只见外间雷芒闪烁了几下,那雷龙复有出现在了那里。 他没再去理会,而是转头看去,在阵碑之后,出现他们面前就是一座高大的金铜殿门。 许成通道:“巡护,过得这处门户,背后就是库藏了,还有那大阵阵枢也是那里,我此前进来过的次数也是不多。展子寂平日出入,皆是用一枚玉符信物,不过我等可用玄兵将此轰开,里面东西皆有护持,不怕损毁。” 张御这时想了想,从展子寂留下的星袋中取出了一枚玉符,道:“可是这东西么?” 许成通看了几眼,喜道:“巡护,正是此物。” 张御点了点头,递了过去,道:“许执事,你去将门打开。” 许成通应了一声,将此符接了过来,走上前去,往某一个凹槽之中放入进去,少顷,听得空空声响传出。 前方那金铜大门晃动了一下,先是旋转了一圈,而后向着各个方向滑退出去,里间露出了一个长长的金属舱道,后面还有一座座金属门关,此刻也是陆续开启之中。 如此多的门户,若是直接用玄兵轰爆,那还不知道要耽搁到什么时候去。 等到所有门户打开,耳畔听得轰的一声,便即再无动静了。 许成通将那玉符取下,恭敬递了回来,道:“巡护,可以通行了。” 张御接了过来,踏步往里行去,许成通也是连忙跟上,只是他们方才行去没有多远,后方的本来开启得金属大门,却是在轰然声响之中合闭了起来。 …… …… 第一百二十六章 收用 张御没有去管身后的动静,迈步往金属舱道深处走入进去,而身后的门关在他们二人经过之后,也是一扇扇落下。 待走完长廊之后,最后一扇门也是封闭了起来,此刻两人进入了一间巨大的穹厅之内,周围是一层层螺旋上升的宽大台阶,由下往上,渐次退缩,可以看到,每一层上都一个环形间厅。 许成通道:“这里一共是七层,以往我只去过前六层,最后一层只有展子寂去过,也不知在里面到底藏了些什么,但一定有好物在,且那阵枢就在那里。” 张御此刻目光一扫,见就在眼前这一层大厅之中,摆放着一具具琉璃舱室,可以看到,里面躺着的都是一个个面容枯槁的道人,望去差不多有三十余数。 他道:“道卒?” 许成通回道:“是,这是幽城之中祭炼的道卒,这道卒之术也是我等从上宸天修道人夺来的,只是因为并不完全,所[]以我们每次祭炼所用的宝药都是耗费甚多,还需有一段时间的养炼才能用。” 张御看了一会儿,这些道卒虽然还有原先的意识,但却无法违抗御主发出的命令,他们被人活生生祭炼成这般模样,此前所经受过的折磨更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不仅如此,他现下能感觉到,这些道卒现在每时每刻都在经受着某种苦痛,心神已是近乎疯狂。 他摇了摇头,轻轻一挥袖,一股心光涌了过去,所有的琉璃舱和里面的道卒都是一齐化散开来,再也没有半分存留下来。 做完此事后,他踏着螺旋阶梯往上行去,来到了第二层上。 第二层的间厅之内排列着一座座半人高的玉石方台,大约有一百二十数,非常齐整的矗立在此。 每一座玉石座台上都是摆放着一件灵光湛湛的法器,只是左边六十数,右边却是五十九数,看去很不对称,他不禁问道:“为什么右边少了一个?” 许成通怔了怔,他沉吟一下,道:“越是排列前面的法器,越是是上乘,那少去的一个,上面所摆放的法器当是展子寂送去给自己弟子了。” 张御道:“他的弟子不在此处么?” 许成通道:“展子寂的弟子此刻正在主城之中修行,展子寂用了不少力气才把他这弟子送至那处,据说他这个弟子与一名玄尊门下异常交好,展子寂能坐稳首座之位,也有他这弟子的功劳。” 张御道:“这里法器都是你们自家祭炼的么? 许成通摇头道:“只有少数是,我们缺少宝材,就算祭炼出了法器,也是拿来自己用了。 这里大半法器都是这几十年来从上宸天修士抢夺来的,若是底下修士有功,才会赐予一件作为赏赐。” 张御观看了一眼,往前方走去,见与那空缺台座相对的地方,却摆着是一枚包裹在荧光之中的玉珠,他感应了一下,珠中有好似阵阵海潮之声传来。 他伸手一抚,去了其中禁制,将此珠拿入手中,此刻再回头一望,顿感这里布置变得顺眼许多了。 立有片刻后,他便往第三层走去,许成通忙是跟来。 第三层之中放置的是各种书卷简册,他稍稍翻了翻,里面多是关于修行功法的记载,价值颇大,这里甚至还立有一根玄柱,他也是试着看了下,里面显现出来诸多章印,有不少他也未曾见过。 他道:“许执事,你们幽城似也有不少玄修?” 许成通道:“是有不少,有些被我们招揽进来,有些人是七十多年前跟随幽城一起脱离天夏的。” 张御点点头,道:“许执事,我倒未曾问过,你是如何成为幽城之人的?” 许成通无奈道:“当初那位大能脱离天夏之时,我老师便在跟随之列。后来老师他来了书信,要我也去投靠,一是师命难违,二是天夏因我老师之故,处处见疑于我,也是待不下去,这才不得已与两位师弟一同加入了幽城。” 张御点了点头,对真修来说,传法之恩大于天,而其余反而等而次之了,后来玄廷大力扶持玄修,或许也有这等原因在内。 他道:“我知晓此前捉拿的修士之中,便有一名是你师弟,你说你还有一个师弟,可也在城中么?” 许成通道:“我那位师弟却比我厉害许多,他是得了老师的真传的,如今也在总城之中,已然替了老师的位置,我若不是靠着他的关照,便有一身法力,也坐不稳这执事之位。” 张御一边与他说话,一边随手翻看周围的道册书简,他发现这里面同样也有不少提及如何攀登上境的,虽然多是真修的法门,可也同样可为他的参鉴。 只凭这些,哪怕后面再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今回也是不虚此行了。 他看过之后,继续往第四层走去,发现这里摆放的俱是一些丹丸宝药,还有不少奇绝珍物。 在这里面他便看到了那长生石斛,也不知是否是从卫氏军手中夺去的那一株。 许成通则是行至一边,从案上取了一册玉简过来,随后走至张御近前,双手呈上,道:“这是此间诸的录记,请巡护过目。” 张御拿来打开一看,这里面有诸多的宝药详细记录,从祭炼时间的长短,到收入库藏的日期,还有具体功用,每一样都是清清楚楚。 这里面最珍奇的要属一枚据说是真龙留下的龙丹,只这东西浑然无暇,谁都无法将之入药,是真是假也说不清楚。 展子寂还在上面留笔,认为这多半是虚假附会的,只是到底是什么,他也没有写上自己的猜测。 此间另一个珍奇之物,是一小节小指长短的乌血木,这东西据说是从凤血之中孕育而出,入道弟子长久服用,就有脱胎换骨之效。 许成通此时语发愤愤道:“乌血木只需稍稍磨下一些粉末,调药服下,便有洗髓换血之能,这东西本来有两节长短,可是展子寂斩去了整整一节,全给了他弟子改换资质之用,而我等问他讨要一些,却是半分也不肯给!” 张御待看完玉册,考虑了一下,将那几件珍奇取过来,包括那乌血木和长生石斛也在其中,唯有那疑似龙丹的东西留了下来。 他将东西收入星袋之中后,便就继续往上层而去, 第五层之中摆放的则是各类宝材,其中不乏祭炼飞剑之用的,只是他鉴辨了一下,却是摇头。 这些东西除了极少数还能入目,其余都无法与内层的宝材相比,也不知是好物都送去了总城,还是外层的东西天生就是如此。 他只是稍稍挑拣了几件,就从此间离开,很快便就来到了第六层上。 只这里却与前方五层不同,却是有一层禁制阻隔前。 他能看得出来,这些禁制并非是阻挡外来之人的,而是不令里面的某些东西外泄出来的。于是问道:“这里面摆放的是什么?” 许成通道:“里面都是一些从邪神地界之上拿回来的东西,有许多沾染邪神气息,也就封禁在了此地。”顿了下,他又道:“要开此封禁,还需巡护手中那枚玉符。” 张御将拿玉符再次取出,拿此对这前方稍稍一晃,那光幕便就化开了一个出入口,露出了里面的物事来。 他首先看到的一个巨大的石壁,里面有一个石头雕琢出来的蛇发女子正在扭动身躯,似是想从里面挣脱出来。 看到他们两人在外,就开始不断的向他们某种蛊惑之音,周围响起窸窸窣窣得声音,既像是有人在低声窃语,也像是无数小虫在角落里爬动。 许成通不屑一笑,道:“这东西说是什么一件封禁了异神的宝物,可于修道人无甚用处,故是扔在了这里,已是好多年了,似此类东西还有不少。”他向另一处一指,“巡护请看,那个也是。” 张御转目看去,见这是一个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头骨,上面长着三根犄角,然而没有皮肉的眼窝之中却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盯着他们。 许成通道:“邪神那里,这类奇奇怪怪的东西着实不少。” 张御眸光微动,在禁制光幕露出空隙之后,他便能感觉,一股热流正在朝自己涌来。 他道:“许执事,你且先留在此处,我入内一观。” 许成通应了一声,很识趣的没有多问。 张御往里走入进去,而背后的光幕也是随之落下。 到了间厅内,他环顾一圈,先是伸手轻轻在头骨之上一按,随着一股热流泊泊涌入他身躯之中,他眼眸之中泛出一丝丝细碎电芒,几息之后,这怪物头骨便化成了一摊灰土。 他转过身,又看是看向那石壁,那上面的蛇发女子似是感受到了危险,发出凄厉声响,似是在威胁,也是在惊啸。 他不为所动,走了上去,按在了石壁之上,这一次,他身上的心光也是晃动了起来,一刻之后,这石壁轰然化为了一地碎砾。 他收手回来,再往下一个目标走去。 许成通在外面等了许久,方才见那光幕一开,张御自里走了出来,忙是一揖,道:“巡护。” 张御看向上方,道:“那上面便是第七层了吧?” 许成通道:“是的,除了幽城阵枢,展子寂定是把最好的物事都藏在了那里。” 张御点点头,道:“许执事,随我上去一观。” …… …… 第一百二十七章 密物 张御二人踏足第七层后,面前又是出现了一道禁制屏障,他见此,便又将那玉符取出。 果然,此符一出,前方的屏障自行化开,露出一个可供同行的门户出来。 他与许成通走入进来,发现前方露出一个上行通道,看去是通向穹顶上层的。 许成通望了望,道:“巡护,照这个位置来看,那所去之地应就是在大法台的正下方。” 张御寻思一下,道:“上去一看便知。” 二人沿着通路上行,途中又是遇到了几处禁障,都是被玉符一一化解开来。 不过此间布置越是严密,越是能说明最后一层所摆之物的重要。 待去掉最后一层禁制后,他们也是走出了上行通道,此时二人耳畔听到了一种低沉嗡鸣之声。 这声音听着不甚响,但是张御身上的心光和许成通身外的法力护持都是为之晃荡了起来,像是受到了什么剧烈的冲击一般。 而这一切动静的来源,却是穹顶上端一个巨大金色球体所引发的。 这东西那里不停旋转着,因为速度太快,乍一看去,仿若凝固的一般。 张御眸光微闪,可以看出来,此物其实并非是实体,而是纯粹由一种金色的液体合成,其旋转激烈,引导着一股无形力量由四面八方渗透进来,而后再传递出去,就如人之心室贡送血液一般,这等运作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着。 在穹隆顶和周围环形墙壁之上,则是围裹着一层细腻碎小的金刚石,那些力量似便由此内外传递,而在那金液球体的旋转和耀照之下,这些东西正泛动着五颜六色的璀璨光芒。 他立时便知晓,这里应该就是那个阵枢所在了。 许成通也是头回到此,他凝目看了一会儿,同样对此惊叹不已,但他关注的重点并不在此,他看了看四下,忽然眼前一亮,走了过去,伸手按了按,又转回身道:“巡护,这后方有一扇门户,看去不挪动阵枢,想是打不开此间的。” 张御看着那金液球体,道:“那便先解决阵枢。” 他方才感应了一会儿,发现这上面所携带的力量无比庞大。 天城没有地脉流转,想来就是依靠着此物之动,周而复始,将整个天城各处禁阵调运起来,并为提整个天城提供源源不绝的阵力。 幽城原就是天夏的天城,这两者本来没什么分别,照这么看来,乙未天城之中,应该也有一个类似的所在。 而这等东西,绝非是他这个境界的修士能够布置的,绝然是出自玄尊的手笔。 只是他环顾下来,却并没有在四周看到任何控制阵枢用的东西,想了想,还是拿出那枚玉符,试着对上面一晃,过了一会儿,便见穹壁一边出现了一个相对应的光亮。 他同时也是感受到了一股意念与自己沟通在了一处,但感觉之中,却好像又缺失了什么。 他心中一转念,已是了然。迈步走到了对面一处位置之上,拿玉符一晃,所照上方同样是出现了一个光亮。 此刻他已能确定,这其实就是对应四角方位,于是又去了另外两个方位之上,将剩下两处光亮的亦是照了出来。 待做完这一切后,他又来到了中心位置站定,这里也正好位于金液球体的正下方。 此刻他一抬头,便能感应到上方传递出来的磅礴力量,但是身上的心光却反而平复了下来。 他把玉符往上端一晃,这一刹那间,感觉自身意识与阵法勾连到了一处,整个幽城每一个角落的禁阵都是映照入他心神之中,似可随他心意而转,可以说,这一座幽城上下,此刻对他已再无任何秘密可言。 他目光一动,率先就是将最外围的禁阵撤了下去。 几乎是同一时刻,整个幽城剧烈闪烁了一下,一股光雾往外往飞速发散,所有围拢在外的飞舟似都是受此冲击,摇晃震颤着往后挪移了些许。 那些躲藏在幽城之中的修士此刻惊惧发现,庇护他们的阵禁正在缓缓消散之中。 奎宿备卫军自也是同样是发现了这一点,立刻传报到了主舟之上。 从副得报,令人先去探查,待确定消息后,便对着厉校尉道:“校尉,看来张巡护成功了。” 厉校尉满脸赞叹,道:“这位张巡护果然不会让人失望,此事过后,我要请他喝酒。” 从副提醒道:“修道人少有饮酒的。” 厉校尉哈哈一笑,道:“我喝我的,他喝他的,不相碍,不相碍。”他对从副道:“传令下去,令前军进城,扫灭残敌!” 张御在撤去了外围大阵之后,意识就转落到了眼前这处。随着他意识转动,方才许成通发现的那一扇铜门也是缓缓向上抬升,露出了一间密室来。 他收好玉符,从金液球体下方步出,往这密室走去。 许成通见他未叫自己,便即站在原处未动。 张御缓步走入这间密室之中,打量了一番,见与外面的间厅比起来并不大,也即三丈长宽,但是上方较高,头顶是一片绽放着明光的玉片,光芒正朝下照在一个梯状玉台之上。 由于光束太过凝聚收束,看去如阳光照入昏暗一片内室之中,连浮动的灰尘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而玉台上面,横向摆放三个样式华美的鎏金铜匣,匣下有四个纽状顶角,两边皆有兽首把环。 他踏步走上玉台的台阶,来至前方,那光芒也是照落在了他身上。 他伸手一拂,将左侧第一个铜匣打开,而里面露出来的东西却是一块有古怪符号的残缺石板。 他眼神凝注其上,此物他并不陌生,且他已是许多处地方看到过了,从内层到外层,从天机院到幽城,似乎都有搜集这东西。 此物上面到底有什么玄妙? 他思索一下,将此盖子合上,伸手又将第二个铜匣也是打开,里面露出来的东西却是一团清气,被一个浮动着的金绳所系,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只是他再仔细凝目一看,发现这清气是由无数个微小的,圆头圆尾的微虫所组成,便试着感应过去,可不经意间,发现这东西居然微微涨大了一圈,看去微虫的数目也比之前更多了。 他心下一动,立时明白,这东西能够吞吸神异力量,好像是只要观察感知它们,就能使它们为之壮大。 这是一种极为可怕的能力,他神情一肃,将此匣盖再度盖上,随后一移目光,看向第三个铜匣。 伸手上去,轻轻一拂,而在匣盖打开来的那一瞬间,一股近乎滚烫的热流一下冲涌到了他的身上,甚至令他生出一股熏熏然之感。 他目光下落,见里面这是一簇结晶状的物品,它好像是由无数细长根节绕在一起的,这些根节并非是静止不动的,而是时时缠结扭动着,几乎每一刻都能看到不同的变幻形状,且让人不自觉为之沉浸进去。 他立刻把心神持定,可这个时候,他也是发现,自己所站之地比起原先所站的位置居然横移了半步,可是他刚才并没有感觉自己移动过。 这就好像当中有一段时间消失了。 他意识这东西大不简单。 且东西上面所蕴藏的源能更是前所未有的浓烈,也绝非一时半刻能吸纳干净的,考虑了一下,便决定带了回去再作处置,于是也是将匣盖合上。 为了稳妥起见,并没有把这些东西收入星袋之中,而是那将原本放置珍龙的箱匣取了出来,将三个铜匣都是妥善收拢了进去。 待做完此事后,他道:“许执事,你且进来吧。” 许成通听他招呼,这才走入进来,他一眼便看到了空荡荡的玉台,可他很知趣,什么都没有多问。 张御仰首看向上方,道:“这里有一处出路。”我等可从此间出去,不必再原路折返了。” 说着,他身形往上飘去,上方那玉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开来,露出了一个空洞,他也是自此穿渡了出去。 许成通忙也是纵空跟上。 张御到了外间,飘荡在半空之中,发现这里正是此前展子寂所待的法台顶端,那供案还摆在那里,上方香炉的已是熄灭,周围四根阵柱此刻也停止了旋转。 不过他这时见到,在供案之下似有一个东西,探手一拿,摄入手中,却见是一面八角阵盘。 这应该是方才展子寂布阵所用,他略作思索,将之收入了进来,随后道:“许执事。” 许成通方才出来,听他招呼,上来几步,道:“巡护?” 张御淡声道:“此番你也算有功,不过以往罪责,却不能不论,你身上那剑气还是留着,在我身边行走,继续将功折罪吧。” 许成通心里一苦,但同时又有几分莫名窃喜,他自是看得出来,张御功行已到破境门关之前,未来是很有可能成就玄尊。 虽然玄修成法困难,至今没有几个,可万一成了呢?那自己不就是玄尊座下了么? 这等好事哪里去找? 想到这里,他一脸痛悔,道:“许某以往过错不少,要赎罪的地方实在太多,今后巡护有什么事,请一定交给许某去做。” …… …… 第一百二十八章 烟火 幽城外间的阵禁一破,城壁之外就再没有任何遮护了,备卫军立刻往此间进发,但凡遇到抵抗,就以玄兵轰爆,一时势不可挡。 张御见备卫军差不多已能控制住局面,他自己又没有与军中高层接触的意思,便寻到一艘奎宿飞舟,告知自己该做之事已是做完,也当先行回返了。 主舟这边收到消息后,从副向厉校尉禀告道:“校尉,张巡护说,今日过去便是新年,故是先返回奎宿了。” 厉校尉听到这个消息,有些惋惜道:“本来还想请张巡护喝酒的,可惜了。” 从副则是提醒道:“校尉,这幽城还在此地,这事如何处置总是比不过张巡护的,过后总有机会的。” 厉校尉道:“也对,这幽城总不能留在这里,终于是要拖回去的,以后还要靠张巡护出力,如今还是先平了此间才是要紧。” 张御此刻已是驾驭白舟穿过天门,往奎宿方向返回。 他将许成通打发去了下面舱室内,自己一人坐在主舱之中,坐有一会儿,便将展子寂的星袋取了出来。 这里面几件东西他都是看过了,除了玉符之外,就是一些丹散和法器,俱是配合神通使用的,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但是有所不同的是,这里面还有许多文书,方才他不曾仔细去看,现在有暇,便取了出来细观。 这些书信多是展子寂与总城这几十年往来所留,数目不算多,可是从中可以也能窥看到幽城总城的一星半点。 只可惜总城到底位在何处,这里面却没有只言片语,不然可以凭此加以推断,至少也能缩小范围。 他先前听许成通所言,展子寂有一名弟子在总城修持,那么师徒之间不可能没有往来,只是翻了下来,却并没有这样的书信。 他再查看了一下,却在星袋之地发现了一堆碎纸灰屑,这极可能展子寂在化去自己身躯之前将与弟子往来的书信也是一并毁去了。 由此可以证明,这些东西都是展子寂刻意留下的,这或许也是因为其人胸中对总城有一口怨气。 试想展子寂再过半年就能去总城修持,坐享安逸,可却因为张御道印一事被按压了下来,最后连性命都是丢去,他又怎会不恨?怎会不怨? 张御看完之后,将这些书信收了起来,放归了原处,还所有东西之中最重要的玉符则是收入了自己的星袋之中,随后便坐定调息。 许久之后,他从定中出来,往外一观,见奎宿地星已是出现在了眼前,这时又往天城那边看有一眼。 此前展子寂摆祭坛请动玄尊,开始幽城背后那位大能倒还有手段降下,可后来再未有什么动静,这很可能是戴玄尊出手了,也不知这里结果是什么。 他收回目光,催动白舟破开大气,往掖崖地州落下,未有多久,就来到自家居处上空,并在门前缓缓降落下来。 待下飞舟,却见李青禾、青曙、青曦都是等在门前相迎,而高台之下,也是挂着各种贺岁彩幅。 过了今日,便就是新年了,而这回他行动甚快,只是一日之间便就攻破了一处坚城, 李青禾三人这时上来一礼,口中道:“见过先生。” 张御点头,他从袖中取出一封名封,交给立在身旁的许成通,关照道:“许执事,你可持我之书,先去客馆宿下,我若有事,自会寻你。” 许成通接了过来,恭声道:“是,巡护有什么尽管吩咐许某。” 张御交代过后,走入了大堂之内,他道:“青禾,左道友他们未曾到来么?” 李青禾道:“回先生,青禾去了驻地,只是左先生,杏川先生还有英先生等人的意识沉在下层不曾出来,恐是不能来赴宴了。” 张御一想,看来这几位不是被敌众拖住,就是准备达成一定目标之后再回转了。 但却也无妨,等到他们出来之后,再宴请一回便好,这在外层这也是常见之事。 他步入内室,脱出大氅,换了一身宽舒道袍,这才在宴厅之内落座下来。 按照往年惯例,青曦早早置备了一桌美食,李青禾与青曙还有妙丹君一起聚于桌前,边是品尝,边是说起去年收获和一些趣事。 李青禾这时道:“先生,青摩那里给我来书,说是内层他一人有些顾不过来,如今先生也是四处奔波,明年不若再招几个役从?” 张御一思,放下玉箸,道:“也好。明年我也待在昙泉州置一个居所,如此也方便往来,你让青摩去开阳学宫选人,明年好做安排。” 到开阳学宫择人,就是去那里订造造物人,这是因为造物人学习起来较快,而且对主家忠诚,与外间也没有什么瓜葛牵连,潜力也很大,用起来比较顺手。 李青禾应了下来。 张御此刻又听青曙、青曦各自说了说自家之事,青曙近来观摩了不少军中剑谱,剑法又有精进,他听过之后,也是指点了几句。 青曦则是搬过一个竹笥,里面俱是她织就的道袍,她一件件展开来,道:“先生请看,先生以往所用道衣样式太少,青曦就想着自己织就,如今已有二十余件啦,就是织物太过寻常,与先生的身份倒有些不配了。” 张御点头道:“青曦有心了,那织物一事,我近来倒是得了一物,就予你吧。”他从星袋之中取出一个梭子,上面缠绕着一根根仿若虹光织就的细丝,道:“此为‘摄星丝’,水火不入,一丝抽去,百里不断,你可拿去一用。” 青曦眼前一亮,喜滋滋的收下。 张御也没有厚此薄彼,也是给李青禾和青曙各自赐了一物。 李青禾得了一枚启慧玉印,此物佩戴在身,可敏捷头脑,振奋精神,更有调理心身之用,长带可得长寿。 而青曙则是得了一枚护心丹,这东西关键时刻可护持心神,保全性命。 这个时候,张御感觉身边有动静,却是妙丹君过来拿脑袋挨蹭他,他也是失笑,伸手揉了揉这小豹猫的脑袋,道:“自不会忘了你,过后也有你的东西。” 这时听得外间爆竹声响,虽然仍是零零落落,但显然也有不少人与他们一般正在期待新年。 张御看着琉璃窗外升腾起的烟火,虽然过去了一年,但是随着修为精深,这几年来他都没有感觉到身躯有任何老化的迹象,仍旧是维持着最为旺盛的生机。 不过修道人也有巅峰衰败之期,只不过时间稍长一些,数百年比常人是来得极长,但是放到整个天地宇宙之中,仍是极为短暂的一瞬,就如那烟火一般,稍显绚烂,便即消逝。 唯有寻道超脱,方能跳出生死。 他举起手中茶杯,对外敬了一敬,缓缓饮了下去。 年宴过后,张御又品了一会儿茶,这才往静室回返,却见妙丹君一直跟在身后面,他也知其意,就从星袋拿出一只散发着光亮的玉球放在地上。 但这东西实际上是一种介于石木和活物之间的生灵,名为玉珊蛾,放在屋内,可作为照明取暖之用,且一旦被碰触,便会化为一个坚固无比的玉球,也一样是从幽城库藏里取出来的。 妙丹君见到这东西,顿时感觉到里面一丝生机,眼里露出警惕好奇之色,向前一扑,就将之按在爪垫之下。 张御没再去管,玉珊蛾连一般法器都破坏不了,却是不怕被妙丹君玩坏了。 他走入静室之中,在蒲团上坐定,从箱匣之中将那三只铜匣取了出来,先将那带着字符的残缺石板与以往那些石板归置在了一处。 而那团清气,他现在还弄不清楚这是什么,准备以后再设法查证,眼下也只能先放在一边。 最后他将那个装有晶玉的东西的铜匣取了出来,伸手一拨,去了匣盖,这一瞬,那一股滚烫的热流再度涌了上来,那等感觉,就仿若喝了纯酿一般,而盖子一被打开,那一簇簇结晶状的根丝也是舒展扭动起来。 有过上一次经验,这回他直接收定了心神,也就没有再出现幽城之中的那等异事。 只是凝视片刻后,心中若有所思。 他此前接触过造世神环的力量,感觉这东西与之十分相近,这很可能某个神器,或者说是某个神器的一部分。 对于修道人来说,此物并无法妥善利用,可于他而言,却是最好的资粮。 只是这东西来历不明,他认为不好直接碰触,故是决定隔空收摄。 于是他坐定身躯,把心神持定,感应着那一缕缕热流从那东西之上传递过来,身躯之中存纳的神元也是一丝丝增长起来。 很快一夜过去。 待得天明之后,他自能感觉神元蓄积了许多,而那东西还是一丝变化都没有,他看了两眼,就把匣盖合上。 他思虑了下,奎宿这边的幽城已灭,想来暂时也没人打扰他了,下来当是可以用心修持了。 只是在此前,尚有一件事需做。 年前他便有研修阵法的打算,在经过幽城这一事,更是让他觉的,若是不通阵法,很多地方恐怕去不得。 师延辛曾告知他,奎宿之内,最为擅长阵法的,就是文恕和薛霖二人。 文恕常年在军务署任职,其人擅长破阵,不过连阵法都不了解,直接去寻这一位显然不适合。倒是薛霖在布阵一道是能手,可以向其请教一二。 拿定主意之后,他觉得再过几日,可试着去拜访一下这位。 …… …… 第一百二十九章 化符 新年之后,张御一直在居所修持,期间再没人来搅扰他,也是享受了难得的安逸。 每日白天他便在那里呼吸吐纳,提取神元,随他功行日深,根基愈固,所能提炼的神元也同样也是增多了不少,不过这对于他所要达成的目标还远远不够的。 故是到了夜间,他便是从那晶玉身上吸纳源能,每有所获,便投入到六印及心印之中,如此这一月来,功行又得增进。 虽然这距离“神法悉足”完满之境还差有不少,但却是在逐渐接近之中,此刻恰如隔河眺望,已然可以望见了对岸了。 期间他又遣李青禾去看了左道人等人,不过这几位意识仍是沉浸在下层之中,也就没有再多问。 而就在安稳修持之际,昙泉州中,一名绿袍道人走入了唯有真修可以寄居的光晟宫庐之中。 随他走入到某一处宫庐之中,殿中的修士俱是起身,对他打一个稽首,道:“恭迎曹师法驾。” 曹道人目光左右一看,摆袖道:“免礼吧。”他道:“常迩可在?” 一名看去两耳甚大的修士走了出来,道:“弟子在此。” 曹道人道:“我方至奎宿,你来与我说说奎宿这里有哪些玄修后进值得注意。” 常迩道一声是,他回头吩咐了一声,立刻有弟子将一幅幅画影取了过来,并在一张张在曹道人面前展开,在这里面,师延辛、梁屹、姚贞君等人画影赫然在列。 他走到一边,伸手指了指,道:“曹师请看,舍去其余星宿不谈,只说如今奎宿之中,未来有可能成就的玄尊之位的,弟子以为,就是这几人。” 他点了点师延辛和梁屹二人,“这两人乃是玄尊弟子,得有师授,自不必多言,而这姚贞君也是资质过人,历练至今,不见一败,我疑她另有缘法。但这些人之中,弟子以为,最有可能成就上境的,还是这一位。” 他移步一边,这里展现的是张御画影,但却并不与众人摆在一处,而是单独列开。 “这张御被玄廷封授巡护,最早是青阳上洲玄府玄正,便是如今,也仍是兼领此职,颇得玄府看重。 而此人无论修为功行,皆是远迈同辈,而以此人以往功绩来论,其余星宿我不知晓,单以奎宿来论,无人可与之相比。” 曹道人走前几步,看着张御画像,不禁双目一眯,眸底讶色一闪而逝,他道:“我知道此人,因他之故,余常才被玄廷禁囚,也是因为余常不在,我辈才得以放心到此。” 随即他冷嘲一声,“若非他也是玄修,我却要为他道一声好。” 常迩道:“那是之前事了,后来这位又做了几件大事。” 下来他将张御攻打虢星,斩杀险些踏入玄尊之境的陆宣和,还有不久之前,一人踏上幽城,且一日破城,一日而返的功绩说了出来。 立在下方诸人虽然早知这些事,可经他之口再听一遍,却也是心潮澎湃。尽管他们彼此立场不同,可也是暗中佩服不已。 曹道人听到这些之后,又看了那画影,神情之中满是郑重之色,道:“果然了得。”随即沉声道:“可越是这样之人,越是我辈将来之大敌。” 他看着那一幅幅画影,目光过去,画影俱是一幅幅燃烧起来,他看向众人,发声道:“正清宏正祖师之愿,是要让这天下复还真法唯一之格局,这些玄修英才,却是我辈路上之阻碍,绝不能让此辈顺利攀登上境,该当压制怯除!” 说着,他又一挥袖,张御那副画影也是随之化作了一团灰烬。 张御沉浸修行不理外事,到了二月中旬的时候,他收到了一封奎宿军务署寄来的书信。 书信中言,说是幽城那里已然清扫干净,所有幽城修士或擒或杀,只是幽城却不能留在原处,需得将此城送至奎宿附近加以处置。 故是想请他再行一趟,再次转动幽城的禁制,好推动此城飞驰。 他对于这里的事情不愿再多插手,心下思量,决定将玉符交给军务署,由得他们自行解决此事。 正好他还能抽空办另一件事。 在年节之时,他向那位擅长布阵的薛霖去过一封祝书,后来也得回信,说是两三月份之中都是有暇,在洞府之中扫榻以待,故而这回也准备顺路前去拜访。 就在他将要启程之时,却又收到了一封书信,这是俞瑞卿寄来的,说是胃宿镇守玄尊今年四月之时将会开坛讲法,问他是否有意一同前去听道? 他考虑了一下,现在距离那时还有一个多月,可以容后再给回讯,在将书信收好后,他便启程往乙未天城而去。 这一次他出行也捎带上了许成通,这人功行深厚,而且为他所制,有些不方便的事也大可交代其人去做。 行途一刻之后,白舟便至天城之下。 张御让许成通待在飞舟之上,自己先去了军署大厅见了洪原秋,将玉符交由其人,只是待得转出来的时候,却听得戴玄尊的声音传至耳畔:“巡护且请上来一回。” 他听出这是戴玄尊的声音,心中一动,便即往上方来,到了法台之上,见得戴玄尊站在那里,拱手言道:“戴玄尊有礼。” 戴玄尊点了下头,道:“幽城背后那人,此次一战我已然斩灭了他的化身,我这里无碍,可你事涉其中,他日若此人感应得你,恐会寻你麻烦,我此前赐你纸符可在?” 张御道:“在我身上。”戴玄尊给了他两枚纸符,一枚已是化了,一枚用于破禁,至今仍是带着。 戴玄尊道:“且拿于我。” 张御将那纸符取出,戴玄尊拿了过来,在上面一按,那纸符瞬息之间化一枚玉符,他一挥袖,将此符送了回来,他日你若得受困,此物可助你脱身。” 张御将这玉符接来,拱手道:“多谢戴玄尊了。” 戴玄尊没再说什么,而是转过身去。 张御知他逐客了,便自天城之中下来,回到了白舟之上,随后由昙泉州穿行而过,往位于昙泉之东的金鹏州而来。 照准方向行有半刻,他便在前方见得一处横断海崖,下方白浪翻卷,不停拍撞崖壁,顶上则是飞鸟盘旋。 而在崖壁上端,则开凿有一处洞府,洞口一处朝着大海,还有一处落舟泊台。 他驾驭白舟靠了过去,便在此落定,自舟上下来,沿着台阶走入洞府之中,前行百来步,洞璧渐渐变得平直宽敞,在转过一个弯角后,发现这里却是有一个禁阵阻拦,而洞璧之上则刻画着许多文字。 他目光一注,这上面写得此阵的破阵之法,但只是一些提示,具体却还要看来人如何做。 这等布置他也是听说过的,在擅长阵法修士之中,这东西被叩门之关,同道彼此拜访,先解一阵以示拜门之敬意。 既然如此,他也是入乡随俗,仔细看了下来,发现这个阵法倒不繁复,思量了一会儿后,便知如何过去此阵了。 他一振衣袖,往里进入,只是十来步之后,就出了这一层禁制,但是这时一抬头,却见又是一道禁阵现于眼前,旁边同样注解了破阵之法。 他看有片刻后,也是理顺了思路,由此踏入进去,不多时也是成功过来,但是一出此阵,却发现面又是一个禁制,他不由一挑眉。 而此刻在洞府之内,一个身着兰褐色袍服的精瘦道人正坐在那里观书。 有役从到来道:“濮先生,方才外面阵法有动静,许是有访客到来访问大先生。” 濮道人漫不经心道:“可知是来的是谁人么?” 那役从言道:“向是前些时日给大先生来书的那位张巡护。可要放开门关让这位进来么?” 濮道人闻言一顿,随即呵了一声,道:“就让他在那里慢慢破阵吧,想学我们这一脉阵法,外面那些阵法必然要会的,如今我们展开予他,也是为他好嘛。” 役从知道,若是来得是一位真修,这位此刻必然已是整冠出迎,但是来的是玄修,这位却就是心有隔阂了,他有心去里问一下,可是随即那濮道人目光转来,不悦道:“怎么,你还有什么话么?” 役从不敢多言,道:“没了,没了。”便躬身一礼,退了下去。 张御在又是看到阵法后,就没打算再慢慢穿渡,因为这非是主人的待客之道,就算对方不愿见他,也不至如此做。 他之前听说过,薛霖身边有一个师弟,甚为敌视玄修,但凡有玄修到来,此人都是恶劣相对,若非看在薛霖的面上,恐怕早被人打死了,这一次也极可能是其人所为。 这破此局面也是简单,直接在外震荡剑光,惊动洞府便可,不过现在他没必要这么做,直接往里走去,每遇阵关,戴玄尊所赐那枚玉符一闪,便即压制住了阵法,使得他直接穿身而过。 这一次他更能确定,的确是有人为难于他,因为一路之上,他一连过去了八十一个阵禁,试问谁会让来客把这些阵势全过了? 濮道人本在里面观书,可这时察觉到了外面动静,却是面色一变,直接站了起来,匆匆赶到外厅,见到张御进入,他不觉露出一丝惊异,随即才定了定神,喝问道:“这是私人洞府,阁下怎可擅入?” …… …… 第一百三十章 法争 张御看了濮道人一眼,淡声道:“尊驾似非此地主人。” 濮道人哼了一声,道:“薛师兄乃是我师兄,他的事情我亦可作主。” 张御道:“可我与薛道友来书之时,他却未曾在书信中提及尊驾半分。” 濮道人一听这话,顿时憋住了,在他还想说什么时候,听得有一个声音自洞府深处传了过来道:“濮师弟,外面可是有客人到了?” 濮道人一听,就知道自己师兄不让他多言了,愤愤一拂袖,就转身走了出去。 过有片刻,就见一名穿着粗布麻衣,精神矍铄的老道人自里走了出来,他见到张御,稽首一礼,歉然道:“可是张巡护么?有失远迎了,老道方才正在探研阵法,这一思索起来便忘了身外之事,真是失礼了。” 张御道:“薛道友言重了。” 薛道人道:“巡护请到里面来坐。”说着,他就张御请到了洞府里厅之内。 张御到了里间一看,见洞厅中间漂浮着一个缩小的幽城,周围有光雾闪烁不停,而周围则是摆放着许多整齐的玉筹,他道:“薛道友莫非是在推演幽城阵法么?” “正是啊,这阵法与天城所设大有不同。”薛道人这时似想起什么,一拍白发苍苍的脑袋,道:“差点忘了,正是张巡护破了这幽城,他忽然兴致勃勃道:“道友既是亲身所历,能否说说所遇阵禁的玄妙之处?” 张御道:“我正是对阵法知晓不多,这才来此请教道友。”他从袖中取出那从幽城法台供案处得来的阵盘,“这回我在幽城之中得了此物,我取之无用,便赠予薛道友吧。” 薛霖眼前一亮,他拿了过来,手抚其上,似是在探究什么,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道:“怠慢了,怠慢了。” 他想了想,“巡护稍等,”他匆匆走入一间测试,自里拿出一枚玉简,道:“这里面有老道过往的一些心得体悟,巡护可以拿出一观,若有不明,可来书信,也可直接来寻老道我,哦……” 他又拿出一枚玉狮印,“巡护往后若来老道洞府,凭此物可以直接过阵,不必再在外间叩阵了。” 张御也未客气,将这两物接了过来,抬手一礼,道:“多谢薛道友了。” 而另一边,濮道人正气冲冲疾步往外走,一名跟随他在身边的弟子言道:“师叔,这位张巡护可是老师的客人,况且他可是玄廷巡护,得罪了可是不妥。” 濮道人不耐道:“无需你来关照我,我知晓该如何做,不过他想学我阵法,可没那么容易。” 因心中一时气不顺,他打发走了那弟子,行步来到了外间,却见一名道人站在那里看着门前禁阵,一看气息就是真修,而且功行很是不弱,他立时收敛脸上神色,上去正容一礼,道:“这位道友何来?可是来此拜访我家师兄的么?” 许成通看了看他,还有一礼,道:“尊驾是……” 濮道人道:“贫道濮义,与我师兄在薛霖一同在此间修道。” 许成通上下看了他一眼,道:“原来尊驾就是濮义啊,听说过,听说过。” 濮义没感觉出来什么,态度仍是很热切,道:“道友若是来拜访我师兄的,贫道可带道友入内。” 许成通道:“不必了,我这回是跟随张巡护来此,张巡护已是入内了,我就在外等候就好。” 濮义神情不禁一变,道:“阁下竟然是跟随那位张巡护到此的?”他忍不住道:“尊驾身为真修,怎可听命于一玄修呢?” 许成通奇怪道:“难道有甚不妥么?” 濮义大声道:“不妥,大不妥!” 他激愤言道:“我真修所学,方才是道脉之正统,需知先有真法,而后再有玄法,玄修本该在我辈之下,一如凡人一般供我驱使,又怎么可以凌驾于我真修之上!” 因为方才之事他颇为不满,再加上平时胸中颇有积郁,所以他此刻也是借此言一时宣泄了出来。 许成通却是嘲弄般撇了他一眼。 濮义很不满许成通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道:“阁下莫非觉得我说的不对么?” 许成通嗤笑道:“尊驾是因为玄法之法不正么?我看非是如此,尊驾不过是因为手中无[]有权柄,享不得以往之利,而自己又是无能,故是所以才记恨仇视玄修吧?” 对于濮义的心思他太清楚不过了,因为逃去幽城的那些修士有不少就是这种人。 在天夏上古之时,修道人可以说是一不二,对下面也是予取予求,莫看真修避世,可修行本在天地之中,又哪里真是能避开的?也一样有仆役在外打理俗务,为他们供应各种修道外物。 可如今却是不同了,现在天夏对修道人约束严厉,任谁也不能肆意妄为,你要求什么,就得靠自身付出,这样就令很多真修感觉很不适应。 濮义看起来是针对玄修,实际上那只是表面,他们真正想要的,是想回复到以往修道人独掌权柄,随意吞剥天下的旧日光景之中。 濮义一听这话,面孔一下涨得通红,也不知道是被戳中了心眼,还是心中激愤所致。 要是换了一人,他定要出言邀斗,可是许成通一望而知功行高深,所以他没这个胆。 就在这时,洞府禁阵一开,却见薛道人将张御自里送了出来,薛道人这时看了濮义一眼,对着张御道:“张巡护,这一次我师弟处事不周,多有得罪,我代他向你赔罪了。”说着,他躬身一揖。 张御还有一礼,道:“道友言重,不过小事而已。”说完之后,他与薛道人别过,就放出白舟,与许成通一同离去了。 濮义心中憋闷,道:“师兄,是他来向我们求法的,是他有求于我们,你为何还要向他赔罪?” 薛道人叹道:“你若如此以为,那就大错特错了,奎宿之中,精通阵法之人不止我一人,就算这位不来我这里,也可以去他人处,而这位身为巡护,愿意我来这处求法,那也是给我脸面。 何况这位也不是白求,还给了我交换之物,我本以为可以让他欠个人情,现在却也做不到了。” 顿了顿,他语重心长道:“师弟啊,你以后需把心思多放在阵理之上,所谓玄真之争,岂是我们能掺和进去的?任何一边都可以轻易将我们碾的粉碎,你也后少与那些人往来。” 濮义心中一惊,勉强镇定道:“师兄,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我与什么人往来了?” 薛道人摇摇头,道:“你胸无城府,又怎么是那些人的对手?只会把自己陷入了进去,到时我可遮护不住你,我言尽于此,你好生想想吧。” 说完之后,遍即走入了洞府。 濮义在原地脸色阴晴不定,他最后哼了一声,像是对什么不屑一顾一般,拿了一张符信出来,以法力在此中印上许多文字,他将符信一卷,塞入一个小竹筒中,对上面招了招手。 少顷,便有一只鹰鸟落了下来,只是那鹰目之中透出一丝灵性,看去不似寻常禽鸟。 他将这竹筒递去,道:“带去给常道友他们。” 那鹰鸟一低头,将竹筒衔住,便振翅飞起,飞入天穹之中了。 张御在离开海崖后,就在主舱之中看着玉简之中的各种阵法。 薛霖在这里面除了提供了有关阵禁的各种知识之后,还留下了大量阵法的实例,可以两者相结合来看。并且由浅入深,一看就是用了心思的。 他在看罢之后,沉思片刻,便拿了一把玉筹过来,简易布了一个阵法,在抹散之后,又再是布置了一个,几次之后,便就显得有模有样了。 这些最基础的阵法对修道人来说都没什么难度,但是想深入探研,那便不是那么简单了。 他虽不必要太过深入,但却需要做到一定的了解,因为这无疑可算他自身的一个弱点,故要设法弥补。 当然,现在他有了戴玄尊所赐的玉符,暂且看起来是不必再担心此事了。可那是他人所赐,而非是出于他自身的力量,况且别人可以给你,那也可以随时那了回去,唯有自己真正掌握的,那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而就在白舟从昙泉州上空飞过的时候,某处同样往西面飞驰飞舟之内,曹道人正站在里面,正盯着白舟直看。 “这世上怎有如此根基深厚之人?这还是玄修么?” 在他目光之中,那里面有一道灵光直透天际,好若大日凌空,怎么也遮掩不住。 在他以往所见的真修英秀后辈中,也从来没有见过这等人物,这令他心中充满了惊疑,甚至可以说是被吓到了。 常迩这时走了过来,道:“曹师,这是我们搜集到的关于这一位的消息还有一些斗战经过,只是很多东西并不完整,全是靠我们推断拼凑起来的。” 曹道人拿来扫了一眼,就扔在了一旁,沉声道:“这些东西没什么用,”他看着逐渐在消逝在视线的白舟,无比凝重道:“此人已非寻常手段可制,眼前不可妄动。” …… …… 第一百三十一章 胃宿 常迩见曹道人不愿出手,心里也极为赞同的,并且很是松了一口气。 越是了解张御过去做过的事情,他越是知道这位不好对付。他认为若不能从上境大能那里请动手段,那是很难对付得了这一位的。 只他也知曹道人不达目的是不会放弃的,便提议道:“曹师,我们可要先对付其余人,这位留待最后一个对付?” 曹道人寻思片刻,否定道:“不,比起他人,这人更有可能成就上境,而他身为巡护,其余玄修若是一出事,说不定会引起他的警惕,这事急不得,我们暂且先按压不动,待我寻思一个稳妥的办法。” 他驾驭飞舟回到了地面之上,翻看着案台上一封封和奎宿相关的报书。 这些年来,他往来内外层多次,暗中设法打压遏制过不少玄修中的英才,不过没有一次是蛮干的。 他认为只要还是世间之人,那就一定能找到弱点,正面拿不下,便从别的地方再想办法。 他一边想着,一边翻着书,期望能从这里面寻到一些头绪,这时手中忽然一顿,里面一个消息引起了他的注意。 “胃宿玄尊讲道?” 他用手指敲了一敲案台,目中精光闪烁,把常迩叫过来,道:“我记得那位余玄尊年年都会讲法论道,去年那张御可曾前往听法么?” 常迩早已是把张御到达奎宿后的大致行踪探听清楚了,他想也不想道:“去了,不但去了,还和余常门下的弟子有了些许冲突,或者二者矛盾那时候便就种下了。” 这个答案并出乎曹道人的预料,作为一个有心窥视上境的修士,这等事多半是不会错过的。 下来的话他没多再问,因为他能确定,像胃宿玄尊讲法这样的事,这位一定也是会去的。 他挥了挥手,让常迩退下去,背转过来,看向上空距离天城不远的天门,目中光芒闪烁,既然要去胃宿,那来回总是要经过天门的吧? 白舟之中,张御将案台上的玉筹一拨,又一个布置下来的阵禁散了开来。 只他没有再继续下去,他方才忽然感觉到,似人在观察着自己,不是简单的张望,而是在察辨他的气机。 他往来诸地州许多次,到处都会遇到巡查士卒和一些好奇之人,观察他的人很多,但一般来说,只要没有特别恶意,那是不会引发他的感应的,而一旦有感,那便证明对方拥有威胁到他的可能。 他寻思了一下,对站在一侧的许成通问道:“许执事,方才那濮义与你说了些什么?” 许成通如实回道:“回禀巡护,那濮义说了一些敌视玄修之言,其实巡护无需在意,似这般人以往有的是。 我在未投幽城之前,奎宿可不似眼前这般维持着一定和睦,真、玄之间矛盾甚多,还有人在背后暗中推波助澜,蓄意挑唆,这些人后来被玄廷设法清理了一遍,此事也就被压下去了。” 张御若有所思,这时他一抬眼,见白舟已是过了昙泉州,便一拂袖,将玉筹都是收了起来,心意一动,白舟转而向北去。 不多时,一座位于荒野之中的驻地显露在了大地之上,白舟到了这里上空,便缓缓下降,在驻地的空地之上停落下来。 这里乃是余玄尊诸弟子驻留之地,他之前过问南宫漱所报造物一事,梁屹这里始终不见有回音,既然这次出外路过这里,也就顺便过来一问。 白舟这一落下,里面的人自也被惊动,边览认出是张御到来,于是自里迎出,等到张御下了白舟,他拱手一礼,道:“巡护怎来此地?” 他现在对于张御的感官其实很复杂,一来是张御导致了他们老师离开了奎宿,很可能还遭受到了玄廷的处罚,可二来对方的作为作为又他心中很是佩服,着实生不起怨恨的心思。 张御站定之后,还有一礼,道:“边道友,此前我来书询问梁道友所在,边道友来书说不知去处,梁道友却连年节也不曾回来么?” 边览道:“师兄确然未曾回来,不瞒巡护,我这几月也未见到师兄了,也不知他到底去了哪里。” 张御一转念,梁屹这种忽然之间的消失,本身就不同寻常,这就像是在刻意回避他。 这或许这未必其本人的意念,可若不是这样,反而更有问题,这意味着有一股力量在背后左右其人。 他道:“沈道友一直在诸位道友这里推动造物么?” 边览叹道:“是有此事,梁师兄一直认为,观察者可以相助我们可以更好的修炼,有一些师兄弟接受了梁师兄的说法,他们在功行之上也的获得了一些好处,只是我总以为,这种依托造物的做法,并非修持正道。” 张御道:“世上之物,皆是有利有弊,若能用好,知道止限在哪里,那也不失为一个助力,可惜世上并不是人人都如梁道友所认为的那般。” 边览点头道:“巡护说得是。”他顿了下,“师兄并非无智之人,或许他也想到了,只是他想着先改变可以改变的人吧。” 张御道:“这回我是路过此间,既然梁道友不在,那我便也不久留了,梁道友什么回来,记得让他回一封书信于我。” 边览抬手一礼,道:“便是师兄忘了,我也会来书告知巡护一声的,不过……”他想了想,抬头道:“再有一个多月,胃宿当会有玄尊讲道,以我对师兄的了解,他说不定会去那里。” 张御看了看他,点了下头,随后与边览拱手别过,转身回了白舟之中,这一次再有任何停留,直接驾舟回了掖崖州。 待回到居处后,他想到有人窥觊一事,便来到书房之中,执笔给俞瑞卿回了一封书信,言及此次讲道他定然是会去的,不过他现在并不确定时日,俞瑞卿可先前往,不必等他。 把书信交给李青禾寄出之后,下来他每日之中,除了修行,便是吸摄源能,空闲下来便就探研阵法,如此一晃,又是过去了大半月。 此时他见讲道之会将近,便即带上青曙和许成通,乘上白舟,启程前往胃宿。 西穹天七宿彼此都有天门往来,天门也不止一座,他今次没走常启往来的那一座,而走得是天城军用天门。 在进入天门之后,张御站在主舱之内看着四周那飘忽而过的彩雾光带,道:“许执事,胃宿可有幽城么?” 许成通道:“回禀巡护,西穹天中,参宿可能有一座幽城,胃宿那处因为所占地星较少,那主星本身又非什么善地,更少有什么珍奇宝材,所以并无幽城存驻。” 说话之时,前方的光带逐渐消失,出现了无数旋转的云雾漩流,白舟微微震动了一下,便已从天门之中穿渡出来。 与此同时,一座浅灰色的地星出现在了视界之中,那非是其本色,而是密布在地星外围的一层尘埃。 而地星上空,则悬浮着一座庞大天城,与奎宿天城一般,四周也是悬浮着一座座小宫台。可见往来地星和天城的飞舟络绎不绝。 张御见到其中不少并不是军署飞舟,而是民间所用,从这一点可以看出,胃宿天城并不似奎宿天城一般戒备严密。 此次玄尊讲道之地,在胃宿中心地州封屏州上,此处十分好辨认,就在天城正下方,他正要催动白舟往地星上去,却见一艘梭形巡游飞舟忽然飞来,并拦阻在了他们前方,舱门旋开,便有两名披甲军士从飞舟之上下来,朝他们飞驰过来。 张御看了一眼,可以见到,这些军士身上的外甲看去颇为光鲜,并外面还披着一层隔绝虚空外邪侵染的军衣。 他以往就曾听说,胃宿拥有整个西穹天最多的造物工坊,对造物的接纳程度也是最高的,现在看来,也是因为如此,军备也是稍好于奎宿。 他道:“这两人应该是来巡问我们身份的,青曙,你去与他们说话。” 青曙道一声是,他眉心光芒一闪,瞬间化为一个金属巨人,自白舟塌融的缺口出去,迎上了那两名军士,在交涉了一番后,他转回到白舟之上,抱拳道:“先生,已是与他们说过了,他们说方才阻拦先生也是是职责所在,还望先生不要怪罪。” 张御点了下头,他再看了一眼看似距离不远的胃宿天城,便催动飞舟下方地星破空行去。 随着前方奔涌的灰色尘埃被撞开,胃宿地星的模样也是显露眼前。 与奎宿不同,这地星表面坑坑洼洼,起伏不平,淡蓝色的海水只是占据了星体一小部分,一块块分散的宝石镶嵌在上面。 地星上面的州城和聚集地也并非是在地表之上,而是坐落在一座座矗立起来的通天高塔上。这些高塔直入云霄,上端是如伞张开的椭圆形平台,如今一座座正闪烁着璀璨而明亮的光芒。 他不由盯着那些高塔看了一会儿,他曾了解过,胃宿地星原本是一头被击败的异神,天夏利用了其躯体打造成了这颗地星,这些高塔塔身其实就是这异神原本的触角,可如活物一般任意挪转。 可只这般看来,上面并无显现出任何生机。 随着白舟逐渐下降,便就往一处泊舟天台缓缓落去,不过就在这等时候,却见一艘飞舟从他们后方一越而过,却是一下抢在了前面,将那一处泊台提前给占住了。 …… …… 第一百三十二章 英才 青曙看见了对方飞舟的作为,心中顿时一恼,这里泊舟天台如此之多,空处甚多,哪里不好出去,偏偏来他们这里? 而看到白舟已往下方来,对方却执意抢在了他们前面,那分明就是在故意和他们过不去。 他一提剑,道:“先生,可要我去问一问他们。” 张御语声平静:“不必。”他心意一转,白舟下落的方向却丝毫不变,却是视那飞舟如无物,依旧朝那处泊台落去。 那飞舟见他们好像没看到自己,居然直接压上来,眼看两者越来越近,很快便要撞到了一处,顿便沉不住气了,光芒一闪,却是自那泊台之上窜飞了出去,并且一下去到了远处。 张御眸光微闪,他方才看得很清楚,那驾飞舟本其实也就是半丈长短,与白舟相比堪称微小,也是如此,其举动才这般灵活,只会利用了某种神异力量营造出了幻象,外表这才显得与白舟相差不大。 白舟若是就此躲避过去,或是派人上前与之理论,那传了出去,必会成为一个笑话。 许成通这时走上来,试着问道:“巡护,可要……” 张御道:“不必理会,既然是胃宿军署的地界,那么过后稍候找胃宿军务署一问便可。” 他能感觉到对方就是冲着自己来的,穿渡军用天门是要提前报备的,这里面难免会泄露消息。 他猜得也是因为如此,对方获知了他的身份,故才上来做这等事。 不过似这种小事,他没有必亲自冲上去,只需要给当地军务署稍施压力,自便能查问清楚。 那个半丈长的飞舟在躲了出去后,也没有再停留在原地,一晃就不见了,在绕着地州飞了半圈,最后来到一座小型高塔之内。 泊舟平台之上,有一个竖着成人发髻,如大人一般穿着的少年人正在这里来回踱步,他时不时会望向外面,似在期盼着什么。 此刻他见那小舟过来,顿时眼前大亮,急急上前。 小舟停稳后,舱门旋开,自里出来一个披甲军士,眉心一闪,外甲退去,露出一个与看去比少年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唇两边有着淡淡的茸毛。 少年急着问道:“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那年轻人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少郎,是我无能,没有办成少郎的事。” “怎么会呢?” 少年人睁大了眼,有些生气道:“我明明算计的好好的,你怎么能没办成呢?” 那年轻人也是无奈,道:“我按照少郎吩咐,出前抢了那位张巡护的泊位,可是那位一没避让,二没争辩,飞舟却是直挺挺从上空压下来。 我当时也是怕了,且又怕少郎辛苦打造的这艘飞舟损毁,故是只好从那里撤走。” 少年人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是这个结果,不觉懊恼道:“怎么会这样?我明明想的好好的。” 年轻人有些不安道:“少郎,那位张巡护会不会来问罪我们啊?” 少年人哼了一声,下巴一抬,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道:“怕什么,要是那样才最好。阿父和诸位叔父们老是看不起我打造的东西,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一点都不比他们差! 这件事要是闹大了,却是正好把我的名气打出去,就算没原来打算的那么好,但也总比没有名声强!” 与此同时,奎宿军务署中,署主莫秋雁正持剑与演武场中与几名女军士交着手,她并没有穿戴任何神袍外甲,只是披了一身单薄的短袖丝袍,双臂有半截袒露在外。 她的眉眼很是凌厉,哪怕这只是简单的切磋,都表现出了令人心悸的攻击性。 她每一次劈斩,随着身上劲力的传递,肌肉骨骼层层运转,如水波一样在丝袍下面动荡着,充满了一种力量的美感。 这正在她将两名对手不断迫退的时候,一名女从副自外走了进来,见上面激斗正酣,她没有上前打扰,只是站在了一边。 莫秋雁没有去看,继续手中的动作,过了一会儿,她在击退了两名女军士的围攻后,收剑退后,问道:“什么事?” 女从副抱拳道:“署主,天门附近传报,方才玄廷巡护张御到了我们的胃宿之中。” 莫秋雁把剑收入剑鞘,随手扔给了一边的军士,道:“近来到来胃宿的修士不少,这位应该是来参加沈玄尊讲道的。” 女从副试着问道:“那署主,我们是否要派人去迎一迎?”所谓迎一迎的意思,实际就是探听一下张御来此的目的。 毕竟玄廷巡护无论到了哪里,对当地的衙署和修道人都是一种震慑,而地方上的军署和州府要说没有一点出格的事情也是不可能的,所以面对这样的人,第一个反应就是小心提防,生怕有什么被他抓住。 莫秋雁迈步过来,她方才经过剧烈运动的皮肤还泛着红润色泽,她任由汗水沿着修长的身躯流淌到地上,站在台上,她抱臂思索道:“别人光明正大的过来,我们有必要做得这么小气么?你拿我的名帖去请人。” 她目中泛着光,“说来这位巡护近来名气颇大,我倒还是没有见过。” 女从副抱拳道:“是。”她想了想,道:“苏校尉好像和张巡护有交情,是不是让她……” 莫秋雁眼眉一挑,否决道:“不必如此,苏校尉的交情是她自己的,公是公,私是私,不要混淆一处。” 女从副一低头,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张御从泊舟天台上下来后,就在州城之中选了一处唤作神赦宫庐的殿宫宿下,从胃宿之外到来的修道人,如今也多是住在此间。 这处宫庐位置颇好,站在台殿之上,可以直接看十多里之外的中心法台,那上面如今光芒闪烁,还有遁光来回,这应该是玄尊门下和弟子正在布置法坛,准备十日后的讲法。 据他所知,镇守胃宿的这位沈玄尊并非以玄修之法修炼上来的,而与戴玄尊一般,也是由真法转求浑章而成的。 这位在去年也曾出来讲过道,只是却与余玄尊昙泉讲法安排在同一时候,所以他也没往此处来。 而这一次,因为戴玄尊明显没有出来讲道的意思,所以周围星宿修道人也就涌到了这里。 说起来,由于戴玄尊不再讲道,奎宿之上持续多年的真、玄之比似也不再进行下去了,这等比斗以后或许极可能转移到这里来。 青曙这时来报道:“现身,俞玄修前来拜访。” 张御回过头,道:“快请。” 不一会儿,俞瑞卿带着一个身形娇小的少女走了出来,那正是他的弟子岳萝,后者见到张御,秀气的眸子中显出明亮的光, 在俞瑞卿与张御见过礼后,岳萝也是上来万福一礼,道:“张先生。” 张御看了看她,点头道:“不错,看来你未曾懈怠修行。”比起去年,岳萝的功行却是有了明显的长进。 俞瑞卿道:“若非有张巡护赠送的那本道册,她修行精修长进当不会有眼下这般快。” 张御道:“这也需自家努力,当日若非见她这般努力,我也不会传她道法。”他这时伸手一请,“道友请坐下说话吧。” 俞瑞卿拱手称谢一声,随他往里走来、 待两人到了里厅坐定,张御问道:“虢星一别之后,道友可还好么?” 俞瑞卿点头道:“甚好,荡平虢星,外间纷扰也是少许多,我辈也是难得安逸,听闻前些年节之前,张巡护孤身斩破幽城,俞某听闻,当真佩服不已。” 张御道:“我能破此城,也是得了戴玄尊和军务署之助,只我一人是做不成此事的。” 俞瑞卿笑了笑,道:“可这一人也是难寻啊。” 两人攀谈了半个多夏时,因岳萝还有功课,俞瑞卿便即带着弟子告辞离去,不过两人方才未久,青曙就又来报,道:“先生,军务署来人求见。” 张御道:“请她进来。” 过了一会儿,外面进来一名个头不高的女军士,对他一抱拳,道:“张巡护安好,在下丁渝,奉莫署主谕令而来,欲邀张巡护一见。” 张御婉拒道:“不必了,请丁从副代我谢过莫署主的好意,我这次是来听玄尊讲道的,过后便会离开此处。” 这话就是明确告诉他,他此来并没有其他目的,也不准备查证什么。 丁从副一抱拳,道:“是,在下会如实回禀署主。”她稍稍一顿,道:“署中已是查清楚了,那路上阻挡巡护之人,乃是天机工坊的一位名唤‘安知之’的师匠,不过这位师匠如今只有十二岁。” 张御闻听到此,倒是有了兴趣,道:“十二岁的师匠?” 他在青阳上洲的时候,师匠见不过不少,可能成为师匠的,无不是有三四十岁的年纪了,十二岁的师匠倒是闻所未闻。 丁从副道:“是,安知之父祖皆为大匠,人极聪慧,从小又耳濡目染,学了诸般技艺,故才破格提升为师匠。 只是他许多理念不得长辈认可,这一次为了宣扬自己打造的飞舟,得知了张巡护到来,突发奇想欲借张巡护扬名。也是少年人不知轻重,才做出了这等胆大妄为之事,我们找到他时,他也是很快认识到了自己错处,恳请巡护原谅他,他愿意亲来致歉。” 张御心下一思,似这样的人才,若是在内层,那早就被推荐去学宫,或者被修道人看重收入门下了,绝不会让其去接触造物。 这个小孩也很聪明,这么快就认错,那恐怕是一开始就想好了,因为自己年纪小,就算被他找到,也不会拿其怎么样,到时认个错就没事了,反而能达到借他扬名的目的。 他拿起茶杯品了一口,淡声道:“你去与那安少郎说,道歉就不必了,我念他是个英才,愿意提携他,就让他来我身边做一年的学生吧。” …… …… 第一百三十二章 英才 青曙看见了对方飞舟的作为,心中顿时一恼,这里泊舟天台如此之多,空处甚多,哪里不好出去,偏偏来他们这里? 而看到白舟已往下方来,对方却执意抢在了他们前面,那分明就是在故意和他们过不去。 他一提剑,道:“先生,可要我去问一问他们。” 张御语声平静:“不必。”他心意一转,白舟下落的方向却丝毫不变,却是视那飞舟如无物,依旧朝那处泊台落去。 那飞舟见他们好像没看到自己,居然直接压上来,眼看两者越来越近,很快便要撞到了一处,顿便沉不住气了,光芒一闪,却是自那泊台之上窜飞了出去,并且一下去到了远处。 张御眸光微闪,他方才看得很清楚,那驾飞舟本其实也就是半丈长短,与白舟相比堪称微小,也是如此,其举动才这般灵活,只会利用了某种神异力量营造出了幻象,外表这才显得与白舟相差不大。 白舟若是就此躲避过去,或是派人上前与之理论,那传了出去,必会成为一个笑话。 许成通这时走上来,试着问道:“巡护,可要……” 张御道:“不必理会,既然是胃宿军署的地界,那么过后稍候找胃宿军务署一问便可。” 他能感觉到对方就是冲着自己来的,穿渡军用天门是要提前报备的,这里面难免会泄露消息。 他猜得也是因为如此,对方获知了他的身份,故才上来做这等事。 不过似这种小事,他没有必亲自冲上去,只需要给当地军务署稍施压力,自便能查问清楚。 那个半丈长的飞舟在躲了出去后,也没有再停留在原地,一晃就不见了,在绕着地州飞了半圈,最后来到一座小型高塔之内。 泊舟平台之上,有一个竖着成人发髻,如大人一般穿着的少年人正在这里来回踱步,他时不时会望向外面,似在期盼着什么。 此刻他见那小舟过来,顿时眼前大亮,急急上前。 小舟停稳后,舱门旋开,自里出来一个披甲军士,眉心一闪,外甲退去,露出一个与看去比少年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唇两边有着淡淡的茸毛。 少年急着问道:“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那年轻人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少郎,是我无能,没有办成少郎的事。” “怎么会呢?” 少年人睁大了眼,有些生气道:“我明明算计的好好的,你怎么能没办成呢?” 那年轻人也是无奈,道:“我按照少郎吩咐,出前抢了那位张巡护的泊位,可是那位一没避让,二没争辩,飞舟却是直挺挺从上空压下来。 我当时也是怕了,且又怕少郎辛苦打造的这艘飞舟损毁,故是只好从那里撤走。” 少年人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是这个结果,不觉懊恼道:“怎么会这样?我明明想的好好的。” 年轻人有些不安道:“少郎,那位张巡护会不会来问罪我们啊?” 少年人哼了一声,下巴一抬,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道:“怕什么,要是那样才最好。阿父和诸位叔父们老是看不起我打造的东西,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一点都不比他们差! 这件事要是闹大了,却是正好把我的名气打出去,就算没原来打算的那么好,但也总比没有名声强!” 与此同时,奎宿军务署中,署主莫秋雁正持剑与演武场中与几名女军士交着手,她并没有穿戴任何神袍外甲,只是披了一身单薄的短袖丝袍,双臂有半截袒露在外。 她的眉眼很是凌厉,哪怕这只是简单的切磋,都表现出了令人心悸的攻击性。 她每一次劈斩,随着身上劲力的传递,肌肉骨骼层层运转,如水波一样在丝袍下面动荡着,充满了一种力量的美感。 这正在她将两名对手不断迫退的时候,一名女从副自外走了进来,见上面激斗正酣,她没有上前打扰,只是站在了一边。 莫秋雁没有去看,继续手中的动作,过了一会儿,她在击退了两名女军士的围攻后,收剑退后,问道:“什么事?” 女从副抱拳道:“署主,天门附近传报,方才玄廷巡护张御到了我们的胃宿之中。” 莫秋雁把剑收入剑鞘,随手扔给了一边的军士,道:“近来到来胃宿的修士不少,这位应该是来参加沈玄尊讲道的。” 女从副试着问道:“那署主,我们是否要派人去迎一迎?”所谓迎一迎的意思,实际就是探听一下张御来此的目的。 毕竟玄廷巡护无论到了哪里,对当地的衙署和修道人都是一种震慑,而地方上的军署和州府要说没有一点出格的事情也是不可能的,所以面对这样的人,第一个反应就是小心提防,生怕有什么被他抓住。 莫秋雁迈步过来,她方才经过剧烈运动的皮肤还泛着红润色泽,她任由汗水沿着修长的身躯流淌到地上,站在台上,她抱臂思索道:“别人光明正大的过来,我们有必要做得这么小气么?你拿我的名帖去请人。” 她目中泛着光,“说来这位巡护近来名气颇大,我倒还是没有见过。” 女从副抱拳道:“是。”她想了想,道:“苏校尉好像和张巡护有交情,是不是让她……” 莫秋雁眼眉一挑,否决道:“不必如此,苏校尉的交情是她自己的,公是公,私是私,不要混淆一处。” 女从副一低头,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张御从泊舟天台上下来后,就在州城之中选了一处唤作神赦宫庐的殿宫宿下,从胃宿之外到来的修道人,如今也多是住在此间。 这处宫庐位置颇好,站在台殿之上,可以直接看十多里之外的中心法台,那上面如今光芒闪烁,还有遁光来回,这应该是玄尊门下和弟子正在布置法坛,准备十日后的讲法。 据他所知,镇守胃宿的这位沈玄尊并非以玄修之法修炼上来的,而与戴玄尊一般,也是由真法转求浑章而成的。 这位在去年也曾出来讲过道,只是却与余玄尊昙泉讲法安排在同一时候,所以他也没往此处来。 而这一次,因为戴玄尊明显没有出来讲道的意思,所以周围星宿修道人也就涌到了这里。 说起来,由于戴玄尊不再讲道,奎宿之上持续多年的真、玄之比似也不再进行下去了,这等比斗以后或许极可能转移到这里来。 青曙这时来报道:“现身,俞玄修前来拜访。” 张御回过头,道:“快请。” 不一会儿,俞瑞卿带着一个身形娇小的少女走了出来,那正是他的弟子岳萝,后者见到张御,秀气的眸子中显出明亮的光, 在俞瑞卿与张御见过礼后,岳萝也是上来万福一礼,道:“张先生。” 张御看了看她,点头道:“不错,看来你未曾懈怠修行。”比起去年,岳萝的功行却是有了明显的长进。 俞瑞卿道:“若非有张巡护赠送的那本道册,她修行精修长进当不会有眼下这般快。” 张御道:“这也需自家努力,当日若非见她这般努力,我也不会传她道法。”他这时伸手一请,“道友请坐下说话吧。” 俞瑞卿拱手称谢一声,随他往里走来、 待两人到了里厅坐定,张御问道:“虢星一别之后,道友可还好么?” 俞瑞卿点头道:“甚好,荡平虢星,外间纷扰也是少许多,我辈也是难得安逸,听闻前些年节之前,张巡护孤身斩破幽城,俞某听闻,当真佩服不已。” 张御道:“我能破此城,也是得了戴玄尊和军务署之助,只我一人是做不成此事的。” 俞瑞卿笑了笑,道:“可这一人也是难寻啊。” 两人攀谈了半个多夏时,因岳萝还有功课,俞瑞卿便即带着弟子告辞离去,不过两人方才未久,青曙就又来报,道:“先生,军务署来人求见。” 张御道:“请她进来。” 过了一会儿,外面进来一名个头不高的女军士,对他一抱拳,道:“张巡护安好,在下丁渝,奉莫署主谕令而来,欲邀张巡护一见。” 张御婉拒道:“不必了,请丁从副代我谢过莫署主的好意,我这次是来听玄尊讲道的,过后便会离开此处。” 这话就是明确告诉他,他此来并没有其他目的,也不准备查证什么。 丁从副一抱拳,道:“是,在下会如实回禀署主。”她稍稍一顿,道:“署中已是查清楚了,那路上阻挡巡护之人,乃是天机工坊的一位名唤‘安知之’的师匠,不过这位师匠如今只有十二岁。” 张御闻听到此,倒是有了兴趣,道:“十二岁的师匠?” 他在青阳上洲的时候,师匠见不过不少,可能成为师匠的,无不是有三四十岁的年纪了,十二岁的师匠倒是闻所未闻。 丁从副道:“是,安知之父祖皆为大匠,人极聪慧,从小又耳濡目染,学了诸般技艺,故才破格提升为师匠。 只是他许多理念不得长辈认可,这一次为了宣扬自己打造的飞舟,得知了张巡护到来,突发奇想欲借张巡护扬名。也是少年人不知轻重,才做出了这等胆大妄为之事,我们找到他时,他也是很快认识到了自己错处,恳请巡护原谅他,他愿意亲来致歉。” 张御心下一思,似这样的人才,若是在内层,那早就被推荐去学宫,或者被修道人看重收入门下了,绝不会让其去接触造物。 这个小孩也很聪明,这么快就认错,那恐怕是一开始就想好了,因为自己年纪小,就算被他找到,也不会拿其怎么样,到时认个错就没事了,反而能达到借他扬名的目的。 他拿起茶杯品了一口,淡声道:“你去与那安少郎说,道歉就不必了,我念他是个英才,愿意提携他,就让他来做我身边做一年的学生吧。” …… …… 第一百三十三章 邀书 安氏天机工坊之内,一场争论正在进行着。 “要我儿去当修道人的学生,不行,这是万万不行的啊。” 安耸是安知之的亲父,不过四十来岁就拥有大匠身份,但他是个老好人,性子软,也是如此,他管教不了自己天生聪慧,个性张扬的儿子。 他的兄弟安立却道:“可是,那位张巡护说欣赏知之侄儿,如此也能化解罅隙,若果不去,那就是不识好歹了。” 安耸只是摇头道:“不行不行。” 他只是个专注技艺的人,心思较为纯粹,他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可是却本能觉得,自己儿子不能去给修道人当学生。 安立对自己的老实大哥也没什么办法,于对座上一位老者道:“阿父,你看?” 安嵩哼了一声,道:“我早就说过,知之这小子再这么四处招事总是要吃亏的,这回好了,自作聪明,作茧自缚!” 可他骂了几句,也没拿出什么好办法来。 身为大匠,要他解决技艺上的难题,那他是当仁不让,可是碰到这种事,他却没有经验,也是全无头绪,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所以他想了想,干脆就把自己几个子侄和女婿都叫了过来一同商量。 他的一名女婿正色道:“岳丈,我觉得大舅兄说得对,此事万万不可,我听闻这个张巡护对造物极其敌视,少郎要是去了他那里,那还讨得了好么?肯定是要受苦的啊。 况且少郎还是造物之上的奇才,若是被那张巡护教成了玄修,成了修道人,日后可就不能再亲近造物之道了,此举简直是包藏祸心呐。 玉京来天机院的大匠,不是说想收知之为弟子么,我们不如求她出面?” 安嵩却是觉得这主意不妥,他可不觉得一位大匠能驳玄廷巡护的面子,哪怕玉京来的也不行,何况他自己也是大匠,凭甚要去给人低头? 他指了指座下一个年轻人,道:“小宽呢,你平日主意多,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那叫作小宽的年轻人道:“叔祖,我觉着吧,这件事不能拒绝,二舅兄的顾虑是对的,那位张巡护可是连军务署都要讨好的,若是我们不给脸面,军务署必厌我们,那我们安氏还能在胃宿安稳待下去么?” 众人都是陷入沉默,这是最现实的情况。 他们先前犹豫,是因为天夏是讲律法规令的,若是他们一味装聋作哑,不理睬这件事,张御身为玄廷巡护,也不见得会拿他们如何,毕竟这事可大可小,而和一个小孩子计较更是失了身份,但要是军务署和他们过不去,那可就不一样了。 小宽道:“依我之见,还不如让知之堂弟去,左右也就只是一年嘛,就算遭了苛待,忍过去就是了,将来回来,怎么说也是巡护弟子,说不定我们安家还能倚仗这块招牌呢。” 他这么一说,安嵩心里也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其实小宽最后一句话也是触动了他的心思。 他以前一直期望三代人都是大匠,可大匠又能如何?除非技艺精湛到能到调去玉京天工部任职,否则根本比不得修道人,更何况张御还是玄廷巡护,未来不知道能走到哪一步,他这孙子做了这位学生,就算不去作大匠,也没什么不好嘛。 他拍板道:“就这么定下了,告诉知之,过去天去给我老老实实拜师,不肯去就等着挨板子吧。” 神赦宫庐之内,张御坐在软榻之上,手中拿着一本宫庐之内的阵法之书看着,他手边摆着一些玉筹,时不时会随手布置一些阵法出来。 青曙自外走了进来,抱拳道:“先生,已经打听清楚了,这次讲道,只有得了邀书的人才可去往法坛之下听道。” 张御道:“这邀书何来?” 青曙道:“听闻是在讲道之前一天才会由沈玄尊的弟子送至,具体何人拿到,现在谁也不知,据说不循身份,只看各人之机缘,不过听说这邀书却是可以转让的,到时总有办法可想。” 张御微微点头,便是拿不到邀书也没什么,一样可在外面听道,正如青曙所言,此是缘法,有缘你终归会有所得,若是无缘,拿了邀书也是无用的。 青曙又道:“先生,我方才在下面转了一圈,这胃宿地星还是真是异神的身躯,不过胃宿之人在异神身上开挖了渠道还栽种了粮食,莫非不怕受到邪神侵染么?” 张御道:“胃宿自然有应对的方法。何况这也不是没有好处,利用异神本来的力量,可以很好的对抗虚空外邪,胃宿的造物之所以比别处星宿多,我看也正是因为有此物存在。” 他望了眼外面的天城,“况且还有玄尊在上面坐镇,可以确保无虞。” 许成通赞同道:“巡护说得准,我听说,胃宿这里六七十年前就推崇造物了,若无这异神躯体,那是做不了这许多事。 青曙一想,发现也的确如此,他身为造物人,要是在奎宿行走,他人都会投以奇异的目光,可在这里就不同了,无人觉得奇怪,或许是因为这里本就有不少造物人。 这个时候,宫庐的役从递送进来一封书信,张御接到手里一看,发现这是军务署给他的,说是安氏答应送来做学生,只是与家人别离,难免还有些事要操持,过些时日就会将人送来的。 他平静看过后,将书信收妥,便起得身来,转入内室入定打坐去了。 一晃就是九日时间过去。 张御这天自内室出来,由于这些天一直在用神元充壮六印和心印,他的气息又以往强了一些,他自身的根基也是在不断加固着,距离取得又一元已是指日可待。 许成通在见到他后,脸上先是露出了惊异,随后是恍然,最后却一丝欣喜,作为近来跟在张御身边的修士,在后者不曾掩饰的情形下,他不难容易分辨出那气机上的变化。 修道人的修为需要经年累月的修持,而张御这才几天功夫,就又有了长足进步。这让他觉得张御身上或许真的是有那一枚道印存在的。 可这难道不是好事么? 要真是如此,张御成就玄尊的可能将是极大,这无疑说明他是跟对人了,他也是不禁有些佩服自己当时的选择。 张御迈步来至观台之前站定,根据青曙打听来的消息,那位沈玄尊今天就会把邀书送去,定下那些可以就近听道的有缘人。 不过至今还未有人信使出现,可正在他如此想时,仿佛是为了回应他一般,远处那法台之上忽有一道明光大放,便见一道金光自法台之上冲起,而后分散一缕缕光芒,向四面八方射去,其中有一道正是朝着他这里而来。 这些正是自法坛之上发下的邀书,不过这个时候,各处宫庐之中却是有一道道遁光飞起,看去竟是意图去半道截夺。 这位沈玄尊早便传出过消息,邀书发出去之后,是可以互为转让的,而这位并不在意邀书最后会落在谁手中,这里意思就是我只发出我认为有缘的人,至于有缘人能否拿到,就与我无关了。 此刻一些修士自然不情愿奔向自己的邀书被夺走,也是纷纷纵出,施展手段,设法取拿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张御这时望见,那投向自己的那一封邀书,此刻也是被人盯上了,许成通在他背道:“巡护,许某去替巡护取回邀书?” 张御点首道:“劳烦许道友了。” 许成通应一声,就纵光而起,自宫庐之中飞遁而出,他毕竟曾是幽城执事,光论功行,此间也没多少人能比得过的他,且这也不是生死之争,本欲截夺这封邀书的人见他功行如此了得,便立刻放弃了原本的打算,转而去与其他人争夺。 故是许成通没遇到什么困难,十分顺利取到了邀书,并折返回来,他将此书张御往前一呈,道:“巡护,拿到了。” 张御接过邀书,见这是邀书是一块薄薄似木似玉的文书,上面却有他与许成通的两个人的名姓。 也不知道这东西是到了他们手中的时候才显现出名姓,还是这位玄尊早便已是算定邀书最终会落在哪些人手中。 前面的方法无疑更为容易,可依玄尊的手段来看,或许后者的可能更大一些。 他将邀书收起,道:“许执事,近日让阁下查探的事如何了?” 许执事道:“许某一连寻了九日,都没见到那位梁道友,要么这位是有意遮掩了身份,要么就是人还未至。” 张御嗯了一声,明日就是讲道了,梁屹的事可暂放一边,他转身回去,到了案台坐下,拿过一本书卷看着,等待法会到来。 待是过了人定时分,他忽感那邀书之中有股气机翻动,心下一动,并没有压制,过的一会儿,此书忽然化作两道暖光,分别将他和许成通都是罩住,而是就带着二人往那法台方向飞去。 飞遁不过十来呼吸,二人便即落在了法台下方的一处石座之上,可见周围如这样的石座有百来座至多,而此刻不断有光芒从远处到来,落在台座之上。 他左手尽处的那石座上,须臾有光芒落坠下来,自里显身出来的道人看了他一眼,惊喜拱手道:“可是张道友么?” 张御看过去,见来人正是自方才从内层到达掖崖州时遇到过的廉卓。 不过两人过后虽然未曾碰面,可也经常有书信往来,最近过年,两人更是按照礼节互寄了祝书。 他也是还有一礼。 廉卓感慨道:“未想这里遇见道友,当真是巧了。” 张御点头道:“或许是巧合吧。”他往法坛之上望有一眼,这沈玄尊似是极为注重缘法,也不知这缘法究竟是天定还是人定。 …… …… 第一百三十四章 玉莲 廉卓与张御攀谈了一会儿,望了眼站在他身后的许成通,道:“不知这位道友如何称呼?” 张御道:“这位是许道友。” 许成通打一个稽首,但一句话也没说。 廉卓执有一礼,也没多问。 他也是听说了张御的真正身份是玄廷巡护,猜测许成通应该也是玄廷之人。 可他依旧称呼张御为道友,这是因为二人以往的交集,这样的称呼没有不敬的意味,反而显得不生分。 张御道:“这些天我在神赦宫庐寄住,却是未曾见得道友。” 廉卓笑道:“我在这里识得一些道友,这几日就寄宿在道友居处,也难怪道友不曾见到。” 张御似是想到了什么,道:“如道友这般的同道多么?” 廉卓道:“颇有不少,寄宿宫庐的每日耗费可是不少,若不是在衙署任职的同道,可是宁愿住在外间,毕竟我们每日修持所用药散,还有那些用来抵御虚空外邪的丹丸,就是一笔不小耗费了。” 张御往外望去,见时不时有光芒过来,但落下之后,出来之人多数他并不认识。 廉卓这时略带一丝期待道:“道友可是听说了么?这位沈玄尊以往讲道,若是认为谁人有缘法,就会直接赐下法门章印,据说这等章印里面就蕴藏有踏入上境之法门。” 张御此前倒没听说过,心下微动,道:“竟有此事么?” 廉卓道:“我也是从一位师兄那里听来的,他几年前来此听道,就得了缘法。” 张御不禁有了些兴趣,道:“道友那位师兄可曾得从领悟什么了么?” 廉卓笑着摇头道:“得了缘法之人通常会百般遮掩,因为生怕这缘法被他人夺去,因为缘法一出,便即与他无关,要是护不住,那便是无缘了。我这师兄有自知之明,这‘缘法’方才到手,就设法让出去了。” 张御想到此前那些邀书,也是点头。道:“道友这位师兄能知本心,不受执迷,也算是有道之士了。” 他这话是真心称赞,能来听道,那就是有意上境的,谁人得了缘法不是死死拿住?哪怕自己得不到,也肯定不想让别人染指,可这位偏偏能够放弃,光这份舍得之心就不是寻常修道人能有的。 只要是这位自身根底不是太弱,哪怕没有什么缘法,也必是能所有成就的。 廉卓想了想,道:“我本来还为这位师兄感到可惜,可听道友这么一说,却又觉得他做得对。”他感叹道:“试想我自己,若是得了缘法,那是万万舍不得的。”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随着外间光芒不断到来,那百余个石座上陆续落满了修士。不过法台分作四个方向,他们这里只是一面,所以其余方向上还可见到时不时有人落去。 待得又过半刻后,遁光歇止,看着已是再无人来,便听得法台上端有一声悠悠磬钟传下。 所有人顿有一种感觉,仿佛诸般声息都是离他们远去,万物皆是定静下来。 此时方才过了人定没多久,地星这一面本是沉寂在一片黑寂之中,然而这刻却是清光亮起,天地一时亮如白昼。 城中的草木生灵似也一下苏醒了过来,焕发出了各种生机,并有阵阵异香飘来,让人闻之欲醉。 在这般意境中沉浸片刻,便见一道赤金色的光芒从天城上方落下,须臾坠至法台之上,可见那里有一个光华罩身的道人身影,只是光气飘忽不定,看不清楚具体的样子。 此刻有道童的声音自上面传下道:“玄尊驾至,众修见礼。” 众修闻言,都是肃然对台上行有一礼。 这时又听得磬钟之声传来,众修这才罢礼,并在台座上定坐下来,并在凝神等待着。 待得短暂的寂静过后,法台之上便有一个醇厚悦耳的语声传下,转瞬之间便化作浩荡音声。并由近处向远方传递开来。 众人不觉精神一振,知是玄尊开始讲法了,只是一听到此声,在场所有人便有种感觉,座下所在这处地界,包括自己在内,似乎一瞬间被从世上抽离了出去,变成了一个孤立的存在。 张御听着那音声,比起一年前听余玄尊讲道,他感觉自己能从中能听到更多的东西,同时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贪多,不然听到最后,必然是混乱一片,什么也没法得到。 他心意凝定之下,专注于获取攀求上境之法,只是霎时间,那音声便变得清晰了许多。 随着心神逐渐沉浸进去,他感觉自己好似泛一叶孤舟于海上,周围是汹涌巨浪,而那金光之中的道人则是踏海而行,行在远方。 那海浪时而涌动,时而下沉,那道人身影一直背对着他,在浪潮之中若隐若现。 张御知道,此是自己因声得染,震动内感,从而见得了这等景象,因为玄尊层次太高,所以其所言所语,只能以这样的方式传递给他们。 这时他见那道人似是侧过身,而后伸手一指,其脚下便有一团散发着光芒的玉莲花生出,顺着海浪飘荡而下,并前朝着他这里过来。 此物一到他跟前,耳边忽又听到一声磬钟响,周围诸般声息景物都是好似褪色一般逐渐远去。 他抬起头来,自己仍是端坐石台之上,上方天阳高悬,看去已近隅中了,而不知何时,法台之上已经没有了那道人身影。 而这个时候,他目光一落,忽然见到,有一朵玉莲花正落在了自己的身前,正是在听道之时见得那东西! 他一下意识到,这或许就是那“缘法”,于是一伸手,将之拿了起来。 “道友?”廉卓传声落入他耳中。 张御转首看去,见廉卓正惊讶而又羡慕望着他身前的玉莲花,同时那眼神还有一丝警示般的提醒。 他目光一扫,见两旁那些修道人也是同样看到了这一幕。 众修望过来的目光中既有羡慕也有失落,还有一些人眸底则是隐藏着些许恶意和贪求。 许成通则是朝着诸人冷冷看了过去,大多数都是修道人有些不好意思,对他施有一礼,而有些人则是迫于他深厚功行,忙是避开了目光,可也有少数人,仗着自身修为,却是是毫不退避的望来。 张御对于众人目光似是毫不在意,从容不迫的将这玉莲花拿起,并放入了袖中,随后他站了起来,对着廉卓传声道:“道友可是要与我一同回去么?” 廉卓知道他的意思,方才他们两人对话都是被众人看在眼里,说不定那些为求缘法之人会有对他有不利之举,张御这是在照拂他。 他想了想,郑重回言道:“多谢道友了,廉某能照应好自己。” 张御点了下头,抬手一礼,便与许成通纵光而起,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就回到了神赦宫庐之中。 他迈步进入内室之中,以玉筹随手布置了一个简单的示警阵法,在蒲团之上坐定,就将那枚玉莲花拿了起来,随后试着感察了一下。 只是意念方是入内,却是发现,上面有一层坚固屏护,凭他力量尚不足以将之突破。 可他也能感觉到,这股阻碍之力是在不停衰退的,照此下去,哪怕他自己不去动,过得一段时间,也一样能够看到里面的东西。 他眸光微闪,玄尊用法自不可能无有用意,这可能就是留给“有缘之人”的争夺的时间,所以这东西也只是暂时放在他这里保管,唯有能留到最后,那才是真正有缘。 随着功行道法进境,他隐隐能感觉到,这位玄尊这么做并不是没有用意的,而是隐隐有一种化天数为人定的意味在内。 他想了想,不管如何,这东西既然到了自己手里,就没有轻易让出去的道理,且他也是想看一看,这位沈玄尊的上境之法,到底又是如何模样。 他稍作推算,要破开此物屏障,至少要等上两日,故也未是强求,又将此物收起,从内室缓步走了出来。 他站在观台之上,看着下方的奎宿地星,再是望了望还有上方的天城,却是心有所感,便令青曙将随身携带的画具拿了出来,待摆好之后,他便抖开袍袖,执笔入手,开始用心描摹起眼前这片景物来。 过去许久之后,青曙来报道:“先生,廉先生前来拜访。” 张御放下笔来,退开两步,从画上把目光收回,这才道:“请廉道友进来。” 片刻后,廉卓走了进来,只是他的神情很严肃,在他见到张御后,他一拱手,道:“张道友,廉某方才在外试着打听了一下,这一次获得机缘的,明面上只有两人,而道友便是其中之一,道友归途之中千万要小心了。” 张御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来,也有人得了缘法不被人知晓的?” 廉卓道:“的确有这等传闻,但廉某也不能确定。” 张御道:“多谢道友告知了,道友既到此,不妨留下饮杯茶?” 廉卓再是一拱手,道:“道友客气,廉某那里还有些事,就先告退了。” 张御点了下头,道:“我送一送道友。” 他一直将廉卓送出殿门,这才走了回来,青曙这时走上来,道:“先生,我们这就要回去么?” 张御却是十分从容,道:“不急,还要再等一个人,迟两天再回也是不迟。” …… …… 第一百三十五章 暗策 在讲道之会过去半日后,某处距离神赦宫庐不远的宅院之内,一名黑衣道人穿过爬满葫芦藤的花廊,往一片清幽的竹林中行去。 他看着那些在眼前晃动的葫芦,这些葫芦个头较小,淡青的色泽,一只只光润致致,玉嫩可爱,而周围的葫芦叶也是清翠,看着分外养眼。这些小葫芦似有生命一般,随着他的走过,也是摇晃了起来。 他收回目光,发现花廊已是到了尽头,一名老道人正站在那里等着他,赶忙上前一礼,道:“黎公。” 黎老道言道:“怎么样了?” 黑衣道人道:“黎公,我方才从讲法之地回来,那人已是得了玄尊所赐章印。” 黎老道一抚须,似是放下了什么心事,表情也是松了下来。 黑衣道人吹捧了一句,道:“黎公计策高明,似张御这般求道心切之人,乍然遇到这般机缘,下来时日定是会抛开一切苦求道法。” 黎老道默默点头,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了一句,道:“最好如此。” 黑衣道人又道:“这等消息等传出后,想来当还会有不少人去这位争夺缘法,届时这位怕是更无余暇去理会他事了。” 黎老道言道:“这些人没什么可指望的,以这位的本事,此辈毫无威胁,连添麻烦都算不上。” 黑衣道人看了看他,小心问道:“黎公还有什么还不放心的地方么?” 黎老道沉吟道:“我曾以为任何事都可在我们的把握中,但有些人却不在其列。我方才一直在想,我还是过于以平常人的眼光去看这位。 需知平常人得了缘法,无外乎是舍弃和入执两个结果,可此人不能常理来揣度,他若得此,却是不排除成法的可能,要是如此,我们恐怕就弄巧成拙了……” 黑衣道人顿时吃了一惊,他犹疑道:“这……不太可能吧,黎公或许多虑了。” 黎老道似是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道:“梁屹走了么?” 黑衣道人言道:“走了,听道结束后就走了,没与任何人照面。” 黎老道点头道:“梁道友还是知道大局的,知道什么最重要,我们的事可以慢慢推进,尽量不出岔子就好。” 张御宫庐之内又是等了一日,只他能感觉到,从昨日听道结束后,就一直有窥觊的目光看着他所居之地,心湖之中波澜可谓此起彼伏。 这些人显是都在觊觎着他手中的“缘法”,只是他在这里暂无动静,所以这些人仍在观察和等待。 许成通自外走到他身边,执礼道:“巡护,我又去查问了一下,的确有疑似那位沈道友的人出现过,只是现在人已经走了。” 张御眸光微动,道:“我知道了,劳烦许执事了。” 许成通马上道:“在下是在恕罪,不敢称劳苦。” 青曙这时殿门外出现,他站在那里抱拳道:“先生,人带到了。” 张御转身看去,道:“让他们进来。” 青曙站在那里招了招手,便见一个中年男子带着一个十二三岁,面孔稚嫩,却是大人穿着的少年人走了进来,只是走路姿势略微有些不自然。 那中年男子到了跟前,朝座上一礼,道:“安立见过巡护,见过这位道长。”他侧过头,见那少年人站着没动,踢了一脚,低声呵斥道:“巡护当面,还不见礼?还想挨板子么?” 少年人似是想起了什么,小脸一僵,不情不愿的行有一礼。 最初几日,由于他那番举动,果然有不少人关注他和他的所打造的飞舟,他还非常得意自己的计策,可是听闻自己要去给张御做弟子,当真是恍若晴天霹雳。 一开始他还百般不愿,上蹿下跳,大声叫嚣着“我不去,要我去就死给你们看”,结果被他祖父安嵩拿起竹鞭噼里啪啦一顿毒打,顿便变得老实了。 张御看了看他,道:“今后一年,你便在跟随在我的身边。” 安知之低着头,嗯了一声。 安立忙是一揖,道:“小侄就劳烦巡护看顾了,若是他不老实,要打要骂全凭巡护。” 张御转向他道:“听闻你安氏两代都是大匠?” 安立道:“是啊,不想巡护也听说过我们的名声。” 张御道:“我自内层青阳上洲而来,造物之术,也颇有可取之处。” 安立此刻看了一眼站在张御身后的青曙,他之前听传闻说张御敌视造物,他很容易就信了,因为他觉得,既然是修道人,那么一定是不喜造物的,可现在想想,这似乎又很没有道理。 他一时间也不知道张御这句话里面是不是还有其他意思,决定记下来告诉阿父。再琢磨琢磨。 张御评价了一句后,又没再多谈,道:“青曙,带他下去,先让他学一些呼吸法,待回去之前,我希望他能学会。” 安知之忽然抬头,大声道:“我想把我打造的东西一起带走,还有我的随从,也要带走。” 青曙看了看他,又看向张御。 安立顿时一副紧张之色。 张御平静道:“想带什么就让他带上吧。” 青曙躬身遵命。 安立马上道:“在下回去后,立刻命把人和东西送来,不会耽搁巡护行程。” 许成通在旁看着,他感觉这安知之年纪虽小,心眼倒是不少、 这小子无非就是怕到了这里之后不让他再研修造物,所以方才那句话其实是一个试探,若是允许他带走东西,那就说明很可能没有这个打算。 他哂笑一下,这小子若是真聪明,那就该抓住这次拜师机会,这可是登天之梯啊,他可是恨不得能以身代之。 青曙带着安知之走到里间,自己先是坐下,而后示意了下对面,道:“坐下吧。” 安知之站着没动,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青曙拿了一根柳枝在手上,在手心拍了两下,语声不轻不淡道:“我再说一遍,坐下。” 安知之看了一眼那柳条,似乎想到了什么事,乖乖坐了下来。 青曙拿出一本卷册,放在案台上,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来,道:“你识字吧?” 安知之像是一下炸毛了,大声道:“我可是师匠!师匠!” 青曙好像对师匠两个字没什么反应,确认了他识字,便指了指卷册,道:“从今天开始,你学习这上面的呼吸法。” 安知之脸上立刻露出厌恶排斥之色,扭头到一边,道:“我不要学。” 青曙道:“呼吸法只是简单的调息之法,可以使精神更为凝聚,使浑身气机更为畅达,便是打造造物,也一样是要一副好身体的,这学了对你没坏处的。” 安知之瞪着他,露出一副你别想骗我的样子。 青曙嗤了一声,道:“你在担心什么?担心学了调息之术就会成为修道人么?呵,你以为修道人是你想当就能当的么?你也太高看自己了。” 安知之却是不服,从小无论什么他都是一学就会,同龄人还在玩木剑木矛,他已是能打造飞天遁地的造物了,所以他也不认为其他事很难,就算修道也不例外,他觉得随便一学可能就入门了。 青曙没和他继续讲道理的意思,道:“三天之后,我来检查功课,你学不会,自会有所惩处。” 他一挥柳条,啪的一声,面前坚固的案台好若刀刃切开一般裂开成了两半。而后站了起来,往外面走, 安知之浑身一哆嗦,小脸也是变得煞白,不过他嘴上还是不肯服输,道:“我是张巡护的学生,你不能打我。” 青曙撇了他一眼,道:“等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些再说吧。”他从里走了出来,到了张御面前,抱拳道:“先生,安排好了。” 张御点了下头,道:“已是在这里待了不少天了,等安立把东西和人送来,我们便就回返。” 青曙道一声是。 张御则是回了内室之中,将铜匣打开,继续吸摄其中源源不绝传来的热流。 这一夜并无动静,到了第二日天明,他才出了定坐,过午之后,安立将和东西和人带了过来,他便立刻吩咐众人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宫庐,一路往泊舟天台而来。 他到来胃宿后,白舟一直停在天台之上,这是因为白舟已是有了自己的意识,出于蕴养这意识的想法,就没有将之收了起来。 且白舟也可以作为他的另一个耳目,将发生在周身周围的信息能通过意识传递给他。 许成通这时忽然道:“巡护,后面有两个人在跟着我们。” 张御淡声道:“只要他们没什么动作,那就不要理会。” 与此同时,在地州另一处府邸之内,曹道人正在一株挺拔雪松之下走动着。 常迩匆匆过来,揖礼道:“曹师,方才传来消息,那位已是离开了宫庐,正在往泊舟天台那里过去,看来是准备回转奎宿了,但不确定这一次走得是哪一座天门。” 曹道人道:“盯紧了。” 常迩道:“我们还得到一个消息,这次讲道过后,有两个人得了‘缘法’,这位张巡护就是其中之一。” 曹道人道:“哦?那么有人跟着这位么?” 常迩点头道:“有。“ 曹道人琢磨了一下,皱眉道:“这些人怕是会碍事,你设法把他们去引开,实在引不开的,就设法清除了。” 常迩一拱手,重重应声道:“是!” …… …… 第一百三十六章 巧合 曹道人待常迩走后,从星袋里拿出一枚光润玉珠,里面似有一滴银水在流转着,在阳光底下格外耀眼。 这东西是他从上面请来,并无任何杀伤之用,可一旦投入天门之中,便就可以搅乱天门的运转。 穿渡天门的人能从一端准确去到另一端,那是因为有着法力的束缚,里面最主要的是依靠玄尊之能。 这里面的力量时时刻刻都在遵循着一定的规序,可若是有强横的外力投入进来,那么必将发生暴动,进入里间之人就算不死,也会被乱流送去不知名的去处。 倘若这次能趁张御穿渡天门的时候将此物投入进去,那么他们的目的也算达到了,而根本就用不着去与张御做什么正面冲突。 这里最难的地方是对时机的把握,因为投珠的时候与飞舟进入天门的时间必须接近,早一点晚一点都不行,所以需得安排得当。 他唤了一声,一名下巴上嵌有金属条的造物人走了过来,抱拳道:“曹师请吩咐。” 曹道人将玉珠递过去,道:“这东西你拿着,照着事先说好的去做。还有,这个你也带上。”他从身上解下一枚玉佩,一并递给了他。 这玉佩同样也是他求来的,修道人感应灵锐,若是有外人欲对其不利,那就会自生警兆,而这东西就是用来混淆感应的。 那造物人无比郑重的接过,随后一抱拳,就大不走了出去。 站在一边的一名年轻修士望了望远去的造物人,道:“曹师就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一个造物人么?” 曹道人淡淡道:“不这样又如何,你愿意去么? 那年轻修士干笑了两声。 曹道人言道:“每一名弟子的性命都是宝贵的,我不会为了一个不确定能否完成的事去让他们平白丢掉性命,这样再多的人也死不起,而一个造物人就没什么关系了。” 那年轻修士想了想,道:“曹师可是认为,我们灭去玄法之后,余下空缺当有造物来填补?” 曹道人道:“有什么不好么?只要能压制住造物,令它们的成长有个止限,那么就能很好的令它们为我们所用。 你说得不错,以往我们要废除玄法有些困难,因为中下层离不开玄修,可现在有了造物,玄修玄法也就不那么重要了,且还不会与我们争夺修道外物,它们将是很好的替代物。” 张御此时已然带着众人走入了白舟之中,在主舱之内坐定下来后,他便催动白舟缓缓离开了泊台,并往地星之外破空飞去。 而就在这个时候,有数驾飞舟也是同时从天台上飞起,跟着他们飞驰而来,不过他们飞驰没有多久,就被一驾架军务署的飞舟拦阻下来了。 许成通看了一眼,道:“巡护,看去是军务署的人出手了。” 张御心下微动,问道:“以往那些获得’缘法’的修士,军务署可曾出手护持过?” 许成通道:“这事许某却是不知。” 这时舱内那个站在安知之身边的年轻人大胆言道:“从来没有。”说完后,他见众人目光落到他身上,不由得紧张了一下。 张御看过去,道:“你是说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等事么?” 那年轻人壮着胆子道:“是的,以往争夺‘缘法’,那是玄尊默许的,所以胃宿军务署都是不管的。” 张御道:“你应该天机工坊的人吧,为什么会了解这件事?” 那年轻人老实回答道:“因为小子祖父就是一个修士,小子以往也一直想着修道,可是没有修道的天赋,家中也无人脉,考不了官吏,所以只好出来做工匠了。” 张御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年轻人道:“我原本叫卫三,少郎给我改了个名字,叫‘卫山’。” 青曙这时道:“先生,会不会是军务署因为先生的身份才如此做?” 张御思考了一下,道:“或许。” 方才他感觉到,那些军务署飞舟态度十分强硬,几乎是逼着那些修士离去,可实际上军务署就算为了讨好他,也不必要如此做。 因为军务署与地星上的修道人并不是上下关系,而是合作关系,所以他们只消派一艘飞舟护送,表达出自身的态度,那么那些修道人自然不会强来。 可直接驱赶,这等作风粗暴又粗糙,实在不太像是军务署的风格。 因为无人阻拦,白舟很快突破了大气,往天城附近的天门行去,这一路也很是顺利,可就在他们往天门挨近的时候,忽有一驾军署的飞舟也在往这处过来,并很快与他们相接近。 不过这是军署的天门通道,有军署飞舟往来看去也很是平常。 张御看了那艘飞舟一会儿,收回目光,继续往天门而来,而就白舟即将进入天门的时候,他却是意念一动,放缓了一点速度。 而旁侧那艘飞舟则是停也未停,直接往天门之中穿入了进去。 青曙感觉到了一丝异状,试着问道:“先生?” 张御没有回答,而是往后看去,就见远处一道遁光一闪,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就到了飞舟之前,而后自里现出一个修士来,其人对白舟一个揖礼,大声道:“在下黄治行,张巡护可是在么?黄某请求一见。” 张御意念一转,白舟舟身之上便塌融下去一块,他道:“道友上来说话吧。” 黄治行上得飞舟,再是对着他一揖,道:“张巡护有礼了。”他又对许成通一礼,道:“道友有礼。” 张御点首回礼,道:“黄道友为何而来?” 黄治行道:“黄某听闻,在讲道法会上张巡护曾是得了一个章印?” 张御道:“不错。” 黄治行叹了一声,抬头道:“不瞒张巡护,我便是传闻中另一个得了这章印的人。” 张御不禁看了他一眼。 黄治行苦笑道:“只是这几日有不少人盯上了在下,在下也根本无法定下心来参悟,这东西实在烫手,”他咬了咬牙,“可要在下这么把送了出去,平白便宜了这些人,却又不甘心,思来想去,在下却宁愿将这个交托给张巡护……” 许成通冷笑一声,道:“黄道友是觉得,反正张巡护已是拿了一枚章印,故是替道友担了此事也无所谓么?” 黄治行赶忙道:“黄某绝无此意,要说私心黄某确实也有,只是觉得被他人得去委实心气难平,也只有张巡护得了此印,黄某才心甘情愿。” 张御道:“黄道友也算坦承,只这章印之黄道友的机缘,我是不会去拿的。” 黄治平忙道:“可我若是给了张巡护,不就是张巡护了缘法了么?” 张御看了看他,道:“既然缘法可以转送,那这究竟是缘法还是人定呢?” 黄治平闻言沉默了下来,这话他当然可以反驳,不过他已是明白张御不打算接纳此物,那么分辨这些也没有意义了,他抬手一礼,道:“是黄某冒昧了。” 张御这时道:“彼此也算同道,相见即是有缘,黄道友若是想离开这里,那么我可以带黄道友离开此处。” 黄治平怔了下,随即露出感激欣喜之色,他深鞠一礼,真心实意道:“多谢张巡护!” 张御点了下头,不再说话,他心意一动,合上了舱门,便就催动飞舟往天门之中穿渡而去。 而他离去后不久,消息也是传到了曹道人这里,他皱眉道:“没能成功么?” 常迩道:“出现了一个意外,本来那位已经快要与我等派遣的飞舟一同进入天门了,眼看着就要成了,然而这时却有一个修道人唤住了他。” 曹道人皱眉道:“这人是什么来历?不是叫你们看住那些修道人,不要让他们来碍事么?” 常迩道:“我们为了怕引起那位的怀疑,因为请动了军务署的人动手,可是那名修士是讲法道会上另一个得缘之人,所以那些军务署的没有理由拦阻他,再加上此人遁法了得,所以被漏过去了。” 说到这里,他也是懊恼异常,道:“若不是此人,说不定我们已然成功了!” 曹道人想了想,沉声道:“未必见得,看着是巧合,就当真是巧合么?” 常迩一怔,他琢磨了一下,道:“曹师是说……这位已然察觉到了什么?可我们已经混淆了他的感应了啊。” 曹道人道:“修道人虽然依靠感应,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完全依赖于感应的,对于这一位,我等不妨高估一些。” 常迩想了想,附和道:“曹师高见。” 曹道人看向外间,淡淡道:“这一次不成虽然有些可惜,可我们并没有暴露自己,可以再等待下一次机会,纵然他功行了得,能躲过一次两次,可只要未成上境,那总是会有疏忽之时的。” 而此时此刻,张御驾驭的白舟已是从天门另一端穿渡出来,可方才落到虚空之中,却见有数驾飞舟等在了那里。 而在这些飞舟前方,则是站着一名身着深青色道服,神气高昂的修士,他对着白舟方向一拱手,放声言道:“张巡护可是在么?在下池笠阳,受诸位道友所托,在此等候张巡护!” …… …… 第一百三十七章 光耀 池笠阳说完之后,就等待着白舟之上的回音,而他身后那些飞舟之上的修士,也各自看向白舟。 他们这些人都是盯上了张御身上的“缘法”。 只是他们觉得,张御身为玄廷巡护,不定胃宿军务署会与他站在一处,在胃宿动手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所以他们利用了一些人在军署中的关系,穿渡天门,来到了奎宿这一端等候。 而奎宿军务署在没有弄清楚事端之前,那也是不会随便干涉他们的。 只是他们也知张御实力强横,再加上玄廷巡护的身份,故也不敢硬来,干脆就决定以约斗的方式向张御讨教,这样即便夺不了缘法,也不至于把人得罪到死。 当然了,要是张御不答应,他们也不会死缠着不放。可是玄廷巡护不敢应战,这事若是传出去,那无疑会助长他们的名声,这样也不算吃亏。 许成通这时立刻站了出来,道:“巡护,这几人何须巡护出手?待许某出手把他们都料理了。” 黄治行这时一沉吟,上来一拱手,道:“张巡护,此事不若先让黄某出手一试。” 他见众人看向自己,便顿了下,道:“我受巡护庇护过了天门,欠了巡护一个人情,我当偿还之。再说我也有‘缘法’在身,便是输了,那章印任得他们拿去便好。” 张御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郑重,知道他此刻心中有了决断,想借此了却执念,他也愿意成全其人,便道:“黄道友既然愿意出战,我自无回绝的道理。” 黄治行一拱手,从飞舟之上纵身而下,往那池笠阳迎去。 张御望有一眼,从双方气机对比上,黄治行显然是超出一筹的,能被玄尊赠以缘法的人,显然都不会是什么简单人物。 不过自身功行是另一回事,斗法又是另一回事,可以决定胜负的东西太多了,而这些人知道他的身份来历,却还是敢过来寻他,那想来是应该有些倚仗的。 他这时开口道:“许执事。” 许成通上前两步,道:“巡护有什么吩咐?” 张御道:“我记得之前有一驾胃宿军务署出来的飞舟,是在我等之前过来的,你拿我的令符去奎宿军务署查看一下,这驾飞舟来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 许成通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道:“是,许某这就去查问。” 他退下去后,立刻就离开了白舟,并隐匿了遁光,往乙未天城方向去。而那些等在飞舟之中的修士一个都不曾发现他的离去。 安知之这时透过通透的舱壁,瞪大眼睛看着。 虽然认为造物才是第一流的,可是他还从来没见过修士斗法,心中充满了好奇和新鲜感。 他见那黄治行下去与邀战的池姓修士交谈了两句后,两人便就互相分开,过了一会儿,两人好像动了一动,前方就爆发出了一团五颜六色的光虹和彩雾。 这些光亮有时候出现在近处,有时候则在极远的地方,这边闪烁过后,那边又是亮起,一时之间,他几乎分辨不清楚那是远空的星辰,还是在近处闪动的光辉。 青曙来到了他的身边,道:“修士交手,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是远超常人,更有神通道术碰撞,你看不清楚场中的变动也是常理。” 安知之想了想,仰头问道:“要我要是学了那调息法,能够看清楚么?” 青曙往下看来,道:“还是差得太远,除非你能掌握神异力量,至少也当修炼出心光。” 安知之小脸上露出了不情愿,他可是明白的,有了神异力量,可就无法打造造物了。 青曙好像自言自语,也好像是说给他的听的,口中道:“我一直向往自己也能修道,可惜我受根底所限,做不了此事,我很向往那种可以一个人依靠自身的力量飞天遁地,纵横往来,不受拘束的感觉,更别说移山倒海,变化万物之术,那是造物无法做到的。” 安知之不服气道:“那只是现在,我以后一定能打造出各种比拟神通法术的造物。” 青曙道:“修道人能有今日,那是因为无数前贤开辟的,靠一个人可没用,你一个人能有什么用?即便神袍能助长寿命,毕竟没有修道人来说寿命长,说不定等你老了都没法完成这个愿望。” 安知之大声道:“别人不行,我一定能行。” 青曙看了看他,道:“既然这样,你又为什么害怕修道呢?你真有能耐,那就想个办法,让自己修道之后还可以再去打造造物。” 安知之想了想,他足尖踢了下地,又抬头道:“那为什么不能先学造物,然后再学修道呢?” 青曙道:“造物什么时候都能学,可是修道过了年月就错过了,且你想想看,等你有了偌大的神通手段,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安知之低下头。 立在一旁的卫山看了看他,他是很熟悉安知之的人,知道这种习惯,就是在认真考虑一件事了。 这个时候,安知之忽然感觉到白舟产生了一丝轻微的震动,他看过去,就见池笠阳和黄治行对面而立,只是两个人身上的却有一圈圈光亮冲出来,彼此之间互相碰撞,哪怕是站在白舟之中,都能感觉到那股力量似乎冲到了眼眉上,有一股刺疼之感。 这个时候,虚空之中有一大片飘荡而来的碎石,那过来的速度极快,只是还没有撞在两人身上,只一接触那光亮,就一团团崩散开来,随即化为乌有,这些东西似乎打破了平衡,两个人又是战在了一处。 虚空中的光亮在闪烁了有小半个夏时,终于停歇了下来,黄治行重新返回舟上,他歉然言道:“巡护,方才那一战,我并未能胜得那位池道友,惭愧……” 张御道:“道友虽未能胜那位池道友,但却是胜了自己。”他看向前方,道:“下来之事,便由我来处置吧。” 他站定原处不动,只是身上却是有一股如大日一般的光芒照耀了出来,虚空之中,仿佛当真有一团烈阳升起,轰的一下将前方所有飞舟都是笼罩在内。 这一瞬间,连相隔较远的乙未天城之上都是染上了一层金光。 那些站在飞舟之中的修道人也是恍惚了一瞬间,过了一会儿,他们忽然感到自己脚下震动起来,而后所有人骇然发现,自己所乘坐的飞舟舟身之上生出了一丝丝裂纹,并且一下蔓延到了所有角落之中,而后于同一时刻轰然开来。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是暴露在了虚空之中。 这些修士眼眸之中都是露出了惊震之色,方才那一道心光之强横,令他们丝毫生不出反抗的勇气,并且只是震散了飞舟,并没有伤及他们分毫,这里面又展现出了高明到极致的心光变化。 他们互相对视了几眼,随后默默对着白舟躬身一礼,而后一句话也没再多说,齐皆退去,很快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黄治行此刻满脸震撼,他生出由衷佩服之心,对着张御的背影深深一揖。 安知之这个小郎这时张大了嘴,哪怕他看不懂,可方才那如烈阳一般的光芒,还有诸多飞舟一切爆裂的一幕,却是给他尚显幼小的心灵带来了强烈的冲击。 张御淡声道:“我们回去。” 白舟一转,便往奎宿地星上落去,未用多久,就遁入大气之中,再是数个呼吸,飞舟一震,已是来到了居住上空,并缓缓停落下来。 张御道:“黄道友,此间已到奎宿,你可有录册么?” 黄治行忙道:“还不曾有。” 张御道:“青曙,你稍候带黄道友去军署造册,”又对黄治平道:“黄道友造册之后,愿去愿留,都可随意。” 黄治行认真道:“多谢巡护。” 张御吩咐过后,便下了飞舟,对迎上来的李青禾关照一声,后者一个躬身,便带着安知之和卫山两人安排宿处去了。 张御则是换了一件宽松袍服,书案前翻了翻,并随手处置了一些琐碎事宜,而后去了天台之上给妙丹君喂了一些丹散。 待心境略定,他便步入了静室之中,将那朵玉莲花拿了出来,可以感觉到,这一多天过去,上面的阻碍虽是减弱了一些,但仍是有大半存在着,按照原来他的推算,以自己当时的心力,至少要两日之后才能化开。 不过他隐隐觉得,自己最好不要顺从这上面给自身的限碍去做,而是需依照自身的意愿来施为。 想到这里,他心下一定,当下将此刻身躯之内此刻所有剩下的神元,全部是填补入六印和心光之印中。 在这一刹那,他气息又是陡然拔高了些许,而后眸光一凝,就把心光压入了那玉莲之中,此物顿时颤动起来,并且有一圈圈光亮散发出来,那原本闭合的花瓣也是一瓣瓣缓缓向外打开。 他同时也能感觉到,那层阻碍在心光之下被不停化开。 而在他如此努力有一日之后,随着最后一点阻碍被化去,这玉莲终于完全打开,同时自里放出了一道光芒,并将他整个人笼罩了进去! …… …… 第一百三十八章 人定 那光芒落在身上,张御顿便感觉到,自身仿若进入了又一个天地之中。 但是他有过进入玄廷呈书之地的经历,能察觉到与此情况有些类似,但又并不完全相同,好像是他的身躯还在原地,但意识却是沉浸入了此间。 他抬眼看去,见周围光芒流转,这里似有一种力量正在试着推动他,仿若那波涛涌来,他感觉自己只需顺从此力,随流而往,那么自能顺利见到自己所想见到的东西。 可他却并没有遵从这股力量,这一次他得来的所谓“缘法”,一直就是在“人定”与“天缘”之中摇摆徘徊着。 他曾仔细想过这两者有何分别,那便是自我心念的择选不同。 天缘在前则是诸物注定,无论你做什么,又付出什么,那都是天缘之安排,是消极放任的。 而人定在前则是深信人力可改换诸物,哪怕天机缘法亦可自己去争取,是积极进取的。 譬如这一次他到胃宿听法,若从缘法放在前面,那么就是两者本来有缘,故他才会到此,可要是他从个人而言,那是因为他自家欲往,那才到得此地。 而再如方才,他感得玉莲之上的屏阻三天之后方得化解,若从缘而行,他可以安稳待满三日,然后就可顺利得睹此中之物。 然而他却没有遵从这等定数,而是积极找寻破法,如今更是提前一日入得此中,这即是人定了。 这是纯粹的道心意念,还有自身的行事准则,我若做得,那便是我之意愿,与诸般外力无关。 若是反复犹疑,一味认定缘法在先,那只会否定自身之存在,进而否定大道。 故是他没去理会外面那些推动自身的力量,而是用心感应找寻此中玄妙,若是能就此寻得此中之缘,那是最好,若是寻不得,那他也不会去顺从迁就。 过了一会儿,他感得一物在前,于是不管那股波荡流转,自寻其路而去。 许久之后,他觉那流波忽然散去,抬头一看,却见一枚泛着浑浊光芒的章印在前方沉浮不定,与此同时,有一股意念传递了脑海之中。 他一时只觉诸般玄妙纷至沓来,虽并无法完全理解此中玄机,可却感觉到,只要合此章印,便能攀渡上境。 他如今也是明白了,为什么以往那些得了缘法的修道人,为何不曾听说有人凭此成就玄尊了,那是因为修道人必须有足够的根基承载此印,如他此刻之修为,也不过是堪堪满足。 只是他同时也能察觉出来,这并非是原来想象中的玄法之路,而是一条单纯的浑章之道。 也即是说,无论你是真修还是玄修,若循此法而上,那下来则必须转修浑章了,只不过这条路指明了方向,寻道之人神元便是不足,也有上境大能所赐章印填补余下所缺,助你过关,所以并不至于变成混沌怪物。 这通天大道近在眼前,然而他却是站在那里,并没有跨了出去。 因为这并非是他自家之道,而是前人之道。 他若是走了过去,那永远无可能超脱前人之法,日后只能跟随在开辟此路的前人后面前行。 此时此刻,他却是想起戴玄尊曾经对他说过“常法无法通,信己莫信人”这一言,他深以为然。 那位大能并不会平白无故为你补全缺失,而是要你来还的。 他看了一眼那枚章印,口中道:“此法非我法,此道非我道。” 说完之后,他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随他从光芒之中一步踏出,那背后章印晃动两下,骤然破散。 几乎是与此同时,坐在奎宿天城法台之上的一名道人忽然睁开双目,而在他面前,摆着密密麻麻的玉柱,此刻其中有一根却是突然断裂了开来。 那道人泛着金红色的眼眸凝注那玉柱,在闪烁片刻之后,又重新隐没了下去。 张御在出了那道光芒之后,见面前那一朵玉莲花也是化作了片片晶莹,碎裂了一地,而此时此刻,他忽然觉得心头一时舒畅,好像是摆脱了什么东西一般。 这时听得外间有一声雷响,随即便有炒豆似的声响在高台之上响起,却是天上下起了大雨。 他起身来至天台之上,琉璃穹罩的上方是云雾凝结天空,地州在大雨的帘幕之下变得隐隐约约,诸物都是笼上了一层面纱。 他目注一会儿,盘膝坐于原地,令青曦泡上一杯茶水,打开道书翻看了起来,而妙丹君则是靠了过来,在他身边挨着坐下。 那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此刻望去外间,却是云霾破尽,雨润天青。 李青禾这时走上了天台,来到近前,躬身道:“先生,那两位少郎已是安顿好了。” 张御嗯了一声,道:“下来一年他们会住在此间,不过是否住的长远,要看他们自己了。” 李青禾从东庭跟随他到现在,知他心意,立刻明白该用什么态度对待这二人,回道:“青禾明白了。” 张御问道:“内层的事如何了?” 李青禾道:“青摩还未来书,应是还未准备好,昙泉州那里已是找到了几个合适的居所,还待先生来作最后定夺,” 张御略一思索,道:“我待有暇自会去一趟昙泉州。” 李青禾等了一会儿,见他再没什么吩咐,再一躬身,就退了下去。 这时妙丹君却是忽然扭过身子,往一处角落盯着看过去。 张御伸手按揉了下它的小脑袋,口中道:“许执事,可是有结果了么?” 室内光芒一闪,许成通的身影缓缓显现出来,道:“巡护,许某追查下去,发现那驾飞舟在离开天门之后就落在了昙泉州上,并且还设法遮蔽去了气机。 上面的人看情形是入了奎宿某处军伍驻地之内,现在许某正在追查之中,但或可能遭遇到什么阻拦,故是先来禀告一声。” 张御道:许执事可放心去做,但是若要动手,不可伤及人命。” 许成通道:“巡护放心,他身影一晃,便就化散了去。方才到来的,原来是一个过来报信的元神照影。 而此刻高台下方,青曙在带黄治行去了军署之后,已然是转了回来,他进入大门后,就往安知之位于高台之中的居处走去。 才到了门口,见到安知之正指挥卫山把自己从胃宿带来的工具和造物摆在房间之内,尽管安知之年纪小,各种东西却是分门别类,很有规矩。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道:“过了今天,三天时间只剩下一天了,想吃鞭子你就继续磨蹭。” 安知之不由想起那本册子自己连一眼都还没看过,心里不由一慌,可嘴上却道:“一天我就能学会了。” 青曙道:“那我等就看了。” 这时他注意到卫山露出了羡慕之色,道:“你想学也可以一起学。” 卫山惊喜道:“我可以吗?” 青曙道:“这不是什么高深的法门,高深的你们也学不成,后天我会过来查看。”说完之后,他就离开了这里。 而此刻胃宿地星之上,安氏大宅之内,一名美貌女子被人恭敬迎入进来。 这名女子外表看着大约三十余岁,体态丰腴,皮肤白腻,一身浅色深衣,梳着垂云髻,显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她鼻梁挺秀,配合严肃的表情,原本秀气的脸庞却是多出了几分咄咄逼人之感。 一直到了正堂之内,安嵩已是等候在那里,他拱手一揖,道:“郭大匠,请上座。” 郭姓女子万福一礼,到了一旁坐下,立刻有役从端上了茶盏。 她眼眸望过来,带着一些责问语气道:“安知之是我看好的学生,你们怎么可以将他送去给他人做学生?” 安嵩沉吟一下,挥了挥手,一旁的役从退了下去,他道:“郭大匠,我不瞒你,那人我们得罪不起。” 郭姓女子不悦道:“我不是说你们说过,如果有困难,你们可以来找我。” 安嵩摇摇头,道:“那是玄廷巡护,又是通过军务署来催的,而且一来一去,时间也来不及了。” 郭姓女子道:“可是知之小郎不曾违背律法,只是些许玩闹之事,也不至于如此。” 安嵩道:“我知道,故是那位只收了我那孙儿做学生,未说什么责罚之语。” 郭姓女子蹙眉道:“安大匠,你身为大匠,难道不明白,知之的天资出类拔萃,说百年一出也不为过,他若在造物一道上走下去,未来是可能改变造物格局的人。” 安嵩道:“郭大匠,我安氏两代为匠,而你也是大匠,想必你是能明白的,就算大匠技艺再精湛,前途再远大,可止限却是能望得见的,可是修道人却是不同了,以知之的天资,修道不是更好么?” 以往不是没有修道人要来收安知之做徒弟,不过他并不认为那些修士能教得好,可是张御就不一样了,既有名声,实力又高,还有身份,这样的老师哪里去找? 郭姓女子忽然说了一句:“那位张巡护是玄修。” 安嵩疑惑看她一眼。 郭姓女子神情庄重道:“这个世界正在发生改变,那些修道人,那些玄修,他们的潜力已尽,也是正在走下坡路,唯有造物方才是未来,安大匠,若是你坚持己见,将来定然会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的。” 安嵩道:“可就算如郭大匠所言,现在事已至此,怕也无可挽回了。” 他只是随口一说,然而郭姓女子却似是当了真,认真道:“不,有些事情并非不能改变。”她站了起来,万福一礼,道:“今日叨扰,告辞了。” 安嵩站起相送,看着郭姓女子离去的身影,他不禁摇了摇头。 …… …… 第一百三十九章 留痕 昙泉州外一处征伍驻地之前,许成通一直望着此处。 这时远处一道隐晦的光芒飞来,他立时抓在手中,符信之上有一道光芒落到他身躯之中,他顿便知晓了此前依附在上的照影与张御交谈的话语。 有了张御的答复,他不再迟疑,往驻地之内走入进去。 说来也是奇怪,以往他在幽城行事不受拘束,可总觉得不甚安稳,可现在受了管束,反而心里异常之稳当,且也愿意遵守规矩了。 他的隐蔽之术十分高明,尽管营地之中也有修道人,可却没有一个发现他的存在。 尽管当初那个飞舟之内的气机被混淆了,可一个人只要还在世上,那么总会留下些不少痕迹的,作为原来幽城的执事,这点追索的本事他还有的。 不多时,他来到了一个军垒之前,身躯一晃,便进入了里间,他也没继续深入进去,而只是侧耳倾听。 一时之间,这座军垒内所人呼吸说话、乃至行走活动的声息都是进入了脑海之中,这里面至少上千人,但他凭着这些声音,却可把每一个人都给细致区分开来。 在这些人中,他听到了一个特殊的声音,之所以说特殊,是因为这人无论行走动作还习惯,都与军垒之中的士卒格格不入。 这个人的脚步很轻快,年纪也不大,岁数不会超过三十,许成通没有采取什么动作,而是一直在听着。 大约过去半天,他感应到这个人宿处内有另一个人出现。 他精神一振,心神略微集中。 在与来人打招呼后,那人就道:“什么时候安排我回去?” 来人道:“那边决定下来,不希望你再回去了,东西给我,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办,我会帮你处理干净的。” 那人一阵沉默,许久才道:“我知道了。” 来人交代完后就站了起来,道:“给你一刻时间。”又道:“别耽搁太久。”说完这人就走了。 许成通这时则是迈步穿墙而过,直接走到了那个宿处之内,就见一个年轻人背对着他坐在那里,身上穿着一件天青色的短衫,头上梳着发髻,但很干净,手中拿着一柄匕首,此刻正在擦拭着。 过了一会儿,这年轻人将匕首横在了自己的颈脖之上,在略微犹豫之后,腰臂就待要发力,可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许成通的声音传下来道:“何必如此。” 年轻人的身形顿时僵住,脸上也露出了惶急之色,他拼命想用力,可却怎么也用不出来,很难分辨这是他自己的原因还是被外力左右了。 许成通这时转到了他的正面,在原先来人的位置上坐下,他看了看,这是一个下巴上嵌着金属条的年轻造物人,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造物人想拒绝,可却不自觉回答道:“曹棋。” 许成通道:“谁派你来的?” 曹棋颈脖一下暴出了青筋,脸上也付出了挣扎之色,浑身轻轻颤抖起来,但是嘴里还是在断断续续,“是曹,曹师派我来的。” 许成通再琢磨这个名字的时候,发现曹棋额头上冒出了大颗大颗的汗水,显然是内心抵抗激烈,更有可能身躯之中还被人下了禁制。 他他知道此刻再追问探究下去,曹棋恐怕会由此陷入昏迷之中,便换了一个话题,“刚才和你说话的人是谁?来找他干什么?” 果然,这么一来,内心对抗不那么激烈了,他道:“是伍军候,我以前不认识他,曹师说,如果行动不利,那就来找这个人,他会安置我。” 许成通这时察觉到有人在往这里来,正是方才来人。 他没再问下去,他一抖袖,一股白色烟沙晃起,将曹棋卷入了进去,再是对着曹棋所坐的位置一指,放出一股法力,而后他就站起来,不动声色站到了墙角。 不一会儿,那个伍军候走了进来,在他目光之中,曹棋正倒伏在案几上,脖子上开了一个大口子,满屋都是血腥气,他很满意,回头招呼了一个亲随过来,吩咐了几声,便就再次离开了。 亲随在这里忙里忙外,设法清除血液痕迹,又把尸体抬了出去,可他并未发现,无论是他擦拭的血迹,还是扛在肩上的尸体,这一切实际上都是不存在的。 许成通则是走了出去,他一直跟随在了那个伍军候的身后,双方相距不过一拳距离,这时他迎面看见走过来了一个修士,他往前走了一步,看去竟然与伍军候叠合在了一起, 可伍军候并没有发生任何异状,还与修士打了声招呼。 待他回到房中,拿过纸笔,开始书写书信,可所用文字却是一些无法辨认的简易符号。 许成通看了一会儿,全部记在了心里,他并未惊动这位军候,只是在其身上留下了一缕气机,而后出了驻地,就直接往掖崖州回返。 他至今没有在军务署登陆造册,所以选择从荒原穿行,不过就算半路上有人拦阻他,也有张御赐予他的令符。 半天之后,他进入了掖崖州中,并来至高台之下,还未等入内,听得张御声音传入耳中,“许执事,不必通传了,到天台上来说话吧。” 许成通立刻飘身上了天台,待落定后,他打一个稽首,道:“巡护有礼。”他略略一顿,“巡护,人找到了,许某已是将他带回来了。” 他身后白色沙尘一晃,那唤作曹棋的造物人便被放了出来,不过此时却是昏迷不醒。 他又道:“许某唯恐这人身上有禁制,故是没有问的太多。” 张御看有一眼,道:“除了他,可还有他人牵扯在内?” 许成通道:“还有一名军候,不过许某暂且没有惊动他。” 张御点了下头,他把心光一放,将此人全身罩住,而后道:“许执事,就由你来问话,不必顾忌太多。” 一般来说,身躯之内即便被人设布了手段,也多是依靠留下身躯之中的心光或者法力,只需将其时时压制住,那便不虞出问题,可那要精微玄妙的手段和更为强横的心力,而这两项,他无疑都是具备。 许成通道精神一振,觉得是自己表现的时候了。 于是当着张御之面,利用手段迫使曹棋回应,问一句后者便答一句,期间数次有光芒从其人身上冒了出来,可在张御心光制压之下,丝毫没能伤及到其人。 只是曹棋所知其实十分有限,尤其他是一个造物人,显然一开始就是打算用来抛弃的,但这一番问话下来,却把当日的大致情况给弄清楚了。 许成通道:“巡护,这些人用心险恶,竟然想在巡护穿渡天门之时暗害巡护,只是天门乃是玄尊所设,要想撼动其力,也势必要有足够的手段,这岂不是说……” 张御思考了一下,对方应该不会是幽城方面的人,幽城找他,是为了他身上可能存在的道印,而不是单纯想要他性命。 若说是上宸天,却不像是他们的风格,上宸天最关心的是内层入口,做事也通常也都在较高的层面上。 而这些人能把触角深入到军中,并且还能做出各种有效的安排,这可能是出自内部之人。 他关照道:“许执事,你去盯紧那名军候,看他近来与何人往来,找到线索后,再回来报我。” 许成通道:“许某领命,”他抬头道:“巡护,能否允许许某寻几个人?” 张御转头看来,道:“你要什么人?” 许成通道:“许某以往在幽城之中也有几个得力人手,现在当都是被拘押起来了,这件事许某一人唯恐分身乏术,或许可以叫他们一起来帮衬着。” 张御略作思索,走到案边,他提笔起来,写了一封贴书,道:“你去提人,如果办事得利,就让他们先跟着你。” 许成通恭声道:“是,许某会让他们好好赎罪的。”他打一个稽首,往后退了几步,从天台墙壁之上穿渡了出去。 张御这时站了起来,看着卫氏军驻地方向。 方才许成通说及人手的事,他也是想起自己到了掖崖州一年多了,他与卫氏军的定约已是结束,再加上他的身份已然显露,所以不必要再继续待在卫氏军中了。 他与卫氏军合作了一段时间,对于卫氏军上层的品性却是认可的,感觉可以考虑雇其为自己所用。 不过一支雇募军的消耗可是不小,他自己是负担不起的,但是可以给玄廷上书。这等小事也不必他亲自去呈书之地,直接报给玄廷在奎宿负责传报的修士便好。 有了决定之后,他想着下一回去昙泉州的时候便顺手解决这件事,而接下来,他准备闭关一段时日,争取再取一元。 在此之前,还需要再做些安排,于是把李青禾和青曙一同叫了上来,先是对李青禾交代了一些事,让其去后,又对青曙道:“安知之的功课如何了?” 青曙道:“这小郎虽然缺管教,可资质真是不错,仅用半天时间就掌握呼吸法了,还没怎么认真学,他那个随从卫山,虽然很努力了,可我看给他几个月都不见得能入门。” 张御淡声道:“不过是掌握了技巧罢了,距离融会贯通还差得远,让他继续打磨,那个卫山只要愿意学,那你也可以先教着,有什么事,等我闭关之后出来再言。” 青曙抱拳道:“是,先生。” 张御挥手让他退下,自己坐了一会儿,便起身从天台下来,步入静室之中,随手抛出玉筹,布了一个阵法,再次坐定后,将那铜匣打开,而后心神一定,便开始全力吸摄此中传递过来的滚烫热流。 …… …… 第一百四十章 二元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张御都是在闭关之中。随着他不停从那结晶根丝之中吸摄的源能,自身也是感受着神元不断被继续着。 他能感觉到,在自身夜以继日的吸纳之下,这根丝之中原本滚烫的热流也开始慢慢变得衰落了。 而此时此刻,上面仅只剩下了最为微弱的一点热流了。 他没有打算收手,而是继续下去, 似是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他听到了一连串清脆的响声,就像是碎裂的玉石从空中洒落,铜匣之内的结晶根丝原本明亮的光亮黯淡下去,根丝一根根泛白化灰,簌簌掉落下来,彻底分散了。 他目光落下去,这东西已经化了一堆白灰,完全分辨不出原来的模样。 他稍作调息,于心下一唤,将大道玄章唤了出来,便将这一月来所得神元渡入了六正印和心光之印中。 在把神元尽数渡过之后,他自我审视了一下,却是发现,现在距离取得神法悉足这一元,却还差了一线。 不过这一线已是并不远了,若是他愿再继续在此修持个十天半月,只靠自行提炼身躯之中的神元,也一样能补足这里所缺, 再或者,他干脆去往下层,那么兴许利用这些时间也能有所收获。 不过他此刻并不想再等待下去了,而是准备一鼓作气将此完成。 他坐定身躯,用心一感,一丝丝热流从高台底下的藏室之内飘了过来,这些热流的源头是几件古物。 这些东西是这些天青摩从下层送来的,只是当时他在闭关,故是在摆在了下方。 尽管没有直接接触,可是现在摄拿起来却是一点不慢。 大约半个多夏时后,库藏之内被封锁在金属匣箱之内的古物俱数化作了灰尘。 他看了一眼飘荡在侧大道玄章,便把方才得来的神元同样渡入进去。 而随着这最后一线神元补充,无论是六正印和心印都是推进到了第四章书足满的境地之中。 这一瞬间,他的眼眸之中有亮光闪动起来,但并不刺目,望去好似最为清澈澄净的玉琉璃。 此时可以见到,他身上的心光更是显现出了些许异象,若气雾,若云流,而他整个人沉浸在其中,则是显得若隐若现,飘渺若仙。 当日陆宣和在尝试破境之时,也曾有此等异状出现,只是因每一个人道行功法不同,所表现出来的异象自也不一样。 因为此前他道行修持已是足够,故是此刻功行一满,便水到渠成般取得了“神法悉足”这一元。 在过往修道人中,取得一元的修士有不少,可同时具备这两元就少了许多了。 他稍稍感受了一下,“内外通明”让他的心力和气机转运更为顺畅自如,而“神法悉足”则不仅让他完全驾驭了自身之能,上下也是浑然一体,且在斗战之中,他还通过此身撬动更多的力量。 与此同时,他感觉有数个神通自观想图中浮现了出来,并为自己所掌握,根基一厚实,同样使得观想图为之更进一步。 只是他稍作查看,便就暂时略过了。 毕竟以他现在的实力,遇到寻常的敌手,一剑斩杀过去便就可以,不需要太多变化了,这些神通也只是锦上添花。 只是他此刻还有一种感觉,那就自己似乎达到了这一层境界的顶点了,就像一块美玉,每一个角落都是被雕琢了,再无任何刻画的余地了。 若是再想往进,好像就需得去到更高层次了。 功法之上虽至此境之尽处,可在道法修持之上,他却还能继续前行。 若以三元法来论,这里还有一元,那便是“诸我皆全”,这也是最为难以突破的一元。 所谓诸我,乃是视“本我”为全,只是随着乾坤之易变,天地之生诞,阴阳之流转,使得“本我”破碎化易,修士要取此一元,则便以“今我”为根定,聚化诸我,还归本源。 从道书上看,这一步实际上是到了上境也需继续求取的,甚至可能就是上境所追逐的,但是这一步从何时为起始,却是至关重要。 若能在元神照影,也即是玄修的第四章这一层次之中先得窥见,则于上境求法亦有莫大好处。 不过大部分真修在取得二元后,就直接登攀上境了。 诸我皆全,注重的是感悟,是在牢固基础之上的升华,至于该怎么悟,每一个人都不一样,哪一个“我”才是该去先寻的,怎么去寻找,没有正确的答案。 并且因为这里牵扯到上境,更涉及到每一个修道人的自身隐秘,所以也没有在道书上写明,只是隐晦说了几句。 张御此前翻阅道书之时便发现,那些留下注疏之人也不认为有多少后辈能取得此法,只是单纯告诉你还有此法罢了。 他略略一思索,对于这一元他也有自己的看法,下来便准备进修此道,只这不是眼下立时能成的,而闭关月余,此刻也当需出外走动一番了。 他当下长身而起,自静室之中出来,金光一闪,妙丹君先是窜了过来,在他身边打着转。他俯身逗弄了几下,便即先往书房来。 翻阅了一下书案上的报纸,这一月之中没什么大事发生,只有征战虢星的征伍和雇募军在陆续返回,而在报纸之下,还压着一封军务署寄来书信。 他拿起一翻,从日期上看,这是十天前寄来的,待看了里面的内容,他思索片刻,将书信收好,便出了书房,沿着走廊来到了一间宽敞客室之内。 安知之正在里面翻书,见到他进来,愣了一下,而后乖乖站了起来,执弟子礼道:“老师。”卫山也是一起站了起来。 张御嗯了一声,看来这些天青曙把他教得不错,他到位上坐定,对着两人道:“坐下吧。” 安知之赶忙坐下,卫山犹豫了一下,也是坐下。 张御对安知之道:“当初我与你祖父说好,你在我身边一年,你既然叫我做老师,那么我也当教你一些东西,如今过去已有一月,你可是想好要做什么了么?” 安知之有些迷茫,道:“我不知道。” 张御道:“如果你现在无从选择,那青曙教你的东西就先学起来,毕竟修士打筑根基,也就这几年光景,错过了也就错过了,这一年之后,不管你是想回去打造造物,还是继续修持,都是你自身的意愿。” 安知之想了想,道:“老师,青曙先生说,修炼出心光才算是真正修士,就像造物飞舟拥有了灵性一般,在这以前只能算是身躯锻炼的一种?” 张御道:“他说得不错,有了心光法力,修持之人便走出了隔断天地的一步,那才算是正式踏入修道门径。” 他看了安知之一眼,“你不必担心什么,哪怕你天资再好,我若不传你法门,只一年时间,你绝无可能突破这一桎梏,你大可放心学习这些呼吸之法。” 他又对卫山道:“修道途中,资质固然要紧,可若无坚定信念,那也是不成的,而后者某些时候更为重要。” 卫山大概没想到张御会对他单独说话,有些不知所措,但是随后站起身,充满感激的对他一礼。 张御点了下头,他没在这里停留多久,说了几句话后便就离开了,回到里间,他换了一身大氅,将青曙、青曦唤来,道:“昙泉州那边还有些事,你们随我一同来。” 待二人收拾妥当,他便步出高台,放出白舟,带着二人往昙泉州方向过来。 一刻之后,白舟在泊舟天台上落定,他依旧没有将之收起,任由这飞舟停落在此。 待出了泊台,他唤来一辆造物马车,吩咐了一声,马车得得而行,沿着街道穿过花海和清泉淙淙流淌着的水渠,大约两刻之后,在一处位于地州东南方向的大宅院之前停了下来。 张御自马车之上走了下来,他抬头看了一眼,围廊之内露出了一段飞檐,微风轻送之下树叶掩映之间若隐若现,显得格外幽静古朴。 之前他让青禾在昙泉州内挑选了几处居所,通过画影来看,这一处最为合适,故是决定亲自来看一看。 从门前遍布修竹的廊亭之中走出来一个面皮白净,身着黑边襕衫的三旬男子,他忍不住看了张御几眼,心中暗暗惊叹,上来拱手一揖,道:“尊驾气高若仙人,可是张巡护当面么?” 张御抬手还有一礼,道:“是我。” 那男子忙道:“在下于德,听闻张巡护看上这处宅子,这些时日一直在此等候,”他侧身一让,恭敬道:“张巡护还请里面请。” 张御点头道:“有劳了。” 只是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感觉到,有一道目光包含恶意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不过他没有理睬,倒是身外有一层有若云雾般的心光自发流飘动了一下。 而此时此刻,距离此间大概数里远一处阁楼之上,一名修士则感觉自己脑门好似被重锤敲击了一般,嗡的一声,脚下踉跄了几步,过了片刻,他忽然捂住胸口,喷了出一口飞溅状的鲜血,坐倒在墙角一时无法动弹。 青曙久练剑法,对外界变化十分敏感,他察觉到了一丝异状,问道:“先生? 张御淡声道:“无碍。”他看了一眼正在前面殷勤招呼的于德,“我们进去看看。” …… …… 第一百四十一章 讨人 张御方才身上有心光飘荡,那是他所掌握的一个神通,名为“天心同鉴”。 此术自观想图中一经生出,便时时刻刻环笼在身,一旦感受到外人恶意窥觊,那么就会牵动双方心光法力进行一次有限度的冲撞,若是对方没有法器或者适当的手段护持,那么反震其身,令之受创。 他也没有让青曙去抓拿那背后窥视之人,因为他能感觉到对方的修为并不高,并无可能知道太多东西,兴许还是被他人雇请来临时盯着他的,那抓来也是毫无意义,给其吃一个苦头已是足够了。 于德则对此自是一无所觉,一边躬身相请,一边带着三人往里宅院里面来。 张御看了看四下,庭院两边遍植花树,错落有致,从他这处看去,似与外景合为一处,给人无限连绵之感,不禁点头。 最初他只要在昙泉州一个较为合适的落脚点便可,可既然有的挑选,他也愿意找一处较为舒适的地方。 且与卫氏军的定约过去之后,他也不必再住在掖崖州了,这里可作为一处长居之地。 过了前庭和绿荫道,自石桥上跨过一个铺满鹅卵石的小溪,前方出现的是一座天夏风格的木结构建筑。 此处并不完全遵照古制,正面是七开间歇山顶正居,飞檐高翘,外绕游廊,不过梁柱不十分高,且用浅色琉璃覆瓦,所以非但不显得厚重,反而轻舒惬意。 正居前方十分开阔,左侧拥有一处花廊,后方还有一个花圃,栽种满了五颜六色的花卉,俱是四季常开。 青曦欢喜道:“这里真漂亮。” 于德这时接住话头道:“这位小娘看得准,这里一草一木,可都是以前那位主人精心布置的,颇是费了一番心思呢。” 青曦好奇道:“原来的主人呢?” 于德道:“这位是一个商人,他也是生财有道,如今生意做到了内层,许是想着内层安逸,就委托我等把在外层置办的产业宅邸转出去了,只是他要价太高,这宅邸自建成到如今已有两年了,就没人进来住过。” 张御没去多问,能在外层做生意的那都是军务署有牵扯的,很可能本身也是担任什么不为人知的职位。 他来至檐廊之下,踏上台阶往里走,到了正居之中,见这里厅廊开阔,视野极广,通透的地方较多,或许对于普通人来说有些不太适应,可身为修道人却无此碍,而周围也正好还可以布置一些禁制。 这时他有所察觉般往大殿一处角落看去,却是看到那里有一头似狐似犬的小东西,浑身雪白,个头不大,此刻正将几只幼崽护在后面,用漂亮的眼睛不安地看着他们。 于德忙道:“这是一只玉花狐,平素喜食鼠虫蚁类,前主人养在这里用来保护宅院和花圃的,如是巡护不喜,我把它们带走。” 张御道:“不必了,就留在这里好了。” 那玉花狐很通人性,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善意,又安静了下来,但是仍不许几只好奇活泼的幼崽脱离自己的看护,用爪子和尾巴和它们带了回来。 张御又去了后宅看了看,在转了一圈下来,他道:“便是此处了,青曙,你随于先生去署中签下文书。” 青曙抱拳道:“是。” 于德则是面上一喜,他躬身一揖,道:“那在下就在此祝巡护道业永固了。” 张御点了下头。 待于德与青曙一同离开后,他道:“青曦,你去安排一些人手,把这里重新装点布置一下,往后一段时日,我们就住在此间。” 青曦道:“好的,先生。” 张御关照过后,挪步来到那只玉花狐身侧,这小东西略微有些瑟缩,把几只咻咻直叫的幼崽护得紧紧的。 他则是取了一把丹散,洒在了地上,而后就转身离开此间,现在这里尚还无法住人,所以他还需去客馆之内下榻几晚。 玉花狐在他走后,试探着上来舔了一下,便尾巴一圈,把身下幼崽驱到前面,几头幼崽很快欢快舔食起来。而它则是用极富灵性的眼神看着张御一路走远。 因为这处宅院本就是养护的很好,所以青曦只用了两天,便就打洒整理一新。 张御一行人也是从客馆之内转宿到了此间。 而下来几日内,他一直在居处内不曾出去,主要是在调养心境,设法为找寻诸我做准备。 此法主要重在感悟,所以心神之上的修持分外重要,要是一味仗着修为深厚仓促去寻,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就在他住进来第七天后,自外寻来了一队造物车马,车马停在了围廊之外,自上面下来了一男一女。 男子一身吏员袍服,四十余岁,可是面上带着温和笑容,尽管袍服整肃,但并不让人觉得难以亲近。 女子则是面容秀丽,穿着一身襦裙,一步一行也合古礼,但此刻却是一脸严肃。 男子道:“郭大匠,这里就是那位张巡护的居处了。” 郭姓女子道:“我此前递了几封书信都没有回音,如果不是知道这位住到了这里,我们恐怕还找不到这位。” 男子看了他一眼,笑道:“修道人毕竟和我们不一样。他们的寿命很长,对待时日的感觉也与我们不同,我们不能拿我们的感受去套用他们。” 郭姓女子不悦道:“那就必须我们来迁就他们么?” 男子道:“我当然不是此意,现在不是我们有求于人么?” 郭姓女子道:“求?我可以把姿态放低一些,但是我也不会那么低声下气,那样只会让人凭白看轻了我们。” 男子无奈道:“你就是在意太多了。” 说话之间,宅院大门打开,青曙自里面走了出来,抱拳道:“两位尊客何来?” 郭姓女子看到他是一个造物人,不禁有些意外,目注了他好一会儿。 男子则是上前一拱手,言道:“在下是玉京天刑部的佐吏纪衿。”他一指郭姓女子,道:“这位玉京天工部大匠郭樱郭大匠。” 青曙看了看二人,道:“两位来此何事?” 纪衿道:“我等之前曾给张巡护寄送过几封书信,只是巡护那时尚在闭关之中,故是不得相见,听闻巡护如今在昙泉州中置业,故特来拜访,并备了一些薄礼。” 青曙道:“那两位请到廊下稍等片刻,我进去禀告。” 纪衿拱手道:“劳烦了。” 青曙转身入内。 郭樱看了一眼粉墙黛瓦的围廊,道:“便是大匠,想置这么大的宅院也不容易,可是对修道人来说却是轻松的很。” 纪衿笑道:“也不是所有修道人都是如此,巡护是玄廷封授,不一样的。” 郭樱低声道:“修道人不事生产,可每年玉京都需要拨出大笔耗用来奉养他们。” 纪衿道:“可这不也是应当的么?没了修道人遮护上下,庇佑万民,我们如何能在这片天地之内立足呢?” 郭樱抬起秀丽的脸庞,认真道:“在造物之中,一件东西总会被更好的东西所替代,以后一定是会不同的。” 纪衿没再说话。 张御此刻正在游廊之下捧卷观读,他听外间传来潺潺流水之声,偶尔会拿起面前案几上的青瓷茶盏上一口。 青曙走进来,抱拳道:“先生,外面有客来访,一位自称是天刑部的佐吏,一名是天工部大匠。” 张御道:“请他们进来吧。” 青曙道了声是。 不一会儿,纪衿和郭樱二人就被迎入进来,他们走过绿荫道,抬头一看,便见长檐之下,月台之上,张御负袖站在那里,他一身玉白色大袖道袍,身外清气云光飘渺,清仪玉姿,烨然若神,如日月高悬。 郭樱是第一次见到张御,禁不住失神了好一会儿。 纪衿来时看过张御的画影,可此刻见到真人,心下也是惊叹不已,暗赞道:“这位张巡护,只看仪表,当真是在世真仙。” 他来到阶台之前,拱手道:“张巡护。” 郭樱默默万福一礼。 张御抬袖回礼,让开一步,道:“两位请进来说话吧。” 纪衿连忙客气一声,便与郭樱踏上台阶,随他一同入了正居大厅之内。 到了里间,三人分宾主落下,青曦走了过来给二人送上了茶饮。 纪衿笑着道:“张巡护,冒昧叨扰了,巡护此前当是有收到我们来书,想是也知我们来意了?” 张御微微点首。 郭樱这时道:“张巡护,那安知之本来已经是我的学生,但是被收去了做学生,或许张巡护事先可能不知道这件事,但这却是我与早就安氏早就说定之事,还望张巡护能够放人。” 张御语声平和道:“郭大匠,安知之是安氏之人亲自送至我这里的,且他在我这里只待一年,一年之后,我自会放了他归去,届时随他去留,并不妨碍他做郭大匠的学生。” 郭樱摇头道:“不行,若是入了道,他就无法再修习造物了。” 张御道:“只需一年,郭大匠便等不及么?” 郭樱却是露出不信任的神情来,道:“安知之天生聪颖,一年之后怕已是来不及了,那时他一定已是变作修道人了。” 张御道:“郭大匠似是对修道有什么误解,便再是天资高绝之人,也无可能在一年之内从毫无根基的凡人变化为一名修道人。” 郭樱摇头道:“他们不可能比得上安知之。” 这下子,连纪衿都不由朝她看了一眼,并以眼神示意了她一下。 郭樱却似毫无所觉,神情严肃道:“张巡护,我有安氏诺书在手,按照天夏律,安知之已然是我弟子,希望张巡护今天能够放人,若是不愿,那么我唯有请动律司裁定了。” …… …… 第一百四十二章 定约 纪衿一听郭樱这话,心中顿时叫糟,他趁着张御还未开口,连忙出声道: “郭大匠也是过于关切安小郎,她也对修道一途缺少了解,话重了一些,可她并无坏心,还望张巡护不要见怪。” 随后他又抬头看向张御,道:“纪某虽是天刑部佐吏,可比起对薄公堂,更愿与人结下善缘。” 郭樱有些不高兴,但她好歹看得出纪衿在给她帮忙,而她也把该说的话都说了,所以也没再作声。 张御看了一眼纪衿,神情平静道:“两位也是远道而来,今天天色已晚,不合长谈,可先用晚宴,在此休息一晚,明日再谈此事。” 纪衿忙道:“也是,我一路到来,颇觉疲累了,那便厚颜叨扰巡护了。” 张御一点头,道一声“两位请自便”,便离席而去。 青曦走了上来,对两人万福一礼,道:“两位客人请随我来。” 这处新置的宅院地方广大,纪、郭二人跟随青曦出了正厅,沿着外游廊来到了一座可眺望远山的三层阁楼之中。此刻夕阳近山,云如火烧,清风徐来,花树摇曳,颇有一番意境。 不过两人显然并无欣赏景物的心情。 纪衿坐下之后,道:“我早说过,这件事要商量着来,你怎么就……唉。” 郭樱蹙眉道:“但明明可以按律办事,为什么不这么做呢?而且这件事是我们占理,又为什么要退让?” 纪衿摇头道:“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这位可是玄廷巡护,要管束他,光是律司裁定可无用,最后需把官司打到玄廷去,这事可就难了。” 郭樱道:“要是这位不愿意,那就把官司打到玄廷去,我可以请老师帮忙。” 纪衿耐心道:“可你要知晓,这里并不涉及人命,也不涉及军情战事,先不说玄廷会不会理会,便是理会了,也一定是交托给下面的衙署代为核实查证。 任何事都需要人来做,这种不是上面强压之事,往往会靠后处理,里面稍有脱节,就要耽搁极长时日,说不定等有了结果,一年都已是过去了,那又何苦来哉?” 郭樱却是认真道:“可我递书一交,至少在裁定下来之前,他便无法教授安小郎修道法门了。” 纪衿看了看她,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郭樱疑惑道:“有什么不对么?” 纪衿摇摇头,郭樱这么想虽也不算错,可是律法是律法,实际是实际。 若是张御有意,只需要稍施手段,那么就能让郭樱看好的这个学生直接绝了造物一途的念想,那赢了裁定还有什么意义? 就算事后有判罚,又能拿这位巡护如何?顶多象征性罚一些金元了事,所以一开始他就没想着硬顶着来。 他想了想,道:“既然伯父让我帮你,那我会尽量帮你把学生讨要回来的。” 随着天色渐渐晚了下来,两人在这里用宴之后,纪衿起身道:“我出外走走。” 他离开阁楼,沿着花廊迈步往正居来,到了台阶之下,对着门前候着的青曦一礼,道:“敢问这位小娘,张巡护可在么?在下欲求一见。” 青曦微微侧首,似乎听到了什么,侧身道:“纪先生请进,先生在里面等你。” 纪衿拱手谢了一声,走入了里屋,他见张御正坐在榻上,便去履前行,踏着光可鉴人的地板走过来,上前拱手一礼。 张御道:“纪辅佐请坐。” 纪衿谢有一声,在他对面坐下。 张御道:“纪辅佐可是用过晚宴了么?” 纪衿欠身道:“用过了,多谢张巡护招待。” 张御道:“我见纪辅佐方才似有什么话不便说,现在可以说了。” 纪衿拱手道:“张巡护,这次到来实在是冒昧了,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随后他看向张御,道:“那我便实话实话了,那位安小郎,不仅是郭樱她看好,也被她老师看好,这位乃是天工部两位宗匠之一,如今颇被诸位大摄所看重。” 他用诚恳语气道:“在下说此事,并不是想以此压迫巡护,只是想说,此事处理不好,郭樱势必去寻她老师,那样只会把事情闹大,平白给两边添加许多麻烦,故是纪某此回来,只是想要寻一个妥善的办法解决此事。” 张御点首道:“纪辅佐,你所言我已是知晓,你可回去,明日再过来,我会给你们一个回言。” 纪衿怔了下,看了看张御,便点了下头,站起身,拱手道:“那在下就明日恭候巡护回音了。” 张御待他离去后,仍是在那里观读道书,似是并没有把这事怎么放在心上。 许久之后,天色已是完全黯下来,这时青曙走进来,道:“先生,人已是到了。” 张御道:“让他进来吧。” 少顷,竹帘一掀,安小郎自外走了进来,对他一拜,道:“学生拜见老师。” 张御放下书卷,道:“事情青曙与你说了么?” 安小郎道:“学生知道了。” 张御和颜悦色道:“你是怎么想的?你不必顾及何人,只说心中真正想法便好。” 安小郎挠了挠头,道:“老师,学生一直想问,你为什么要收我为学生呢?” 张御嗯了一声,道:“修道人讲究缘分,你当日阻我飞舟,那即是说你我之间有缘,但我并非是因为如此才寻你。 当日我闻你区区十二岁便能打造飞舟,那日后许在造物一途上前途远大,只如今造物与修道人之间颇多矛盾,这既是因为彼此之误解,也是源于利益之争,但终究不是敌人。 故是我欲教你一年,让你对修道之事了解一二,并正视此事,而不是受他人言语左右,而来日你若身至高位,此事也一样是避不开的。” 安小郎眼睛这时出现亮光,道:“老师是说,老师认为学生日后能在造物之上走得很远,所以才收下学生的。” 张御点头道:“有此考量。” 安小郎想了想,飞快对他一躬身,道:“多谢老师,学生已有决定了。” 张御看了看他,颌首道:“既如此,明日你随我一同与这两位一见。” 到了第二日天明,纪衿与郭樱二人又是被请到正堂之上,他们等候了一会儿,张御便走入了进来,不过这一次,两人发现他身后还跟着安小郎,不禁对视了一眼。 张御坐定之后,道:“安知之。” 安小郎回应道:“老师。” 张御道:“郭大匠说要带你回去研修造物,我想这里总要问过的你自家的意愿,你又是如何想的?” 安小郎大声道:“老师,我愿意跟随老师修持一年。” 郭樱听他这么说,不由一急,道:“不行,知之小郎,老师这里可是有你父亲和祖父的诺书在的,你不能去修道。” 安小郎回过身,道:“可诺书也没说我几岁拜在老师门下啊,而且我答应了张先生,要跟随他一年的,人不能言而无信,老师也不希望我做这种人吧?否则到时候我又怎么履行家里对老师的诺言呢?” 郭樱一想,犹豫了一下,道:“这话也有理,信义还是要的。” 纪衿不由手抚额头。 安小郎马上道:“那郭老师,可让我在张先生这里先学,一年之后,我就回家中了,到时候就去老师那里。” 郭樱想了想,认真看向他道:“若我答应你,你也要答应我,不能去做修道人。” 安知之嗯嗯两声,看去十分乖巧道:“我答应郭老师,这一年之内绝不会成为修道人。” 郭樱欣然道:“你是个好学生。” 纪衿看着这一幕,也是无言了,不过他什么也没说。 郭樱这时倒是想到纪衿来了,转头道:“你看如何?” 纪衿有气无力道:“就这样吧。” 为了事情不再反复,纪衿当场从中立下一份文书,如此算是正式定下了此事。 过后纪、郭二人也没有在这里停留,自这处宅园内告辞出来。 回到了马车之上,郭樱问道:“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错了?” 纪衿斟酌了一下语句,道:“结果是好的。” 郭樱道:“我愿意信一次。” “嗯?” 纪衿不明所以的看向她。 郭樱解释道:“我看到那位张巡护用的役从都是造物人,我也私下问过了,那些造物人跟随他多年了,也没受到任何苛待,我想他或许并不是那么敌视造物。” 纪衿想说这两事情似乎没有什么连带关系,你是怎么放到一起的?可他很明智的没说话。 郭樱看着他,道:“这次的事,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纪衿心道总算付出还有点回报,可心里方才舒服了,郭樱下来一句又让他憋闷了。 “虽然你没能帮上什么忙,可我还是要谢谢你的。” 纪衿看着她真诚的神情,也是一阵无奈,道:“有些话其实不用说的,我们自己心里清楚就好。”顿了下,“也包括我这句话。” 郭樱想了想,点头道:“你说得对。” 张御在两人走后,行步来至了厅廊之下,负袖看着外面。 纪、郭二人寻来,其实在他看来只是一件小事,但这背后却是显现出了造物派和修道人之间长久存在的矛盾,这里很重要的就是人才的争夺。 从目前来看,不管是玄修还是造物,都还处在上升阶段,都需要源源不断的人才才得以支撑起来。 而若往上看,其实还是来自于玄尊之间的博弈。 看青阳上洲的事可知,造物派一直都是有玄尊在后面支撑的,只是现在能支持玄修的玄尊只寥寥几人,力量有限,而中立之人恐怕也乐于见到玄修一脉受到造物派的追赶和牵制。 想要扭转不利,那玄修之中必须有足够有分量的人站住脚,并为玄修一脉发声才可。 正思索之间,他感觉到外面有一阵法力波荡,便道:“许执事,进来吧。” 光芒晃动了一下,许成通走入了厅廊之中,对他打一个稽首,道:“巡护有礼。”跟着他又道:“巡护,许某近来盯查之下,终是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 …… …… 第一百四十三章 追索 张御转身往正居里面走入,许成通也是跟了进来,他坐下之后,问道:“许执事查到什么了?” 许成通道:“巡护,这些天来许某一直盯着那名伍军候,本来他没有什么动作,可是近几日却是与外人有了秘函往来。 那造物人手中引动天门动荡的东西当就是交给了此人,只是不知被他放在了哪里。 许某以为,此人很可能会趁这次出行的机会与上面取得联络,并将东西重新交托回去。” 张御心下一思,许成通的判断是十分有道理的,涉及到玄尊伟力的东西,绝无可能这么轻易抛却,并极可能下次再用到,这对他无疑也是一个威胁。 故是此事必须查清楚。 他道:“许执事以为,此人将在哪里交托此物?” 许成通道:“军中规矩严,驻地未防泄漏,如今并未言明去处,但他此回若是交托此物,那么应当还是在地星之上,因为那样最为方便也最为合适。” 张御道:“许执事可先盯着,军务署那里我会打招呼,你可大胆行事,此人一旦随军出行,你便速来告知我一声。” 许成通打一个稽首,道:“许某领命。”他往后几步,身影便散了去。 张御回到了堂中坐下,他拿过一份文卷,在案上铺开,执笔写了一封书信,他唤来青曙,道:“去把此书交给洪署主。” 青曙伸手接过,持书一抱拳,便告退下去。 张御看了看外面,就来正厅之上,盘膝坐下,任由衣袖垂落两边。 他这些天来一直观读道书,寻思如何参悟“诸我皆全”。 虽然找寻诸我并无一定之成法,但是前人也是总结摸索出来一套感悟办法,按步骤依次是“感我感存”,再是“退我寻真”,最后是“还我归正”。 而这步骤也只是寥寥几笔带过,写的很是简略,若是不读道书之人,不作修持之法,那知晓了也是无用。 他眼下决定先照此法试上一试,于是双目一闭,入至定中。 他这一番深定持续了一天一夜,待出了定坐之后,虽然精气神足满,但却并无多少所获。 好在他早知此法困难,多少前辈先人受阻于此,纵然他现在根基之稳固也少有前人能比,可也并未指望一次得成。 并且他心中还有一个可能行之有效的办法,许能绕过这些弯绕,若是眼前之法当真不可行,那么再走此道也是不迟。 整个五月就在他定坐之中过去,到了六月上旬这一日,他正闭关之时,忽觉眼前正居之外有一道光亮晃过。 他心中一动,起身走到外间,却见一名道人站在那里,见到他后,对他打一个稽首,道:“张巡护,玄廷已是准你招募卫氏军,今我特将文书送至。”他伸手入袖,取出一封文卷,而后由得此物飘游过来。 张御伸出一手,将飘至面前的文卷拿住,道:“有劳使者了。” 那道人言道:“我过问一句,张巡护准备把这些人用在何处?” 张御回道:“这些年来奎宿下层屡遭侵伐,背后是上宸天与邪神在推动,我以为此辈当有谋划,故是需堵住此疏,而现在守御士卒缺少,若是置之不理,余下仅有几处下层怕也因此而失陷,故是待把这些军士安排在此。” 道人颌首道:“巡护用心长远,这本是军务署该为之事,却是劳动巡护出力,此是洪原秋之疏忽。” 张御道:“奎宿地星众多,地域广大,聚集地外都是荒野,一向人手不足,从内层招揽人手并不是最稳妥的解决之法,御以为,若是能在奎宿提携造就后辈那当是最好。” 道人摇头道:“此事极难,外层有虚空外邪,修道之难倍于内层,倒是如今造物蒸蒸日上,特别是现下有了玉京天机院提供的军衣药油,造物的损耗也将大大降低,我可用此快速扩置人手,巡护之忧当就可得解决了。” 张御道:“有一利,则有一弊,如此外层军务署对造物的依赖也将愈发加深。” 加强造物没什么,可不能全盘推翻原来,否则久而久之,修道人在外层影响就会逐渐减弱衰退。若是如此,那必会导致越来越多的修道人离开外层,而造物则愈发占上,可若是全无压制的造物,很难说最后会是如何。 那道人却对此不怎么在意,道:“这也是无法之事,世上之事哪可能尽善尽美,况且每一处星宿都有玄尊化身在上坐镇,也不怕有什么变乱。” 张御没再说什么,他今日只是表明自己的态度。将会有如何变化,现在也是难说,并且他认为,有玄尊化身坐镇是不错,可是玄尊化身主要是对外防备,对内不作理会的。 若是单纯是内部变动那还无碍,可现在还有上宸天或者邪神等势力在频频窥觊,若是内外一起动荡,那就难说的很了。 道人打一个稽首,道:“事情已是交代过,那贫道也当回去了。” 张御抬袖一礼,道:“使者好走。” 那道人身躯一散,便化为一团流莹飞去。 张御待他离去,正要回转屋内,却见花圃之中一阵动静,目光转去,却是那玉花狐叼着一只土鼠跑了出来,一路跑到了檐廊之下。 青曦坐在那里,她双手环抱,一只手托着腮,脚下放着一个盘子,她正饶有兴趣地看着那几只幼崽围在那里舔食。 她看到那玉花狐回来,在它脑袋上拍了两下,显然这些天一人一狐已经混熟了,所以后者并不拒绝她的接触。 张御收回目光,此时布幔一阵唤动,昙泉州四季如春,即便夜晚,也是飘来阵阵和煦的暖风,他看着夜空,却是有种置身东庭瑞光城中的感觉。 过得片刻,他朝一边空处看去,道:“许执事,如何了?” 光影一动,许成通出现在了那里,他打一个稽首,道:“巡护,那处驻地的征伍这几日便要出动了,我看那伍军候格外紧张,这对于一个出战多次的军士来说这极不正常,我料此人这次必有动作,只是我却不曾感受到那物事的存在,那许是用独特手段遮掩了。 张御略作思索,道:“此事紧要,我当与你同往。” 他也想搞清楚此事背后到底是谁在主导。 虽然这几天没人再窥看他了,但他有种感觉,对方并未放弃,那人多半与那意图搅乱天门的幕后黑手是自同一伙人。 主意一定,他与许成通一同纵起遁光,往天穹飞去。 由于两人遁光太快,只是一闪便即不见,宅院内任谁也没有察觉,唯有那玉花狐疑惑地朝张御原来所站的地方看了几眼。 伍军候所在那处驻地就在昙泉州之外不远,所以两人只是飞遁了十来个呼吸,便就来到驻地上空。 张御目注下方,见泊舟天台上一驾架飞舟浑身光芒闪烁,驻地内的军卒也是排成整齐队列,正按秩序由梯道进入飞舟。 周围还有数个中位修士在四周飞驰戒备,只是并不曾发现他们二人。 许成通看了几眼后,朝某处方向一指,道:“巡护,就是此人。” 张御顺着他手指之处看去,见那是一个高大壮硕的披甲军士,他嘴巴紧泯,面容严肃,可眼神闪烁,鬓角微微冒汗,显得有着紧张。 他看有一眼后,道:“此人心中满是担忧怯惧,当是在害怕把东西再交托上去后,也如那造物人一般被处置了。” 许成通道:“那他聪明一点的话,当把东西放在某处,让来人自己去拿,这样才能确保自身安稳。” 张御道:“这恐怕不是他自己可以选择的。况且来人真要杀他,不管是不是把这东西交上去,那结果都是一样的。” 许成通马上道:“还是巡护看得准。” 两人说话之时,不远处光芒一闪,自里出来了一名年轻修士,这人是很是敬畏地看了张御一眼,而后低头躬身一礼,道:“见过巡护,见过执事。“ 许成通脸上一肃,道:“我离开之后,可有异状么?” 那年轻修士忙道:“弟子一直盯着,除了驻地内的军士,没有任何外来之人与此人有过接触,他身上的所携物品也仍是像原来那么多,看不出到底把东西放在了哪里。” 许成通道:“那这次到底去往哪里,你可曾查清楚了么?” 那年轻修士道:“这却已是查清了,征伍此番是往熠月地州东南方向去,说是去那里清剿一个带着信众闯入地星的邪神神裔。” 张御考虑了一下,若是那里接头之处,说不定此刻已然有所布置了,他道:“许执事,我先去往此处一观,你带人在此盯着便好,若有异动,再来报我。” 许成通忙是躬身一揖,道:“许某遵令。” 张御交代完毕,身影微微一晃,已是遁去不见,原处只有一团飘渺玉雾缓缓飘散。 许成通在他走后,腰杆一直,对那年轻修士狠狠道:“你们一个个都给我盯紧了,这是巡护看重之事,不要出什么漏子,若是有所疏忽,我能把你们带出来,也一样能把你们送回去!” …… ……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夺摄 荒原之中,一驾隐匿飞舟稳稳降落在了一处较为平缓的山坡之上,整个舟身一阵变幻,化作了灰白之色,远远望去,与山岩几乎无有区别。 常迩自舟身之内穿透出来,他看了眼下方千沟万壑的破碎地形,缓缓飘落下来。 在确认这一个多月来伍军候安然无恙后,他才决定来此将那枚玉珠取回。 这东西很重要,玄尊所赐之物,便是用不到,也不是能轻易遗失的,且他们下次若是寻到合适机会,此物还是能再次用到的。 这时忽见一驾飞舟从自己头顶之上飞过,过去几个呼吸之后,又是一驾过去。 他仰头看了看,认出这是征伍的斥候飞舟,也即是说,伍军候也快要到了。 于是他心念一动,身影便变得虚幻不定起来,这时他从星袋里取出一枚破碎的瓷片,往地上一抛,整个人便就消失不见。 在斥候飞舟过去后,远天之中就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舰队。 伍军候单独率领一支小队从主队之中脱离出去,并沿着一条干涸的河床往一个方向飞去。 后面盯着他的年轻修士留意到此,也是跟了上来,因唯恐被征伍发现,故他只是远远吊着,不敢太过于接近。 伍军候在经过一处山丘的时候,他所在小队的飞舟齐齐往下一沉,而后借着地形的遮掩隐没去了一瞬间,而与此同时,所有飞舟的外形一阵变幻,在再次浮现出来后,便分别往不同方向飞驰而去。 那个年轻修士因为跟随的距离较远,那消失的片刻自是没能够盯紧,此刻却是一下辨不清楚,到底哪个才是伍军候所乘坐飞舟了。 但好在他知道不是自己一个人在盯着,所以想了想,就选择往其中一驾疑似的追摄而去。 伍军候很是谨慎,哪怕他此刻并不知道后面有人正在跟着自己,也没有掉以轻心,他以侦查为名,让自己麾下的飞舟都是分遣了出去。 在独自转了几圈之后,目光往某处一扫,却见地面上有一物微微闪着光芒。 他让亲信继续驾驭飞舟,自己则是来到飞舟舱边,随着舱门打开,从上空一跃而下。 还在半空之中,他眉心一闪,霎时变成一个高大的金属巨人,同时手一挥,一件形如大氅的高领军衣披在了身上。 他没有减弱自己的冲击力,任由自己庞大身躯轰然坠落在地,并撞出一个不小的坑洞来,他膝盖微微一弯,随即毫发无伤的直起身,从坑洞被冲击来的坡道向上走了出来。 他走到前方,将那一枚破碎瓷片俯身拿了起来,看了看四周。 背后有声音传来道:“你来早了。” 伍军候转过身来,看到常迩站在远处,他手中一用力,将瓷片捏得粉碎,任由碎屑簌簌落在地上。 他沉声道:“驻军何时出发,何时到来,并不由我控制,至少来早了,并未来迟。” 常迩道:“来迟来早都不好,” 伍军候道:“我的时间不多,如果你不想现在把东西拿走,那么我就回去。” 常迩看了看他,笑道:“你不必试探,我并不打算把你如何,伍军候,你并不值得我们这么做,但是你留着,反而对我们更有用。” 伍军候沉默不言,但是他心里却是放松了一些,常迩实力远远胜过他,要真拿他开刀,也没必要骗他。 常迩漫不经心道:“东西呢?” 伍军候伸出手去,念了几句形似法咒的话语,身上灵性光芒晃动了片刻,而后手中缓缓出现了一个光亮,那上面出现了一只巴掌大小的铜匣。 常迩突然伸出了手,忽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并一把抓住了他手腕。 伍军候金属面具之下的神情一变,沉声道:“这是什么意思?” 常迩笑了笑,转过头去,道:“伍军候莫要紧张,只是防备跟着你来的人拿走这东西罢了。” 伍军候意识到了什么,转头一看,就见一个光影出现在远处,随着光影逐渐收敛,许成通自里走了出来。 他心中暗叫可惜,方才他看到铜匣出来,便想上去劫夺,可没想到气息一露,就被对方发现了。 常迩打量了他一眼,饶有兴趣道:“观尊驾模样,我却是想起一人来,尊驾可是奎宿幽城的许成通许执事了? 我听传闻,自幽城被攻破之后,你便被军务署俘虏了,如今看来,你是在为他们卖命么?” 许成通冷嗤道:“我做什么事与尊驾有关系么?” 常迩淡淡一笑,口中道:“伍军候,把东西交给我,你可以走了。” 伍军候不敢多说什么,手一松,任由匣子掉落下来,不过这东西并没有掉落在地,而仿佛是被一只无形之手牵动一般,直接飘到了常迩跟前。 常迩拿住铜匣,便松开了抓拿伍军候的手,后者则是知晓自己在两个修士面前没有存身能力,于是纵身飞走。 许成通站在那里没怎么动,对比常迩,伍军候显然无关紧要。 只他看着常迩有恃无恐的样子,也是很谨慎的没有随意出手,只要对方不走,他也情愿在这里耗着。 常迩将铜匣收入了袖中,他倒是也想入伍军候一般将此妥善收藏起来,但是这他需念动法咒,可许成通在对面,显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他笑了笑,道:“今日在下还有事,就不在这里奉陪了。”他身躯一晃,走出来数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 许成通见状神情一变,立知不妥,当即身上法力一涌,一片片白沙自他背后狂涌而起,方圆数十里内,一时沟壑塌陷,狂风飞舞。 常迩笑了笑,道:“晚了。”他自己立在原地不动,而那数个和他一般模样之人陡然往数个地方飞去。 许成通眼中露出异常痛恨的神色来,因他认出对方所施手段与越道人的神通道术十分相似,这两个人绝对是有渊源的。 可越道人的本事最为惹人讨厌,对手便是知道变化,也很少有破解之法。 此刻被风沙一激,常迩立在原处的身影轰地一声击散,飞驰到半途的身影也有几个相继破碎,但是仍有一些跑了出去。 可过去片刻,常迩再度出现在了原地,他似笑非笑道:“许执事,你是留在这里看着我,还是去找那些化身呢?” 许成通哼了一声,他的确无法找出真身在哪里,可是他知道,自己留在原地绝然不妥,便一挥袖,狂猛法力压去,再一次将常迩身影崩碎,而后自己化光追去。 几个呼吸之后,常迩再一次出现在了原地,他看着许成通远去的方向,玩味一笑,道:“就算追上了,又能如何?” “是么?” 常迩听到这个声音,不由神情大变,霍然转过身来,见是一个手持长剑,身着玉色大氅,貌若天人的年轻道人站在那里。 他眼瞳一凝,却是再不复之前的从容,无比紧张道:“张御?” 为了对付张御,他自然也是试着了解过张御的经历的,只是那些排布出来的战绩一个比一个让人敬畏,他自思在这位面前根本没有任何胜算可言。 他身躯一散,然而在这个时候,张御却是对他看有一眼,他身躯不由微顿了一下,与此同时,他见似有数道灿烂明光一闪,朝自己飞斩了过来。 他心知不妥,神通一转,再次化为数个身影,但是在明光之下,却是纷纷破散,此刻他也是知道,若是不付出一些代价,那想安然脱身是绝无可能的。 他一咬牙,竟一甩手,将那铜匣往远处一抛,而自己纵空冲天飞去。 他很清楚,抛了铜匣,至多是东西收不回来,可自己性命却是有可能保全的,但若是死保这东西,那却有可能导致人物两失。 张御站在原地不动,看去并没有去追赶常迩的打算,他只是目光一转,那只铜匣就又飞了回来,悬停在了他面前。 他见上面并没有什么禁制,心意一转,此物打开一条缝隙,可以看到里面有一枚闪烁发光的珠子,这当就是那造物人所言的玉珠了。 他现在需要知晓的是针对自己的到底是哪个实力,可既然上面有玄尊之力,那么玄尊之间想必是互相了解的,所以比起慢慢去找,更好的办法就是带着这东西去呈书之地一问。 常迩飞遁良久,见张御始终不曾赶来,心中不由放松了一些,他这个时候也是不敢回去找飞舟了,更不敢停留在奎宿之上,于是发力一纵,准备遁破大气,离开此星。 可就在此时,他忽然感觉身躯一空,惊愕发现自己手臂无端脱离了身躯,接着是腿部,下来再是身躯,竟都是一块块散落下来。 只是须臾之间,他身躯全数分裂脱离,只剩下了一个头颅还保持着完整,这刻他哪还不知道早就中了手段,但他不肯放弃,意图驾驭这一刻头颅飞遁回去。 可才去不远,口耳眼鼻之内喷出一道亮光,脑颅之内神魂散去,便从空掉落下来。 在半空之中坠落许久,终于砰地一声砸落在地,这脑袋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坑洞,又弹跳了几下,最终滚到了张御的脚下,不过此刻看去早已是面目全非了。 张御看了一眼,把袖一挥,那头颅顿化一团烟灰飞散。 …… …… 第一百四十五章 寻源 远处一道遁光飞来,倏忽间到了近处,落在张御的身侧,待光芒一散,许成通自里现身出来,他赶忙欠身一礼,道:”巡护,许某无能,差点让此人走脱。” 张御道:“这非是许执事之过,其人神通确有独到之处,与那位越执事颇有几分相似。” 许成通马上道:“巡护当真是洞若观火,不过任凭此人如何狡诈,最后还是逃不出巡护的手掌。” 张御道:“这人太心急了。” 常迩方才中的是他神通“诸恒常易”,修士一旦中了他这个神通,便一定要让自身法力心光保持在一定限碍之内,不在神通消失之前有过多剧烈的变化。 若是不作理会,那么神通一转,身躯就会因此而崩散,不管你如何变化化身都没有用处。而若是其人当时能及时自审,待到神通消失之后,还是有可能逃离出去的。 许成通看了眼那只铜匣,道:“巡护,许某原先始终之前找不到这东西,现下看来,原来此辈是此用这隐匿法器将之藏起来了。” 张御道:“不奇怪,此中涉及到玄尊之赐,这般小心也是应有之理。” 许成通连忙附和称是。 这时数道遁光从空落下,显现出来四名年轻修士,这几人俱是许成通这次从囚牢中提出来的人手。此刻见了张御和许成通,都是上来恭敬执礼。 除了他们之外,那伍军候也是身在其列,只是此刻他身上外甲满是裂纹,看去极为狼狈,。其中一名修士伸手在他背后一按,不由自主上前几步,而后就半跪在了地面之上,勉强支撑着自己身躯不倒。 伍军候喘着气,他坚持着没有解开身上的外甲,这似乎是唯一能保住自身尊严的屏障。 许成通大义凛然的质问道:“伍军候,你为什么要通敌?” 伍军候抬起头,面甲下的脸庞冷笑了一下,只是道:“通敌?哪来什么敌人?我自问没有做过对不起奎宿的事,你该问问,为什么你们修士之间的争斗,还要把别人牵扯进来。” 许成通道:“哦?那么你说说看,那些指使你的人又是谁?” 伍军候道:“我说过了,是一些修士,具体是谁我不知道,对我来说他们没什么区别。” 许成通道:“那么你又怎么知道他们不是上宸天或者幽城派遣来的呢?” 伍军候沉默着。 就在这时,听得嗡嗡声响传来,众人抬头看去,就见有一驾驾飞舟正在朝这里飞过来。 这些飞舟来到了他们上空,却没有过于靠前,领头那艘飞舟舱门一开,上面出现一个披着军衣的金属巨人,他往外一纵,就飞遁而下。 在得到了军衣遮掩了虚空外邪后,这些披甲军士就可以大胆的进行飞遁而不用担心损耗了,实力比过去可是大大提升了。 这金属巨人在他们近前落地后,对着他们抱拳一礼,肃然言道:“在下狄光,伍军候乃我军中军士,如果他有什么做的不对,那也当是由我来处置,诸位却对他动以私刑,这不太合适吧?” 许成通上前一步,对着张御作势一拱手,道:“这位乃是玄廷张巡护,此前有人暗中谋害张巡护,而这位伍军候却是涉及此事,我们实在不知道贵军之中是否还有其同伙,故是只能将其擒下了。” 狄校尉有些意外,随即他扬眉道:“就算张巡护,那要拿人之前,也要出示凭证,不能无缘无故动手。” 张御道:“狄校尉,此事我已是在洪署主那里有过通报了,只是事情牵扯较多,出于保密之故,所以才没有通传狄校尉,至于此人,我要先带了回去审问,若是牵涉过深,那么放在贵方军中,非但未必保得了他,反只会害了他的性命。” 狄校尉严肃看了他一会儿,他沉吟片刻,道:“巡护可以把人带走,但却需给狄某出一份书状。” 张御点首道:“这自是可以。” 对于这一位负责的校尉他并无不满,按照规矩,也理当如此做。他当即拿出一份盖有名姓的令符,交给了其人。 狄校尉接过后,认真看了几眼,收好之后,再一抱拳,就纵空转回,随后那一驾架飞舟也是转头离去了。 张御这时一挥袖,一道白烟飞去,霎时一驾白舟已是出现在了诸人面前。他道:“许执事,你带上这位伍军候,我们先离开此处。” 许成通忙是应一声。 张御踏步迈入飞舟之中,许成通也是带上伍军候,招呼那四名修士一同跟了上来。 少顷,白舟腾空飞起,就往昙泉州转回,不过半刻之后,飞舟就稳稳落在了张御那处宅院之前的空地上。 张御从白舟上下来后,就令许成通把伍军候带到正堂之上。 他在席上坐定,道:“伍军候,既然你自言没有做过对不起军务署的事,那么我问你一些事,还希望你能坦承交代。” 伍军候道:“我知道的并不多。” 张御道:“只说你知道便好。” 伍军候看了看他,低头想了一会儿,才道:“去年七月的时候,有一名修道人寻到了我,要我在适当的时候配合他们的安排,他们承诺会给我和我的部下提供了上好袍甲,还答应提供各种造物支持。 因为我们是征伍,不是正军,允许接收来自外面的赠助,而在得到不做违背律法的保证后,我便答应了他们。 此后他们一直没有联系我,直到一个多月前,他们来了一封书信,要我设法接应一个造物人,并等候后续安排,我照做了。 此后他们又来了第二封书信,要我设法把那个造物人处理了,并设法把得到的东西送回去,他们并在书信上交代了具体的做法。” 张御这时问道:“那书信何在?” 伍军候道:“那样的东西,我又怎么会留着?” 张御道:“你既然接受了这些人支援的造物,那么应该有观察者在身了?” 伍军候坦承道:“有。” 张御道:“那么劳烦伍军候,你把书信原来的内容默写出来。” 伍军候沉默片刻,道:“我需要纸笔。” 张御示意了一下,青曙并将纸笔送了上来,并铺在了其人的面前。 伍军候眉心一闪,卸去了身上的外甲,随即俯下身,执笔在白纸上书写了起来,在观察者的帮助下,他用不着去回忆,写的非常之快,将两次往来的文书都是默写了出来。 待他落笔之后,青曙上前拿过纸张,呈递了张御案前。 张御目光往下看来,从书信上来看,来书之人的遣词用句偏于古旧,如今玄修早就不用这种语式了,倒是真修之中还能见到一些,且还多是一些遵从古礼,特为守旧的修道人,不止如此,那几句收摄法器的咒言,风格也是极为古旧。 转念到此,他眸光微闪,虽然凭一封复述的书信看不出什么来,可他却是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他道:“许执事。” 许成通忙一躬身,道:“巡护有什么吩咐?” 张御道:“伍军候是军中军士,不该由我们处置,你且送他回去军务署,将事情经过也转告洪署主一声。” 许成通道:“交给许某就好。” 伍军候听到他的话,抬头看了一眼,默默抱拳对他行有一礼,随后就跟着许成通等人下去了。 张御在他们走后,看着案上的铜匣,思索了一会儿,便将此物卷入了袖中,而是走出正居,遁光而起,就往北方呈书之地飞去。 不管那背后势力来自于何方,但这里面既然涉及到了玄尊,那么他就有必要上报玄廷。 一刻之后,他便来到了那极北之地,在一处雪山之上落定之后,他将巡护之印拿出,随那冰坑之中冒出一道亮光,随即他感觉到自身在不断下沉之中。 随着功行提升,他已是无有之前那等恍惚之感,片刻之后,脚下便踩中了实地,那一面散发着光芒的巨大玉璧也自出现在了面前。 他拿出一封已是准备好的奏贴,往前一个呈送,就觉手中一轻,贴书已是化光飞入了其中。 等不多久,玉璧之上前两回一般荡起如水光纹,并有一道金光洒来,几息之间就凝筑成了一条通道。 他立时迈步走了上去,几步之后,却见自己进入了一个宫台之内,那位少年道人手持拂尘,站在那里。 张御待要执礼问候,这少年道人洒然一挥拂尘,道:“张巡护便无需多礼了,看你呈书上所言,说拿到了某位玄尊所赐之宝,且予我一观,我倒要看一看,是哪一位道友。” 张御听这么说,就从袖中将那匣取了出来,将匣盖区去了,里面便露出了一枚玉珠。 那少年道人目光投去,那玉珠便飘飞到了他面前,只是在这个时候,那玉珠似是感应了什么,上面光芒一放,居然一声碎裂开来。 少年道人哂笑一下,一挥拂尘,那爆裂开来的玉珠碎片居然霎时凝定,而后又还退回去,于一息之后重新恢复了原来模样,他伸手将玉珠拿入手中,不由冷笑一声,道:“原来是这一位。” …… …… 第一百四十六章 变机 少年道人冷笑过后,对张御言道:“张巡护听闻过当年正清之事吧?” 张御道:“有所耳闻。” 少年道人怀抱拂尘,站在那里言道:“正清一脉当初逆势而动,说什么兴真灭玄之言,屡屡阻挠玄廷诸务,故是严惩一番之后,被玄廷驱赶了出去。 只其人之言,当时也不是无人附和,也颇有一些人站在他这边,其人不见之后,此辈便不再作声,但其心中却未必就放下这等执念了。” 张御方才一听“正清”二字,便就明白针对自己的到底是谁人了,他此前也是有往这里想过,只是无法确定罢了。 东庭都护府之事可以说是就是正清一脉的余孽在背后弄鬼,没想到在外层也是遇到了此一派之人。 他道:“按使者之言,这枚玉珠当就是当中某一位的手段了?” 少年道人冷哂道:“此事我会寻此人问上一问,不过张巡护,只要人心妄念不去,这件事却并不会因此而结束,巡护可是明白么?” 张御点首道:“御自是明白。” 真玄对立也算得上是道念之争了,可没这么容易让人放弃,除非是将那些私下里支持灭玄兴真言论的玄尊俱是抓拿起来。 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当年玄廷都未曾做此事,遑论如今。 至于袭击他之事,若是抓到把柄,那自可问罪,可玄尊赐给下面的东西自然不可能拿来直接当证据。 少年道人又冷然言道:“不错张巡护身为玄廷巡护,乃是玄廷在外之使者,你受威胁,此事也是涉及到玄廷威信,却也不能这般轻易罢休。” 他拿起拂尘,对那玉珠就是一拂,霎时间,一缕青烟自里飘了出来,倏忽散去,但在下一刻,内中又有一股力量生诞出来,并由此绽放出了一道光亮。 张御立见这东西变得与原来已是大为不同,适才观来,这只是一枚表面泛着光泽的珠玉,内敛含蓄,而现在却是五彩缤纷,格外闪耀夺目。 少年道人道:“我已是化去了那人渡入此中法力,并在上面另行施展了手段,巡护可凭此物去寻那些鬼祟之辈,外层之中,但凡与此物有所牵连的之人都可寻到,你据此逐一铲除便是。” 说话之间,他把拂尘一拨,这玉珠也是向前飘了过来。 张御将此接入掌中,握住之后,便即拱手一礼,道:“多谢使者。” 少年道人对他一点头,道:“巡护且去吧。” 这话音一落,周围场景顿时开始变得虚淡起来,张御也是感觉自己在急速后退之中,待得浑身一定,发现自己仍然站在那面大玉璧之前。 他看了眼手中玉珠,意念一转,自身不断上浮,只是片刻间,就又回到了山原冰坑之前,对万物断绝的感应一下又涌入了心神之中。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穹,青虹一闪,已是飞去不见,唯有来自雪原的风声仍旧徘徊在雪峰大地之间。 奎宿军务署中,署主洪原秋正在观看四方送来的报书,他眉头紧皱,神情之中满是凝肃。 这段时间以来,军务署逐渐撤回了征战虢星的正军,而整个虢星为了不被上宸天修士再度利用,也被戴玄尊施以手段封禁了。 在正军陆续回转这段时间,军务署之前耽搁的事情也是重新拾起,主要是清理各地星上又一次冒头的邪神信众还有无孔不入的上宸天的修士。 在这其中,他又是投入了一批向玉京天机院订造的造物。 而随着这一连串战斗下来,各方面都是向上反映,说是如今新的袍甲十分有用,尤其得到了军衣药油的帮衬,使得虚空外邪的侵袭减弱到了几乎无有影响得地方。 这使得这些军卒不再受以往的限制和困扰,征伍行动变得更是迅速,调动的区域也是更为广大,还不用再因受军备拖累而困守一地。 因为有着这种种好处,军中有不少军校提议,要军务署加强这方面的采买,以加强正军的战斗力。 洪原秋此刻却是记着之前张御的警告,还有出于一名军署长吏本能的警惕,所以却是没有答应下面的请求,而是一直在压着此事。 然而这几天来,奎宿各个地方的镇军和征伍都是呼喊着要换装。 这里很多人只是目光短浅,不识大局,很多人是人云亦云,而声音最大的则是私下收了好处的。 越是这样,他就越不能轻易松这个口。 可下面的喧声他也不能完全视若不见,因为明面上这是对整个奎宿有益的事情,哪怕他是署主也没法压下所有人的意见,还有人私下向玉京递书,试图依靠上面的力量来迫使他同意,故这几天来他的压力也是很大。 他感觉再这么下去,自己恐怕很难坚持住。 亲信文吏这时自外转入进来,向前递上了一封文书,道:“署主,遣人张巡护送来的。” 洪原秋拿来看了一眼,这是下面一个军候被外人蛊惑,有合谋暗算张御这位玄廷巡护之嫌,他对此也很是重视,肃然道:“这件事请一定严加惩处。” 文吏道一声是。 洪原秋嘱咐过后,正准备把文书放在一边,可忽然间心中一动,又将此书重新拿过看了看,过了一会儿,他叹道: “现在诸位军校都是让我加快更换袍甲,可是下面的军士良莠不齐,甚至其中还有不少勾结外敌之人,我又怎能轻易开个这个口子呢?” 文吏小心问道:“那署主的意思……” 洪原秋沉声道:“有鉴于此,我决定整肃军纪,清理那些害群之马。” 文吏一惊,这可不是什么小事,他正待劝说,可是一抬头,发现洪原秋正目光炯炯看着自己,他也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转了转念,附和道:“署主高瞻远瞩,确实下面有一些人很不像话。” 洪原秋沉声道:“你去把栾将军请来,关于此事,我需要与他做一番商议。” 张御从呈书之地转回了昙泉州的宅院之内,先是调息打坐了一会儿,待得精神完满,就将那玉珠拿了出来,随后把心光灌入其中。 这玉珠缓缓飘了起来,顿有片刻,就飞出了正居,往天空之中飞射了出去,他从堂内走了出来,便化一道遁光跟了上来。 这玉珠在前引路,其方向是往奎宿上空飞去的。 他在后面跟着,见玉珠往通向胃宿天门之中穿入,眸光一闪,也是同样飞入天门,一阵光芒乱流之后,他已是出现在了胃宿地星之外。 那珠子到此不停,而是化一道流光继续往胃宿地星下方飞去。 胃宿一处位于地表的宫台之内,曹道人神色不太好看,因为他方才收到了一个报告,说是常迩命牌碎裂,无疑已是毙命了。 他立时想到,这一定是常迩这一次取拿玉珠的时候出事了,他心中摇头,可惜了一个得力的助手。 他想了想,常迩此行除自己之外无人知晓,这般看来,多半是那伍军候暴露了,说不定那玄尊所赐的玉珠也是落到了对面之人的手中、 而能布下此局且又能杀死常迩的,最有可能的就是张御了,不然以常迩的本事,就是事机败露也能逃了出来的。 而常迩神魂有禁制,应该是不会交代出来的什么,他也不怕泄露出什么,可是长久以来的警惕心,让他觉得既然自己不合再待在这里,应该换一个地方了。 有此念想之后,他唤来几人,关照了几声,随后带着几名亲信坐上飞舟,并往天门方向飞去,他打算先去较远的星宿避一避,等确定无事了再回来。 张御此时跟着那枚玉珠已是进入了胃宿地星之中,正穿破大气而下,这个时候,一驾飞舟正往上空飞去,虽然与他相隔较远,可两者也算得上是交错而过。 而那原本落下去的玉珠这时却是一顿,而后倏地一转头,又往天空之中飞去。 张御眸光一闪,看着那玉珠飞去方向,也是转过遁光,跟了过来。 曹道人坐在主舱之内,正端着茶盏品茶,只是此时此刻,悬挂在腰间的一枚玉佩骤然亮了起来。 他面色微微一变,这是示警之物,唯有遇到极度危险的人物接近,才有可能会出现这等情况。 他根本不去多作打量,直接伸手一按飞舟,舟身之外霎时爆发出一股绚烂流焰,速度骤然提升了数倍。 张御这时也是看到了那上方那忽然飞射加速的飞舟,而玉珠也是在往此舟方向追去,顿时意识到正主就在其中。 不过这飞舟遁速异常之快,看得出还是一件法器,尽管双方距离在逐渐拉近,但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够追上的。 曹道人这时此抽空朝后看去,见到那一道玉雾青虹,眼皮不觉一跳,已是猜到了来人为谁。 他脑海之中念头飞快转动着,他虽然不知道张御为什么能找到自己,可是事到如今,想这些已是无济于事,而正面对抗张御是不明智的,也是最差的选择。 他习惯于躲在暗处抓住敌人的弱点,这种没准备的斗战他觉得自己能避则避。 于是转过头,对站在身后一名头脸全数覆盖在灰袍之内的道人言道:“稍候若此人追上,你上去阻他一阻,能拖多久拖多久。” 那道人下巴稍抬,露出干瘪的皮肉,用嘶哑声音道:“谨遵命。” …… …… 第一百四十七章 危途 爆发出流焰的飞舟往大气之外破空闯去,张御则是身化青虹,紧紧跟在了后面。 他凝视前方那艘飞舟,待再是接近了一点后,心意一催,背后有星光闪烁了一下,一道“蝉翼流光”之术瞬息斩出。 曹道人根本没有硬接这道神通的意思,驾驭飞舟十分灵活向旁处一偏一转,将流光避让开去,不过受此影响,飞舟速度也是稍稍慢了一些。 他立时意识到了不妥,随着双方逐渐拉近距离,这样的神通若是对着自己多来几次的话,他在进入天门之前说不定就会被对方截住。 他对着身后那灰袍道人看有一眼,后者领会了他的意思,打一个稽首,就走到了一边,舟舱在他面前旋开一个出入口。 他看了一眼外面飞速退后的天地,却并没有自己立刻上阵,而是对着站在舱门口的一名道人看有一眼,然后上前对着其肩膀一拍,那所接触的地方顿有一道微弱光芒闪过,同时口中关照道:“你先去试一试此人。” 那道人明显不情愿,道:“曹师并未叫我前往。” 灰袍道人嘶哑着声音言道:“曹师既然将此事交给了我处置,那么我就有调遣之权,怎么?难道你不愿为曹师出力么?” 那道人不由得看向曹道人,然而后者却是恍若未闻,显是默认了此举,他犹豫了一下,无奈之下只好往转过身,往外一跃,向着张御所在方向冲来。 张御见飞舟之上有一遁光跃出,料到是前来阻截自己的修士,他只是撇有一眼,就已是看出来人的大致功行层次。 若是以往,他早已是毫不犹豫的一剑斩去,可现在根本没有出剑的意思,意念一动,便即对其施展了一道“诸易恒常”之术,同时身上蝉鸣剑上有剑意对来者微微一激,看去似欲朝其飞斩出来。 那道人冲向张御时,心中自然而然生出了敌意,然则这一下便引动了“天心同鉴”之术,身躯之中法力立受心光反震,猝不及防之下身躯剧烈一震,一口鲜血几欲喷了出来。 而在此时,他又感觉到了一丝锋锐剑意袭来,似下一刻就有飞剑斩至,他心中大惊,迫于这等压力,赶忙设法躲避。 可是方才落在身上的“诸易恒常”之术却是骤然暴动起来,脸色不由微微一白,凝定在了原地不动。 张御却是再没有去管他,从他身躯之侧一掠而过,继续向飞舟逃遁方向追去。 过了一会儿,那道人七窍之内忽有光芒一闪,身躯便凭空爆散成一团血雾。 站在舟舱之中目睹这一幕的灰袍道人,眼中露出异常凝重之色。 这不止是因为张御方才所展现出来的玄妙神通,还有那对战斗时机和节奏的把握也是异常精准,尤其是最后那一下剑意发动,实际上根本没有出剑,但却逼得对手无从选择,只能生生屈辱而死,连上前过上一招都做不到。 要是方才换了他上去,说不定一不小心也是这个下场,幸好他提前用人做了一回试探。 当然,这肯定不是张御的全部手段,但他也没有在推人上前试探,因为身边仅剩下几个人的水准与方才出去那位相差不大,张御哪怕只用适才所展现出来的神通,也一样可以轻易拿捏死此辈,故是现在唯有他自己亲身下场了。 他略作调息,足尖一点,已是纵光而下。 曹道人见他离去,便就转身走入了位于主舱后方的一间隐蔽内室之中。 这里摆放着一个供案,案上端端正正供着一面无有名号的牌位,他取出放几根长香插在了香炉上面,再是退开几步,对着那供案一拜,道:“请上尊赐法。”说着,深揖下去。 他在外面替正清一脉奔走,一直暗中打压各处的玄修英才,在这其中,也自会遇到一些厉害对手,为怕无法应付,故是每当战前,他只需向上祈求,上面便会赐给他一门可得短暂使用的神通道术。 这神通不定,有时候是攻袭之术,有的时候是守持之术,有的时候则是助力之法。 不过这神通也不是胡乱降下的,而总之最为适合当前的情况,所以他同时还能拿这个判别战局。 随着他身躯下拜,那烟香之上冒出的气雾似是沟通到了什么地方,旋即一道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感受了一下,心下道:“居然是这门神通?此人当真这般厉害?” 他此刻所获得的,乃是一门隐匿遁法,只要施展出来,那么任何人都在与短时间内都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倒不是这门神通不好,而这分明就是告诉他不要寄希望于击败对手了,直接躲起来便好。 他也是很快认清了现实,只是短暂待了片刻,又匆匆回到了主舱之中,开始一心一意催动飞舟遁逃。 灰袍道人纵光离开飞舟后,立刻冲着张御杀去,有了之前那道人以身试法,他已然知道该是如何应对张御。 此刻心中无有任何敌意恶念,纯粹只有阻挡拖延的念头,故虽正面迎敌,却没受到那“天心同鉴”任何影响。 张御看了他一眼,眸光闪动了一下,在取拿到二元后,他能够自如驾驭自身一切神通法术,其中在斗战中最先展现出价值的便是观辨之能。 如今他一眼望去,就能大致分辨出对手的功行层次乃至擅长和缺点,并可于一瞬间做出应对其人的最有效的手段来。 在有了判断之后,“诸恒常易”这等制敌神通自是毫不犹豫的先行用出,同时心意一催,数道“蝉翼流光”斩杀而去,若是对方无有很好应对的方法,那么这一击就能之斩杀了。 灰袍道人见此,忙是放出了一张法符,身外亮起一道光芒。 他从那道人身上了解得很清楚,要是被“诸恒常易”落中,那么这一战就不必打了。 所幸此术只要用护持之法遮挡就不会有事,可面对随后而来的“蝉翼流光”,他就没有太好的办法了。 虽然他这身祭炼过的身躯能抗住一般的神通法力的冲击,可张御几是将神通之威能催发到了此境之极致,他确信只要自己站定原地不动,那么转瞬间就会被那光芒斩成碎片,于是赶忙向旁处一避。 张御早已对此有所预料,这时遁光一疾,趁着灰袍道人躲避之际,直接从他身侧飞过。 灰袍道人见状,眼神急剧闪烁,他立刻判断出来,自己若是这时候什么都不做,那么马上就会被张御甩开,并且此后再无可能追上。 若是如此,那他下来将不会再有任何作为,等若这回出来只是与张御照个面,结果什么都做不了。 面对这等境地,他果断舍却了自身,身躯骤然鼓胀起来,然后轰然炸碎为一团灰雾,只是一晃眼间,就越过了空间,直接落到了张御遁光之上。 这是一招是他以自身性命所化一门困敌神通,只要与他交过手,并且气机有过冲撞的敌人,那么此气就一定能纠缠上去。 这些灰雾烟煞沉滞无比,只能依靠修士自身的心光法力缓缓化解,这就达成了阻拦对手的目的了。 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却只是阻敌,这也是无奈之举,因为张御准确拿捏到了他的弱点在于遁速缓慢,他身为道卒,为了达成曹道人所下命令,便只能出此下策。 张御被那灰雾一沾染,顿觉若拽重物,遁光也是由此放缓,他当即放出心光化解。 曹道人见张御被阻住,抓紧机会催动飞舟,并从天门之中穿渡了过去,这一次他所选择的去处,乃是西穹天七宿之中的昴宿地星。 他之所以到这里来,并不是因为这里有什么帮手,而是这里存在着一座“八方天门”,修士可以通过这座天门转去西穹天中任意一处星宿,而不像之前的天门一般只有一个去处。 只要他进入了其中,由于张御不知他会去往何处,那么就有可能将之甩脱。 趁着张御此刻还未追了上来,认准八方天门所在,驾驭飞舟而去,只是几个呼吸之后,便即顺利闯入了其中。 张御在转运心光片刻,身上那灰雾便即如融雪一般化去,原本灰袍道人寄希望能困住他至少半刻,可他几息之间就已经化去了这份阻碍。 他抬头目视那玉珠所去方向,遁光一闪,再一次化虹追去。 曹道人在穿渡八方天门之后,随着前方视界一开,一个不同于此前的地星出现在眼前,却是来到了毕宿之内。 可以看到,周围往来的飞舟极多,他伸手一按,飞舟一阵变幻,霎时改变了原来的外观,看去变得异常普通。 可心中并不认为自己就此安全了,因为张御虽不知道他会往此处来,但也不可排除有一定的运气选择对了正确的追击方向,所以唯有尽快离开这里才是上策。 在毕宿之中,存在有一个去往内层的门户,只要他避入了内层,那么凭借浊潮之助,只要拉开足够远的距离对方就再也无法看到他,而不像在虚空之中一览无余。 可在他如此想时,心中忽起警兆,转头一看,见背后天门之中一阵涌动,却见一名持剑道人自里穿破云光而出,其人灿烂星眸一转,就往他这里望了过来。 …… …… 第一百四十八章 绝道 曹道人见到张御身影再度出现在后方,并且在众人之中一眼便看到了他,心头不由一凛。 他不知道张御如何准确寻到自己的,可也是隐隐猜到,后者一定是有着某种特殊的追摄方法。 故是顾不得再遮掩自己,急忙催动飞舟,从诸多往来飞舟之中跃遁而出,直往那通向内层的天门冲去,只要进入了内层,那他便多一分逃生希望。 为了顺利逃脱,他伸手一按台座,身下这座飞舟再度发生变化,舟身骤然缩小了数倍不止,一时间变得极其灵活,在其余飞舟当中旋转穿梭而行。 张御认定曹道人所在飞舟之后,身上星光一闪,已是遁光而去,当中遇到其他飞舟,却是不避不让,直接就撞上去。 在那些飞舟乘客惊惶目光之中,他身影一虚一闪,好似一个虚假幻影一般从飞舟之中径直穿透了过去,当中丝毫东西也未碰到,展现了极其高明的飞闪遁挪之法。 他这种直趋对方所在的追击方式无疑更快,曹道人本还想利用其它飞舟做这掩护,这回却反而因此被拉近距离。 他在看到这方法无用后,也是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处,并且随即便想到了应对办法。 他对后方关照了一声,几名亲信立刻站到了半旋开来的舱门处,而后向外将一枚枚雷珠投掷了出来。 曹道人不指望能这样杀死张御,但是这四周围有许多飞舟,张御身为玄廷巡护,是绝不可能坐视这些人被雷珠炸死的,这样就达到了拖延目的。 张御此刻也是感觉到了一阵警兆,而当他看到那些抛洒出来的雷珠时,目光微凝,确如曹道人所想,他不可能对周围这些人被无端牵扯进来。 他这时眸光闪动了一下,那些飞洒出来的雷珠霎时好似被一只无形之手拿住,一枚枚顿止在了那里。 他只是一刹那间就来到了这片雷珠所在之地,轻轻把遁光一带,这些东西就跟随着他一同飞了出去。 只是几息之后,他便从天门附近的飞舟往来之地冲出,与此同时,他也是放开了束缚,这些雷珠便在他身后接二连三爆裂开来,虚空之中也是由此绽放出一团团光亮,并跟随他的飞遁轨迹,划出了一长道灿烂而耀眼的跃空长虹。 这等景象自是惊动了毕宿天城和天门附近的许多修道人。 而在其中一艘飞舟之上,有两名道人正在下棋,见到这一幕,也是被吸引去了注意力。 其中一人露出惊诧之色,道:“那个人谁?好生厉害的神通法力,竟然能定拿雷珠,这可不是什么小手段,或轻或重都是不成的。” 他对面那道人言道:“这人我却是认识,当是天夏那位斩杀陆道友的玄廷巡护了。” 先前说话那人点头道:“以往总是听说此人名声,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他想了想,低声问道:“你说此人会不会成为那事的阻碍?” 那道人不以为意道:“浩荡大势之下,个人之力再强又有何用?别说他一人,就是再多几个,也不过是卷走覆灭的下场,便不用太过放在心上了。” 张御虽是成功消除了雷珠的隐患,并没有因此停顿下来,可是处理雷珠也的确令他缓顿了片刻,方才拉近的距离又一次被拉开了些许。 曹道人得到了这一点儿喘息之机后,飞舟又得以跨过了一段距离,此刻他抬目看去,见飞舟已是快要临近去往内层的天门了。 他估算了一下,若是照眼前这般速度继续下去,张御十分有可能在自己进入天门之前截住自己,故是必须再想一个办法。 现在离开了人流密集之地,雷珠已经不管用了,派遣弟子也不过枉送性命,那么剩下只能来个断尾求生了。 他从星袋中取出了一只飞梭,并紧握在了手中。 此物名为掣电飞梭,只要附身其上,在短短数息之内,可以使自身快若惊虹,足以将他送至天门之内了。 张御跟在飞舟后方,自然也是看到了前方那通向内层的天门所在,也是猜出曹道人的目的。 实际他有玉珠在手,对方再怎么逃遁也没有用处,玉珠总能指引他找到此人的,只是内层情况更为复杂,他并不想把这场战斗延伸到那里。 心意转过后,他一凝神,伸指一点,两道灿烂剑光霎时奔腾而去,而其中一道并没有直击舟尾,而是自半空之中划了一道弧线,自飞舟旁处侧击而来。 这一剑犀利迅快,只是一息之间,就落在了那飞舟之上,霎时爆开一团亮光,尽管舟身坚固,并没有被剑光洞穿,但是飞舟的速度却肉眼可见的缓顿了下来。 曹道人看出不妙,没再犹豫,把飞梭往外一掷,同时上去一个附身,顿与这件法宝合二为一,化一道几是无法分辨的流光甩下飞舟,往天门方向投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另一道剑光同样是自外划弧而至,趁着方才飞舟缓顿那一瞬间,却是提前一步赶到了前面。 曹道人见此,立刻调转方向,试图避了过去。 可他这一让,那飞剑却是应机而变,随他一同转动,始终拦在他的前面。他努力几次,非但没能靠近那去往的内层天门,反而距离那处越来越远。 而与此同时,后面那飞剑也是弃了飞舟,追袭上来,锋芒暗吐的同时,也在不断压迫他的转挪空间,总之不令他遁行如意。 曹道人在飞遁数个呼吸之后,见没法甩开飞剑追击,知道自己是逃不了了。 这飞梭快是快了,可是却需他不停以大量法力驱运,若是再坚持下去,用不着张御上来对付他,自己也能将法力消耗干净,如今唯有停下来一战了。 他把法力一撤,收了飞梭回来,此刻他并未忘记那两把飞剑正盯着自己,为防两剑趁隙攻来,当下拿一个法诀,一股气光以他为中心向外一撑,虚空内像是出现一个闪亮气团。 他也知凭此是挡不住飞剑入侵的,所以这只是稍作缓阻。 在施法之后,他又一甩袖,自里扔出了一个晶莹玉簇,这东西在虚空之中炸开,顿有一道刺目芒光照开。 这光亮有若实质,在爆发出来之后,竟是结成了一簇簇坚固无比的冰玉,将他完全屏护在了里面。 外边两把飞剑围着他回绕飞旋,时不时切斩下来一截冰玉,但这东西不但厚实,而且还会自行修复,少去一些,便又填补上来一些。 张御趁他停下之际,也是靠了上来,蝉鸣剑仍是在冰玉飞旋游走,而惊霄剑则是转了回来,被他一把拿住,反持在了身后,他迎着虚空之中射来的大日光芒,身躯缓缓飘行上前。 曹道人见他沐光而来,衣袍飘荡,望之有若真仙,心中既叹且惊,只是他信奉正清之言,张御身为玄修,越是了得,便越是他之大敌。 他于心中暗下誓言道:“弟子曹康暗祈玄尊相助,今日若得走脱,来日必将此人除去。” 张御此刻看了一眼下方冰玉围裹之中的曹道人,虽然那冰玉看去很是坚固,连飞剑也没法一击斩开,可是这等定在原处不动的敌手,对他而言无疑就是一个活靶子,可以放心施展手段。 他抬起手,对着冰玉就是一弹指。 刹那间,那冰玉之上爆闪出了一道堪比日月的光辉,毕宿天门之外望见此幕之人都是双目一阵刺疼,在惊呼之中纷纷回避。 在他把六正印全数推进到了第四章书的圆满之境后,这一道日月重光早已非先前可比,当真是有蒸化山海之能。 这光芒闪烁在徐徐收敛下去后,可见曹道人身外的冰玉已是全然化去,但却可看见,其人并没有受得任何伤害,这得益于他身周围环绕着一圈淡紫色的莹莹光芒。 张御一望便知,这是与自己手中紫星辰砂相类似的东西,其特性就是可阻碍一切外来攻袭和神通法术,也即是言,只要这东西不消耗干净,那么他所施展的手段就伤不得其人, 但是再好的东西也要看谁用,只是一味守御没有进攻那是最为被动的,他一挥袖,两把飞将一同飞出,围着曹道人飞闪劈斩。 曹道人见周围那淡紫色的光罩色泽不断转淡,知道此物待耗尽之时,那自就无法再阻挡剑光了。 好在他还有那位上境大能所赐的那门神通,可助他逃得性命,方才他只守不攻,便是在为此做着准备。 他默运法力,暗暗将此神通引出,就在身周围的紫气耗尽前一刻,他身影骤然就在张御和观战诸人的目注之下忽的消隐不见。 可是下一刻,他身影又再度显现而出。 曹道人不禁愕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感觉好像是赐他神通的玄尊将此法给又收了回去。 他不知为何会如此,可他这等迷茫也不过持续了短短片刻,随着外间最后一道紫气被消耗干净,两道犀利剑光从他眼前一左一右交错,他怔怔回头,颈脖之上出现一条细细血线,头颅从上滑掉落而下,身躯也是在同时化作了两截。 …… …… 第一百四十九章 文稿 张御两指一点,曹道人断裂的身躯及头颅化一道夺目光芒爆开,所有一切都是不曾剩下。 若是放在以往,他说不得还要将此人擒下,设法追查出其同党,不过似这等能得玄尊青睐的主事人物,身上必然是设有禁制的,故是他也不去多那个事了。 只是在那最后一刻,其人身上似是出了些变故。 他便是站在外间,也能感觉到曹道人所施展的隐遁神通极为玄妙,像是一瞬间从个世界上抽离了出去。 这不像是这个层次的修道人所能使用得出来的,十有八九是借了上境大能之力。 要是这样,此人还是极有可能从他面前逃脱的,只能待这神通化变结束后再动用玉珠去追寻。 可曹道人消失之后旋又复现,这就有些奇怪了,他心思一转,猜测这或许是背后赐予其能的那位上境大能受了什么影响。 他一伸手,将那玉珠拿入手中。 只是此物一到掌心之手,便感觉到了一股勃勃欲动之势。 他眼眸微闪,这分明除了被他斩杀的这位之外,还有人接触过此物,只是眼下这里还有点事要处置,他只能回头再来继续此事了。 主意一定,他便往回飞转。 而在这个时候,毕宿天门之旁的台殿之上,有一个身披罩衣的道人方才一直默默观看战局,此刻他转过身,走入了殿厅之内。 里间的案几旁,端坐着一个浓眉挺鼻,相貌堂堂的英伟修士,他抬头看了看走进来的道人,道:“梁道友,我曾听闻,你似乎之前曾败于这位之手?” 那道人将罩衣的遮帽掀下,露出了一张方正的脸膛,赫然是此前一直无有音讯的梁屹。 他坦然道:“是,我的确曾败在这位手中,尽管当时只是以观察者相互推演斗战,但我知道,就算面对面相斗,我也不是张道友的对手,后来我们一同铲除陆宣和,我对他更是佩服,现下观来,张道友道行又有精进,我更不是他对手了。” 那英伟修士唉了一声,道:“梁道友,我可无有他意思,只我见了这位今日威风,方知为何他是玄廷巡护了。” 他语声中颇为不忿道:“为什么玄廷不来找我呢?我很有能力的,我也想给玄廷卖命啊。” 梁屹看了一眼,对面这位明明浓眉大眼,一身正气,可偏偏说的话却和外在表现格格不入,感觉很是违和。 他摇头道:“道友若是改改脾气,说不定玄廷便会来找你了。” 英伟修士叹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他拿起案上的茶水一口饮尽,砸了咂嘴,道:“梁道友方才说得事我答应了,我会设法让更多同道使用观察者的。” 梁屹有些意外,道:“道友为何又愿答应了?” 英伟修士笑了一声,道:“连张巡护这般人物也用观察者,我看我也不必坚持到底了。” 梁屹沉默了一会儿,郑重道:“虽然张巡护也用观察者,但我需说清楚,这位的强大,并不是依靠此物,我所要做的事情,也并不代表张巡护愿意做,他是他,我是我,不能混为一谈。” 英伟修士撇嘴道:“我知道,我不会宣扬这件事的,这只是我说服自己的理由,行了吧?说服其他人我可不会提这件事的,我也不希望张巡护来寻我的麻烦啊。” 梁屹转身向外走去。 英伟修士奇道:“梁道友,你去哪里?” 梁屹道:“既然道友已经答应了,这里的事我已经做好了,我当是去找下一位志同道合的道友了。”说完后,他重新戴上罩帽,走出了大门。 此刻另一处,曹道人所留下驾飞舟被其人抛弃之后,便一直飘悬在了虚空之中。 飞舟之内的余下的几名弟子也在试图驾驭此舟逃走,奈何这飞舟是法器,不是任谁都能驾驭的,法力不够只是其次,主要是谁都不是这飞舟御主,自然也是催动不得,弄了半天,还是停留在了原地。 而就在这个时候,轰的一声大响,飞舟整个震动了起来,几名弟子都是不由自主摇晃了一下,所幸在场都是修士,稍一感变动,便即稳稳站住,可是心中却生出了不妙之感。 几人望去,见舱门自外破开了一个大洞,而后张御持剑自外缓缓走入进来。 几名弟子见到是他,都是惊惧非常,他们脸色煞白的同时,也都是有些不知所措, 他们此刻感觉到自己理应冲上去与张御相斗,可是偏偏又提不起那个勇气,于是都是一个个僵立在了那里。 张御走进来之后,扫了一圈舱内,在诸弟子的面上停留片刻,便往主舱走过去。 其中一名年轻弟子颤声问道:“曹,曹师呢?” 张御淡声道:“已为我所斩。” 所有弟子都是浑身一震,曹道人在他们心中地位极高,且这些年人从来没失过手,所有弟子都对他有着一种莫名的信念。 故是方才就算曹道人把他们抛下独自逃生,他们也没有怨言,而此刻听闻其人已亡,对他们的心神震动无疑极大。 其中一名年轻弟子看着张御往主舱走去,咬了咬牙,对着他大声道:“尊驾,主舱下面的案台暗格下,那里有曹师留下的文书,那里或许有尊驾想要之物。” 张御停步看了他一眼,这才继续往前走去。 待他离开这个舱室之后,另一名年轻弟子惊怒道:“柳芳,你敢出卖曹师?” 柳芳道:“曹师已经亡了,我还有什么好出卖他的?方才曹师令我们发出了警讯,可是到现在为止没有一个人帮衬曹师的,一个都不没有。” 他看着众人,冷声道:“为什么曹师一个人去死?他们也该一起去死!” 诸弟子不由为之默然。 张御此刻已然走到了主舱之中,他来至案台边上,目光凝注了片刻,见上面有一层禁制,轻轻一拂,就将这禁制化了去。 他心光在内一转,案台缓缓向两边分开,里面露出了一叠叠文稿和一封封书信,那些书信整理的很整齐,而文稿则是错落随意的摆放着,上面还有很多凌乱的字迹。 他扫有一眼,心中微微一动,看了几眼后,把袖一拂,将之全数收入了星袋之中。 他自里走了出来,对外间那几名弟子言道:“你们几人,跟我一同回去,你们跟随这位曹道修许久,想来也是知道了许多事,我需要你们仔细交代。” 几人虽然方才情绪激动,可是现在也是冷静下来了。 他们也是想过宁死不屈,要是曹道人在还好说,他们还能硬气一些,现在做这些似乎没有意义了,最早说话那名年轻弟子抬头道:“我们愿意跟随巡护回去,能交代的我们都会交代。” 张御没再多言,心光一张,霎时遍布整个舟身,而后诸弟子便看到,方才他们百般努力之下也不得唤动的飞舟被强行推动了起来,并向着天门方向飞去。 只是飞舟方才出去不远,却见对面有一驾驾斗战飞舟飞来,并拦阻在了前方。 这是因为方才张御与曹道人两人相斗所引发的动静着实不小,特别是那爆裂开来的雷珠引发了极大恐慌,导致毕宿天门附近的看守也是大为紧张。 而天城在察觉到后也是及时作出了反应,调动了大批飞舟过来暂时封闭了天门。 此刻自那为首的斗战飞舟之中飘飞出来一名蓝袍道人,身后还跟着大批披甲军士,他来到飞舟之前,打一个稽首,道:“道友有礼,可否出来一叙?” 张御身影一虚,自飞舟之中飘飞出来,而周围那些披甲军士见到他,都是一个个大为紧张,一副随时准备动手的样子,毕竟他方才表现出来的力量着实令人畏怖。 张御也未多言,直接就将玄廷巡护的印信托了出来,那道人一见此印,神色一凛,随后什么也没有多说,对他再是一礼,回头吩咐了一声,不多时,整个舰队就让开去了路。 张御对那道人点了下头,重回了飞舟之内,飞舟一闪之间,便就越过了天门。 他走之后,有个披甲校尉飘至那道人身侧,道:“方才那位,便是最近名声颇大的那位玄廷巡护?” 那道人言道:“是他。”他感叹道:“我说哪来这么强横的修道人,若是这位就不奇怪了。” 那披甲校尉啧啧有声道:“以前我还以为传闻有所扩大,没想这位真是厉害啊。不知和他交手的又是谁?看来也不是个简单角色啊。” 那道人摇头道:“这些与我们无关,就不必多问了。” 他也是看到了曹道人方才消失又出现那一幕,感觉这里恐怕水很深,所以并不想去牵扯太多。 张御在过了天门之后,就推动飞舟往奎宿地星回返,待穿过大气,在昙位于泉州中的庄园之内落定后,便令问讯赶来的许成通将那几名弟子先行看押起来。 他回到大堂之中坐定下来,就将那些书信和文稿从星袋之上取出,摆在了面前案上。 那些书信他先未动,而是目光先落向了那些文稿,这是因为他此前扫过一眼的时候,却是发现这上面竟有言语提到了玄修的破境法门。 他伸手将其中一份拿了起来,慢慢翻看了起来。 …… …… 第一百五十章 根由 张御在把手中这份文稿看过之后,又将其余文稿拿了起来,全数翻了一遍。 他之前并没有看错,文稿里面所提到的,的确是玄修的破境之法。 文稿上面虽无具体日期,可他能感觉得出来,最早的纸稿大概是百多年前的东西了,七八十年前左右的一批最多,那个时候正好是玄修英才相继涌现的时候,几位玄法玄尊更是在那个时候方才有所成就的。 只是这里面的方法大多数都是未经证实的想法,仅只是停留在纸面之上,能否实现,不得而知,看去应该是文稿主人从其他地方整理摘抄过来的。 由于他自己就行走在此道之上,又格外注重道法修持,所以在他看来,这些想法大多数都是显得有些浅显了,就算照着走下去,也还有许多难题需要逐渐完善和解决。 但里面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他人的一些想法也是开拓了他的思路,使他生出了不少新的感悟。 玄修毕竟是需要不断与同道交流的才能有所长进的,一直以来,他都是自己独自一人摸索,现在看到了这些,等若是和这些玄修隔空交流了一次,尽管只是单方面的。 只是这里他也有疑问,这些东西都应该是玄修留下的,曹道人就算不是正清一脉传人,也是当归属于极为敌视玄修的那一派。其人既然致力于打压玄修,那又为什么还要留下这些东西呢? 他推断这里两个可能: 一个是这些东西许是将来准备交给谁人,究竟对象为谁,现在已是无法弄明白了, 另一个可能则更大,这些正清一派之人是想就此封堵玄修之路,所以也是探研玄修上行之道。 若是如此,此辈可就不仅仅是在扼杀英才了,恐怕还想着从法门上断绝玄修传承。 不过这些文稿笔迹同一,看得出来不是什么拓件,并还没有经过仔细的整理,所以这些东西很可能是曹道人私人所藏,或许还未转给他人看过。 若真是如此,倒还是一件幸事。 他想了想,这些东西也终究也是前人心血结晶,即便最后没有走通道路,也不见得是道路不对,也很可能是自身无有这个能力去完整,故是将这些俱是妥善收了起来。 这些东西收好好,他才将那些书信移至面前,随后他发现,最上面摆放的,居然与他相关的一些文书,里面详细描写了他在人前曾经用过的一些道术神通,还有他这两年来的战绩,连他在青阳上洲一些经历也连带有一些。 这些应该是零落搜集来的,所以并不完整,可是东拼西凑起来,却也是总结出来了一些东西。 在文字下方还有一些注疏,从笔迹上看,与方才那些文稿的出自同一人,应该就是曹道人本人所书,里面详细写了该如何对付他,又该从什么地方下手。 他还第一次这般直观看到他人对自己的评价,并且还是来自敌方之手,里面的分析也不曾带有任何情绪,都是最为实际的判断。 看着这些的时候他有种感觉,自己好像正在照着一面非常清晰的镜子,哪怕稍微有一点瑕疵都可在里面被照出来。 只是这份注疏并没有写完,许多东西并不完整,看去曹道人对他好在持续观察之中,只是现在其人已没有那个机会了。 他将关于自己的那些文书拿过,继续再往下翻,却是目光微凝,他发现下来这些文书所记述的对象几乎全是有望破境的玄修。 这里面有许多修士他未曾听说过名讳,但也有一些是他所熟悉的,譬如师延辛、梁屹、姚贞君等等人物,甚至连俞瑞卿的记述也有,从日期来看,应该是其人参加了围剿陆宣和这一战才引起了这些人的注意的。 他稍作翻览,见这里面对所有人的功法神通都有较为详细的记录和分析,对于这些人的优缺点更是一条条罗列了出来。 因为这些涉及到了他人隐私,不得这些同道同意,他是不会深入去翻看的,于是稍稍翻过后,就将这些记述收起,准备找个合适时机交还给原主。 一方面是给他们提个醒,告诉他们有敌人在暗中窥觊,另一方面,敌人往往比自己还看得清楚自己,相信这些东西对他们也是有用的,不必要就这么毁掉。 在把上面这些对于玄修的记述拿掉之后,剩下的东西就全都是曹道人与他人往来的书信了。 虽然这些书信并没有留下的具体名姓,笔迹也是难以辨认,可是凭借纸张和上面显现出来的一些内容和线索,若是细查之下,还是有可能查询到背后正主的。 他心下一转念,曹道人留下这东西倒不是不谨慎,而像是有意留着作为自保之用的,因为里面颇是涉及了一些隐秘。 在仔细把所有书信都是看过后,他吩咐了一声,让青曙把曹道人的弟子带上来逐一问话。 这些弟子大多都是问一句答一句,多数时间都是保持着沉默,显然心态失落且消极,还未能完全调整过来。 倒是此前那个名叫柳芳的年轻弟子很是配合,不用他问,便主动交代了许多事,并且还竭力回忆自己所记得一些细节。 他从这些弟子口中了解到,曹康此人一直在内外层走动,主要就是对付一些玄修之中的英才。 其人以往不曾来过奎宿,这是因为有余玄尊坐镇,这位玄尊对玄修后辈极为看重,所以他不敢过来,直到余玄尊被撤去,这才带人到此。 而做此事的也并非曹道人一个,还有一些真修也是暗中参与了,只是柳芳所知也是不多,跟随曹道人最长时间的乃是常迩,只是此人此前已经被他斩了。 在把所有弟子问过后,张御令青曙退下,一人独坐在大堂之内,看着庭院之中盛开的花卉。 曹道人是从一百多年前开始活动的,不少玄修之中的英才都是遭受其人所害。 他们通常并不直接杀人,而是用一些鬼祟办法挫伤玄修俊秀的心志,只有遇到一些心志坚定之辈他们知道寻常手段无用,这才会设法下手对付。 此辈用心异常之险恶,虽说玄修上境难求,可无数玄修都在探求其道,那些出色的人物更是其中最具希望的,不定哪一天就能寻到一定适合行走的道路,并令众道为之受益,然而现在遭此辈一搅,有一些人便被生生扼杀了。 可他也明白,此事究其根由,还是因为随着玄修日益增多,越来越多的侵夺了或是触及到了原来一些属于真修的权柄,可是玄修偏偏上层并没有足够的力量来维护这些,这才出现了这等局面。 他眸光微闪,虽然他现在还没有能力根绝此辈,但是有些事他却是能做到的。 他对外唤有一声,少顷,许成通自外走了进来,躬身道:“巡护有什么吩咐?” 张御道:“许执事,你替我去查几件事。”他伸手一推,将曹道人与他人往来书信挪至前方,“设法查出这些书信来自何方,是由谁人寄出的,随后回来报我。” 许成通走上前去,伸手拿了过来,他看了几眼,满是信心道:“巡护交给许某便好,许某以往便经常做这等查证之事,定能把这些书信背后之人查个清清楚楚。” 张御微微点首,待许成通退去之后,他将玉筹抛出,在大堂内外各是布置了一个简单的阵法,而后端正身躯,调和心神,不一会就入至定中。 前些时日闭关追求“诸我”,收获并不大,还没能找到其中关窍,但是前人总结出来的三个步骤他在尝试过后却是得以掌握了,这回一入定,便即照此施为。 只是片刻之后,他先是感得天地万物尽数退走,只留下自己一人存在,而后连带自己亦是淡化而去。 若说意识、心神、感应等等出自自身的痕迹深刻在现世这张白纸之上,那么现在这道痕迹便在他定坐中慢慢淡化而去。 不过若是任由这痕迹尽数化去,那就是完全否定了自我存在了,哪怕原来的身躯还在,那也是一具行尸走肉了,故需得掌握这里面的度。 “执我”是必须存在,就如树木之根牢牢钉在那里,这才能引得“他我”来投,所以这一步只是“退我寻真”,而非“舍我合真”。 只是过去照此法修持的修士往往把持不好这里面度,若稍有逾越,那便是自我失去,而若是退沉不够,也就没办法进入最后一个步骤。 这里考验的是修道人的定性修行,没有一定的道行和修持,确然是达不成这一步的,更别说还需持坐感悟,寻觅诸我。 此刻随着他沉定下来,那世上留痕几乎到了淡若无有的境地,但仍有一丝存在,堪堪维系着他的存在。 随着他持续定坐,些东西也是在渐渐浮现出来,这个时候,他却是忽然感觉有两个清晰无比的“他我”存在于身侧,并与自身产生了某种共鸣,好似只需轻轻一唤,便可与自己合二为一。 他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去,前方摆放的正是那“蝉鸣”、“惊霄”二剑,此刻这两把长剑正微微颤动着,并发出了阵阵轻鸣。 他目注片刻,心念微微一动,两柄飞剑倏尔化作两道夺目流光,而后齐齐一跳,便向他斩了过来! …… …… 第一百五十一章 合剑 张御看着那两把飞剑朝自己落来,他身上心光向外撑开,而两把飞剑与之一触,却如融化一般,霎时投入了其中,并很快融汇到了一处。 待他心光收敛回来,那两把剑器似是就此消失不见了,这实际上他却是将之藏匿于心光之内。 通常剑器要融入到心光中,需得炼合双剑,这是一个水磨功夫,他也是在尝试和祭炼之中,而与敌人对敌,同样也是磨砺的一种,只是这里面似还欠缺了一点火候,所以一直还不得完成。 但不曾想到,这回本来他是想找寻诸我,却是于无意之间做到了此事。 这大概是因为这两柄剑器长久受他神气浸润,再加上两剑本是因他而生,由他所炼,本就算得上是他自身的一部分,所以某种意义上,这也算得上是“诸我”之一,故是在运法感应之际被顺利炼合了。 他此刻心思一动,那飞剑就又出现在了自己手中,到此一步,剑器可持拿在手,可随时收了起来,运使飞斩无不自如。 而若是再往下一步,那就是飞剑分化之术了,也唯有心光与剑器相合才能进而做到这等事。 他仔细想了想,这表面看去是一个意外收获,可当也并不是什么巧合,这正是他在追寻诸我的过程之中自身力量提升的表现。 因为修道人每寻到一个外我,那就意味着自身向完全之我靠近了一点,而剑器作为其中与他时时接触之我,所以才被最先寻到。 这还证明这套前人总结的方法的确是有用的,或许随着他深入修持,陆续寻到诸我,便可取拿到这一元。 他这时转首往摆在一侧时晷的看去,方才他感觉上只是过去了一瞬而已,然则距离他闭关竟已过去大半月了,如今已是七月初了。 这等参悟最是消耗时光,他还算好的,那些真修动辄坐观数载,哪怕一次闭关数十上百年也是有的,这不避世也要避世了。 他早前曾考虑过去到下层参悟此法,可参悟此道首先要存我唯一,才能去找寻诸我,而去往下层则首先就要分出一我,这便无法达成第一个条件了,所以这里面明显是无法取巧的。 他站起身来,心意一唤,把散落在外的玉筹都是收了回来,将那禁阵撤了去,而后迈步出了正堂,来至一侧游廊之中。这里放着一张檀木案,这些天来的报纸和各个地方传来的书信都是整整齐齐摆在了此间。 他坐下翻看了一下,再将书信拿过,逐一回书。 这里面还有一封是左道人寄来的,言称因为下层交战正烈,所以暂还脱不开身前来拜见,只战事还在控制之内,故寄了一封书信告知情形。 张御略一思索,把青曙唤了过来,道:“卫氏军可是都回来了么?” 青曙抱拳道:“回禀先生,卫氏军是分批撤回的,到了上月方才全数从虢星回返,卫军主也是五天前才回到掖崖州中,她之前还对青禾说,想与先生见上一面。” 张御道:“是该当见上一面了,有些事我还要需卫军主商议,这般,你让她下月到我这处来一次。” 青曙道一声是,又道:“许执事前些日子派了一名弟子到此,说是有些事要亲自向巡护禀报,这人一直等在客阁之内,先生要不要唤他见面?” 张御道:“你让他过来。” 青曙应下,便就退下去了。 张御这时转首过去,望见那玉花狐带着几只的幼崽从花圃之中跑过去,这些时日不见,那些幼崽倒是长大了一圈,也变得更是活泼了,皮毛也是尤为光亮。 当日他见那玉花狐,觉得很有灵性,故是这当是喂养了丹散,若是一直这般服食下去,那说不得有朝一日能变成灵性生灵。 远处脚步声传来,一个弟子的身影出现在了游廊之下,站在台阶下面对着他躬身一礼,道:“巡护。” 张御对他道:“上来说话。” 那弟子小心走入廊内,再是一礼,随后将一枚玉符拿出,双手呈上,道:“巡护,这些时日来,弟子跟随许执事查访了一些人,要紧的都是记在了其中。” 张御把玉符拿了过来,他意念入内一转,眼神动了动,许成通在这里面言及是一个颇有根脚的真修,这位在同道之中名声颇好,并以提携后辈著称,但实际上极可能也是秉持灭玄兴真理念之人。 这位与军务署也颇是交好,这么一个影响力极大的真修,也难怪许成通这般小心,要提前递书回来。 玉符里面还有许成通送来的证据,这俱是凭借他交给其人的一封书信查证出来的,这倒是很不容易,要是他自己去做,怕也至多做到如此了。 他略作思量,对那弟子道:“你回去之后告诉许执事,其余人可以先缓一缓,但玉符之中所提到这人给我继续查证,尽量隐蔽好自己,不要打草惊蛇。” 那弟子得了他命令,精神一振,道:“是。” 张御在游廊里把书信都是回复了,再饮了一会茶,便站了起来,来到了前方庭院之中,从星袋之中拿出了那枚玉珠,摊在手掌之中。 上一次这东西并没有完全定止,这似是除曹道人之外,还有他人接触过此物,甚或牵连到这件事情之内。 如今双剑融合入身,他也正好需一人试剑,那就顺便找上此人,问一问究竟。 他心光往玉珠之内一渡,此物骤然亮了起来,绽放出五颜六色的光芒,而后从他手掌之中缓缓飘飞腾起,到了顶上之后,就化一道光芒往天穹之上飞去。 他身形一闪,也是腾空追去。 这玉珠一路飞驰,离开奎宿地星后,就直直往天门方向飞去,接着便没入其中,他也是遁光一疾,青虹化过虚空,随之进入了天门。 天门另一端,光亮一闪,张御自里出来,他往不远处的天城看了一眼,判断出这是在胃宿之内,目视那玉珠所去方向,他纵光往下落去。 此刻胃宿地星某处高耸在空的高塔之上,一名冷眉冷眼,束着高髻的女修正盘膝持坐,她着一身湖蓝色棱纹道衫,身外环裹着一团水气四溢的水雾。 她所坐的高台之下,两边是一座座飞禽走兽的石像,看着俱是一些灵性生灵。 她本在运功之中,可这个时候,却是忽然感到一阵强烈心悸传来,眼皮跳动了几下,便睁了开来,望向上空,自言道:“该来的终究会来。” 她叫了一声,道:“忆絮。” 殿台转角处转出一名貌美少女,对着她万福一礼,道:“老师,弟子在。” 女修道:“你带上自己的东西,离开这里。” 少女怔了怔,不解问道:“老师,弟子可是做错了什么么?” 女修道:“和你没关系,我有一个大敌正在寻过来,这件事怕是会牵连到你,你还是早点离开为好。” 少女低低惊呼一声,道:“大敌?连老师也对不了不么?”她想了想,急切道:“老师,我们可以去找军务署,让那里同道过来帮忙。” 女修哼了一声,冷声道:“我也要是颜面的,不会涎着脸去求人,更何况,这件事找了他们也没用。” 她站了起来,道:“我替曹康去求那东西时,就想到可能会有这么一日。” 她将自己星袋解下,送去了少女手中,道:“来人修为高深,心力强横无匹,或许我迄今所遇见过的最强对手,我并没有多少胜算,你把这些东西都是拿去,若是我败落在此,也不要想着给我报仇,去找你师伯,她会指教你下来如何修行。” “心力?” 少女激动道:“老师,来的是玄修是不是?我就知道玄修都没好人。” 女修摇头道:“别被那些话给骗了,有些话可以说,但自己心里要清楚真假。” 这时她神情微微一变,因她见到一枚闪烁着五彩的玉珠出现在了面前,她往天中望去,同时伸手推了那少女一把,喝道:“走!” 少女只觉一阵气浪涌来,自己便被送了出去,她转头看去, 便看到穹宇上方有一道光芒照落到了殿台之上,玉雾青虹之中,一名貌若天人的年轻道人自光中踏出,走入大殿之内,看到这一幕后,一阵昏沉袭来,她便失去了意识。 张御走入大殿之内,先是看了一眼那玉珠,再是看了一眼站在上面的女修。 胃宿能拥有单独一座塔殿的人并不多,女修则更少,其中只有一位名唤高芝音的女修他略有耳闻,他道:“可是高道修么?” 高芝音虽是女修,而脾气却是十分直,半点未曾遮掩,直接承认道:“是我。张巡护若是找这玉珠的来历,那么你算是找对了人,这就是我和曹康一起去求来的,你要拿我问罪,那便动手好了,但我绝不会束手就缚。” 张御望着她,平静道:“这么说来,曹康所做之事,高道修都是知晓的?” 高芝音冷笑道:“曹康做得事我自是知道的,我虽未曾亲自下手对付过玄修,可既然帮他求到了玉珠,那便已是事涉其中了,所以我也不是什么无辜之人。” 张御点了下头,既然对方承认,那他也不必多费口舌了,他站在原地不动,身外心光晃动了一下,两道有若飞翼的灿烂流光已是闪空飞去! …… …… 第一百五十二章 制拿 张御此前与曹康等人斗战时,一眼便能看出这几人大致所身处的层次,可到了这里便就行不通了。 此刻在他眼里,高芝音气息不明,身躯也是飘荡不定,这是以某些手段遮掩了。 在这样的护持之下,无论是“诸恒常易”还是“天心同鉴”都是落不到其人身上,故是他上来先以一道“蝉翼流光”之术进行试探。 高芝音是知晓张御过往战绩的,她此刻仍有胆气敢张御一战,一方面是她宁折不弯的脾气,一方面是因为这是在她主场之内。 这座高塔周围所有的禁阵都是她亲手布置的,气脉流传全都是契合她的神通法力,并且还有各种法器配合,在这里斗战,她的实力可凭空提升三成。 要她就这么放弃认输,那她是决计不肯的。 此刻见得飞翼流光斩来,她调用阵机配合自身法力向前一推,叱喝一声,竟是直接正面相迎。 那两道流光在斩入进来后,便被阵力法力渐渐消磨,趋近到高芝音面前三尺之地,方才被彻底化消了去。 虽是完全挡下了这次攻袭,可她心头却是不由一阵震凛,她自能看出方才自己需倾尽全力才能化解的攻袭只是张御随手一击罢了。 她不敢再在原地等着张御来攻,抬袖一拿法诀,启唇发出一声叱音。 这声响传出之后,那些灵性生灵的石像齐齐发出啸鸣之声,百余头封镇在内的灵性生灵的魂魄被阵力一激,全数跃动出来。 张御眸光闪烁了一下,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分辨出来,这些灵性生灵的魂魄是被某种手段祭炼过的,并且气性趋向一致,若是就这么放任这些东西出来,就会汇聚到一处,继而蜕变为一个神通怪灵。 只是这手段在他看来发动实在太慢了,意念一转,顿有一道灿烂无比的明光照耀出来,霎时倾满整个殿台,不但照入了高芝音的心神之中,也同样照耀到了那些灵性生灵的魂魄之上。 一时间,这些魂魄如雪遇骄阳,还未完全出得封镇石像,便就齐齐破灭,化作青烟飘散而去。 高芝音有阵力和法器护持,稍定心神,便就挡住了这“幻明神斩”之术,可这样一来,她也无力去支援那些灵性魂魄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花了偌大心血祭炼的物事还未能起到任何作用便就化散了。 张御抹去了这些东西的同时,不疾不徐抬起手来,对着前方就是一弹指,便即放出了一道“日月重光”! 对于那些与他对面交战,偏又不闪不避之人,他自也是乐意奉送这等威能极大的神通上去招呼。 高芝音神情一变,但是她咬紧了牙关,刚直的脾性让她不肯后退哪怕一步,在她心意全力唤动之下,顿时调集周围所有阵力法器过来回护自身。 刹那间,一道耀眼夺目的光亮在整个高塔之上绽放出来,好似日月一同坠落世间,高塔下方的地州子民只觉上空一亮,随即眼前便是一阵白茫茫的光华,片刻自后,就是一阵轰然天塌之声! 这一击之下,什么阵机法器都是一同爆裂开来,然而在无尽的光芒之中,却有一道虚影自里飞射而出,向着张御所站之地冲来。 此是高芝音的元神照影,在照影之上她有一门附身神通,和师传法宝的一同配合之下,一旦冲入对方心光之内,就有一定可能附身其上,从而制住对手。 当日月重光轰来的时候,高芝音就知道自己再不反击就没有机会了,所以这一击完全可以说是孤注一掷。 张御站着没有动,只是平静看着那一道飞来照影,只是后者还未到得他跟前,却先自剧烈波荡起来,并且渐渐由实质转为虚淡。 失去了禁阵气脉的保护,这照影自然受到了“天心同鉴”的影响,以至于受到了心光反震,要知高芝音正身正受到日月重光的冲击,拿不出多少法力来支撑照影,故只是到了半途之上,其便已是失去了本应有的威能了。 张御看着冲到自己没有却死撑着不肯散去的照影,就把袖一拂,将其拍散为了一团轻烟。 这个时候,前方的夺目光芒也是收敛下来,可以看到,如今整个高塔殿台的上端和四壁都已是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是一个空荡荡的地台还在那里。 高芝音笔挺站着,她脸色煞白,袖口之外的手指不停颤抖着,尽管此刻她浑身上下已是一丝法力也无,随着照影破散,神气也是亏虚到极点,可她就是咬着牙关不肯倒下。 她就是表达出一种意愿,事情是我做错了,我也认了,但是你想别想要我低头认输。 张御见她已是失去了斗战之能,也没有再去为难她,道:“高道修既然输了,那便随我走一趟吧,你此前之所为,需对玄廷有一个解释。” 话音一落,高芝音就被一团光亮围裹住。 张御意识一动,一股白雾自他身后漂游出来,落地之后化作了一驾白舟,舱门塌融开来,高芝音所化那一团光亮就被移入舱室之内。 他这时一招手,飘悬在一侧的玉珠落入了手中,随后是走入了飞舟之内,随着舱门融合,白舟轰然飞腾而起,眨眼不见。 而于此相隔不远一座高塔之内,那名唤忆絮的少女此刻醒转了过来,她睁开眼后,便见面前站着一名神情和蔼的老者。 老者对她言道:“你是高道友的弟子忆絮吧?我是你老师的好友谷辛,你叫我谷老便好,我已发书去你师门,稍候你师伯会来将你接走。” “老师?” 忆絮一惊,她一下坐了起来,急切言道:“谷老,老师她现在怎么样了?我要通传军务署……” 谷老伸手按住她,微叹一声,摇头道:“你别去了,这是你老师自己的选择,就算找了军务署也没用,反而易坏了你老师的名声,你知道你老师的脾气,还是让她遂愿吧。” 忆絮听到此言,双目一下变红了,可她还是很快克制住了,道:“我知道了。” 谷老道:“你先好好休息吧。”他正要离去,忆絮在后面又唤了一声:“谷老。” 谷老回过身,语声温和道:“还有什么事么?” 忆絮看着他,道:“那个人是谁,弟子是说,那个老师的对手是谁,能告诉弟子么?” 谷老抚了胡须,叹道:“这事我不说,你迟早也是能知道,那一位是玄廷巡护张御。” 他看着忆絮道:“但你此事起因,并非这位张巡护的过错,于公于私,都是高道友不对在先,所以你知道为什么高道友不去叫同道相助了?那是因为她自觉无理啊。” 忆絮低下头去。 谷老看着有点不忍心,安慰道:“你也别想太多,张巡护并非滥杀之人,高道友当还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忆絮眼前一亮,急道:“真的?” 谷老点头道:“这点把握老道还有的。“他想了想,“对了,若是这两天有人来找你,说什么要帮忙报复,你也别去信他们。” 忆絮道:“谢谷老提点,弟子记住了,弟子也不会去想着报复,若是老师犯了错,弟子还是不分是非,那岂不嫌老师受得责罚不够么?弟子不会去那么做的。“ 谷老欣慰道:“你能这么想就好了,你好好休养,早日调和好心境,继续用功修行,不要辜负你老师的期望。” 张御离了胃宿后,借得天门又回至昙泉州庄园之内,自白舟上下来后,他便关照青曙去往军务署递书。 此处距离军务署极近,不似掖崖州地处偏远,往来不便,等了不过半日,便见一道光亮自天降下,落在了庭院之中。 上回与他见过一面的那位道人出现在了此间,其人对他打一个稽首,道:“张巡护,贫道前来提人,不知人在何处?” 张御道:“使者请随我来。”他带着那道人来到白舟之中,高芝音正被心光困在那里,被看去犹如光中琥珀。 那道人看着她站在那里,一副死硬无比的样子,道:“呵,高道友还是这副脾气。” 张御道:“使者认识这位高道修么?” 那道人道:“认识,毕竟奎、胃二宿往来较多,知名同道也就那几个。” 他沉吟一下,道:“张巡护,我近日收到玄廷传下的报书,才知道发生了何事,曹康之辈,所作所为的确该诛。 只是高道友平素并无任何针对玄修之举,我料她是欠了人情这才不得不为,只是她这个脾性,就算犯了错,也是死顶到底的,偏要把不该扛的扛在身上。” 张御道:“也是因为如此,我才未有杀她,曹康被我打杀之后,若是那等心虚鬼祟之辈,早便逃离胃宿了,也没有她这份硬气。” 那道人不觉点头,道:“道友能理解便好,不过该受处罚仍是要受,我这便把人带走,待有结果之后,贫道当会向巡护知会一声的。” 张御点头道:“有劳使者了。” 那道人打一个稽首,就带着高芝音离了白舟,如来时一般纵空离去了。 张御目送他离去,便回了正居之内,继续定坐修持,寻觅诸我,一晃又是数日过去。 到了七月中旬的时候,青曙来报:“先生,许执事回来了。” 张御睁开眼眸,内中有光芒一闪而过,道:“唤他进来说话。” …… …… 第一百五十三章 清剪 张御等了一会儿,许成通就自外走了进来,到了座前,他躬身一礼,道:“巡护,那人许某已是查清楚了。” 他从星袋里取出一封厚厚报书,恭恭敬敬递上来。 张御拿过来一看,这份报书比上回玉符里面的东西更是丰富了不少。 上次那弟子传递来的东西,许是出于小心,有些地方并没有说的太清楚,但这回却是一些细节都是添加上了。 而只凭着这些,就已是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一位与曹康有所牵连,并且参与了谋害诸多玄修一事。 他看罢之后,合上报书,道:“许执事用心了。” 许成通连忙一躬身,语气略显激动道:“是巡护给了许某赎罪的机会,许某若再不用心办事,那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啊。” 张御思虑片刻,道:“许执事也是辛苦了,可休歇几日,其余该查之事先放一放,等我吩咐。” 许成通精神一振,他知道肯定又有事情要办了,忙不迭回应道:“是,许某随时等候吩咐。”他一礼之后,就恭恭敬敬倒退着走了下去。 张御看了眼那份报书,又往远处望去,庭院之中花树摇曳生姿,下方则是树影晃动不已,稀疏破碎的光斑虽在努力,可怎么也聚合不到一起。而繁茂的枝叶越是生长,已是延伸到了过廊上,探到屋檐之内了。 他淡声道:“是该修剪一下了。” 正清一脉及其从附之人,仗着后面有上境大能支持,屡屡对玄修之中的英才出手。 因为玄修之中许多俊秀不似真修,没有什么师传,完全就是依靠自身之力,所以也就抵挡不了这些人的暗中算计,这也令此辈屡屡为之得手,到现在更是愈发肆无忌惮。 故他心中已有决定,准备出手拿下许成通报书上所提到之人,以此震慑此辈,也让此辈认识到,有些事并不是他们可以肆意妄为的。 只是此人不同于曹康和高芝音,声名极大,若是动手,影响较大,故是他要提前给玄廷打一声招呼。 他拿过纸笔,落笔刷刷,写下了一封呈书,封好之后,放入了袖中,站起身来,迈步走到了庭院之内,身外青光一闪,随后见到天穹上方有光芒闪了一闪,便即不见了影踪。 一刻之后,奎宿地星北地。 张御从空降落下来,拿出巡护印信,待光芒照来,整个人便沉入了呈书之地内,他将事先拟好的呈书拿了出来,往前一送,任其落入了前方那座玉璧之中。 只是这一次,那位少年道人并没有现身,而且等了许久也没有什么动静。 不过他心中清楚,没有人出来阻止他,那就说明对面已然默许了此事。 曹康和高芝音被杀,消息也是免不了传出去,现在也是需要几个足够有分量的人来平复玄修的怨气。 因为呈书已经是送上,他也没在此地多留,从此中退了出来,驾起遁光,重新返回到了庄园之内。 回到居处后,他并没有急着动身,下来十几日,一直在居处之内感应诸我。 到了八月初的时候,一辆造物马车来到了庄园门口处,卫灵英和靳小柏自里面走了下来。 青曙站在廊下抱拳相迎道:“卫军主,靳娘子。” 卫灵英抱拳还礼,道:“青曙少郎。” 青曙道:“先生知晓两位到来,正在正堂等候两位,两位自去便是。” 卫灵英称谢一声,靳小柏也是福了一福,踩上台阶,过了围廊大门,往庄园之内走去。 两人过了内院门廊,就走如了开阔的庭院之中,顿觉一股馨香扑鼻而来,只见眼前满园花树,花瓣随风飘舞,靳小柏看着那些缤纷颜色,惊叹道:“好美啊。” 卫灵英也是忍不住道:“是挺漂亮的。”她想到一路走来所见到的景色,摇头道:“掖崖州还是太荒凉了。” 靳小柏到了这里,受周围景物的感染,也是活泼了几分,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卫叔说,掖崖州的征伍最大规模也就是五千人上下,不像昙泉州这里的征伍。数万人都有,并分成数个征伍驻守在各个地州。” 她语声中不乏羡慕之意,“不知道我们卫氏军什么时候才能有这么大的规模啊,唔,要是张先生还愿意帮衬我们就好啦。” 卫灵英好笑的拍了拍她的脑袋,道:“张先生愿意帮我们一年已经够好了,他可是玄廷巡护,我们这么小的池塘哪里能容得下张先生?” 靳小柏唉了一声,情绪低落了几分,道:“就算再请到上修守镇,也没有张先生那么好了。” 卫灵英摇了摇头。 说话之间,两人走到了正居之前,青曦站在那里对两人一个万福,道:“两位请进,先生就在里面。” 两人谢有一声,走上台阶,步入堂中,便见张御坐在案后,身着一袭天青色宽舒道袍,身外似有一层飘渺玉光,望之出尘若仙。 两人连忙一礼,道:“张先生有礼。” 张御点首回礼,道:“两位坐吧。” 卫灵英和靳小柏两人称谢一声,小心在客位之上落座下来,青曦则是过来给她们二人各自奉上了一杯。 靳小柏接过后,道:“谢谢青曦姐。” 青曦对她轻轻一笑。 张御看向卫灵英,道:“今请卫军主来此,是我与卫氏军有过一年之定约,而今期限已过,此约当是废止了。” 卫灵英虽然有些失落,可还振起精神,道:“这是应有之理,我们卫氏军何其之幸,得了张巡护一年庇佑,没有张巡护,卫氏军绝无可能再度站立起来,此恩此德,只要我卫氏军还在一日,便绝不会忘记。” 张御点了下头,道:“我曾听闻,卫军主的期望,就是一直想把卫氏军驻地搬到昙泉州来?” 卫灵英微微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也是灵英的妄念了。” 张御道:“不算妄念。”他拿出一封文书,放在案上往前一推,道:“这是我从玄廷请来的敕书,作为玄廷巡护,我可招揽一定人手为我所用,我如今有意雇募卫氏军,卫军主若是愿意,可以签下此书。” 卫灵英与靳小柏怔了一怔,有些不敢相信,随即眼中都是流露掩不住的惊喜激动之色。 靳小柏激动而忐忑的问道:“那,那我们接了敕书,以后也算是玄廷的人了?” 张御坦言道:“只要我还是玄廷巡护,那卫氏军便可算是玄廷之下的雇募军,便我不再担任此职,你们有此履历,玄廷再有什么差遣,也会酌情先考虑你们的。” 靳小柏顿时两眼放光,她一把抓住卫灵英的胳膊晃了晃,催促道:“卫姐,还等什么,快,快应下啊。” 卫灵英深吸了一口气,她拿过文书,轻轻一划指尖,直接以指为笔,以血为墨,签下了自己的名姓。 随后她对着张御一抱拳,神情郑重道:“多谢巡护器重,我们卫氏军一定珍视这个机会的。” 张御点了点头,道:“卫氏军既为我所雇募,那么不合再待在掖崖州,你们若是觉得可以,我可在昙泉州外为你们寻一个地界,作为卫氏军的驻地,只是日后,需要自己去经营。” 卫灵英和靳小柏听此言,更是分外欣喜,再是感激一礼。 张御再是对他们交代了一些事宜,就让他们出来了,两人直到走出了正堂,行走在满是花瓣的花廊中,整个人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靳小柏忽然一把抓住卫灵英,努力摇晃道:“天呐,这是真的么,我不会在梦里吧?卫姐快拍我,快拍我一下。” 卫灵英没好气道:“别闹了,张先生如此器重我们,我们也要把事办好。”她想了想,道:“回去之后,我们先把在掖崖州内的产业处理掉,然后全军搬来掖崖州。” 靳小柏做惯了大管家,一时有些舍不得,可怜兮兮道:“卫姐,全卖了么?驻地可是老军主打拼出来的,要不留一点吧?” 卫灵英坚决道:“不,全处理掉,张先生信任我们,我们也该表露出我们的决心,听我的。” 靳小柏仿佛一下没了力气,语声低落道:“好吧。” 卫灵英这时轻轻拍了她的脑袋一下,道:“别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给我打起来精神来,到了昙泉州,我们卫氏军就如鱼入大海,才能更好壮大起来,以后一个驻地说不定你还看不上呢。” 张御在处置了卫氏军的事后,坐了一会儿,便命青曦把许成通唤了过来,并道:“许执事,带上你的几个弟子,随我走一趟。” 许成通立刻意识到,这是张御要对那一位动手了,他顿时眼中生光,不知为何,他此时特别激动,深深一揖,道:“是,巡护。” 他退下去后,立刻将四名弟子都是召集起来,待再回到庭院之中,见那一艘白舟已是停在了那里,青曙正站在融塌开的舱门之前相候。 他带着弟子走上前去,青曙对他一抱拳,道:“先生已在舟内,许执事请。” 许成通可没有忽视他,也是还了一礼,这才往舟内步去。 青曙待他们都是进入舟内,对着站在庭院之下的青曦一点头,便也是转身走入舱中,白舟的舱口霎时弥合,无声无息之间腾升入空,再是光芒一闪,便破空射入云穹之中。 …… …… 第一百五十四章 寻踪 白舟离开奎宿地星,自天门之中穿渡而过,这一次来到了西穹天的中心之地昴宿之内,张御上次追逐曹康,也是到来过此地。 白舟出了天门,直接往昴宿地星上穿落下去,最后在一处名唤因枝地州的繁华州城之中落下。 张御将白舟停在泊舟天台之上,就带着青曙和许成通等人乘坐造物车马往州中而来,大约半个夏时后,他们来到了一处修道人寄宿的宫庐之前。 许成通低声道:“巡护,这便是那黄孟桓所在之地了。” 张御望了过去,这宫庐形制一派天夏古风,高檐阔廊,壮丽华美,宫殿沿中线向内排列,两边宫阙楼宇俱皆对称。 只是比起建筑,更令他注意的是这里往来出入的修道人。 一般来说,真修和玄修在外层是很少会待在一起的,而多半是泾渭分明,然而这处却是不一样,寄住在此的修道人既有真修,又有玄修,看去彼此相处很是和睦。 这也是一个少见得情形。 张御伸手出去,将遮帽戴上,而后自车厢上走了下来,他抬头看了一眼台阶上方高大的宫庐,就往那里走去。 许成通也是戴起遮帽,带着几名弟子在后面跟上。 宫庐之前的值守弟子在从张御一行人从马车上下来时便就加以留意了。 那领头弟子见许成通法力气息深湛,而走在最前面的张御气息更是莫测,知晓他们定是来历不凡,不敢怠慢,亲自迎上来,对着张御躬身一个揖礼,道:“这位上修可是要在宫庐宿下么?” 他一时也分辨不清楚张御到底是真修还是玄修,故是此刻也只能以上修相称呼了。 张御声音自遮帽下传来,道:“正有此意。” 那弟子马上侧身一让,道:“上修这边请。” 张御微一点首,随他步入了正门,他看了看四周三三两两经过的修道人,道:“我去过其他星宿,但是那里的玄修、真修都是彼此分驻,可这里却是与众不同,听闻这俱是黄道修的功劳?” 那弟子不无自豪道:“是啊,人人都说真、玄两道互相不容,可黄师从来没有那等偏见,他认为真修不当总是避世,而是当与玄修一般入世修持,而彼此都是修道一脉,也该是消除隔阂才是。” 张御嗯了一声,他下来又问了几句,也是大致将这里情形弄清楚了。 那位黄道修能让这么真、玄修士在此,也并非他当真消弭了两者之间的矛盾,而是纯粹是因为他个人威望足够高,足以压服底下修士,还因为对玄修表达出了足够的善意,所以使得诸多修士相信他。 而且从内部来看,大多数真、玄两道的修士其实还是保持着相互之间的距离,这就是在外面画一个大框子,把双方框在了里面, 只从外面看,双方的确好像相处融洽了,但里面的人,却依旧奉行原来一套,并本没有本质上的改变。 进入宫庐后,他择选了一处位于南侧的一处宫台落驻下来,并问道:“不知黄道修可是在么?我欲登门造访。” 那弟子唉了一声,道:“那真是不巧,黄师数日前收到内层一位同道相邀,去往内层一处玄境讲道了。” 张御道:“哦?不知黄道修是何时离去的?” 那弟子想了想,道:“走了大约有大半月了吧。” 张御眸光微动,这倒是有些巧合了,大半月前他方才决定拿下这位,这位就在那时离开了此间。 他思忖了一下,虽然之前他向玄廷报书,但是这位黄师可没这个能量去知道玄廷的事情。 就算有玄尊得知了此事,也绝不会为此特意去通传一个下境修士,因为哪怕今日他找不到此人,来日也一样可以找到其人门上。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这位道行高深,当是感应到了什么,或许察觉到了什么危险,故是前躲避了。 他道:“不知黄道友去了哪里讲道?若是可能,我也欲去听上一听。” 那弟子不疑有他,毕竟他眼中的黄师谦和大度,对任何人都很友善,眼中也无有玄修、真修之分,行事更是光明正大,到了哪里自是不用避讳他人,他道:“黄师所去之地乃是伊洛上洲。” 张御道:“多谢道友告知。” 那弟子自认修为尚浅,可不敢与他平辈相称,赶忙回有一礼,道:“前辈客气。若是前辈没有什么吩咐,那晚辈就先告辞了。” 张御点了下头,那弟子一揖,便退了下去。 许成通见他离去,上前两步,道:“巡护,我们下来该是如何?” 张御淡声道:“既然他去,那么我就去内层寻他。” 这位若是以为躲到内层去就能避开此事,那却是想多了。 他来时就做过一定的心理准备了,其中也考虑到这位出于谨慎,或可能会去到别处,可无论这位去到哪里,他都不会将之放过。 说起来他也是久不回内层了,且还有一个修持中的想法需要验证,倒是可以顺便走一遭。 许成通听闻回去内层,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他以往就是在内层修持的,后来才随老师到了外层,如今已是有近百年不曾回去过了。 他本以为自己加入幽城后,恐怕以后再无回去的可能了,可没想到眼前便就有了机会。 他定了定神,道:“不知巡护打算何时动身?” 张御走到了殿台窗口,看着下方的宫殿群,道:“此事不急,从去往内层去往需要提前呈报关书,明日再动身也是不迟。” 关书通常是要审理一段时日的,不过似他巡护的身份,一递上去当就可以批复,除此外还有似黄孟桓这等极具名望又有修为的修道人,也是很较为容易通过。 他把青曙唤来,给了其一封符令,交代了几声,后者接过后,一抱拳,就去申拿关书了。 许成通这时也道:“那巡护,许某也是退下了。”得了回应后,他躬身一揖,也是从此间退了出去。 张御站立了一会儿,就独自一人下了殿台,往宫庐后方一处大殿行来。 他此前听闻这个黄孟桓在宫庐内设了一个道场,可任由同道到此来宣讲道法,这里还收藏了许多道册,他既然来了此处,也想去那里看上一看。 半刻之后,他走入了那一处传闻中道宫之内,的确有几人在那里讲道,不过听了听,都是一些浅显的道理,主要是针对一些低辈弟子的,于是也未停留,而是往上层来。 当他行走到最高处后,却是见到放置过一块石碑,上面是黄孟桓亲笔所留之言,其上声称,任何人都可到此观览道书章印,但若是真修,却需看一书留一书,若是玄修,在需观一印留一印。 看到这里,他不觉若有所思。 此间一名道侍见他站在不动,主动迎了上来,稽首一礼,道:“这位上修,可是要进来观书么?” 张御看了他一眼,道:“不必了。”他没有再踏入书阁之内,而是直接转身下了台阶。 那名道侍见他离去,想了想,走到一边,对一名弟子叮嘱道:“把这位记下来,稍候看看他落驻在哪一座宫台之内,还有查一查这位的身份。” 那弟子顿时有些紧张起来,道:“师兄,可是这位有什么问题么?” 道侍道:“黄师以前吩咐过,若是有同道走到这里,看了石碑不但不进去,反而转身离去的,那么就需得记下来。” 那弟子好奇问道:“为何要如此?’ 道侍顿生不悦,呵斥道:“不该问的不要问,我交代你的事记得做好。” 那弟子不敢再问,低头道:“是,师兄。” 张御回到宿处后,便就着人拿了一些黄孟恒过往讲道的记述仔细翻看了起来,一边看着,他也是一边在思索着什么。 到了入夜时分,青曙转了回来,递上已是拿到的关书。 他接过此物收好,便让青曙自去,再是观看了一会儿记述后,便就去往室内定坐修持了。 到了第二日,他带着诸人离了宫庐,回到了白舟之上,就往位于毕宿的去往内层的天台而来。 许成通这时道:“巡护,许某在查探那黄孟桓之时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此人一方面暗中谋害玄修,一方面却又在明面上努力使真修、玄修和睦共处呢?” 张御淡声道:“若是按一般情形推论,正是因为他在暗中行鬼祟之事,才需在表面上做这事来遮掩自己的行径。 再有一个,他是一个无有根脚之人,既非玄尊弟子,也没有强大的师门为靠山,而正清一脉可不可能站出来支持他,所以也需用善名来维护自己。” 许成通不由恍然,佩服道:“原是如此,巡护可是一言点醒了在下这个梦中人啊。”随即愤然唾弃道:“那黄孟桓果然是一个无耻奸邪之人!” 张御其实还有一句话没说,若往深层次去看,黄孟桓这等行径,或还很可能与此人的功行道法有关。 只是现在未见其人,还不能完全下定论。 白舟此刻已是来到了那承载内外层出入门户的天台之上,往下看去,可见天台正中有一个巨大的如井口一般的空洞,有耀眼的白色光芒自里溢生出来,边沿处有一圈圈闪烁着雷光的光雾,而往里看去,却是深远无尽。 看到这一处地界,舟内所有人不再开口说话,而是默默注视着。 张御目注此处,以心意驾驭白舟缓缓下落,并沉到入了那出入门户之中,在一阵剧烈的光芒闪烁过后,整个白舟便就此消失不见了。 …… …… 第一百五十五章 门关 白舟进入了内层入口之后,外面就出现了一阵阵闪烁着雷芒的云雾乱流。 张御看着外间,两年前他离开内层的时候,当时坐得是玄廷所派遣的巨舟,那时候并没有什么太多感觉。 而这一次,他自己驾驭白舟从外层回至内层,却是有了一种分外的奇特的感应。 他感觉自身好像正在从一个行动迟缓的泥泞的池塘之中脱身而出,去到了一个可以随意纵驰的广阔汪洋之中。 一时之间,他好似去了什么束缚,气机心力也是变得更为活泼,而且随着越往内层去,这种感觉也便越是明显。 这也难怪外层诸势力千方百计要侵入内层之中,抛开其他不论,只从修炼上来说,修道人明显在内层更容易达至上层境界。 从这点上来看,那些去往外层修道人无论最初出于什么目的,自身无疑都是为天夏作出了牺牲的。 这个时候,飞舟微微一轻,好像卸去了什么负担。 他抬首往上空看去,那里有一个巨大的旋涡状云层,这个内外层出入口通常会主动把靠近的人或物牵引过去,方才那等变化,应该是彻底脱离了这一处地界的影响范围了。 只是白舟周围,此刻仍是雾蒙蒙的一片,这是受到了浊潮的影响,所以无法看到更远的地界。 其实若不是内外层时时穿渡会导致内外层出入门户越来越多,越来越大这一弊端,那么各洲之间往来也就没那么不便了。 好在现在浊潮已是退去大半,待得完全消去,各上洲之间的联络当也能恢复了。 因是此刻已完全进入了内层,所以张御也是加大了意念的催动,白舟之外亮起一层莹莹光亮,并呈现出一个倾斜的角度,以比方才快上数倍速度往下方疾驰而去。 大约半个夏时之后,那些阻碍视线的云雾渐渐变得稀薄了起来,一片一望无际且又起伏不平的地陆出现在了下方,但望去荒凉无比,只是零零碎碎的些地方有些许绿色点缀。 张御知道,虽然他进入的是通向伊洛上洲的内层入口,但那只是提供了一个大概的位置罢了。 且因为浊潮的缘故,还会导致他们偏离方向,所以自外层归返内层之人,一般是不可能准确落到自己想要去的地方,通向此行终点的这剩下最后一段路程,还需要他们自己去寻找。 许成通看着下方景物,神情也是颇是复杂。 一晃已是七十多年了,他方得再次回到内层。 他当初离开之时,修为还远远不及如今,还因为浊潮的压制,在洲外根本无法长久飞遁,那时候外层虽然也有虚空外邪,可只要服下丹丸便可抵御,法力运转反是不受太大影响。 而如今看起来,浊潮当真是退去不少了。 他想了想,对张御道:“巡护,伊洛上洲占地广大,我等只要在此洲附近,当能听大河奔涌之声。” 张御嗯了一声,他看了下四周,其实就算偏离了方向,他们距离伊洛上洲当也不是十分夭螈,慢慢找也可以,只是这般太过耗费时间,于是眸光一闪,两道飞剑已是飞射了出去,在外周游回旋,寻找此洲所在。 他口中则道:“我从那位越执事的记册中曾看到,许道友过去也是伊洛上洲之人?” 许成通在心里把越道人反复痛骂了几遍,面上则是恭敬道:“回禀巡护,许某的确是此洲之人,实则最早到来外层的,多是伊洛上洲之人。因为伊洛上洲当时受到的浊潮冲击较小,所以第一批去往外层守御的修道人多是自此而出。” 张御只是随口问了几句,出去的飞舟便就有所发现,当即把白舟一个拨转,往一处方向飞驰而去。 大约十来个呼吸之后,前方好像进入了一片开阔地一般,稀薄的云雾在舟首前散开,随后一座坐落在无垠大地之上,几是占据了整个视界的大洲出现在了那里,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是两道徜徉在大洲上方的悬空天河。 这两道河流时而交汇,时而盘旋上升,并发出大河崩腾之时的隆隆涌动之声。 许成通也是不免激动起来,道:“伊洛上洲!” 张御此刻走前两步,往前看去,他仔细一望,却是发现那两道河流之中有两条夭矫白龙穿梭游走,那并非只是一种幻象,而当真是活生生的真龙。 许成通见他留意那真龙,便解释道:“巡护,我老师教我道法之时曾言,我天夏到此之时,以古夏之水相渡,引动地脉再造伊洛二水,此二水因此得有灵性。 在浊潮到来之际,得一位大能以大法力牵引点化,化二水为二龙御住浊潮,自此便为伊洛上洲之守御。” 张御了然点首,浊潮危害极大,青阳上洲有大青榕遮护,伊洛上洲这里则有双龙之水,看来其余上洲亦是有相应的力量护持。 见已是找到了此行所在,他也不再急驱前行,而是收了心力回来,推动白舟缓缓往洲域方向过去。 直到挨近到洲陆边缘的时候,却见某处一座山丘之上有气雾涌出,随后便见一条蛟龙自里窜出,向着他们飞来。 蛟龙背上则是站着一名蓝衣道人,一只手拖拽着一根缰绳,他来至近处后,对着白舟喝问道:“来者止步,请报上名姓。” 张御道:“许道友,你去与他言说。” 许成通精神一振,道一声是,他穿声出了飞舟,与那道人交流了起来,并将张御给他准备的名册交给对方观看。 那道人检视过后,又对许成通交代了两句,打一个稽首,便又驾驭蛟龙离去了。 许成通回来之后,道:“巡护,办妥了,只是这位道友说,就算我是有外层军署的使者名册,可若是要在洲中停留长久,也仍是需登名造册的。” 张御道:“无妨,我们要去的是灵妙玄境,与洲中干系不大,也待不了太过长远。” 许成通想了想,道:“巡护,七十年前,伊洛上洲的灵妙玄境的入口在阳州和颍州这两地,也不知如今是否有所变化。” 张御道:“我事先问询过,这两处依旧是可以进入玄境之内,但现在在南方的慎州和长州之中,也各有两处入口。” 许成通喃喃道:“这么说来,伊洛上洲的灵妙玄境又是扩大了许多了。” 灵妙玄境是由灵关改造而来,出入之地越多,那意味着界域便越广大,很可能还是由多个灵关连在了一处。 张御知道,灵关这等地界因为不曾受浊潮侵染,所以也容易为各方势力所盯上。 这里真修能牢牢占据此地,那是因为在伊洛上洲之内,真修势力极其庞大,洲中仍是保持着一部分玄修未曾兴起之时旧有格局。 这或许也是黄孟桓跑来此地的原因,其人大约是想借助当地的真修势力庇佑自身。 由于他们一行人是由北方进入洲域的,故是他没有再去绕路的意思,直接催动白舟往位于最北方的颍州而来。 在行驶了百多里后,众人便见前方的雾气之中浮现出了一道蜿蜒长岭,山脊直接如龙蛇一般延伸入天云之中。 而在尽头之处,隐隐约约可见一座巨大的牌楼,在天日之下,正向外绽放着道道瑞光,此刻正有不少修道人沿着山道往那处牌楼飞驰而去。 哪怕不用去问,他们也自能看出,这里当就是进入灵妙玄境入口所在了。 许成通略带感慨道:“‘车马入天去,问道云峰中”,巡护,这是‘问天门’,没想到,七十多年了,也没什么变化。” 张御抬眼望着那个光彩熠熠的牌楼,在青阳上洲时,灵妙玄境的入口都是设在隐蔽地界,不为外人所知,当真可说是避世而居,而在伊洛上洲,却是光明正大的摆在那里,好似生怕世人看不到一般。 由此可知,两州真修的行事风格当也不同。 另外他也是发现了一件事,他们这一路过来,几乎没有见到造物,承载往来诸人的多数是灵禽走兽和少数飞舟法器。 他催动白舟,也是沿那蜿蜒山道而行,渐渐接近了入口所在,到了这里,可见牌楼前还立有一座法坛,上面站着一名羽衣星冠的道人,但凡有人到此,都会主动停下,待此人问过话,互施一礼之后,才会继续往门中去。 这应该就是此处的守门之人了。 未有多久,白舟也是到了那巨大牌楼之下,在缓落下来后,张御带着许成通等人自里走了出来。 那道人见到他们一行人,辨了辨气机后,神情不由一正,整理了一下衣冠,从法坛之上走下来,对两人郑重打一个稽首,客气言道:“两位道友可是要入玄境么?不知此行欲拜访哪一位同道?” 许成通站出来道:“我听闻玄境之中近来有一场论法盛会,故特意赶来此地,意欲一闻同道高论。” 那道人点头道:“原来是为此番法会而来,两位道友且请稍待,待我用过鉴镜,若辨识无碍,就放几位入内……得罪了。” 说着,他拿一个法诀,霎时一道光亮自法坛上照落下来,将张一行人笼在其中。 不过这光亮落在许成通身上没什么,可一到张御身上,却是立时被排斥开来,并向着周围散逸而去。 那道人不觉皱起眉头,道:“尊驾是玄修?“ …… …… 第一百五十六章 接应 那道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再不复之前的客气,神情也是变得冷淡了下来。 张御淡声道:“不错,御正是玄修。” 那道人退后一步,冷冷望向他,道:“那对不住了,我伊洛上洲灵妙玄境乃是真修论道之地。” 他看了一眼许成通,道:“这位同道还有门下弟子可入内,但是尊驾和尊驾的造物随从,却是不得入内。” 许成通这时非但不喜,反而一慌,指着他道:“你……” 张御一抬手,许成通马上收住了口,弯腰躬身,变成了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 那道人却是诧异无比,因为许成通所表现出来法力气机极为强横,放在灵妙玄境之中,也是属于上流了,恐怕能赢过他的也没几个,可现在却对张御这位玄修如此恭敬,那无疑说明其人来历不凡。 他看着张御遮帽之下看不太清晰的脸容,他思忖道:“莫非是玄尊弟子么?” 张御这时淡声道:“不准玄修进入玄境之内,不知这是何人定下的规矩?” 那道人皱眉道:“当初玄廷允许各处玄境为各洲真修潜修之地,这里自是由我辈说了算。” 张御道:“只是名义上如此,只要此间还在天夏疆域之内,但凡天夏人,那么人人皆有资格入内。” 那道人听他如此说,心下顿生不悦,但因猜测张御有可能是玄尊弟子,他仍是耐着性子道:“尊驾若是对此不满,那么可去玄府申言,只要玄廷下令,那贫道自是不会阻拦尊驾。” 张御道:“不必如此麻烦。”他从星袋之中将玄廷巡护的章印托了出来,道:“我今为追查一人到此,还请道友让开去路。” 那道人一见那印信,开始还有些疑惑,可待辨认了一下,神情顿时变了,他惊疑不定地看了张御几眼,随后一低头,躬身一个揖礼,道:“原来是玄廷巡护到此,得罪了。”随即他默默退到了一边,绝口不再提方才之事。 张御也没去为难他的意思,对方不过只是一个守门人,所能做得也只是遵从上意罢了,无有必要去多作计较。 故他也未多言,心意一转,将白舟收入了星袋之中,便迈步往那天门走去,青曙则是抱剑跟在了他的身后。 许成通在经过那道人身侧的时候,则是狠狠言道:“我与巡护到此处行走乃是机密之事,不希望道友泄露给他人知晓,若是走漏了消息,导致目标走脱,可要拿你是问,你可是明白么?” 那道人略一犹豫,还是言道:“是,小道知晓了。” 许成通满意点头,他招呼一声,带着身后四个弟子跟着进入了玄境入口。 那道人见他们离去,沉吟片刻,随后一咬牙,引动法力在身躯之内一冲,脸上顿时有一阵血色浮现上来,嘴角还有鲜血溢出,而后他捂着胸口,缓缓回到了法台之上。 守在这里另一名同道见他如此模样,顿时吓了一跳,道:“李道友,你,你这是如何了?” 李道人有气无力道:“昨日运转功行时似是出了岔子,今日我一直努力压制,不想仍是发作了出来,劳烦道友回头告诉权师叔一声,说我需闭关养伤,这几日怕是不能来了。” 没办法,这事情不报上去,万一有什么变故,玄境之中的前辈修道人定会拿他问罪,可若报了上去,那么那位玄廷巡护却自是不可能轻易饶过他的,为了两边都不得罪,现在他只能找个机会脱身了。 张御走入玄境之中后,发现此刻所站立的地界,是一处孤拔峭立的山崖,不过十步方圆,四下云雾飘渺,底下是万丈深壑,而放眼望去,远空峰峦叠翠,烟雨朦胧,显露出来的是一副色泽清雅的山水美景。 大多数灵妙玄境都是从灵关改造而来,原本就是这片地陆上未曾遭受浊潮侵染地界,现在又经过修道人的长久居住改造之后,又多出了几分仙灵之气,与外界可谓全然不同了。 许成通不由唏嘘道:“与七十多年前相比,这里更像修道人的居所了。” 此时天中忽有一驾蛟车从他们远处飞驰而过,但是过去一段路后,却又转了回来,自车厢里面出来一个广阔额头,留着齐整胡须的四旬道人。 他看向张御一行人,隔远用洪亮语声道:“几位道友可是去论法之会的么?若不嫌弃,不如与贫道同行如何?” 张御本待不应,可目光投去,却是留意到其人腰边系着一枚玉佩,心下微动,点头道:“好,那便劳烦道友了。” 那道人哈哈一笑,伸手一指,霎时云雾聚来,汇成云阶到了崖峰之前,道:“几位道友上得车来吧。” 张御带着许成通等一行人沿云阶而上,很快来到了蛟车之上,并与那道人双方互道了姓名,才知这位名唤罗伏海,正是这伊洛上洲中的修士。 罗伏海此人性情十分爽直,虽说头一回见到他们,却也毫不见外,攀谈了几句后,他带着几分好奇问道:“张道友,你当非是真修吧?” 张御并无避讳,坦然言道:“我乃玄修,只是贵地似是不太欢迎玄修。” 罗伏海嘿了一声,摇头道:“玄修、真修俱是修道人,哪有那么多分别?只不过我伊洛上洲不少人太过守旧,自认为高人一等,不愿意与玄修为伍罢了。” 张御见他似不愿对此多谈,也未深究下去,转而问道:“罗道友,我自外层到此,似是贵方这里甚少见到有造物?” 罗道人目露奇异之色,看着他道:“原来张道友是自外层而来。” 他沉吟片刻,才道:“我伊洛上洲这里少缺造物,却是由于我伊洛上洲的玄首并不喜欢这等机巧之物,宁愿多用灵性生灵代替造物,我天夏本有各种灵禽走兽,便是不用来驱使,入到餐盘之中,味道也是极鲜美的。” 张御听他这一言,心中顿时了然。 他事先就就了解过,伊洛上洲的玄首与竺玄首一般,同样是一位真修。这并非是玄廷看低玄修,而是能成玄尊的玄修本也没有几个,又能看顾多少上洲? 而一洲玄尊的态度却是足以影响洲内的格局,态度不同,那结果就不同。这位伊洛玄府的玄首,因为排斥造物,所以造物也就无法在洲内兴盛起来。 在两人攀谈之中,蛟车也是越过了一座座奇峰秀山,罗伏海这时忽道:“道友且看,前面就是论法之会所在之地‘盛日峰’了。” 张御看过去,见前方出现了一座巨峰,其笼罩在一片烨烨云光之内,万缕霞光自四方奔来,全往此地汇聚,一时峰上似承托着一团流光之海。 蛟车并未往那里去,而来到了山峰一座倚立在峭壁之上的道居处,并在道宫前方的空地稳稳落定下来。 罗伏海道:“张道友,论法之会要到下月才开,且如今诸方道友还未到齐,几位道友不妨先在此地住下。” 张御看了看眼前这座道居,虽然占地不大,但却是一处清幽雅致的所在,便道:“如此便多谢道友了。” 罗伏海哈哈一笑,语意深长道:“道友不必客气,此乃我该为之事。” 张御看他一眼,点了下头,与此人别过之后,他就从蛟车上下来,在道宫之前的平台之上站定。 罗伏海在蛟车上对拱手他一礼,以洪亮声音说道:“张道友,我还要去拜访几位道友,待过些时日,再与道友聚首。”说着,一拉缰绳,那蛟龙耸身一跃,就驾云飞空而起,须臾便就远去了。 许成通道:“巡护,这位莫非是……” 张御道:“不必多问。” 许成通顿时心领神会,不再去提及此人,他又想了想,低声道:“巡护,关于那人,可要许某先去查问一下?” 张御略作思索,同意道:“可。” 而此时此刻,盛日峰山巅一处道宫之内,黄孟桓正与一名身披雪玉袍服,看着俊秀明净的道人在弈棋。 那俊秀道人言道:“无妄山一脉,道法奇绝,惜乎后人走上了邪路,更有投去上宸天的,没想到还有黄道友这么一个传人在世,而今又有如此决心,看来无妄这一脉复兴有望了。” 黄孟桓谦逊言道:“不敢当前辈夸赞,晚辈也只是感前人立道不易,不敢在自己手中断了传承。” 那俊秀道人又是落下一子,道:“妄山老祖当年与我老师也有几分情谊,黄道友有此心,我当助之。” 黄孟桓忙是正容一礼,道:“多谢前辈。” 俊秀道人看了他几眼,微笑言道:“黄道友可是心中有事么?” 黄孟桓惭愧道:“不瞒前辈,近来忽感心绪不宁,此回来灵镜之内,也有避劫之念。” 俊秀道人嗯了一声,道:“他处我管束不到,可这是在伊洛上洲灵妙玄境,道友既然登门,那便是我座上宾客,你且放心待在此处便是,诸位同道总要给我几分薄面的。” 黄孟桓一听,连忙起身,再度一礼,感激致谢道:“多谢前辈回护。” 俊秀道人虚虚一扶,道:“道友不必多礼,我还需你完成此局。” 黄孟桓道一声是,重又回到案前,心情不由是为之一松。 这些天来他心神中一直有警兆萦绕不去,此刻得了这位承诺,长久以来悬着的心思,今日终是可以有个着落了。 …… …… 第一百五十七章 论法 张御在峭壁道宫住了几日,罗伏海安排这处地界为他们的落驻之地显然是用心的。 这里环境清幽偏僻不说,前来参加论法之会的真修也很少往这边来,而同样落驻此间的几名修道人,更是一进门就开始了闭关,对外面都是不搭不理,显然是习惯避世之人,这也导致了道宫门前冷清无比。 可也是如此,数天下来都是无人过来相扰,让他得了不少清静,毕竟他不是当真来论道的,而是来找某人问罪的。 在这里安坐有五日之后,许成通自外转了回来,向他禀告道:“巡护,许某已是查问清楚了,那黄某人的确在此,他前段时日露过面,只是昨日忽然不见了踪迹。许某暗中追查线索,眼下已能确定,他是被玉航上人请了去。” 张御问道:“玉航上人?” 许成通神情凝重道:“巡护,这位来头可是不小,与伊洛上洲玄府玄首可是同门师兄弟,当初我天夏降临此方之时,据说这位就曾立下过赫赫功劳。 许某以往在幽城之时,就曾听过他人对这位有过评价,说是这位实际早有资格成就玄尊了,只是似乎在追逐什么上乘道法,所以至今迟迟不曾踏出这一步。 据说若这位功成,以以往功劳和人望,玄廷之上必有其一席之地。” 他抬头道:“巡护,要是那黄某人得了这位的托庇,那可是棘手之事。” 张御却是淡声道:“无需为此多想,越是功行高深之人,便越是惜身,何况上境之人自有上境之法约束,我辈只需做好我辈该为之事。” 许成通连连点头道:“巡护说得是。”他顿了下,又道:“许某之前打听清楚了,盛日峰上也只有玉航上人一脉弟子居住,从无例外。 如今距离论法之会还有大半月,黄某人就算得这位上人看重,也不可能总是居于峰上,想必不久之后便会下来,许某若用心去寻,或也能找到,若果那时提前下手,那或就可以避开……” 张御却是否道:“不必如此做,此人既然来参与论法道会,那么一定会是在法会之上露面的,到那时再寻他不迟。” 他在出行之前,就已是将此事呈报过玄廷,他要拿人,自也是堂堂正正上前去拿,又何必做此鬼祟之举? 许成通能力是有,只是在幽城待久了,早已习惯了暗中下手,所以思路一时还没有能转变过来。 不过其终究是为了完成这件事而考虑,而且采不采纳完全在于他,所以也必要去斥责。 许成通听他否定,没有半点不高兴,马上表态道:“是,听凭巡护安排。” 张御道:“下来我会闭关一点时日,许执事,外面之事情就交由你看顾,有什么变动,可速来报我。” 许成通道:“巡护放心,许某当会设法把此人盯紧了。” 张御点点头,便让许成通下去,而后又寻了青曙过来,叮嘱了几句,他便回到了后方的密室,盘膝坐下。 若说黄孟桓先前躲来内层的是为了躲避危难他只是猜测,那么差不多已是能够肯定了。 因为若不如此,此人何必谨慎掩盖自己的行藏,而偏偏与玉航上人往来的消息却是泄露了出去? 这分明就是其人要想让外人有所忌惮。 这位此刻很有可能就在躲着他,虽未必知道一定是他,但至少是在躲着心中危险感应。 他从星袋中将黄孟桓的过去讲道记述拿了出来,在那里慢慢翻看着。 若是这番推论为真,那么又验证了一个他之前对此人道法的推断。 从黄孟桓过去所宣讲得道理来看,这位所行道法当是极为讲究承负的。 有一起,必有一落,有一取,必有一报;这与陆宣和当日所表露出来的咒法之术有些许类似之术,但是没有那么极端,表现的也是较为隐晦。 所以其人暗中谋算玄修,却又在明面上照拂玄修,这很可能不是出于这位的真实想法,而是想借此机会达成取夺还报之理。 这是一种极为上乘但又不被列位正道的法门,是通过推动冥冥之中的命数气理,让诸世之人为自己所用,从而达成自身道愿的方法。 往简单来说,这就是发愿之修行,立愿若是得成,则能反哺自身,成就功果。 如果所发之愿牵扯到一定的天机气数,那么愿成之日,甚至可能将修道人一举推动到上境之中。 而论如今气数之争,除开天夏与诸势之争,从过去数百年再到今后看得见的百年间,最大的气数之争,莫过于就是玄真之争了。 此人的打算,很可能就是想借正清一脉之力搭乘此舟,从而送得自己上岸。 但首先是这一切能做成。 发愿并不是没有代价的,在此之中引起的各种天机变数也需要由其自身来承担,其人若能抹平,自能过去,若是抹不平,那最严重的莫过于身死道消。 所以现在他来找黄孟桓,不仅仅是在道义上占理了,在道法上亦是同样占着理,因为其人参与的灭玄兴真一事同样将他牵扯到了里面,那么他若去讨还公道,自是天理道义之所在。 他若不明白这一点还罢了,现在明白了,那么一旦对此人动手,其人因受道法影响之故,恐怕在面对他时便很难发挥出真正的本事来。 要是这样,也就能明白其人为何百般回避,甚至在不清楚来敌之前就不惜搬出玉航上人这等人物了。 这正是因为其人心虚,害怕来敌知悉这一切,故才如此。 在明了这些后,他心中顿感一阵通透,于是一拂袖,将那些记述挪去一边,稍作调息,便入了定坐之中。 在他闭关之后,灵妙玄境之内汇聚的修道人也是越来越多,便连他这处道居,也时不时会有一些的修道人前来拜访,不都是由许成通和其弟子出面应付了过去。 时日过的飞快,到了八月初的一天,论法之会终是开启,张御也是出了定坐,到外观览风物,调换心绪。 而过午之后,一驾蛟车停在了道居之前,罗伏海站在车中一礼,声音传至道:“张道友,这段日子可还住得惯么?” 张御站在殿台上回有一礼,道:“甚好,道友安排的很是妥当。” 罗伏海笑一声,道:“我此行正要去那盛日峰中,道友可要与我一同前往么?” 张御道:“不必了。”他侧身唤道:“许道友。” 许成通忙是上前一步,道:“许某在此。” 张御道:“许道友可随罗道友去一趟。” 许成通应下道:“许某明白。” 罗伏海也未去问他为何不往,只是哈哈一笑,道:“那好,徐道友上我蛟车来吧。” 许成通打一个稽首,道:“多谢了。” 张御目送他们远去,他并不打算去参与道会,因为如此做黄孟桓若有所感,就有一定可能就躲着不出来了。 况且他只要坐在道居之中,亦能观闻到盛日峰上此刻所发生的一切。 黄孟桓这回既然受邀前来讲道,那必然是要上场的,到时他再出面不迟。 下来一连数日,他都坐定在道居之中不出。而除了头一天讲道之人稍稍有些水准,其余在他看来都很是寻常,其中有两人,甚至连道音都无法传递到他这里,说明自身修持都是不够, 就算传承高明,自身领会不深,那也说不透彻,根本无有去听的必要。 而到了第十日,情况却是有所不同了。 张御在坐观之时,忽然听得一声悠悠清朗之声传来,哪怕他坐在这里,都能清晰听闻,恍若那讲道之人就在坐在面前一般。 他眸光一闪,哪怕从没见过玉航上人,可此刻一听此言,就立刻确定了其人身份。 讲道并不只是说一些高深的道理,有些东西并不是光靠言语文字能够完整表达的,听到的也只是一部分,唯有自身到达一定境界,并且有了深切体会之后,才能听得明白。 讲道之人往往还会借言托法,口中说的一种道理,实际上内中讲述的又是另一个道理。 此刻只消一辨,他便能看出,这位上人也是与他一样取拿到二元了。 不过其人没有说及“诸我悉全”这第三元如何取拿,应该是其人也未曾感悟到此,不认为自己可为人师,所以没有去说。 只是发现一事,这人似是怕人听不懂一般,接连将取二元之法说了几遍。 他眸光微闪了下,这很可能是说给他听的。 玉航上人未必知道他来,但应该是知道了有人会过来寻捉后者。 其人现在告诉了他这些法门,若是他接纳了,那么这位就算替黄孟桓有了补偿,而他若还是执意在道会之上取拿其人性命,或许这位就会出手了。 放二元之法出来还报,这出手不可谓不大方,而此人如此回护黄孟桓,那不会没有原因。 他心中猜测,或许是两者师门有所牵连,也或许玉航上人过去落了什么人情,故他要有所还报。 其实这是相当高明且巧妙的一招,借道法之言以解人怨,并且毫无烟火气,倒也不失其人身份。 若是按照一般情理来论,那至少在论法道会上保得黄孟桓安稳。 张御转首看向盛日峰的方向,看着那里投照出来万丈明光,可惜的是,这位并不知道他早已是取得了二元,所以这些道理无论说多少遍都是无用,这番心思也是落空了。 …… …… 第一百五十八章 登台 张御听了大半天的道音,因他早有所得,也并不打算接纳此中之意,所以对他人来讲颇为高深的道理,在他听来却是索然无味,甚至还有些厌弃。 而这里面,他自始自终都未听玉航上人说及第三元“诸我悉全”如何取拿。 不过想来也是,其人已明二元,若再明了此理,那想必也不必在此境之中蹉跎,直接成就玄尊便可。 而一般来说,对外讲述二元之法也是足够了,或许在其人看来,这已经是在尽量在高估来人了,因为能去求二元之人,都是异常了得之人了。 这时他心意微微一动,蝉鸣、惊霄二剑浮现了前方,他伸手拿住其中一柄,起指在剑脊之上轻轻一拂,顿时指下剑刃发出了轻轻剑鸣。 在玉航上人之后,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该轮到那黄孟桓上台讲道了。 上一回,他本想让高芝音做一做那磨剑之石,但是其人实力委实寻常,实不足以让他祭出剑刃。而这一次,当能一试锋芒了。 此刻盛日峰上,随着讲道已毕,玉航上人已是从法坛之上退了下去。 众人先是一阵沉默,随后纷纷发出称赞惊叹之声,这回听得懂的自能理解其中之玄妙,听不懂得也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着上乘道理。 罗伏海听罢之后,却是一改之前笑呵呵的模样,脸上露出沉思之色,感叹道:“玉航上人所言精微深奥,我此番无所得,那却是我道行不够。” 许成通也是心有戚戚,以他的法力功行,自是也能听明白一些这一位所讲的东西的,同时心中也有些提防担心,要是此番捉拿黄孟桓,这一位真的出来阻拦该怎么办? 这番论法之会,讲道本来是一天数人,毕竟不是玄尊讲道,无需那么多沉浸感悟,只要你有道行,兴致起来,都可上去一论,可在玉航上人讲过法后,一时却再没有人上场。 这是因为修行有成之人自认不可能比过玉航上人方才讲法,怕此刻自己上去丢人,而修行浅弱的,见比自己厉害的同道都不敢上前,那更是缩在后面了。 而气氛如此,随着时间推移,愈发不敢有人轻举妄动,而是都在在下面私下交流。 诸人在交谈下来也是发现,若能好好感悟,也的确能从里面收获一些东西,毕竟这位的确讲得是真道,而非是什么云遮雾绕,捉摸不透的东西。 这时一名老道人站了起来,道:“诸位道友,贫道听玉航上人所言,心有所感,故需回去闭关了,便先与诸位道友告辞了。” 这位显然极具名望,他这一告辞,不少人站起来,纷纷出言相送,而在他离开之后,众道自觉今日当是到此为止了,也不在此停留,俱是相继回往居处。 而在他们离去之后,场中诸多年轻弟子一下轻松下来。 有人感叹道:“上人所讲之法令诸位前辈皆受震动,倒是少见,上人当是此番道会第一人了吧?” 又有弟子理所当然道:“这还用说么?我听师父说起,上人不是为了求法,早是功成玄尊了。” 这话一出,诸弟子都忍不住发出惊呼之声。 而他们在谈论之际,其中有一名年轻弟子也是混在他们当中,他面上附和诸弟子所言,然则心中却是不屑一顾。 这人正是许成通带来的四名弟子之一,只是暂还未曾修炼到元神照影的层次,在他看来,此间诸道,又有谁比得过现在在道居之内坐观的那位张巡护呢? 这也不是他对张御盲目崇拜,而是他并不清楚玉航过去所立之功,也就没有什么直观印象。 反而张御过往战绩又太过于耀眼,特别是幽城那一战,一人击溃一城,这是他亲眼所见,印象实在太过深刻,这比所谓传闻可要更让人信服。 他想了想,状若无意道:“唉,也不知明日会是何人上坛讲法?” 这话顿时引起了诸弟子兴趣,纷纷将自己认为可能之人说了出来。 其中有一人道:“我听闻上人前几天招待了一位客人,听说是与上人师门有渊源之人,肯定来头不小,只是这几天都不见出现,不定明日会是这位上场呢。” 那弟子听到,心中一动,他旁敲侧击了几句,差不多已是确定,这人就是那黄孟桓,心中忖道:“需得将此事先去告诉许执事。” 于是他在又是附和了一番后,便就找个借口抽身离开了。 玉航上人离开法坛后,便见到了等在下面的黄孟桓,他语声温和道:“黄道友,你一身道业不俗,今番既来此,也当上前宣讲,让诸道知你本事,以后也好扬法宏道。” 黄孟桓躬身一揖,道:“有前辈所讲真法在前,晚辈再上去,怕是要贻笑大方。” 玉航上人笑道:“道理万千,又岂是我一个人说得尽的?黄道友莫要谦言,你师门道法,非但不输人,且自蕴天机妙理,万不可自贬。” 黄孟恒想了想,道:“前辈说得是,”他又苦笑一声,“只是今日前辈讲法之后,怕是这两日再无人肯上去法坛了,前辈也请给晚辈留几分颜面,宽容几日,晚辈待晚些时候再上吧。” 玉航上人笑了笑,不再说话,从他身边过去,几步之后,便没入了一片灿灿云光之中。 黄孟桓直起身,看了看四下,便悄然离开了此处,待回转到自家道居之内后,他唤过亲信门人,问道:“今日可曾查看过了么?” 那门人道:“都是看过了,虽有几个可疑人物,不过以此辈之能,并不能对师兄造成什么威胁,其余并无异状。” 黄孟桓深思许久,道:“还需再看看。” 那门人道:“师兄太过谨慎了吧,有玉航上人庇佑,师兄还在担心什么?” 黄孟桓却是摇头道:“小心为上,这件事若能我自家解决,方才是最好,玉航之人情是我老师当年所留,他若成就玄尊,到时恐怕作用更大。” 那门人想了想,道:“师兄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黄孟桓看向法坛方向,捋须言道:“我料下来几日当不会再有人上场,你再往远处去探查一番,别只盯着法坛这里。” 那门人道:“好,我听师兄的。” 果然如黄孟桓所料,下来一连三天,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前讲法,这主要是紧跟在玉航上人后面,怕以后被同道拿出来作比较。 本来这也没什么,谁都知道玉航上人功行高深,比不过也不算丢脸。 可修道人寿元悠长,记性又好,许多人有能为之人都在想,若是自己日后修道有成,甚或能与玉航并列,这件事若到时被人拿出来说笑,那岂不尴尬? 而一些修为不够倒是有心上去尝试,能与玉航比较一番,哪怕只是反例,他们也是愿意的啊。 可是问题在于,如欲登台之人,都需经过守坛之人一关,你要没有几分本事,谁又会让你上去凭空污人耳目呢? 玉航上人作为今番道会之东主,自不会让局面如此僵持下去,到了第四天,他便唤了一名自家弟子上去讲法,算了将番论法承接了下去。 在这一日讲法之后,黄孟桓正在居处坐观,外面有声音道:“黄道友可是在么?” 他立刻站了起来,往外走去,出门之后,却见一名长身玉立的修道人站在那里,正是方才上台讲法的玉航上人的弟子,他忙是一个稽首,道:“原是顾道友到访,有礼了。” 顾道友也是对他打一个稽首,笑道:“一直听老师说起,黄道友之法颇有独到之处,常是夸赞,贫道可能有幸一闻真道?” 黄孟桓忙道:“道友过誉了。” 顾道人却是笑吟吟看着他不说话。 黄孟桓暗叹一声,前几天虽然应下玉航上人愿意上坛讲法,可他本意却是想继续拖延下去。 但他也是清楚,玉航为了还他师门人情,说不定反还乐意看到有人过来寻他,那样才好出手相助,所以肯定是不会允许他就这么一直坐看下去的。 而这位,正是来提醒他的。 所以躲是躲不过去的,这件事必须要有一个了断。 他抬起头来,道:“黄某惶恐,劳动道友来问,既如此,那便明日吧,明日黄某当可登台讲法。” 顾道人一笑,道:“那贫道明日聆听道友高明了。”说着,对他打一个稽首,便转身离开了此地。 黄孟桓在原地沉默站立了一会儿,这才转了回去。 一夜很快过去,到了第二日日初末刻,听得磬声响起,黄孟桓收拾好衣冠,一脸肃然出了道居,踏云出行。 待至法坛之前时,天光已是大亮,诸道已至,他便在众人目光之中一步步踏上法坛,而后在此间软榻之上坐定下来。 他目望下方,过了一会儿,将摆在案上的玉槌拿起,对着前方的玉磬上轻轻一敲,待这一声悠悠音声落下,他便开始开口讲法。 张御此刻本在打坐之中,却是忽然听到一阵阵抑扬顿挫的讲道之声传来,他目光一下睁开,稍稍一辨,哪怕不用去看,便知正主已然出现。 他并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坐在那里调整呼吸,待得许久之后,拿了一个法诀,随着身上光芒一闪,一道与他一般模样的人影站了起来,随后向法坛方向一个转身,便即遁去无踪。 …… …… 第一百五十九章 还付 张御所施之法,乃是他观想图完善之后所得神通之一,名唤“天印渡命”,可运化法身在外,于一息之间跨越千里以杀敌。 只是此法需提前运法蓄势多日,法身也只能存在片刻,不过在出手那一瞬间,不但能完全映照出己身一身能为,功法威能亦会比原身还要更盛三分,而一击之后,不拘事成与否,都会散了去。 而同一时刻,那坐在法坛下方的玉航上人似有所感,微微抬目,不过他却是端坐未动。 现下在法坛之下听道的诸多修道人正听得点头不已。 黄孟桓所讲道法确实令人耳目一新,且他在外层经常讲道,也是熟稔此事,可谓驾驭得当,除去道法不提,话语节奏分明,张弛有道,再加上语声宽洪悦耳,让人感觉听着就十分舒服。 可就在这个时候,忽有一阵飘渺仙乐传来,这声音动听悦耳,初时若有若无,可只是几息之后,便就变得清晰起来,并且逐渐盖过了法坛之上黄孟桓所发之声。 众道都是惊讶不已,他们转头过去,寻望声音方向,并互相小声问询,这时忽感得一阵大风吹来,法坛之上所插阵旗顿时一阵飘扬,而后便见得后方天穹之中忽腾起一轮浩大光芒,此光昭昭有若天日,粲然夺目,辉耀炽盛,令人几无法直视。 而这轮光芒耀照片刻,便自里走了出来一名身着玉色大氅的年轻道人,他身外玉雾星光飘荡,道道虹霞飞舞,霞光较之碰撞之中,有飘渺仙乐随之而来,并还有一缕缕如剑鸣一般的铿锵道音。 众人侧耳聆听,却好似能从中听出诸般道理来,一时之间,皆是忍不住去探究其中妙理,而对于对方来历倒是不急着去计较了。 玉航上人手中本是已是拿紧了拂尘,听得此声,微微一皱眉,随即却是轻叹一声,将手放松开来,摇头道:“无缘无法渡,终是道缺数。”说罢,他便将眼目再次闭上,便是坐定不动了。 而法坛之上,黄孟桓此前在听到道音传来之时,就感觉那原本沉下去的危机感应,一下又以比之前更为强烈百倍势头浮现上来。 待他再看到那年轻道人的身影出现在天穹之上,立时猜出来后者的身份,心中大恐,立刻就想逃离此地。 然则此刻忽见一道在灿烂光华自那轮犹如大日盛光中射出,一直落在法坛之上,被此光一照,他竟一时无法动弹,随即便见那道人袖袍飘荡,踏空而来。 他顿时又惊又急,因不能动,只能目光斜望过去,可他所寄希望的玉航上人,如今却是毫无动静,似是在那里坐视,不打算出手帮忙了,心头不由一沉。 他明白今日唯有自救了,于是拼命调集全部法力,试图阻挡对方到来,可冥冥之中却有一股力量阻碍着他,让他气机不畅,法力根本调运不起来。 他不由醒悟,这定然是对方已是知晓自己承负道法之妙用,他此前既出手参与侵害玄修,而对方又是为此讨理而来,那么天机道理就站在对方那边,除非自己避而不见,否则在道法上就必须还报对方。 他也不是不可以否定此念,可那样做,就是否定了自己一身道法和数百年的修行,那么就将一朝功行散尽,变得如同凡人都不如,这是他更不能接受的。 此刻能救他的,唯有借助道法,在对方破开法器之前寻到解脱之法,或者持拿更大承负,以解脱此难。 这般做即便可以成功,事后怕也会受反累,但他现下已无退路了。 而在此前,也需稍稍阻碍一下对手,于是起心意一唤,这些年来搜集而来的各色法器都是一同飞舞了出来,环护在了四周,随后以此身性命神魂乃至一切托于道法之中发愿道:“今日若得脱身,来日必恩惠亿万生灵!” 可是这等道法并非即发即应,平日还需准备诸般道仪,最次也需等待天人合应,如今仓促酝酿,又怎么可能立时应发? 正积蓄之间,忽觉对面传发过来的剑鸣之声猛然大了起来,他受此声一激,只感自身此刻无可出声,可无听辨,无可感念,无可动气。 此时两人之间交锋,已不只是单纯的神通功法得较,而同样也是道法的较量。 他之道法被来人所发之道,所阐之理,完完全全的压过,从心神到法力,再无一点可以抗拒之能。 故他此刻所做诸般事,皆是成了无用之举,且因此之故,外面那些法器看去虽然仍是盘旋在身外,可已然失去了必要的法力支撑,守御之能也被削弱到了最低。 虽然两边各出手段,看去漫长,可实际上也不过转瞬之间事,那年轻道人循那光芒而至,来到法坛上空,并未再往前去,而是居高临下对着他轻轻一点指。 这一刻,天空似乎明灭了一瞬。 黄孟桓目光之中,却是分明看见一道剑光似缓实快而来,沿途所有阻挡的法器俱被逐一贯破。 随着诸宝破碎,他身上也是绽放出了的五颜六色光芒,而后那一道锐利剑芒杀到了他身前,从眉心之中透入进去,再从后脑穿射出来。 黄孟桓身躯一僵,在怔怔坐有片刻后,忽如泄去了气息一般,整个人松垮了下来,头颅往下一落,垂至胸前,便即不动了。 那一道剑光在斩杀其人过后,在外一旋,倏地飞转回来,眨眼投入了那年轻道人的心光之内,他一拂袖,便在众人惊愕目光之中飘然离去了。 随着他迈步行走,身影逐渐虚暗,最后消散不见,唯有一缕缕飘渺玉雾及些许飘洒星光尚是徜徉天地之间。 法坛上下众道一时失声,既是慑于来人道法之强横,又是震惊于其人之所为。 直到数息之后,众人方才恍若梦醒,顿时哗然一片。 他们根本不敢相信,居然有人当着他们所有人之面,直接上台斩杀黄孟桓。 更令人他们不敢相信的是,过来之人似乎并不是真身,而是一具法力化身。 这一番变化其实前后不过几个呼吸,而是一具化身,竟在片刻之间就斩杀一名功行深厚的同道,这是何等惊人的神通法力? 众人纷纷询问来人身份,又认为来人虽以法身化身到来,可真身定还在玄境之中,必须将之找了出来。 许成通在底下鄙夷的看了众人一眼。 他十分清楚,此辈这般呼声,可不单单是出于义愤,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出于心中的惶恐。 因为张御今日能众目睽睽之下杀了黄孟桓,那么来日也能同样这般杀了他们。 不过在座之人,除了玉航上人之外,他却不认为还有何人能对张御造成什么威胁。 而玉航上人那里,却是自始自终都是不见动静,说明不打算插手此事,想到这里,他心中顿时轻松许多。 此时他又转头看了看台上黄孟桓那枯寂无声的身影,心里嘿了一声。 以他的层次,方才黄孟桓所言自也是听懂了一些,倒也是的确有几分道理的。 尤其有意思的是,这场讲法可谓深刻到了极致,这位是以亲身之经历告诉了众人承负之法的玄妙和弊端,唯得善使善为,少取多奉才是正道,否则你昨日有所讨取,那么明日便可能加倍奉还,最后不过是落得一场空罢了。 而就在下方群情汹汹之时,玉航上人的弟子顾道人站了起来,道:“诸位肃静,此事别有缘故,我师当会给诸位一个交代的。” 此言一出,众人方才安静下来,他们不知为何方才玉航上人未曾出面阻止他们,此刻开口,总算让他们稍稍心安了一些。 此时盛日峰外一处偏僻道居之内,张御仍是端坐于堂上,他背后光芒闪动,一道剑光回转,落在案上,仍是还化出一柄长剑的模样来。 只是这时他忽有所感,眸光微微一动,少顷,便听得传来一个舒朗声音道:“道友,可容一见否?” 张御站起身,自静室中走了出来,在堂下立定之后,言道:“道友请进。” 前方门关一开,便见一名俊秀道人自外走入进来,其人着一身雪玉袍服,手中拿着一柄碧玉拂尘,到了里间,打一个稽首,道:“张巡护,有礼了。” 张御抬袖还有一礼,道:“玉航道友有礼了。” 玉航上人站在那里,语声平和道:“黄道友那一门之法,讲究承负,有起因便有落果,此承负若只落于个人身上,乃是小道。而若能握天地大器运转此法,便可如大河滔滔,卷动万千支流不自觉投入,以势挟人,那方是大道。” 当年我亦曾入他老师道法算计之中,但我并不怨他,能动此法,自是他的本事,我自认法成之后,自可化解,而黄道友便是解局之棋子。 可今日却是算错了一步,此承负在此境之内怕是再无可能还去了。 这一局,终是我棋差一招。” 他神情之中略显遗憾,也不知说得是黄孟桓的老师,还是说得的张御,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张御淡声道:“那敢问道友此来之意?” 玉航上人看向他,道:“我欲向道友讨教一招,不管输赢如何,若是道友终一生不得上境,那我与道友之承负便就此了结,若是道友未来有所成,那便来日再论高下!” …… …… 第一百六十章 渡洲 张御自能听出玉航上人语中之意,看着其人片刻,点首道:“也好,那今日便领教道友道法。” 玉航上人执起手中拂尘,拿另一手自下一托,轻轻自尘须之上抚过,而后向外就是一拂,他这一动,整个天地似也随之轰然一震,隆隆声响发动,似是无量天河奔涌,又若洲上那伊洛之水倒倾而来。 张御则是一拿剑诀,心光轰然向外撑开,恰如煌煌天日之势,内中两道灿烂光芒绕旋飞出,若阴阳相逐,随后两剑一落,旋斩在奔流之上! 两边气机这一接触,天地好似凝定了片刻,一时间万籁息声,诸物沉寂。 过去片刻,万物好似才恢复了流动,只是整个玄境天穹之上发出阵阵雷鸣般的回应。 两人都是站在原地未动,然而随着微风过来,两人所在这座道居却是化成飞灰散去,同时顶上一道天光照落下来,披落在二人身上。 玉航上人对他打一个稽首,道:“道友,有缘再会了。”他说完之后,身影一晃,化一道轻烟散了去。 张御站在那里未动,似是陷入了思索之中。 其实方才双方这一招,既是试了彼此高下,亦是互相探问了一下对方的道法。 到了他们这个境界,大致看人一眼,只要对方没有遮掩,那差不多就能将人的根底层次看个大概出来。 而任何人在出手之际,所用神通法门也自是包含了自身的道法,所以他们换得这一招,也等于是一次论法。 从里面他能清楚感觉到,玉航上人功行滞留世间不动,那是一直在为求取三元而做准备,只是黄孟桓这里却有承负未曾解去,所以迟迟不得去探求最后一元。 只是黄孟桓如今已是死,其人已失去了化解之机,故是已然完全放弃了那等想法,如今已是再无牵挂。 而除了这些之外,他也另外有了一些收获,心中也是升起一阵感悟,需得闭关验证。 思定下来,他把在远处等候得青曙唤来,嘱咐几句,而后把袖一挥,将白舟放了出来,步入进去,便在主舱之内落座下来。 毕竟是在内层之中,外间无扰不说,行功极为顺畅,只是定坐片刻,便觉万物退去,诸感皆消,只余最后一丝自我存在。 在沉浸许久之后,他似隐隐把握到了什么。 他忽然自己仿似化成了一团明光,而后有点点星屑向自己投来,而在此过程中,自身气机也是逐渐饱满了起来。 而就在他闭关之际,外面也是传出一个消息,说是黄孟桓此人此前做了一些残恶之事,所以这次事端,乃是玄廷派遣使者前人诛杀此人。 众道听得此事是玄廷使者所为,这才恍然,难怪当时不见玉航上人出手。 只是经此一事,众人虽仍是轮流上台讲道,但气氛已是大不如前,只待快些了结,好早点离开此地。 如此又是过去十余日,张御正在白舟之中揣摩道法,他心中浮起一阵感应,耳畔听得无量河水奔涌之声,同时感得整个玄境一震,接着摇晃不已,一时仿若天塌地动。 他眸光一闪,起身从白舟之中走了出来,往远空望去,只见那法坛方向,一股白光升腾起来,似万顷倒流河水,往天穹之上奔涌而去。 这动静持续了整整两日,这才消退了下去。 这时一道遁光自远处而来,到了近前后,许成通自里现身出来,他面上犹自带着几分惊容,见张御站在这里,上来一个躬礼,道:“巡护,那,那玉航上人成就玄尊了!” 张御道:“嗯,我知晓了,许执事,把人都唤回来,我们也该走了。” 许成通忙是道了一声是。 他心下想道:“玉航上人这一成就玄尊,这里想是无人能值得巡护多看一眼了,倒是玉航那几个弟子看去变得得意不少。嘿,这有什么好稀罕的,等巡护成了玄尊,老许我也一样能风光起来。” 张御吩咐过后,重新回至白舟之中,等了没有多久,许成通放出打听消息的几名弟子也是逐一回转。 他也没有在此耽搁,驾白舟直接出了灵妙玄境,不过他却并没有回去内层,而是往洲域之外行去。 这一次他难得回到内层之中,并不想这么快回去,故是打算横穿地陆,由此去往青阳上洲。 伊洛上洲与青阳上洲之间早有往来,当年乘常道派派遣不少弟去往洲域之外交流道法,就是往伊洛上洲来的。 只是此洲真法还是主流,玄法并不兴盛,故是所获也不是太多。 张御本来的想法,还想着去伊洛玄府一趟,观摩一番那里的玄柱,但以如今的情形来看,怕也得不到什么,索性就直接回青阳上洲了,若是可以的话,顺便再回一趟东庭都护府。 白舟很快出了洲域,并往东方行去,由于浊潮还没有全数消退,飞遁太快不知会去到哪里,所以速度需得稍稍放缓,路上还需得时时调整。 好在有白舟意识在,他不必时时看顾,每日都抽出半天时间来参悟道法。 在舟行十多天后,他在定坐之时忽然望见了一道明亮无匹的光亮,不同于那些星屑,这光亮往他身躯之中投入进来时,身躯之中顿时暖洋洋一片,连对外之感应也是变得清晰了许多。 他睁开眼眸,自觉身心一片通透,他明白,就在方才,自己成功寻到了一个缺失之我,尽管极微极弱,可这却是一个巨大的突破。 此前他一直曾考虑,利用浑章完成“诸我悉全”一事。 但是浑章若要想利用起来,并在上面渡上章印,则必须是他自己已然初步掌握并为之熟悉的能为,不可能一蹴而就。 而现在虽然所掌握的程度,虽还不到落至浑章之上,可却已是令他看到了这个可能了。 这正如行舟渡河,此刻已然过去河心,能够看到对岸了。 只这里还欠缺一个条件,那就是神元。 此前他为了填补六正印和心光之印,差不多已将神元用尽,虽然这段时日他通过修持又提炼出来一些,可要完成此事定然是远远不够的。 此去青阳上洲,在回去看看故地的同时,也可顺便找寻一下蕴藏源能的古物。 他抬目往稍作观望,已然是飞遁大半月了,外间仍是迷雾一片,底下仍是荒凉大地,于是收回目光,继续定坐参悟。 又是半月之后,他心有所感,往前看了一眼,却见到前方出现了一处规模不小的驻地,并还设有一座泊舟天台。 他心下一转念,青阳上洲自诸派归并玄府之后,再无道派存在,不过为了方便与外洲交通和接应,所以在域外还是留有一些驻地。 他在青阳上洲之时,这里还没有这么一处地界,应该是这两年才设立的。 这也说明,此处当是距离青阳上洲当是不远了。 而此刻前方那驻地之内,在此驻守的弟子也是同样见得白舟自远飞来,两人顿时升起警惕之心,立刻向内传报,片刻后,便有一个道人自里走了出来。 白舟并没有靠上来,而后远远顿下,而后舱门一开,青曙从上方一跃而下,才到半空之中,眉心之上,已然化变为了一个金属巨人,轰的一声落在了平台之上,对着两人一抱拳,道:“这位玄修有礼。” 那道人还有一礼,谨慎问道:“不知尊驾是何身份?又是从何而来?” 青曙道:“我是张玄正门下役从,这会随张玄正从伊洛上洲回返青阳。” “张玄正?” 那道人一阵惊讶,他望了望白舟,睁大眼睛问道:“莫非张玄正在此?” 青曙道:“正是。”说着,他将一封凭信递上。 那道人接过看了看,确认是青阳玄正的印信,便小心问道:“在下可能拜见一下玄正么?” 青曙道:“尊驾稍待。”他飘身回了舟上,过了一会儿,又自下来,道:“这位玄修,玄正请你上去一谈。” 那道人连忙道一声谢,并随他来至飞舟之中,才到主舱内,见一名身着玉色大氅的年轻道人站在那里。 他顿时心生激动,上前深深一揖,道:“弟子郑陆,拜见玄正。” 张御点头道:“原来是郑道友,我记得当初第一次攻伐霜洲时,所领百人之中就有你在。” 郑道人更是激动了,“是,未想到张玄正还记得弟子。” 修道人虽然记性好,可有些事也要看值不值得去记,而张御能一下认出他来,那反而说明是真把他们这些修士放在心上的。 张御道:“郑道友,你怎么在此?” 郑道人道:“回禀玄正,如今浊潮已是渐渐退去,洲中为方便与外洲往来,故是今年准备在往来通路上定下界桩,这般纵然驾舟飞腾,也可照此而行,不必再受那残余浊潮之扰了,而玄正若往洲中去,过了这处驻地,就有玉桩指引了。” 张御微微颌首,这是一件好事,若是他过来时有此指引,那么速度就可更快一些了,道:“洲中局面如今可好?” 郑道人想了想,道:“据弟子所知,这两年都无什么太多动静,只是在下位卑职低,平日也紧着修行,上面一些事也知道的不多。” 张御再问了一些话,也是得知了一些情况,他勉励其人几句,就让其退去,而后便催动白舟,继续朝青阳方向飞驰而去。 …… …… 第一百六十一章 故地 白舟飞过驻地,的确如那郑道人所言,能够看到一根根立于荒原之上,两侧相对并立的界桩。 这些桩柱十丈高下,皆用通体一色的玉石打磨而成,内中嵌有夜明石,大约每隔十里就有一对。 而有的界桩之侧还立有泊舟天台和飞舟,上方更是竖立有大块的璀璨玉琉璃,显然正是修士驻守在此,这应该是此间负责巡守并进行芒光传讯的地方。 从郑道人的消息来看,这两年来,因为外部压力的减轻,洲中更多精力转向了民生,如今通向玉京方向的界桩已是完成了,如今两地已是逐渐恢复了交通,并且下一步就将修筑从玉京到青阳的地下驰道了。 而有着这些界桩指路,白舟也不必再去在意外面的浊潮之扰,便是到了晚上,桩柱内部和顶端的夜明石也会发出光亮,所以行舟速度也是一下加快起来。 只是一日之后,白舟便即来到了原来的方台驻地上空。 这里原先除了驻地,外间就是一座座立于荒凉原野上的军垒,而现下却以早前的方台驻地和天机院驻地为中心,扩展出了又一个更为巨大的聚集地。 从恽尘寄给他的书信看,洲中如今设了三个别州,其中两个,是攻伐下霜洲后的独州和密州。 这两处地界本就从青阳上洲分离出去的,属于恢复旧地。 不过因这两处地界在七十年前本就是玉京直属,而且现在又十分破败,所以洲中索性将这个麻烦重新扔还给了玉京。 玉京那边也是直接接纳下来,并将这两处直接变成了驻军之地,显是道途通畅后,已是着手准备加强对地方洲域的辖制了。 除此外,还有一处新设别州,就是方台驻地这里了,这里已是被命名为“扩州”,并从洲域内迁徙了二十万人到此定居。 张御在上空望了几眼后,并没有在此停下,而是继续往东行进,再是一个夏时后,就见前方出现一大片青光,大青榕的轮廓已是隐约可见了。 许成通望着前方直透天际的巨大青影,脸现惊容,向青曙问道:“青曙少郎,那是否就是……” 青曙道:“许执事,那便是之前说的大青榕了,听闻当初浊潮到来时,是一位上境大能为庇佑青阳所化。” 许成通眼中露出一丝敬畏,同时还有一丝佩服。 也是到了他这个境界才知道,要做到此事需要何等高深的法力道行。 而修到这等境界,却还能毫不犹豫舍弃自身,遮护万民,怎么夸赞都不为过。 虽然他自认成不了这样的人,可不妨碍他对这样的人表示敬佩。 只是随着白舟愈发接近,在即将进入大青榕时,那些气枝却是微微晃动了起来。 张御立时感觉到了外间有一阵阵威压到来,但是随着他身上的玄正和巡护印信放出光亮,这压力却又是很快消退不见。 对于这些变化,无论是青曙还是许成通等人,却都是毫无所觉, 他心中明白,若是实力不达到一定层次,恐怕是不会引起大青榕的注意的,这应当是自己的气息力量已然远远超越了同辈,这才牵动了大青榕的感应。 当然,即便到这一步,对比与大青榕的力量,仍然相差巨大,这一步,可谓是天与地的差别。 他凝视着上方的大青榕,看着那一根根晃动的气枝,还有那浓云一般的繁盛树冠,目光变得很是深远。 青曙这时道:“先生,前面快要高州了,可要去开阳学宫那里去看一看么?” 张御道:“不必了,那里也没什么故人了,我们先去巨州,往玄府走一趟。” 他至今还领着青阳玄正之职,这两年来却还从未回来过,今朝既然到此,当需先往玄府一行。 白舟再入了洲域之后,这一路上的巡游飞舟和造物蛟龙就多了起来,并且可以看到一座座新的跨州穹桥被立了起来。 尽管现在霜洲已灭,北方那一支泰博神怪也是近乎被打残,但是荒原之上仍然存在着各种混沌怪物和异神势力,还有强大的灵性生灵,而最为令人忌惮的自然便是魇魔寄虫了,谁也不知什么时候会有变故发生,所以保持一定的军事力量也是必须的。 因是在洲内不便飞驰过快,张御便就放缓了一点速度,半日之后,方才进入了巨州,又半刻后,便进入了安寿郡内。 这里风光与外间截然不同,外面是如珍珠一般缀在绿地上的湖泊群,而只是一山之隔,便是宛若诗画的烟雨楼台和青山秀水,这可说得上是整个青阳上洲内最具天夏古风的地界所在了。 白舟之中众人此刻已是远远可以矗立在湖心之中的高耸鹤殿了。 张御目光一顾,发现到鹤殿之外周围多了不少规模不大的禁阵,以往因为浊潮影响,玄府周围可布置不了禁阵,只能靠一些法器支撑,而现在则是不同了,随着浊潮消退,显然许多修道人旧有的手段却是可以用上了。 此时玄府之内,玄首恽尘已是通过之前传来的芒光传讯,提前得到了张御回来的消息,此刻也是带着明善道人自里迎了出来。 白舟在玄府外缓缓落停,张御带着许成通等人自里步出,恽尘也是迎上前去,稽首一礼,道:“久不见玄正,玄正可安好否?” 张御还有一礼,道:“玄首安好,纵有小碍,如今也都是悉数解决了。” 恽尘不禁莞尔一笑,道:“我知定难不住玄正。” 他此时看了看张御,见其气息难辨,根本看不出深浅来,应该是两年之内又有长进。 这倒也不奇怪,玄修毕竟在上境之前修道比真修快上许多,而且在他眼里,张御一直是资质极好的那类人,更不说还有季节这等表现更为出众的人物。 而此时玄府某处偏殿之内,有一名看去二十来岁的道人正在案前写字,一个个秀美文字在他笔端之下出现。 他修眉秀目,肤若腻玉,身上衣物也是极为整洁宽舒,只是身形有些纤弱,神气看着有些阴柔。 他此刻似乎颇为怡然自得,对外间动静也是不闻不问。 这时一名弟子跑了进来,对他一礼,道:“卫师,那位张玄正回来了。” 卫道人轻轻嗯了一声。 那弟子见他没反应,却是语声激动道:“卫师才是玄廷任命的新任玄正,可卫师到来后,那位恽玄首总是推三阻四,既然这位张玄正回来了,那么……” 卫道人语声平淡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弟子一愣,道:“卫师?” 卫道人却是冲他摆了摆手,那弟子无奈,再是一礼,也只得悻悻退去了。 而另一边,恽尘令明善道人招呼好许成通等人,自己将张御请到了里间。 两人互叙了一番别情后,恽尘道:“玄正,玄廷似是知道玄正要返归内层一般,数月前遣一位同道到此,说是来接替玄正之位的,我也准备给玄正去信言说此事。” 张御道:“我虽任青阳玄正之位,但这两载以来并不在洲中,无甚功绩,也是时候该卸脱此位了。” 恽尘沉吟道:“话虽如此,玄正虽然不在洲内,可玄正在与不在却是大为不同的。” 张御的名声是以往几次征战打出来的,而且是在他手中完成了并合诸派之举,期间又伐灭了霜洲,镇压了逆反的造物派,威望可谓无人可比。 虽两年之中他不在,可是对修士来说,这其实没什么分别,只要他还担任着玄正一位,那么就放心的很,可是新来一人,众道就未必服气了。 最为重要的,张御可是玄修,所以他坐着这个位置众多玄修也是放心,而现在这位新来的卫道人乃是真修,这就让诸道颇不放心了。 张御也知恽尘的顾虑,他考虑了一下,道:“这般,我还要在青阳停留一段时日,待有暇我与诸位道友说上几句,当能安抚住他们,再则,有玄首在此,还怕有什么不公么?” 恽尘点头道:“我只有勉力而为了。”他并非玄尊,一个玄正若是和他意见相左,他也不见得能压制住,所以这也不是什么客气话。 张御倒是并不觉得此事难为,便他不是青阳玄正了,也还是玄廷巡护,若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诸人也一样可以来寻他或者寄书于他,他即便不出面,也可以向玄廷呈书。 而且他认为,玄廷不会不知道这里的情况,却仍然派遣出了一位真修,那么这位一定是有来历的,多半是不会胡乱施为的。 在与恽尘进行了一番长谈之后,他将一些事情定下,便告辞出来,回到了本属于玄正的殿阁宿下。 他下来在玄府住了五日,顺便也是处理了一些本该是玄正所需做得事情,但是在此期间,他自始自终都是未见到那位卫道人,显然这位很是沉得住气。 到了第六日,他与恽尘辞别,带着诸人离开了玄府,自北向南而行,只是用了半日,就来了位于洲域最南端的那处良州庄园之内。 …… …… 第一百六十二章 同门 白舟到来之时,青摩因是几日前就得了芒光通传,早是站在了庄园门口的湖泊之前相迎。 他身后还更着十数名造物人,六男六女,这俱是在开阳学宫订造的造物人。 待舱门旋开,张御从舟上下来之后,青摩带着诸人对着张御躬身拜有一礼,齐声道:“见过先生。” 张御点了下头,他看了那些造物人一眼,外层宅院少人,此回有这些人,足以填补空缺了。 他带领许成通一行人步入庄园之内,让青摩安排各人分散休息,自己入了内院,换了一身宽舒道袍出来。 随后他在观廊之中铺好的软垫上坐下,拿出道书翻看着。 青摩在安排好一切后,转了回来,见张御在看书,不敢打扰,站在阶下候着,随时等着的吩咐。 过了一会儿,他听得声音道:“上来吧。” 他躬身一拜,这才走到了观廊上,道:“先生。” 张御道:“你这两年来你勤勤恳恳驻守庄园,办妥一切事宜,当受褒赏,你有什么想要的么?” 青摩没说什么客套话,因为他知道张御一眼就能看透自己心中想法,便道:“青摩别无他求,只想着能否也能如青曙他们一样得一套袍甲。” 张御颌首道:“你在这里办事,没有袍甲确实不便,好,我准你去天机院订造一套袍甲。” 青摩一喜,躬身称谢道:“多谢先生。” 张御道:“洲内情形你也与说一说。” 从恽尘那里了解到他的情况都是大而化之的东西,况且恽尘只是管束修道人,具体负责洲内诸事宜的是两府的事,不在他管辖范围之内,自不会多谈。 他若是玄正,也不必去多管,只要洲内没有那等造物派针对修道人便可,可他还有一个身份是巡护,那就要过问一二了。 青摩早已有所准备,他吩咐了一声,便有一个役从推着一个小车过来,上面堆放着一个册子,他道:“先生,这两年来查到的事宜青摩俱已是记在此中了。” 张御看有一眼,那些册子似被无形之手拨动,全数飞了起来,并哗啦啦打了开来,在廊阁之下围着他转了一圈,只是瞬息之间,他就将这两年来积累的消息全数看了一遍。 随后文册又是落了回去,重新叠落在了那里,与原来半分不差不说,边角更是对得齐整无比,四边望之有若刀切,看着就令人觉得十分舒服。 而从送呈上来的消息看,总得来说,洲域之内这两年无有什么太大动静,因为少了征战,与玉京又是恢复了往来,民间比以往更为富庶安定了。 至于天机院,自上回之事后,各地天机院便都在玄府和检正司的共同监察之下,如今也是老实的很。 青摩道:“先生着我搜集的古物,除了先前已是送去的,近来又搜集到了一些,还有一些个头较大,不便运送的,如今都是在摆放在了庄园地下的大库之内。 还有先生此前命我搜集的关于古代传闻之中一些神器的线索,青摩两年来找到了不少,但都是都是无法证实之事。” 张御道:“无碍,稍候你把这些记载都送至我书房便可,今日你也是辛苦了,且先去休息吧。” 青摩拱手一拜,恭敬退下。 张御让其走后,则是继续在此品着清茶,在静坐了许久后,总感觉手边好像少了什么,才想及妙丹君没有一同带了出来。 他站了起来,来至庄园深处,沿着一道石阶走入了库房之前,没有去拿机钥,而是伸手对着那扇宽阔石门一按,心光发动,沉重的石门隆隆向两边移去,露出了里面以沉重金石修筑的巨大秘窟来。 他走入其中,这里摆放着两座高达十丈的神像,也不知青摩是从哪里搬来的,风格从未见过,应该是攻破某个神国后的战利品。 这东西如此庞大,且还是异神雕像,也难怪运送不到外层来。 他感受了一下这些东西上面传来的热流,又转身看了看一座座竹木架子上摆放得一些物件,有些只是寻常的古物,有的则有丝丝缕缕的热流传出。 毕竟是内层,经历了数个纪元,搜集古物相对容易一些,不像外层到处都是荒芜的地星和愚昧的邪神信众。 虽然去到下层虽是也能有所收获,可也要是邪神经营许久之地,不可能处处都是如此,且吸纳来的源能待他回到内层后,也是会随之减弱。 算还是东庭都护府寻找这些东西最方便,因为天夏在那里投入了力量较少,反而残留着不少异神,甚至还有远古神明的存在。 实际上都护府只是占了地陆的一小块地方,而在安山以东,还有着更为广阔和未曾探明的地域存在着。 他在思考之际,丝丝缕缕的热流也是被他吸纳入体,同时他来到了那雕像之前,伸手按了上去。 半个夏时之后,他从秘库之中走了出来,回到了书房之内。 大案之上摆放着一些零落的树皮,兽皮绘制的古代文稿,还有许多残破干裂的泥板,更有一些只有几个似图似字符号的石板,这应该就是青摩搜集到的关于一些神器的线索了。 他仔细辨认一下,若是别人,看不出什么东西来,可是他专学是古代博物学,且作为一个修道人,自可以从这些东西中辨析出一些有用的线索来。 正在翻看之时,青摩在门外道:“先生,万明先生到访。” 张御道:“知道了,请他先到正堂,我随后便至。” 青摩在门外道声是。 张御把案上的东西稍作整理,便自书房走了出来,沿着廊道来至正堂之上, 万明道人正站在这里等候,见他出来,精神一振,拱手一礼,道:“玄正!” 张御点首为礼,道:“万明道友,坐下说话。” 万明道人应一声,他在下首坐定,感叹道:“久不见玄正了,我虽在青阳上洲,可还是听恽玄首传书说起玄正之事,诸道友听得,也是心潮澎湃,不免忆起数年前跟随玄正征伐霜洲,讨平内患等事来。” 张御看了看,道:“万明道友可是为新任玄正而来?” 万明道人没有否认,坦承道:“瞒不过玄正,我的确是受诸位道友所托而来,玄正,玄廷虽是派遣卫高来此,奈何他是真修,并不会真正为我辈着想,唯有玄正坐在此位之上诸位道友才能心安。” 张御道:“玄廷所授之职,又岂是我能私下决定的?万明道友,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你可回去告诉诸位道友,不必有太多顾虑,我已与恽玄首说过此事,他会尽力遮护诸位的。 若真是真有碍难,你们也来外层寻我,我身为玄廷巡护,不会对诸位道友不闻不问的。” 万明道人自己倒是十分信得过张御的,可是其他人却不放心,所以才托他来此,不过有了这一句承诺,他也觉得回去能有一个交代了。 而且他心里有数,如今诸州都已陆续建立起了不少玄修学宫,这还是张御提议,恽尘亲自带人建立的,只要恽尘还在任上,就不怕被人把这个事情翻过来。 若是没有什么太大变动,几年乃至几十年之后,将会有更多玄修出现在洲中,那时也不怕别人对玄修如何了。 故是他一拱手,道:“是,我回去就把玄正的意思告诉诸位道友。” 张御颌首道:“道友既然来了,那就在庄园之中住上几日,我也正好有一些事要问一问道友。” 万明道人自是欣然从命。 当夜,张御就在庄园之中设宴招待了万明,待得宴毕,他回去继续翻看那些古旧文字记载的线索,倒也是被理出了一些线索,直到夜深,这才回到了静室闭关。 到了第二日清晨,他从定坐之中出来,忽然心有所感,便朝廊道方向走来,却见是一个背剑道人站在廊台之上,正眺望着远空湖光山色。 他道:“师兄功行又有精进了。” 桃定符转过身,笑着道:“小小进了一步而已。对了,伊洛上洲的玉航上人成就玄尊了,据闻此事还和师弟有些关系?” 张御道:“师兄消息倒是灵通,确实前些时在伊洛玄境停留时与这位打过一些交道,师兄莫非认识此人么?” 桃定符失笑道:“这位可是有名的能手,算得上是修行前辈,我只是对他有所耳闻,却不识得,倒是玉航上人有一位弟子一直在追慕聂师妹,聂师妹近来来书信向我抱怨,所以知道一些。” 张御有些意外,道:“哦?聂师姐?师兄有聂师姐的下落了?” 桃定符笑道:“只是年前才有了书信往来,当初她也得老师之言,自去寻觅传法了。 不过她可比为兄运气许多,早年曾被一位前辈看重,那位前辈亲自出面带走了她,并带在身边悉心指教,据说是要让她承继一门传法。 如今聂师妹正在玉京,前些时日还来书邀我前去做客,我料她必是有事,我正准备去往那处一行,师弟还未去过玉京,今番可要同往否?” …… …… 第一百六十三章 古物 张御听到桃定符所言,却是摇头,他身为玄廷巡护,虽然可在这里停留一段时日,但势必不可耽搁太久,便道:“我如今职责在身,恐是无法与师兄同往了。” 桃定符也是能够理解,道:“不知师弟准备在青阳待多久? 张御道:“我在此住个半月左右,待得把这里事情处理结束之后,还要往东庭都护府去一回,过后便会返回外层。” “外层啊。” 桃定符感慨了一声,“此前我收到师弟来书相邀,本也有意一往,不过那时候正在行功紧要关头,故是未能成行,唯有待我从玉京回来,再去外层见识一番了。” 张御道:“也好,师兄此去,也请代我向聂师姐问一声好。” 桃定符笑道:“我会带到的。” 张御看了看外间,道:“当日那一别之后,也不知其他几位师兄师姐而今如何了。” 桃定符很是洒脱道:“你我皆是修道人,寿数漫长,总有再次见面之日的。” 张御一点头,道:“难得与师兄一会,师兄既然来了,不妨留下饮杯茶,就当我为师兄践行了。” 桃定符笑道:“师弟这里有好茶,我自要品一品的。” 张御当下令青摩备上茶水,而后邀桃定符在廊台之上坐下,两人聊了一下,他才知这两年来有玉京的修道人时不时来访拜青阳玄境。 玉京毕竟是天下菁英汇聚之地,又有玄廷诸道长驻,修为高深的修道人比比皆是,也是如此,如今青阳玄境之中的真修这两年都是不理外事,一门心思修行,道行也是各有精进,桃定符也是在那时得了不少收获。 两人一番长谈后,不知不觉临近中午,桃定符看了看天色,自席上站起,道:“今日天晴风好,正是适合赶路,为兄这便告辞,待来日再与师弟相会。” 张御也是站起,拱手道:“便祝师兄一路顺风了。” 桃定符对一点头,随后身上法力涌动,霎时化一道赤红光华,射入天穹,一闪之后,便消失在了北空之中。 张御收回目光,站在廊台之上,衣衫被微风轻轻拂动着,神情之中且是露出思索之色。 他虽然不准备往玉京去,不过桃定符之邀却令他想起,若要更多获取蕴藏有源能的物品,除了东庭都护府外,如今还有玉京可做选择。 玉京作为天夏之首府,存在大量当年各地贡献或者收缴上去的古物。 只是这些东西不是那么容易取到的,玉京之中有数位玄尊坐镇,投注下方的目光也远比别处来的多,但是这些东西或可用收藏的借口买一些回来。 反正现在很多人都知道,他的爱好就是鉴别和收藏古物,所以没什么让人奇怪的地方。 只是这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代为主持。 他考虑过后,这件事不是立刻能做成的,可先让青摩拜托人去搜集,等去了东庭都护府之后回来再着手安排,毕竟他的故旧和学生大多都在那里。 思定之后,他也转回了堂内,并唤了万明道人过来,与之谈论一些道法,并还讲述了一些自己修炼之时的心得。 他深切知道,玄法是需要相互交流才能得以提升的,此前他便把一部分从外层得来的章印留在了玄府。 但是章印是死的,人却是活的,这些章印也都是由玄修立造出来的,要是能彼此放下隔阂成见,恢复七八十年前的格局,那方才有利于玄法兴盛。 而如今青阳上洲这里的氛围,却是有可能恢复过往的,在这里面也需几个引领之人,而万明道人却是适合最此事之人,所以他也有意推其一把。 万明道人在第四章书之中蹉跎已是许久了,但与许多修道人一般,始终不得上境之路,听了张御所讲道法,一时也觉大有收获。 只是到了第三天,他却提出告辞,并道:“这几日听了玄正讲法,我所获甚多,只是我也知自家本事,这些已是足够我感悟许久了,有时知道太多却并非是什么好事,要是再听下去,唯恐反而因此乱了道心。” 张御点头道:“道友知取舍,明自我,若能长执此心,又何愁道法不成呢。” 他没再挽留,亲自将万明道人送出了门,转会之后,他想了想,玄廷派那位卫高前来接任玄正之位,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担任一洲玄府高位,要么有足以服众的能力和功绩,要么就是背后有来历之人,不然是站不脚的,同时这样的人才还不能本洲之人,这样就更难挑选出合适人选了。 就算是他,若不是因为出身东庭都护府,以往立下过极大功劳,再加上青阳当时正处于一个微妙的局面之中,怕也没这么容易成为玄正。 归根到底,还是玄修之中的出众人物太少,毕竟同等境界之下,大多数真修仍是压过玄修一头,再加上上面又没人遮护,才致如此。 不过这等局面,终究是可以通过努力改变的。 他收了思绪,回了书房之内,入定打坐了一夜,次日出定后,继续翻看那些古代文献。 在经过了一番整理后,他发现这里面实际记载的是三个古物,其中两个记载相对较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剩下记载则都是指向一种名为“睡婴”的东西。 那残破的人皮图画上,画的是一个带着嬉笑模样的六手婴儿,这东西被称为‘俄阿努’,意即邪神之子。 只是这东西令他不由想起,数年前在翻阅青阳上洲归附土著族类的时候,记得其中其中一批名唤“岚人”的土著,族中一直流传有一个民间传说,那里面就有一个是六臂邪婴。 他回忆了一下,便将整个传闻回想了起来。 岚人本是居住在海边的土著部落,以捕鱼采集为生,只是有一天,从海面上飘来的一个六臂婴儿的木雕像,看去犹如真人一般,部落之人从未见过这种精美细致的东西,便将之当作神明供奉起来。 可只是一夜之后,部落中大多数身体健康的女子都是怀上身孕。 当地部落认为是个神像的缘故,供奉更是虔诚,可是此后事情就不对了,那些生下的孩子不分男女,竟然全都是长有六臂,且出声后不是哭泣,而是大笑。 于是部落居民大为恐惧,在祭巫建议之下将雕像的臂膀斩断,又将之砸碎焚毁,并将那些刚出生六臂婴孩全部推入了海中。 可仅仅是一夜之后,那雕像重新又出现在了原本的祭坛之中,村民更是害怕,下来他们试了多种办法,都是没法处理掉这东西。 祭巫在请示神明后,得到了一个办法,将所有族民迁徙到了一处受神明指点的海岛之上,并在这里重新建立起了祭坛,而后在一天夜里,所有壮年男子偷偷乘船离开了这里,此后再无人知道这个海岛的下落,也不知道岛上的人最后如何了。 可是即便这样,这些男子的后代之中仍是有人时不时会生下一些拥有六臂孩童,故是被地方衙署记录后呈报上来。 张御想了想,这些遗民如今就在启州临海的摩川郡中,自己不妨先去这里走访一番,看看是否能找到更多此物的线索。 有了决定后,他便出了庄园,纵光向他飞遁,只是一刻过后,便跨越数州,落在了摩川郡中。 他先是找到洲中的专门负责记载神异诸事的怪志书馆之内,负责此间的一名胡姓文吏也是一个对奇闻异事和古代传说十分感兴趣的人,听闻是青阳玄正寻来,开始还有些紧张,后来一听到提到这些事情,立刻就活络了起来。 他兴致勃勃道:“玄正问起此事,下吏也是知晓的,这些遗民就住在丰治村中,只是洲中向来禁止官吏过问这等神异之事,所以下吏无法深入探查,只能陆陆续续搜集了一些记述。” 张御道:“既然胡撰文了解此事,那便和我一同走一趟吧。” 胡文吏顿时兴奋起来,道:“敢不聪明。” 张御当下带着胡文吏往丰治村而来,如今道路通畅,造物车马往来方便,不过一个多夏时,就到了丰治村中。 此村居住的都是岚人后裔,他们一百多年前归附青阳的,不过对天夏一贯很是忠诚,即便在浊潮之中,亦是举族站在天夏这边,且一百多年下来,族民除了相貌略有差异之外,言谈举止,礼仪风俗与寻常的天夏人已经没有什么两样了。 胡文吏到了这里后,当即把村中村老唤来,问询了此事。 那村老道:“对,我族中是有个传说,而且此事八成是真的,我们族中至今还长有六臂之人。” 胡文吏两眼放光,道:“可否把这人寻来一见?” 村老道:“此事容易。” 他回头吩咐了一下,没有多久,就来了一个四十多岁,体格非常健壮的男子,在被唤来后,他也是大大方方解开衣衫,转过身躯,让诸人看自己背部,可见在脊柱上面有四个小孩一般蜷曲的肢体,可以依稀看见是手的模样。 胡文吏奇道:“这是手臂?” 那男子道:“我这个只是看看罢了,我曾祖就是六个成人臂膀,比寻常能多做一倍的精细活。不过他生怕被人当作异类,常年只是躲在海边一个人独居。” 胡文吏道:“尊驾莫非不怕此事么?” 那男子大大咧咧道:“我怕什么,按我曾祖说,旧俗发现有人长六臂就是打杀,可咱们天夏不兴这一套,废除了这些陋习,至多只是有人好奇罢了,如今我凭自家力气吃饭,我养的鱼也是村中最肥美的,故也没人来鄙夷小瞧我。” 张御思索了一下,问道:“我问一句,尊驾祖辈可有什么较为古旧的东西传下来么?” 那男子稍稍犹豫了一下,道:“有。” …… …… 第一百六十四章 异岛 那男子随后便带着众人来至海边,指着距离摩川郡不远的一座隐隐约约的岛屿道:“我曾祖一辈子就住在那里,后来我阿爷也去了那里。 阿爷说在那里山顶之上放了一个旧物,说是祖上传下来的,但是叫我没事千万别去看着东西,只要记得把这件事传下去就行了。” 胡文吏道:“蓝先生,你是说从你曾祖时候这岛就在那里了?”岚人附从入天夏后,都是以蓝和兰为姓,此人也不例外。 蓝姓男子用脚跺了跺地,道:“是。” 胡文吏道:“这不对吧,浊潮过后,整个地陆都发生了改变,原先一些近陆海岛早是不知所踪了,这个岛怎么会还在这里?而且这岛离开地陆这么近,莫非就没人上去过么?” 蓝姓男子道:“不瞒几位,就算浊潮到来的时候,那岛还是能看见的,也没有任何变动,六十多年前,我阿爷还带着我阿父上去避过浊潮,不过这鬼地方好像只有我们家里人能看见,我若今天不带着诸位来,诸位可见不到这地方。” 村老这时出声道:“蓝并家的小子这话还真不假,小老儿在这里大半辈子了,就没见过这座岛,要不今天沾了这位上修和上官的光,老朽怕也是见不到这处地界。” 张御这时道:“我上去看看,诸位可先留在这里。” 胡文吏一听就急了,道:“玄正,下吏来了这里。就是为了弄明白这件事,玄正不能就如此把下吏给扔下啊。” 蓝姓男子道:“这位上修,不带着在下,可也是见不到这处地界的。” 张御略作思索,虽然不认为不带上此人就看不见此处了,但是护住这几人他也不认为自己做不到,除非那岛上的神异力量拥有上境威能。 可要是如此,早被竺玄首和上任玄首给清理了,哪还会留到现在? 村老拉过跟在身边的一个壮汉,道:“小老儿年纪大了,就不过去碍眼了。就让我家小子给上修和上吏操舟吧。” 张御也未回绝,道:“劳烦老人家了。” 村老忙是道:“不敢不敢,在上修面前,哪敢如此称,折煞小老儿了。” 在他印象里,修道人个个都是寿数悠长,活得越长,本事越长,对面这位都是玄正了,听说是整个上洲最厉害的修道人,那么想来也活得最长的啊,看着年轻,指不定已是活了千八百年的老祖宗了。 村老那儿子也很里所,又叫来了十来个帮手,驶来一艘中型帆木船,载了几人上来,就往那海岛而去。 那岛屿看着近,可用了一个夏时才到岛上,不过众人一到这里,就感觉到一丝异样,这里可谓异常宁静,别说海上来的海风,就连外面的海水声都听不到了。 张御这时回头望有一眼,除了辽阔的大海之外,什么都看不到,好似地陆已是完全消失了。 他能感觉到,这里好似就是一个类似灵关的所在。 他朝周围扫了一眼,在外面看来,这岛屿并不大,也就是百亩左右,可此刻看去,岛州内部有着连绵的山峦和密林,并一直延伸到一片浓雾之中。 海滩正前方不远处有一座六臂婴儿的石像,但是只有身躯,没有头颅,有泊泊水泉从石像的脐眼之中流淌下来,并在浓密的草木之中汇聚成了一条溪流。 蓝姓男子大声道:“这东西我听阿父说起过,说别看那东西古怪,可里面是能喝的活水,我阿父说那水是甜的,一年四季流淌不尽,我家那处居所当就在土岭后面,要翻两座山头,上修要问的那件旧物,应该也在里面。” 胡文吏奇道:“按蓝先生的说法,你父祖到此该在是住了长久吧?可我观这里鸟兽绝迹,那么靠什么维生呢?天天打海鱼么?” 蓝姓男子看了看他,道:“我阿父说到了这里,光喝那水就不饿了,许是那水有神异。” 胡文吏顿时来了兴趣,道:“那就去看看?”话虽然如此说,他可没自作主张,而是看向张御。 这地方古怪的很,谁知有什么危险东西,要是想安稳无事,还是要听张御这位玄正的。 张御走到了那石像之前,他看了一眼那水泉,水中生气勃盛,若是再浓郁些,几能称之为药水了,但是此中并无神异力量,不到只需喝水便可维持生机的地步,那蓝姓男子的父祖应该是自身有异,道:“这水可饮,触之无碍。” 胡文吏心中一动,他拿了一个水囊出来,将里面的水倒了,将此水装了进去。 张御朝下再是凝视片刻,见有地下暗河弯弯曲曲通向岛屿深处,他望向远处,道:“诸位跟我来。” 众人连忙跟上。 岛屿这里地形崎岖不平,而且密林之中也没有现成的道路,张御却当先而行,只管往前行走,在他到来之时,所有草木都会自行分开,河流也会到此中断。 众人见此,不由惊叹敬畏不已。 在行走有一刻之后,一行人就来到了一座土岭之前,上面有一座用石块垒砌起来的简陋神庙,而在土丘之下,则有一座牢固的木制棚屋。 蓝姓男子看了几眼,道:“没错了,这肯定是阿父小时住的地方,和他说得没什么差别。”说着,他走入进去,也不知道去翻什么东西了。 张御这时转过头去,看向一旁边满布藤蔓的地界,胡文吏忽然有点紧张,靠近了他几步,道:“玄正,怎么了?” 张御道:“胡撰文可还记得我之前所言的那个传说么?” 胡文吏不假思索道:“自然记得。”他神情一动,试着问道:“莫非……” 张御颌首道:“我们脚下所站立的这处地界,应当就是当初那些土著流放族人和六臂婴孩的小岛了。” 胡文吏睁大眼道:“玄正是怎么知道的?” 张御朝前方示意了一下,道:“胡撰文不妨去那边看看。” 胡文吏在好奇心驱使下往那里走去,走到那藤蔓前面,他转头看了看后方,见张御站在那里,心中稍定,于是伸手上去,掀开一看,而后表情一下凝固住了。 就在藤蔓之后,只是一处凹陷的深坑,里面横七竖八倒伏着一具具骸骨,这些骸骨有大有小,数目一是难以分辨,可无一例外都是长着六条手臂。 他震惊的看着这一切,道:“这,这……”随后他反应过来,喃喃道:“果然是这里,果然是这里!” 也只有当初那个流放六臂孩童的岛屿,才可能有那么多六臂人。 张御看向土丘上方那个石头神庙,那个地方应该就是当初那个部落修筑的祭祀所在了,若是如此,那个“东西”恐怕就在这里面。 他想了想,望向那蓝姓男子,道:“蓝先生,那里面摆着的,当是你的祖传旧物,你也知我此来目的,可以愿意将此物给我么?” 蓝姓男子道:“上修既要,便就拿去,反正此物对我也无用,只是在下能否提个要求?” 张御道:“蓝先生请讲。” 蓝姓男子大大方方道:“我有个小孙儿,八岁了,成天嚷着要修道,能否让这小子跟着上修修道?” 胡文吏提醒道:“蓝家兄弟,张玄正可是青阳玄正啊,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身份,连洲牧都……” 张御却是打断他道:“无碍,我门下也有几个学生,再加上一个学生也没什么,只是蓝先生,修道要看天资,若是他学不好,却也不能勉强。” 蓝姓男子很是看得穿,道:“那也没什么,修不好趁早让他死了这条心,回来跟他老子养鱼,也一样能养活自己。” 张御颌首道:“如此,便就说定了。” 胡文吏感慨无比,这可是一步登天啊,便是其人孙子学不好,那也没什么,光只是做过张御的学生的这个经历,就够吃一辈子了。 村老儿子和其他同村人都是艳羡无比的看着蓝姓男子,都是在那里嘀咕,“蓝合家的要发达了……“早知道长六只手有这个好处,他们也想要啊。 张御道:“诸位等在这里,不要随意走动,我上去看一看。” 众人在看那些骸骨后,都是心中害怕,连忙应下。胡文吏这次也没多嘴,他分得清轻重,知道哪些时候不该添乱。 张御腾身飘起,一个呼吸之间,就落到了山岭之上,站在祭坛之前看了几眼,便走入进去,一入里面,便可看到前方有一堵石头堆砌起来的石墙,相互间的孔隙都用混杂草木根茎的泥土填充过。 能看得出来,这堵石墙与神庙修筑的年代不同,看去似是后来人一块块垒砌上去的。 他走上前去,身影一虚,整个人已是自墙上穿透而过,随后他便看见面前有一个石案,上方摆有一个黄金打造的,大约尺许来长的匣子,下方则堆满了各种陶罐。 他目注此物片刻,又见这里没有别的东西了,稍作思索,便一拂袖,将这东西收入了袖中,而后便自里走了出来,再次飘身来到下方。 众人此刻正围坐在一个火堆之前,胡文吏见到他出现,惊喜道:“玄正一去三天,终是回来了。” 张御眸光微闪,道:“三天么?” “是啊。”众人都是一齐点头。 张御看了众人一眼,缓缓道:“东西我已拿到,我们先回去。” …… …… 第一百六十五章 镇邪 众人去时乘舟,回来的时候,张御则是心光裹住众人,只是一瞬之间,就回到了海岸之上。 诸人惊呼连连,瞬息之间跨越遥远距离,这可是他们毕身未曾有过的体验,这下子,回去可有得吹嘘了。 这时有人回头看了一眼,惊呼道:“看,那岛不见了。” 蓝姓男子也是转头看去,发现那岛屿身影已然消失,略显怅惘道:“是不见了啊。” 张御道:“此岛本不该在此,只是因物而立,如今东西取走,自也是回到该回之地,恰如天中风筝,受劲风催舞,牵连绳索一断,自便飘飞而去。” 村老在海边安排有人手接应,问的众人回返,立刻带人赶了过来,村里之人闻得消息,也是都涌来看热闹,站在远处指指点点。 村老赶到近前,见众人无恙,放心下来,他道:“上修,胡上吏,你们回来的倒是快,本来以为最迟也要两三天才能回来的。” 村老儿子道:“阿父,哪呀,我们就是在岛上待了三天。” 村老对他一瞪眼,道:“什么三天?我才回去待了两个夏时,我看你是昏头了。” 村老身后的人都是附和,“没错,才是小半天嘛”,“那可不一定,我听说那岛挺邪乎的,别是撞邪了吧?” 胡文吏等人脸上都是露出古怪之色。 村老儿子是个耿直之人,不服气道:“可我们明明在岛上过了三天!” 胡文吏也是有些忐忑,他对着张御低声道:“我们感觉的确是过了三天了,巡护,不会是有什么不对吧?” 张御道:“不用担心,只是你们的感应出了差错,你等身上并无邪祟。” 胡文吏道:“巡护是说,实则只是我等感知有异?” 张御点头道:“是如此。” 胡文吏叹道:“可惜可惜了。” 张御道:“有何可惜?” 胡文吏感慨道:“要是那岛还在,我等就能用来读书学习了,一天可当三天用,那不知可多学多少东西啊。” 张御淡声道:“此物与邪神有关,若想获得好处,从来不是没有代价的,用不着可惜。” 胡文吏一怔,想了想,他认真道:“玄正说得是,是我贪心了,亏我还是衙署文吏,回去当要抄十遍吏员修德条文,好好反省自身。” 正说话之间,蓝姓男子从人群里拉出来一个十岁左右,看着很是壮实的小孩,道:“上修,这就是我孙子,名叫蓝煦。”关照那小孩道:“叫人。” 那小孩乖乖道:“上修。” 蓝姓男子大咧咧道:“上修,今后这小子就交给上修了,要打要骂上修随意。” 张御看了这小孩几眼,看出资质寻常,与一般人无甚差别,若走修道之路,心光这一关恐怕很难过去,不过这小孩与他父亲一样,身上有一个特异之处,那样或许可以走其他道路。 他点头道:“也好,就让他先跟着我。” 蓝姓男子拍了拍小孩的后背,向前示意了一下,小孩便走了过来,乖乖站到了张御的身侧。 张御看他一眼,转首对胡文吏道:“胡撰文,这次之事,也多谢你相助了。” 胡文吏忙是一拱手,道:“玄正,下吏其实也没帮上忙,”他犹豫了一下,道::“不知下吏可否向玄正提一个请求。” 张御颌首道:“但说无妨。” 胡文吏道:“如今千州和勺州都是有了修道学宫,而我们启州学生要去求学,却要跨过两州,太过遥远了,方才见玄正收了那蓝小子做学生,不知玄正能否派遣一些上修到此传授道法,我愿意说服州中百姓出钱修筑学宫,每年的耗用也无需玄府来出,可就由州中承担。” 他顿了下,又道:“我们启州靠海,许多人家都靠出海捕鱼为生,往往会深入海域深处,有时会遇到一些怪物,若是能会的一些道法,那些也能拥有自保之力,也不用每年用大笔耗用来请那些军士驻守了。” 张御略作思量,道:“若是启州衙署愿意自行修建学宫,那事情倒也简单了,我回去之后,会安排合适之人来此的传授道法的。” 胡文吏喜不自胜,拱手道:“那下吏就替州中子民谢过玄正了。” 张御拿到了东西,也不欲在此久留,就在此与诸人告别,随后目光落下,对身边的蓝煦道:“闭上眼睛。” 蓝煦听话的闭上眼。 随后他觉自己的身躯飘了起来,不知多了多久,脚下落到了实地,耳畔听到声音道:“睁开眼吧。” 他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已然身处在一处陌生庄园之内,小脸上满是好奇之色。 张御带着他走入了正堂之中,青摩迎了上来,躬身一礼,道:“先生。” 张御道:“这是我新收的学生,他现在懂得不多,你带他下去,让青曙先教他一些东西。” 玄修不似真修,老师学生并不是什么师徒关系,似那等奉师如父的规矩玄修是从来不讲的。 对方做他学生也只是挂个一个名,教授修道学问之事自不必他亲自来。 而且在这之前首先要先读书,若是连书都读不好,那又如何修道? 安知之能直接传授给他呼吸法,那是因为他十二岁就能打造小型飞舟了,是少见的神童,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青摩应下后,将蓝煦的小手一牵,就带着他下去了。 张御则是回到了庄园的密室之中,在外面用心布下了几个遮护和守御的阵法。 此番事机异常顺利,顺利到不可思议,似乎那东西就是等着他去拿的,所以他要做到一定的防备。 在布置好之后,他将那个尺许长的黄金匣子拿了出来,摆在了案台之上。 这才伸手将那匣盖缓缓拿开,里面铺着一层鲜丽的织布,底下隐约有一个人形轮廓显露出来。 他将那布揭了去,下方显露出来的,是一个白白胖胖,面孔纷嫩的睡婴。 他眼睛闭着,六条幼胖的小手相对扣在一起,搁在肚皮之上,身上则裹着一层灰色的软布。 可是他能看得出来,这东西看着像活人,但实际上是用某种不知名的木种雕凿出来的。 最重要的是,他从这木雕像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滂湃的热流,只是这些热流没有飘散出来,而是完全封闭在雕像的身躯之内。 他目注此物片刻,就将封金之环取了出来,而后手指一松,任由此物掉落在了那邪婴雕像之上。 霎时间,就有一霞光在邪婴身上泛动起来,随即就有一丝丝热流自里泄露了出来,但是感觉上非常勉强,好似是从隙缝里面挤出来的一般。 他能感觉到,若是将封金之环收回来,那么这雕像身外那一层遮护又将是重新闭合起来,并维护自己存驻下去。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等情形。 但这并不见得是说背后的异神比他之前见过的那些更为强大,许也可能是异神投注在雕像上倾注的力量较多,或许这东西经历了不止一个纪元。 这其实是一个好消息,说明此物之中可能蕴藏的源能更多。 只是此物他并不好直接碰触,因如如此做,便等若他主动去接纳对方了,那样恐怕会因此牵连那背后的邪神。 正思索之间,他却忽然见到,这婴儿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并诡异的盯着他直看。 他淡然与之对视片刻,便走到一边,端坐下来,缓缓将那一丝丝热流吸摄入身躯之中。 不过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投在地面的影子上面,竟是缓缓又长出了四条手臂。 他很清楚,若是自己对此心意为真,或者有半点怀疑,那么这等事就有可能变会化变为真实。 不过他根本不为所动,只要上层力量不曾直接渗透到他身上,那么就不用惧怕什么,更何况他有天一真水护身,玄尊化身出手都不见得能一次拿下,更别说只是些许邪神之力了。 下来三天时日,他都是在此坐定,并吸纳此中传来的热流。 但是他也是发现,随着在这雕像之前定坐,同时也有无数诡奇的咒声传入到他耳中,虽然对他并无作用,可每次都需要分心去对抗,这三天时间恐怕连半天的效用都没有。 那样恐怕数月都没办法将此物所蕴藏的源能取拿到手,故是这里必须要想一个办法进行压制。 他思索了一下,去到灵妙玄境倒是可以避开这等邪神力量,不过他心中却是有一个更好的去处。 思定之后,他站了起来,将那黄金匣子重新合上,自密室出来,直接步出庄园,而后腾空一纵,霎时出了洲陆,并往南域荒原而来。 飞遁未有多久,他落在一个矮丘之上,目光稍作探询,身影一闪,已是来到了一处空地上方,停落片刻,往下一落,无声无息沉落到了地下,进入到了一处巨大的地下空洞之中,周围有无边煞气在这里涌动不息。 可以看到,前方尽头处,竖立着一个大玉盘,上面捆缚着一个模糊人影,有黑红两道煞气场河在旁滚滚涌动。 此间正是元童老祖的囚押之地! 这里不仅有这些煞气,还有当初玄府所加设的禁制,连元童老祖的力量都宣泄不出去,邪神之力更是半点别想渗透进来。 他在此重新将那拿金匣拿了出来,任其飘在前方,再将那盖子去了,可不知何时,那邪婴的眼睛又一次睁开了,此刻正死死盯着他。 他淡然看有一眼,便抬手按了上去。 …… …… 第一百六十六章 故陆 有了周围禁阵相隔,邪神的力量再是强大,也无法自外突破进来,只能依靠雕像本身所蕴藏的力量发作。 张御伸手这一按,便按在了这邪婴的肚腹之上,封金之环加上他自身之力,霎时间,一股磅礴热流就随之向他涌动进来。 邪婴的目光变得阴冷无比,那六只手臂刷地张开,齐齐扣在了他的手腕之上,并死死扼住,似乎要将他手臂勒断一般。 张御感觉到六条手臂上面有一股庞大力量传来,但他神情依然平静,并且通过这些地方的接触,使得他从更多地方引导出来了重重热流。 邪婴这时下巴忽然往下一落,裂开了嘴,似是在诡笑,阵阵邪祟咒音便往他感应之中压迫过来。 在这些咒声催使之下,张御下方的影子慢慢延伸出了四条手臂,随后竟然缓缓从地面上有若实质一般浮升起来,并向着他慢慢环抱过来。 张御仍是站立在那里,一手按在雕像之上,似是对背后之事一无所觉。 只是这个时候,仿若一声钟声响起,这处洞璧四周围浮现出了一道金霞,可见上面闪烁出来一个个金色道箓。 这些道箓出现,更有声声道音传出,一时之间,便连那些涌动在周围的煞气长河也是被镇压下了去些许,而那个黑影在堪堪接触张御之时,却忽闻此声,顿时一阵扭曲,如轻烟骤遭疾风一般破散开来。 张御无论面上神情还是手上动作都是丝毫未变,专注的吸摄那股滂湃热流。 地窟之外日升月降轮转不停,在不知过去多久之后,那邪婴的身躯表面出现了一条条的裂纹,并且发出尖锐的啸叫之声,可这些声音之中已是再无任何神异力量。 随着这啸叫声息的落下,邪婴那六条臂膀同时如朽木一般断裂开来,他自身则也是在持续挣扎之中,仅仅是数息之后,便就崩裂开来,砰地一声爆裂成了一堆黑灰。 这些黑灰在原地飘散一旋,往外挪去,只是途经洞璧之时,与那些自元童老祖身上飘散来的煞气一撞,似有微弱的凄厉声响传来,而后就再无任何残余了。 张御这时也是收回了手,他在原地静静感受了一会儿,他能感觉到,此时身躯之中的神元大大充实了起来。 以往能够提供众多源能的物事多是古老神像和古物,但其实那些破碎神器才是最蕴藏源能最多的东西。 无论是造世神环还是此前接触到的那根丝状的结晶都是如此。而这个六臂邪婴的雕像所藏源能则是更在两者之上,这或许是邪神的力量在此中沉浸过久的缘故。 从传说来中看,这东西是从海上漂来的,这说明邪婴背后的那邪神是属于较为主动的那一类,说不定连那些传言都是其主动推动传入世间的。 这次若不是碰上他,那不知时候又会掀起一场动荡来。 自天夏降临此世之后,这些邪神被或镇或逐,亦或是退缩入神国荒原之中,可是显然并不甘心就此蛰伏起来,还一直在暗中蠢蠢欲动着,而这些东西都是他一直以来乃至往后都需要面对的。 只是现如今,他更该关注的是自身的修行。 他稍作估量,要在浑章之上形成“诸我”之印,虽然这点神元还是不够,但也差不了多少了,哪怕只是自我修持,也不过就是月余时间罢了。 不过在有可能的情况下,还是要尽量搜集更多的源能,因为玄修去往上层,神元才是最要的,当真要跨入上境之门,神元当然是积蓄得越多越好。 念头转过,他抬起头来,往元童老祖尸身看有一眼。 以往他虽也曾到此,但是功行远不如而今,然则今日再观,却又不一样的感受。 上境修士哪怕是身死道消,可其人因为已经完成了那一层蜕变,依旧能够传递出许多东西来。 他凝视片刻之后,便一拂袖,转身离开了此间,径直返回了良州庄园。 接下来他又在青阳停留了三天,再是处理了一些事务,其中包括答应胡文吏在启州建立修道学宫一事,最后再又去与恽尘见过一面,与之深谈了一番后,便即带着众人登上白舟,离开了青阳上洲,往东庭都护府而来。 当年东庭烽火台点燃之后,苏芊的舰队在浊潮之中行走两月,半途之中屡次调整方向,方才来到都护府。 如今浊潮稍稍退散,有又望仪引道,即便不是军府的斗战飞舟,也只需半月时间就可达到那里。 虽他的白舟的速度更快,但是为了不至于偏离正道,仍是在海面之上徐徐缓行。 在行有七天之后,一个座孤拔巨峰出现在了海面之上,背后映衬着东方照来的无尽光芒。 张御站了起来,望着道:“神女峰,见到此峰,就说明距离瑞光城不远了。” 他话音落下未久,便见到一片山海地陆的轮廓出现在了前方。 青曙道:“这就是先生的家乡么?” 张御点首道:“我是在此进学,也是在此修道,后来才入了青阳上洲。” 许成通在旁称赞道:“此地山海浑成,气象万千,也是如此,才得有巡护这样的人物,不过许某以为,是巡护成就了此地,而非此地成就巡护啊。” 青曙赞同道:“这话也是没错,没有先生,这里怕也没这么大的名声。” 许成通听到这话,不由神情微妙的看了他一眼。 随着飞舟愈加临近,前方景物愈加清晰起来,位于地陆最西端的旦港也是进入了诸人眼帘之中。 这里本来只是一个海上的泊船港口,港口的建筑也是一百多年前都护府修筑的,而如今望来,却是与以往大不同相同,除了地形未变,几乎已是认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港口附近是一座座覆盖琉璃穹罩的泊舟天台,飞舟往来不绝,海上船只虽也有一些,可看去并不是以往那般用载送客人货物的,倒像是游览所用。 而港口之上负责守卫的士卒是一个个披甲军士,看来连军事力量也有所改变了。 白舟在挨近之后,便在一处泊台射出的导引光束接应之下缓缓降落了下来。 守台的管卫立刻调了一队过来,将下方护卫住,白舟体型巨大无比,一见便不是等闲人物能乘坐的,他由不得不紧张。 待得白舟停稳,舱门塌融开来,张御将遮帽戴上,便带着诸人走了下来。 见舟上一行功行莫测的修道人走下来,管卫神情一肃,对张御抱拳一礼,道:“这位上修,在下奉命查问关贴。” 青曙走上前来,将备好的关贴递于其人。 那管卫看了看,见是青阳玄府的印信,后面内容他守住规矩没有翻看,便恭敬递回去道:“在原来青阳玄府的上修,在下职责在身,不得不验,得罪了。” 张御点了下首,他看向管卫后方,见是里面还有拿着铳剑的检正司的司卒,这显然是为了防止魇魔往都护府扩散。 不过如今随着浊潮渐渐消退,魇魔等物似也没有以往那般容易侵夺修道人的心神了。 他望向瑞光城中,口中道:“你们可先离去,寻一处地界住下,我要先去拜访几位旧友,回头会来唤你们的。” 青曙抱拳道:“是,先生。”许成通等人也是躬身一礼。 张御吩咐过后,便下了泊台,沿着港口大道前行,到了半途,转道向东,进入一个林荫道上,行走不远,便看到了一座柏树荫蔽之下的院落。 他站定片刻,看着柏树上的繁茂枝叶,与多年前来此之时相比,这里一切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他踏上满是青苔的石阶,走入内堂之中,见是里面坐着一个文吏,正在打瞌睡。 他唤道:“林撰文。” 文吏抬起头来,打量了他一眼,站了起来,谨慎问道:“尊驾是……” 张御将遮帽拿下, 文吏怔了怔,惊喜道:“张玄首?你……阁下回来了?” 张御点了下头,道:“几年不见,不想林撰文还在这里。” 文吏抚须言道:“大都督倒是想提拔鄙人,不过……”他张了张袖,示意了一下周围,“我却已是在这里住习惯了,既能拿俸禄,又不用操心那等琐事。” 张御道:“当年我当东庭时,第一站就到林撰文这里,今日我回东庭,路过此间,也是来此拜望一下。” 文吏点点头,感慨道:“没想到玄首还能记得故人。” 张御没有再说什么,对他抬手一礼,就转身离去了。 文吏走了出来,对着他离去的背影合手一揖,久久方才放下。 张御走出了林荫道,沿着开阔大道往西行去,一直来到了城西之地,这里显是经过了改建,无论是道路还是屋舍已不是此前的破落格局了,代替原来的是一幢幢精致整洁的宅院。 他稍作感应,便转入了一条石板道上,并来到一座三开间的重檐大宅之下,见几个孩童正在里踢着毽球。 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小女孩看他到来,过来万福一礼,用脆生生的声音道:“敢问这位先生找寻何人?” 张御道:“余名扬可是住在此处么?” …… …… 第一百六十七章 寻我 那小女孩道:“原来找姑父的,姑父方才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先生不妨先到里面来坐。” 张御道:“无事,我便在此等着,他当是很快就回来了。” 那小女孩想了想,忽然扭头跑开,叫了那几个小孩一声,就一齐跑入了屋内,过了一会儿他们合力搬了一个木凳出来,摆在了张御面前,并脆生生道:“先生请坐。” 张御看她一眼,没有回绝她的好意,也是在此坐了下来,他见这小女孩颇为灵慧,尤其一对清澈的眸子黑白分明,蕴藏着一股灵性,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那小女孩显然受过的良好的教育,回道:“回先生问话,小女名为单昭容,今年八岁了。” 张御从余名扬寄来的书信中得知,其妻家的兄长正是现在司户衙署的从事单立。 两者门户原来虽是相差较大,但这门亲事倒是对方主动攀上来的,这里主要原因就是因为余名扬曾是他的学生。 他道:“你可曾进了学么?” 小女孩道:“已然进学了,进学前在家塾中已然读了两年书,只是勉强认得几个字,会背几首童诗。” 张御看她几眼,颌首道:“若是你将来有意修道,可先去泰阳学宫进学,便说我举荐的。” 小女孩用清亮澄净眸子望了望他,道:“多谢先生,敢问先生名讳?” 正说话之间,听得马蹄得得之声,不远处一辆造物车马行驶转过来,最前方是两匹骏马,而两侧则是跟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土著士卒,俱是迈着齐整的步伐,脚下军靴“库库”直响。 张御此时一振衣袖,站了起来。 那马车还未到前方,却是忽然勒住,停了下来,余名扬急急从车厢之中走下,看着前方,惊喜道:“先生?” 张衍打量了一下余名扬,他这个学生如今才二十出头,可是此刻留着胡须,身着一身深色的衙署官吏袍服,看着却颇是成熟稳重,还颇具威仪。 余名扬面上激动无比,疾步来至张御跟前,双手一合,道:“学生余名扬,拜见先生。” 说着,对着张御深深一揖,口中道:“不知先生到此,学生不曾远迎,是学生失礼了。” 张御伸手虚虚一扶,道:“不必多礼,我今日方才回来,路过城中,便顺路来看一看你。” 余名扬歉疚道:“先生回来,该当学生去接,竟然让先生登门,学生实在过意不去。”他这时一抬首,侧身一步,道:“先生请入内安坐。” 在他关照之下,宅院中门大开,便将张御请入了进去。 这里宅院周围住着的,都是都护府内六大衙署的官吏,众人见到这一幕,都是互相打听问询着张御来历。 “方才进去的那一位是谁啊?” “余置农的老师,那不就是前任张玄首么?” “方才那位是张玄首?” “看着像,我数年前曾在衙署门前见过张玄首一眼。” “嚯,我可是听说了,张玄首可是在青阳上洲被玄廷封授玄正,与一洲洲牧都是平起平坐,没想到这般没架子。” “张玄首一回来就到余置农府上,看来他们师生情谊当真是好啊。” “那是了,听说余置农的儿子都是张玄首取的名字。” 听着众人的议论,那先前与张御说话的小女孩听看向内院,眸子闪亮。 张御进入正堂之后,[]余名扬请他坐到了正位之上,自己则是侍立在一旁,直接张御示意过后,他方才坐下。 张御道:“看来如今你仕途走得还算顺利。” 余名扬道:“也是得亏老师昔年打下来的底子,学生狐假虎威罢了,这些蛮人畏威而不怀德,若不是有着先生和玄府在此间镇着,他们可不会和我们好生讲道理。” 张御道:“你此前寄来的书信上说,安山深处以东深处,又有不少部落迁徙了过来。” 余名扬神情严肃起来,道:“正是。特别是老师离开这几年,大大小小的部落又是出来了不少。 这些蛮人也说不清楚情形,只是说是祭祀得了神谕,所以往西迁徙,从这些消息来看,应该在密林深处有什么东西在苏醒过来,如今都府和玄府都是在积极准备着。” 张御若有所思,实际上,当初血阳余孽拼命往都护府的地域发动侵袭,就有一种说法,说此辈实际上是为了躲避某种危险。 不过现在东庭都护府和青阳天夏本陆已然恢复了联系,再非以前那般只能靠都护府一地支撑了,便是再又什么强敌,当也能应付的过来。 余名扬道:“先生难得来此,不如就在学生府上住下,让学生好好招待先生一番。” 张御道:“明日我要去玄府,便先在你这里住上一晚。” 余名扬十分高兴,这时他一拍额头,“对了,学生还给老师准备了一些礼物,只是一直没法顺利送去青阳,老师稍待,学生这就取了来。” 他下去关照了一下,不多时,就有两个役从端了一个方几上来,上面摆着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锦盒。 他拱手一揖,道:“学生知道老师喜爱古物,这些都是蛮人部落进献还有学生在部落之中行走时交换来的古旧之物。” 张御目光一落,见锦盒之中的确都是些古老物件,其中有几个尚能感觉到些许热流,想来这些着实费了余名扬一番心思的,他颌首道:“你有心了。” 余名扬道:“其实不止是学生,安初儿和大都督那里都在搜集此类东西,都是准备进献给先生。” 张御点首道:“你们都是有心了。” 他在余名扬宅院这里宿住了一晚,到了第二日,他并未让余名扬相送,自己一人就往泰阳学宫而来。 他行走在路上,但周围所有人似都不曾看见他,就算当面过来,却也是不自觉的会自行避开。 很快他便来到了泰阳学宫之前,看着诸多学子出入的大门,便踏上台阶,行步入学宫之中。 这一路过来,他经过一条条记忆中熟悉的道路,最后来到了原本居住的旧宅之前,因为泰阳学宫一直给他保留着此处,所以远远望去,仍旧保持着以往的旧貌。 只是此刻门前,正有一个年轻文士在那里来回踱步,他走上前去,拱手道:“不想柳兄在此,许久不见了。” 柳光回转身来,惊喜看他一眼,笑了一声,也是拱手道:“我便知张兄一定会回到此地的,张兄,别来无恙了。” 张御见他神情容貌一如以往,道:“柳兄风采依旧。” 柳光笑道:“张兄教我的呼吸法,我可一直有练。” 张御转首望向居处,柳光看了看,道:“每隔半月学宫就会有派人到此扫洒,门前和后院栽种竹木花草都是有人打理。” 张御点了点头,他转身朝居处走去。 柳光则是在院中站着,并没有跟上来。 张御走到台阶之上,轻轻一推,门已是向内打开,目光望去,屋内摆设与的确与自己离去之前没有什么分别。 他往上看了看上方的横梁,当年妙丹君就住喜欢住在悬挂在横梁下方的竹篮之中。 他脚下迈步,走到后院内,这里石凳石椅依然仍在,微风徐来,满园竹树发出沙沙之声,他立在此间,此刻仿佛能看见当年的自己持剑在此演练剑势的身影。 站有一会儿,他重又转入屋中,沿着梯阶来至位于屋顶的平台之上,当年留在这里的软榻矮几并未带走,看去仍是一如方才离开之时。 他来到平台边缘处站定,看着面前景物,有多少次,他就是在这里眺望整个学宫乃至远方的瑞光城的。 如今看着这一切,他心中忽然涌起了一阵感念,这感念是如此激烈滂湃,让他久已不起波澜的心绪再度泛动起来。 此时此刻,他于心下一唤,一片浑浊光幕出现在他身躯一侧,却是那大道浑章在他身边显现了出来,而他则是将身上这段时日来积蓄的一气神元往里渡入进去。 那章书之中,一个白文阴刻的章印正在缓缓显现出来,像是上面有一层薄雾正在退去,先是极为模糊,而后逐渐转向清晰,最后露出了“正我”二字。 他撇了一眼那章印一眼,凭此一印,他下来只需灌注入神元,便能由此寻得诸般“外我”,而再加上他自行感悟,距离寻到那最后一元当已不远。 心意一转,他把大道浑章收了回去,便即从平台顶走下,待步出居处,对柳光一拱手,道:“柳兄,怠慢了。” 柳光还有一揖,笑道:“哪里,张兄初回旧地,难免触景生情,我也是明白的。” 张御这时往玄府方向望有一眼,道:“我还需在东庭都护府待上一段时日,今日我需先往玄府一行,改日我当登门拜访柳兄。” 柳光了然点首,道:“好,那便改日再会。” 张御与他在此别过,就转身往玄府方向行去,他衣衫飘摆,脚下似缓实快,身上光舞涌动,每一步后,便就出现在了更远处,只是十来个呼吸之后,就已是来到了东庭玄府的那片开阔地前。 …… …… 第一百六十八章 旧府 东庭玄府之中,项淳正在宫台之内批阅文书。如今都护府各处的分府已是重新建立了起来,玄府的人数也是大为增加,作为一府玄首,他每天要处理的俗务也是数不胜数。 最重要的,是这两年来从安山以东到来都护府的土著越来越多了,为了应对这等异状,玄府派出了不少修士坐镇洪河隘口,其中包括了窦昌、许英等人。那里情况一日三变,几乎每日都会有信的消息传过来。 也就是他是修道人,任何事情一扫便能得知情由,并迅速作出正确而妥善的判断,这才能一个人胜任如此繁杂的事务。 大堂外面一名弟子走了进来,拱手一礼,道:“启禀玄首,张玄正此刻已是到了玄府之外。” 项淳放下笔来,目光之中露出怀念感慨之色,道:“待我出迎。” 他自案后站立了起来,往外走来。 张御此刻已是走到了玄府外郭城墙之前,严鱼明与郑瑜正等在这里。 他们昨日已是收到了张御回来的消息,听闻后者今日将至玄府,所以早早就到了门口迎候。 正等待之间,忽见远处出现一道身影,还未等能看清楚,忽见灿烂光芒一闪,微微一个失神之间,便见张御已是来到了近前不远处,并向着他们缓步而来。 两人露出发自内心的喜悦,都是急急上来躬身一礼。 “老师。” “先生。” 张御他看了看二人,道:“不用多礼。” 几年不见,两人修为更高,如今已是正向二章关口迈去。这般按部就班修持下去,若无意外,那么在四十岁前就极可能进入第三章书。 从他们两人的资质来高,这进境不能说不快了。 只是玄修修炼虽快,却也舍却了很多东西,若是同一境界之中,或许几人合力都未必斗得过一名寻常真修,但玄法比真法门槛更低,总是给了他人一个入道的机会。 三人在门口说了一会儿后,便就一同往里而来。 严鱼明问道:“老师这次来,不知要待上多久?” 张御道:“怕是要待上一段时日。” 他这次主要是为搜集源能而来,如今浑章上虽已显现出了“正我之印”,但这里面还需不少神元来填补完善。 还有,若是他当真迈上了那一步,总也要有一些神元作为积蓄,以免万一之用,所以停留在此的时日长短,主要视事情顺利与否而定。 严鱼明很是高兴,道:“那我可以时时向老师请益了。” 郑瑜也是不停点头。 张御看他一眼,略作思量,道:“鱼明,你下来可愿跟随在我身侧么?” 严鱼明先是一怔,随后欣喜万分,激动道:“弟子自然是愿意的。” 他虽为玄府弟子,可身为张御学生,自然可以光明正大跟在老师身边修持。而且说实话,玄府里虽然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可哪又有自家老师点拨来的好? 张御道:“既然你愿意,我这次回去之前自会叫你上你,但你若跟在我身侧,以后也不能算是东庭玄府的弟子了,自也无法受到玄府的诸般好处。” 严鱼明毫不犹豫道:“只要能跟着老师,弟子无需这些。” 郑瑜看着也是意动,可想了想,却是沮丧放弃了。毕竟他家人和母亲都在这里,早前远在外面求学数年,这才回来没两年,他也没法远离。 玄府内部格局比起数年前没什么太大变化,三人说话之间,就走过了前殿,往正殿这处过来。 殿台之下,项淳正带着几名亲信弟子等在那里,此刻他远远看到张御身影,见后者着一身玉色大氅,自外踏步而来时,身外隐有玉雾涌动,不似凡尘中人。 而此刻任凭他如何看,都无法看到张御半点气息,更无法分辨出他身处在何等层次,他心中不禁暗暗感叹。 待张御来至近前,他便双手一合,郑重一礼,道:“东庭玄首项淳,见过青阳玄正。” 张御抬袖还有一礼,道:“项玄首有礼。” 项淳侧身一步,道:“玄正还请正堂上坐。” 严鱼明和郑瑜二人这时躬身一礼,道:“弟子先告退了。” 项淳冲他们一点头,两人便告辞离去,他则道一声请,将张御请到了玄府正堂之上。 待两人在堂上坐定下来,项淳道:“一别数载,却恍若昨日。我此前也是听范师弟和齐师弟他们回来之后说起张玄正之事。” 范澜,齐武等人在前年就已是回到了都护府,只是如今各处分府都缺人手,似他们这般得力人手,如今都是派出去当分府府主了。 张御道:“此刻不在外间,项师兄,你我还是按照以往称呼吧。” 项淳笑了笑,抚须应下道:“好。” 张御道:“方才进来之时,我见得外面有两位道友颇是面生。” 项淳道:“那是玄廷派驻过来的同道,不止我这里,都护府那里如今也有玉京派来的使者和一支驻军。” 张御点头,东庭都护府久悬海外,又有大量归附土著,玄廷和玉京自是要重新加强控制,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项淳看着外面,言道:“在与本土的联络恢复后,如今东庭已是大变模样了,这几年来,弟子增进了不少,我辈功行也都有所进境,总这些改变,总是对我玄府有利的。” 从天夏礼制上说,每一个地方的玄府都是凌驾在地方州府之上的。 青阳上洲的竺玄首若不是不爱管事,或是说与有人有过利益交换,那么洲府休想有什么小动作。而如伊洛上洲,玄首的态度便决定了此洲一切格局。 而东庭玄府旧观一复,都护府便很快便被压了下去,项淳如今才是感受到一府玄首的权威所在。 项淳道:“张师弟此番回到东庭玄府,可是有什么事需要我等做的么?” 张御道:“此番我只是因一事自外层去到伊洛上洲,事机了断之后,因见两洲道路如今已是方便往来,故是顺便到青阳一行。后又想起东庭都护府,这毕竟是我故乡所在,故是索性回来看一看旧景。”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道:“这一次我回到东庭,带来了在不少在外搜集到的章印,往后就放在东庭玄府之内了。” 项淳神情一振,他起身接了过来,心光入内一转,神情不要郑重了几分,他对着张御一礼,肃然道:“那我要替东庭玄府的弟子谢一谢张师弟了。” 他接任玄首之位十年都不到,可以预计的是,将来的二三十年他还将坐在此位之上。 而他并不想在此位之上蹉跎,也想做出一番成绩出来,实际上,东庭虽然纷乱,但是反而是建功立业的好地方。 张御带来的东西,正是他所需要的。 张御道:“我也曾是东庭之人,项师兄不必客气,只是我辈玄修之道,在于互相交流探询,这些章印再多,再是如何高明,也是他人之智慧,而道途是修士个人之路,只遵循他人之道,是成不了大器的。” 项淳点头不已,道:“师弟说得不错,便无此质,也当有此念,不然修何道呢?” 张御这时缓缓道:“玄法之修行,非是一人修行,而是众玄之修行,更是天下人之修行。” 项淳听到此言,心头微微一震,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但是一时又说不出来。 这时耳畔听到张御声音道:“项师兄,安山以东如何了?” 他一听此言,定了下心神,道:“情况有些不稳,我们以往曾有过推断,疑那血阳余孽是被什么东西威胁才从密林出来想拼命打通西出之路,现在情形,或许印证我们的猜想。 不过玄廷已有使者过来看过了,说是三四年中不致有什么变动,张师弟送来的东西刚刚好,若是能凭我东庭玄府自身之力抵御这场危机,那也不用麻烦玄廷了。” 张御道;“若是到时候有什么疑难,项师兄可来寻我。” 项师兄拱手一礼,道:“说不得要劳烦师弟。”他顿了下,又道:“不知师弟今番要在此待多久?” 张御道:“当年我虽然几番入安山,可那时候功行差有许多,并没有太过深入,而今欲故地重游一番,且我当年曾也有几个疑问,今回想求一个答案,具体多久,视情形而定吧。” 项淳这时微有沉吟。 张御道:“师兄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项淳道:“东庭恢复联络之后,有不少外洲之人跑来,去年的时候,有一名出身他处都护府的修士到了我东庭之内,后来我才是知晓,那个人原来应该是一名浑章修士,如今很可能已是变成了一个混沌怪物。” 张御看向他道:“此人什么境界?” 项淳道:“听闻原先是第三章书的修士,可若是变成了混沌怪物,那或许境界将会更高,这人并未在人多之地停留,而是躲入了安山之内。 我们现在失去了他的踪迹,若是师弟去哪里,千万小心,也希望师弟能帮忙加以留意。” 张御语声平和道:“我若见到,自当会妥善处置此人。” …… …… 第一百六十九章 寻疑 张御从玄府回来后,就住在了原先泰阳学宫的旧居之中,下来几天,便有不少人问讯前来拜访。 大都督杨珏也一样是派人前来问候,并送来了不少礼物,果如余名扬所言,这些东西俱是一些古物。 只是大都督的礼物中,却没有一个有源能存在的。 这是因为都是下面人进献的,首先要确保这些东西没有任何神异力量,其次也要和任何异神没有瓜葛,最后就是要求这些东西外观精美,看来赏心悦目,似那些古怪之物绝然是送不到大都督面前的。 不过这是一片心意,自不能拿礼物轻重和是否有用来衡量,而且这些东西看得出每一个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很是用了一番心思,所以他自是不会嫌弃。 倒是学生安初儿送来的东西虽然少,可却九成以上蕴有源能,而且来处各有不同,不难看出,这些当都是她自家慢慢搜集得来的。 而大都督的亲姐,也就是另一个学生杨璎这回不曾露面,这是因为当初她在青阳进学过后就转去玉京了,这也是玉京对都护府的某种安排。 回到旧居后的第四天,他谢绝访客,一人坐在原来的静室之内,在定坐了一会儿后,将几块残破的石板拿了出来,还有一些夹杂着古代文字的信笺也是在摊在了案几之上。 这是当初他养父留下来,被神尉军副尉主燕叙伦夺去,结果又被他重新取回的那一块石板。 从信签上留下的语句来看,当初养父留下这东西似是有意让他从中取得某种力量,并且还留下了去找寻下一块石板的线索。 只是当时他另有自己的路要走,故是没有去做此等事。 从信上提供的下落来看,另一块也在东庭都护府这里,且就在安山某地。 这次他既然要去那里,便准备顺便将此物也是一并取拿了。 一夜过去之后,他从静室站起,走到了旧居之外,反身再看了看此间,伸手将大门合上,便迈步出了泰阳学宫。 他在瑞光城中留驻的许成通一行人,便带上众人乘上白舟,往洪河隘口这边过来。 许成通看着远处的安山,道:“山势绵延,犹见雄壮,巡护,看来这片山脉之后还有更为旷阔的地界。” 张御道:“天夏所占本土,乃是数个纪历以来外来诸势力交替的中心所在,兴衰灭亡只是等闲事。而在这里,虽也同样上演此事,但保留下来的东西却更多,尤其是这安山以东,我疑深处蛰藏着更多古老之物。” 青曙道:“先生,那玄廷为何不派遣人手探明此地呢?若有威胁,也能提前消除。” 张御道:“我以为,此前天夏在此设立都护府,实际上就有此等考量,只是后来浊潮到来,现如今各洲正努力恢复民生,理顺内事,在未曾恢复旧观之前,想来是不会把目光再投注向外的。” 从如今天夏在外层的布置都可看出,乃是以防守为主,没有任何主动出击的迹象。 从大略上来说,这是对的。 占据了内层的天夏,实力每一天都在增加着,根本不必要现在和外层的诸势力去拼什么,只需要守住守好内层,时间越长,双方的差距就越大。 就如苏芊当日来都护府时对他所言,虽然经历了浊潮,可是如今的天夏却是比以往更是强大了,哪怕就这么坐等下去,也能将这些敌人耗死。 但是敌人肯定是不甘等死的,一定是会做些什么的,甚至是会上来拼命的。 当然,无论是他还是苏芊,现在所看到的只是中下层的力量,再往上如何,那还不是他们现在所能了解的。 正思索之间,白舟已然来到了洪河隘口的上空,早年他经过这里时,此间遍布着密密麻麻的军垒,而现在能够看到,这些军垒大部分都是空着的,倒是有少数军垒正埋藏在地下。 有过青阳的经历,他一眼便看出这是为了方便用上那玄兵轰爆的战术。 现在都护府内也有了自己的天机院,可以打造玄兵,对付那些土著和掌握神异力量的祭祀根本不需要成千上万的军队,直接一枚玄兵上去就可夷平。 白舟在挨近之后,一束接引光亮照来,便在其指引之下在一处泊舟天台上落下。 泊台之下,一个身躯魁梧的修道人在等候那里,正是当年和他合作过的窦昌,而在窦昌身边,还有一个手持竹剑,戴着眼镜的白衣女子。 张御下了飞舟,见到二人,拱手一礼,道:“窦师兄。”又对辛蝉一点头,道:“辛师姐,两位安好。” 窦昌还有一礼,发出洪亮笑声,道:“我们收到玄首的传讯了,知道张师弟要来此,特意在此等着。” 辛蝉对他一个万福,目光凝定在他身上片刻,才道:“张师弟,真是许久不见。” 窦昌沉声道:“听说师弟此番要入安山?” 张御道:“正是。” 窦昌道:“如今从隘口过去五百里都是无需担心,只再往前去,就需小心了,因为那里的浊潮比我们这里来得浓厚的多。” 张御道:“多谢窦师兄提醒。” 就在这这个时候,大地震动了一下,而后又是一下,众人转头看去,却见远处出现在了一个模糊的巨影,看去是一个四肢着地的巨象,身旁那些零落的树木犹如杂草一般被其轻易横推开来。 窦昌看了一眼,沉声道:“又是从安山深处跑出来的灵性生灵。这两年来有数十次了,不过这么大的个头,倒是省的我们出面了。” 就在他语音落下后没有多久,一道银芒从后方划空而过,落在了那庞大生灵的前方,紧随其后,一点闪烁光芒也是从天中落下。 霎时间,一道刺目的闪光从前方爆闪出来,这一刹那,感觉周围整个天空都是黯淡下来,接下来,却是巨大的声响隆隆震动大地,可见前方的泥土和森林如波浪一般向四面八方涌动着。 待一切平息,再看去时,只见那里已经变成了一片白地,那头庞大灵性生灵已是不见了踪影。 窦昌道:“这东西要怪就怪在个头太大,挪动太缓,正好是玄兵的靶子,但是一些灵巧的灵性生灵却是不易对付了。” 辛蝉道:“隘口附近许多可疑地界都用玄兵轰爆过,张师弟沿着这些地界行走,可减少许多麻烦。” 张御点了下头,道:“多谢辛师姐提醒。” 他与两人聊了几句后,就再度登上飞舟,沿着那些玄兵轰爆出来的地界往里深入, 他养父给他的信签对于如何找到下一块石板有着简略描述,但是无不是以密林中的一些东西作为参照,或是巨大的山形,或是特异的植物。 可是如今经过玄兵轰爆后,植物是找不到了,但好在一些山形还是残留着,再则这里也比不得之前浊潮浓烈的时候方向难辨,所以仅仅是用了半天时间,他便找到了信签上所提到的地方。 这是一座满是裸露岩石的山体,这里其实距离隘口并不远,看到出也曾遭受过玄兵余波的冲击,可是这座山体却是依然坚固。 张御凝定着看了一会儿,许久才道:“你们在此等候我。” 许成通等人称了一声是。 张御自白舟之内出来,他身形骤然一闪,已是出现在了山顶上方,目光下落,伸手一拂袖,一大片碎石被清移了出去,山顶侧壁之上露出了一个敞开的洞窟。 他身形缓落下来,伸手将遮帽戴起,便朝里走入进去。 看得出脚下所在之地是由人工开凿出来的,周围山壁平整严实,上面还雕凿着许多古怪生灵的浮雕,那空洞的眼神此刻好像都在盯着他。 他在此缓步走着,通道前面有些狭窄,可是越到后面越是宽敞。 在走过一扇震塌的石门之后,显露在前面的是一条笔直的通道,前方尽头处是个圆形石门,如今也是破碎一半了,而在通道左右两边,则是两排高大的壁龛。 壁龛之中竖立着一个个陶土做的人形模样的陶罐,上面看去当是涂抹过某种彩料,现在都已是斑驳脱落,模糊不清了。 他在此停步,朝周围打量了一眼,从痕迹上看,这里应该曾是某一个古老的遗迹,但后来应该又被人利用改造过了。 他转目看了旁侧其中一只陶罐一眼,随着心力激发,上面顿时发出毕剥之声,一丝丝裂缝,最后整个粉碎开来。 里面暴露出来的,是一个头颅尖削,四肢长蹼的类人生灵的石像。 可这东西从里到外都没雕凿的痕迹,并且在身躯内里还存在有骨骼和内脏的构造,这无疑说明这东西原先是一个生灵,只是经过了某种神异力量的侵袭,所以才变成了眼前这般模样。 可他心中又觉得,这事情怕是没这么简单,不过这些东西的层次并不高,所以也无需去深究。 他从这满是陶俑罐的通道中走过,一直来到尽头处,这时他透过那圆形石门的破碎孔洞往里看了一眼,却见一个有些熟悉的人影正半跪在那里,他眸光一闪,“宁昆仑?” …… …… 第一百七十章 祭物 张御心中的念头才一闪过,就很快又否定了此念。因为对方并不是他记忆中的神尉军左军候,而是一个无论身形样貌,还是所表现出来的意气姿态都是与之十分相似的人。 这里面相似,只是放在他这里的判断,若是换了其他人来,哪怕是原来最熟悉这位左军候的人,恐怕都会认为两者是同一个。 他身影一虚,便已是透过那一层石门,直接步入了前方开阔的石窟大厅之内,方入此间,他便感觉到原本存在的微弱浊潮骤然消失不见,好似被隔离在外了。 他眸光微闪一下,便往前而行,沿着一条布满灰尘的崖廊石道,走到了那人近处,但是这个人仍是一动不动半跪在那里。 他再是迈步,来至此人前方,再是看有一眼。 这人身上并没有活人的气息的存在,但是亦不见任何朽烂的迹象,好似只是魂魄离去了,只是留下一个空空的躯壳在此。 此人身上并无衣物,暴露出来肌肉筋骨形成流畅而充满力感的线条,找不到什么瑕疵,几可称之为完美。 这个人生前至少也是达到第二章书修道人的层次,其躯体之坚韧,不仅不在当初的宁昆仑之下,甚至还有犹有超出。 照理说,哪怕是亲兄弟都没有可能长得如此相似,但若是出自神异力量的影响,那便不奇怪了。 他心下思忖,这很可能就是因那一块残破石板之故,许是从中获得力量的人,最后都会可能变成此等模样。 而地面上还有一些残破的织物,很可能是其人原来所着,从朽烂程度上推断,应是在十年之前。 这人这刻半跪在地,一只手支撑身躯,一只手伸向前方,握紧了拳头,可手腕部分却被划开了一个口子,而在下方,则是放着一个承托的石盘,底下是浅浅一层金色的鲜血。 这些血液并没有因时间推移而干结,望着反而晶莹剔透,犹如金色的流浆。 他把目光从此人身上移开,转至正前方,那里有一个半月形的祭坛,左右有两块闪烁光亮的奇石,光芒很是耀眼,看去犹如两道自外射入进来的阳光,而在光线的交汇处,则是一个凹陷的方形石槽。 他心思一动,便将那块养父留给他的残缺石板拿了出来,五指一松,任由此物飘去前方,来到这凹槽上方,随后缓缓沉落下去。 待在石槽之内落定,听得喀喀一声响,祭坛中间就有一个托台升了上来。 而那里面,则是摆着一只金属匣子。 他目光一注,这东西飘空而起,来到了他的面前,待去了匣盖,里面所显露出来的又是一块残缺的石板。 下面还有一封信签,此物无疑是他养父留给他的东西了。他将信签拿出,上面俱是土著文字,他仔细读了下来,心中微微一动,看了地面上那人一眼。 随后走上前去,伸出手指蘸了蘸那石碗中的鲜血,手指一捻,能察觉出来这血液有着强烈的侵略性,寻常人沾到一点,都会被这些力量侵蚀而亡。 但若是方法得当,却是可以将之当成一种补药,碰触之人将会因此而产生一种自里而外的有益的蜕变。 而信签上恰好写明了运用的方法。 利用那个残片石板,哪怕寻常人都可以藉此沟通“至高”,但是直接沟通却并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所以需得先由一人沟通,而后再饮下此人的鲜血,而后再次沟通至高,那才能成就更上一层的“完美”,并且无有任何后患。 可以说,第一个人就是起到一个祭品的作用。 除此外,信签还写明了又一块石板的下落,显然是要他继续去找寻这般东西。 他心下一转念,就将那匣子收入了星袋中,而后转过身来,看向整个洞窟大厅。 由于这是一个非常封闭的环境,再加上过来的道路只有一条,所以可以看到,地面之上依旧留一个个浅浅的足印,应该面前这一位所留下的。 他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稍事片刻,便见对面的石门朝两边移开,有光芒自外透入进来,而后一个模糊的人影自外走入进来。 他一边走着,一边时不时朝某一侧偏过身,似是与人在谈论着什么,并且他始终靠着通道的一侧行走,这说明当时此人身边还存在着另一个人,但是这位没有留下过任何过往痕迹,所以无法看到。 那模糊的人影最后来到那祭坛之前,从那个看不见的人手中接过了什么东西,而后高举起来,似念动了什么,这是一个十分古怪的音声,哪怕他只是看到了过往的残影,都是能隐隐约约的听到。 这个人影开始还很瘦小,可是随着那音声的涌动,竟然渐渐变得高大起来,到了最后,其人晃动了一下,踉跄了几步,跌跌撞撞往前走,最后便半跪在了地上,并逐渐与地面上那个身形重叠了起来,最后便就一动不动了。 而这个时候,这人似被同行的另一人所挪动,手臂被向前抬升而起,而下方则多了一个盛放器皿,随着器皿的重量增加,显然有鲜血滴落在内。 他没有看见另一个人,可是过去一会儿,那石门却是重新合上了。 但这一切到此并未到此为止,似是许久之后,石门再一次被推开,又有一个模糊人影走了进来。 此人行至将那半跪之人处,将其手臂之下盛满鲜血的器皿取走,又将另一只石碗放在了下面,在做完此事后,这人也是离开了此地。 张御走前一步,看着此人离去的背影,随后收回目光,转向那半跪之人,最早与此人同行,并且看不见身影的那位,很可能就是自己那位养父了。 但是随后进来的那人又是谁呢? 这也难怪石碗中的血液只有薄薄一层,那大部分血液应该都是被这一位给取走了。 其人取走鲜血,当是知道鲜血的功用,可石板仍然留在了这里,是不知道还是不需要?亦或是说,此人早就知道下一个线索所指的地方是哪里? 他此刻不禁回想起与养父相处的时光,这位身上看不出任何异样的地方,虽然看着像是一个寻常人,但他能觉出自己这位养父并不寻常,且能感觉到,这位养父对待他也很用心,不存在任何恶意。 他看向那一碗鲜血,当初拜师之后,他的老师就说过,自己可能并不适合走修行之道,那么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自己养父才又给他准备了这条道路呢? 他心下寻思了一会儿,若是要到寻找真正的答案,那或许只有继续找下去才知道了。 不过他也并不执着于此,对现如今的他来说,这些也只是顺带的,只是为了解开心中的一个疑问罢了。 他一拂袖,将那碗血收了起来,虽然他自己用不到这东西,但既然是自己养父留给他的,那他自然要收走。 再是环顾一眼,这片遗迹应该后来人清理过一遍了,没有供奉神明的神像,但是这处地界可以隔绝浊潮侵染,那说明必然有着某种东西存在,那形成了类似灵关的作用。 他闭目凝神片刻,整个地界微微震动起来,过去十来个呼吸之后,他双目一睁,朝着伸手一拿。顿时那里坚石破碎,而后一枚花瓣从上旋转着飘落下来。 他伸出手去,一把将此物拿住,眸中顿有细碎电芒闪烁了一下。 他将此物收入了袖中,便转身向外走去,随着他的离去,半跪在地的那人砰的一声化为了一团飞灰。 而在安山东麓,密林深处某个山岭之上,有上百个全副武装的土著或坐或站的围成一圈,其中有一半是女性,虽然不及这里男性高大,可个个目光锐利,如野兽一般充满了攻击性。 坐在众人之中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土著女子,她皮肤粗粝,脸庞轮廓分明,面上颊还有几道粗浅不一的伤痕。 但是可以看出,她原本的容貌姣好,而她身上披着华丽的羽毛织衣,手臂和腰上都系着绳索,上面串满了各类灵性生灵牙齿,腰间则是悬挂着一把明显是天夏风格的斧头。 而她的对面,则坐着一个戴着白色面具的人。 这时一个面上涂着油彩,手拿羽毛战旗土著跑入了进来,到了女子耳边说了几句话。 那女子听了禀告,挥手让那人下去,便抬头对那戴面具的人说道:“他刚才说,古老的瓦鲁山上,停着一头飞翔在加纳牧场之中的白色巨鱼,你知道那是什么么?” 戴面具的人微微欠身,用土著语回道:“帕雅温尔的代行者,那是天夏神明所乘坐的舟船,我所得到的消息,这一位神明应该是从天夏本土到来的。” 那女子面上露出了严肃神情,她的身躯也有了一瞬间的绷紧,道:“从天夏神国来的神明,祂很强大么?” 戴面具人看了看她,缓缓道:“非常强大,他比如今东庭所有的天夏神明都强大,也就是这位,一手覆灭了当初的血阳神国。” …… …… 第一百七十一章 暴露 周围的土著听到了这句话,都是露出了惊恐不安的神情,呼吸也是紧张急促起来,血阳神国在这处密林之中存在了太过久远的时光了。 最强盛的时候,庇佑他们的部族神明为了躲避而被迫陷入了沉睡,而他们也不得不弃了自的身信仰,每年都必须向血阳神国提供大批的祭品和激发了灵性的族民。 直到后来血阳神国覆灭,他们才是喘了一口气,可是他们对于覆灭神国的天夏神明同样充满了惧意。 听到来人就是那个毁灭神国的神明,他们心中更是恐惧异常。 土著女子严肃的看着戴面具的人,道:“那么请你告诉我,这位天夏神明重新回到这里,是为了干什么? 戴面具的人道:“很简单,他们是想覆灭这一片地界之上所有的信仰,包括你们的信仰,令那些沉睡的神明再也无法苏醒过来。”他用这些土著所能理解的话语说道:“这是神明之间的战争。” 这句话说出,整个部落之中顿时弥散开一片慌乱的气氛,甚至有人低声哭泣了起来。 这时一个秀丽的少女勇敢的站了出来,她的眼睛不像族人那么凶狠,而是似小鹿一般的纯净。 她半跪在了那土著女子得前方,并鼓足勇气道:“帕雅温尔的代行者,帕娜愿意带领族人抵抗外来的异神。” 土著女子没有说话。 戴面具的人这时语锋一转,道:“这位天夏神明虽然强大,可是帕雅温尔的主神若能醒来,首领的部族便将无所畏惧,诸位,难道你们不希望帕雅温尔的神光再次照耀在这片土地之上么?” 周围的土著战士听到了这句话,都是流露出了意动的神色。 土著女子露出了沉思之状,她对着一名强壮的土著战事道:“柯潘,把我的客人带下去,给他最好的食物和帐篷。” 她对那戴面具的人,道:“我还需要再想想。” 戴面具的人站了起来,对着她一躬身,道:“我等着帕雅温尔代行者再次召见。”说完之后,他便跟着那强壮战士离开了这里。 几个祭祀模样的老者这时走了出来,其中一个严肃道:“帕克尔特,帕雅温尔的代行者,你要做出决定了。” 另一个祭祀也是说道:“神明已经离去我们很久了,只靠我们自身的力量,是无法在这里生存下去的,不是被更强大的部落吞并,就是被当作外神的祭品,如果他可以帮助唤醒帕雅温尔,我们为什么要拒绝呢?要是成功,我们可以给他足够的奖赏。” 土著女子冷静道:“就算要唤醒帕雅温尔,我们也需要搜集到足够多的祭品,这个事情我已经命令战士去做了。而且我才是代行者,他只是一个提供方法的人,所有的步骤应该由我们自己来完成。” 某个祭祀道:“首领说得对,我们不能完全相信那个人,这事需要我们自己来做,如果真的愿意帮助我们,那么应该也不会拒绝教给我们方法。” 土著女子道:“我需要一个人再想想,帕雅温尔的祭祀们,还有我勇敢的战士么,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数个祭祀都她躬身一礼,便带着人离开了,唯有那个少女却是单独留了下来,她走上前来,轻声问道:“母亲,为什么不答应呢?我知道祭品已经足够了。” 土著女子摇头道:“不,不够,远远不够。” 少女露出疑惑之色。 土著女子严肃道:“天夏神明覆灭了血阳神国,说明天夏神国的恩惠再次落到了东庭人的身上。 天夏神国如此强大,唤醒了帕雅温尔,就算能够战败这位天夏神明,可是天夏神国能派出一位神明,那么也可以派出第二位。 可是神明之战,我们的部族只会成为祭坛上的血肉,要是我们的族民都死了,那么我们唤醒帕雅温尔的意义又何在?” 少女道:“可是我们所有人都能在神国之中重生,帕雅温尔的信徒并不畏惧死亡。” 土著女子道:“我听说,在东庭那里,哪怕是一个没有狩猎能力,没有神裔血脉的孱弱族民,每天都可以喝蜜水,有着充足的食物,有着华丽的衣服可以穿,可以住进高大温暖的木屋,他们不用抛弃生命,就可以享受到本该在神国才能享有的一切。” 少女道:“那不一样,在神国里我们还能享有无尽的快乐。” 土著女子道:“快乐是自己的,而不是他人所恩赐的,哪怕是神明。” 少女露出了迷茫之色,道:“可,可是我们是帕雅温尔的后裔,我们的身上流着神的血液。” 土著女子摇头道:“其实……”她并没有说下去,而是道:“当初血阳逼迫我们的时候,帕雅温尔抛弃了我们,那么我们又何必唤醒祂呢? 在一千个熄日节之前,我们曾向帕雅温尔提供祭品,之后我们又向血阳提供祭品,那么我们现在也可以向天夏神明奉上祭祀。” 少女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惊慌,道:“可是母亲,族民是不会同意的。” 土著女子道:“不,族民只会崇信强大者,既然他们曾经屈服过血阳神国,那么他们就可以屈从一个更为强大的力量。” 她拉过少女,把一个尖喙护符塞到她的手里,道:“我的女儿,跟着帕莱的眼睛,你去找到那个那位天夏神明,告诉祂我们的选择,如果那位天夏神明愿意来,那个戴面具的人,就将是我们献给他的祭品。” 少女接过东西,就跪了下来,道:“母亲,我虽然不理解你说的话,但所有人都说你从来没犯过错,我会完成你的嘱托的。” 张御从那洞厅石窟里出来之后,就回到了白舟之上,继续往安山深处行去。 他坐在主舱之内,周围则摆放着一个个古物,那些东西之中,正有源源不断的热流朝他涌入过来。 这些物品到底是学生的心意,所以他只是隔空吸摄,任热流自然汇聚入身,这样也能得这些东西留存了下来,虽然速度慢一些,可现在不用急在一时半刻。 而眼下所去的地方,是他当初在都护府时从古代文献中查到的古代城市,名唤“库鲁因奇”。 当年被他杀死的瘟疫之神伊米特里,就曾经是这里国王。 这个国家被血阳古国覆灭的,但是从典籍上看,伊米特里后来由人变成了神是因为接触了“因神”和“至高”,所以他想看看这里是否能找到什么。 这个地方在浊潮浓烈的时候并不好寻找,不说分辨不出方向,光是路上的各种蛮人和灵性生物就不好对付,但是如今,这些都不是阻碍了。 此时此刻,许成通和青曙等人正等在另一个舟舱之内,青曙则与许成通的一个弟子在对弈之中。 许成通这时忽然往天上看了看。 青曙立时留意到了他的动作,道:“许执事,什么事情?” 许成通道:“有一头灵性生灵一直在跟着我们。” 青曙警惕起来,伸手拿住剑柄,道:“有威胁么?” 许成通神情正经无比道:“连许某之点微末之能都可发现,那么巡护想必也早便是发现了,巡护没有关照,想来另有定算。” 白舟在缓缓行一日之后,在一处掩盖在丛林中的一片废墟之上停落了下来。 随着舱门塌融开来,张御带着许成通等人走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这片依稀可以看出原先雄伟模样的废墟,感应向外张开,但是似乎当年的破坏非常差地,他并没有感受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他收回目光,对青曙吩咐道:“后面有一个土著,你去把她带过来。” 青曙一抱拳,他眉心一闪,披上了外甲,霎时变成了一个金属巨人,身上光芒腾起,便持剑向外飞纵而去。 不过多时,他便带着一个土著少女转了回来。 那个土著少女看着前方笼罩光雾之中的身影,心神满是战栗,身为神裔,她都清楚感觉到前方身影身上所传递出的那股无处不在的强大力量,这分明是行走在现世的神明! 她跪了下来,深深的低下头颅,浑身颤抖着,用无比恭敬的语声道:“帕莱部族的帕娜,受部族首领之命来拜见天夏神明。” 张御看了她一眼,他的目光霎时进入了少女眼眸之内,他直接看到了后者的心神中,少女近期所经历一幕幕景物都是在他眼前重现出来,在这里面,他看到了一个戴着白色面具的身影。 他眼眸微闪,道:“复神会?” 虽然在这里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可是没想到却得到了意外的收获。 当初东庭内乱的背后,除了正清一脉之外,还有复神会在推动,他也是从项淳那里了解到,这个组织至今还在这片地陆上活跃着,只是如今变得隐蔽了许多。 而若想找到各类古物或是古老的神国,那么复神会这个组织想必对此应该是很清楚的吧? 他对那少女道:“我知道你的来意了。”顿了下,“许执事。” 许成通恭敬一躬身,道:“巡护请吩咐。” 张御淡声道:“你跟着她走一趟,把那个部落里所有的人都控制住,一个人都不许走掉。” 许成通应下道:“巡护放心。”他走上前,看了那少女一眼,伸手一按,两个人便化为一团白色沙雾滚滚飞去,倏忽不见。 …… …… 第一百七十二章 交替 张御负袖站在一处缺裂严重的石台上方,看着眼前残破的景物。 他脚下所在位置,原先当是一个祭坛,这也是整个废墟的最高所在。而如今,昔日的瑰丽和雄伟已被凋零和破败所取代,并被掩埋在了这处密林的深处,再也无人问津。 然而此刻在他的眼里,周围这些东西,包括石道、建筑、水渠、花苑都是开始慢慢恢复,那些腐朽的树木花草重新盛开,美轮美奂的城市中再度流淌出了淙淙泉水。 宽敞的石板道上行走着身着各种轻织衣袍的土著,时不时有孩童追逐嬉戏,从道路上穿过,引来大人的责骂。 许多身着白袍、戴着编织花环、沐浴清洁过的女祭祀端着一只只精美的黄金器皿,迈着庄肃的步子来到祭坛下方。 衣着华丽,头戴羽毛冠,胸前配着黄金饰品的老祭祀从他身边走过,对着祭坛上的神明祭品。 然而这所有的一切,最后都被一片血色光芒淹没了,而当这片血色泛起的时候,那些华丽和壮伟也是一同腐朽坍塌。 他伸出手去,一枚飘落的树叶落在了他手心之中,而后转瞬之间化为灰末。 世上事物有盛有衰,就算没有这些,这座古老城市随着时间的流逝,终有一天会掩埋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而便是那些自称永恒的神明,也逃脱不了纪元的轮转。当远离了信仰和供奉后,也自会进入了亡眠之中,甚或有一天会被人重新在祭坛上唤醒,再换一个身份回到人世,甚或就此无声无息的消亡,再不为人所知。 所幸在天夏,却还有修道这一途可走,那些求得上道的修道人,身心意识可以达到真正的不坏不朽。 但是仅仅是如此,却还是不够。 正在他眺望这片过去与现在,虚幻与真实交织的景物时,一道刻意收敛光芒闪过,许成通身影出现在了他侧前,其人躬身一礼,小心言道:“巡护,那个部落许某已是控制住了,巡护可还有什么吩咐?” 张御道:“我知道了,你先留在那里,我随后便至。” 许成通道一声是,对他再是一礼,随着光芒一闪,身形便就散了去,那适才到此的只是一个元神照影。 张御站立片刻后,便把青曙唤了上来,交代了几句话,而后他看向某一处方向,身外有灿烂星光一闪,便已是从原地消失不见了。 他循着许成通特意留下气机印痕而行,未有多久,就来到了一座有着许多帐篷驻扎山岭之前。 这里站着一个个持弓拿箭的土著部民,他们正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四周,但是此刻,所有人的都是一动不动,不止是他们,包括这里的树木草地也如此,就像一幅凝固了的画一般。 张御对此没有去多瞧,缓步而行,从一个个定止的身影之中穿过,走到了山岭之上。 许成通正带着那名少女等在那里,只是那少女看着周围的族人,若小鹿一般的眼睛之中满是惶恐和担忧。 许成通见他到来,恭敬一礼,道:“巡护。” 那个少女见到他,此刻想说话,但终究还是不敢,只是跪伏了下来。 张御对许成通一点头,他向前而行,一直来到了中间那堆熄灭的篝火之前,可以看到这里坐着两个人。 那正是从少女心神之中看到的土著女子,还有那个面具人,两个人此刻似是在说着什么话,面上仍然保持着那一刻的表情。 他心意一转,便解了许成通设下的布置,周围的一切,又重新恢复了流动。 面前这两个人仍旧是自然而然谈着话,对于方才的中断都是无所察觉。 可那个戴面具的人再是说了两句话后,便感觉有些不对,他有些疑惑的向旁侧看了一眼,在见到张御后,他先是一怔,随即那未被面具遮掩的双眼之中露出了极端惊恐之色,浑身也是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那个土著女子此刻也是了发现了不对,她目光先是一凛,然而在感受到那浩大如烈阳一般的力量后,她果断从木桩座上下来,跪伏在了地上。 张御看向那戴面具的人,淡声道:“你是复神会的人?” 戴面具之人此刻本说不出话来,他仿佛是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抖抖索索的伸手去,试图抓拿胸前的玉佩。 张御淡然看着他的动作,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 戴面具之人可能是因为心中太过恐惧了,在尝试数次之后,终于抓到了那玉佩,可他方才接触到,这东西却是咔嚓一声粉碎了,他只摸到了一把粉末。 他目光惊恐落去,看着手中的粉末窸窸窣窣掉落下来,身躯不禁一软,瘫软在了地上,似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张御没有再去管此人,而是移开了目光,看向土著女子,后者尽管深深埋下了头颅,可是仍然感觉到了他的注视,她立时道:“帕克尔特拜见伟大的天夏神明。” 张御看得出来,这是一个激发了灵性的神裔,不过密林之中的部族首领大多都是这样的身份,不然也没法在此生存下去。 他道:“你让你的女儿来找我,是准备放弃原来的血脉了么?” 土著女子恭恭敬敬道:“是的,我们不想再投入野蛮神明的怀抱之中了,我也不喜欢牠们的血腥和杀戮。 我和我的部族只是想获得平和安定的生活,我们愿意永世向伟大的天夏神明奉上我们忠诚和祭献。” 张御平静道:“我们不需要献祭,你对你女儿说过,快乐是自己的,而不是他人或者神明恩赐的,所以你们所期冀的生活也需依靠自己去获得,但是你们也必须有所放弃,你做好准备了么?” 土著女子将自己腰间的天夏斧头拿下来,以双手缓缓托过头顶,道:“您的意志,神的意志。” 张御明白,这个举动代表着对方甘愿放弃眼前的一切来交换神明的庇佑。 这些土著的认知是在长久生存和生活之中形成的,也不可能一下就转换过来的,需要进行长久的引导和磨合,所以他也没有去纠正什么,只道:“带着你们的部族往西迁徙,走出隘口,会有人给你们做好安排的。” 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土著女子的心中直接响起,后者竭力缩小和俯低自己的身形,口中道:“您卑微的仆从当遵从神谕。” 张御这时望向某一个方向,那里的泥土霎时翻动了起来,而后一尊巴掌大小的异神雕像自地底之下飞出,并飘到了他的眼前。 这个部族曾经信奉着名为“帕雅温尔”的异神,如今又准备复活它,所以作为载体的神像早就准备好了,下来只是等待着一场在正确方法引导之下的血祭了。 在血阳神国侵略诸部落的时候,包括“帕雅温尔”在内的诸多异神被剥夺信仰,被迫进入了长眠,只是等待神裔的唤醒。 而多数浸淫了它们力量古老雕像本来也都是被血阳神国砸烂打碎了,但是总有一些漏网之鱼得以残留下来。 比如眼前这一尊,因为个头不大,便于隐藏,所以一直保存在部族之中。 可以说,那些臣服于血阳的部落多多少少都会如此做,有些固然是出于自身的狂热虔信,还有一部分,其实只是想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 张御此时一伸手,拿住了雕像,那上面蕴藏的热流也是源源不断的被摄入了他的身躯之内。 或许是这个异神留在人世间最后的寄托,这或许是这个异神足够古老和强大,这里面所蕴藏的源能也很是充沛。 在持续了一段时间后,雕像上面才出现了一丝丝的裂纹,但在同时,这尊雕像发出阵阵不甘的怒号和乞求般的哀鸣,这声息逐渐衰落下去,最后随着那雕像破碎后的粉末,一同流散入了高岭上的风声之中。 那个土著女子此时身躯微微发颤,神裔血脉让清晰她感觉到了主神力量的衰退,历史千百年留下的痕迹正在逐渐淡去。 她也听到了那些来自“帕雅温尔”的哀鸣,感受到了祂的无力。 在她看来,这就是神权的交替。 新的神明对旧有的神明进行信仰上的断绝,而在这片密林之中,这样的事也一直在重复上演着。 此刻的她,庆幸自己的选择,为得到了一个强大的神明庇佑而欢喜。 可是她并不知道,部族即将开始的生活方式,她过去的那些经验和认知方式,很快都将不适用了。 而这样的改变,此刻除了他们,还有更多部族的也在进行着。 张御这时他才再度看向那个软瘫在的面具人。 以往在东庭时,他也与复神会的人接触过,可是因为那时候手段相对欠缺,再加上复神会身上都有灵性枷锁的存在,所以并没能从此辈身上得到太多的东西。 然而现在却是不同了。 他眸光微闪一下,便即从此人的双目之中穿透了进去,轻而易举摧毁了那一层束缚其人的灵性枷锁,并一直看到了其人的心神深处。 …… …… 第一百七十三章 源头 那戴面具之人方才曾试图毁掉自己,可是在张御面前却未曾成功,并且这也并非出于他自身意愿,而是被一种根植在身躯中的力量所推动的,在不成功后,便就再无这等尝试了。 张御此刻深入他的心神之中,很快看到了一段记忆。从其人到了这个部落之中的所有对话,其人所去过的地方,包括其人心中所思所想,这每一处细节都是清晰呈现出来,甚至比此人自身所记还要清楚。 但是古怪的是,这段记忆只能推及到一个多月之间,确切的说,是三十七天,其人的记忆在这一天戛然而止,仿佛到达了尽头,而关于此前的都一切都是不存在。 若是一个正常人,那么不可能凭空生出而没有过往,所以这一段记忆有可能是被人刻意抹去的。 张御看到这里,神情不见多少变化,若是放在以往,那他或许只能到此为止了,可是现在,在道行功行长进之后,他的手段也是随之多了起来,有很多办法进行查证。 就算此人脑海之中的记忆中止了,可是身躯却是仍在。 一个人只要存在在世界上,那么就一定是会留下一些痕迹的,哪怕生命再是短暂和微小,可也曾经存在于这天地之中,也参与了万事万物的运转,这些并不是能轻易消除的。 除非有上境大能为其作遮护,可要真是如此,那他根本查不到眼下这般地步,也接触不到对方了。 而从这方面来看,他很快便是发现,这个人的身躯也并非自然生长而成的,而是与其记忆一般,也只有一个多月的存在期,这个人应该是被某种力量生造出来的。 此人并非造物人,所以作用在其身上的实际上是一种神异力量,包括其自身行止和性情,都是事先排布好的。 他思索了一下,道:“许执事,我要去查证一件事,此间之事就交给你了,你需安排稳妥了。” 许成通躬身道:“许某明白。” 张御微微点头,许成通对他所传递出去的意思一直领会的十分准确,迄今为止没有出现过任何纰漏和偏差,这里事情当也是能处置稳妥了。 他身上心光一张,把那戴有面具之人笼罩再内,而后直接遁空飞去了。 大约十来呼吸之后,他遁光一落,降在了一处土坡之上,通过追溯面具男子的记忆,这里当就是其人最早出现记忆的地方了。 既然此人到了这里才是真正“苏醒”过来,那么许是有人把其搬动或是运送到这里的。 而这些人在行动之中,多半也是会留下某些痕迹的。 他眸中光芒闪烁了一下,向着四方观察着,很快,两个身影出现在了附近,一个正是眼前的面具男子,而另一个,则跟在了其人身后,他一摆袖,就顺着那两个人来处的留痕迈步行了下去。 那些身影断断续续的出现在他眼中,指引着去处,但是半个夏时后,那两个身影却是越来越模糊,直至再也无法照见出来。 他分辨了一下,这是因为自己逐渐走入了浊潮浓烈的地方,导致过往的印痕很难再看清楚,这不知道是有意还是巧合,总之凭借现下这等观察方法已然不足用了。 但这并非说他到此就没有办法了,这个人是自己行步而来的,虽可能是经过了某种暗示或者外力的催动,可仍旧是通过自己的身躯。 这个人只有三十七天的生命,再加上被他完整获取了记忆,所以其人每一天肌肉骨骼运转的次数他都可以细[]化到每一天每一刻甚至于每一瞬,甚至力量运用的强弱乃至作用的大小方向他能辨析出来。 排除此人三十七天之内的动作,那么剩下的自然就是其人在没有记忆时所作的行动了。 现在他只要倒过去重新演化这一切,那自然就能找到其大致来处。 之所以说大致,那是方向若偏,或是因为距离太长,那么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还有如今地貌天象与三十七天之前也一定是有所偏差的。 不过他若是用心,那么一切也能试着还原出来八九分,可他无需如此精细,只要缩小到一定范围之内,剩下他只需稍作感应,那么自然能找到那等存有异状的所在、 他伸手在那戴面具男子的身上轻轻一按,后者就按照自身肌肉骨骼的运转记忆,一步步开始往后倒退回去。 他从其人骨骼肌肉动作来看,推断得其有记忆之前应该只是走了半天的路,所以他就直接这般跟上去了。 但若是其走的时间过长的话,那他自也不会自己去亲自跟着,而是干脆站在原地起心意推算了。 他跟着此人一路走下去,与他判断的一样,半天之后,在经过一片齐腰深的草丛之后,前方出现了一个斧凿刀削一般的巨大岩体。 虽然外面瞧不出多大端倪,但是落在他眼里,却能看出这里明显是经过人为改造的,并且在山腹之中还有一个巨大的空洞,在前方不远处,还有一个色泽几与山壁浑然一体的出入门户。 他知道,自己找到地头了。 那的面具男子此刻还是在一步一步往前走着,但是前面却有门户阻路,他走至前方,心光一展,笼罩其人,神通运转之下,两人的身影顿时一虚,便从宽厚的门户之中穿透而过,进入到了内里山腹之中。 他抬目望去,这里空间很大,地面上整齐摆放着一具具粗糙的石柜,有的盖子掀开着,里面空空如也,有的则是闭合着,里面明显还摆放着什么东西。 而两边墙壁之上。也是开凿一个个丈许高下的壁窟,里面摆放着是一座座竖立着的高大陶俑罐。 他走上前去,起袖一拂,其中一个石柜的盖子顿被掀了去,里面显露出来的是一具活灵活现,用泥土塑造的人俑。 他望前看有一眼,心力一转,所有封闭的石柜的盖子俱是被一股无形力量凭空掀起,而里面所出现的,同样是一个个人俑。 这些人俑的模样大同小异,彼此之间相差不大,有意思的是,他身边这位戴面具的男子,似乎与之也是一般模样,好似同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他一转念,眸中光芒再度显出,随即便见一个模糊人影走到了一个石柜之前,此人手中拿着什么东西,对着下方的人俑洒了下去。 只是过了一会儿,那人俑微微一动,随后竟然从石柜之中爬了起来,其人原本身躯原本僵硬,甚至在动作中磕磕碰碰,可没有几个呼吸之后,便就变得如同生人一般了。 而在其人出来之后,又有一人走上来,带着此人径直走了出去,身后的石柜也便空了下来。 见到了这些之后,他转而看向身边那戴面具的男子,伸手轻轻一推,让其继续重新其原来的举动。 此人缓缓走到了前方,开始走得还很顺利,可是随即便动作僵硬起来,随后找到了一处石柜,就重新躺了下去。 看到这一幕,他眼神微动,很显然,这个复神会的成员,乃至于其他那些复神会的人,可能全都并非是正常人,而是经过后天塑造的,此中应该运用了某种神异力量。 若说造出一些拥有神异力量的智慧生灵来,那或许非常困难,可若只是一些只能在短暂时间内活动、且又没有神异力量的欧通人,那却是较为简单的,就算古时天夏也都有偶人的技艺。 而之所以摆在了这么多俑人在此,那恐怕是因为这些东西本质上很粗陋,没法存在长远,照他来看,最长也只有五十天左右的寿命。 这么看来,这些东西每隔一两月就要换一次身躯,而此辈的记忆应该可以通过某种方法传递继承下来。 他们可能一直认为自己是长久存在的正常人,可私底下,身躯不知道已是换过多少次了。 这些人戴上面具恐怕并非只是为了遮掩自己,也可能是为了不令他人看出不同身躯之间的细微差异。 且这般做还有另一个好处,就算当中出了什么漏子,只凭那些凌乱而破碎的记忆片刻,敌人也难追溯到根源之上。 但是对方大概没有想到,他却能凭借各种线索直接找到这里。 他看着那些人俑,若说天夏的造物人是靠高超的技艺,那么这些人俑就是简单粗暴的利用来自上层的力量。 但也不是说造物技艺就一定高明,只是双方所走的方向不同,一个自下而上,一个自上而下。 可他看着壁窟里那一座座陶俑罐,却感觉这些物事有些眼熟。此与他在养父放置石板的那个遗迹中所见的陶俑罐十分之相似,从风格和形制上看,几乎是如出一辙。 不知为何,他此刻忽然起了那个拿走了绝大多数完美鲜血的人影,此人与复神会会有联系么? 思考片刻之后,他来至一边坐了下来。 既然那些人俑的寿命就这么几十天,而它们自己又没办法更换身躯,那么届时一定是有人来负责此事的。 若他等在这里,想必能是等到其人上门的。 他闭上了双目,整个洞窟恢复了一片寂静。 在过去不知多久之后,洞窟的大门一阵发出隆隆响声,随即有人自外走入了进来。 …… …… 第一百七十二章 交替 张御负袖站在一处缺裂严重的石台上方,看着眼前残破的景物。 他脚下所在位置,原先当是一个祭坛,这也是整个废墟的最高所在。而如今,昔日的瑰丽和雄伟已被凋零和破败所取代,并被掩埋在了这处密林的深处,再也无人问津。 然而此刻在他的眼里,周围这些东西,包括石道、建筑、水渠、花苑都是开始慢慢恢复,那些腐朽的树木花草重新盛开,美轮美奂的城市中再度流淌出了淙淙泉水。 宽敞的石板道上行走着身着各种轻织衣袍的土著,时不时有孩童追逐嬉戏,从道路上穿过,引来大人的责骂。 许多身着白袍、戴着编织花环、沐浴清洁过的女祭祀端着一只只精美的黄金器皿,迈着庄肃的步子来到祭坛下方。 衣着华丽,头戴羽毛冠,胸前配着黄金饰品的老祭祀从他身边走过,对着祭坛上的神明祭品。 然而这所有的一切,最后都被一片血色光芒淹没了,而当这片血色泛起的时候,那些华丽和壮伟也是一同腐朽坍塌。 他伸出手去,一枚飘落的树叶落在了他手心之中,而后转瞬之间化为灰末。 世上事物有盛有衰,就算没有这些,这座古老城市随着时间的流逝,终有一天会掩埋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而便是那些自称永恒的神明,也逃脱不了纪元的轮转。当远离了信仰和供奉后,也自会进入了亡眠之中,甚或有一天会被人重新在祭坛上唤醒,再换一个身份回到人世,甚或就此无声无息的消亡,再不为人所知。 所幸在天夏,却还有修道这一途可走,那些求得上道的修道人,身心意识可以达到真正的不坏不朽。 但是仅仅是如此,却还是不够。 正在他眺望这片过去与现在,虚幻与真实交织的景物时,一道刻意收敛光芒闪过,许成通身影出现在了他侧前,其人躬身一礼,小心言道:“巡护,那个部落许某已是控制住了,巡护可还有什么吩咐?” 张御道:“我知道了,你先留在那里,我随后便至。” 许成通道一声是,对他再是一礼,随着光芒一闪,身形便就散了去,那适才到此的只是一个元神照影。 张御站立片刻后,便把青曙唤了上来,交代了几句话,而后他看向某一处方向,身外有灿烂星光一闪,便已是从原地消失不见了。 他循着许成通特意留下气机印痕而行,未有多久,就来到了一座有着许多帐篷驻扎山岭之前。 这里站着一个个持弓拿箭的土著部民,他们正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四周,但是此刻,所有人的都是一动不动,不止是他们,包括这里的树木草地也如此,就像一幅凝固了的画一般。 张御对此没有去多瞧,缓步而行,从一个个定止的身影之中穿过,走到了山岭之上。 许成通正带着那名少女等在那里,只是那少女看着周围的族人,若小鹿一般的眼睛之中满是惶恐和担忧。 许成通见他到来,恭敬一礼,道:“巡护。” 那个少女见到他,此刻想说话,但终究还是不敢,只是跪伏了下来。 张御对许成通一点头,他向前而行,一直来到了中间那堆熄灭的篝火之前,可以看到这里坐着两个人。 那正是从少女心神之中看到的土著女子,还有那个面具人,两个人此刻似是在说着什么话,面上仍然保持着那一刻的表情。 他心意一转,便解了许成通设下的布置,周围的一切,又重新恢复了流动。 面前这两个人仍旧是自然而然谈着话,对于方才的中断都是无所察觉。 可那个戴面具的人再是说了两句话后,便感觉有些不对,他有些疑惑的向旁侧看了一眼,在见到张御后,他先是一怔,随即那未被面具遮掩的双眼之中露出了极端惊恐之色,浑身也是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那个土著女子此刻也是了发现了不对,她目光先是一凛,然而在感受到那浩大如烈阳一般的力量后,她果断从木桩座上下来,跪伏在了地上。 张御看向那戴面具的人,淡声道:“你是复神会的人?” 戴面具之人此刻本说不出话来,他仿佛是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抖抖索索的伸手去,试图抓拿胸前的玉佩。 张御淡然看着他的动作,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 戴面具之人可能是因为心中太过恐惧了,在尝试数次之后,终于抓到了那玉佩,可他方才接触到,这东西却是咔嚓一声粉碎了,他只摸到了一把粉末。 他目光惊恐落去,看着手中的粉末窸窸窣窣掉落下来,身躯不禁一软,瘫软在了地上,似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张御没有再去管此人,而是移开了目光,看向土著女子,后者尽管深深埋下了头颅,可是仍然感觉到了他的注视,她立时道:“帕克尔特拜见伟大的天夏神明。” 张御看得出来,这是一个激发了灵性的神裔,不过密林之中的部族首领大多都是这样的身份,不然也没法在此生存下去。 他道:“你让你的女儿来找我,是准备放弃原来的血脉了么?” 土著女子恭恭敬敬道:“是的,我们不想再投入野蛮神明的怀抱之中了,我也不喜欢牠们的血腥和杀戮。 我和我的部族只是想获得平和安定的生活,我们愿意永世向伟大的天夏神明奉上我们忠诚和祭献。” 张御平静道:“我们不需要献祭,你对你女儿说过,快乐是自己的,而不是他人或者神明恩赐的,所以你们所期冀的生活也需依靠自己去获得,但是你们也必须有所放弃,你做好准备了么?” 土著女子将自己腰间的天夏斧头拿下来,以双手缓缓托过头顶,道:“您的意志,神的意志。” 张御明白,这个举动代表着对方甘愿放弃眼前的一切来交换神明的庇佑。 这些土著的认知是在长久生存和生活之中形成的,也不可能一下就转换过来的,需要进行长久的引导和磨合,所以他也没有去纠正什么,只道:“带着你们的部族往西迁徙,走出隘口,会有人给你们做好安排的。” 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土著女子的心中直接响起,后者竭力缩小和俯低自己的身形,口中道:“您卑微的仆从当遵从神谕。” 张御这时望向某一个方向,那里的泥土霎时翻动了起来,而后一尊巴掌大小的异神雕像自地底之下飞出,并飘到了他的眼前。 这个部族曾经信奉着名为“帕雅温尔”的异神,如今又准备复活它,所以作为载体的神像早就准备好了,下来只是等待着一场在正确方法引导之下的血祭了。 在血阳神国侵略诸部落的时候,包括“帕雅温尔”在内的诸多异神被剥夺信仰,被迫进入了长眠,只是等待神裔的唤醒。 而多数浸淫了它们力量古老雕像本来也都是被血阳神国砸烂打碎了,但是总有一些漏网之鱼得以残留下来。 比如眼前这一尊,因为个头不大,便于隐藏,所以一直保存在部族之中。 可以说,那些臣服于血阳的部落多多少少都会如此做,有些固然是出于自身的狂热虔信,还有一部分,其实只是想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 张御此时一伸手,拿住了雕像,那上面蕴藏的热流也是源源不断的被摄入了他的身躯之内。 或许是这个异神留在人世间最后的寄托,这或许是这个异神足够古老和强大,这里面所蕴藏的源能也很是充沛。 在持续了一段时间后,雕像上面才出现了一丝丝的裂纹,但在同时,这尊雕像发出阵阵不甘的怒号和乞求般的哀鸣,这声息逐渐衰落下去,最后随着那雕像破碎后的粉末,一同流散入了高岭上的风声之中。 那个土著女子此时身躯微微发颤,神裔血脉让清晰她感觉到了主神力量的衰退,历史千百年留下的痕迹正在逐渐淡去。 她也听到了那些来自“帕雅温尔”的哀鸣,感受到了祂的无力。 在她看来,这就是神权的交替。 新的神明对旧有的神明进行信仰上的断绝,而在这片密林之中,这样的事也一直在重复上演着。 此刻的她,庆幸自己的选择,为得到了一个强大的神明庇佑而欢喜。 可是她并不知道,部族即将开始的生活方式,她过去的那些经验和认知方式,很快都将不适用了。 而这样的改变,此刻除了他们,还有更多部族的也在进行着。 张御这时他才再度看向那个软瘫在的面具人。 以往在东庭时,他也与复神会的人接触过,可是因为那时候手段相对欠缺,再加上复神会身上都有灵性枷锁的存在,所以并没能从此辈身上得到太多的东西。 然而现在却是不同了。 他眸光微闪一下,便即从此人的双目之中穿透了进去,轻而易举摧毁了那一层束缚其人的灵性枷锁,并一直看到了其人的心神深处。 …… …… 第一百七十三章 源头 那戴面具之人方才曾试图毁掉自己,可是在张御面前却未曾成功,并且这也并非出于他自身意愿,而是被一种根植在身躯中的力量所推动的,在不成功后,便就再无这等尝试了。 张御此刻深入他的心神之中,很快看到了一段记忆。从其人到了这个部落之中的所有对话,其人所去过的地方,包括其人心中所思所想,这每一处细节都是清晰呈现出来,甚至比此人自身所记还要清楚。 但是古怪的是,这段记忆只能推及到一个多月之间,确切的说,是三十七天,其人的记忆在这一天戛然而止,仿佛到达了尽头,而关于此前的都一切都是不存在。 若是一个正常人,那么不可能凭空生出而没有过往,所以这一段记忆有可能是被人刻意抹去的。 张御看到这里,神情不见多少变化,若是放在以往,那他或许只能到此为止了,可是现在,在道行功行长进之后,他的手段也是随之多了起来,有很多办法进行查证。 就算此人脑海之中的记忆中止了,可是身躯却是仍在。 一个人只要存在在世界上,那么就一定是会留下一些痕迹的,哪怕生命再是短暂和微小,可也曾经存在于这天地之中,也参与了万事万物的运转,这些并不是能轻易消除的。 除非有上境大能为其作遮护,可要真是如此,那他根本查不到眼下这般地步,也接触不到对方了。 而从这方面来看,他很快便是发现,这个人的身躯也并非自然生长而成的,而是与其记忆一般,也只有一个多月的存在期,这个人应该是被某种力量生造出来的。 此人并非造物人,所以作用在其身上的实际上是一种神异力量,包括其自身行止和性情,都是事先排布好的。 他思索了一下,道:“许执事,我要去查证一件事,此间之事就交给你了,你需安排稳妥了。” 许成通躬身道:“许某明白。” 张御微微点头,许成通对他所传递出去的意思一直领会的十分准确,迄今为止没有出现过任何纰漏和偏差,这里事情当也是能处置稳妥了。 他身上心光一张,把那戴有面具之人笼罩再内,而后直接遁空飞去了。 大约十来呼吸之后,他遁光一落,降在了一处土坡之上,通过追溯面具男子的记忆,这里当就是其人最早出现记忆的地方了。 既然此人到了这里才是真正“苏醒”过来,那么许是有人把其搬动或是运送到这里的。 而这些人在行动之中,多半也是会留下某些痕迹的。 他眸中光芒闪烁了一下,向着四方观察着,很快,两个身影出现在了附近,一个正是眼前的面具男子,而另一个,则跟在了其人身后,他一摆袖,就顺着那两个人来处的留痕迈步行了下去。 那些身影断断续续的出现在他眼中,指引着去处,但是半个夏时后,那两个身影却是越来越模糊,直至再也无法照见出来。 他分辨了一下,这是因为自己逐渐走入了浊潮浓烈的地方,导致过往的印痕很难再看清楚,这不知道是有意还是巧合,总之凭借现下这等观察方法已然不足用了。 但这并非说他到此就没有办法了,这个人是自己行步而来的,虽可能是经过了某种暗示或者外力的催动,可仍旧是通过自己的身躯。 这个人只有三十七天的生命,再加上被他完整获取了记忆,所以其人每一天肌肉骨骼运转的次数他都可以细化到每一天每一刻甚至于每一瞬,甚至力量运用的强弱乃至作用的大小方向他能辨析出来。 排除此人三十七天之内的动作,那么剩下的自然就是其人在没有记忆时所作的行动了。 现在他只要倒过去重新演化这一切,那自然就能找到其大致来处。 之所以说大致,那是方向若偏,或是因为距离太长,那么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还有如今地貌天象与三十七天之前也一定是有所偏差的。 不过他若是用心,那么一切也能试着还原出来八九分,可他无需如此精细,只要缩小到一定范围之内,剩下他只需稍作感应,那么自然能找到那等存有异状的所在、 他伸手在那戴面具男子的身上轻轻一按,后者就按照自身肌肉骨骼的运转记忆,一步步开始往后倒退回去。 他从其人骨骼肌肉动作来看,推断得其有记忆之前应该只是走了半天的路,所以他就直接这般跟上去了。 但若是其走的时间过长的话,那他自也不会自己去亲自跟着,而是干脆站在原地起心意推算了。 他跟着此人一路走下去,与他判断的一样,半天之后,在经过一片齐腰深的草丛之后,前方出现了一个斧凿刀削一般的巨大岩体。 虽然外面瞧不出多大端倪,但是落在他眼里,却能看出这里明显是经过人为改造的,并且在山腹之中还有一个巨大的空洞,在前方不远处,还有一个色泽几与山壁浑然一体的出入门户。 他知道,自己找到地头了。 那的面具男子此刻还是在一步一步往前走着,但是前面却有门户阻路,他走至前方,心光一展,笼罩其人,神通运转之下,两人的身影顿时一虚,便从宽厚的门户之中穿透而过,进入到了内里山腹之中。 他抬目望去,这里空间很大,地面上整齐摆放着一具具粗糙的石柜,有的盖子掀开着,里面空空如也,有的则是闭合着,里面明显还摆放着什么东西。 而两边墙壁之上。也是开凿一个个丈许高下的壁窟,里面摆放着是一座座竖立着的高大陶俑罐。 他走上前去,起袖一拂,其中一个石柜的盖子顿被掀了去,里面显露出来的是一具活灵活现,用泥土塑造的人俑。 他望前看有一眼,心力一转,所有封闭的石柜的盖子俱是被一股无形力量凭空掀起,而里面所出现的,同样是一个个人俑。 这些人俑的模样大同小异,彼此之间相差不大,有意思的是,他身边这位戴面具的男子,似乎与之也是一般模样,好似同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他一转念,眸中光芒再度显出,随即便见一个模糊人影走到了一个石柜之前,此人手中拿着什么东西,对着下方的人俑洒了下去。 只是过了一会儿,那人俑微微一动,随后竟然从石柜之中爬了起来,其人原本身躯原本僵硬,甚至在动作中磕磕碰碰,可没有几个呼吸之后,便就变得如同生人一般了。 而在其人出来之后,又有一人走上来,带着此人径直走了出去,身后的石柜也便空了下来。 见到了这些之后,他转而看向身边那戴面具的男子,伸手轻轻一推,让其继续重新其原来的举动。 此人缓缓走到了前方,开始走得还很顺利,可是随即便动作僵硬起来,随后找到了一处石柜,就重新躺了下去。 看到这一幕,他眼神微动,很显然,这个复神会的成员,乃至于其他那些复神会的人,可能全都并非是正常人,而是经过后天塑造的,此中应该运用了某种神异力量。 若说造出一些拥有神异力量的智慧生灵来,那或许非常困难,可若只是一些只能在短暂时间内活动、且又没有神异力量的欧通人,那却是较为简单的,就算古时天夏也都有偶人的技艺。 而之所以摆在了这么多俑人在此,那恐怕是因为这些东西本质上很粗陋,没法存在长远,照他来看,最长也只有五十天左右的寿命。 这么看来,这些东西每隔一两月就要换一次身躯,而此辈的记忆应该可以通过某种方法传递继承下来。 他们可能一直认为自己是长久存在的正常人,可私底下,身躯不知道已是换过多少次了。 这些人戴上面具恐怕并非只是为了遮掩自己,也可能是为了不令他人看出不同身躯之间的细微差异。 且这般做还有另一个好处,就算当中出了什么漏子,只凭那些凌乱而破碎的记忆片刻,敌人也难追溯到根源之上。 但是对方大概没有想到,他却能凭借各种线索直接找到这里。 他看着那些人俑,若说天夏的造物人是靠高超的技艺,那么这些人俑就是简单粗暴的利用来自上层的力量。 但也不是说造物技艺就一定高明,只是双方所走的方向不同,一个自下而上,一个自上而下。 可他看着壁窟里那一座座陶俑罐,却感觉这些物事有些眼熟。此与他在养父放置石板的那个遗迹中所见的陶俑罐十分之相似,从风格和形制上看,几乎是如出一辙。 不知为何,他此刻忽然起了那个拿走了绝大多数完美鲜血的人影,此人与复神会会有联系么? 思考片刻之后,他来至一边坐了下来。 既然那些人俑的寿命就这么几十天,而它们自己又没办法更换身躯,那么届时一定是有人来负责此事的。 若他等在这里,想必能是等到其人上门的。 他闭上了双目,整个洞窟恢复了一片寂静。 在过去不知多久之后,洞窟的大门一阵发出隆隆响声,随即有人自外走入了进来。 …… …… 第一百七十四章 截取 张御此时一下睁开了双目,他看着自外进来之人走过门前的过道,来到了宽敞的山腹空间之中。 这依旧是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很显然也是一个复神会成员。 他虽坐在此地,可是由于气息不显,再加上这里洞窟空间极大,即便他没有主动遮掩自己,那进来之人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这人走到了一具空置的石柜之前,而后手脚利索的爬入进去,并在里面仰躺了下来,随后便就一动不动了,连带他的呼吸也是渐渐由强转弱,直至轻不可闻,可仍然保持一定的生命迹象。 张御在看到此人的第一眼时便能判断出来,这人身躯的已然存在了四十余天了,这次应该是准备过来替换身躯的。 他没有选择去惊动对方,这些复神会普通成员并不是他的主要目标,但并不是说他们就没有价值了。 复神会的成员平时并不互相联系,每一个人都有自己所需负责的事情,彼此所知道的东西并不重叠,他可以从其心神之中得到各种有用的消息和线索。 这刻他目光凝注此人片刻,后者脑海中所埋藏记忆霎时便被他清楚探知。 而这个人的归来只是一个开始,在下来的数天之内,陆陆续续有复神会的人回来, 而每一个复神会成员的记忆都是被他看得清清楚楚,他一下对安山密林深处其中十数个部落的情况有了较为详细的了解。 这个收获不小,因为有些异神无不是正在准备唤醒之中,它们的载体也是早已备妥了,而这些无一不是古老的神像,可这里面极可能都是蕴藏有源能。 并且他也是从中了解到,近几年来,这些部族似都在试图唤醒那些曾被血阳神国打压下去的神明。 这里原因是这些土著祭祀都是感到了在未来的数年内,某种威胁即将到来,而他们又不愿意投靠东庭,所以迫切需要神明的庇佑。复神会也是抓住了这个机会,给他们提供了在短时间内就能唤醒神明的方法。 而如今这么多既然复神会的成员回到了这山腹洞府内,那么说明为他们替换身躯的人当也是快要到来了。 再是等了两天之后,张御感觉到一阵神异力量的波荡,并且由一处不知名的所在灌注入某一具还是泥胎的人俑之中。 在神异力量的浇灌之下,这个人俑身上很快出现了某种生命的迹象,然后从石柜之中站了起来。 张御心中微微一动,看来对方并不是一定是定期派人过来,而是以灵性降临的方式来完成此事。 那人先是走到一边,拿起案台上的石罐,来到了壁窟之中摆着的一具陶俑罐前,并对着此物伸手出去,五指一张,可以见到,陶俑罐里面的一具干尸霎时化为了晶莹的粉末,飘入手中石罐之内。 在做完此事后,此人转而带着这东西来到了一具躺在石柜之中的泥人俑前,并将那些晶莹粉末倒了下去,这一具人俑在此物作用之下,竟是在极短时间内就具备了生机和活力,但此刻仍是躺在那里没有任何动静。 那人又念了几句古怪的音声,而后其中一具自外归来的复神会成员突然脑海之中变得一片空白,那个新近被转为活人的人俑则是莫名多出了一段记忆,很显然那段记忆已是被转挪了过去。 张御在旁也是把整个过程看清楚了,这还当真是简单粗暴的很,当中完全没有什么机巧可言,就是靠着来自神异力量来完成这一切。 他凝视着那个身影,其人的力量之中充斥着非人的味道,看着像是某个异神,连力量降临方式也是类似,可他知道答案并非如此。 因为神明是不可能俯下身段去这等事的。 神明永远是高高在上的,这个主次是不可能颠倒的,它们必须时时刻刻处在信仰的上端,享受供奉和崇信,而不会是去屈就凡人,这是由其本质所决定的,它自身也没有办法改变。 所以来人的身份很可能掌握了强大灵性力量的生灵。 到此他也并不准备再看下去了,心意一动,霎时间,一股心光将整个山岩乃至周围十余里都是封闭在内。 这个动静极大,那人立时察觉到了不对,它猛然转过身来,看向张御所在的方向,目光闪烁着某种幽蓝色的光芒。 张御缓缓站了起来,并往其人所在走了过来, 那人在看到他之后,先是有些疑惑,随即似大吃了一惊,道:“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张御没有理会他,继续往前走来,他没有必要去听此人说什么,现在他已然将四周封闭了,只要将这股降临在人俑身躯中的力量截拿到手,那么他自然能够通过这部分灵性看到其人所携带的记忆。 那人往后倒退了几步,但是很快,它发现自己身躯一动也不能动了,却是被心光给封锁住了。 它从身躯之中发出一声低沉的笑声,道:“没想到你能找到这里来,不过我们也不是没有准备,你什么都得不……” 张御此刻已是来到了他身前,他十分平静的伸手一拿,按在了其人头颅之上。 那人顿时一僵,片刻之后,一股几能将其自身融化掉的强烈光芒从它身躯爆发出来,这似乎是在想办法与他进行对抗。 可这没有任何用处,力量的发挥也需要载体,这具匆忙改造过的身体不足以承载太多的力量,所以轻而易举就被镇压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张御就把手收了回来,此时他的手中则多了一团幽蓝色的光雾。 而在抽离了这些灵性力量之后,那人身躯又重新退化为了一具泥胎,无法维持平衡的形体向后倒在了地上,摔散成了一地碎泥块。 张御试着探查了一下这段灵性力量之中所携带的记忆,里面并没有显露出此人的自身来历,这一点并不奇怪,但是却有关于他的种种记忆,包括他今番回到都护府中的消息,而剩下的东西都是一些细枝末节,并没有牵扯到复神会的秘密。 不过他对此也不在意,有了这一团灵性力量,他当可以用此上报玄廷,从而找到其原主所在。 他伸手入星袋之中,拿出了当初用来追摄曹康的那枚玉珠,将手中这股灵性力量缓缓封存进去。 待把此物收好,他轻轻一拂袖,此间所有人俑似被一股无形力量拂过,金属破碎成了一团泥屑,做完此事后,他头也不回离了此地。 复神会所用的陶俑塑造很简单,这个地方就算毁了此辈也随时可以再重新建造一个,不过那些记忆却是无法保留下来了。 尤其是那人降临下来的一部分力量被他截夺了,不曾转了回去,所以复神会根本不会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会有一段时间的空白。 而等到此辈反应过来,他当已是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好了。 从山腹之中走出来后,他往上空望有一眼,霎时遁光飞去。 接下来他准备把那些复神会成员记忆中的部落都是走一遍,并找出那些异神的载体,若有源能,便直接吸摄了去,若是没有,那便直接将之毁了。 没有了这些合适的载体,这些异神想再入世不是不能,而是要付出更大的代价,且由于承载的躯体的不合适,那么所降下的力量也不见得会有多强大。 下来时日内,他都是在密林之中穿梭往来,走访那一个个土著部落。 这些部落虽然曾经做过血阳神国的附从,不过此刻既然已是退缩到了密林深处,他也不准备拿其等如何,在寻到了那些异神的雕像后便就直接离开了。 五天之后,他才返回到了白舟之上,才是进入主舱之内,青曙呈便递了上来一封书信,道:“先生,许执事已然将那部落之人送到洪河隘口了,只他送来了一封说是玄府给先生的书信。” 张御拿过打开一看,眼眸微凝,心思一转,道:“我们回去。” 他驾驭白舟往回飞转,待出了洪河隘口,接上了许成通,便直接回了玄府。 他将白舟停在玄府之后,一人走入正殿之中,项淳见他到来,问道:“师弟可是收到我的书信了?” 张御点头道:“已是看过了,现在具体情形如何?” 项淳道:“上月敞原之南有不少归附我们的土著部落遭到了袭击,后来我们发现这背后似有那混沌怪物的身影,而这几天类似情况又有发生。 玄廷派驻在我玄府的姬道友收到消息后便立时赶了过去,他临行之前曾言,若是他三天后还回来,那就上报玄廷,但加上今天已是七天了,仍旧不见他的回音。 我之前已是上报了玄府,但若是那位姬道友有危险,待玄府派遣人过来恐怕也是来不及了,这事也只能请师弟出面了。” 张御颌首道:“项师兄做法是正确的,我会找寻一下道友的行踪,不知这位道友可什么物件留下?” 项淳拿出一枚纸符,道:“姬道友留下的,说是玄府若是来人,凭此可找到他。” 张御接了过来,看有一眼,便收入星袋之中,道:“我这便前往,师兄在这里等我消息便是。” …… …… 第一百七十五章 侵染 张御从玄府正堂之中走了出来,返回到了飞舟之上。 他算了一下时间,这个混沌怪物出现的时机倒是很巧,恰好是复神会那处驻地被摧毁后没有多久。 这会否复神会的后招?还是说真的只是凑巧撞上了? 他思索了一下,玄府守镇的修士不在,现在都护府虽然还有披甲军士驻守,但是玄府的力量却是变得有些薄弱了。 他虽不认为有人胆大到敢侵袭玄府,但若只想设法弄出一些事来,倒是不难做到,这里还需防备一手。 他道:“许执事。” 许成通立刻应声道:“巡护,许某在。” 张御道:“你且守在玄府之外,若有人能趁隙来攻,就由你抵御来犯之敌。” 许成通恭敬道:“巡护放心,许某会守好此处的。” 张御嗯了一声,待许成通带着弟子离去之后,他便驾驭飞舟往都护府南方过来。 约是十来个呼吸之后,白舟就出现在了南方敞原的上空,由此往下望去,可见到大地上大群的奔马像潮水一样向一个方向漫去。 还有一些土著骑在马背之上跟着马群,在更远处的山坡上,还有一些土著在放牧,这些应该都是南方的归附部落。 本来这些人数众多的部落对都护府也是一个巨大威胁,可如今都护府拥有了玄兵和披甲军士,却是再也不用担心这些部落会反叛了。 而这些土著同样也是知道了都护府所拥有的力量,现在一个个都变得很是安分,对于都护府派来的管束官吏也非常异常恭顺。 到了这里之后,他便从白舟之上飘身而下,从星袋之中将那枚纸符取出,任其飘在前方,心光入内一转,这纸符也是微微放光,而后就指向了一个方向,并朝着那里飘飞而去。 他也是跟了上去,那符纸并不走直线,时而绕旋,时而上行,这应该是在追逐着那姬道人的行踪,如此看,其人当是应该是在追摄什么,所以飞遁轨迹才呈现这般状况。 只是符纸在飞到了某处,忽似接触到了什么炙热之物,嗤的一声凭空燃烧了起来,旋即化为灰烬飘散飞开。 张御没有再去管这些,因为他发现了更为重要的东西。 此刻他目光之中,前方的丛林内出现了一片数里方圆的巨大空地,就像是被人生生挖掉了一块。 不止如此,空地周围草木焦枯,内里则是存留着一种仿佛黑色沥青般的东西,并时时向外散发着丝丝缕缕的黑色气雾,这气雾还散发出一种奇异而古怪的香味。 当然,到了他这境界,并无需将这气味吸入体内,纯粹只是通过感应来分辨的。 他在上空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些东西极似被大混沌侵染的浑章修士的手段,这里也的确有过打斗的痕迹,但是从所泄露的气息上看,斗战并不激烈,双方看去也只是试探,随后俱是往密林深处去了。 他抬眼往前方密林看去,南方的地形总体较为平坦,安山在到了这里后有一个巨大的断裂缺口,来自南方的诸多部落,包括以前他曾出使的坚爪部落都是从这个缺口中过来的,只是近处得景物倒是十分好辨认,可后面却是一片模糊,那应该是浊潮相对浓烈的地方。 他身躯一晃,沿着褶皱的山形继续往里深入。 此刻哪怕没有纸符引路了,可两个拥有强大力量的人在此间追逐打斗,无论如何也是会留下痕迹的,哪怕浊潮也掩盖不了。 可以看出,斗战断断续续,追逐的一方很是谨慎,当中爆发了几次持续较长的斗战,看去倒是逃遁的一方看去处于下方,那位姬道人作为守镇,倒也是有几分本事的。 但是通常来说,这类来偏远边境的修士,若非玄廷指派,那么多数是感觉自身有着某种缺陷,才会自己主动过来守镇,用以磨砺自身。 跟着那战斗痕迹,他进入了一条绵延山脉之中,这是一处安山的支脉,可看到山脉之上有几个巨大的焦黑坑洞,好似被玄兵轰爆过一般,而有一处山体被自当中截成两段,形成两片巨大的断崖,战事到了这里明显激烈了起来。 随着他持续飞驰,却见一个道人站在山脊上,这人方额广颐,长须在胸前飘拂不停,他心念一转,便缓缓飘落下来,在这人身侧不远处站定。 姬道人并未转头,只是道:“道友来了。” 张御看向前方,就在山脚之下,有一个深坑,那里充满了沥青状的粘稠黑色物体,还向外散发着点点闪烁荧光,而在最深处,则是瘫伏着一个庞大的人形物体,身躯一半是血肉,一半是烟雾,还有一条条说不清是手脚还是触须的东西摊散在身躯四周。 他道:“道友看来已是将这混沌怪物除灭了。” 姬道人道:“这人虽然变化较多,力量也是强横,可是混沌怪物的长处也就这些,它们的思绪意识往往混乱不堪,这在斗战之中这是大忌,我只需沉着应战,不难将之除灭。” 张御道:“是么?” 混沌怪物长处在与可以无休止的求取大混沌的,力量源源不断,身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弱点,相比这些而言,思绪混乱根本不算一回事。 而且也未必所有的混沌怪物都是如此的,其中有一些只是因为自身的改变而导致对外物认知也随之发生了蜕变。 世人无法接纳,那是站在世人的立场上,可若放在混沌怪物身上,却又有是觉得理所当然的。 一般来说,混沌怪物只有彻底打散才能除却,然而这一头却是依然保持着完整的身形,从外表上看不出到底是如何消灭的。 姬道人感叹道:“只是我与这东西交战了数日,也看到了许多东西,这使我心中颇为困扰。” 张御道:“不知何扰?” 姬道人道:“我看到了另一条道路的可能,若是按照此道走下去,那么或许就能行至上境。” 张御看了他一眼,一个修道人的道心可没这么容易撼动,尤其是这位早已修炼到了元神照影的境界,更没这么容易被撼动内心,除非是…… 他淡然言道:“无论如何走,都是道友自己的选择。” 姬道人道:“是么?”说话之间,他转过身来。 但是可以见到,他的眼眸此刻已是变得一片漆黑,看起来无比诡异,他看着张御道:“我以为道友会劝说我放弃?” 张御平静道:“我为何要劝说?修道人之如何修持全由自主,外人无可指摘,便是把持不住自身那也是自家之事,可若是道友所为超出界限,并涉及到他人,那我自不会坐视。” 姬道人喃喃道:“的确,此法虽可窥上境,但却是难以抑制自身,若是放任下去,难免会牵扯到不相干之人。” 他说话之间,眸子之中的色泽开始变得淡了一下,可是过不了多久,又有一股黑气涌动了上来。 张御看着他的变化,他推断,这位应该是与那个混沌怪物交战时,被对方一部分气息侵入了身躯之中,而这一些气息又勾连着大混沌,里面有着无尽玄妙,更有着修道之人想知道诸多道理。 若是从不与之接触还罢了,可一旦接触到,修士就很难抵挡其中的诱惑。 但他没有办法帮助到其人。这是完全是修道人自家内心的变化,就算他能镇压住此人也没有用,反而外面的压力越大,越有可能迫使其人内心发生某种改变,这样反而是害了其人。 所以这一切只能靠其自家来解决,不过若是能过去这一关,对于其人来说或许还是一个缘法。 姬道人神情变化不定,内心似是在挣扎之中,身上气息更是数度来回变化着。 日头偏西,天色渐渐黯淡了下来。 而这个时候,姬道人眼神之中的黑色终于完全退了下去,他长出了一口气,抬头望向张御,语发感激道:“多谢道友了,若非道友提醒,我怕是过不去这一关。” 张御平静道:“不必言谢,既然道友已是做出了选择,那么为了避免道友伤及他人,那么我也只好擒下道友了。” 姬道人皱眉道:“道友这是何意?” 张御看向他道:“道友即便自己认为还原来的自己,可终究还是原来不同了,你不妨看一看自己的脚下。” 姬道人低头看去,夕阳垂在一侧,在他身下拉出了一条长长的影子,但是此刻呈现出来的却并非是人形,而是长着无数手臂和触须的怪物,且这影子随着阳光的退去,像是倾倒在地面上的水渍,正以极快速度向外蔓延开来。 只是他看到了这些,非但不觉惊异,反而抬起头,奇怪道:“有哪里不对么?” 张御看着他,眼前之人,已经不能说是原来的姬道人了,因为他从心识到意念都已经改换成了另一个人。 虽然他本人不这么认为,但实际上这个蜕变已然在无声无息之间完成了。 其人现在看着固然还有理智,但实际上他已经完全接纳了大混沌,并且以混沌怪物的认知来看待世界,此比思绪完全陷入混乱之中更为危险。 他眸光一闪,一道明亮的光华便自身上耀闪而出,霎时照亮整个山脊! …… …… 第一百七十六章 重光 “幻明神斩”能直击对手的灵性心神,明光一闪之间,霎时便照耀入姬道人的心神之中。 以张御现在的功行法力,若是对手对这神通毫无防备,那么一击之下就可毙敌性命。 只是姬道人现在已经不算是真正的人身了。 混沌怪物的心神通常并不是凝聚如一的,也不是长存不灭的,自身的心识意念随时在破灭变化之中,每时每刻都新的意识冒出来,这也是为什么混沌怪物在外人看来思绪那般混乱的缘故。 但若是思绪意念都朝向一个源头,趋向同一个目的,那么在即便意识时时有所改变,差别也不是那么明显,而如今的姬道人就是这等情形,故是这等攻击并没能将之心神磨灭,只是令其生出了片刻的恍惚和意识上的空白。 张御也未指望一招就将其杀死,而只是用此创造一个机会罢了。就在神通发动的同时,他身上浩大汹涌的心光也是一齐向此人倾压过去。 姬道人正在失神之间,被这心光一撞,顿时爆散成一团几乎遮蔽整个山头的黑雾。 可旋即便有无数触须及手臂自那气雾之中冒了出来,这些古怪的东西一齐晃动着,将心光抵挡在外,不止如此,甚至其中有少数几股竟然从心光之中逆反穿出,向着张御这里延伸过来。 张御站着未动,那些触须虽是在他这处过来,可是越往前去越是艰难,尚在半途之上,就被那浓郁的光芒磨灭了,不过后续又有更多触须状的东西自里源源不绝的滋生出来。 混沌怪物最难对付的地方就在于沟通到了大混沌,后力不绝,身上也没有任何要害可言,哪怕被打成碎片,余下身躯之上的任何一部分,都可以继续牵引大混沌为自身助力。 所以要想铲除这东西,必须将之一口气将之全数消杀,若是做不到,那还不如及早退去。 他此刻所选择的办法,简单而又直接,那就直接以心光将此獠困束在原地,再用绝对的力量将之压消磨掉。 修行到他这一步,同辈之中已经很难找出能在心光法力上与他相抗衡的对手了。 姬道人虽然挡住了来自一面的心光倾轧,但是此刻四面八方都有心光一同涌动上来,将它合围在了中心,并且不断向内里挤压着他,这便难以招架了。 他虽然还有着一定判断力,可毕竟不是正常的修道人了,所以根本没去理会此刻身边的处境,而是单纯想着怎么将张御杀死,几番发力都是直接对着张御而来。 可每当如此做时,它那庞大的气雾身躯就时不时的崩溃一下,导致攻击动作总是不连贯。 这是因为张御的“诸恒常易”和“天心同鉴”这两个神通在影响着它,它的恶意和自身的气息混乱无疑使得这两个神通得到了最好的发挥,所有的反击也就成了无意义的举动。 而这个时候,在张御催使之下,那些围拢在姬道人身周的心光开始坚定的向里挤压而去,可以看到,那团气雾在那里不断挣扎扭动在着,并且在一点点的缩小之中。 尽管它不断从大混沌中借取力量,可是用以承载的身躯毕竟是有极限的,那就不可能一下借来太多,而在与心光对峙之时,每时每刻又在耗用着自身的力量,现在补充进来的力量已是渐渐跟不上消耗了,照此下去,用不了多久它就会被心光消磨掉。 而看起来姬道人也的确没有什么太好办法了,失去了转挪的空间,全身力量都是用来对抗敌人,已是再没有余力去做别的事情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就在山脚之下不远处,那本来趴伏在深坑之中的混沌怪物的尸体忽然动了起来,在无声无息之中化为一缕缕黑气,并沿着山坡缓缓蠕动向上。 而这个时候,夕阳正在渐渐沉落,天地的光亮正在向大地的尽头退去,就在夕阳完全坠入地平线的那一刻,无边的黑暗一下涌动上来,霎时将张御以及他的身外的心光一同围拢在了里间。 张御很是平静的看了眼那笼罩在上空的黑烟,他方才就看出来了,那个混沌怪物并没有被真正消灭,只是它的意识与姬道人混合勾连到了一处。 若是姬道人最后能战胜这混沌怪物的意识,那么下一步再将那寄托的载体摧毁,那才算是过去此关。 可其人对此毫无所动,那无疑说明这位与之合为一体了,而自身自然不会去摧毁自身。 只是现在表面上的情况似乎对他不利,因为姬道人有了外面的那一个躯体,他就算磨灭了其人被困住的那一部分,也没有什么太大意义,反还可能被敌人用同样方法反过来围困。 可是既然早便知晓,他又如何会不做准备? 他眸光微微一闪,霎时间,两道灿烂若星河的双翼在天顶上空展开,巨大的玄浑蝉观想图出现在了那里,无尽明光随之绽放出来。 这一刻,天穹仿佛又变成了白日。 那仿若灿烂银河般双翼之中有点点星光亮起,片刻之后,一道宏大无比光柱轰然照落下来,顿将那黑气一举笼罩在内。 同样是“天冲霄鸣”这个神通,但是在张御取得二元之后,对所有神通法力的驾驭都是到了随心而化的境地,故是这一次不再是万千道分散星光,而是集中凝聚到了一处,然则威能却是更甚于前。 此刻场面之上,张御的心光封压住了姬道人,而混沌怪物在外将他包裹住,可是星光却是反过来又将混沌怪物笼罩在内,可谓一层围住一层。 姬道人和那外面的混沌怪物此刻其实算作一体,外间身躯被这一道星光落中,等若双方同时受到了打击。 位于最中间的姬道人身躯慢慢缩小,最后被压迫成了拳头一般大小,但是到了这个地步,其仿佛知道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一下变得格外坚韧,始终坚持着不肯被消磨去,而外面涌动的黑气也是反抗的尤为激烈。 张御没有拖延下去的意思,那样说不定会有变数,心意一转之间,身后一道明亮剑光从心光之中跳跃出来,霎时斩中了那一团黑雾。 而这东西之中顿时发出一声凄厉惨嚎,随之再无法维持自身的坚稳,那自四面八方而来的心光轰然合闭,顿便将之彻底磨散了。 将内中的威胁处理掉后,他立刻转过来对外间的混沌怪物下手,在天冲霄鸣和心光一起消磨之下,这东西也是无处可逃,而且其意识显然较为混乱,没有能拿出任何有效的抵抗手段,没用多久一样被消杀干净。 而因为混沌怪物必须将之从身到心全数打灭才可消杀,所以姬道人本身可谓一点残余也没能留存下来。 不过他见到不远处地面之上有一枚印信落在那里,便将之摄拿至眼前,见这是玄廷给予姬道人守镇修士的印信,他思索了一下,便将此物收入了星袋之中,最后腾空飞起,很快转回到了白舟之上。 可并没有立刻回转玄府,而是在外等着。 他想看一看,有没有人会趁守镇道人和他都不在的时候对玄府做些什么。 他在外等三五天,但是期间没有见到任何动静,许成通也是派遣弟子过来告知他一切如常,看起来这好似这真的只是一个巧合。 他闻报之后,这才驾白舟转回了玄府。 待到了玄府之内,他与来前来迎他的项淳见过礼,便一同到了正殿之内。 坐定之后,他大致说了下此行遭遇,又姬道人随身遗落下来的那枚印信拿了出来,摆在了案上。 项淳接过印信,沉默片刻,才道:“姬道友到玄府之后,总是沉默寡言,似是怀有心事,只是他功行比我等俱高,我等也不好过问,不想眼下遇上如此事情,这件事唯有上报玄廷了。” 张御道:“还有一件事,是有关于复神会的。” 项淳抬头看来,惊疑道:“复神会?怎么?张师弟又见到此辈了?”他可没忘记当初都护府之事就有此辈在背后推动。 张御微微点头,他将此番所见复神会诸事情说了下,又道:“被复神会蛊惑的那十几个部落皆在安山附近生活,对我们都护府有一定的了解。现在此辈失去了异神供奉,而为了避开他们祭祀所预言的危险,他们下来极可能过来投靠都护府。” 项淳点头道:“我会做好妥善安排的。” 张御自座上站了起来,道:“复神会之事,我在回去之后会上报玄廷,若是顺利,许能找到那背后主谋,今日便不打扰师兄了。” 项淳也是站起,他想了想,提醒道:“只是师弟,有一件事你需注意,你说姬道友变成了混沌怪物,并将之打杀了,我自是信你的,可姬道友是有师门的,他的几名弟子也在都护府,届时恐会再来向师弟求证。” 张御伸手将遮帽戴起,道:“我将此事记了心神之中,到时可照见出来,玄廷那里也自有鉴辨之法,若是他们来问,师兄可让他们来寻我。”说完之后,他对着项淳一点头,就转身走了出去。 …… …… 第一百七十七章 寻证 张御从玄府走出来后,正在那满是神怪的外城郭前思索了一下,他感觉那个混沌怪物出现的时机还是过于巧合了,不过其人是不是与复神会有关,随着姬道人和那混沌怪物之死,已是不得而知了。 倒是这位姬道人,他能感觉到其修行之上遇到了什么障碍,心中很可能本来就存在着转修浑章的念头,只是此前犹豫不绝。 但可能也是由此,其人心神之中有了缺陷,导致漏洞出现,不然也没可能如此轻易就被那混沌怪物所侵染。 许成通此时来到了他身侧,静候在那里。 张御道:“许执事这几天继续守在玄府周围,有什么事你再来报我。” 许成通躬身道:“是,巡护。” 张御吩咐过后,便驾起遁光飞去,回到了那白舟之中。 在主舱之内坐定,他于下一唤,唤出了大道浑章,便将这些时日得来的神元都是渡入到了“正我”之印中。 随着这些神元填补进来,这章印显得明亮了许多,同时他也是感到了自身无论心识神魂都是变得更为饱满了一些。 收起大道浑章后,他也是感慨,东庭这里搜罗源能确实方便许多,尤其他的古代博物学就是探究的就是此间古代文明,而东庭又是他此身出生之地,所以找寻古物起来没有什么太大阻碍。 若是可以,他希望能在此地多留一些时日,要是能在此就将“正我”之印修持完满,并就此取得三元,那是最好不过了。 在白舟内修持了有两日之后,他取出了纸笔等画具,并按照自己的记忆,将去过的那个名为“库鲁因奇”的废墟给画了下来,而后命青曙拿去装裱。 待青曙把裱好的画拿回后,他便待带上了此物,前往位于城东的柳府,按照多日前的约定登门拜访柳光。 柳光闻听他到来,心下大喜,大开中门相迎,将他一路请到了正厅之内。 张御到此便将那画递于他,道:“我为修道人,身边也是无甚好物,这幅画乃我亲手所绘,便赠予柳兄吧。” 柳光笑着接过,道:“张兄之画作,我当品鉴一二。”他兴致勃勃的将此画放开案台之上,而后小心展开。 待看了此画一眼后,他先是一怔,随后动作稍稍加快了些,待得整幅画卷显露出来,他不禁露出了震撼惊叹之色。 呈现在他眼前的,不是一幅单纯的画,而是堪称一幕活动的景! 这幅画是张御以自身心光书画而成的,将他见过的那整个废墟都是描摹入内,不仅色彩层次丰富,且随着时间的变幻,也会呈现出不同光影变化来,甚至因为天气的不同,也会出现阴晴雨雪的变化。 这还不止,若是稍稍转挪此画,甚至可从不角度看过去,凭此一幅画,就能欣赏整座废墟! 柳光一时看得十分入迷,口中也是啧啧有声,看了一会儿,他指着一座残破的石墙,道:“从那些壁画和文字上看,这莫不是传闻中早已覆亡的‘库鲁因奇’?” 张御点头道:“柳兄看得很准。” 柳光嘿了一声,感慨道:“我区区凡人之身,常以不能去往安山深处为憾,而张兄这一幅画,却是令人身临其境,仿若亲身游历了一番此地,却是补足了我这心中遗憾。” 他非常喜欢这幅画,再是欣赏了一会儿,便小心收藏了起来,并道:“说起来,我也有一物相赠张兄。”他伸手一请,“张兄请这边走。” 张御欣然应从,跟随他出了正厅,沿着宽廊经过一处栽满荷花的水池,来到了一处香洲之上,这里有一处面向水池的开阔闲居,里面几排弧形的檀木书架上摆满了各类文卷书册。 张御往上望有一眼,他能看出上方摆有法器,不过那当只是用来扫除水气污浊的。 柳光走到一边,从上面抽出了一卷足有半人高的图册,取了上面的牛皮套壳,随后将之放到大案之上,徐徐打开后,道:“张兄请看。” 张御目光落下,见这是一幅东庭都护府的舆图,从西南边的燕喙湾到北方的北海,从西边海外诸岛,再到东边的安山,都是包括在内。 而最精彩的部分,还是对于安山多处土著部落还有各处古国废墟的标注,看得出来,每一处经过了详实而严谨的考据的。 那‘库鲁因奇’所在的位置,与他去过的地方不说分毫不差,但大致位置却是对了。 他点头道:“柳兄能作此图,当真是不易。” 这幅图也是柳光自己的得意之作,他道:“当初为整理,我查阅了大量古代文献,还请教过那位裘学令,后来都护府与本土联络上后,我又请了不少披甲军士去往密林之中探查,最后方成此作。 但是至今我仍觉不满意,只我自家不曾去过那些地方,所以这里定有不少疏漏,故也不敢示与他人观看。” 他抬首对着张御一揖,“我思忖着,这幅图当交由张兄一份,若有不对之处,还望张兄能够指正。” 张御道:“我近来还要往安山深处去几回,倒是可以顺带验证一下柳兄这幅舆图。” 柳光很是高兴,抬手对他一揖,道:“那便拜托张兄了。”他想了想,“对了,我这里又收得不少古代树书,许多文字我也拿捏不准,还要请张兄一同看一看……” 顿了下,他又道:“说来学宫之中,也就张兄、朱兄还有辛师教最钻研这古代博物之学,不若什么时候我把这两位也是请来,我们一同深研一番。” 张御道:“柳兄安排个时日便好。” 柳光喜道:“好好,便如此定了,我先联络这两位,再安排一个时候。” 张御在柳府之内待了大半日,待得晚宴之后方是与柳光别过,只是他方才欲回白舟,忽生感应,往街道一头看去,便见那里走来了一名身着深青色袍服的中年道人,其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弟子。 那道人走上来,打一个稽首,道:“可是张玄正么?” 张御点头道:“是我。” 那道人道:“贫道泰正平,姬远是我师弟,我有些一些话想问请教玄正,前方有一处茶居,看着雅致清幽,也无人打扰,不知贫道是否有幸请玄正饮一杯茶?” 张御心下一思,便道一声好。 如今的瑞光城城东,依旧遍布着都护府大多数权贵和官吏的宅邸,那不远处茶居也是这些达官贵人常去之所在,不过这个时候已然快要入夜了,几乎无甚客人。 茶居居主见是两位修道人过来,不敢怠慢,忙是将他们请到一处山亭别苑之上,并令人将造物灯笼都是高高挑起,这令整个山丘都是点缀在了光亮之中。 泰正平请了张御坐下,待饮了几杯茶后,才是道:“我师弟此次遇难,情形我已听项玄首说过了。” 他抚须一叹,“我师弟因在修持之法上有疑思,这才主动请缨,愿来东庭守镇,以求补上心中缺漏,却不曾想他却是就此殒命,也是命中之劫数。” 他抬头看向张御,“但我有一事不明,可否请张玄正告知?” 张御道:“泰道友有何疑问,可以明言。” 泰正平缓缓道:“尊驾究竟是在我师弟变化混沌怪物之前下的手还是他在成为混沌怪物之后再动的手?” 说话之间,他看着张御遮帽之下阴影模糊的脸容,而那站在一旁的年轻弟子也是同样看了过来。 混沌怪物是很难生死的,可若是在混沌怪物彻底蜕变之前出手,却是能将之提前扼杀。 可是这样又带来一个问题,那个时候,因为修道人还没能完成完全的蜕变,他的身份还可以说是一个人。换言之,若在姬道人未曾有变之前杀了他,那死的便是他,而不是什么混沌怪物。 张御若是如此做,从道理上是说得通的,他也能理解这样的做法,可是在情理上却就有些难以接受的。 而若是如此,而不管是出于同门的情谊,还是师门的颜面,他都需向张御讨问一个交代,从某种方面来说,这也是身不由己,不得不为。 张御这时伸出手来,朝着一侧空地一指,霎时有一道光亮闪烁出来,这一刻,整个山亭仿若化去了一般,随后出现的,却是他当时与姬道人对话的那一幕。 当时他们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是如实映照了出来,而从其人那一幕视怪异阴影如无物的场景来看,已是足以证明这位最后已是完成了蜕变。 至于具体的斗战过程,由于涉及到个人隐秘,他便没必要向这两人展示了。 泰正平在看完这些之后,良久不言,最后他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他抬手一揖,“事情我已是知晓,今番打搅玄正了。” 光影之中所展现的的确确是姬道人,其言行也是符合其人所为,他对这一切也是愿意相信的,且这事情到此为止也是最好,他回去也能有一个交代了。 可是这个时候,那个年轻弟子却是忽然出声道:“师伯,我有异议!” …… …… 第一百七十八章 使者 泰正平面色一沉,道:“我与张玄正在这里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余地!” 那年轻弟子却道:“师伯和张玄正谈论的是[]弟子师父,作为师父亲传,弟子不能不问,还请师伯给弟子一个说话的机会。”说着,他深深拜揖下去。 泰正平看向张御,歉然道:“张玄正,真是失礼了。” 张御倒不在意,淡然言道:“既是姬道友的亲传弟子,却无道理不给他说话。” 泰正平看向那年轻弟子,语声稍缓道:“你到底想说何事?想清楚了再说。” 那年轻弟子抬头看他一眼,道:“师伯,方才我等所见照影,未必见得就是真实的。” 泰正平听到这句话,却是坐在那里许久没吭声。 他知道自己这个师侄脾气执拗,认定一件事就不放。今天本来是不想带他过来的,奈何其人是他师弟留在这里的唯一弟子,不带着也说不过去。 其实不管他师弟到底是怎么死的,他也能理解当时的情况,所以真相其实不重要,只要在张御这里能得到一个说得过去的说法就行,他回去也算有个交代。 然而此言一出,这件事就不能这么轻易收场了,势必要问个清楚明白。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缓缓道:“张玄正,贫道自是信你所言,但是有些事……唉,我师侄说的话想来玄正也是听到了?” 张御神情如常道:“我听到了,两位若是对此还有所见疑,那可去玄廷那里申言。” 泰正平微叹一声,他站起身,对张御打一个稽首,道:“今日打搅了。” 说完之后,他便带着那年轻弟子从茶室之内走了出来,在回转临时居处的路上,他一直皱着眉头不说话。 年轻弟子看了看他,道:“师伯似乎不高兴?” 泰正平叹道:“张玄正乃是青阳上洲玄正,你跟随你老师这么久,当是知晓这是何等地位,这件事不管他有错与否,方才顺着他的言语说下去,那么日后都好相见,甚或他还可能因为今日之事日后对你加以照拂。 可是你方才那一言,我们与他却是再也不能缓和关系了,反还可能大大得罪这一位。” 年轻弟子听他这么说,却是语气激烈道:“师伯,师侄从来就不在乎什么好处,身为弟子,只是想着为老师讨回一个公道! 师伯,这人即便是青阳玄正,可终究只是一玄修罢了,以老师的本事,若不是心神失守之下全无防备,又如何可能这么轻易被他所杀?” 泰正平摇了摇头,道:“玄修之中也是有厉害人物的,不能一概而论,这位能为一洲玄正,必是立下过莫大功劳的,没有一定手段本事又哪里做得到……” 可他看了看年轻弟子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知道其人此刻也听不进这些东西,也就不再多说了,只是道:“庞师侄,不管你如何想,届时若是玄廷出了裁定,你便不可再在此事之上纠缠下去,今后给我好好修道,别给你老师丢脸,不要给师门蒙羞。” 年轻弟子道:“师伯放心,只要能为老师讨回公道,弟子自不会再纠缠于此的。” 泰正平道:“望你说到做到。” 他待回到居处之后,就开始执笔写申书,为了不太过得罪人,这里面语句他也是几番斟酌,待写毕之后,他封好此书,便唤来一名亲信弟子,仔细叮嘱了一些事宜,就让其把书信呈送上去。 而另一边,张御离开了茶居之后,就回了白舟之上修持,一夜过去之后,他便转挪白舟,再度往安山方向而去。 这回他是准备照着柳光的舆图去查看一下那些遗迹,这上面有好几处是标注的地界,他此前也仅仅是在文献上看到过。 白舟速度极快,在没有浊潮影响的情形下,原本漫长路程只是百来呼吸便就穿渡而过了,这与近在咫尺几是没有什么区别。 在下来大半个月中,走访了数处遗迹,每到一处,他先是详细搜寻了一遍,而后再以画笔将之描摹下来。 然而其中多数遗迹与神明相关的古老东西都是不存在了。 一部分应该是被信众撤离时带走了,而另一部分,包括神像、神庙还有祭坛很明显是经过了针对性的破坏,有的看得出还被破坏了好几遍,不出意外,这应该是当初血阳神国所为。 不过他也并不是没有收获,还是有少数废墟中是留下了不少古物的。 尤其是在一处名为“诺切”的遗迹之中,这个古国躲藏在丛林深处,本身有着食人的习俗,认为如此做可以他人身上可以获得力量。 然而这并不是什么玩笑,而是当真是能做到的,这个古国在强盛起来,不知为何抛弃了原来的神明,转而崇拜一个名为“塔神”的异神,而在其蛊惑之下,整个族群开始了彼此之间的狩猎。 这场狩猎持续了十余载,到了最后,整个国度的族民几被一个人食尽,此人并且由此完成了以人成神的转变。 而整个城市之中,最终只留下了两名工匠。他赐予两人只需喝清水就能活下去的神恩,代价是两人负责雕凿记录他的“伟大”。 也是因为如此,这片废墟才会有各种传说流传出来,并被外界所得知。 或许是因为这里早早没了人居住,所以血阳神国并没有盯上此处,从而得以保留了下来大量的神像和古物,让他着实得了一番收获。 不过在吸摄源能的时候,他也是发现,冥冥之中似有数道目光盯上了他,并且对他表达出了强烈的恶意。 他眸光微闪,若无意外,这应该是这片废墟背后的异神了。 这些异神看来因为当初没有与血阳神国起冲突,所以并没有陷入长眠。 且他也由此想到,这些异神当都是居住在自己的神国之中。 他还记得当初自己在血阳神国之中得了许多收获,若是对方当真来找他,那他说不定能顺此找到对方所居之地。 他将手从一座满是裂痕的神像之上收了回来,随着他这个动作,整座神像轰然崩塌,变成了一地碎砾。 可在这个时候,他感受到后方传来了一阵强烈的灵性波荡。 这个波荡最初在这片废墟大约二十里外,可只是几个呼吸后,就已是来到了这片废墟之内,并且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他缓缓转过身来,站在高台上看过去,便见一个浑身冒着红色光芒,身着金铜甲,手持长矛,背着弓箭的健壮男子沿着残破的石板路向他走了过来。 他的容貌很是英武,眼中满是凶戾和嗜血,但他的脚步很稳,每一步下去,整个大地都在震动着,而在他的身边,还有一头浑身皮毛赤红的豹子。 在走到近处后,那个男子抬头对他看有一眼,伸手一拿,一根标枪便出现在了手中,而后发出一声怒吼,在整个废墟因此声震动起来的同时,那标枪则已化一道难以辨识的虚影,向着张御所在之地射去! 而就在张御尚在安山密林之中的时候,泰正平则是带着那年轻弟子则是来到了泊舟天台之上。 根据回信,今天就将会有使者从玉京玄府到来,并负责裁定姬道人之事。 在等了小半日后,一驾描绘着玄浑蝉翼纹的银灰色飞舟自远空飞来,停落在了泊舟天台之上。 泰正平二人精神一振,在他们目注之下,见得那舱门打开,自里出来一个衣衫皱皱巴巴,留着稀疏胡须的修道人,他的头发凌乱无比,看去只是随意打了一个髻,他瞄了泰正平二人一眼,从上面走了下来。 二人连忙迎上去,泰正平打一个稽首,道:“贫道泰正平,见过尊使,不知是尊使如何称呼?” 年轻弟子也是跟着行有一礼,只是他神情有异,他却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负责裁定的使者竟然是一个玄修,他心中顿时一阵不舒服,有些怀疑这位会不会偏帮那位张玄正。 那道人很是随意回了一礼,言道:“我姓毕。” 泰正平忙道:“原来是毕上使,我们已为使者准备好了下榻的居处……” 毕道人却是毫不客气的打断他,道:“不必了,如今已是十二月了,我得尽快把你们这里事情处置了,我好能在过年之前赶回去。” 泰正平诧异道:“尊使如此急切么?” 毕道人不耐烦道:“怎能不急,玄廷之中许多好物是年节才下赐的,而且好坏不一,我若是回去的晚了,那说不定得的东西就都是被人挑剩下的了。” 泰正平对此也不知该说什么。 毕道人对他们挥了挥手,道:“好了,就劳烦二位去把那位张玄正请到此地,我去玄府去拿取那位姬守镇的印信,待寻到人和物后,我们再寻一个地方,了结这件事情。” 泰正平忙是点头称是,随即便带着那年轻弟子离开了泊台。 在回去路上,那年轻弟子质疑道:“师伯,那人真是使者么?身为修道人,怎会如此贪鄙无礼?” 泰正平抚须道:“你放心好了,不管他为人如何,他既是玄廷派来之人,那当不至于有失公允,我们先寻到张玄正才说。” …… …… 第一百七十九章 分辨 废墟高台之上,张御看着那一枚标枪射来,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他站在原处一动不动,那标枪在进入到十丈之内时候,却是陡然开始旋转起来,速度也是十分突兀的加快了一倍。 可是随着长矛与外面那一层的心光碰撞上,却是遭遇到了严重的消磨,一点点缩小之中,在距离张御一丈有余的地方,便只剩下了一小撮金铜沙屑,而又一个呼吸之后,便就彻底化为乌有。 他身上的天寰玉授大氅飘拂晃动着,有了此物的遮掩,他身上的气息并没有任何外泄,也是如此,才能将敌人引了出来,不然这些异神在清楚观察到他的实力后,说不定就会选择不出了。 至于眼前到了的异神,他一眼便看透了对方的底细,这个异神也不过是当初血神神国几个主神的层次罢了,若以神异力量来论,可以与第三章书的修道人一较短长,但在他这里几乎没有任何抵抗之力。 那个英武男子在投出标枪自后也是发现了不对劲,眼前这个根本不是他想象当中可以满足他一场狩猎欲望的对手,而是力量强大到难以测度的敌人。 在意识到对手的厉害后,他果断选择了后撤,脚下迈步往后退去,然而他才出去了几步,却发现自己仿若撞在了一堵厚实的无形墙壁上。 见到如此情形,他也没有任何犹豫,眼耳口鼻之内闪烁出金色的光芒,却是想直接将这一部分降临下来的神力收了回去,然则那光芒闪烁了一阵,却是黯淡了下去。 他愕然发现,这一部分神力竟被牢牢封堵死在了这一具躯体之中了。 随后他便惊恐看到,整个废墟都是在一片金色光芒的笼罩之内,这股浩大莫测的力量让他想起了远远望到的某个沉睡的远古神明。 这个时候,他所想着的不是对抗到底,而是向对台上的神明表示屈服。 打不过便臣服,这并没有什么可耻的,若是对方要求不高,他可以将属于自己的祭品供奉给对方一部分,以交换回这一次降临下来的神力。 然而他此刻虽然有这个想法,可却发觉就这么片刻工夫,连带自己身躯竟也变得无法动弹了,于是他只能以灵性力量向对面传递出自身的意念。 张御此刻也是感觉到了对方所要表达的意思,但是他并没有与这个异神交流的打算。 他现在只要劫夺到对方这部分降临下来的神力,那么他就有很大机会找到这异神背后的神国所在了。 与此相比,其余东西都不重要。 他从高台之上一步步走了下来,并来至那英武男子的近前,而后伸出手去,朝着后者脑袋轻轻一抓,顿时有一道散发着璀璨光芒的飘舞霞光从此人脑袋之中被强行拉扯了出来。 那个英武男子现在终于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了,他心中涌起了强烈的愤怒和不甘,还有深深的恐惧。 他也是唯恐自己所在的神国暴露出来,于是拼命尝试着自我毁弃,然而他发现这一切都是无用之举,因为在被对方这一抓之后,他就完全失去了对自身神力驾驭之能了。 只是片刻之间,张御就那一团神力彻底从那英武男子的身躯之中扯了出来。 而在这部分力量失去的瞬间,后者顿像是一瞬间经历了千百的岁月,表面光洁饱满的皮肤暗淡干瘪下去,头发干枯掉落,眼窝深陷,肌骨枯萎。 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它便变成了一具焦黑的骷髅,而后一截截掉落下去,在地面上化为了一摊黑色的残渣。 张御对此视若无睹,只是透过手中这团灵性,去窥看其中深藏着的东西,他首先看到的是这力量所占据的躯体的来源,是一具埋葬在城外的首领及王族的墓地中的干枯尸身。 而后他顺着那力量来处望过去,待凝视了一会儿之后,他遮帽下脸容微微抬起,望某一处方向望了过去。 “找到了。” 下一刻,随着一道灿烂星光闪过,他的身躯便从原地消失不见。 瑞光城中,泰正平在接到使者后,便过来找寻张御,然而在得知他暂时离开了瑞光城,一时找不到下落后,也只得将书信先送到了东庭玄府之中。 项淳同样也不知张御的去处,但是他知道守在此间的许成通是张御的属下,故是命人将这书信转交了后者手中。 许成通在了解了一番事情后,便漫不经心道:“知道了,我会把书信及早交给巡护的。” 不过来人前脚方才离开,他转头将书信扔在了一边。 守在旁处的一名弟子看着十分不解,道:“老师,这件事不用通传巡护一声么?” 许成通看着他道:“巡护去了哪里,你知道么?” 那弟子摇头。 许成通道:“我也不知道,又哪里去交给巡护?这事只能等巡护回来再说了,你下去吧。” 那弟子道一声是,从这处居室内退了出去。 许成通待他走后,负袖站着看向书信,不屑言道:“巡护什么身份?岂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好好在那里等着吧。” 五天之后,密林之中某处,忽然凭空出现了一片光幕,张御自里一脚从里跨了出来。 而在他背后撕开的光芒之中,隐约可见矗立着一座包围在鲜花和云雾之中的宏伟的神城。 可那里此刻已是变得残破不堪,原本在神殿顶上闪烁着的神符早已是黯淡无光,就在他迈步出来那一刻,再是闪烁了一下,便彻底熄灭了, 与此同时,平地旋起了一阵凶暴狂风,神异力量的失控也是引发了天象的异常变动。 张御没去理会这些,他一抬头,霎时身化虹光飞去,任由身后的地界狂烈的风暴之中彻底破碎。 半天之后,白舟便从安山转回到了瑞光城中。 许成通一直在留意城内外的动静,在察觉到张御已是归返,第一时间就派遣弟子往白舟去,将玄廷使者到来的消息送了过来。 张御在得报后,关照那送信弟子道:“回去告诉泰道友还有那位使者一声,说我稍候便至。” 打发走了送信弟子,他先在主舱之内完成这日的修持功课,这才下了飞舟,沿着道路往东城而来,依旧是来到上次泰正平邀请他的茶居之内,自有等在这里的役从将他请入进去,并引至一间临水廊厅之内。 泰正平和那年轻弟子,还有毕道人此刻已等在了这里,见他到来,泰正平站起一个稽首,道:“张玄正。”那年轻弟子也是站起,不情不愿的跟着执有一礼。 毕道人一点没有等待已久的不满,也是主动抬手一礼,道:“张玄正,毕某久闻大名了。” 张御点首道:“劳烦几位久候了。”又对毕道人抬手还有一礼,道:“使者有礼了。” 待见过礼后,除了那年轻弟子依旧站着,三人俱是落座下来,泰正平回头吩咐了一声,周围所有役从躬身一礼,都是退了下去。 毕道人看了看几人,道:“诸位想来也都是有事要做,不像耽搁太久,那么我也不多啰嗦,现在便来谈一谈姬守镇之事。” 他一指泰正平,道:“泰道友递上申言,说是对东庭镇守被杀一事有所异议,玄廷特命我来查问此事。” 说着,他看向张御,“不知张玄正这里可有什么分说么?” 张御淡声道:“有心光映影为证。”他心意一动,一道光亮泛动出来,却是将当日场景再是重新演化了出来。 毕道人见状,便拿了一件玉镜出来,对着那映影一照,待得里面演示到两人即将斗法之际,他立刻道:“张玄正,可以了。” 张御听他如此说,便即一挥袖,散了场中照影。 泰正平和那年轻弟子此时不由都拿目光看向毕道人,后者则是将法器一收,道:“张玄正所演示之景皆为真实,张玄正是在姬守镇变化为混沌怪物后方才出得手,其中并无任何遮掩伪造,事情就到此为止吧。” 泰正平松了一口气,可这个时候,那年轻却是一下涨红了脸,他站出来道:“等一下,事情不对!” 毕道人撇了他一眼,道:“我手中法器乃是玄廷所赐,有此物看过,已能证实一切,还有什么不对?” 年轻弟子却是反驳道:“这法器难道就没有任何错漏么?” 泰正平呵斥道:“庞师侄,少说两句吧。” 年轻弟子却是大声道:“师伯,我不服,这事若是不公平,我还是要向玄廷申言的!” 毕道人呵呵冷笑两声,道:“你是不是在想,我也是玄修,所以这次是我在偏帮着这位张玄正?你不用否认,你问问自己,你需要的究竟是真相,还仅仅是要自己心中的那个答案?” 泰正平叹一声,道:“看来师弟的心关未过,也是一样影响到了你,这般说来,倒是我的过错了。” 那年轻弟子一指张御,激愤言道:“师伯,你想想看,我师父何等本事,怎么可能败亡在此人手中?” 毕道人不屑的看了他一眼,道:“当真是井底之蛙,无知蠢徒!坐在你这位面前的张玄正,两月之前在伊洛上洲论道法会之上,曾与玉航上人论法,玉航上人亲口承认当时并未能分出高下。” 年轻弟子下意识反驳道:“那又如何?” 泰正平却是心头一震,面上露出震撼之色,他严厉呵斥道:“住口!” 毕道人摇了摇头,以怜悯目光看着其人,道:“小子,你可知晓,玉航上人与张玄正论法之后不到半日,便即成就踏破境关,成就玄尊,试问你师有何德何能,能与这位张玄正做对手?” …… …… 第一百八十章 传声 那年轻弟子一下变得脸色苍白起来。 毕道人这一言,不啻一柄重锤敲打在了他心头之上。 张御能与即将成就玄尊之人论法,且又不分胜负,这足以证明其功行之高深, 显然张御是真的以绝对实力镇压了转变成了混沌怪物的姬道人。 可这个答案更让他难以接受。 他不由一阵失魂落魄。 毕道人不再理会他,而是看向泰正平道:“泰道友,事情已是有结果了,你们若是不服,那么可以继续找玄廷,不过到时候,那申言可不止对着张玄正,记得也要给毕某人留一份。” 泰正平忙是道:“尊使言重了,尊使裁定公允,贫道信服,此事到此为止,当不会再劳动尊使了。” 毕道人却是一脸无所谓道:“先别把话说的那么满,反复的事我见得多了,也不差一桩两桩。” 他站了起来,拱手道:“几位,这里事情既了,我便先告辞了。” 说着,他又对张御客气言道:“张玄正,什么时候你来玉京,我请你喝茶,聂道友说,你的问好她收到了,她也让我带话问你一声好。” 张御心中微微一动,看来这位毕道人和他师姐也是相识,他站了起来,抬手回有一礼,道:“多谢使者带话。” 毕道人呵呵一笑,“小事一桩。”他再是对诸人一礼,而后便一甩袖,头也不回的走了回去。 泰正平这时缓缓站起,对着张御稽首一礼,道:“张玄正,这一次事情是我们无礼,改日泰某当登门赔罪。” 张御道:“言重了,今日之事乃是论理,心不平则鸣,人人皆可为之,不必言罪。我在年节之后回会离开此间,若是两位以后觉得有疑见,那可去外层西穹天寻我。” 泰正平此时已是无话可说,他郑重对着张御一礼,便即带着神情木然的年轻弟子走了出去。 往往外来的时候,他心中感叹道:“这位张玄正,看来距离那一步也不远了,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玄尊,也幸好他心胸开阔,不来与我等计较,好在结果不坏,这事情弄清了,我回去也算对师门有一个交代了。” 得知姬道人的确是在混沌怪物的情形下被杀,他心中卸下负担,郁结也是去了不少。 走出茶居后,他对那年轻弟子好言说道:“你也知道真相了,你还记得此前答应过师伯什么么?那从今日开始,你便放下此事,好好修持吧。” 年轻弟子方才一直一声不吭,此时则道:“为什么?” 泰正平诧异道:“什么为什么?” 年轻弟子咬牙道:“那位张玄正既然有如此之高的功行,那他为什么不阻止老师当日的蜕变?他就在那里眼睁睁看着老师变成混沌怪物?他明明有能力阻止的不是么?” 泰正平吃惊的看着他,道:“你这是什么话?” 年轻弟子激动道:“我说错了么?我没说错!他是一个玄修,而且还是出身东庭玄府,他一定是见不得老师在这里做守镇,所以才故意坐视这一切的发生……” 泰正平皱了下眉,严肃道:“看来你当真是心性修行不够。” 他口中念了一个法诀,那年轻弟子顿时觉得身躯一沉,如同灌铅,全身法力都无法调动起来,他又惊又恐,道:“师伯,你这是要做什么?” 泰正平看着他,沉声道:“你再这么下去,只会害了你自己,甚至可能步上你师父的后尘,回去之后,你给我闭关定心,什么时候除了心魔,什么时候再出来。” 他哪还看不出自己这位师侄是心中有了偏执,认定自家老师的事就是张御的过错,这样和他说道理是没有用的,唯有等他自己冷静下来了。 张御此刻依旧坐在茶居之内,茶案之上那些空余的茶盏已被撤了下去,唯有他一人在此独品。 这几天瑞光又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城东这一面靠近东侧启山而建,虽然没有内城台地那么高,可大致也能看清楚城内的景物。 看着那鳞次栉比的民居,远方开阔的旦港,还有更远的陷在雨雾之下的铅蓝色的海水,心中不由有股说不出寂寥旷静之感。 他出外数载,这次也是难得回来东庭一趟,眼下还有一些事没有做成,心下准备今次就在都护府这里过完年后再回去外层。 他在此默坐了许久之后,亭外的雨水不知何时已是停下,只有如墨染救的檐前滴水上时不时有水珠落入下方水洼之中,树林之中则又响起了清脆的鸟鸣声。 他轻轻一振衣袖,站起身,离开了茶居,径直回到了白舟之上。 在主舱坐定,他便闭目思忖起来。 在截获了那英武男子的灵性力量还有消灭了一处神国后,他却是看到了许多只有异神才能看到的东西。 其中有一个,就是一个在沉睡的远古异神。那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甚至可能是上一个纪元之事,只是似那异神在忌惮什么,所以那具体地点所在被其刻意将之抹去了。 他只能凭着残破的几个画面,推断其当是落身一座庞大无比的地下洞窟之内。并且应该还是在这处地陆之上,甚至很可能就在安山往东的更深处。 他在想着,那来自安山深处部的威胁,还有那即将要苏醒过来的东西,会否就是这个远古异神呢? 他还怀疑,这事情或与复神会有关,毕竟复神会就是在这片地陆之上找到了一个远古神明的脑颅。 他心下也是决定,过后在离开东庭之前,再往那里去看一次。 而另一边,那年轻弟子被泰正平制住后,后者就将其关入了一间无法脱离的密室之中。 此间隔绝了一切外扰,他只能定坐修持,随即一切念头都是远离自己而去,渐渐心静了下来。 在不知过去多久之后,他耳旁忽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庞立。” 他心中一惊,下意识开口道:“师父?” 可他随即觉得不对,自己老师明明已经死了,便是不亡,蜕变成了混沌怪物,也不是原来那个人了。 他道:“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那声音道:“我是你老师。” 庞立冷笑一声,道:“你以为我很蠢么?” 那声音道:“我是你老师,但不是你认为的那人。” 庞立皱眉道:“什么意思?” 那声音道:“你本就是我徒弟,只是当年你意外亡故之后只有神魂得以逃脱,我送你投入了一个胎儿身躯之中,并设法引导你拜入了姬道友门下,其实他也是知道的,我想你平日也当听你师父隐晦说起过此事。” 庞立不禁有些惊疑不定起来,姬道人平日确实对他说过此类之话,只是当时不明白,现在回想起来,却是觉得似当真如此,他道:“有何证明?” 那声音道:“你且看你身边所携带的玉佩,那是你此世至少携带的,那就是我给你的东西,上面的神通你已是在暗暗修炼了吧。” 庞立不由一惊,这玉佩上面的玄妙只有他自己回到,连自己师父未必清楚,这人却是一口道破,他顿时信了几分。 他道:“你现在出现,是想做什么?” 那声音道:“你师父死了,我自然是来接替他指引你接下来的修行了,其实你这一脉,虽然功行精进较快,但是这里却有心关这一关要过,过不去就是万劫不复。 姬道友为什么来东庭?就是因为他心关难过,陷入了执迷之中,不得不寻僻静之地静思,同时寻解脱之法。” 庞立这时道:“可我观泰师伯,好似没有这等顾虑。” 那声音道:“泰道友与你师不同,他性子平和,无甚追求,他能修行到如今境界,那是天资使然,换了任何一门功法都不碍他修行,所以无有此虑。” 庞立没有出声。 那声音再道:“你不必对我有所怀疑,你本是我弟子,亦是因我之故你才身亡,故我自认需指点于你,一切都会给你说明白,但你已是换了一世,情谊早断,你如何选择,还在于你自己,我不会强求,只是为了解这段缘法罢了。” 庞立这时忽然道:“尊驾,你能帮我报师仇么?” 那声音似是沉寂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不是那张御的对手,毕关山那日没有夸言,玉航玄尊未曾成就之前,也不过与此人论个平手罢了,我与姬道友虽有交情,可还没到为他不顾性命的地步,你要报仇,只能靠你自己了。” 庞立听到这里,却是忍不住道:“那尊驾又能教我什么呢?连尊驾都不是那人对手,我便学了这些又能如何?” 那声音道:“故我不准备教你寻常法门,而是准备教授你如何感应浑章。” “浑章?”年轻弟子一惊,“和老师一样?” “实际你老师走得道路略有偏差,因为他都是自己琢磨的,可是我要传授你的法门却是不同,此乃是几位浑修玄尊验证过的法门,你若修持此法,胜过那人也不是没有希望。” 庞立深吸了一口气,坚定道:“好,我学。”顿了下,又言:“还有一个问题,尊驾既说我前世是你弟子,可能让我知晓,我前世又师出何门?” 那声音略作沉默,才沉声言道:“那你需记住了,你我师徒,皆乃是正清宏正祖师门下!” …… …… 第一百八十一章 古图 瑞光城城东,柳府。 张御这是第二次到此造访了,不过这一次,柳光按照上次所言,不仅是邀请了他,也同样是邀请了朱安世和辛瑶二人。 若是排除张御和辛瑶修道人的身份,只以专学来论,那么他们这四人可以说得上是泰阳学宫古代博物专学这一代的翘楚了。 再往上钻研此道的前辈不是没有,不过那时候之人更多是把精力放在文字破译和找寻古代文献上,是为都护府能更好与各土著部落沟通,是为了能对抗各路异神,找出潜在的危险,而并不是纯粹出于研究学问的目的。 似如裘学令,再如他的学生詹治同都是如此,他们或许在某一方面有长才,但是对于这些古代知识却并没有一个整体的认知。 朱安世性子直,柳光这次邀他来,是以一同探研这片地陆上纪元历史为借口,故是他与诸人叙过别情后,就迫不及待拿出一只精工打造的长匣,小心摆在案上后,自里取出一卷古图,便在诸人眼前缓缓铺开。 他一边动作一边说道:“这是我两年前得到的一份古卷,很可能是迄今为止,这片地陆上所发现的最为古老的文献,许是上纪元乃至上上纪元流传下来的东西。” 说话之间,那一份古卷已是徐徐展开。 张御三人都是离开座位,走了过来,这一处案台很大,三丈有余,然而这也仅是堪堪容纳下此图。 张御目光望去,他一眼便看出来,这图卷应该是从某处壁画之上拓印下来的,所以很多地方显得有些斑驳不清,但是大体保存完好,其中大部分描绘的,是一个个在那里争斗拼杀的巨人。 图画之中的场景很多,有的巨人正在自相残杀,有的则是巨人在对抗着形形色色的生灵,它们的对手无一例外都很强大,而其中出现次数最多的,则是一种显得更为庞大的生灵。 这东西东西浑身漆黑臃肿,双脚直立在地面上,但是上半身却是如同烟雾一般发散开来,里面形成无数的手臂。 这不禁令他想到了混沌怪物,虽然现在的混沌怪物有许多是由修道人转变而来,可这种的东西来源可并不只是一个,早在天夏到来之前,可就存在这种东西了。 图卷呈现看去并不是叙事型的,从内容看,许多场景可能来自不同的时代,甚至可能同一件事的不同解读,并且每一个场景都没有具体严格的边限,而是混融在了一处,看着格外纷乱和难以分辨。 辛瑶手指不自禁扶上了眼镜,道:“远古神明?” 朱安世道:“是的。当初那个安神倒下后,我特意去搜集关于这类远古神明的线索,特别我去安神曾经镇压的地方看过,可惜那里什么都没有了。” 辛瑶道:“我问过项师兄,安神镇压之事玄府也没有文字记载,很大可能牵扯到了上位修士的手段,也难怪你找不到。” 朱安世叹道:“是啊,且当年知晓此事之人多是战殁在洪河隘口一役中了,但是天无绝人之路,两位还记得两年前瑞光城的大修么?” 柳光道:“自是记得。”随即他反应过来,恍然道:“这东西你是那个时候拿到的,难怪了!” 辛瑶轻轻点头,道:“那就说的过去了。” 由于瑞光城过去的格局和建筑都是百年前建立的,早已不合时宜了,所以两年曾经进行了一次从里到外的整修和扩建,许多的古老的建筑被推倒或是拆除重筑,那时候又整理和发现了一大批古物。 朱安世道:“我们瑞光城里的许多建筑[]原本就是古老的神庙改建的,为的就是方便镇压下面的安神,现在无此疑虑,我也是在那个时候找到了这图卷。” 柳光奇道:“这东西如此显眼,我怎么没听说此事?” 朱安世略微有些赧然道:“我叔父在司工衙署做事,当时就是负责主持拆除事宜的,他在石璧之中发现了这幅壁画后,当时是我过去将之拓印下来的,找玄府之人看过没有神异力量,故我打算自己先探研起来。” 柳光不由看向辛瑶,道:“辛师教,牵扯到玄府,你也不知道?” 辛瑶淡然道:“这两年我都在洪河隘口镇守,这里的事情我不清楚,朱师教应该是请他人鉴辨的。” 朱安世正色道:“柳师教擅长的是古代地理,辛师教则是长于鉴辨各种精美器物,同时还要分心修持,而我对于古图壁画雕塑最有心得,所以这件事由我来做最好不过。” 柳光打趣道:“那朱师教今天怎么又拿出来了呢?” 朱安世诚恳道:“一人智穷,我探研了两年,感觉凭我的本事是看不出太多新的东西了。今天几位在此,说不定能从其他方向上察看出更多。” 张御此时已是将上面那一幅幅场景看了下来,不过这个图画并不完整,在图幅的中间部位,被一片空白所占据,可谓异常之醒目,可以看到许多巨人背靠着空白之地。 从此处在图上所占据的位置,还有图画本身的表现来看,那里所描绘的东西应该是整张图最重要的部分。 朱安世留意到他的目光,道:“张师教,这处地方当时就是空白的,甚为可惜,我研究了很久,从空白的痕迹看,诸位觉得像什么?” 柳光用折扇拍了拍手掌,若有所思道:“这个……” 朱安世方才要说话,却突然怔住了,却见张御伸手上去隔空一抚,原本空白的地方却又重新出现了诸多色泽,并且如浸水一般渐渐蔓延开,很快就将所有的空缺都是填满。 现在可以看到,那是显露出来的是一株参天巨树,它那一根根枝叶和根系都深深根植入了图上代表着天空和大地每一寸所在。 “这……”他不禁睁大了眼睛,“这是……” 张御道:“图画本身是用灵性彩料所绘,只要有一定层次且合适的神异力量加持,就能再现原来的模样。” 朱安世张了张嘴,却未能说出什么话来。 辛瑶一推眼镜,道:“嗯,修道虽然分心,可有时候还是很有用的。” 朱安世脸色不禁有些发红。 辛瑶这时看了一眼张御,她方才话虽如此说,可她知道,方才那一抚绝然不简单,正如张御自身所言,力量需到一定层次且要合适,她敢说换了玄府其他人来绝然做不到这一点,强行为之,只会破坏了这张图。 柳光这时则是被那大树吸引住了注意力,他指了指,道:“诸位,你们看,这些巨人像不像是从这树上长出来的?” 辛瑶凝视着那一根根延伸的树枝,柳光很敏锐,不愧是经常看图的,总能提炼出最独特的地方,的确,看那些树枝延伸之处,画上的巨人就如同树枝上长出来的树叶和果实。 朱安世喃喃道:“如此,那意义就大不同……” 他陷入了沉思之中,本以为所有的场景都是单独的,可现在一看,却很可能是统一的,这就是说,他原来所做的考证都要推翻重来了。 辛瑶此刻伸手一指,道:“诸位,看这里。” 柳光目光转去,却是神情一震,因为他见到一个羽衣星冠的人站在巨人面前,看那模样,分明是一个天夏修道人! 他惊奇道:“这,这不对啊,这图画至少也是上纪元的东西了,那时候我们天夏还没有到来这片地陆上,图上怎么可能会有修道人出现?莫非是后来有人添加上去的?” 辛瑶以确定的语气道:“方才没有这幅画,这是突然冒出来的。” 朱安世也是一脸不可思议,道:“是的,我探研了这画两年,就没见过这幅图。” 张御看着这幅画,缓缓言道:“这副图所展现的东西,有的并非是过去,而是展示了某种未来,我若没有看错,这应该是一幅有着神异力量预言图。” 而同一时刻,瑞光城中某一处私宅之内,两个修道人正坐在一处。 主位之上一个人身着天夏古服,眼神凌厉,道:“张御此次……” 他方开此口,却被对面那蓄着长须,目光深沉的道人抬手制止,后者沉声言道:“不要随意念那个名字,这人功行高深,现在我们可是在瑞光城中,距离他如此之近,你这般叫他名字,他可能会有所感应的。” 对面那古服修士心头一凛,他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才道:“如今玄修之中,最有可能成就玄尊的便是此人了,他今番回东庭,说不得就是在找寻破境的机缘。” 他看向对面长须道人,道:“我得上命,必须设法阻他,至不济也要拖延他成道之机。 东庭这里没有上境修士坐镇,更没有什么厉害的修道人,正是方便下手之时,要是等到他回到了奎宿,到了我们伸手难及之地,那就再无法阻止了,所这可能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长须道人严肃起来,道:“此人厉害道友也是知道的,你们待如何做?” 古服修士道:“我们对付不了他,可以找能够对付得了他的人去,我现在手中正有一枚棋子。” “你是说那个庞立?”长须道人摇头道:“他连元婴照影都没修炼成,哪有本事去和那人对抗?” 古服修士言道:“他现在是不成,但是沟通了大混沌后,却未必不成。” “你说让他成为混沌怪物么……” 长须道人并不看好,“那有什么用,那位姬守镇还不是一样被这人除灭了。” 古服修士道:“那是因为那位姬守镇不懂得掌握自身力量,但是若有我们指引,还有上面流传下来的方法,我们可以造就更为强大的混沌怪物,关键是,在我们引导之下,庞立对那人有着足够的仇恨。” 长须道人沉吟片刻,才道:“那便试试吧。” 古服修士道:“还有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 “什么问题?” 古服修士郑重言道:“要对付他,先要解决他身边之人,特别是那个叫许成通的,功行高深不说,更是对那人极为忠心,若是此人届时拼死卫护,那我们便很难奈何得了那位了。” …… …… 第一百八十二章 变演 长须道人捋须长思,道:“许成通此人我也知道,曾经是奎宿幽城的执事,确实功行了得,可他对那位未必有多少忠心吧,道友是否是弄错了什么?说不定他只是屈服于那人的手段呢?” 古服修士摇头道:“我们无需知道他以往的身份如何,只看他现在是如何做的,若是那位有手段控制其人,那岂不是更需提防了么?” 长须道人一想,道:“说得也是,如今玄廷新任守镇还未到来,在东庭动手确实是一个好时机,但是都护府也不是以前的都护府了,不止有一队披甲军士驻守,还设立了禁阵,若在城中,他须臾间就能得到支援,最好能将他引出瑞光城再动手。” 古服修士道:“放心,到时候自会有人帮助我们将都护府的注意力引开的。” “什么人?” 古服修士漫不经心道:“一群阴私鬼祟之人,复神会。你知道的,前些时日那位好似破坏了复神会的什么谋划,恰好我下面有一个弟子与他们有些过往来,彼此传递了一下意愿,他们表示会帮忙的。” 长须道人谨慎问道:“信得过么?” 古服修士道:“彼此利用罢了,放心,他们不知道我们的来历。” 随即他嗤笑一声,道:“一群早该埋葬的异神,此辈却偏要去设法去拉了出来,好在现在这些人现在能为我所用,就让他们再多苟活一会儿,等到我真法重兴之后,顺手把他们收拾掉即可。” 长须道人不觉颌首,道:“那现在就看你准备的那枚棋子什么时候能用了。” 张御在柳府盘桓了两日方才离开,而这一回出来,他却是将那副图卷一同带上了。 这副图卷里面运用了神异力量,那便需得用神异力量来解读,朱安世也是发现这东西不是自己能看明白的,于是愿意把这东西交托到他这里来保管。 辛瑶也是与他一同告辞出来,两人身为修道人,都是没有乘坐造物马车,而是漫步在两侧鲜花簇拥的林荫道上。 而眼前的景物,却是让张御想起初入学宫之时,偶遇辛瑶的那一幕,也是那一次,被后者引荐,得以顺利进入了玄府。 修道人如不是去刻意遗忘,那么对过往的每一刻都有清晰的记忆,哪怕过上数十上百年都不会改变,所以修道人彼此之间的交情,也不会被那遥远的距离和久远时间所磨灭,对他们来说,一切都是仿若昨日。 他此时言道:“如今的瑞光城变了不少。” 辛瑶道:“是变了不少,我听得学宫中的学子之中现在流传有一种说法,他们说如今都护府的改变是因为有了造物。造物飞舟,造物车马,还有各种造物工具,才使得我们的如今生活因此变得美好。 还因为有了斗战飞舟和玄兵,以往的那些土著部落如今驯服无比,所以他们认为玄府的存在已无什么必要了。认为只需专注造物便可令天夏为之强盛了,并要求将都护府内建立造物学宫。” 张御略作思忖,才道:“许多人只能看到眼前的东西,看不到更远的地方,更别提过去和未来,他们以自己的有限所知去作出结论,并以此判断世界的全部,当然会有所偏狭,这并不奇怪。 我们也不该看低他们,至少他们的初衷是好的,等到他们看到更多,自然是会有所改变的。但是背后出于其他目的之人,却是不能轻易放纵。”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道:“我在与外层也遇到过不少此类人,他们主要目的是想让造物代替我辈玄修。” 辛瑶闻听此言,侧首看过来,道:“代替玄修?” 张御道:“就如当年玄廷大力推动玄法一般,有一些人也希望造物能替代玄法。只是如今之造物,可被利用的地方太多了,青阳之事,想必辛师姐也是有所耳闻的。” 辛瑶轻轻点头,道:“我听从青阳到来的同道说起过此事。” 张御道:“造物本身无错,但是背后推动之人有许多却是别有用心,辛师姐也要提醒项师兄,要注意此事,不能轻易放纵。” 辛瑶神情略肃,道:“我会的。”再走了一段路后,她道:“听闻张师弟准备在都护府过年?” 张御道:“都护府怎么也算是我故乡,出外数载,今回难得回来一次,我自是想过完年节再回去。” 辛瑶道:“却不知外层如何?” 张御看她一眼,道:“辛师姐想去外层么?” 辛瑶看向远处,道:“三年前我去过青阳,那时候张师弟方才离开未久,如今的都护府与青阳相差也是不大,听说外层大为不同,如今又在招募人手,故我也很想去看看。” 张御心下一思,道:“过完年后,我当回返回内层,辛师姐若是觉得可以,可乘坐我的飞舟同往。” 辛瑶扶了下眼镜,道:“多谢师弟了,到时再说吧。” 说话之间,两人已是走出了林荫道,来到了一处开阔大道之前,辛瑶转过身,对张御万福一礼,道:“我回学宫了,就在此与张师弟辞过了。” 张御抬袖回有一礼。 与辛瑶别过之后,他抬头看天,纵光一腾,不过一二呼吸之后,就回到了停留在天中的白舟之上。 来至主舱内坐定下来,他于心中一唤,就把大道浑章唤了出来。随后他便将这一回前往各处废墟,乃至毁灭一处神国后所得来大部神元都[]是渡入了“正我”之印中。 此印得此灌注,又是比之前明亮了许多,他感受了一下,此印距离完满还是差有一些,靠自己提炼神元恐要一段相当长的时日,相反找寻那些古物吸摄源能虽更危险,也更不容易,但其实却是大大缩短了时间。 他心意一转,收了浑章,便将那幅图卷拿出,重新在展开主舱之中展开,并将之悬挂到了一面舱壁之上,随后抬起首来,目注着图中出现的那一个羽衣星冠的修道人。 朱安世和柳光认为,这个修道人并不是单指某个人,而是在预言之中代指了天夏,预言天夏人在未来的某一天会与这些巨人有所接触。 辛瑶却是十分谨慎的没有下判断,因为她知道一旦涉及神异力量,变数就非常之多,不是一般的推论能够判明的。 张御对此却是另有看法。 因为那修道人虽面对那巨人是在沉睡之中的,这不得不让他想到此前在那异神之中看到的那一段记忆,那是否预示着他即将前往找寻那巨人,并寻到其人面前? 若是如此,那么修道人或许代表根本就不是什么其他人,而指的就是他! 或许也正是因为此前他就有这个想法,再加上是他的心光渡入画中重现了那巨树之影,所以才有了这一幅画面的预示。 要是这么看,整幅图上面所呈现的,或许就是过去某一刻所显现的“未来”,有的或许真的曾经发生过,而有的仅只是预言。 要是这样,图画杂乱无章也就所有解释了。 就思索之间,他眸光微微一凝,因为就在这片刻之间,那图上的修道人似又是发生了某种变化。 那道人本来是背面而立的,但是现在却是脑袋微偏,可以看到他在似看什么东西,而其目光所落处,却是巨人手腕之上的一枚似虚似实的金环。 可这东西在之前是没有的。 并且这东西还给了他某种似曾相识之感,他念头一转,便已是分辨出来,此物与他在青阳灵关之中所见到的“造世神环”十分之相似。 他心下一转念,这么看来,这图上之预兆很可能是因为他的期望而做出的。 他目注那枚金环,要是这东西真是存在,倒是值得他试着探询一番。 瑞光城外某处底下静室之中,庞立盘膝而坐,看着前面一份由雾气所组成的书卷,上面正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字迹。 按照那个自称是他前世老师之人的说法,这上面的文字其实是从一块玉板上照显出来的。 那是从几位浑章玄尊处流传出来的秘法,可以让借助大混沌之力修持的修士,在得到力量的同时也能保持一定的清明,并且按照一定的方法来壮大自己,而不是任由混沌力量蛮横无比的改造自身。 那个声音同时告诉他,若是修法不成,那么他就会变成毫无理智的怪物,到时候万劫不复,连神魂都办法保全,并让他自己来做选择。 他只是迟疑了一瞬间,就决定选择学习上面的法门。 不止是他愤恨敌视张御,还有他知道,自己的资质其实还不如自己的老师。 之前他以请教疑难为由向泰正平讨教,旁侧敲击之下,他也是得出结论,那声音告诉他的事是真的,他们这一脉都有心关要过,他自然也不会里外。 而问题是连他老师都过不去,还转而要去追逐浑章之路,他自问也是做不成,既然早一步晚一步都要走上此道,那还不如早点接受此人的建议,如此还能免了多年的苦修。 至于会不会被泰正平所察知,那声音承诺说会设法引开其人注意力,他若是下定决心,那么抓紧时间就是。 随着他参照上面的功法默默行功,一连多日不言不动,直接十天之后,他双目一睁,眸子竟而转成了金红之色,而身躯之外,则有一团黑气涌动了出来。 …… …… 第一百八十三章 浑乱 瑞光城外,长须道人和古服修士站在一处废弃的岗哨之上,凝视城外某处土丘。 长须道人言道:“到现下为止还无动静,你那个棋子还能成么?” 古服修士道::“在转到城外后,他的气息每天都在强大和变化之中,据我观察和推算,差不多今晚就当有结果了。” 顿了下,他又道:“便是不能成,也不过是多了一个混沌怪物,以如今都护府的情形,也需那人出面来解决。” 长须道人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两人在等到下半夜后,那处土丘之上忽有一团黑雾冒了出来,并有一股混乱晦涩的气息弥漫而出,但是很快又收敛了下去。 长须道人言道:“这么快就慑服住了,倒是比那位姬守镇强上了许多。” 古服修士道:“毕竟有我们提供的法门,若是他连自己的力量都制压不住,那也不用指望他对付得那人了。” 这时一个弟子走了上来,对长须道人传声说了几句,后者神情动了动,挥手让那弟子自去,而后道:“那人离开瑞光城,往北去了。” 古服修士皱眉道:“是复神会的人提前动手了?” “非是,我们还没有给他们传递消息,按照约定,他们是不会提前动手的,应该是那人自行外出。” 古服修士想了想,道:“虽然有些突然,不过这样也好,省的我们再费力气了,那样反而太着痕迹。只是如此,可还要告知复神会一声么?” 长须道人沉吟片刻,道:“还是通传他们一声吧,他们在城内一定也是有眼线的,不传他们也能收到消息,还不如我们来告诉他们,表达一下善意,在诛杀此人的事上,我们双方是一致的。” 古服修士略作思索,应了下来,这时他似想起什么,道:“那许成通呢?可曾随那人一同离去?” 长须道人道:“他在瑞光城中,不过若是两人之间有什么传讯牵连,这位很可能会赶去支援,最好弄点事情将他的注意力引开,或者干脆趁此机会将他出去,不然怕到时候会坏事。” 古服修士道:“好,这件事我来安排,实在不成,我等亲自上阵。”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都是感觉不对,便见远处有一个身着黑袍的年轻道人走了出来,正是这段时日在地下修行的庞立。 在他们眼里。此人乃是一个稍显稚嫩,同时有些偏执的后辈修士,但如今却是气息大变,看起来很是深沉阴诡。 看去那功法不但提升了其人的功行,也是改变了他的性情。 古服修士点头道:“成了,我与去见他一面。”他话音一落,人已是挪遁而去,并出现在了郊野之上。 庞立察觉到他到来,上下看了看他,道:“你就是我前一世的师父?” 古服修士颌首道:“是我。” 庞立呵了一声,道:“我看不像。” 古服修士面无表情,道:“哦,为何?” 庞立目光闪烁了一下,道:“修炼了你的功法,我对人心思念感应甚至敏锐,你见到我时,连半分心绪变动都也无有,怎么可能是我前世老师?” 古服修士淡然道:“你不必怀疑。毕竟那是前一世之人了,今世的你看不到我徒儿的半分影子,更和我没有丝毫情谊。” 庞立看他一会儿,道:“倒也说得过去。” 古服修士道:“这是如此,这次报仇我不会随你前往,这是你自己之事。” 庞立狡猾一笑,道:“不,我现在不想报仇了。” 古服修士一皱眉,沉声道:“你说什么?” 庞立看向夜空,张开双手,道:“和大道比起来,和区区仇恨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现在知晓了更多的道理玄妙,我发现以前的想法着实可笑,我为什么要为另一个人而活,那根本不值得,只有无上妙境才该是我追逐的。” 他收回目光,带着一丝玩味道:“你教我是因为我是你前世弟子,所以来了解缘法是吧?既然如此,那么你已是了结了,你可以走了。” 古服修士沉默片刻,才道:“你或许已经感觉到了吧?” 庞立道:“什么?” 古服修士缓缓道:“你这门秘法,如今在追逐大混沌之时,也需吞夺修道人的精血,才能维持自身,对你便越有利。” 庞立眼神变得危险起来,道:“哦,那我的选择似乎不止一个。” 古服修士顿时感觉到了一阵警兆,但是他站在原地未动,冷静言道:“你莫非不想得到后续法门么?” 庞立眯眼道:“后续法门?” 古服修士道:“你心中清楚自己该如何选择,到合适的时候,我们自然会给你余下的功法。” 庞立语声阴冷道:“要是我现在就想要呢?” 古服修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庞立这时忽有所觉,他往远处一撇,见一名长须道人出现在了那里,他那一双金红色的眼睛不由再度眯起。 古服修士这时从袖中取出一瓶丹丸,向着庞立抛去,道:“这是秘丸,配合你的功法运用,可以更好的驾驭住你自身的力量。” 庞立一把抓住,凭借感应,他能确定瓶中的丹丸的确对自己的确有用,目光不由闪烁了一阵,显然对方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告诉他。 古服修士淡然道:“好了,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如何选择,剩下你自己考虑吧。” 庞立这时道:“说起来,尊驾自称我前世老师,我还不知道尊驾的名讳? 古服修士道:“名讳就不必说了,前缘已了,如今我们只是陌生之人,对了,那人现在已是往北方去了,我们推断他当是又去安山深处了,这是一个动手的好机会。 城中有一个人名唤许成通,是那人身边的得力助手,在出发之前,你或许可以先去找他。” 说完之后,他便直接转身,纵身飞空离去了。 长须道人看了庞立一眼,也是与他一同遁空而去。 待回到城中后的宅院中后,他道:“你那棋子亲近大混沌之后,其所思所想,已和常人完全不同,仅凭丹丸和功法怕是制压不住他,若是其人不愿去对付那位?那我们的谋划岂不是落空了?” 古服修士道:“放心,即便他自己不愿也没用,因为这是他的执念,他正是因为那人才去找寻大混沌的,不过一个了解,那么他自己这关就没法过去,他自己也是明白的,我们只要坐着看戏就是了。” 说话之间,他神情一动,因为他发现一道晦涩力量进入瑞光城,正往玄府方向过去,他笑了笑,“看来他的动作比我们想象更快。” 此时此刻,许成通正坐在玄府之外的启山之上的一座洞府之中,面前则摊着着一本道册,他时不时会翻上两页。 早年在玄府与都护府有矛盾的时候,这里有一条秘密通道,关键时刻玄府之人可以由此通向瑞光城外。 不过现在浊潮渐退,诸多修士已能飞遁,便不能玄府也有自己的飞舟,所以这密道也就不足为凭了,早已改成了修士的潜修之地了。 只是现在很少有修道人会至此,他们通常都是躲在干净整洁的密室之中,这里则是潮湿阴暗,能来这里修持的都是真正的苦修士。 许成通倒无所谓周围的条件如何,甚至他恨不得环境越艰苦越好,这样因为越是这样,才越能显出他是在忠心任事啊。 他近日但凡有暇,便是加紧修持。他清楚明白自己能在张御面前效力,除了自己每回都能把事办妥,最主要的还是这一身胜过许多同辈的功行修为。 没了修为手段,那又如何可能成事? 为了能紧紧跟随张御的步伐,最近他也是在用心翻看道书。 只是正在他观书之际,忽然感觉心头有异,便将道书收起,自修持的洞窟之内走了出来,看了看外间,两侧只有空荡荡通道和外面传来的水瀑声。 这时他略觉不对,再是转身一看,却见不知何时,自己走出来的洞窟之内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人。 这个人一身黑袍,两眼是金红之色,洞窟之内本就是光线暗淡,而此人的存在却使得周更显幽暗,望去浑身上下似是融入了黑色之中。 许成通看了看,道:“尊驾自何而来?” 庞立诡异一笑,道:“来取你性命。” 话音一落,外间一片黑气涌动,化作无数触须自里伸出,齐齐拽住了许成通,并狠狠一扯,霎时就将惊恐万状的许成通撕了成碎片。 庞立做完此事后,却是颇感诧异。 他的确是有信心拿下许成通,但也不会觉得事情会如此简单,随即他发现,那些断肢残体落在地上后,却是化作一片片细碎的白沙。 他能确定许成通方才就在此间,显然是方才走出洞窟时,不知何时居然被此白沙替换了。 正欲走了出去,可方才迈动两步,却发现自己撞上了一层无形屏障。 他神色一变,像四周看有一眼,“阵法?” 原来这洞窟之内早已布置满了阵法,许成通出去之后,却是将他反过来封闭在了里面! 纵然他得了秘法,得以一下跨越了两个层次,可是力量可以获得,但经验却不是一下可以弥补上来的。 许成通压根就不和他正面对抗,只是玩弄了一个小花招,就将他困住了。 他哼了一声,知道此刻再对抗下去也是对自己不利,身躯之上黑气一散,整个人竟于瞬息之间化为了乌有。 瑞光城外一处土丘之上,一个虚淡的人影盘膝坐在那里,可随着时间过去,渐渐凝实起来,庞立身影在度浮现了出来。 待回复之后,他站了起来,看向启山方向。 方才放出去的只是他一部分力量罢了,他现在等若已是大半个混沌怪物了,损失掉的部分却是可以通过借用大混沌来弥补。 只是大混沌的力量一下填补过多,会带来更多的意识混乱和难以驾驭的力量,这里需他以秘法和药物加以镇压驯服了。 他拿出古服修士方才给他的那瓶丹丸,倒出几粒吞服下去,运功片刻后,身上暴躁的气息渐渐平复下去。 随后他身躯一晃,又是一道黑气凝聚的身影飞了出去。 前一次失败,并不是力量的差距,而是吃亏在经验上,但是这一回他提前有了提防,却是不会再失败了。 …… …… 第一百八十四章 异变 庞立出于谨慎,再度分化了一个力量分身出去,这样就是这化身被打散了,他依旧可以重新来过。 只是这一次,分身去往瑞光城中后不久,他却是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抬头往天中一看,却见一股翻翻涌涌的厚重白烟正自天落下,朝着他这处罩来,其中可以清晰辨察到许成通的气机。 他神情不由一变,本是想入城中再度找寻其人,可是没想到,还未等自己过去,对方居然已是先一步找上门来了。 许成通身为幽城执事,最擅长的就是匿迹追摄之道,在发现方才那个过来的只是分身后,他立刻寻找气机源头,而庞立就在瑞光城外,这对于他来说可谓再是醒目不过。 只是寻过来后,他并没有选择立刻动手,而是潜藏在了一边,直到其人力量分化出了,这才出手捡软柿子捏。 庞立这个身躯没有多少力量,知道对抗不了许成通,当即往外一纵,身躯化为一团黑色气雾飞去,同时准备召得那一部分力量回来再战。 然则不论他如何呼喊,那化身似是被什么东西拖住了,总是不得回应,他只能继续向外逃遁。 许成通掌握许多神通,遁光之术更是远胜庞立,但他并没有急着上前与之交战,则是追在后面,待庞立离去瑞光城足够远,再无可能返回,他这才骤然加速,将那些白沙猛然向前一推! 庞立本以为许成通速度就此刻表现出来的那般,不由有些猝不及防,事实上速度上的差距,他便有防备也无用。 那些白沙看着能随风飘动,但实际上却粒粒沉重无比,且蕴含道道奇芒,两相一碰撞,他身上那一缕缕黑气顿被消散化去, 只这一接触,他顿便意识到自己这一具身躯大概是保不住了。 不过那也没有关系,在被大混沌侵染之后,他只有还有一部分存在下来,那就能再度借助大混沌还化回来。 在那白沙消磨之下,他这部分身躯很快化尽,眼前也是一黯,但是很快,这意识又在方才分化出去的化身之中觉醒过来。 然而到了此身之上,他却是发现,自己此刻正与一名两鬓略显斑白,望去大约四十岁上下的修道人对峙,他这才恍然为何方才分身不应,原来是被此人拖在了这里。 只是从方才斗战的情形来看,这人也不是好对付的,至少不是一时半刻能拿下的,而许成通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他不欲在此久留,于是一转,化一道黑雾飞遁了出去。 可是遁雾才去不远,神情微微一变,骤然停了下去,却见许成通不知何时转了回来,正堵在前方,而那道人也是落在了他身后。 而此时另一边,长须道人和那古服修士却一直有在关注着战局。 此前庞立找上许成通时吃了一个亏,他们还镇定自若,认为这正好给庞立一些教训,可现在的情形却让他们察觉到不妙了。 他们忽然发现,若是自己不插手,那么两个在元神照影这一层次的修道人足以将庞立缠住。 实际庞立在沾染大混沌后,从绝对力量上来说,已是胜过许成通二人了,奈何战斗经验却是差太多,这令其不可能在短时间击败对手。 要是在荒无人烟之处,那么凭着无尽大混沌之力拖延下去,或许到了最后还可能反克那二人。 可是在这里不行,都护府是不会对此视而不见的。 不说城中现在有阵法护持,庞立一旦被拖住,受刺激太过,那是有可能直接变成神智混乱的混沌怪物的,这样他们原来的计划就进行不下去了。 古服修士恼道:“那道人到底是谁?” 本来若只是一个许成通,实在不成他们二人上去加一把力,是极大机会毙杀其人的,可现在却是没此可能了。 长须道人摇头道:“不认识,我来东庭都护府数载,却是从来没有见过或是听说过此人。” 古服修士惊疑道:“莫非是新来的守镇?” 长须道人断然否定道:“不可能!新任守镇虽会在年节前到来,但根据五天前传来的消息,还没从玉京启程,哪可能这么快就到这里?” 古服修士道:“那就是东庭都护府暗藏的人手了?哼,还藏的当真是深!” 长须道人沉声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要尽快令庞立脱身。只是如此一来,我们也无法在城中久留了。” 古服修士神情阴沉道:“不管怎样,这枚棋子必须保住,我已是把呈书递了上去,这次成败两说,可若是还未开始便就结束,那我们谁都讨不了好。” 长须道人点头道:“那便动手吧。” 两人这一定下,当即遁光上前,许成通和那名道人察觉到有两股气机到来,立时心生警惕,向一旁避开。 而过来的两人也没有逗留的意思,助庞立解脱出来,立刻就带着其人飞快离去了,生怕再晚上一步,瑞光城中的大阵就要转运起来了。 许成通见他那道人没有上去追击的意思,他也不认为自己一个人敌过对面三人,故是也立在原处,并对那道人打一个稽首,肃然问道:“多谢道友相助,敢问道友名讳?” 那道人对他回有一礼,道:“许道友不必有所见疑,贫道陈嵩,也是东庭玄府之人,如今玄首项淳,乃是贫道师兄。” 许成通一想,暗忖道:“那这位当也是巡护的师兄了?”一念到此,他当即换上了一张笑脸,道:“啊,原来是陈道友,道友功行,可比项玄首高上许多。” 陈嵩语声平静道:“我一直潜心修持,不问外事,不似项师兄那般劳心劳力。” 许成通道:“方才那人似是混沌怪物,我疑与此前玄正打杀的混沌怪物有关,只是玄正正好外出,不在城中,陈道友不妨先告知项玄首一声,好有个防备。” 陈嵩肃容道:“好,我这便去玄府走一趟。” 而另一边,长须道人和那古服修士在救了庞立之后,便带着其人出了瑞光城,往南方逃遁而去。 瑞光城东边荒原本来是一个去处,可是现在那里驻扎着一支斗战飞舟舰队,北方又是重兵守御的隘口,而这两地都是设有禁阵守御,不合去,故而只能往南走了。 许久之后,见已是远离了都护府统治的核心区域,两人方才停了下来。 古服修士这时回转身,沉声道:“庞立,我们不惜暴露身份救你出来,你知是这是为什么?” 庞立嗤了一声,嘲弄道:“不就是让我去对付张御么?你们给我功法和丹丸也不外出于这个目的吧?只是我有个疑问,你们为何不与我一同前往?这样把握不是更大么?” 长须道人和古服修士对视一眼,前者抚须道:“此人身份特殊,我们不好向他动手。” 实则他们二人若是加上庞立,合在一起去对付张御,把握当是更大。 但是他之前听到张御的战绩,实在没那个胆子上前与他较量,哪怕三人抱团也是不敢。 再则庞立选择了接受大混沌,他们很清楚,此人一旦变成了混沌怪物之后,纵然还有理智,可谁也说不清什么时候会出问题。 和此人配合,是十分危险的举动,故是不能与其同往。 庞立这时诡异一笑,道:“你们不愿,那也没有关系,我一人也是可以的。” 古服修士道:“你能这般想,倒是……”他话说到一半,面上忽然泛起惊怒之色,“你在做什么?” 此时此刻,他们两个人都是被一股无形无影的力量束缚住,而自己的精气则是不断往外流逝,可以见到,那是从庞立身上冒出来的一根根形似手臂的触须。 他们之前对庞立不是没有防备,但是没想居然这般轻易被后者拿住,而且事先竟然没有半分察觉。 两人仔细一想,发现这并非是飞遁途中下得手,而是在他们出面解救其人的时候被下的暗算,一时不由又惊又怒。 庞立面现嘲弄,道:“你们是不是觉得给我的书卷之中没记载此等功法?” 我早就告诉过我们,我看到了更多很多大道妙理,只是动用这些法门,需要付出一些代价罢了。 其实你们方才若不来救我,我也能对付他们两个。 你们不是要让我一个人对付张御么?那也是可以的,你们二位把性命给我,我可以代替你们前去啊。” 古服修士一边抵御他的侵袭,一边冷静出言道:“杀了我们,你莫非不要后续的功法了么?” 庞立玩味一笑,道:“你自称正清一脉,那么想必除了你们,其余正清弟子那里也一样能找到,我以后再去找他们便是了。” 长须道人沉声道:“倒是小看你了。” 下来两人都没有,只是全力抵抗,可是对面传过来的压迫之力却是越来越大,而自身的精气流逝也是愈来愈快。 庞立在那里则是时不时会说上两句话,看去是要打击他们,开始还很有条理,但是很快,却是变得颠三倒四,混乱无比,并且发出很是古怪诡异的音声。 可是他的力量却不见丝毫减弱,反而因此在不断提升之中,而两人越是坚持越是虚弱,意识也是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到了最后,只觉一股黑雾涌动上来,同时听得一声嘶哑狂笑,便就再无任何知觉了。 …… …… 第一百八十五章 祭品 庞立在吸收了一阵血肉精气后,浑身暴动的力量再度平复了下来。 本已是成散为一团黑雾的身躯缓缓收敛起来,整个人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 只是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落在地面上的影子,乃是一个张扬着无数触须和手臂的怪物。 借助那门功法和吸摄入身的精血之助,他人性的那一面又短暂的占据了上风,不过他心中却有着一股杀死张御的执念在。 这也是那两名被他吞夺的道人暗中有意推动的,最初他是出于仇恨敌视张御的目的才选择了亲近大混沌。 这是他唯一的执念,哪怕最后他陷入了无意识之中,那也会本能去找寻张御的麻烦的。 他在原处停留片刻,便又驾起一团黑雾,直接往安山之东飞去。 按理说他并不知晓张御去了哪里,可随着他心中泛起追寻后者的念头,冥冥中便有个声音指引着他,他也是昏昏沉沉的跟随那声音而去。 而此时此刻,白舟已是早早越过了安山,正在往地陆深处飞驰而去。 主舱之内,张御正在看着舱壁之上那一幅图卷。 这几天来,图卷上面再无任何变化。 他伸手上去抚了一下,这东西其实也足够古老,并且也蕴含着莫名的力量,照理来说上面也能寻到源能的存在,但他并未感受到丝毫热流。 他思忖着,这很可能是因为此图并非完整,因为这毕竟是从墙上剥拓下来的,许还非是第一次遭遇此等做法,而且不像那些神像和古物一般承载一定的信念。 看有一会儿,他回到了座位之上,从袖中取出了一块微带幽蓝色泽的石块,这东西表面很是光滑,看去常被人摩挲。 那个异神记忆之中只有那个巨人沉睡之地,那地下洞窟的风格也从未见过,想要在广袤的地陆之中找到这么一处所在,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是这里面并不是什么线索都没有。 他见到那沉睡巨人周围的洞窟岩石呈现出一种微微发蓝的色泽,这东西非常独特,不知是沉睡巨人的影响,还是那地方本来就是如此。 但这无疑是一个重要线索,于是他试着从此处着手查证。 他用了十来天查遍了学宫过去的文卷,但却并无所获,后来他又去都府调取这些年来归附各部落的记载文册,看这里能否查到什么。 余名扬在听闻此事后,又问了一下那等岩石的模样,却是回忆起来,早在两年之前,在一个安山之中投奔来的部落之中,自己似乎见过这类似的东西。 张御得知后,便是找来那个土著问过,据说这石块是部落之中的祭祀用来沟通异神的东西。 只是这个部落是根据部落之中预言的指示,经过了漫长的迁徙方才来到东庭的,连自己也说不清部落原先是在哪里,那个祭祀也是早死在半途了,没人知道这东西来自于哪里。 好在这对张御来说并不是什么妨碍,他运法仔细看过部落之中每一个人记忆,虽然有很多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地方,但当所有人的记忆拼凑在一起后,却是让他找到了一个大致可以寻觅的去处。 白舟在连续飞驰了五天,前方是依旧是延绵无尽的密林和浓雾。 但此刻这已是极其深入地陆内腹了。 张御相信过去少有修道人曾深入这么遥远的地方,之所以不说从来没有,是他不确定自己那位老师是否曾经到过更深处的地方。 这时他目光之中出现了一座尖锥型的山峰,那看去是一个火口,他精神一振,因为在那些部落族人的记忆之中,这一处就是他们曾经经过的地方。 再过去不远,应当就是部落原先所居之地了。 果然,在飞舟又出去半刻之后,他根据那些记忆准确找到了一处被舍弃的聚落居住地。 庞大的白舟出现在了上空,使得一些寄居在此的小型灵性生灵和野兽都是受到了惊吓,从此间逃了出来。 张御则是从白舟之中出来,自天飘落在了地上,他目光一扫,虽然这里被荒废了许久,但能看出,这正是那部落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那枚石块在祭祀死后,没人知晓是从哪里来的,但在那些部民的记忆中,这东西是一个消耗品,祭祀也经常使用此物,所以不管是交换还是获取,那必然是有一个来处的。 他迈步来至原先祭祀所居之地,眸中有光芒微微闪烁着,可惜的是,这里浊潮较为浓郁,很难再重现往日之景物。 他思索了片刻,出了这片废弃聚落,往位于北方的一座矮丘行去。 那里这个部落的一处圣地,是历代祭祀的埋葬和启灵之地,在部落在决定迁徙的时候,这个祭祀更是曾单独前往那里。 须臾之间,他便来到了光秃秃矮山之上。 他站在原先的祭坛之上,把心光向外放出,很快就感应到了不少东西。 在地底深处,那里存在着十来个空洞,每一个空洞之中都是摆着一具干尸,从其身上打扮来看,应该就是部落的前任祭祀。 除此外,坑洞之中还有不少殉葬品和人牲,并夹杂着大量生灵的骨骸,但是他看了下来,这些殉葬品中却并没有那种幽蓝色的石块。 到此一步,线索似是中断了。 不过他并不是没有办法了,他一甩袖,随着一团光亮闪过,一个半人高下,形如鼠兔,浑身仿若一团细密白色光雾聚成的小东西出现在了他面前。 而出来之后,便在那里眼巴巴的看着他。 这是一只他取名为“宝君”的旧灵,最为擅长找寻古物和隐秘奇珍。这一次出来,为了方便找寻古物,他也是同样将之带在了身上。 他将那块偏蓝的石头取出,放在其面前。 宝君接过,捧在手里轻轻啃了一口,随后居然三两下吞了下去。 张御看着它的动作,却并没有伸手阻止。 这不过是一块石头罢了,在异神那段记忆之中,这东西在那洞窟之中多的是,若能找到那处所在,这一块舍去也没什么。 宝君吞了那石头后,两只短小的耳朵抖动了一下,便趴伏在地,似在感觉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就往一个方向蹦跳去。 张御见此,也是迈步跟随而上,大约半个夏时后,前方浓浊的迷雾忽然一散,他来到了一座高大的灰白色山丘之前。 一到这里,他便感觉到了一股深重的压抑感,宝君的身躯更是抖动不停。 他目光望去,见山丘周围环绕着一个个坑洞,每个坑洞里面都是埋藏有一具具巨大的生灵骨骸。 同一时刻,他感觉到了一股澎湃的热流向着自己涌了过来。 他眸光不由微微一动。 在某些灵性生灵的骸骨之上,也是一样蕴藏有源能的,他第一次进入泰阳学宫的时候,就是从某具灵性生灵的骸骨身上摄取过源能。 只是这等东西其实很是稀少,除了在神女峰下的祭祀坑中他又见过一些外,之后就不曾遇到过类似之物了,却没想到在这里却是再次撞到了,而且数目看去还不少。 他观察了一下,这些坑洞四周都有着各类石头垒砌的标示,还有剥落彩料涂抹的印记,但彼此的风格却各不相同。 他心下推断,这些坑洞很可能是出自不同部落,当同样也是出于献祭的目的,而其祭拜的对象,应该就是这座山丘,或者说是山丘之下的某个东西。 他的感应到了那里,就被一层力量所阻,没法再往下去,可越是如此,越是说明下面的东西不简单。 他对着等在一旁的宝君一点头,后者就往那个山丘蹦跳而去,到了山丘边沿处,就往地下一钻,霎时没入了进去。 张御身影一虚,也是一同跟着往地下沉入下来,数个呼吸之后,他眼前一敞,不出意料来到了一片旷阔的洞窟之内。 他看了两眼,就随着宝君往里深入,而周围的一些场景与那异神记忆渐渐重合起来,但是这个时候,他却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未有多久,他便来到了洞窟的最深处,可是他的目光却是微凝。 脚下这一片地界,正是他在异神记忆中见到的地方,可谓分毫不差,然而前方却是空空荡荡,那个本该沉睡在此的巨人却是不见了踪影。 这巨人到底去了哪里?是被人挪走了,还是从沉睡之中醒来,所以自己离开了? 他在原地思索了一下,忽似想到了什么,身躯外有光芒一闪,眨眼又回到了地表之上,心下一唤,将白舟唤来,飘空来到了主舱之中。 此刻他再度看向那副画卷,不出意料这上面又再度出现了变化。 那羽衣星冠的道人仍是站在那里,可其身下却是多了一团长着无数触须状手臂的巨大黑影,这影子将他与巨人连接了起来。 他方才想到,那些巨人兴许并不是不在这里,而是其层次可能更高,也很可能身处在类似神国的地界中,所以无法直接被外人接触到,可既然能为那异神所见,那么一定有着连接彼此的方式。 实际上过来时那外面所见到的那些东西,已是告诉了他答案,那便是这里需要一个祭品。 而从图卷上预示来看,这祭品是一个类似混沌怪物的东西。 这原来是倒是有的,可无论是那混沌怪物还是姬道人,都已是被他除灭了,现在又去哪里找寻这类东西呢? …… …… 第一百八十六章 夺取 张御正思忖之际,忽然感到一股强烈的恶意袭来。 他转首往外看有一眼,便见那是一个身着黑色道袍,双目之中的黑气浓郁到化不开的的修道人。 他一眼便认出这是那个曾经跟随在泰正平身边的年轻弟子。 可那只是外形罢了,感应之中映照出来的,却是一头满是触须状手臂的怪物。 此人无论从气机还是外形上,都与当日蜕变后的姬道人十分相似,这人分明就是一个混沌怪物! 这人一出现在远空,就直接朝着白舟这里飞驰而来,在行进过程中,他的身躯逐渐散开,开始还只是一团雾气,可仅是几息之后,便化作了好似铺天盖地的阴影黑水,本来明亮的天光也是被侵压的黯淡下来。 那股淹没一切的势头,好似连天地都要被吞入进去。 而它的气息也是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是扭曲和疯狂,显然它的身躯之中开始接纳了更多大混沌的力量。 而到了近处之后,那无数的触须和大团阴影一下冲到了白舟之上,并将之紧紧包拢住,不停往里收缩侵压。 那黑潮的色泽也是变得越来越深,天中一时之间好似多出了一个黑色的茧子。 张御站在主舱之内没动,白舟本是一件法器,兼有守御之能,再有他心力支撑配合,对面一时半会侵入不进来。 他蓄势片刻后,微微一抬首,眸光一闪,一道剑光霎时自心光之中跃出,朝外飞斩而去! 那黑色的茧子悬停在半空之中,由外望来,好似完全静止了一般,但是这个时候,一道明亮锐利光华却是自内爆发出来,一下撕开了这片黑暗。 似有一声凄厉之声传出,那一片黑色阴影立时从白舟之上剥落了下来。 庞立感到一股深入神魂意识之中的惨痛,同时他察觉自己的力量似被斩除了一半。而他残存的一点意识告诉他,短时间内他也只有剩下这一半力量可以动用,而他自身所能承载的大混沌之力由会由此减弱大半。 这个念头在一闪而逝后,又很快被一股混乱填埋了。 此刻的他,由于大混沌的侵蚀,即便他心中冒反应出这个意识,可对这个意识本身所表述的东西已经无法理解了。 这就如同他看到了陌生得文字,陌生的图画,尽管知道这是图和字,可里面的意思却是无从去明白。 张御一剑将其斩开,紧随其后又自放出一圈心光,那宏大明耀的光芒霎时将被重创的庞立反过来包围在了里面。 他对付过姬道人和那混沌怪物一次,此刻已是有经验了,心光向内压迫下去,稍候只需依靠庞大浑厚的心力,就能将来人消磨化尽。 只是他也在思考,对方不知是如何在短短时间变成混沌怪物的,修士要接触大混沌,首先找寻大道浑章,但这也不是想找就能找到的,功行浅弱之人,没有一定的天资和指引,也是做不到这一步的。 这背后多半是有人在推动。 他转念之际,庞立已是被心光进一步压迫,身形愈发缩小,此刻后者似也察觉到了灭亡危机,正在里面拼命挣扎反抗。 但这一切毫无作用,或许其一上来就使出全部力气还能有几分反抗之力,可随着被他一剑斩去一半力量后,结局已然是毫无悬念了。 就在那一团黑影在被逐渐消磨下去,只差一步就能完全消杀的时候,张御却是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意念向着他投来,并向他索取着这个混沌怪物。 他顿便明白,自己只要同意这个意念的要求,并顺势将这混沌怪物磨灭,那么就等于是同意向上层某个存在献上这个祭品,或许由此他便见到那个沉睡之中的巨人。 然而他却是稳住了心光,并没有去急着做这最后一步。 他抬头看了看那悬挂在舱壁之上的那幅图卷,看着连那羽衣道人和那沉睡巨人脚下那一个满是黑色触须状的阴影。 这幅图卷到现在为止所显现的东西无不准确,好似上面所昭示的一切都是必然发生的。 他有一种感觉,所有的事情仿若被事先安排好了一样。 冥冥中像是有一个看不见的大手把这些捏合到一起,身在其中的人都不自觉的被这股力量推动着朝一个方向而去,而自身对此却无所察觉。 而越是如此,他越不能照做。 且那所谓的祭品一旦献上,就是确立了祭祀者和被祭祀者之间的主从关系。 祭祀这个举动本身所表达的就是一种臣服。在更高的力量层面上,一旦做了此事,不管是否出于你自身的意愿,那么这个关系就会由此确立下来。 从此献祭之人就是下仆,接纳祭品之人就是上主。 而身为天夏修道人,他怎么可能会去对一个不知名的存在献上祭品? 故是无论那个宏大意识如何催促,他都是不做任何回应。 而只要他自己不答应,主执之权没有交托出去,那么对面这混沌怪物自然就成不了所谓的祭品了。 此时他目注前方,心光向内部一压,随着心光向内一合,那混怪物此刻所剩下的最后一点残余就被他骤然磨灭了。 而这东西一消失,那个向他投来的意念也是随之退去不见了。 他知道,只要自己再次找到合适的祭品,那个意念多半也是会再度出现的。 不过他此刻并不打算这么做。 他一甩袖,自白舟之上踏步出来,缓缓从空飘落而下,越到下方,便越能清晰感觉到从那些坑洞骨骸之上传来的热流。 可他并没有在外停留,而是身躯一虚,再度穿透地表,来到了那位于下方的洞窟之中,并站在了那异神记忆之中巨人沉睡之地的正前方。 要与更高层面接触,除了自身力量之外,其实还有一个选择,那便是借用外物,若是同一力量层次的东西,是能够接触并见到彼此的。 他心意一动,身外一阵银光闪烁,天一重水从身上缓缓流淌了下来,其中一端连接着他,而另一端向着远处延伸过去。 而后他便看到,在那本来空无一物的地方,却是好像揭开了一层遮掩,大气也是化开了一道缺口,里面隐隐然露出了一个庞然大物。 许是这天一重水不够多,所以他此刻只能看到那部分身躯,但不难判断出,那是一个正侧躺在那里沉睡的巨人。 他精神微振,这证明他的思路可行。 其实若这样接触不到对方,那也没什么关系,大不了今天他便转身回去,他就不信无法从其他地方找到源能了,等到日后道法成就,那再回头到此处收拾这里。 他此刻小心而缓慢的挪动着天一重水,由于这水化开的缺口不大,只有随着挪动慢慢找寻自己所想找的东西。 他此刻有种感觉,这里举动若是太过急切,那么或许会唤醒这巨人身上沉寂的力量,导致双方脱离接触。 而那时还想再度尝试的话,或许就无可能再看到这巨人了。 天一重水缓缓流淌着,从巨人的庞大身躯上端慢慢下移,他的目光之中看到了那一只搁在地面巨大手臂,水光到此,再次由手臂向下,直至来到了手腕部位,随即他便看到,那巨人手腕上面扣着一个看去十分虚淡的银环! 他一望到此物,眸光不由凝注在了上面。 这与在那幅图卷之上见到的银环,几乎完全一致。 同时他也是感觉到,有一股滚烫的热流在上面滚动着,但外面似被一层屏障所阻,并无法直接传递到他身上。 他略作思索,便迈步向前,缓缓伸手过去,透过那天一重水所连接的通路,将手放到了那银环之上。 轰! 就在手掌按上去的一瞬间,好似一股正在奔腾的洪水正面向他冲涌过来,那股热流之强猛,像是要将他直接推挤出去一般。 他的眼眸中闪现出密集而细碎的电芒,身上衣袍大氅更是向后一阵飘飞。 而仅仅是双方这一接触,那本来已是十分虚淡的银环看去变得更为虚实不定了,看去随时可能消失不见。 而在这个时候,他也是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危险征兆,他没有半分不舍和犹豫,果断把手收了过来,同时意念一转,断绝了天一重水与前方的牵连。 然而那化开的大气缺口却似是被一股力量撑住,没有立时合拢,可以看到,那背后有一只已然睁开的巨大眼睛正在看着他。 与此同时,一股强烈威压散溢出来,这一刻,整个洞窟的岩石都是无声无息之间化为粉屑,再是化为虚无。 张御平静的站在那里,他身上则是荡漾起了一阵阵流传的银光。那散溢出来力量仅仅维持是一息之后便即退去,那巨大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然消失不见,那化开的缺口也是随之轰然闭合了起来。 他抬头往上看去,一道阳光照落在了他的身上。 这个洞窟本来沉在了土丘地底之下,可是这个时候,着整个洞窟,包括头顶上方的整个巨大土丘,都是一齐消失不见了。 由天中望来,大地之上出现了一个圆形空洞。 而这个时候,他听到哗哗如潮水般的声响,却是在山丘消失之后,周围坑洞中那些骸骨便向中间地穴之中倾泻而来。 他心意一转,身躯向上飘飞飘起。只是几个呼吸之后,这处地穴被那一片白骨之海所填没。 …… …… 第一百八十七章 归合 张御看着那一片骸骨海洋,从那里流传出来的热流依旧在往他身上涌入进来,不过他没有立刻专注吸摄,而是查检了一下自身。 天一重水这一次建功不小,不但沟通了两者,并且成功抵挡住了最后那异神力量的侵袭,着实消耗了不少,此刻已是陷入了某种沉寂之中,只能等待着其自行恢复了。 而他方才虽只与那银环进行了短短片刻的接触,可身躯之中所可容纳的源能却是一下填补了大半,可谓取拿到了此前从来没有收取过的丰厚收获。 要知道,自他每一章书都是六正印齐修以来,神元每回都是积蓄不了多少就会耗去,还从未有如眼下这般充沛过。 有了这些神元,完成“正我”之印当也是足够了。 而一旦取拿到了三元,那么他就能看清自身前路,明了该是如何去往上境了。 只是这里地陆深处,并不合适修持功法,需得等回去之后再继续了。 他思定之后,在天中缓缓落下,站定在一具巨大的骸骨头颅之上,此间剩下的源能他自也不会放过。 不过这些骨骸太多太散,他也不耐去逐一翻捡,索性便就站在此间吸摄。 随他逐渐加大吸摄力度,仅只是三天之后,那些蕴藏有源能的骸骨就是全数化为了大堆骨粉。 他再是感受了一下,见再无半分热流存在,便就足下一点,腾空飞去,重新回到了白舟之上。 回到主舱之内,他转目看向悬挂在舱壁上那幅图卷。 有意思的是,好像上面所有的图画都被重新打乱后又换了一个位置,再也找不到之前那一幅有那羽衣星冠道人的图画了。 他心下一思,很可能是他当初以自身的神异力量催动了画卷显图,才使得上面出现了关于他的一些预示。 不过这幅画显然是也并非无所不能,而是基于已然存在的条件而进行的未来演化。 比如他是先得了那异神的记忆,生出了去寻那沉睡巨人的念头,这幅图卷才会把他与巨人联系起来。 再比如,那庞立所化的混沌怪物未曾出现之前,图上也没有出现这东西,直到其人在向他追逐而来的时候,方才在上面有所展示。 这幅画虽然没有想象中那般玄妙,但至少提供了某种预兆,而这预兆目前看来而是有极大可能发生的。 只是就在他思索之间,忽然又觉有异,一抬头,却见画卷一角浮现出了一个场景,只是当他看到那副场景时,眸光微微一凝,而与此同时,整幅画卷忽然燃烧了起来,而后化作无数黑屑飘散而下。 他站在主舱中深思了许久,这才回到主座之上,将舟首往西拨转,临走之时,他往下方看有一眼。 诸多往西迁徙的土著部落都有预言,说是地陆深处有强大之物即将醒来,那会否就是那个沉睡之中的巨人? 现在还很难说。 不过东庭都护府既与本土恢复了联络,就算都护府和东庭玄府对抗不了,背后也还有玉京和玄廷,总之不会像当年一般孤立无援了。 念头转过,他把心光一催,驾驭白舟往回飞转。 这一次因为需的时时对照土著记忆之中的路线和景物,所以飞遁较缓,而回去路上则是快上许多,纵然有浊潮影响,不过两天时间,就回到了瑞光城中。 在泊舟天台上停落下来后,他出了飞舟,迈步走入内城。 此时已是到了十二月月底,再有一天就是年节了,城中已是有了年节的浓厚喜庆气氛。 街头之上家家户户挂起了红彤彤的造物灯笼,宽敞的石板大道两旁热闹喧嚣,人流往来如织,人人精神饱满,衣着整洁干净。 自东庭与本土恢复联络后,因为无有了有威胁的外敌,都护府与青阳一般,重点都是落在革除旧弊,改善民生之上,几年下来整个都护府内外俱是为之焕然一新。 正迈步之间,身后光芒微微一闪,许成通出现在了他身侧,恭敬言道:“巡护。” 张御道:“什么事?” 许成通道:“回禀巡护,巡护多日前离开后不久,许某本在启山修持,可是却是遇到了一个疑似已然成为混沌怪物的修道人的袭击。 我与玄府一位陈道友合力与之周旋,本拟将它拿下,只是此后又来了两个修士,将此人救走,我们唯恐都护府和玄府受袭,也就没有去追。 后来又知,驻扎在安山山脊之上的一支飞舟舰队发来报书,说是察觉到有东西从顶上飞过,看去似是一团黑气,我疑就是那混沌怪物。” 张御听了下来,心下顿时了然,这混沌怪物背后果然是有人在推动的,他道:“这混沌怪物当是来寻我的,我已是将之杀死,无需再虑。” 许成通脸上露出惊容,道:“竟是去找巡护了?”随即又现出鄙夷不屑之色,道:“这等怪物又怎知巡护能为,真是自寻死路啊。” 张御道:“过去这几天了,那两名道人的来历可曾查出来了么?” 许成通忙道:“玄府查到了那两名修道人居住之地,现在已是封锁了起来,正在查证之中,不过……”他低声道:“从那人遗落下来的东西推断,很可能与正清一脉有些牵连。” 张御眸光微闪,道:“知道了。” 许成通又道:“还有一事,陈道友认出,那混沌怪物的身份,很可能是原来姬守镇的弟子庞立,玄府怀疑姬守镇的师兄泰正平与此事有关,故是将他暂时看押起来了。” 张御道:“人在何处?” 许成通道:“就在原来姬守镇居住的宅院之内。” 张御点了点头,他让许成通自去,自己则往姬道人原来所居之地过来,门外则有玄府弟子看守,这些弟子俱是认得他,得知他要寻泰正平,本拟直接放他进去,不过他仍是按规矩留下了签名落印,这才往里来。 泰正平此时正在神色消沉的坐在正堂之中,听得脚步声,抬头一看,见是张御到来,便是起身一礼,道:“张玄正。” 张御看着他道:“泰道友,前几日我在安山深处遇到你那师侄了。” 泰正平心头一沉,吸了口气,抬目看向他,道:“不知他如何了?” 张御目注他片刻,见他其意情绪完全出自于自然,并非伪饰,能看出这件事情应该与其无关,便道:“当时我一人去往安山深处有事,你那师侄却是追了上来。当时他已然化作了混沌怪物,再无有恢复神智的可能了,我自是下手将之灭除,免得生出祸端,牵连他人。” 泰正平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他颓然道:“张玄正所为,乃是正理,无从指摘,泰某无话可说,只是……” 他愤然言道:“我只离开了大半月,我那师侄怎就会变成变作混沌怪物的?这里面定然是有人在弄鬼!” 张御淡声道:“此事背后的确有人在暗中推动,如今正在查证之中,只是到底是谁,尚还没有定论。” 泰正平看向他道:“没有定论?那就是有线索了?” 张御道:“此事我不便明言,泰道友可自去玄府问询。”说完之后,他抬手一礼,便自里转了出来,对着门口两名弟子,道:“这人当是无碍。” 交代过后,他径自回到了自己那处位于泰阳学宫的居处之中,青曙在他离开之前曾得有关照,一直在此间整理布置。 他见门口堆了不少东西,问过青曙才知,这些却是都护府和学宫之中送来的年礼,因为送礼的人实在太多,而且都是一车车的送,连地窟都是摆不下了,所以只能堆放在外。 他道:“摆在这处不好看,也是碍事,眼下用不到的,可先搬去白舟之上。” 青曙道:“是,先生。” 张御直接来到了天台之上,在矮几之前坐下,拿起上面这几日的报纸翻看着,只是未过多久,他心中一动,他站了起来,来到平台边沿处,看着柳光远远走了过来,待其人至近前,才道:“柳兄怎么来了?” 柳光走至近前,对他一拱手,笑道:“我邀张兄去往柳府过年,张兄不至,那么我只好厚颜而来了。” 张御道:“柳兄且上来说话吧。” 柳光欣然应下,他走入宅内,行至平台之上,站在此间,他看了眼外间景物,感慨道:“我犹是记得,当年那时候都护府还未与本土恢复联络,我与张兄也是在此观看万家烟火,祝愿天夏永昌,如今多年过去,景物虽变,但此心尤在。” 张御也是点头。 “对了。”柳光站了片刻后,似是想起什么,自袖中拿出两枚钱币,笑道:“这时候到张兄门上,若不携礼,怕是让人笑话,张兄是修道人,寻常礼物我怕俗气,便赠以此物,望张兄不要嫌弃。” 张御接了过来,见这是两枚铸造精美的银币,但与天夏金元不同,是中间留孔,取天圆地方之意的古钱币样式。 正面四字是“归合安定”,反过来一看,背后四字为“万民同乐”。 柳光道:“这是归合币,都护府归复之后所造,当时第一批正币铸了三百七十五枚,恰合当年天夏大玄历之数,这两枚乃是其中第一批正币,我便赠给张兄了。” 张御点了点头,抬袖一礼,道:“柳兄此礼,我很喜欢,我便收下了。” 柳光一笑,随后把双袖一展,道:“除了这些,我可什么都没带,只能在张兄这里讨杯水酒喝了。” 张御道:“柳兄既到我这里,我自当招呼好。” 这个时候,天光虽未完全黯淡下来,可外面爆竹声却是陆续响起了,过了一会儿,又有一团团璀璨烟花在上空爆开。 他转目看去,有若琉璃般的眸子中映照出一道道绚烂的烟火。 过了今夜,又将是天夏新的一年了。 …… …… 第一百八十八章 秘闻 除夕一过,便进入了大玄历三百八十一年。 张御在泰阳学宫的居处中一直待到了初五,这才远离了喧嚣,回到了白舟之上。 他来至主舱之中坐定,心下一唤,便将大道浑章唤了出来。 他看向那“正我之印”,耽搁了这些天,此刻当是完成此印了。 当下心意一动,便将神元往里渡入了进去。 而随着神元填补其中,那“正我之印”也是变得越来越亮,随着那章印逐渐完满,上面有光芒一阵流转,好似黑夜里闪过一道闪电,而后有一道光华投下,照在了他的身上。 这一刹那,他感觉四周围好像一下黯了下来。 他若有所觉,抬头看去,却是见到虚黯之中,有一个与自己一般模样的人正朝着自己走过来。 这似乎是另一个他,又好似不是。 这个人没有停留,一直来到了他近前,而后似不曾看到他一般走到了他所在之处,而后转过身,端坐了下来,两者也是于此合二为一。 此时此刻,那章印之上的光芒也是散了去。 张御抬起头,眸中似有灿烂银星一闪而过,这一刻,他感觉身上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安和之感,而自身气息流转之间竟是生出种种玄妙异声,似如那永恒不息的海浪拍岸,又像是悠远山巅上奏响的仙灵妙音。 而在同时,他恍惚又觉面前面前天地似有一种虚幻之感,使他忍不住想从中脱离出去,去寻找那身心所认为的真实。 他知道,这是自己在修行之道上有所精进,进了一步补全自身,对于天地产生了更多的排斥之故。 不过…… 他望向大道浑章,虽然“正我之印”已是补全,但他并没有因此取得第三元,或者说第三元并未圆满。 他此印上端看去,见是在那里又衍生出来了一印,显然这里还有什么缺陷,要想往下走,还需继续填补此印。 对此他倒并不失望,现在他神元充足,大不了再填满此印就是了。 实际上能有这等变化倒是好事,免得他再去自行摸索里间所缺了。 于是意念一转,也是将神元渡入到其中,这章印也是同样渐渐亮了起来,而此时上面也是逐渐显现出“执我”二字。 只是眼见得要将此印填补完满,还差最后一线即将完成之时,他是发现,无论自己怎么推动,都是没法将此完成。 他不由生出讶疑,而此刻完成“正我”之印后,他心神变得格外清明澄澈,这疑问一出,心中立时便映现出了答案。 这并非是章印和自身的原因,而是自己此刻所处的这方天地不合适。 他不由看向上方天空,这次回到内层这么久,也是时候该折返外层了。 时日飞转,在过了十五之后,差不多整个年节都是过去,整个都护府上下又是开始了新一年的运转。 张御则是令下面之人收拾一下,准备这几日便就启程了。而他这些天除了必要的功课之后,就是在那里翻看道书。 尽管手中的道书已是翻看了许多遍,可是每回在功行上有所长进后,再是翻看,便又有的不同的收获。 青曙行走至天台之上,道:“先生,许执事来了。” 张御道:“让他进来。” 许成通走了进来,躬身一揖,道:“巡护有礼。” 张御道:“许执事坐吧。” 许成通忙道:“巡护面前,岂有许某的座位。” 张御也未勉强,道:“玄府那里有结果了?” 许成通道:“是的,玄府已是将那两人查清楚了,这两个人皆是崇奉正清一脉道念的修道人。” 张御道:“非是正清弟子么?” 许成通道:“从两人过往看,并不是,彼此的师传也扯不上关系。不过两人的长辈都曾与正清门下有过往来,后来正清受逐,这两人师长也是受了一定责罚,也是沉寂了下去。” 这时他愤慨言道:“本以为此辈当是自此弃恶从善,却没想到,暗地里还在做着这等鬼祟勾当,当真是贼心不死,毫无廉耻!许某最看不起这等人了!” 张御也是知道的,正清一脉从来不是只有那位正清祖师的门人,他一个人也不可能做到灭玄兴真之事,此一脉背后实际上有一大批明里暗里的支持者。 此辈都是在借用正清的名头行事,不过有的人的确是在暗中谋划覆灭玄修,恢复真修原来的格局,而有的人只是随口喊一喊,实际上纯粹是在利用这个名头为自己谋私利。 他看向许成通道:“许执事,你以为此辈可能成功么?” 许成通正色道:“巡护,当年玄廷定下兴扬玄修一脉,此事当初遭受许多修道人反对,便连许某老师也是其中一员,可那是出于现实考量。 后来事实证明,此乃是顺应天道之举,玄修确实承担起了重任,使得天夏为之兴盛,而正清一脉逆势而动,反天道而行之,是绝然不可能成事的!” 他洋洋洒洒说了一段话,心里道:“巡护迟早是能成玄尊的,就算是满天下的玄修全都亡了,玄尊也是不会有事的,老许我只要紧跟着巡护就行了。” 张御微微点头,其实在他看来,当年之事,若说是顺道而行,与其说是顺应天道,不如说是人顺应道。 修道之事,本就在顺逆之中,而非一意到底。 让许成通退下后,他继续观书,不过今日注定不平静,过午之后,青曙又来报:“巡护,玄府那边递话过来,说是新任守镇已是到了,只是这位守镇想见一见巡护。” 张御道:“见我何事?” 青曙道:“据言是有关姬守镇之事还想问询先生一声,故是来问先生何时方便?” 张御道:“你去传告玄府那里一声,就我这两天便要离开东庭了,这位公孙守镇若要见我,那便让他来此。” 青曙道:“是,青曙这便照此回复。” 只是未想,这番传话出去不到一个夏时,这位公孙守镇就找上门来了。 此人外表三十来岁,身着暗青色竹叶纹道衣,面相看着儒雅随和,身具一股文士之气。 待见到张御后,他主动打一个稽首,道:“张巡护,在下公孙绍,有礼了。” 张御见他一口道出自身的职位,知道此人在玄廷怕是有些来历的,且是今天来意怕也不那么简单。 还礼之后,他请了此人坐下,便道:“关于姬道友之事,我已是尽数告知了毕使者,不知公孙守镇还有什么要问么?” 公孙绍道:“姬守镇之事我的确是听毕使者说了,请巡护不要介意,此人不过是我方便与巡护交谈的一个借口罢了,不过说来此事也的确与姬守镇有些关系。” 这人虽然外相儒雅,可是说话之时却是语声有力连贯,看得出是个意志坚定,一旦有所决定就会坚定执行的人物, 他看着张御,道:“我看过毕使者的报书,也是知晓,在巡护对付姬守着之前,其实还有一个混沌怪物。” 张御道:“是如此,姬守镇就是追逐这个混沌怪物之故,才被其气息侵染,导致自身也是堕入旁道。” 公孙绍道:“我今日就是为了这混沌怪物而来,巡护可是知道那个混沌怪物的身份么?” 张御道:“这倒是不知,但我曾玄府消息说及,此人原本乃是一位来都护府游历的寻常修士。” 公孙绍道:“现在已是查明,此人名唤宋律,不过后来在途中见到了一个人,才转变成了后来模样,而关于这个人,此是他的文卷,还请巡护过目。”说着,他从星袋中取出一卷文书,递了过来。 张御接了过来,打开一看,他开始还以为这或许是哪一位玄尊门下,所以玉京玄府如此重视,可看了这个。却发现并非如此,但事实反而更是惹她注目。 这上面的说得是一名名唤霍衡的修道人,这人资才惊艳,堪称当时第一英才。 以此人之天资,本可成为真修,并拜入一位玄尊门下,然而他放弃了真道,反其去做了玄修。 这里原因竟然是此人认为真修之道早定,按部就班修行上去显不出的他的天资和本事,当时玄廷正在有意扶持玄修,对他此举也很是支持和赞赏。 而霍衡也未曾辜负重望,不到二十年的时间,就从一个只会吐纳之术的弟子修成了四章修士。 当初他是有望成为玄修第一位玄尊的,便连玄廷之上不少廷执也是对他加以关注。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寄托了极大期望之人,却是不知为何,就在踏出最后一步,将要成就之时,却是又退了回来。 本来这也没什么,众人都是以为他只是准备不足,或者又有了什么新的感悟,毕竟在此之前还没有人能以玄法赴上境。 而凭此人天资,只要道基未损,就算从头来过,当也是不难。 然而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此事之后不久,其人居然在众目睽睽蜕变成了一头混沌怪物!在当场留下了一句话后便就离去了。 张御看到这里,目光微凝,在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此人又到底为何那般选择,那句话是什么,文卷却上面没有说。 只是提到那时候恰逢浊潮到来,天地元机发生变化,地陆扩张变动,天夏诸洲且是遭到侵袭,也无人去追剿他,此后便就不知所踪了。 公孙绍道:“文卷上面其实没有说完,可是据我们查证,当时此人投奔了一位同样堕入混沌之道中的大能,这人就在青阳上洲附近,或许张巡护也是听说过的。” 张御点了下头,青阳上洲附近那一位大能,应该指得就是竺玄首一直防备的那人了。 公孙绍这时道:“张巡护知道么,那霍衡与其他人不同,纵然身为混沌怪物,可我们推断,他还极可能保持着一定的神智,现在他功行到底到了什么地步,我们也无从确定。而他极为擅长的,就是将自身气息侵染他人。 受他害者,不止一个。 宋律是如此,姬守镇也是如此,他们都是在自身不知不觉中失陷了。” 说到这里,他目光直视过来,盯着张御道:“所以我们想问的是,巡护真的确定已是将那两个怪物消杀了么?巡护有没有感觉到自身有什么变化?” …… …… 第一百八十九章 传令 张御听他如此问,神情依然平静。 公孙绍虽然用词之中说到“我们”,乍一听,好像是背后的玉京玄府在向他询问,可实际上,若是玉京玄府对他状态有所怀疑,那么此刻到来的,就绝不可能是公孙绍一个人了。 只是若这真是公孙绍一个人或者背后某些人出于查证之意,那么就不怕他真的变成混沌怪物?还是说其人自认有手段对付他? 他看向公孙绍道:“御能确信,当时的确已是将此二人除灭,没有任何残余留下,亦是不曾受此等侵染。” 公孙绍目光依旧盯着他,道:“巡护凭何如此自信?” 张御淡声道:“就凭御为玄廷巡护。” 公孙绍看他几眼,道:“我听闻姬守镇的弟子也是变成了混沌怪物,后来此人又去找了尊驾?” 张御道:“确有此事,根据东庭玄府查证,这事当是与两名来历尚未确定的修道人有关,当初这庞立所化混沌怪物曾在瑞光城中袭击我身边之人,最后此人被两名修道人带走了,可以看出,这三人之间有着一定关联。 姬守镇的这位弟子,可能就此因此二人之故才是成为了混沌怪物的,不然这两人早是避之不及了。” 公孙绍道:“这二人身份巡护也不必避讳,我也知道,此前巡护曾与正清一脉余孽有所遭遇,若是此辈利用那庞立来对付巡护,倒也说得过去,这般不用自己出手,要是成事,也沾染不到自身。 但巡护身边那位同道,既然曾与那庞立交过手,此刻可否唤了出来一见?” 张御看向他,这位话中之意,不止对他有所怀疑,也怀疑许成通可能遭遇了侵染。但看得出来,这里最后的矛头隐隐然都是指向了他。 他道:“公孙守镇若只是了解过去情由的,那么我可坦然告知,可若是来查证此事的,甚或想从同道身上查出些什么,那么需得拿出玄廷明敕。” 公孙绍一皱眉,随后神情严肃看向他,随后他吸了口气,缓声言道:“张巡护,让我们来开诚布公吧。 巡护可是知道么,凡是涉及到霍衡的事情,都没有那么简单,甚或会引来一些玄尊的关注。 我今天只是来问些话而已,张巡护如实说,那么彼此都能留下些情面,可若是这回没能得到什么可靠的结果,那么此事是不会这么轻易了结的,下回来问话之人,怕也没有在下这般好说话了,这想来也不是巡护希望看到的。” 张御淡声道:“若只是私下确认的话,那也证明不了什么,该有查证依旧会来,该有的问题依旧会有,我宁可公孙守镇请到玄廷明敕彻查,这样事情还能有一个明确的定论。” 在他看来,要是私下达成查验,那才是极为不妥的。 既然可以光明正大弄清楚此事,那为什么要偷偷摸摸? 今日他妥协了,那么日后人人都可以拿此事来质疑他,或许还会有人说他若不是心虚,那又为何要退缩让步?” 公孙绍见他如此说,凝视他片刻,沉吟一下,便将摆在一边的那份文卷取了回来,手腕轻轻一振,此物便化成了一堆粉屑。 他站了起来,道:“既如此,今天之事就到此为止吧,过后自会有合适之人来和巡护打交道的,只是希望,巡护不要将文卷之上的内容告知任何人。” 张御颌首道:“御自会严守此事。” 公孙绍对他打一个稽首,就自里走了出来,他回头看了那居处一眼,不禁摸了摸袖中藏着的一张纸符。 没有人知道,他在来到东庭之前,曾被一位玄尊召见过。 那位便赐给了他这个东西,虽然那位玄尊当时没有说什么,可是里面的意思却是表露的很明白。 那就是万一张御有什么不对,有变成混沌怪物的迹象,或者说有什么不肯配合的地方,那么就可用此物将之拿下,不要有所犹豫。 可是到头来,他却还是犹豫了。 他也说不清楚是自己觉得这位当真没有问题,还是出于怕被玄尊当作棋子的缘故而不敢动手,总之他不曾走出这一步,也是为此感到一阵轻松。 可正如他所言,牵扯到霍衡,这件事是不会到此结束的,这番交谈他是会如实呈报上去的。 张御在公孙邵离开后,也是思忖起来。 按照公孙绍的说法。那个霍衡曾经庇托在青阳上洲那位大能之下,而据他所知,那位堕入混沌之道的大能似与霜洲也有一些关系。 只是这位并不像其他混沌怪物那般疯狂,好像一直在沉睡之中,但究竟是真的沉睡还是在摸索什么,他无从得知。 他还记得,当初与霜洲势力有所接触之时,他曾有一名投靠霜洲的浑章修士交手,那人曾言,霜洲有一种方法,可以让混沌怪物都是保持理智。 他本来以为那个方法是那位大能所赐,可现在看来,这个方法倒还有霍衡带来的这一可能。 而那位大能在与竺玄首一战后,已是明确被战败了,那么霍衡自然也不会再待在青阳,若是来东庭这个天夏势力不及的偏远之地,倒也说得过去。 公孙绍说这位实力不明,那却也是一个大麻烦,但好在玄廷已是查探到了此人行踪,这位应当不会再轻易暴露自身。 这事情既然有玄廷关注,他此刻也无需多管,眼下当是先取到第三元,看清自身前路才是正理。 公孙绍回到了临时居处后,他将与张御的对话详细写了下来,先是施展了一道法力禁符,而后用秘制蜡油密封起来,交给亲信弟子道:“以最快速度送呈玉京,告诉他们快些送去玄廷。” 那弟子接过东西,重重一点头,退了出去。 公孙绍则是托着下巴,看着案台上摆放着的文卷,这些东西上面记载的,都是那混沌怪物,姬道人还有那庞立的相关消息,除此外,还有他方才讨要过来的那两个正清一脉修道人的记述。 他的目光中有光亮闪烁着,面前稍显凌乱和繁琐的信息仿佛被抽离了出来,并在他意识之中归纳整理着。 看有许久之后,他身躯微微前倾,目光变得认真了一些,好像捕捉到了什么隐蔽的线索。 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轻轻唤声传来,“师父,师父?” 公孙绍方才的感觉顿时破散,他有些不悦的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弟子,道:“什么事情?” 那弟子道:“项玄首派人来邀,想与守镇面谈。” 公孙绍一想,挥了挥手,道:“你去告诉项玄首,多谢他相请,我身为守镇,需要想解决眼前出现在的都护府的问题,等到有暇,我自会去拜访他的。” 打发走拿弟子后,他继续看着眼前的东西,试图找回方才流逝去的灵感,只是他总是差了一线。 在不知过去多久后,那弟子呼唤他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公孙绍再次被打断了思路,眉头不由深皱了起来,可他语气没有表露出任何喜怒,问道:“什么事情?” 那弟子熟悉他的老师,知道这时候是不高兴了,他略略有些不安,可还是定住心神,将手中一封书信递上,道:“师父,一封玄廷来的传书。” “嗯?” 公孙绍有些疑惑,虽是他方才寄出去了一封去书,但也没可能这么快有回音,可他很快神来,这应该是另一件事。 他伸手出去,将书信拿了过来打开一看,先是一怔,随即眼神凌厉起来,放下信,问道:“那位张巡护如今何在?” 那弟子道:“弟子这便去问。” 他退了出去,过了一会儿转了进来,道:“师父,守在那里师弟回报,方才这位张巡护带着役从和弟子从居处离开,还从玄府接了一位玄修,看去是准备都护府了,现在这个时候,当是在去往泊舟天台的路上。” 公孙绍神情一变,喝道:“立刻用芒光传讯,封锁泊舟天台,把他们给我拦下来!” 那弟子一阵犹豫,道:“师父,恐怕拦不住,这位张巡护可是东庭出身,而且以他的身份,没有玄廷明发谕旨,谁又能拦他?” 公孙绍看他一眼,道:“你说的对,这里不是玉京,你在这里多看着些,这件事需我亲自前往。” 交代过后,他大步出了居处,随着一声轰然震响,便已是飞空遁去了。 张御在把一切都是收拾妥当之后,便就离了居处,往泊舟天台方向而来,这次他除了带上几名造物役从,还有严鱼明和辛瑶二人。 除此外,新一批去往青阳进学的玄府弟子也将与他同行。 毕竟如今都护府并无直接去往外层的通路,必须回到青阳才是可以,这也算是顺路了。 众人由泰阳学宫出来,沿着大道而行,一直出西城门了,就来到了泊舟天台之前。 堪称巨大的白舟此刻正停在上方,与其余飞舟与之比起来,其就犹如一头巨鲸静卧在那处。 张御这时有所感应,他回头对青曙吩咐了一声,道:“你带所有人先上飞舟。” 青曙一点头,便带着诸人往上飞舟行去。 张御则往东南方向看去,便见一道白光自里飞来,随即降落在了他的面前,光芒一分,公孙绍自里走了出来,并沉声道:“张巡护,玄廷有传命到来,让你暂留东庭,配合后续查验!” …… …… 第一百九十章 疑踪 张御看向公孙绍,道:“既是玄廷传命,那公孙守镇且将谕书予我一观。” 公孙绍从袖中取出方才那一封传书,递给他道:“传书在此。” 张御接了过来,展开扫有一眼,这封文书言及,因为霍衡之事,要公孙绍留住他一段时日,并设法弄清楚此中缘由。 他又仔细看了一下签印,随后就将之还给了公孙绍,后者道:“如何?巡护可能随我回去么?” 张御淡声道:“传书是真,但请恕御无法从命。” 公孙绍神情一沉,道:“张巡护,你这是要违抗玄廷传命么?” 张御平静言道:“要真是玄廷传谕,御自当奉令,但是公孙守镇这一封,也仅仅只是传书罢了,既无玄廷敕印,又非明发旨谕,御自不必奉从。” 公孙绍盯着他眼睛,手中晃了晃,道:“张巡护,你方才可是看清了,那是玄廷廷执的亲笔手书!” 张御摇头道:“我为玄廷巡护,只听玄廷之命,而非某位廷执之命。” 公孙绍皱眉道:“这又有什么区别?” 张御看着他道:“自然是有区别的,此封书信乃是这位廷执自身名义发出,并给以公孙守镇,充其量只是私命,我又非他之门人弟子:也从未为其效命过,他更无恩惠着于我,那我为何要奉从此命呢?” 公孙绍不由伸手入袖,此刻他很想将那枚纸符拿了出来,可他手指搭上去的时候,还是犹豫了。 他吸了口气,道:“张巡护,你可是想清楚了么?这只是让你多留一段时日罢了,又不是让你如何,就算不是玄廷正命,只是为了这等小事,就得罪一位廷执,这值得么?” 张御看向他,道:“若是为我个人之事,确实不值,可若能为此正正序,严规矩,那却是值得的。” 他理解公孙绍的想法,在很长时间内,玄廷廷执传下的一些话,对于门下弟子来说与玄廷传谕没什么两样,甚至威望大一些的廷执恐怕没有正令都能直接让下面俯首听命。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这般认为,只是一些人即便明白这里的关节,也并不想明着去违抗一位廷执。 可他却是不认这个。你要命令我,那就要拿正命过来,只是私下传命,对不起,我恕不奉从。 就算这位廷执此刻出现在这里,他也敢当面顶回去。 公孙绍目光复杂的看他几眼,过了一会儿,他把手从袖子中缓缓拿了出来。 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对他打一个稽首,道:“张巡护,前面风高浪急,一路小心了。” 张御看着他,点了点头,抬袖回有一礼,道:“公孙道友,多谢相送了。” 回礼过后,他一转身,就往台阶之上走去,在公孙绍目注之下走入白舟之内。 随着舱室合闭,一阵光芒在舟身之上闪过,白舟缓缓腾空,而后化一道划过的天穹光华,便倏而远去了。 公孙绍站在泊台之上久久不动,衣袖在风中摆动着,他看着面前旷阔大海,似在沉思着什么。 脚步在背后响起,弟子的声音传来道:“师父,就这么放这位走了么?” 公孙绍摇摇头,道:“我是可以拦他,但是我又没有道理拦他。”他回过身,道:“不是叫你在驻地看着么?怎么又过来了?” 那弟子忙是取出一封文书,道:“师父,方才送来的消息,弟子觉得师父需立刻过目。” 公孙绍拿过来一看,眼瞳一凝,文书上竟是说,有疑似霍衡之人在都护府西南边的朝明城中出现。 他立刻收起文书,道一声:“随我来。” 两人随即腾空飞起,往西南方向飞去,而在途中,有一驾自正面驶来的朱红色飞舟与他们擦身而过。 他们在赶路途中,正也没有多去理会,半个夏时后,他们来到了朝明城中,并找到了那个传递文书的修士。 公孙绍展开文书,问道:“这是你送过来的?你怎么知道霍衡之事?” 那修士恭声道:“弟子是姬守镇派遣留在这里的眼线,自混沌怪物那事后,姬守镇就叫我在这里盯着,并给了一幅霍衡的画影,叫我若是见到有其人出现,就立刻上报。 姬守镇虽已是亡故,但没有关照我停下,故是弟子仍是在此盯着。” 公孙绍耐心听他说完,道:“你做得不错,你最后是在什么时候,又是在哪里看到他的?” 那修士指了指外面的泊台,道:“我最后见到他,是乘上了飞舟离去了。是在大约半个多夏时前离开的。” “你说什么?” 公孙绍猛然回头看向远方,也就是说,方才看到的几艘飞舟之中可能就有其人存在? 那弟子道:“师父,追么?” 公孙绍想了想,挥了挥手,让修士先下去,而后冷静道:“追不上的。” 弟子道:“师父,不过半个夏时罢了,那些客舟飞遁不快,我们若是加快一些速度,还是能够赶上的。” 公孙绍摇头道:“追上了也无用。” 那弟子疑惑道:“这是为何?” 公孙绍沉吟一下,道:“霍衡变化为混沌怪物之后,身上似就多出了一种留痕迹象,他所经过的地方,两三天或者更长时间之后会有他的留影或诡奇的事情出现,所以有时候会发现他同时出现在两处不同的地界。 这些留影甚至与他本人也无甚区别,也具备一定手段威能,以前我们也是因为设法围剿几次,才发现了这些东西的本来面目。” 弟子惊异道:“竟是如此么?” 公孙绍点点头,道:“方才那弟子所见,有极大可能是霍衡几日前或是更久之前到过这里,只是到了今日留痕才重现出来。 我若不理,过些时候留痕自会消散,可我若追上去,一场大战是免不了的,到时不但难以捉到此獠,反可能会牵连到无辜之人,此是得不偿失之举。” 弟子不解道:“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公孙绍道:“目前还说不清楚这究竟是他有意而为,还是他自身的缘故,但是每回露面,那或许代表着他要做些什么了。” 弟子不可思议道:“师父说过,连玄尊都是有可能盯着此人,他如此行事,时不时暴露行迹,我们拿他无法,莫非不怕被玄尊抓拿起来么?” 公孙绍道:“我们以前推断过,这人身上当是另有手段庇佑,或是法器,或是大能所赐之手段,所以才能遮蔽自身,何况……” 他叹道:“作为当初那一代修士中天资最为杰出之人,谁又知道他现在又是何等功行呢?” 那弟子听到这里,心中忽然想到,方才看到的那个霍衡,虽然说有可能是留痕,可谁又能真的肯定呢? 那说不定就是霍衡本人? 他暗暗看了一下自己老师,自己能想到,那么师父也能想到吧?可为什么老师如此确定是那一定留痕呢? 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一个激灵,压下这个隐晦心思,低下头去,不敢再去说什么。 而另一边,张御在离开都护府之后,因为这段路程白舟已是行走过一回,故是他将驾驭之事直接交给了白舟自身的意识。 而他自己则是坐在那里观看道书,不过余暇之际,他也会给前来请教的严鱼明做一番指点。 这开始还只是严鱼明和少数几个玄府学子在听,可后来见他并不介意他人旁听,故是越来越多的同行学子被吸引过来。 好在主舱之内宽敞无比,哪怕数百人同时听讲都容纳的下。 张御如今的功行法力,在同辈之中已是极为少见了,且他不但功行高深,因为长久观摩道书的缘故,看得还都多是玄尊赠予和玄廷所赐的上乘道书,对道法道理掌握的也同样很是精深。 而这两者本就是相辅相成,所以他讲解的道法往往直指根本,许多学子平日修持时怎么也不明白的地方被他一点就透。 而这里面事后最令诸学子惊叹的是,他们每一个人功行修为都不一样,有些心光都未寻得,有些则是跨过了第一章书,但是每一个人都感觉到这讲法似就是对自己说,每一个人都能从中获得自己想获得的东西。 仅仅数天的工夫,个个都是感觉到自身大有长进。 在白舟行驶到第四天的时候,张御一番讲道完毕,就令众学子自行散去,他本拟再翻看下道书,可这时却是若有所觉,抬头望去,见一艘朱红色的飞舟正行驶在前方。 看这飞舟形制和方向,应该也是从东庭都护府出发,并去往青阳的。当是比他们早些时候出发,只是白舟速度更快,所以现在赶上来了。 而正在他看时,白舟已是越过那飞舟,往更前面去了,很快弥漫的浊潮遮蔽了视界,便再也看不到那飞舟的身影了。 他思忖了一下,摇了摇头,便拿起道书入神看了起来。 又是三天过后,白舟用差不多七天时间穿过无边海域,重新回到了青阳上洲,在泊舟天台的在光束指引之下,白舟在一处泊台之上缓缓停落了下来。 舱门旋开,张御带着一行人从高台之上走了下来,可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站定脚步,回头看有一眼,却是看到一艘朱红色的飞舟停在那里。 可他分明记得,这艘飞舟已是被白舟远远甩在了身后,可现在怎么提前出现在了这里了? …… …… 第一百九十一章 诡影 从东庭都护府出发到青阳的客舟有很多,形制不过就那么几种,这类朱红色的客舟也有不少。 或许许多同类客舟停在一起时,寻常人分辨不出其中的区别,可修道之人观察入微,却是能轻易分辨出其中的异同。 张御此刻一眼便就看出,这就是三天前自己在半途之中所遇到的那一艘飞舟。 可是一般的飞舟,哪里可能快的过白舟? 白舟速度可谓已是达到浊潮影响范围之内的最快了,之前已然已是超了过去,那此舟就绝不可能再赶到自己前面。 他心念一转,不禁想到了一个可能。 而且他也觉得,这飞舟许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的,包括那路上恐怕也不是偶遇,倒像是背后有人有意显露行迹给他看的。 他略作思索,对身后青曙关照道:“你先和鱼明带诸弟子下去安置。” 青曙抱拳道:“是,先生。” 张御则往泊舟天台的管辖厅走来,许成通也是无声无息在后面跟了上来,后面还跟着他四名弟子。 这里卫卒见到一行修士到来,都是恭敬执礼,负责此间的管卫迎上来,抱拳一礼,谨慎问道:“几位上修,可是有什么需我等帮衬么?” 张御出示了自己的玄正印信,道:“把这五日来的泊舟记册和乘客名录都是拿来给我翻看。” 那管卫见他此印,心头一震,急忙俯身一礼,道:“原来是张玄正,玄正稍等,我立刻命人拿来记册。”他躬着身回头交代了一声,又转回头问道:“玄正,可要封锁泊台么?” 身为泊台管卫,他自也是见过张御画影的,不过后者此回戴着遮帽,掩去了气机,所以他没能一下认出。而张御虽然离开青阳上洲数载,可威名仍在,故他也是很主动的配合。 张御道:“不必如此。” 泊台的军卒动作很快,才几句话的工夫,就有吏员将一本册子送呈到面前来。 张御拿了过来,翻到与泊台相对应的飞舟上,见这驾被编为“瑞十二”的飞舟早在两天之前就达到青阳了。 他随后又翻了一下乘客名录,在翻到某一个名字时,他眸光不由一凝,着有一会儿后,便将名册合上。 可是他待要将名册交还过去的时候,心下一动,却是再度将名册再度打开,不出意料,上面却是再也寻不见那人的名字了。 他眸光微闪,将记册还给了管卫,道:“记得不要把这事传出去。” 管卫接了过来,肃然道:“是,玄正,今天之事绝不会有半分泄露出去。” 张御点点头,转身离开了这里。方才之事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想,此人之行迹就是有意泄露给他看的。 且不去管这个人的目的,只说一个传闻之中的混沌怪物来青阳,他身为玄正,却不能视而不见,且至少要知会玄首恽尘一声。 在走出了泊台后,等在台阶下的青曙迎上来,道:“先生,诸弟子都已是安置在玄府设在此的宫庐之内了。” 张御点了点头,道:“许执事。” 许成通一躬身,道:“巡护,许某在。” 张御道:“这些弟子录名造册后,便会安排往各处学宫,至少要在此停留一至二天,就劳烦你先在此看顾他们。” 许成通虽还不知究里,但凭经验却也是觉得情形有异,他道:“巡护放心,许某定会守好此处和诸弟子的。” 张御嗯了一声,他望向天中一眼,身躯微微光芒一闪,便已是消失不见。 归州宫庐之内,诸弟子在下了白舟后,都已是住到了此间。 尽管在白舟之上仅仅是渡过了七天时间,可他们个个都是感觉到自身大有长进。 有弟子唉了一声,道:“真希望张先生能一直教我们啊。” 另一个学子毫不留情的击碎他的白日梦,“你做梦呢,张先生是什么人?青阳上洲玄府玄正,以前还是我们东庭的玄首,能得七天讲法已是我们的缘法了,别想太多。” 有人羡慕道:“还是严师兄好,就是张玄正的弟子。” 严鱼明心里得意,表面却是一叹,道:“不要这么说,我和诸位师弟一样,也是很少见到老师的。” 有一名心思重的弟子有些担忧对他道:“严师兄,青阳那里那些同道如何?会不会看不起我们这些从东庭来的学子?” 不少弟子关心这个问题,不由都是看过来。 他们多数人这这两年来才加入玄府的,而早年那些来过青阳的弟子多是去往分府任职了,他们进学时也接触不到,只是听闻了一些关于青阳的传闻,实不知上洲学子对他们是什么态度。 严鱼明道:“这你们可以放心,先生在这里很有声望,若是听说我们是从东庭来的,反会和气待我等。” 有弟子高声道:“对啊,张玄正是青阳玄正。” 严鱼明严肃道:“只是你们也需记得,不许仗着先生之名胡乱行事。” 众弟子纷纷出声作出保证。 这时有弟子走上来,将一本册子递上,有些不意思道:“严师兄,张先生所讲之道我这几日都是记了下来,只是想请师兄帮小弟看一下,又没有什么疏漏。” 严鱼明道:“此事容易。” 这时他忽然目光一撇,却见一个面容英挺,皮肤苍白的黑道人侧身站在门庭之前,看着有些奇怪。 那弟子此刻又唤了一声,他回过神来,将那本的册录接了过来,这时再往外看了一眼,发现那道人却已是不见影踪了。 张御离开归州后,飞遁半刻,就落入了玄府之中,并顺利见到了恽尘,待叙礼过后,随恽尘到了正殿坐定,他便将方才在港口之所见之事告知后者。 恽尘听说之后也是极为重视,保证会仔细留意这件事,有什么消息立刻会来通传他。 张御再与他说了一会儿话,就从正殿走了出来,方至外间廊道之下,却见一个外表二十多岁道人站在那里,似是等候他。 这道人皮肤白净,外貌看着有一分秀气,不过气息纯厚端正,功行很是不弱,其人对他打一个稽首,道:“张玄正,在下卫高,可否请张玄正移驾一叙?” 张御认出这是玄廷派遣至此待要接任他的新任玄正,他抬袖还有一礼,道一声可。 卫高将他了一间偏殿之内,坐下后,又命役从过来泡上了香茶,先是闲聊了几句,而后便点入了正题。 “卫某来青阳已久,差不多有年许光景了,如今已是摸清楚青阳之内各处情形,自信已能胜任此职。 此前张玄正曾亲自出面分说安抚玄府下面各位道友,卫某也要承你之情。 只是卫某身负玄廷之命,也当履行权责,前次张玄正往来匆匆,又是难得回返内层,卫某也不好扰了玄正兴致,而今次玄张正回返外层,那卫某想着,我们是否就此可以完成接替之事了?” 张御思索了一会儿,道:“暂且不行。” 他看得出来,卫高这个人有些气度,且知道进退,进入青阳后不但不立刻急着玄正,反而一等就是一年,并且身为真修,还肯俯下身段在青阳在了解各地事宜,这确实非常难得。 由其人接替玄正一职倒也是合适。 只若是现在接替,那么处理霍衡之事就要以其人为主了,这并不方便,那还不如由他处置了此事之后,再将职位交托给了其人。 卫高有些疑惑,他看得出来,张御并非是贪恋权位之人,而且若是后者有意占住此位,那之前也不必出面安抚下面修士了。 他神色郑重了一些,道:“张玄正,可是有什么事么?” 张御道:“卫道友还不是青阳玄正,就不必多做过问了,御在离开之前,自会与道友完此接替事宜。” 卫高一想,道:“既如此,那卫某便在等上几日。” 张御与他说罢此事,便也是起身告辞。 卫高送他离开后,坐在原处寻思许久,却也是站起身来,往正殿方向去寻恽尘了。 张御自偏殿走了出来,却见明善道人迎面过来,对他稽首一礼,肃然道:“玄正,恽玄首让我来告知,方才有芒光传讯,在巨宫石那里见到了那人行迹。” 张御眸光一闪,巨宫石可就是在巨州,与玄府所在的安寿郡相隔不过两百里多路,可以说是近在咫尺。 明善道人言道:“玄首说了,他会镇守此间,随时支援玄正的。” 张御点了点头,青阳上洲目前没有玄尊坐镇,但恽尘持拿青阳轮,同样也能震慑宵小,他道:“我去会一会此人。” 他足下一点,顿时身化虹光飞去。 而就在他走后不久,卫高也是自正殿之中走了出来,方才他寻到恽尘询问事宜,后者也未瞒他,他现在也是明白张御的用意了。 说实在的,他心中对此也是有些承情,可同时又有些不服气,这一年来他虽还没接任玄正,可他确实把维护青阳安稳之事放在心上的,要不然也不会花那个心思去了解各地详情了。 此刻遇到这等事,他也不想就这么置身事外。 正寻思间,外面过来一名弟子,脚步很是急促匆忙,他问道:“什么事情?” 那弟子忙是对他一礼,因恽尘关照过,事情若非特殊,不必隐瞒这一位,故他回道:“卫道修,玄首今天令我们查证一人,方才涵州那里回报,发现了其人行踪,故是弟子正要前去上报。” 卫高心中一动,道:“拿来我看。” 那弟子把书信递上。 卫高看了看两眼,眼前一亮,这果然是那人有关,他把书信还给那弟子,一挥手,道:“你去吧。” 那弟子躬身一礼,就往正殿里去。 卫高站在原地想了想,涵州玉璧龙泉附近,与此间也就隔了一个望州,须臾可至,若是他能拿下此人,那也能证明自身,这心思一起,他走了几步,唤来自己弟子仔细关照了几句,而后便就化光一道,飞空而去。 …… …… 第一百九十二章 留痕 张御遁光离开玄府后,只是须臾之间,便就来到了同样位于巨州的巨宫石附近。 这处大石是巨州之地的极有名的胜景之一,当日他初到青阳之时,也曾到这里来游览过,并还曾以纸笔描摹过。 此刻他自天望下,就见下方大石呈方圆之状,脚下四根巨柱托起,犹如台案高举于群丘之上。 而巨宫石上端,则是站有一个皮肤苍白的黑袍道人,看着英俊挺拔,神气孤傲,身外飘荡着丝丝缕缕浑沉黑气。 他见过霍衡的画影,一眼便认出是其人,便从空降下,缓缓飘落在了其人前方不远处。 黑袍道人上下看了看他,道:“张道友,我等你许久了。” 张御目光迎上,道:“尊驾是霍衡?” 霍衡笑了笑,道:“那也只是过去之我罢了。” 张御方才在上空望来还不觉异状,可是到了近前再观,才发现此人有一种不真实的虚幻之感,这说明面前之人根本不是本人到此。 也是如此,他也必要再上前动手,因为这没有意义。 他道:“尊驾此前留下诸般痕迹,不外是引我前来,如今我已亲身至此,尊驾有何话,可以明言了。” 霍衡道:“张道友,我请你来此,我只是见你天资卓绝,不忍你走入歧途,故才现身,想引你上得正道!” 张御凝视其人,道:“正道?混沌之道么?” 霍衡呵了一声,道:“混沌之道虽是恶名在外,那只是世人之偏见罢了,世上那些庸才本是不堪造就之辈,却偏又不自量力,非要行此道,自然落得个神智混乱,自身不存的下场。 殊不知,混沌之道难就难在存我存神之上,此比求那“真、玄”两道更是艰难,绝不是世人所以为难般易求之法,只有如你我这等天资绝世之人才能真正明了此道之真义。” 他看向张御,目光之中带着一丝欣赏,道:“我了解过张巡护你之过往,你修道尚不及二十载,然则今时今日的修为,却是凌驾在一众同辈之上,与世无双,也难怪玉航那般人物,在成就之前尚且拿捏你不得。” 张御淡声道:“尊驾言过了,那不过是一场论法罢了。” 霍衡道:“你不必谦言,我是知道玉航的,这人看似谦诚君子,实则内心十分虚伪,要不然他也不会在你斩杀黄孟古之时不出面了。” 他不屑言道:“换作是我,为了求道法圆满,早便上前一搏了,而他后来言与你论个平手,也是给自己脸上贴金,以其人之性情,若是能胜你,一定不会轻易放手,这般说不过是没把握拿捏你罢了。” 张御道:“看来尊驾对我之事知之不少。” 霍衡立在那里,负袖而言道:“不止是张道友,天下英才,我都是有所关注,不过自道友与玉航论法之后,我便一直在留意张道友。” 张御眸光微闪,道:“这么说来,那头混沌怪物当是尊驾特意找来的?” 霍衡道:“那是一场试探罢了,通常精进甚快之人,往往道心有所缺失,我本以为你修行之速不下于我,或许道心不坚,然则事实证明,却是我多虑了。” 说到这里,他满是赞赏之色,“张道友,你不觉你我很像么?遍数你之过往,你在同辈之中可谓出类拔萃,难逢敌手,而修行一道更是于你全无滞碍,想我过去亦是如此,看到今日之你,我却想到昔日之我。” 张御看着他道:“我与尊驾不同。” 霍衡摇头道:“不,张道友,你怕是自身还未意识到自身的真正才能。”他伸手对上一指,“张巡护,似如你我这般人,本就该凌驾在众道之上,如大日一般光耀万古,根本不用去掩饰委屈自己!” 他振声言道:“前人能行之路,我辈可行,前人不能行之道,我辈亦可行!” 张御淡声道:“我之道亦与尊驾之道不同。” 霍衡却是不恼,反而笑了一笑,道:“你现在所遇到的,你现在所想的,我都明白,因为你眼下所面对的,我当日亦是面对过。 只是你若要行玄修之道。那却是可惜了。 你知我当时为何行有一半又退回来么?那是因为我看到了,此法纵是能成,也不过那些真道之辈相仿佛,而我本超脱之人,岂能沉浊于世间,与此辈为伍? 也唯有混沌之道,方能凌驾于众道之上!” 张御看了看他,这人好大的口气,按其人所言,当日退出不修玄修,只是因为玄法并未能超迈真法,便修成了也是与一众真修等同,而他不屑于与那些真修做同道,所以才选择了投入了大混沌。 霍衡道:“张道友,现在我说服不了你,不过也是,似你我这般自视极高之人,又怎会被他人一番言语轻易所打动?” 他语气之中无比肯定道:“不过你一定是会改主意的,你迟早会明白,唯有混沌之道,方是真正上法,能化无尽之玄妙。” 说话之间,他半张脸及半边身躯却是缓缓飘散开来,变化为一缕缕黑烟,声音也是越飘越远: “你什么时候愿入混沌之道,或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可唤我名,纵是玄尊阻你,我亦可出手助你脱困!张道友,我等着你。” 随着他整个身躯都是化去,那一缕缕黑烟也是飘去云端,可袅袅余音却仍是不绝传下:“天理诸道有时尽,万化乾坤终须灭。慧灵生真执常在,不辟混沌不入劫!” 张御目光看向其人原本所在之地,见那里留下了一团如火烧灼过的黑痕。 他又往空看去,这人最后言语之中似连玄尊亦是不放在眼中,很是明显,此人已是迈入到那一层次之中了。 而玄府之中,恽尘正借着大青榕之助观望巨舟这边情形,青阳轮已是放了出来,在身边时不时旋转一下,看去异常活泼,好似随时准备飞跃出去,惹得他只能不停以法力抚慰。 恽尘虽然隐隐约约张御和霍衡二人,但却听不见两人到底在说什么,不过他知道此人厉害,故是随时准备出手相援,直至见到霍衡消失不见,心神也是不禁一松,随手第一时间拿个法诀,把青阳轮收了起来。 明善道人这时走入殿内,来到他身边,对他打一个稽首,道:“玄首,卫道修方才出去了。” “嗯?” 恽尘先是随意应一声,随即反应过来,神情严肃道:“去了哪里?” 卫高并非囚犯,就算出去,明善也用不着特意与他来说,除非是有什么变故。 明善道人对跟在身边的一名弟子道:“你来说。” 那弟子有些惶恐道:“方才涵州消息送至时,卫道修曾是询问,弟子想着玄首说什么事都不必瞒着卫道修,故是给他看了……” 明善道人接言道:“卫道修此刻已是朝涵州那里去了,就怕有什么变故,所以来向玄首禀告。” 恽尘揉了揉额角,方才他主要把注意力投注在巨州方向,涵州那里他虽也收到消息,但是也只有放一边,没想到卫高跑到那里去了。 只是当了几年玄首下来,他倒是非常沉稳,想了想,道:“不用着急,待我先往那处观望一二。” 从递信时间来看,卫高已是离去一刻有余,要是真有事情,此刻现在赶去也是来不及了。 他坐定下来,把身上气息放出,很快便与上方大青榕沟通上了,意念一转之下,霎时便将整个涵州都是尽收眼底。 随后他便见得,玉璧龙泉附近一处高崖之上,卫高一个人正站在那里。 见他并无事,恽尘心下放松许多,可他依旧不放心,这位毕竟是玄廷派来的下任玄正,而且为人也是不错,他可不想其人出事了。 他法力再转,垂在涵州的大青榕气枝微微一动,便有光芒放出,眨眼凝聚出一具气化法身,往下飘落而来,很快来至卫高身边,待站定后,他唤道:“卫道友?” 卫高此刻似在思索着什么,听到唤声,回过头来,见到是他,忙是执礼,道:“玄首。” 恽尘这时留意到他脚下一团黑迹,心下一惊,道:“这是…… 卫高摇头道:“无事,我方才在此见到了那霍衡,我本以为祭出师门法器便能将之擒拿住,可没想到,这不过只是一个过往留痕罢了。” 恽尘点了点头,他是知晓卫高背景来历的,莫看这位不显山不漏水,可是能来青阳担任玄正,身上说不定也携带着师门所授法器。 他道:“卫道友无事便好。” 卫高转过身,对他一礼,语声歉然道:“今番是卫某莽撞了,还劳动玄首亲来过问,实是愧疚。” 恽尘安抚他道:“哪里话,我也知卫道友之心意,不过此人诡异莫测,道友还需小心为上啊。” 卫高认真应下道:“卫某理会的,以后当不会有此事。” 恽尘见此便不再多言,打一个稽首,身躯微微一虚,便化无数光点散去了。 卫高则是抬手揖礼相送,随后又一次转身朝向地上那黑色留痕,站在那里怔怔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 …… 第一百九十三章 替位 恽尘神思一回来,护在身侧的明善道人便道:“玄首,玄正已是回来了。” 恽尘道:“好,师兄你先去吧。” 明善道人一点头,躬身一礼,退了出去。 恽尘从座上站起,自殿内走了出来,一抬头,却见张御正负袖立在殿门之外的临湖廊道之上,便走了上去,与他并肩而立,道:“玄正方才与那人见面,可知此人到我青阳,到底有何目的么?” 张御道:“若问目的,此人或是为了传道。” “传道?” 恽尘不想是这个答案,讶疑道:“此人不是成了混沌怪物了么?” 张御道:“这人仍是保留着神智,从其言语来看,似认定投入大混沌亦是道法一种,且还凌驾于诸道之上。” 恽尘一怔,随即连连摇头,道:“荒谬之言。” 张御道:“不管其人言语如何,但以我观之,此人当似已是入至上境了。” 恽尘顿时心下一凛,神情肃然道:“玄正可能确定么?” 张御道:“我方才之所见,不过其人一个过往留痕罢了,但论及实力,却已然深不可测,不是上境之人,绝无此等能为。” 恽尘神情凝重道:“难怪上面至今也拿不住他……”随即他有些担忧道:“此人若是在他青阳上洲兴风作浪,残害生灵,我却难以抵挡。” 张御道:“此事我料玄廷之上早已知晓,青阳上洲此时看着虚弱,可若其当真是真身到来,怕是来得走不得,不然当初也不会离开青阳了,况我观其人,乃是一心逐道之辈,似对世间诸事并无兴趣。” 他看感觉的出来,这个人自视甚高,视天下万物如无物,根本不屑去把目光投入世间,但恐也是这个缘故,所以玄廷才没急着去收拾其人。 恽尘还是有些放心,道:“稍候我会将这件事上报玄廷,还请玄正与我一同附言。” 张御点了点头。 恽尘道:“还有一事,方才玄正去见霍衡时,又来了一个消息,说是那人留痕也是在涵州出现,而卫道友闻此消息后,却是先一步找去了那里。” 张御露出注意之色。 恽尘继续道:“我听闻之后赶了过去,所幸一切无碍,只是卫道友见了此人此后,似是有些心神不定,好似有什么难解之处。” 张御一思,道:“玄首,卫道友是什么来历?” 恽尘道:“他师长也是有名望的大能,只是在他之前,尚有几位资才出众的师兄,所以他本人并不十分受师长看重。” 张御点了点头,若是真修玄尊的弟子,资才高绝的绝不会轻易俯下身段来至世间,他们通常是闭关修持,若有朝一日成道,那么进退都是自如,若是不成便泯然众人,有一些玄尊弟子外界甚至从未听说过其名声。 只有那些不受师门重视,背后又有些背景之人才会到各洲或是玉京之中任职。 卫高看来就是这等人。 恽尘道:“玄正放心,我已是借用大青榕之气查看过了,卫道友绝无受到半分混沌侵染迹象,只我忧虑,会不会卫道友听信了此人什么言语? 自卫道友来青阳玄府之后,这一年我也是把他一切举动看在眼里,卫道友的确是我辈之中少有愿意俯下身段做事的,我实不愿见到什么变故妨碍到了他。” 张御倒是并不为此担忧,说实话,卫高功行也便如此而已,算不上弱,但也绝然不算多高,霍衡可未必瞧得上。 他道:“待卫道友回来,我会去与去他谈上一谈,若是无事,我这玄正之位也该在此交予他了。” 恽尘听到此言,郑重一礼,道:“那便拜托玄正了。” 张御还了一礼,便在此与恽尘分开,回了自家所居偏殿之中。 到此之后,他便在蒲团之上坐下沉思。 他能察觉出来,霍衡此来,虽说主要是为了宣扬混沌之道,但同样也是在暗示着他什么。 他心中隐隐捕捉到了一点,甚至有了一些可能称得上是无稽的猜想,可一时又却觉这里有太多矛盾之处。 不过这些并没有能够对他造成什么干扰,自他入道之后,道心自始自终就不曾变过。 而今上境之门已是近在眼前,他绝不会顿足不行。 他在此打坐一个多夏时后,明善道人走入殿中,稽首言道:“玄正,卫道修方才回来了。” 张御点头道:“我知晓了,多谢明善道友告知。”他站起身,迈步往殿外走去。 明善道人侧身目送他出殿,再是一礼。 卫高自外回来,看去仍是在想着什么,一个人在湖畔走着,这时一抬头,见是张御站在面前不远处,连忙执礼道:“张玄正,有礼了。” 张御点首回礼,道:“我听恽玄首说起,卫道友今日也是撞见那霍衡了?” 卫高坦言道:“正是。”他抬眼看来,道:“张玄正之前也是去见那人的,不知那人可曾说些什么?” 张御没有回答。 霍衡之言论,他不会轻易泄露出去,倒不是他怕别人知晓他与此人有这一番对话,而是这话流传出去恐怕会掀起无尽波澜。 现在便是无有霍衡宣扬,已有许多人受到蛊惑投入大混沌之中,要是知道有这么一条可能存在的上进之道,那还了得? 要知道,世上总有那么一些缺少敬畏之心的人会不顾一切去冒险的。 卫高似也意识到了什么,道:“是我冒昧了。”随即他正色道:“张玄正是一洲玄正,我方才所遇之事该当向尊驾说清楚。” 他想了想,道:“方才我到得涵州之后,见到了那霍衡,我也从玄首那里听了此人的名声,故不敢与他有什么纠缠,上来便掷出师门所传法器,此人随后便化一道黑烟化去。” 张御道:“既如此,那道友心中又有何疑呢?” 卫高摇摇头,道:“实际上,此人在我出手之前,便先一步自我消亡了,我那法器并未能建功,只是在那一刻,从那化去的黑烟之中,却是看到了很多东西。” 张御看着他道:“什么东西?” 卫高沉吟一下,道:“我看到了自身未来之道途,那一幕幕演化出来的场景极端真实,好似我未来必然之经历。” 他叹了一声,道:“若只是一幕未来场景,那我也不会理会,然则里面出现了数十幕未来,卫某方才反复思忖,发现自己下来无论如何走,都无法摆脱此中一种可能,故是心中未免生出许多迷茫来。” 张御点了点头,平静道:“我思之,在这其中,却无有一道是成就玄尊,可是对么?” 卫高一怔,抬起头来,道:“玄正怎……” 张御淡声道:“若是成就玄尊,想道友也不会为此而迷茫了,道友畏惧的其实并不是那些演化出来的未来之景,而是在畏惧无论你如何选择,这些道路都没法助你成就玄尊。 也是如此,卫道友对自身之修持便生出了怀疑。 或许那些道途当真能演化出道友之未来,可是卫道友,人必自助而天助之,若你自身放弃了道念,那便当真无可成就了。 而若道友反过来想,若这些演化为真,却等若先一步知晓许多自身之疏漏,下来大可小心规避,未来自又有不同,那岂不是一件好事么?” 卫高眼前一亮,他认真思索片刻,道:“玄正说得对,是卫某自陷执迷了。”他对着张御一礼,诚心谢道:“多谢玄正开解。” 张御伸手虚虚一扶,道:“道友不必如此,这些道理便我不说,道友过后自也能想明白的。” 卫高摇头道:“身在局中,又有几人得能自知呢?” 张御转首看向身侧波光粼粼的湖水,道:“此间之事已了,明日我当是离开青阳了,此一去,便不知何时能再回转,而在此之前,这青阳玄正之职,当要交托道友了,我看眼下便就合适。” 卫高一怔,随即面上露出郑重之色,对他点了点头。 两人随即自湖畔转回,又令明善道人去请恽尘,而后三人一同来至青阳玄府后殿之上。 殿台之上竖有一面明璧,此乃是青阳玄府新立“玄望”,是用以沟通玄府之所在。 恽尘先是上前一揖,待将玄首印信拿出,玉璧之上便有流光浮动出来,三人一同往里走去,却是直接透过明璧,走入一片浑黯虚无之中,再是行走几步,前方便照现出了一道高远无边的庞大光幕。 恽尘走上前去,将他昨日写就并请张御附名的书信往上一呈,此书便就一股无形力量牵引,飞入了那光幕之中。 他走回来后,对着张御一点头。后者便走上前去,将自身青阳玄正的印信解下,道:“青阳玄正张御,于此交托印信。” 他话音落下几息之后,便有一道明光自上照落下来,将那印信收去。 但随即那光幕一阵波荡,少时,便出来踏步一个由金色光芒聚合的道人身影,其人手中托有一卷符诏,口中道:“卫高何在?” 卫高忙是上前,俯身一拜,道:“卫高在此。” 那金光道人看他一眼,道:“青阳真修卫高,自今日始,便由你接任青阳玄正之位,过来接诏吧。” 卫高再是一礼,走上前去,双手伸出将那明诏一托,接了过来。 那金光道人此刻语气稍缓,道:“卫高,诏书既领,你便是青阳玄正了,望你能一如前任张玄正一般,能守心持正,驱逐邪妄。” 卫高神情无比郑重道:“卫高定然不负此般重托。” 那金光道人不再多言,对远处张御一点头,便转身往光幕之中走去,随其身影融入其中,很快便化去不见。 恽尘这时走上来,对卫高一礼,道:“玄正有礼。” 卫高忙是还有一礼,道:“玄首有礼。” 随后两人转过身,俱是对着张御一礼。 张御也是抬手还有一礼,待把袖放下,他道:“恽玄首,卫玄正,这里既事情既交托完毕,那我也当与两位别过,就此离开青阳,回转外层了。” …… …… 第一百九十四章 离陆 在交替职位过后,张御便在恽尘和卫高相送之下步出大殿。 三人在玄望之中看似待了没多久,可不知不觉间,已然过去一夜了,晨曦照落庭殿之内,整个玄府犹如披上了一层金光,清爽晨风吹来,拂动着三人衣袍,远处的湖面之上,几只白色水鸟掠水而过,留下一串涟漪。 张御站在这里看有几眼,便于心下一召,只是几个呼吸之间,巨大的白舟身影便已出现在了玄府上空。 他回转身,对恽尘和卫高二人道:“两位不必相送了,青阳这里,终究有我不少故友,我若有机会,还是会前来拜望的。” 恽尘抬手一揖,道:“好,那便来日再会了,巡护前路珍重。” 卫高也是郑重一礼。 张御在殿前与二人再次别过,便足尖轻点,整个人似被一股吹来之风承托住,道袍飘飘,直往上空飞去,随即洒然迈步入了白舟之中。 那飞舟缓缓一移舟首,陡然向前射去,须臾化为一个小点,再是消失在远天之中。 恽尘目送他离去,此刻心中颇多感慨。 张御作为青阳玄正无疑是十分出色的,他也不讳言,当初自己能顺利登上玄首之位,也是仰仗了张御的帮衬。 不过他也是清楚,这位的前面显然有更广阔的天地,青阳一地却是容纳不下这一位的。 卫高此刻心中踌躇满志,可同时也感受到了一股压力上得肩来。 张御在时,尚内镇住青阳内外人心,而张御这一走,如何梳理内外不驯,就要看他的手段了。 张御驾飞舟离开玄府后,便先转去归州,将严鱼明、辛瑶还有许成通等一众人等接了上来,随后又往南方飞去。 他准备先回良州庄园一趟,到这里处理一些手尾,再是去往外层。 白舟飞遁迅快,只是行去数十息,便就到了地界,舟身往下一沉,便稳稳在一处水湖之前停落下来。 舟身塌融开一排舱门,张御与众人一同沿着搭桥走了下来,他对着青曙关照道:“你带诸位各人在此先是住下,收拾整理一下后,明日我们再是动身,还有,稍候叫青摩来见我。” 青曙抱拳:“是,先生。” 而另一边,严鱼明下来飞舟后,他隔着湖泊看了看这座占地广大的庄园,还有背后山峰之上那延伸上去的石道,在高处时隐时现的亭台楼阁,惊叹道:“好大得地方。” 张御这处庄园他以前只是听说过,倒是未曾来过,想想自己在玄府之中一直省吃俭用,内心之中不由满是羡慕。 青曙这时走过来,对着他与一边的辛瑶一礼,道:“辛玄修,严少郎,请随我来。” 众人沿着湖上石阶穿过湖泊,进入庄园之中,到了一座有着宽敞长廊的台阁之前,就有两位女性造物人走了过来,对着一旁的辛瑶万福一礼,道:“这位上修,居处收拾好了,请这边走。” 辛瑶一点头,跟随二人而去。 青曙一指左侧游廊,道:“严少郎,你的居处在这里,我带少郎前往。” 严鱼明道一声劳烦,他跟着青曙而行,走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之上,沿着廊道穿过一个个曲折门廊帐幔,他四处打量着,见这里陈设布置虽不豪奢,但也堪称精美的,而且外景内景连成一体,着是令人赏心悦目,不由发出赞叹之声。 青曙见严鱼明似对此处很感兴趣,边走边说道:“这处宅院是先生以前当青阳玄正的时候买下的,原来这处庄园也不大,也就山脚下一地,这几年下来又陆续扩建了不少。” 严鱼明吃了一惊,道:“以前,先生现在不是青阳玄正了么? 青曙道:“是的。先生来此之前已然卸脱了此职,如今新任玄正乃是玄廷来的卫道修,想来用不了几日便会明告全洲了。” 严鱼明不禁惋惜道:“哎呀,那先生不是少拿一份俸酬了么?” 青曙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个问题,想了想,道:“是的,的确是少了一份。” 严鱼明又问道:“那玄府就没给补偿么?” 青曙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哦,到了。”他指着前方一间精致客居,“严少郎,你今日便先住在此地,明日我们就要启程,有什么事情吩咐役从便是。” 严鱼明拱手道:“劳烦了。” 青曙一抱拳,他正要离开,严鱼明却忽然又叫住他,面上带着好奇问道:“青曙师兄,先生在外层也有庄园么?” 青曙站住脚步,回头道:“有,有一处方才置下不久。”他望了望严鱼明,顿了下,“那地方也很大。” 严鱼明忽然发出一声感叹,道:“真好。” 青曙道:“什么真好?” 严鱼明嘿嘿一笑,道:“我觉得跟着老师修行,是真的很好。” 青曙想了想,点头道:“是。” 张御这时已是来到了凭湖廊台之前,手中向湖水中时不时洒下一些药散,下面的金鲤跳跃不停,纷纷过来争食。 他看着外面湖光山色,心中有种感觉,这次回去外层后,恐怕未来很少有机会再回到这里了。 青摩放轻脚步来至身后,对着他躬身一礼,道:“先生找我?” 张御手中又是轻轻一洒,几头金鲤又是跃动出来,身上金鳞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落水时飞溅起一团团水花。 他道:“我自离开青阳之后,就由你一直在此打理诸事,我如今已是卸脱青阳职位,这里少有机会再来,这里也无需时时守驻了,你是愿意跟随我去外层,还是继续留在洲中?” 青摩毫不犹豫道:“青摩愿意跟随先生去外层!”这时他欲言又止。 张御道:“有什么话就直说。” 青摩一抱拳,道:“先生,这几年青摩在此领养了不孩童,想着这次离开,能不能把他们都是带上?他们都很聪明,将来许能成为先生得力助手。” 张御道:“就是现在庄园后面那些个孩童么?” 青摩道:“是的,他们都是七十多年浊潮之时躲入附近山中的天夏子民后代,山中艰苦,已是几代人过去了,这几年来洲中改善民生,有些人陆续走了出去,被洲中重作安置了。 可也有一些,或许是习惯了山中生活,也或许是畏惧浊潮,不愿出去了,但他们却不愿后代跟着一起受苦,故是送到了庄园之中,青摩请了一个师教过来教他们读书识字。” 张御一思,道:“若是他们父母愿意,那便都带上吧,他们终究都是我天夏子民,切不可把他们当作仆役使唤。” 青摩面上露出笑容,道:“是。” 众人在此驻留有一天后,到了次日,便又随张御一同登上了白舟,而后白舟缓缓升起,往天穹之上而去。 张御站在主舱之内,看着下方的青阳上洲越来越小,直至被浓雾遮蔽,这才收回目光。 辛瑶这时走到一旁,看着外面逐渐浓厚的迷雾,道:“张师弟,此刻便是在去往外层么?” 张御道:“正去往那门户所在,外层与内层虽看去只是一层,可却是一道天堑,拦阻了外来势力的侵入,也是挡住了我等外出,因为过于频繁的往来,很可能会导致那出入门户的扩大,增加外敌入侵的机会。” 辛瑶道:“这几年由于通路打通了,我看了不少玉京送来的文辩,如今有种说法,说是每回浊潮之所以出现,都是因为内外层通路被扩大,同时还有上层力量的持续穿渡所致。” 张御点了点头,根据现在的推断,有人认为每一个纪元,都是外来势力一次大规模的入侵,同时也导致了浊潮泛起,直到上一个旧文明覆灭,新文明建立,浊潮也是随之退去,然后再是开始下一个轮转。 但也有人认为,浊潮才是引发一切变动,乃至纪元更迭的因由,先有了浊潮的易动,才导致了内外层之间的裂隙扩大,这里理由是每个纪元存在的文明都是极长,从兴盛到覆亡有着一定的规律。 但是无论过去哪一个纪历,浊潮一来,上一个文明必然倾覆,也只有天夏,不从纪元之转,硬生生挺了过去。 可似也是因此,天夏也似付出了一些代价,这里面具体是什么,现在他功行不够高,还接触不到这里面的隐秘。 不过他未来当会去设法弄明白这一切的。 白舟往上升腾大约有一个多夏时后,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旋涡状云团,白舟到了这里,似如被吸引一般,速度陡然加快了许多,数息之后,舟身化作一道流光,便往里穿入进去。 舟身只是微微一震,一种好似浮出水面的感觉传来,随即那满是星雾云团的瑰丽虚空显现在了舟内众人眼前。 张御道:“到了。” 辛瑶扶下了眼镜,她看着餐崔虚空和下方往来穿梭,时不时消失在远方光幕之中的飞舟,目中透出异彩,道:“这里就是外层么?” 张御道:“这里天门所在,由此可去往四穹天,我所驻之处,乃在西穹天奎宿,我等需得在此换过关书,才能去往那处,尚需等待片刻,辛师姐若是觉得烦闷,可下去走动一番,我尚有些事,暂且失陪了。” 辛瑶万福一礼,道:“张师弟自去便是。” 张御离开主舱,来到了舟腹一处静室之内,便在此坐定下来,而后于心下一唤,霎时间,大道浑章已是现于眼前,而后他转目往那“执我”之印上看去。 …… …… 第一百九十五章 明我 张御之前心中已是由推断知晓,这“执我之印”之所以在内层不得成就,那是因为这一方天地不合。 诸我之求,非在于一方之我,更是在于诸方之我。 “正我之印”是将内层之我求得,而“执我之印”唯有在外层方有可能收获完整。 这些道理他凭着自身的道法修持之功已然有所推断,在得正我之印后,心中更能确定此理, 眼下既至外层,也该当行此一步了。 他当即心意一转,就将神元往里渡入。 “执我之印”上仅余最后一线不曾填补,在内层时他无论如何努力都是难以完成,而现如今,神元却是顺利无比的渡入进去,并将整个章印俱是补全。 就在章印成就的那一刹那,一道光芒自上绽放出来,将他笼罩入内,这一刻,周围再度黯下来。 仿佛是上次景物之重现,他抬头看去,见又有一个自己朝他走了过来,并与他重合为一。 这一瞬间,他感觉身躯变得轻盈无比,而自己好似一念之间,就可由此超脱而去。 但这也仅是一种感觉而已,他知晓这里尚还有所欠缺,转目再往大道浑章之上看去,见就在“执我之印”上,又是浮现出来了一印。 对此他早有所料,当下继续以神元渡入,待得章印逐渐泛动光芒,上面浮现出了“明我”二字。 正我方可执我,执我方能明我,明我方得诸我。 他心下顿时知晓,取三元的最后一关便即在此了,只是与上次相同,到章印完满仅余一线之时,却是再一次感受了滞碍。 若说“正我之印”对应的是内层之我,而“执我之印”对应的是外层之我,那么这“明我之印”,对应的当就下层之我,故取此印,当需落在下层! 只是这个时候,随着执我之印完成,道行再有进之后,他发现前面的道路已是隐隐约约显露出来了。 此时此刻,他也是由此看到了许多东西,心中亦是渐升明悟。 他明白,哪怕自己不去取这最后一印,此刻也是可以尝试着攀渡上境了,而此刻留下的那些缺漏和不足,到了上境之后,也是可以慢慢设法回头弥补的。 那是否就此尝试试着踏出那一步呢? 心中这个念头这一浮出,就一下变得无比强烈起来。 可以说世上所有修道人在迈入道途之后,都有着一份求道之心,而在机缘近在眼前,似只要一步踏就能过去这一关门时,却也没有几个人能忍耐的住。 可他稍作调息,却是生生将此遏止下来。 他观摩道书许久,心中隐约知晓,修士在跨入上境后,虽有些东西是可以设法回头补足的,但是那里的代价却是需得之后用更多精力和时日去弥补回来,而还有一些东西,则是永远被舍弃了。 且由此求上境其实并不稳妥。 如今前方道路虽是得现,可因为“诸我”之道并不完整,有些地方他并没有能够看清楚,他也无法确定这是否就是正道。 而眼见再是稍稍向前一步,就可摘取三元,那又何必这么急切呢? 定下了心思,他冷静无比的将那强烈念头从脑海中抹去,而这欲执一杀,随之而来的则是身心内外一阵通透,而似洗去了什么污浊,整个人为之焕然一新。 他一振衣袖,自座上站了起来,在静室内走了几步。去往下层倒是不难,比起之前所经历的更是说不上是什么难事。 这里唯有一个阻碍。 那便是去得容易,回来却难。 外层无论是修士还是军士,去往下层通常就是力量投影,就是怕有去无返。 然而按照之前完善章印的过程来看,可这无疑是需要他亲身前往的,只要他到了下层,那么立刻就可把将章印填补完满。 他要事先找好退路,这样取得三元之后才能顺利回来突破上境。 这里若是有一个上境大能接引,那是最为方便的。 不过除此外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他从星袋之中取出了某件东西看了看,思索许久之后,又将之放了回去。 白舟在外停留了一个多夏时,青曙才是转了回来,来至舱中向张御禀告道:“先生,关书已是换好了。” 张御道:“怎去这许久?” 青曙道:“听闻是南穹天近日被外敌侵略甚急,故是内层诸洲每日都有军卒修道人和各类军械调运过去,故是慢了一些。” 张御点了下头,他感应了一下,方才虽有人下舟,不过此刻都已是回到了舟上,当已是可以启程了。 可就在这时,他忽然心生感应,往外看去,见是一个陌生修道人踏云而来,出现在了白舟前方。 奎宿,乙未天城。 戴玄尊坐在法台之上,他望着虚空天穹,目中赤红色的光芒闪烁不定。 他背后大台之上这时幡旗一阵涟漪,一团模糊身影出现在了那里,其面目却是难以分辨清楚。 戴玄尊并不回头,只道:“你现在不应该来这里。” 那个人影道:“戴道友,你在担心什么?放心吧,除了你之外,没人会知道我来过这里。” 戴玄尊道:“什么事情?” 那个人影道:“这月过去,便就是二月了,你到底准备得如何了?” 戴玄尊沉默片刻,道:“我还在等一个人,若是他没有到,到时候恐怕会生出意外。” 那人影沉声道:“那么人在哪里?” 戴玄尊道:“很快便到了。” 那个人影得了这个回答,没有再说什么,身影一晃,便缓缓消失不见了。 戴玄尊依旧坐着未动,好似那人影从来未曾出现过。 张御见那道人,心下一转念,身影一虚,自白舟之中踏步出来,道:“这位道友何来?” 那道人对他打一个稽首,传声言道:“可是张巡护么?” 张御看了看他,没有回答。 那道人言道:“张巡护不必见疑,贫道此行是奉戴玄尊之命而来。” 张御眸光微闪,道:“哦?” 那道人道:“戴玄尊有事找寻巡护,巡护若是方便,那么请尽快回去奎宿,与玄尊一晤。” 张御道:“我知晓了,只我还有一些事需安排,劳烦道友回告一声,待我处置好了,便去面见玄尊,只是有一事……”他看向对方,道:“尊驾既称是受戴玄尊所遣,不知可有什么凭证么?” 那道人却是没有接话,而是对他打一个稽首,就这么转身离去了。 张御看他离开,也未有上去阻拦。 他站在原地深思了一会儿,对方应当就是戴玄尊派遣过来的,虽然未曾拿出信物,但是冒称没有任何好处,便他此刻不用芒光传讯,回到奎宿之后也一样可以确认,伪称没有任何意义。 只是他觉得,这事似有些不同寻常。 他此时忽然想到了在灭去庞立之后,那幅古图之上又一次显现出来的场景,眸光一时变的深远了许多。 转念之后,他回到了舟舱之内,起心意一催,白舟泊台之上飞起,往前方一座座方玉柱之间的光幕飞去,数个呼吸之后,便进入了其中。 霎时间,周围一切声音都是退去,只能感觉飞舟似在浮动之中,舱壁四周则是浮现出了无数彩雾光带。 在飘忽不知多久之后,舟身一震,便自另一端天门之中穿渡了出来,此时熟悉的乙未天城已是出现在了前方不远处。 他朝天城大台之上看有一眼,却没有选择立刻去见戴玄尊,而是驾驭白舟往昙泉州上来,并在此定落下来。 下了天台后,他唤过青曙,道:“我有事离开片刻,你带诸位先去宅院之中安置,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你可问询许执事。” 青曙道:“青曙明白。” 张御抬首往地星北方看有一眼,身上银光飘荡了一下,随即身影一腾,便即不见了影踪。 青曙则是遵照吩咐,带着诸人来至宅院之内,并与李青禾一道,将众人都是安置稳妥。 这一番忙碌下来,已是到了日入初刻,天色也是渐渐黯淡,李青禾来到偏阁,准备要给妙丹君喂一些丹散,可这个时候,这头小豹猫却是耳朵一动,倏地一下窜了出去,化一道金影往正堂而去。 李青禾一怔,他神情一动,似是想到了什么,放下手中东西,急着跟过来,待踏入堂内,抬头看去,便见张御坐于在蒲团之上,正伸手抚揉着妙丹君的小脑袋,而这头小豹猫则蹲在他的脚边,尾巴竖起,轻轻摇晃着。 李青禾露出激动欣喜之色,上前一揖,道:“先生回来了?青禾见过先生。” 张御微微点头,道:“我离开后,这里可还好么?” 李青禾道:“回先生,奎宿大致安稳,倒是听闻前阵日子娄宿鏖战激烈,奎宿数月来也是给前方派遣去了不少援军。” 张御嗯了一声,他初次到达奎宿的时候,就听闻娄宿群星经常遭受侵袭,奎宿驻军除了守御之外,主要负责的就给娄宿提供支援。 他道:“左道友、英道友还有卫氏军那里如何了?” 李青禾道:“青禾特意询问过了,这几月来因为奎宿抽调兵卒,令下层空虚了不少,所以多是依靠先生的安排支撑,这几位上修至今仍在守御之中,不过局势暂且还稳得住。” 张御颌首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李青禾躬身一礼,便从堂上退了下去。 张御坐了一会儿,道:“许执事。” 许成通自一旁现身出来,道:“巡护,许某在。” 张御道:“我有一事关照你。”他传声说了一段话,最后道:“可是明白了么?” 许成通心中一震,他低下头,躬身一礼,道:“是,许某定当办妥。” …… …… 第一百九十六章 间隙 次日天明,张御自定坐之中醒来,他从静室走出来,来到了正堂之上,透过敞开的门廊,他看着外面随风晃动枝叶的花树,片片轻柔的花瓣掉落下来,再飘着飞去了远空之中。 他目注了一会儿,回到了堂中的案几之后坐下。 案上放着将这几月来的文书和书信,其中多数是军署送来的,且只有他这个巡护能看的军署报书,所以上面至今仍是保持着封贴。 而这些报书足有四十余封,远远超过了此前所见,这也足以说明在他离开这段日子里,军署之中的动静不小。 他按照日期顺序,一封封拆开来看,发现这几月下来,奎宿变化确实很大。 虽然洪原秋一直在设法压制军中要求全军推动造物军衣和药油的声音,可是终究还是没能拦住。 当然这不是他处理不力,而是战局变化所致。 前方娄宿的战事激烈,需要从奎宿调集大量的援军,而送去军卒因为需上阵与敌搏命,却也不可能不给他们用上最好的军备。 这是大势所趋,他个人也是无能为力。为此他特地写了一封书信过来,向张御解释了这件事。 张御在把所有报书看下来后,发现战事的激烈远远超出想象,奎宿已经一连做了三次大规模的调动,连天城这里镇军也被抽调出去了一半。 而由于大量军卒被调离出去,这也是带来了一个更大的问题,那就是奎宿本身的守御相对空虚,这般就无力再去顾及平日不怎么受看重的下层了。 所以下层情况更是不好,本来还掌握着几处下层几乎都是沦陷了,唯今只有一处洪乙层界还握持在军署手中。 而且这一处下层之所以到现在还能保留,军署起到的作用并不大,那主是在依靠他之前安排去人手的缘故。 他将报书看过之后,挪至一边,又将余下的书信拿起,除了俞瑞卿等同道寄来的书信外,剩下就是左道人留下的,主要就是交代洪乙下层现如今的情况。 正如李青禾的报告,这一处情况尚好。 这是自然,本来有了英颛、左道人、杏川道人等人支撑,通过不断游斗和袭扰的方式足以让那些邪神信众组织不起大军,现在又有人数多达数千的卫氏军加入进来,虽然不足以收复这处层界,可是守住却是不难。 且洪原秋在得知此事后,虽然抽调不出太多人手来帮衬他们,却仍旧给他们提供了不少帮助,包括提供了大量的药物还有准备了坚固的军垒,以保证他们力量投影下去时正身不受外间侵扰。 毕竟这一处下层也是失守的话,那么奎宿下层就全数沦陷了,这传出去也终究不好听。 张御在把所有书信都是翻看过后,又抬起头看了上面的乙未天城一眼,心中觉得,有些事情自己必须事先安排好。 他思索过后,就命等候在门口的役从去把辛瑶请来。 少时,辛瑶来至正堂之上。只是她脚边却是跟着一只玉花狐。 张御看得出来,这是当日那只玉花狐的幼崽之一,只是数月不见,个头倒是大了许多。 辛瑶走上正堂后,对他万福一礼, 张御也是抬袖回有一礼,道:“辛师姐请坐吧。” 辛瑶称谢一声,落座下来,而那玉花狐则似是有些畏惧张御,躲到了她的后面,她伸手一捉,把这小东西拿到了前面,道:“张师弟,我见这玉花狐很有灵性,与我也颇是亲昵,不知可否将它赠予我?” 张御道:“那是与它与辛师姐有缘了,这也是它的造化,辛师姐带在身边便是了。” 辛瑶道:“那便我谢过师弟了。” 待造物役从泡上好茶,张御问道:“辛师姐来到外层,可是有什么打算么?” 辛瑶道:“我方至外层,诸事尚还不熟悉,待要了解一番后,才会有所定。” 张御道:“我这里倒有一事,若是辛师姐愿意,却想拜托师姐。” 辛瑶看向他,扶下了眼镜,道:“张师弟请说。” 张御道:“毕宿有西穹天诸宿天门之所在,可以藉此方便往来各宿,而亦有不少鬼祟之辈利用此间窜走各宿,行不轨之事,前次我追剿一外敌时,其人就欲借此间甩脱我。 我待在此设一处驻点,由此好方便监察。不过我眼下尚有一事需办,抽不开身,可否拜托辛师姐代劳此事呢?” 辛瑶道:“张师弟言重了,这回劳烦你带我来至外层,我还想着如何还师弟人情,这等事交由我便好,只是我对外层不甚熟悉,怕是会耽搁事情。” 张御道:“这却无碍,我会派遣手下得力役从一同跟随辛师姐前往,他们都是来了外层许久,熟悉事务之人,可为辛师姐之臂助。” 辛瑶道:“好,我应下了。” 张御从袖中取出一瓶丹丸,递去道:“外层多是虚空外邪,能消杀神异,此等丹丸可以制压外邪,但不同于外间那些丹丸,此乃是玄廷所赐,只是师姐注意不可多服。” 辛瑶接了过来,点了点头,在座上合手一礼,道:“多谢张师弟了。” 她在此又饮了一会儿茶后,便抱起那只玉花狐告辞离去了。 张御看了一眼外面,见安小郎正和几只玉花狐在玩耍,他吩咐了一声,役从一点头,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安小郎在外脱履,走入了堂中,对着他躬身一拜,道:“学生安知之拜见老师。” 张御看了看他,比起此前所见,个头窜高了一截,原本看着有些瘦弱,现在倒是壮实了不少,脸颊也变得圆润许多。 他道:“你在我这处也有大半年了,我因俗务在身,也无暇来亲身指点于你,只留下了几本呼吸之法让你照着修习,你修炼下来觉得如何?” 安小郎听他问起这个,兴奋言道:“回禀老师,练了那些呼吸法后,我感觉自己力气变大了许多,还能看得更远,听得更清楚,有时候我在宅院里,就能从路过车马声音中分辨出上面有几个人……” 他以前一直认为,自己一旦练出心光,就没法再打造造物了,所以抗拒修道,可这也是他本身年纪小,最早接触的东西就是造物的缘故,但是对修道,他其实从来没有一个准确的概念。 但这呼吸法修炼下来,却似乎是打开了一个新奇的大门。现在他身躯轻盈,蹦高跳远都是轻松自如。 他如今每天都会跑着小步踏着墙,一口气冲到屋顶上,呼叫几声后,再从上面滑跳下来,可谓玩的不亦乐乎。 张御道:“你资质甚好,也很聪明,你要是修道,也能行走长远,不过未来之路在于你自己,你愿意如何选择都是可以。” 安小郎睁大眼睛道:“老师是说,我就算去打造造物都可以么?” 张御道:“我说过了,都由得你。” 安小郎顿时有些意动。 张御道:“当初你老师郭樱曾与我有约,一年之后,就让你回去,不过我观你能学到的也都是学到了,下来你若还有意此道,那无非自我修持打磨了,故你已是可以回去了。” 安小郎一听要他让他走,顿时急了,道:“老师,我不想走!” 在这里多好啊,没有族里的人来管教他,每天有一群玉花狐还有妙丹君陪他一起玩,虽然妙丹君不怎么理他。 可除了不能打造造物,每天要完成呼吸功课,只要不太出格,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当然,他也没有因此耽误了学业,毕竟该学的东西他早就学完了,暂且学不会的也可能是他人一辈子都学不会的东西。 张御道:“如果你以后还愿意跟随我修行,那你也可以随时回来。” 他现在却是有种强烈感觉,要是自己这一回回去了,那么自己恐怕从此就远离修道之路了。 他满带期冀道:“老师,真的没有造物和修道共存之法么?” 张御思索了一下,道:“以往修道人,会自己打造法器,如今不少造物也是参鉴了这等法门,但是想两者兼具,光走造物之道的话,目前却是无人能够做到。” 安小郎不甘心,道:“玄尊也不行么? 张御淡声道:“能者不为,到了他们这一步,已无需在意眼下之造物了,因为这对他们无有意义。” 安小郎有些沮丧,要是换作一年前,他肯定叫着说找出一条共存的道路,现在也有了些见识,这等话却是说出不口了。 张御道:“先回去吧。” 安小郎抬头看了看他,忽然小声问道:“老师,是不是要出什么事了?” 张御看了看他,这个学生的确很聪明,他道:“回去收拾一下,趁着这两天天气尚好,早些回胃宿。” 安小郎似乎明白了什么,道:“老师,学生知道了。”他想了想,道:“老师,学生这就回去,等过些天学生再回来看你。”他对着座上恭恭敬敬一揖,就转身小跑出去了。 张御看他离去,就起身回到静室之内坐定,自星袋之中取出一只玉匣,打开之后,里面是一枚悬浮着的球形玉丹,他一伸手,按在这天行晷的上方。 随即意念一落,这东西顿时绽放出一道光芒,将他浑身笼罩住,顿觉自己似是在快速下沉,一个恍惚之间,一具力量投影已是出现在了洪乙层界之中。 …… …… 第一百九十七章 再召 张御见自己站在了一个圆形石盘之上,这正是他前几次所来之地,位置没有变,但是周围环境已是不同了。 脚下的石圆盘现在是一个高隆而起的石台,下方是四面向的三层台阶,而四周围竖立着厚重的石墙,对面只有一扇石门通向外间,顶上则是高隆的穹顶,除他自己之外,这里并无其他人,这是一间宽敞而相对封闭的大厅。 这无疑说明此间已是从原来的战事前沿转移到了后方,不然没可能安稳营造出这样的建筑。 他此时感受了一下,与此前相比,他如今道行已是高出太多,能够感受自己正身在隐隐落在某处。 此刻哪怕不用玉符,也能一念之间回转回去。 但是要正身全入下层,若无有指引,便就很难寻到回去之路了。 而下层神通不显,力量投影被灭,大不了转头再来,可正身若是落此,一旦被杀,那就是真的死了。 此刻他试着感应了一下,能隐约感应到大道之章,但却无法将之唤了出来,或者说力量投影根本望之不见。 以往他也对此做过尝试,不过即便取拿了二元,却依然无有改变,显然光靠力量投影的确无可能填补上“明我之印”的,唯有他亲身到此方可。 他思忖之下,已然找到了一个可循之法,不过足可称得上是冒险,不能保证一定成功,但修道一途,也从来没有绝然稳妥之说。 只是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件事需做。 他迈步从石圆盘上走了下来,伸手一推,沉重的门便就向外移开。 前面出现了一条狭长的长廊,尽头处可见明亮的天光。 他沿此而行,很快走到了外间,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处庭院,有两名披甲军士正守在这里,其中一个看见他走出来,看了他两眼,便就露出惊喜之色,上来一抱拳,道:“张玄修,可还记得我么?老历,历柏梁啊。” 他伸出手,晃了晃手掌上的六根指头。 张御看他一眼,点头道:“历军士,我自是记得。”他记得第一次到来的洪乙下层时,见到的就是这位与另一位杨姓军士。 他道:“历军士,你不是正军军卒么?怎么在这里?” 历柏梁咧嘴一笑,道:“我去年就从正军退役了,现在已是加入了卫氏军中,成了一名雇募军,虽然没有以前拿的酬赏多,但如今在下层也没有性命之忧不是?” 张御了然点首,道:“如今这里像你这样的军卒有多少?” 历柏梁道:“不多,也就三百多个,不过大部分人都跟着卫军主打仗去了,哦,张玄修,这里还有一位玄修驻守,就在那里的哨塔上,这位可能知晓的多一些,你要问什么都可问他。” 说着,他抬起手,指向对面高处一个高耸的石砌哨台。 张御看去一眼,道:“多谢。” 他足尖一点,身躯缓缓飘起,向着那里飞去。尽管只是力量投影到此,可是要做到短暂的飞遁却也不难。 那哨台处于整座的军垒的最高处,里面大约可站三四人,两面开口,视野广阔,此刻正有一个抱剑道人站在那里,他对自外踏入进来对着张御一拱手,“杏川见过玄正。” 张御点首回礼,道:“杏川道友有礼,不过不必唤我玄正了,来此之前,我已是卸脱了青阳玄正之职。” 杏川道人显然不在乎职位不职位的,在他眼里,唯有道行才是一个修道人的评判根本,他所追逐的,乃是能帮助自己提升实力的对手,所以对此只是点点头。 张御道:“只有杏川道友一人在此么?左道友和英道友他们何在?” 杏川道人回道:“卫军主带领大军前方征战,两位道友负责随军护持。这几年来邪神信众屡败屡战,可他们好像杀不完一样,退回去没多久就又回来了,战线拉长后,还有不少神裔也学会了绕后突袭此间。 所以我们约定,需有一人在此间镇守,今次是我负责驻守此间,其实这里也不错,每过一段时日总有人会送上门来,让我一试剑锋。” 张御微微点头,接下来他详细问了问,从杏川道人这里了解到了许多情况,与左道人书信大致所报相差不大。 为了抵挡众多邪神信徒逼压,现在他们执行的策略就是以攻代守,卫氏军与众多修道人深入敌方腹地突袭破坏,而后方则是趁着这段时日加紧恢复元气。 由诸多修士和大批战阵老卒凝聚起来的队伍战斗力异常之强悍,数千人往往能正面击破上万之众,再加上英颛和左道人二人护持,几是没有神裔率领的军队能挡住他们的进攻。 而这般做法已是在下层延续了十几年,此间乐朝得以收复了大批失地,要是再这么持续下去,这处下层再有个几十年就可恢复全部疆域了。 这也是他原先的目的所在,不过此刻恐怕这势头要稍缓一下了。 他道:“你有最快联络他们的方法么?” 杏川道人道:“军署的人也是在这里建立了芒光传讯,但是不同于外层,只有天气好的时候才能用。” 张御道:“那就设法告诉他们,若是战事不急,那便抽空回来一趟,我有话与他们交代,若是不方便,也可以让他们定一个地方,我过去见他们。” 杏川道人非常干脆利索,没有询问任何原因,点头道:“我这便去。” 张御道:“劳烦道友,这里有我守着。” 杏川道人自这足有十五丈高的哨塔之上一跃而下,缓缓飘落到了地上,身影几个闪烁,便即不见。 只是过去半个夏时左右,杏川道人一手搭住哨台边沿,轻轻一跃,重新回到了哨塔之上。 他对张御一拱手,道:“巡护,已是安排好了,只是两边路途遥远,我又派遣了一个信使沿驿站快马传信,就算芒光传讯传递不过去,信使最迟两三天也可把消息带到了。” 张御道:“杏川道友安排很是妥当。” 他看向远处,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不过下来事情较为顺利,并没有让他等得太久,卫氏军那里显然收到了芒光传讯,只是半天之后,就有消息传回,说是已收到了消息,只是因为战事正是激烈之时,暂且无法抽身,故是相约在一处名唤螺山的地方会面。 张御在半天内已是事先看过了新近绘制的舆图,念头一转,便知这地界是一处名不见经传的小丘,在一处通向后方的小径隘口附近,距此大约一天半路程。 他思索了一下,对杏川道人道:“我这便赶去哪里。”随后他又传声说了几句,后者凝神听过之后,毫不犹豫道:“杏川知道了,当会遵令行事。” 张御关照过后,当下就出了军垒,往北方走去,他脚程极快,只是半天之后,就来到了螺山附近。 螺山是一座小丘,上面有一支五十人的哨队驻守,并有一名名唤贺乘帆青阳修士负责护持,这个弟子也是认识他的,两边相见也是免去了一些麻烦,他到此之后,便在一间宽敞营帐之中等候诸人到来。 等了有两天之后,贺乘帆在外言道:“巡护,卫军主和左玄修已是到了,请求拜见。” 张御道:“让他们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营帐一掀,卫灵英和左道人一同走了进来,见到他后,两人神色一正,执礼道:“见过巡护。” 张御点首道:“两位辛苦了,坐吧。” 两人称谢一声,坐了下来。 卫灵英坐下后,在座上一抱拳,道:“巡护传来消息的时候,我们正好与敌交战,暂时无法抽身,还请巡护责罚。” 张御道:“卫军主此举处置妥当,我岂因此会怪罪于你,此番战事如何了?” 卫灵英听他问起这个,精神振起,道:“回禀巡护,我们这次取得了全胜,大约能有半年时间平静……” 正说话时,营帐之外的光线一黯,外面一阵好若如墨染就的黑色烟火飘荡,而后忽然汇聚到了一处,而后帐帘一掀,英颛自外走了进来,他猩红色的双眸看了眼座上二人,又移至张御处,对他点了下头。 张御也是点了点头,道:“英师兄请入座。” 英颛走到了一旁,默默坐了下来。 张御道:“这次唤诸位到此,是要交代一事……” 而就在他下层与诸人说话之际,昙泉州庄园之前,却是走来了一名修道人,他只是身躯微微一虚,就进入了庄园之中。 他穿过空空荡荡的庭院,直往张御所在之地而来,只是他方才踏入正堂之中,却是脚步一顿,因为此间赫然布置有一座阵法,他立时站定不动。 静室之内,张御一下睁开双目,他一振衣袖,自里走了出来,见来者正是路上自称奉戴玄尊前来寻他的那名道人。 他道:“道友来此何事?” 那道人对他打一个稽首,道:“此前贫道奉戴玄尊之命前来相请,张巡护说有事尚未处置好,而今贫道奉命再来相询,不知巡护如今可是把事机处置好了么?” …… …… 第一百九十八章 无路 张御看着那道人,道:“尊驾虽称是受戴玄尊之命而来,但是规矩不可坏,还是那句话,请道友拿出凭信。” 那道人依旧如上一次一般没有回答。 张御目注其人片刻,心中有了一个推测,他道:“事情未了,还请尊驾再等上一等。” 那道人对他打一个稽首,转身走了出去,一会儿就出了院墙,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张御略一思索,转身回了正堂之上坐定下来,此刻整个宅院之内空空荡荡,无论是造物役从、还是辛瑶、严鱼明、安知之等人,都已是离开了此地,可以说,现在这里只剩下他一人了。 他不言不动,在此入定有一天后,再次感觉到了外间阵法起了波澜,睁开双目,见那道人站在庭院之内。 这道人对他打一个稽首,道:“张巡护,事机可是处置好了么?” 张御依旧问道:“可有凭信么?” 那道人这次没有不作回应,而是伸手入袖,将一封文书取了出来,并展开给他看。 张御看了一眼,上面那一方朱红色的天城守镇印信赫然在目,他点了点头,振袖站起,道:“我这便随尊驾前往面见戴玄尊。” 那道人道:“那便请张巡护随我来。”他当下腾空而起,张御看有一眼,也是纵空飞起,同往顶上天城飞去。 只是十来呼吸后,两人一前一后落于天城法台之上,那道人对他一礼,“戴玄尊便在上面等候,张巡护自去见面便是。” 张御沿着宽长台阶往法台上来,待行至殿台之上,见戴玄尊一如以往那般站在殿台之中。 只是此刻,他却忽然想起当日来此见余玄尊的那一幕。 他上前去,抬袖一礼,道:“见过戴玄尊。” 戴玄尊赤红双眸一动,缓缓道:“我要是看的不错,张巡护你当是修行到了第四章书的尽头,而今已是在试图叩问上境了。” 张御点首道:“确然如此。” 戴玄尊能看出这一点并不奇怪,不过每一个在玄廷任职的修道人都有玄廷印信遮蔽自身。 所以外人至多只是看出大概的气息和境界所在,但是想具体看出情形如何,却就无有可能了。 当然,玄尊要是不顾规矩,倒也能做到。可若强行窥测,这印信也会同样遭受破坏,御主自会知晓,而玄廷也同样也会得知。 所以玄尊一般不会做这等不顾脸面之事的,其实也无此必要,因为不至上境,终究是无有资格和他们相提并论的。 戴玄尊这时道:“我奉劝巡护一句,莫要再在玄法道途上继续行下去了。” 张御一挑眉,道:“这是为何?’ 戴玄尊淡然言道:“因为此道无路。” 张御听得此言,不由抬目看了去。 戴玄尊站在那里,依旧是望向虚空方向,道:“你可知第一个修成玄法的玄尊是如何来的么?” 张御道:“这却不知。” 戴玄尊转过首来,道:“我来告诉你,第一个玄修,乃是玄廷当年为推动玄法一脉,授命我辈拟印,并挑选一名天资出众的修道人,让其在试图破境之时以此渡梯,从而登临上境的。” 他淡言道:“你可是要问,玄廷为何要如此做? 需知世上人心最是难测,若玄法一道迟迟无人能成,那么势必衰颓下去。 可若是知晓此道当真可成,那么便可以由此坚定天下修玄之人之信念,凭空增加无数可能。 而那人得成,也非摆设,他也可由上至下,由此反推补全玄法。” 张御眸光微闪,他未想到这其中居然蕴藏着如此隐秘。 他心中突然想到了霍衡,当年这位被誉为第一个可能成就玄法之人,其人迈出此步后却又于半途之中退了回去,那是不是因为此人察觉到了什么? 他转念下来,道:“便是当时这位受了浑章之法相助,可玄法玄尊不止一位,其余几位玄尊想不至于都行此道,玄廷当也不会允许如此做,否则玄、浑之道岂非再无分别?” 戴玄尊道:“张巡护说得不错,也推断准了玄廷的意愿。”这时他赤红目光一闪,“但是你以为,他们真的也是凭借自己成功的么?” “虽然玄廷不允许,但是我们可以暗中渡印给他们,毕竟自玄法兴盛之后,世上章印千千万万,有一些章印夹杂其中,也是难以发现的。 他们从中得悟,只会以为这是自己所得,丝毫不会察觉此中有异。 你以为玄法一道已然被人走通上境了么? 不,没有,从来没有。 迄今为止,没有一个玄修是靠自身之力登临上境的,全是借由我辈之助罢了。 若是深究起来,以纯粹玄法成就玄尊之人,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实则从未存在过。” 张御眸光一凝,这足以称得上是一个惊天秘闻了,若是传了出去,必然会引发一场波及整个天夏的大地震。 他凝视着戴玄尊道:“诸位为何要如此做?” 戴玄尊淡然道:“往长远说,乃是借助大势,让此辈为我所用,而往眼前说,却是为了今日。” 张御道:“为了今日?” 戴玄尊缓缓道:“八九十年前浊潮其实就已是开始泛滥了,开始势头不大,后来愈演愈烈,乃至遍布此世诸个角落。 可最初那一刹那间天地之机的变动,却令我们每一个浑章修士都是看到了很多东西,有些人甚至看到了更为上层的道路,而此后却再无所见。 我们皆是深感可惜,不少同道那时便是在想着,若是再来一场浊潮当是如何? 自那时起,有不少人便开始有所筹谋,并暗中挑选一些合适之人,让他们籍借“玄法”进入上境,好在关键时刻能为我们所用。” 张御凝目看着戴玄尊,在他看来,浊潮给这些玄尊带来的不仅是所谓“机缘”,恐怕也污染改变了某些东西。 戴玄尊转过身,走到天城边沿处,看着下方奎宿,“现在是大玄历三百八十一年,巡护可是知晓,每隔七十到九十载,内外层之间的阻隔就会变得薄弱一些。 根据我们这数十年来的推算,这一次最为薄弱之处当就在奎宿这里,届时若是内外有人相互配合,只需伸手轻轻一推,”他做了一个向前推的动作,“就能将这所门户打开。 而后……便能再是掀起一场浊潮!” 张御眸光中隐现寒芒,道:“只是为了尔等求道,就置亿亿万万生民于不顾么?” 戴玄尊却是语气平淡道:“无有巡护想的那般严重,天夏有过一次浊潮之劫,如今早有防备,每一个上洲都有镇守,足以抵御浊潮了。 何况,七十多年前的浊潮非是人为,而是天地之劫,两者绝然不可同日而语。” 张御心下一思,抬眼看去,道:“此前镇守奎宿乃是余玄尊,而他身上应该有你们的算计,所以正好可以为你们所用,而你们也可趁势洗脱嫌疑。” 戴玄尊点头道:“本来事情当是如此的,可是这里面出了一点意外,余常居然发现了自己上的不对劲。 他也的确天资不凡,竟然设法在化身之上再斩化出一个恶念,并令其拜己师,意图以此推动恶念成就上境。 若是这恶念当真成就,那么不但可将我等施加于他身上的影响给剥离出去,也可成为真正的玄法玄尊。 而无人来理会他的话,却也确实有可能被他成功。 可他化身所在之位置,乃是我们千方百计推动他坐上来的,为的就是要在他关键时刻为我们所用,可他居然想摆脱我们,我们又岂容他如此? 但他至少分身之中恶念已是化斩而出,已然无法制拿他的分身,我们又不好亲自下手,于是想了一个办法。 恶念之中因有他欲执,当中难免会做一些违背天夏律法之事,我们可以让玄廷动手来查他,然后再设法安排合适之人坐上此位。” 张御看着他道:“所以我来外层,也是诸位安排的?” 戴玄尊道:“不能如此说,当时玄廷本也有人查余常,我们也正好顺手推上一把,而也唯有张巡护你,才适合做此事。” 他看了过来,劝说道:“张巡护,你天资杰出,如今你已是知晓,玄法之道无路可寻,那为何不转修浑章呢?” 他一瞬不瞬看着张御,“只要你成为了我辈一员,待浊潮来时,你一样可以的享其中好处。” 张御抬头看向上方虚空,道:“我来时遇上了霍衡。” “嗯?” 戴玄尊显然是听说过这个名字的,目光急剧闪烁了几下。 张御缓缓道:“他来寻我,是想让我入那混沌之道,他曾对我言,哪怕遇到玄尊相阻,只需唤他,他自会出来相助。” 戴玄尊目中赤红色的光芒凝注在他身上,身上露出了一股随时可能出手的戒备之色,语声严厉道:“张巡护,你想做什么?莫要自误!” 张御道:“我所要说的是,无论是混沌之道,亦或是浑章之法,皆非我所求,我既走上玄法之道,此为我之道心,道心若变,又谈何修行?” 戴玄尊看着他,语声冷了下来,道:“这就是张巡护的选择么?” 张御此刻不禁想到了之前在内层时看到的那幅图卷。 那是两个道人站在一座天城之上,而背后则是一个虚空开口,而其中一个站在天城边缘处,看去随时可能掉落下去,除此外,还有一些是他当时无法看清的东西。 只是那一个场景只是显现了一瞬间,随后便如承受不住一般化为了灰烬。 他收回思绪,目光迎上,语声坚定道:“这正是我之选择!” 戴玄尊没再劝说,而是目光之中赤红之光剧盛。 张御身上顿时有一阵银光荡漾起来,他看了戴玄尊一眼,十分沉稳的伸手入袖,似拿住了什么东西,下一刻,整个人就忽然消失不见! 戴玄尊目光一闪,他看着空空荡荡的天台,久久不言。 这时一道模糊人影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沉声问道:“他去了哪里?” 戴玄尊想了想,道:“如今他唯一能去的地方,便是下层了。” “下层?” 那模糊人影道:“你这里有禁阵在,为何没有封住?” 戴玄尊道:“他身上有天一重水在,内外无漏,禁阵是封不住的,不过这般也好,一个巡护若死在我这里,玄廷那里说不定会有变数。 而现在他唯一能去的下层,便是洪乙层界,我们只要搅乱天机,他就没有可能再回来了,不管他是死是活,都无法妨碍到我们了。” 那模糊人影道:“洪乙层界?”他忽然一挥袖,一抹深红光虹闪烁了一下,旋即不见,而此时此刻,奎宿之上所有连通洪乙层界的天行晷也是与同一时间齐齐破碎。 戴玄尊目光闪烁一下,道:“敕诛神虹?你想毁绝那一界?” 那模糊人影缓缓道:“如此,方可确保事机无虞。” …… …… 第一百九十九章 诸我皆全 张御只觉自身不断往下沉落,周围是无数流动的星光彩雾,开始周身还是有着束缚,像是困在了泥沼之中。 可是很快,浑身束缚一去,前方出现一片地陆,他自身像是流星坠地一般向着那里冲去,他眸光微微一闪,身上心光飘荡而起,任由自身下落,而后轰地一声,将一座隆起的山岭砸出了一个深坑,荡起滚滚尘土。 他站定自后,自地坑之中缓步走了出来,自看了一眼天穹,虽是白日,可是依旧能看到闪烁着银光的星辰。 这里虽是下层,但是并非他之前曾几次去往的洪乙层界。 他摊开手掌,那里有一枚满是裂纹的玉符,手指轻轻一动,便化为一手细小的碎片。 这东西是他当日从上宸天修士裴岳那里得来的玉符,他之前就是试着看过,可以通向去一处陌生地界。 只是此物只能修士亲身前往,且用上一次便极有可能破碎,再加上没有天行晷,谁也不知会落在哪里,还是否能再回去,所以他之前从来没有动用过。 他这回之所以来这里,而不选择去洪乙层界,那是因为奎宿有诸多天行晷通向洪乙层界,他能去那里,他人亦能去,若是玄尊想要对付他,实在是太简单了。 此刻他检视了一下自身,因为是亲身到此,而非力量投影,所有东西自然都是在身上。 天一重水因为方才助他抵御,再次受创,但看去戴玄尊似是并不想取他性命,所以消耗并不大,远没有上次受损那么多。 他再试着转运了一下气机,发现自己似进入了一处极端粘稠的地界之中,身躯的力量虽然还在,但却需以更大的代价才能使展出来,而这里消耗的则是自身的元气。 而要想不消耗太多,那么只能将自身动作降低到一个极低限度。 不过不以为意,以他现在所具备的实力,除非是玄尊手段追至,否则下层没有东西可以威胁到他。 而既入下层,那也当是完善章印,完成那最后一印了。 他看向不远处高大的山壁,心光一放,往那里走去,随着他的到来,山壁逐渐塌陷粉碎,逐渐形成了一个深长高大的洞窟。 他方才察看过了,在这里,白舟此刻亦能放出,但是很难变化大小,故是将应星方天庐拿了出来,摆在此间,而后走入了进去。 在帐中坐定下来,他于心中一唤,随着一片稍显浑黯的光幕升腾而起,大道浑章已是被他唤了出来。 他目注上面只差一线就可完满的“明我之印”,心意一动,神元往里渡入进去,这个章印几于瞬时被填补完满,并如前两印完成之时一般,由此绽放出一道明亮光芒,将他整个人罩入进来。 他感觉到身外一黯,紧接着便看到又是一个自己自虚空之中行步而来,并融入自己身躯之内。 此时此刻,他顿有一种玄妙之感涌上心头,他感觉自己好似在无限扩张,在着更为广阔的的天地延伸出去,及至无穷。 但他并没有沉陷此中,意念一动,霎时从中脱离出来,重新又回到了眼下这具身躯之中。 此刻再观那大道浑章,却不知何时,那三个章印已是合至一处,化为一印,上面浮现出“诸我”二字。 这无疑表明了他完成了“诸我皆全”这一元。 至此,三元之法皆是取拿到手。 这自古夏以来便在真修之中亦是少有人能取到的三元之法,却于此刻被他修持成功了。 而修道人一成三元法,首先就在于能知己正己。 此刻他反观己身,却是见到自身恍若一片聚合起来的璀璨星光,而这片星光尽管明耀灿烂,但有些地方深浅不一,更有一些地方存在着不少大小不同的空洞。 这实际上他自身情状在意识之中的聚合映照,那些深浅不一和大小不同的空洞则代表着在那上面的诸多缺失和疏漏。 没有人是没有缺点的,凡人如此,修道人亦如此,对于后者而言,这些缺点也正是在修行之中一点一滴逐渐形成的。 因为修道人所修之法多是承传得来的,所以后辈必然是参照前人之法修持。 只是每一个修道人都是不同的,可是从来没有哪个人能在一开始就用上最为合适自身的修持方法,哪怕是那些玄尊弟子,一上来都要参照前人之法行事。 而他要想明悉前路,眼下就要补上这些漏洞,这样才能完整的看到独属于自身的道途。 他意念一动,霎时间,便有一道道光芒从心神之中照耀出来,映照在那一片璀璨的星光之上,并将那一处处缺漏填补上去,将那一个个深浅不一的心光逐个抚平。 得益于“内外俱明”和“神法悉足”之能,他能够自如调和气机和心力,从而够补足自身根本的不足。 这就好比自身重新修持了一遍,并且还是按照最适合于自身的方式。 当然,似如他现在这般做,寻常修道人不明己身,未至三元,就算想做也无有可能做到。 且这也只有在上境之前才能这般做,一旦功成上法,就无有这等可能了。因为那等蜕变是基于原身而来的,无此便无后来之所成。 换言之,此是成道之种,一旦有所成,便是你毁弃所有,转头重来也不可能再有所改观了。 而随着那些缺陷被逐一补齐,他过去曾有的缺失被重塑,他一直以来落下的不足被填补,这片星光也向着那真正的完满逐渐升华而去。 奎宿法台之上,那个模糊身影在出现之后,便一直停留在那里未走,并保持着沉默。 不知过去多久,他忽然言道:“戴道友,时候已是差不多了,再拖下去恐怕会有变数。” 戴玄尊回转身来,看向奎宿方向,眼眸忽然闪烁了一下,一道淡金色的光雾从天城扩散而去,并从整个奎宿地星之上一拂而过。 这一刻,这座地星之上的生灵乃至所有一切都是静止不动,这里亦是包括地星本身。 可见天城之下出入的飞舟俱是停在了半空之中,舟身之外的灵性光芒更是如同凝固的光焰,保持着某一瞬的形状。 戴玄尊身形忽从法坛之上消失,再出现时,已然落在了地星之上。 他落足之地,乃是一处荒原之上的驻地,这里有着一队队披甲军卒,还有几名修道人来回巡弋。 此刻这些披甲军士和修道人完全就是如同雕塑一般,保持某一刻的动静,可见一些被风吹卷起来的根茎草叶也是同样悬停在半空之中。 若是张御在此,那便能认出,这处地界是上次师延辛等人负责监察那个内外层出入的裂隙所在。 只是此刻这里看去与寻常驻地并无不同,显是那处裂隙早已被封堵起来了。 戴玄尊迈步来至驻地最中心处站定,赤红目光闪烁了一下,便即伸手出去,在前方某处缓缓一点。 霎时间,在他手指碰触之地,原本空无一物的所在,大气之中骤然出现一点涟漪,一团旋转雾气逐渐生出,缓缓向外扩散。 与此同时,一个似是通向极深之处的通道也是显现而出。却是那曾被封堵的裂隙又是重新被撕裂开来。 而在这时,那个模糊人影也是出现在了他身旁不远处。 戴玄尊站在那里言道:“我这处之事已是做完,就看内层道友是否能及时赶至了。” 那模糊人影道:“他很快会到。”他看向戴玄尊,道:“此事过后,戴玄尊打算如何?” 戴玄尊淡淡言道:“自是按照原来安排,离开此间,往上宸天去。” 那模糊人影道:“就这么离开,舍弃在天夏的一切,你可是甘心么?” 戴玄尊语气毫无波澜道:“为了得见大道,有又什么不甘心的,况且这件事终归是有人要做的,余常出了变故,又正好选到了我来接任,我若不来做此事,又如何能顺利打开这门户,莫非再等上个八九十载么?” 那模糊人影道:“说得也是。”他这时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往下看去道:“来了。” 戴玄尊心神之中感应得一阵震荡,而后便见极深远之处有一团光亮显现出来,一个模糊的道人身影正自那被洞开的通道之内而来。 其人还未至,便一阵阵法力波荡传递出来,外间那些漂浮的草木霎时崩散,甚至整个地星开始了些许挪动,此等威势,分明表示对面那名玄尊乃是真身到来。 随着那道人逐渐往外来,身影也是清晰起来,可以见到这人俊貌秀颜,细眉若须,斜飞飘逸,而他的眼眸却是金色的竖瞳。 戴玄尊见到是他,心头不由微微一震。 那道人站在通道之中,周围的气雾也是向外扩散,他笑了笑,道:“怎么,见到是我,戴道友很意外?” 戴玄尊凝视着他道:“确实没想到是你。” 龙道人玩味看着他道:“既然你已然见到是我了,你下来准备如何做呢?” 戴玄尊当即道:“自是与道友一同,撑开门户,以待浊潮了。” 那龙道人淡笑一下,道:“哦?我还以为你会传讯回去给正身,让玄廷抓拿于我呢。” 戴玄尊目光急剧闪烁了一下。 那模糊身影微微一闪,在那一瞬间,现出了沈玄尊的脸容,他面无表情道:“不用指望传讯了,外间已是被作法封闭了。” …… …… 第二百章 诸星化易 戴玄尊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有所怀疑的?” 龙道人悠悠言道:“其实我们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你。尽管你一直很克制,没有露出任何马脚,也少与人往来,但是你所作为之事,并非是出于你本心,只这一点便是最大的破绽了。” 戴玄尊缓缓道:“原来如此。”他抬起头,他看向龙道人,道:“我猜想了许多人,没想到居然会是你。你是投靠了上宸天,还是那幽城?” 龙道人负手而立,道:“严格来说,都算不上,就我本心而言,我也不太看得上他们。” 戴玄尊盯着他道:“那你为何要如此做?你并非浑修,也无可能从浊潮之中得到任何好处。” “你问我为何如此做?” 龙道人望过来,冷笑一声,道:“因为我早是受够了。”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厌恶之色,“玄廷这些年来竖立了无数规矩,无一为了束缚我等,你看看现在那些同道,个个都是谨慎慎行,生怕翻了哪一个规矩律条。 我辈修道人,本该是无拘无束,超脱于天地之上,那是何等逍遥自在,却为何要去屈就区区凡人?” 戴玄尊略作沉默,才道:“你若是有这般想法,那么与上宸天和幽城那些人也无甚不同。” 龙道人哼了一声,他看向远处,道:“你知道栗道友么?修道近千载,位称玄尊,却因为杀了几个卑微凡人而被囚押论罪,这却是何等可笑? 我见到此景,也是难免兔死狐悲,我思忖着,不能再如此下去,哪怕是被逼到绝境的困兽,都是要挣扎一两下的,我自也想试着改变点什么。” 戴玄尊听了他说了句话,起初还没如何,可是却似想到了什么,一下抬头看向他。 龙道人看着他道:“看来你也是想到了。”他意味深长一笑,道:“既开此门,我怎能让我辈独占,自然是诸方之势一同享得此利了。” 戴玄尊没有说话,只是这个时候,他的身躯忽然微微一虚,同时有一股绝灭气息从身上传出。 龙道人却是漫不经心一抬手,霎时间,一股金色光华凝就的龙爪按在了他的肩膀之上,令其身躯又是稳固了下来,并且再也动弹不得。 他道:“戴玄尊,你莫要想着自弃,我们现在还需你好好待在这里。” 他们不会杀散戴玄尊这具分身的,至多只是将他制住罢了,因为分身一崩,正身必然知道,虽然还不知道这里具体发生的事,可是玄尊化身被除,那又是何等重要,一定是会从上层进行查问的。 尽管他们为今日之事也是做了另外的布置,可是难保不会出纰漏,故还是稳妥一些为好。 沈玄尊沉声道:“戴玄尊,龙道友真身到此,你之举动毫无意义,不要再做多余之事了。” 通常来说,玄尊若是到了外层,定会受到虚空外邪剧烈侵袭,时时会受消磨,而若使动神通道法,那便会吸引更多外邪到身上,一不小心,就会使得清净道体受染,还需之后再炼化祛除。 可是如今内外层门户洞开,他只是站在裂隙之中,却是避免了这些影响,可以无所顾忌的使动力量。 戴玄尊像是听进去了这句话,也似是如服输了一般,身上气息逐渐平稳了下去。 龙道人道:“很好。”他看向远空,“下来你只需看着就是了。” 他说得此言没有多久,就在奎宿边缘的虚空之中,忽然凭空出现了一道形似天门的光雾气漩。 这团光亮猛然大放光明,而后绽开一个无边广大的裂隙,随后自里面钻出来一头头庞大的扁平状灰色生灵,它们形如长鱼,边缘及下方有着灰色的长须。 它们浑身凹凸不平,从前到后有着一层层大小不一,分布方向不同的甲壳嵌叠在了躯干之上,而在整个身躯之外,则是包裹着一团烟雾状态的灵性光芒, 这些东西大则是数十里,小的也是千丈来长,远远往来,像是一艘艘怪异的飞舟。 戴玄尊立时认出了这些东西的来历,沉声道:“泰博神怪……” 只是他一眼看过去,这第一批出来的神怪,至少有百万之众,如此多的数目,平常想要绕开天夏外层的监察,侵入到这里,那是绝无可能的。 他看向沈玄尊,道:“沈敖,你放它们过来的?” 沈玄尊面无表情道:“现在娄宿正遭侵攻,你们奎宿众军也是派遣到了那里,无力盯着各处,而我胃宿只需稍稍放开一道隙缝,自能让它们往此处来。” 龙道人饶有兴趣道:“按照底下那些的人推演,据说上一纪元灭亡之后,本该是由这些吞食生灵的凶残神怪受天地所钟,得有兴起之机,可是这结果机会却被我们天夏占了,现在我把他们送了回去,也算是成全他们吧。” 他呵了一声,“而有这些东西挡在前面,也就能将我们的痕迹掩饰过去了。” 戴玄尊沉声道:“只是这般做便能达成你们所想了么?” 龙道人撇他一眼,淡然道:“我们当然知道只凭这些泰博神怪根本不可能是天夏的对手,可是我们不过利用他们延驻这内外相沟通的门户罢了。 这片门户一开,不提上宸天和幽城,光是诸天邪神都会如蚊蝇一般,逐血而来……” 说到这里,他提高声音道:“到时候玄廷想必就能知道,谁才是他们所需倚仗的,那是我们这些修道人,而非是那些如蝼蚁一般的凡人!” 戴玄尊默然片刻,才道:“你们赢不了。” 龙道人冷笑道:“那便拭目以待吧。” 沈玄尊这时看了看戴玄尊,又开口道:“戴道友,你以为我们愿意这般做么? 此前浊潮来时,诸位道友察悟到了不少玄机,可是玄廷却是禁制我们修研,这分明是堵死了我们向上修行之路,如今玄廷之中更有廷执提出,要设法定下规矩律条,永远断绝此道之修持。 你也是浑章修士,你当也是明白,这是道争!我们也是不得不争!” 戴玄尊沉声道:“不管你们如何说,勾结异神异类,妄图重置天夏于昏乱,尔等罪不容赦。” 他这话一说出口,龙道人和沈玄尊都是感觉到了一阵警兆浮上心头,而后他们便见得场中无端多出了一只两尺大小的金圈。 这金圈宝光灼灼,外显如芒毫光,圈身之上环绕着山水之纹,只一出现,就有宏大威严之声透入心神之间, 两人一见此物,却都是为之色变。 “山河圈?” 这金圈一出现,放出万般光华,霎时彻照虚宇,波及整个奎宿。 无论是近在咫尺的龙道人还是沈玄尊,亦或是包括远处出现的那些泰博神怪,被此光芒照过,顿被定住不动。 戴玄尊看向龙道人,平静道:“你问我是不是会传讯会正身,我并不需要如此,有此物足以制拿尔等!” 为今天之事,他事先也是考虑到了万一暴露之可能,又怎会不提前做好准备? 龙道人只是冷冷看着他。 戴玄尊本能觉得何处有些不对,可他这时候没有太多选择,心意一转,便要冲破外间封绝,传讯至正身之上。 可就在他转运心力之时,忽然一股晦涩气机却是从他身躯之内冒了出来,竟是令他气息无故为之一滞。 就是这么一瞬间,一只如玉之手从虚空之中伸了出来,一把将那山河圈拿住,霎时将其上宝光镇压下去,而他心神一震,只觉自身与这件重宝脱离了牵连。 龙道人立时脱离了山河圈的制压,他那竖瞳一闪,哼了一声,放出法力,却是再度将他制压住。 而在那只玉手出现之后,一个飘逸俊雅,身着鹤氅,浑身裹在一团灰色气雾之中的白发道人自里走了出来。 戴玄尊立时认出了这个人的身份,眼眸骤凝,“浑空老祖?” 浑空老祖一手捉住那金圈后,那东西震动不已,他看了一眼,感叹道:“山河圈,久违了。” 他伸手轻轻一抹,圈上顿时金光敛去,随后看过来,淡淡言道:“戴道友,当日你化我宝玉之时我便与你说过,我之法门暗合天数之转,受一缺,则得一满,如今当是应在此处!” 戴玄尊想及当日之景,再想及这具化身之中异状,默然片刻,才道:“原来这也是你们的安排,你们早便勾结到了一处。” 浑空老祖承认道:“不错,我那徒弟若是能在虢星成就,那是自身之造化,若不是成,我料他那里留下的宝玉最后一定会是送到你手中的,当日我便知道,你与我等绝非一路。” 龙道人道:“浑空道友何必与他说这许多,还是大事要紧,方才动静若是传出去,玄廷极有可能知晓。” 浑空老祖不禁颌首,他伸手一指,却那原本被封印奎宿深处的那一枚银色地星骤然破裂封禁,显现了出来,并在其人法力推动之下,缓缓往奎宿这边挪来。 这时他看向某一处,道:“费道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远处浮现出一团幽气,一个手持拂尘,头戴鱼尾冠,面色阴郁的道人自里走了出来。 浑空老祖道:“道友,你我合力,搬挪诸星,布下阵势,如此玄廷便是有所察觉,一时半会儿也搅扰不得我们。” 费道人漠然言道:“该当如此。” 他把拂尘一摆,那原本同样被封禁在奎宿之中的幽城也是同样破禁而出,来到了那颗祭炼过的银色地星上空,那模样竟是奎宿天城立于地星之上的格局一般无二。 观其所为,分明是要以此星将奎宿主星代替了去,从而统摄诸星,并将整个奎宿都是化为大阵! …… …… n. 第二百零一章 重理阴阳转死生,再造乾坤定玄机 张御端坐于方天庐之中,正沉浸于“正我正己”之中,他心神所照的那一片星光,此刻却是越来越是明亮灿烂。 可见上面一个个疏漏都是被逐个补齐,深浅不一之处也是慢慢浑然合一。 难以知晓过去多久之后,他霍然睁开了双目。 只觉自身通澈清净,一念外取,似能与万物合鸣,一念内收,似又能立于世外。 及至而今,他已然重塑了自身根基,此刻反观己身,可见那星光化为了一片纯澈如水的明光,再也寻不得半分瑕疵。 不过他心中明白,从来没有真正无暇无缺之物,但他此刻的确已是做到了这个境界完满。 如今哪怕他再不往上去,此身之寿元也是同辈修道人的一倍之上。 他望着那片明光,那里融汇了他过往所有的记忆和经历,也是他在这个世上的留痕,他的一切神思心意皆可从这上面反照出来。 而他此刻仿若一个站在天地之外局外人,看着过往那一幕幕景象从眼前晃过,口中则悠悠念有一句: “东陆洪河洗旧尘,青阳晨照鉴顽身,天外虚宇寻诸我,三花落取种道根,纵使炼就长生果,此心依旧入世人!” 随着那些记忆流流淌,这时他看当日在他从内层归返之时,戴玄尊派遣人前来唤他那一幕。 那道人前面两次没带印信,这明着是唤他前往,可实际上却是在变相提醒他,有危险将至。 当时他可以选择一走了之,也可以选择前往。 不过身为玄廷巡护,不可能遇到不明情况就驻足不前,更何况,他能感觉自身机缘就当落在奎宿之中。 而戴玄尊最后告诉他那些话,应当是其人对自己所为之事没有完全的把握,故是提前对他交代清楚。 而后来劝他转修浑章,现在看来出自其真心,目的是希望他不要耽搁在玄法之上,反被此法所累。 当然,戴玄尊并非完全出于公心,亦有私心在内,因他正处于道机之前,一旦转修浑章,便可成为一个重要助力。 他思忖着,倘若当时身上不是有天一重水,戴玄尊很可能是准备把他转挪去另一处地界中,而后再遮掩了去,毕竟后者掌握着整个奎宿天城的禁阵,做到这事当很容易。 实际上,他若顺应一切,以浑章成法,那便是戴玄尊安排好的后援了,可以在万一之时出来阻碍敌手。 只不过他最后却是选择离开了,这也是选择了自身一直以来坚守的道路。 不过如此一来,戴玄尊那里想是失却一个原本算定的后手,此刻情形怕是难料。 他一伸手,从星袋之中拿出了一枚玉珠,伸手轻轻在上一抚,上面顿有一道光芒映照流转。 此物是当日那位少年道人赠他,后来便用来追摄涉及正清之事的高芝音、黄孟桓等辈。 而这一次他在对付复神会之人的时候,曾截取了某人降临下来的一股神异力量,同样收在了里面。 此前他因为感觉到了危险,又因为可能要亲身进入下层,所以在回到奎宿后,在去见戴玄尊之前,又特意去了呈书之地一趟。 他所求者,就是想请那位少年道人再次赋予此物追摄之能,可以凭此找到那复神会之人,而此行也是达成了所愿。 不过除了追摄那人之外,他还有另一个用意,那便是利用这枚玉珠指路,重新回到外层或是内层之中。 毕竟这玉珠已是被玄尊赋予了力量,区区层界阻碍却是阻挡不住的,一定是能找回原路的。 只是他方才感受了一下,纯凭自身现在之能,根本无力一气穿破层层界障,直接回去原来所在,便是凭借此物寻路,也或许要用上数十上百载,甚至更长时日才能找寻回去。 所以在他看来,如今唯有设法先行成就,而后再图归返了。 他一翻腕,将此物收起,随后自里方天庐里走了出来,望向山岭下方的广阔地陆。 如今他正己已成,根基重塑,也当凭此去一问最适合自身之路为何了。 而随此念一起,顿有无数玄妙道理从心头流淌而过,仿佛这些东西天生便在那里一般,自然而然就浮现了出来。 以道书之上所传之言,此可谓“以心证心,以身证身,以道证道!” 他感受着那些道理,闭目许久,当再是睁开时,眸光之中似有一团星云在那里旋转着。 而此时此刻,他已然知晓己身之道到此为何,又当如何去行。 无论是玄修和还真修,从踏上修道之人的那一刻,就在寻求对天地的超脱,使自身从万事万物中脱离出去,从而成为自身之主宰,不再受外物的支配和束缚。 而若是超脱不出去,或者半途遇阻,那么稍有不慎,便会道业受挫,甚或可能有性命之忧。 这里首先要修道人有足够牢固的根本和道基,再有一个,这里必须要有登天之梯。 这登天梯或是上乘法器,也或来自于上层的力量,更或是与前人能相互印证的道法,由此方可渡去天关。 前者尚还好说,一些天资出众之人亦能做到,或者勉强触摸到到边限,可是后者便就难了。 玄法本无师传,更无前人印证之法门,上乘法器都是有主,与自身也未必相合,所以这一点千难万难。 所以以往玄修修修到这一步,再难往前迈进,只能在这里久久徘徊,这样难免道心受到挫磨,也就容易为那些上境修士所算。 如今他也一样需面对这等难关。不过这一步实际上却阻不住他,因为这登天之梯他一直有握持在手。 而此物,便是那大道六印之一的“言印”! 六道印乃是天成之印,更是大道之印,从玄法上层力量来看,可以说就没有能高过六印之物的,因为这是大道章书之具现,同时此印又与玄修自身道法紧闭相合,用来攀升最为合适不过。 而他更是早将“言印”立为了自身的根本章印之一,如今他诸法皆备,只需依靠此印,当就能跳脱出去,从而成就上境! 他于心下一唤,一片撑天支地的光幕在他背后显现出来,却是大道玄章为他唤出,洋洋荡荡飘荡在了那里。 而在此刻,他不禁想起了霍衡劝他投入混沌之道,更是想到了戴玄尊认为前途无路,暗劝他改道。 似乎玄法便是末法,似乎玄道并无前路。 可在他看来,玄法不只是一人之法,更是天下之法,今天他走到这一步,不止是自己一人之能,更得有无数在此道上行走的先辈和同道之助。 众多玄修前赴后继,为的便是这一刻,他又岂会退缩? 他人走不成,今天便由他来走,他人寻不到,今天便由他来寻! 他脚下踱有几步,眸中泛出光芒,以言印说道:“三百年来传道衣,我身当是承此继!” 此言一出,一股玄妙意味从他身上浮现而出,周围有阵阵飘渺玄音响起,背后大道玄章之上亦是飘过一枚枚章印,其中有些是他所持,有些只是他以往所见,有些则是前人同道所立,如今皆是从中光幕一齐泛动而出。 说完一语,他再迈一步,缓缓抬头看着远空,又是以言印说了一句:“玄声道名何须改,众志同心天地移!” 轰! 脚下大地不由震动起来,而与此同时,随着言语隆隆传开,他浑身上下的气势也是不断向上攀升,大道玄章之中的所有章印也与此时一同亮了起来,而在玄章最上方,更是逐渐显现出一个湛湛放光的章印! 他站定脚步,霍然仰首,目注无限虚空,以言印再是发声道:“重理阴阳转死生,再造乾坤定玄机!” 此声一落,天地骤然一亮,穹宇诸星齐齐生辉,霎时有万光落来,一齐洒在大道玄章之上,而那一枚章印得万星万光所济,倏尔一亮,也是骤然凝成! 他站在山岭之上,眸光无限深远,于心中默默念了一句,“来日当传万世法,诸界同声此全一。” 此话他不曾说了出来,因为他知道,现在还无可能做到。 他收回目光,转身看向那一枚此刻正光芒流转不息,耀眼无比的章印。 因为在他之前,并没有哪一个玄修能以真正玄法修成上道,可说是皆为前人所予之印,并非自己所得,所以此印仍是无名,在等待那开道第一人来赋予印名。 他没有犹豫,立把自身所积蓄的神元渡入其中,这章印也是随之放出了更为璀璨明耀的光芒。 而就在章印完全完满的那一刻,他似感觉到了什么,再次仰首观去,便见高空之上重云皆散,一道光柱破开重重天宇,绽放无量金光,一下照落在他的身上。 而后他感应到了一股力量自无限高远的天外而来,他抬头看着,那是另一个金光笼罩的自身之影由那光柱之上朝他而来。 他见此也是踏前一步,循空而上。 下一刻,两者在半空之中霎时重合到了一起! 轰! 仿佛是开天辟地,无尽光芒绽放出来,万物随之绕旋,由是破碎,再是重合,如此往复周始。 难知多久之后,他身躯再次出现在了天穹之上,此刻正有无尽清光自他身上散出,无数祥云瑞光环绕周身,阵阵飘渺道音随气机变化妙奏。 他那若蕴藏灿烂星云的眸子一转,再观那大道玄章。 上面那无名之印渐渐浮现出“重易”两个字来,修士修炼到此一步,已是超脱天地束缚,抛却过往世之留痕,唯留己存,可谓之“重生再造,化易己身”,故是得此印名! 自今朝起,任何以玄法跨越此关之人,都需得此印方可攀得上境。 然而最重要的是,自此之后,玄法之道,也是被他一力辟开,而这足以撼动周天虚宇,引发无穷天机变化的震荡此刻也是由此不断往外传递,并向着诸空万界,乃至渺不可测的上层传递而去! 他看向面前层界,如今这里所有的一切仿佛都虚幻一般,感觉只转一念就可将之拂开,因为在他成就那一刻,天地就再也束缚不了他了,已然从中脱离出来,现如今两者也是若即若离,而不再是纳容彼此。 这时他心中浮起一丝悸动,朝此关注过去,却见那观想图的中玄浑蝉,却自身上生出了一股无限生机,随着一声清清蝉鸣,从大道之章上飞落而下,在上端悬空一圈,轻轻一振灿烂若星河般的翅翼,霎时冲天飞去,并留下了一道贯通诸界的明亮光柱。 张御望向那光柱深处,一敛大道玄章,大袖一振,身化一道无量清光,循此往天外之天渡寻而去! …… …… 第二百零二章 渡天剑归来 西穹天,毕宿。 某一颗无人荒星之上,一座粗糙但不失坚固的法坛正被搭建起来。 一块块被法力打磨齐整的巨大石块从远处飘来,再被逐个垒砌到一起。 待到最后一块石块摆放稳定,一名弟子走了回来,对着许成通一礼,道:“老师,布设好了。” 诸弟子修筑法坛的时候,许成通全程在此看着,不过他还是上前检查了一遍。 巨石本身的重量,再加上法力的加持,只要不是遭到天外陨星的冲击,在此立个百十年都无问题,只他仍是感觉不太满意,但眼下完成张御交代的事机最为紧要,其余都可先放在一边。 他自星袋之中取拿出一只剑匣,去掉上面的丝帛包裹,将匣盖打开,里面显露出来的乃是一柄光芒湛湛的玉剑,正是张御以往随身携带的蝉鸣剑。 他走到了法坛之上,郑而重之将此剑摆在了法台上端的石供案之上,并恭恭敬敬拜了几拜。 待直起身来,他转而呵道:“你们也上来拜过!” 弟子相互看了看,也是无奈上来,对着那蝉鸣剑拜了几拜。 只是他们心中不禁腹诽,这不过是一把剑而已,老师何必这么较真呢?现在也没人看着。 待是拜过,有弟子言道:“老师,如今我们做什么呢?可是回去么?” 许成通道:“等着,巡护没让我们撤离,我们就必须守在这里。” 有一名弟子犹豫着道:“老师,张巡护让我们于此布置此事,稍候这里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许成通板着脸道:“不管有无危险,我们都必须守住此地。”他心下则是暗自琢磨着:“真有危险才好,这样才显得我老许有用啊。” 参宿主星之上,梁屹正与一名眉目疏朗,看着有气无力的少年修士说话,这段时日来,一直四处拜访有名的能手,并大谈观察者的好处。 他毕竟是玄尊弟子,纵然别人不认可他的想法,也总不会拒之门外,终究也是会给他一点面子的。 那少年修士喝了一口摆在案上的药汤,苦着脸道:“梁道兄,这东西有你说得那么有用么?”他把身上道袍紧了紧,“这东西看着是有些好处,可我怎么总觉着哪里有些不妥呢?” 梁屹沉声道:“有了此物,只是让我辈玄修之间互相更是方便交流道法,而若是能见得到好处,那当会吸引更多玄修同道投入进来,梁某最终之愿,是想如七十余年前一般,我玄法再次兴盛。” 那少年修士神情变得认真了一些,道:“原来道兄心中有此大愿,只是如今不同了啊……” 他摇了摇头,当时玄法经过了长期积累,正好处于一个上升阶段,恰如那潮水上涨之时。 还有就是在那段时期之中,接连出现了几位玄法玄尊,而正是因为这几位的带动,才使得玄法出现了更为兴盛的局面。 可是后来,玄法仿佛是耗尽了气运一般,虽然有不少杰出人物出现,可始终再没有人能修成上境了,并且还有一些俊才莫名其妙的就断了道基,甚至有一些人还以为玄法本身有什么问题。 现在光靠他们努力可没什么用,最好是有玄尊出面推动此事,或者是有人能够…… 梁屹正要再说什么,可忽然之间,他似是感觉到了什么,这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总觉得是什么地方有些不太一样,这似乎是冥冥之中的天机变数。 而对面那少年修士也似乎有所察觉,有了微微一个恍惚,随后他便看到梁屹站了起来,走到了窗户边上。 他奇道:“怎么了,梁道友?” 梁屹看着下方,沉声道:“有什么东西被改变了。”他看过来,“我能感觉出来,这应该与你我都有些关系。” 奎宿。 偌大的银星正在那里缓缓挪动着,并朝着原本的奎宿主星逐渐欺近,而后者则是被一点点从原来的位置上给挤压出去。 可是这等挪动非常缓慢,因为奎宿主星也并非其他寻常地星,同样是被玄尊祭炼过的。 并且上面也有禁阵与周围群星牵连,此刻看去只是在挪动一颗地星,可实际上却在牵动着诸星之力,若不是此刻主星之上无人主持大阵,只凭两位玄尊化身,那也很是难以挪动。 龙道人本来负手站在内外层出入门户之上,好整以暇看着外面的动静,可就在这个时候,不知为何,他感觉心中没来由的一阵心悸,两条长长的须眉抖了抖。 沈玄尊发现了他的异样,道:“龙道友,可是有何不妥么?” 龙道人看着前方的银星挪动,道:“只是觉得有些慢了。” 沈玄尊看了看他,道:“龙道友何必急切,我方才已是确认过了,西穹天其余玄尊当是未曾发现异状,否则玄廷早已是遣人过来了。” 龙道人沉吟道:“我却不担心内层那里,那里早有布置,天数也早被搅乱,玄廷也一时半会儿还察觉不到这里变故,只是我总觉得,戴恭瀚被抓似乎有些简单了。” 沈玄尊道:“他倚仗的,不外就是玄廷赐下的山河圈,这东西已是被浑空道友收取,还能掀动什么风浪呢? 而龙道友亲身在此,只要不是玄廷发难,便是西穹天玄尊化身尽数来了此地,也一样奈何不得我等,道友就不必担心了。” 龙道人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 在又是等了许久之后,那银星终于将奎宿主星从原本位置之上挤开,并令其从阵势之中脱离了出去。 可以见到,奎宿之中诸星受此牵引,开始缓缓扭动,似在重新排列调整之中,到了最后,诸星齐齐一顿,便落定不动。 而这个时候,龙道人所在的那处内外层的门户骤然扩张,并且很快扩大至小半个地星大小的范围。 沈玄尊看有一眼,道:“成功了。” 龙道人抬头看了看周围,道:“好,此阵一成,不但可隔绝内外,也扩大了门户,足以让这些神怪于短时之内通过了。” 只要数以百万计的神怪能够由他所在的这个隙口进入内层,那么就可以不断撑开门户,而当这里扩大到一定程度后,更为强烈的浊潮就会被引动起来,到那个时候,浊潮不减弱到一定程度,这门户就不会平复。 下面无疑将会引发一场足以将整个玄廷注意力吸引过去的酷烈战争,而只有在争杀之中,玄廷才会放松对他们的管束,甚至主动帮助他们提升实力。 再接下来,他还会设法在背后运作,设法玄廷将那些原本加于他们身上的律条规矩一条条废除。 至于离开天夏,他暂时还没那个想法,因为有些东西只有在内层才能获得。虽然上宸天和幽城可能也有掌握一些,可是他很清楚,就算自己此刻投靠过去,也是轮不到他的。 浑空老祖这时开口道:“龙道友,稍候我上宸天也会派遣一些弟子到内层中,以待浊潮来时参悟道机,希望道友不要介意。” 龙道人有些意外,道:“借浊潮参悟道机,你们上宸天为什么会有浑章修士了?” 浑空老祖道:“天夏实力强盛,各洲都是拥有亿万人口,俊秀之辈层出不穷,我上宸天要与之对抗,当然不能故步自封了。” 龙道人玩味道:“我这里倒是无碍,不过几名后辈弟子,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你们就不怕变成混沌怪物么?我可是听说,要是有混沌怪物,那是极有可能引来霍衡的注意的。” 浑空老祖轻描淡写道:“但有苗头,不过提前掐灭就是了。” 龙道人点头道:“也是,玄廷那一套规矩,你们上宸天从来不讲。” 而正在几人说话的时候,那一头头体型庞大无比,形若飞舟的泰博神怪也是在逐渐接近之中。 这还仅是头一批到来的神怪,等到穿渡到内层之后,它们会在地陆上建立稳固的驻地,以便抵抗浊潮,并迎接更多的神怪到来。 只是此刻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时候却有一只拳头大小,光芒烁烁的星蝉在神怪彼此的间隙之中悠然振翼飞来,其所过之处,灿烂光翼翅膀洒下阵阵星屑。它很快从整个神怪大队之中飞了出来,并往那个内外层的隙口飞去。 星蝉来到了通道之前,一振翅翼,便乍见一点光亮出现,随后它再沿此凭空旋转了一圈,原本一点亮光也是随其轨迹越旋越大,最后轰地一声向外洞开。 龙道人等人本来都没有留意到这么一个小东西,因为星蝉是从泰博神怪那里飞来的,而且上面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气息,可是这里的动静却是引得他们得一同看过来,随后脸色齐齐一变: “玄浑蝉?!” 那星光门户一开,似是连接了另一方天地,无边深远,灿烂如银河的光芒之中,便见有一个身着玉色大氅,浑身包裹在清光之中的道人身影浮现了出来,而其人正一步步向外走来。 随其迈步之间,一股强横气机传荡出来,整个银星发出隆隆震颤,周围那些本拟穿入泰博神怪无声无息间粉碎开来,并在星芒照耀之中化为一片虚无。 龙道人竖瞳猛然放大,这股气机…… 沈玄尊、费玄尊还有那浑空老祖都是神情大变,如临大敌的向外退开。 那年轻道人一步踏到了星门之外,只是遮帽之下的脸容看不清晰,那星蝉这时振翼一旋,落到了他的肩膀之上。 他伸手向外一拿,一道剑光自霎时穿渡虚空,透过大阵,凭空跳跃到了他手掌之中。他起另一手在上一抚,随后微微抬头,看向百万神怪,口中淡声道:“敕逐!” 轰! 虽此一言说出,虚空之中凭空裂开一道空洞,那里生出了一股绝大吸力,数以百万计的神怪似被一股无形漩流裹住,如倒退洪流一般被强行拽去那空洞之中,只是一二呼吸之间,便全数消失不见! …… …… 第二百零三章 言出夺天机 那一个虚空空洞在吞没了百万神怪之后,轰然合闭而起,整个虚空又一次陷入了沉寂之中。 因为这一切都是在极端时间内完成的,那数百万神怪根本抵挡不住股力量,早在被逐出奎宿之前便已是被全数撕扯为血肉碎屑了。 不过在场也没有人去关心那些泰博神怪,而是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那来人身上。在这最为关键的时刻,竟然有一位天夏玄尊亲身到来,诸人都是第一时间想到是玄廷发现了他们这里的谋划。 龙道人神情阴沉无比,玄廷一旦发现这一切有他在其中参与,那么他就只有逃遁到幽城和上宸天一途了,这并不是他所希望的。 不过他很快冷静了下来。 因为他发现来人的气机很是陌生,并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个,而且对方并非是从内层或是上层来的,而是本来就在外层或别的什么地方,不然不可能正身直接出现在这里。 这就说明对方或许不是直玄廷来的玄尊,那么若能设法拿下或是镇压起来,今日之局面还不至于完全崩坏。 浑空老祖和费玄尊此刻也是想到,既然另有玄尊亲身出现在这里,并且一上来就表现出了敌意,那么今日之谋算怕是要出问题。 可是他们必须要继续下去,因为他们不愿看到此前辛辛苦苦的谋划就此失败,而就算泰博神怪没有了,只要这座门户立在那里,也还有其他势力会入侵内层的。 况且唯有门户继续维系下去,浊潮才能掀动起来,从而给予天夏足够的压力,他们才好保持己方势力的存在,并从中取利。 只瞬息之间,所有人都是达成一致。 浑空老祖暗暗一运法力,霎时给在场三人都是下一个反咒。 他非正身到来,施咒当中没有任何天机回转,也没有法器护持,那代价必须由分身来承受。 此咒一出,不但这具分身在百息之内必然崩散,且此间诸玄尊化身所沾染的虚空外邪也会被传至他正身之上。 不过玄尊化身本就不能与正身相较量,至多只能做一些牵制和干扰,所以他也不在意这些。 沈、费二人立时感觉到了身上有咒法侵来,他们能察觉到此咒对自己有用,故都是没有抗拒,而是将之接纳了过来。 唯有那龙道人出身不同,天生不惧诸多外法侵染,再加上是正身在此,故是咒法一至,还未近身,便被外间的护持金光消磨去了,甚至他连半分感觉都没有。 此刻他金色竖瞳一凝,身上浮现出片片龙鳞,每一块龙鳞之上都有道箓浮动出来,奎宿天日光芒照落至,微微一黯,似是全数吞纳了进去,而下一刻,便有亿万道金光随之迸发了出来! 张御驱逐了百万神怪之后,转头看向首先浑空老祖动手,眸光之中似有星云流转了一瞬,口中淡声道:“敕灭!” 此言一出,浑空老祖身躯顿如泡影一般破碎。 而在对此人发动言印之时,他也是感觉到了那龙道人那里的异动,意念方才生出,便见有万般光芒闪出。 这些光芒显然别有玄妙,在迸发出来的一瞬间,遍即落到了他的身上,根本无从躲闪。 通常而言,接下来这就需要自身来硬抗了。 不过自成了玄尊之后,他能感觉到自身凭空多了许多一些玄异。有的有些玄尊也同样具备,有的则是独属于他自身的,在这其中,有一个玄异名曰“补天”。 这门玄异可以保证自身在被神通法术落中后不会立刻身死,这有别于他的神通“玄机易蜕”,只要他能在下来几息之中寻找到破解外来神通道术的手段,并将之化去,那么自身便不会有丝毫损伤。 只是这玄异之能也不过是用来避死延生的,不可能拿来作为倚仗,因为在他化解手段的同时,对手也不可能放弃攻击。 正常情形下,后续还会有更多的神通手段到来,而有的神通则根本无从化解。所以关键还在于修士自身。 此刻光芒外落他身,“补天”玄异自行应发,并未对他造成任何伤害,而他只是意念一转之间,随着一阵清光散开,就将附着到身上表面的金芒驱散了出去。 而与此同时,浑玄浑蝉忽然一声清清蝉鸣,在清光之中骤然放大到如地星一般大小,撑起灿烂若星河的双翼,同时身下幽气滚滚泛荡,将那些余下袭来的金光尽数吞没。 观想图与修士一体同生,在由死转生之后,更是具备与修道人同一层次的力量,并且具备各种匪夷所思的威能,与真修元神十分相似。 张御见龙道人一直立身在内外层通道之中不曾挪动位置,便知其不愿来至虚空之中,这无疑对他的威胁大降,放心将自身一侧交给玄浑蝉遮护,把星眸一转,看向了费玄尊所在,发声道:“敕绝!” 费玄尊一闻此声,连半点反应也是没能作出,就化为一片崩散光芒,并于眨眼之间消失无踪。 张御再次转身,再向沈玄尊,后者顿觉不妥,他判断张御乃是通过外声杀人,故是立刻封闭感应外识,然而这一切都没有用处,下一刻,他只觉心神之中骤然响起一声犹如天威般的宏大声响: “敕诛!” 这一言落下,他的身躯就好如被一只无形之手一捏,刹那间被挤压成一团破烂的光气。 张御一挥衣袖,将余下那些光气一股荡灭,这才是转过身来,立身于虚空之中,面对那龙道人。 龙道人金色竖瞳一凝,方才张御几乎就是一言发出便灭杀一具玄尊化身。 这些玄尊化身纵然不是正身的对手,可也不至于表现的这般羸弱,看去其人面前却没有丝毫反抗抵抗之力。 他能感到张御言语之中蕴藏有莫大威能,即便是对他也有着极大的威胁,再加上攻杀上去的手段竟然被玄浑蝉挡下,一时也是心存忌惮。 他站在内外层的门户之中,谨慎问道:“你是何人?” 张御淡声道:“玄廷巡护,张御。” 龙道人一皱眉,他不认识张御,也没听说过后者的名字,可是他如今非常厌恶玄廷的规矩,而巡护偏偏就是维护玄廷规序的。 不过他如今无需弄明白这一位为什么会在这里了,现在这些都是小节了,对方的身份证明与他没有任何和缓的可能。 要么今天他将此人杀死在这里,要么就只能从这里遁逃出去,去投奔上宸天和幽城了。 他念头一定,金色的竖瞳之中旋即浮现出一片狞厉。 陡然间,他背后无边虚空之中竟有浪潮奔涌而出,而此水一经生出,随即蒸腾起云雾,再是闪电轰雷,兼有震声芒光,嚣嚣而至,原本浩寂虚空,一时竟化变为荒洪之世。 可见在那滔天水浪之中,有一头金鳞黄龙鳞爪外露,身躯时隐时现,翻滚浮沉于水波之中,难以窥见全貌。 此是龙道人心相外显,乃是元神变化之一。 实际上他亦能变化原身上去斗战,不过他虽是真龙,却是自诩修士,非是无智无耻的禽兽,通常是不会在同辈面前去化出原身的。 此举在他看来,乃是极为没有脸面的事情,并且元神外显若是做不到之事,他亲身上去也强不出多少。 张御眼见着水浪过来,若不阻止,似可他将一举淹没,虽未必见得能拿他如何,可敌人欲作之举,自然不能让其轻松如愿,他站立原地不动,再度把心光一放,顿有无量清光洒落虚空。 现在尽管他还没有完全梳理清楚自身功果,可他乃是六正印完满,三元得取之人,根基之无比牢固,而如今一成就玄尊,这等厚实根基的好处便就立刻显现出来了。 随他心光外行,更有瑞霭祥云,飘渺仙乐传来,这声光玉雾之中似隐含有莫大威能,水潮一冲,纷纷化作冲天碎浪,俱被拒阻于外,只剩下轰雷潮鸣之声,还有那若日芒电一时徘徊回旋不去。 龙道人见他用出这等手段来,既是吃惊,又是无言。心光法力不是什么神通变化,但天生能排斥一切外染,只要修道人自身根底足够,道理上说可以万法不沾,但是真正能做到的就没有几个。 就算他异类出身,也强不去一些同道多少,至多只是载道之身稍稍强悍坚韧一些罢了,可眼下对方偏偏以心光强行制压他神通变化,这让他一时竟是生出难以下手之感。 张御在安然护持住己身后,把心意一催,玄浑蝉在他身后一展翅翼,虚空之中,看去霎时铺开了两道无边无际的璀璨星河,内中蕴藏有无数星辰,而在此刻,那星辰接二连三闪烁起来,星河之中,一时光辉灿烂,异象纷呈。 龙道人猛然察觉到了一阵危兆,心相所化之龙一摆首尾,无尽水浪抬升而起,将他所站位置俱是遮蔽起来,只是就在这时,他却听一声宏大声音传来: “敕夺!” 轰! 下一刻,那前方无边水浪竟是应声崩塌,而后他便见那两道星河之中星辰齐齐一闪,便有亿万道星光向他冲射而来! …… …… …… …… 第二百零四章 玄功伏龙相 龙道人面对袭来星光,身上浮现出无数龙鳞虚影,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那一条黄龙盘旋于身。 而一簇簇星光射至,却是被那浮现出来一枚枚厚实龙鳞挡下。 这是他元神的另一种变化。元神可照显出他原身所具备的一切威能,并且某些时候,能削弱其余地方,并放大某些长处。 这里最大的好处,念动即出,根本无需运法催动,并神通道术更是何应付激烈斗战。 而龙鳞本是无比坚固之物,现在得他刻意加强,龙影又是飞旋抵挡,那飞来星光俱被匀分消磨而去。 张御见到神通被阻,倒是心中早有预料,他不指望能一击将此敌击败,此刻只是要将龙道人牵制住罢了。 他早是看准了,龙道人顾忌外邪侵染,不肯来到虚空之中,又害怕玄廷抓拿,不愿退去内层,那就只能生生站在内外层通道之处受他这一击了。 而随着这天冲霄鸣一使出来,这神通之中的各种玄机变化也是自被再度梳理,每过去一瞬,便多出一份理解,并且威能也是强大一分。 随着时间推移,这神通也是变得越来越是强盛,二两人神通之力的碰撞,使得近在咫尺的虢星首先不堪承受,很快在这等冲击之下变得粉碎。 就算这是经过玄尊炼化过的地星,可本身并非法器,也无力去承受两个玄尊交手的余波。 龙道人在通道之中,却是仗着龙鳞之能守得很是稳妥,可是他很快发现了不对,那星光无穷无尽,并且威能在不断加强。 元神之鳞在回旋之中虽是一经消磨就可被他法力重新填补,不虞有失,可他随即想到,现在自身不能离开通道,而来人心力浑厚无比,若是这么之下去,那等于是在比拼彼此的心光法力了。 虽他也自认根底不弱,若不去论那力量高低,只拼消耗倒也无惧,自有信心坚持长远,可问题是他不能久拖在这里。 两位玄尊正身交战,那是何等声势,就算有大阵遮掩,可是必然会有异象传递出去的。 并且沈玄尊的化身已被打灭,胃宿那里必然会察觉异状,一旦把消息传了回去,玄廷必会关注此间,到那时候他无论做怎么选择都是晚了。 他当即属意在外的心相之龙翻腾而起,向着张御所在之地冲去,意图搅乱此次攻袭,同时也是另行找寻战机。 张御在以天冲霄鸣压制住对面后,这时又一抬手,准备用出“日月重光”之术,若得顺利施展的话,他思忖着便不能给予此人以重创,也能施加更大压力,从而完全掌握战局的主动。 然而就在即将出手的那一刻,却是微微一顿。 他心中忽有一种感觉,若此招出手,就算能够建功,也是得不偿失,随后可能会引来的更大的麻烦。 这感觉非常矛盾,可他能够猜到,这很可能与对方自身所具备的“玄异”之能有关。 尤其从元神可以看得出来,对方本体很可能是真龙,那么玄异之能或许更为不同寻常。 不过这里一收手,那边心相之龙却已是驾浪向他冲来。 张御敏锐感觉到了水浪的异常涌动,转目看去,见那一条潜于其中的真龙看去若隐若现,似是在近,又若在远。 那些大浪云雨并非幻象,而是对方法力心意所化,而这等变化也非无用,能够在一定程度遮蔽搅扰对手感应。 通常而言,这只能靠修道人自身耳目去察看了,若是在此道之上少缺神通加持,那么极可能被敌人所迷惑,便就无法作出正确判断了。 他此时凝眸一望,眼底深处有漩流星光阵阵流转,那些海浪霎时被剥离而去,而那一头顶生从角,长须飘拂,爪踏祥云,正自兴云布雨的心相之龙便自里显现了出来。 见到正主,他自也不客气。身上有一道照彻虚空的明光一闪,霎时穿破重重虚妄,斩入了那心相之龙的身躯之中! 此是“幻明神斩”,有斩神破妄之能,这心相之龙遭此一斩,顿时明灭了一瞬间。 这却是在瞬息之间被斩杀了一次,只是身为龙种,龙道人自身根底较厚,故是元神又于瞬息之内复还回来,这就看去好若未受损伤一般。 不过这心相之龙经此一遭,也似被激怒了一般,不再遮遮掩掩,而是腹下祥云一托,裹动大浪潮水,向着张御所在奔来。 张御目光自遮帽之中俯视而来,身上又是一道辉耀神光落斩而下,此龙瞬息间再是被斩杀一次,可几乎在同时又是还回。 而在下来几息之内,这心相一连被斩杀了数次,但每一次之后,不仅没有衰弱下去,反而变得强盛了几分。 他眸光一闪,元神破灭再造,终究是折损元气的,通常没有越杀越强的道理,这应该是玄异或是神通之用。 他的判断很对,龙道人真龙修炼得道,在成就之后,身上自也具备数种的玄异,其一名唤“无暇”,任何用于神通道术,哪怕是法器之流,一旦落中他身,或者对他造成创伤或影响,那么身躯自然而然会生出相应的抵御之力。 而元神乃是他身躯之映照,同样具备此能,故是到了此刻,他已是无惧于幻明神斩之威了。 而随着这心相之龙顶着张御的神通冲过来,两者之间的距离无形中为之缩短,这个时候,向着后者骤然一跃。 张御只是眸光一闪,一股无形制拿之力压迫上来,心象之龙身躯不由一顿,停滞住了一瞬间,只是旋即其身上一阵雷芒闪烁,忽然不见,唯有顶上无数雷霆轰响,虚空也是时明时暗。 在又是一阵霹雳闪电闪出,那一条硕大龙影却是骤然出现在了他的脚下,龙躯一转,似要将他围裹缠绕住。 可是下一刻,四周围却有无数道流光飞翼飞斩而出,顿将龙影撕散成无数碎片,尽管在一瞬之后又是还复过来,可却又一次被杀退了远处。 龙道人站在两界通道之中,这几次试探下来,他自认已是稍稍了解了一些对方的神通,下来当需亲身出外决一胜负了。 不过他心里也是清楚,对方应也未施展出真正本事,当还有后手留着,说不定也是在等着一击制胜。 可斗战之中哪可能算定对手所有手段?只要有一定成功的可能,那就值得一试了。 只令他有些奇怪的是,按道理说,玄尊正身暴露于虚空之中,那么必受到虚空侵染,神通使动越多,越不可能坚持下去,可对方与自己斗战了这么久,看去却似没什么影响, 他想了想,那不定有什么法器护持,所以不能等待对方自己出问题。 他吸了口气,该是动手了, 他意念一转,身上那龙影留在了原地抵那无尽星光,而自身则是突兀从原地消失,这却是骤然挪移到了那心象之龙之上,并与之合二为一。 与此同时,他毫不迟疑拿一个法诀,身上心象骤然放大,这一刹那间,一头似若莽荒之中到来的巨大真龙元相浮现在虚空之内,望去便是那被挪至远处奎宿主星,也不过其一爪之握,其一现身,就对着张御所在之地张口一吞! 张御却是站在那里未动,身上大氅在法力心光的激荡之中晃动不已,身周围瑞云星虹旋绕,遮帽阴影下的脸容根本无法看清, 龙道人在发动之际,则是紧紧盯着张御。 方才张御所发那些敕言他感觉对自己威胁也甚大,可明显也有某些限碍,否则方才根本无需其他神通,而是直接对他施展此等手段了。 他此刻已是准备了几个手段,可随时应付张御的后招,可这个时候他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而就他这一念升起的时候,却忽有一道金光忽然从那远处的奎宿主星之上绽放出来,一时整个虚宇都被照亮,并从那巨大的元相之龙和龙道人身上一拂而过,两者身躯不由被同时定住。 他一时心中泛起惊怒,目光望向那奎宿所在,却是见得,戴玄尊不知何时已然脱困而出,其人手中正拿着那枚本来被浑空老祖收去的山河圈,这定压之力正是从这宝物之上散发出来的。 龙道人此刻那竖瞳一闪,身躯竟然在这光芒之中挪动了起来。 这却是因为方才他已是被山河圈定拿过一次了,“无暇”玄异随即生出了一线抵抗之力,再加上戴玄尊此刻只是化身到来,故是此刻对他束缚之力已然大减,只要再挣扎几下,便能从中脱离了出来。 然而这是在斗战之中,哪怕稍微一隙停滞,都有可能导致战局变化。 就在他挣扎之际,张御却是微微一抬头,对他淡声言道:“敕镇!” 这一瞬间,龙道人身躯一僵,却是再一次被镇压住,令他为之惊惧的是,此刻不止是神通之能,便连他自身之玄异亦是一同被克压下去了。 戴玄尊见得此景,没有错过机会,将手中那山河圈向外一扔,此宝霎时来到了龙道人头顶之上,再向下一落,却是将他整个人一下套了其中,这至宝一至他身上,金光一闪,其人便即被收去不见。 他再是伸手一召,将金圈拿来,看有一眼,心下一松,而后飘身就往张御所在之地而来。 …… …… 第二百零五章 日月犹经行 张御见龙道人已被慑服,心中一唤,身后玄浑蝉那有若灿烂星河的双翼一收,漫天光华随即敛去,重新还化为一只拳头大小,望去华美无比的星蝉,凭空飞旋一圈,又是重新落回到了他的肩头之上。 戴玄尊这时飘身而来时,看着前方立身于清光祥云之中的挺拔身影,心情不禁有些复杂。 他之前也的确如张御所想,看中了后者正在突破门关之上,想说服其转修浑章之法,这样可在关键时刻出来助他一臂之力。 可是未料到张御身上有天一重水相护,随后又不知挪去了何地。 他本以为事情到此结束,虽未如愿,可人至少走脱了,可是张御此刻居然踏破上境归来,且走的还并非是浑修一道。 他心中对此也颇觉疑虑,猜想张御要么也是得了某位浑章修士的暗中相助,从而得成上境,要么就是后者凭空辟道,走出了一条前无古人的道路来。 只是后一种可能实是太过让人难以想象,而他现在只是化身在此,也无法作出正确判断。 可不管如何,眼下对方以玄尊之姿立于面前,已是与他站在同一层阶之上,不可再以之前那般态度相待,而必须以礼相敬了。 转念之际,他来到了张御近前,收拾心神,打一个稽首,道:“贫道却要敬祝张巡护成就玄尊了。” 张御抬袖而起,合手还有一礼,道:“此前之事,还要多谢戴玄尊一番好意。” 戴玄尊摇摇头,道:“张巡护自有缘法,前面却是戴某多事了,幸好未曾耽误道友成就,还望张巡护不要责怪。” 张御道:“戴道友言重了,你为奎宿守镇,诸般行事,皆在守镇权责之内,并未有任何出格之举。” 戴玄尊听他这一语,心中一定,抬头看着张御,道:“张巡护纵成玄尊,可是正身久立于虚空之外,怕也是不妥,不若先避去两界通道之内,也能一避侵染。” 张御道:“倒也不必如此,我眼下倒是无碍。” 他在虚空之中接连使用神通道术,也的确感到受到了一定侵染,甚至外放一部分心光莫名消失了,不知去了哪里,但消耗并无想象之中那么多。 他心中猜测,这许可能与自己得取三元,寻找了诸我有关,特别是其中之“执我”便是从外层中寻得,而其中之“执”,亦有守执之意。 不过虚空确然不是长存之地,这等每时每刻的消耗非常不利于修持,他怀疑待得越久,侵染便就越重,待这里之事了结,尽早去往内层便是。 他看了一眼戴玄尊手中的山河圈,见圈中有一条金色小龙在那里盘旋,并且时时挣动,好似要从中脱离出来,便道:“方才戴玄尊传声告我不可杀伐此人,而是设法擒拿,可是此人身上另有玄妙么?” 戴玄尊道:“不错,这一来是这龙淮知晓很多事情,现在还不能死。二来其人有一门玄异,唤作‘还生’,只要有一滴真血或者残肢留下,那么便可借此再度复原全身,并且不损任何实力。 只是在还生之后,一切玄异得来的好处也会随之消失,不仅如此,还还会丢失一部分记忆,并且损折越重,记忆缺失越多。 而这件事背后不止他一人,我们还需从他身上得到一些消息。” 张御微微点头,若是如此,此人的确当是留下,唯得如此,才能将那些牵涉之人一并找出来。 戴玄尊将山河圈收了起来,道:“也幸好这一战此人没有携带法器到来,不然怕是很难将之生擒。” 张御道:“却不知这是为何?” 他非常清楚一个真修,不会只依靠自身神通道术,应当还有各种法器,这样才具备完整的战斗力,似竺玄首手中的青阳轮他便印象很深。 这等法器一旦在玄尊手中用出,可谓威能无俦。 也是如此,他方才没有完全放开手段,一直有所收敛,就是为了应付对方可能存在的后招。 可是到了最后,也没见对方拿出哪怕一件法器来。 戴玄尊沉声道:“如今玄廷之中对于玄尊所用法器盯得很紧,并有规矩定下,法器携去哪里,又是作了何用,都需清清楚楚载录明白,半分不得含糊。而玄廷通常也不允许玄尊真身随意去到其他界层。 这位此番是自内层来的,我猜其人当是找了一个正当的借口,只是如此一来,那么他身上法器便就没可能带出来了,否则这必会引起玄廷的注意。” 张御不觉点头,他倒不知道还有这等规矩,不过对此也不算太意外,身为巡护,他自是知道,在天夏哪怕是玄尊也不能随意妄为,余玄尊尚有先鉴在前。 戴玄尊这时看向那内外层的门户,道:“张巡护,这隙口却得及早封闭,以免引来更多外层实力觊觎。” 张御颌首道:“由我来吧。” 他在戴玄尊目注之下行至前方,伸手出去,五指张开,遥遥对着那缺裂,随着他五指缓缓合拢,顿有一股无形力量压下,这一层门户也是随之徐徐收敛。 到了最后,他五指倏尔一握,整个裂隙轰然合闭,所有的光雾漩流也是一同不见,而整片虚空也是随之黯寂了下来。 戴玄尊心下一定,随即拿一个法诀,身上滚滚黑气放出,很快将整个奎星都是裹住,并往原位推回。 此前那虢星已是被击碎,顺带也是使得他为之脱困,而如今与各星之间牵连的阵势已破,只是搬挪一星,自是容易许多,在他心力推动之下,很快归复了原位。 待做完此事后,他对张御言道:“我方才解脱之后,就已是将此间情形向正身报传,想必玄廷使者不久之后便将到来,张巡护不妨随我到天城之中等待。” 张御点头应下,身上清光向下一落,便随戴玄尊一同降落到了奎宿天城的法台之上。 戴玄尊站定之后,把袖一拂,原本笼罩在奎宿之上的那一层用于护持的禁制光芒也随之消去,所有一切都是恢复了原状。 也幸亏他事先设下了这层禁制阻碍,浑空道人和费道人也没心思去费力气对付此星,不然这地星之上所有人性命都是难保。 张御走前两步,看向地星之上那些凡人,在成就玄尊之后,他已然从这方天地之中超脱而出。 可他没有忘记,自己正是从这些人之中来的,就如他此前所言,此心依旧入世人。 而他深信,给这些世人一定的机会,他们便能够创造无限的可能。 此刻一道光芒忽现,他抬起头,见奎宿之阳自奎星背后徐徐上升,正将那无比明亮的光芒投照在了这颗地星之上。 与此同时,胃宿。 整座天城看着与以往一般,可实际内部却是弥漫着一片前所未有的紧张气氛。 因为天城军务署适才发现天城之上忽有变动,连禁阵都有了一瞬间的紊乱,军署署主莫冉亲去法坛拜望沈玄尊,试图询问缘由。 然而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十分果断之人,当即持符上台,然而却未寻见沈玄尊身影,不知去了哪里, 她察觉不对后,立刻回到下方将此情形向玄廷做了通传,随即下令封锁天城内外严加戒备,但是为怕引起不必要的变故,故是没有惊动外间。 在把消息报上去之后,莫署主便至法坛之上等候。 不过一刻之后,虚空裂开一道隙口,一道金光降落在了胃宿法台之上,一名中年道人出现在了此间,此人顶上戴着如意冠,身上一袭鹤氅,不过身形面目模糊不清,有阵阵清雾遮掩,不令外人直视。 莫署主见了,恭敬一礼,道:“见过上尊。” 那道人看向她道:“沈玄尊失位之事玄廷已然过问,下来由当会由我暂时镇守此间,莫署主,胃宿上下一应如常便是。” 莫署主道一声是,她一礼之后,便待退去,不过走了两步,她却是转回身,大胆问道:“敢问这位上尊,这件事可是与奎宿有关么?” 那道人面无表情看她一眼,道:“莫署主,你是署主,应该知道不该问的别问。” 莫署主道:“明白了。”她再一抱拳,便转身下去了。 那道人看向奎宿方向,手抚长须,暗暗感慨道:“又岂止是奎宿呢,此事之影响,怕会是波及整个天夏……” 此时其实不止是胃宿,如此西穹天各星宿之上,所有负责守镇玄尊化身都是收到了玄廷传告,要求他们看尽门户,不得擅自移镇。 而在奎宿这里,张御正与戴玄尊言语,这个时候,却有一道金光照来,两人观去,见天中开有一个缺口。 张御隐隐能感觉到,背后并非是内层,而是来自更为上层的地界,当日余玄尊被捉拿而去事,那打开的门户之中,也是有类似气息流露出来过。 这时缺口之中一道光柱落下,而后便见其中有一道金色卷旨缓缓飘落了下来。 戴玄尊走上前去,将之接在了手中,打开一看,便抬起头,郑重言道:“张巡护,玄廷传诏,宣你我去往玄廷述职。” 张御沉吟一下。 玄廷么…… 他仰首观去,仿佛望到虚空无限深远之处。 是该去那里看一看了。 …… …… 第二百零六章 登台瞰旧阙 虽然玄廷下有传诏,令戴玄尊和张御回去述职,不过并没有定下时限,并且言明他们有何疑虑,随时可以呈书上奏,显然是给他们一段准备和交代的时间。 且在没有他人来接替之前,戴玄尊也不敢擅离奎宿,唯有先守在此,等后续接替之人到来才能动身。 张御也是觉得,自己正好这段时间将自身功行梳理一番,也顺便可做一番交代和安排,毕竟这一去玄廷,也难知要去多久。 他翻动了一下手中的玉牌,这是随着卷旨一同送来的,考虑到他正身在外会受到虚空侵染,玄廷允许他先退入内层之中。 其实去往上层,也同样是需由内层经行而去的,所以这里面倒也并不冲突。 他之前已然察看过了,玉符通向的是青阳上洲,正是一处自己所熟悉的地界。 他考虑了一下,便即寻到戴玄尊,设法向其人打听了一些玄廷之内的情形,这才与之告别。 他离开此间之后,瞬息之间就回到了自己昙泉州的那处宅院之内。 因为之前察觉到危险,让所有人提前离去,故是这里如今空空荡荡无有一人。 而随他迈步过来,满庭花树齐皆盛放,兼有阵阵异香飘来,而在他气机影响之下,这些草木也正向着神异方向逐渐迈进。 与此同时,整个宅院都是泛起一阵飘渺云光,似从凡间抽离而去,成了另一方界域所在。而那些在外间走动之人却是丝毫没有觉察到这里的变化,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张御走入正堂之上,在此坐定下来,随着他两袖摆下,身上飘起一团团冰纨也似的玉雾,有柔和光亮随之生出,更有空灵音声徘徊,好似随他到来,这一处已是变成了人间仙境。 这也是玄尊之能,一言一动皆有神通相随。而玄尊所居之地,无需运法,无需着意,便能自生诸般玄妙,而他这个玄法开道之人,似是与其余玄尊又有些许不同,不过他与同道接触不多,这其中之分别,恐待以后方能知晓。 他在此坐了一会儿之后,将那玉牌拿出,心中默默一运法,身上清光一阵涌动,看着他还落在此间,可实际上,现下唯有化身在此。而他正身,早已是随着那玉牌指引,往内层落去了。 毕宿某处荒星之上,许成通一直守在法坛之上,虽然法坛之上蝉鸣剑已是飞去,但是不得相召,他也没有离开。 一名弟子看了看上方许成通的背影,低声朝另一人问道:“师兄,不知要守到什么时候啊?” 另一人却是摇头,并使劲冲他暗使眼色。 许成通哼声从台上传下来,他转过身,很是不悦的对着那弟子道:“到了合适时机,巡护自然会召回我等,你连这等耐心都没有,又怎么修大道?我将来又将衣钵交托给你等!” 那弟子被他训斥的连连低头,不敢多言。 倒是有胆大的弟子在那里嘀咕道:“我们师兄弟五个,也不能人人都继承衣钵啊。” 许成通看过来,瞪着他道:“你说什么?” 那弟子一吓,道:“弟子胡言乱语,还请老师恕罪。” 许成通皱眉道:“我问你的是,你上一句说得是什么?给我重复一遍。” 那弟子不敢不从,小心翼翼道:“弟子是说,弟子师兄弟五人,也,也可可能人人都继承老师的衣钵啊。” 许成通看着他,又看了看下方之人,道:“你们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么?” 在座众弟子都是茫然。 许成通缓缓道:“我徒弟是收了不少,可是自从投效巡护之后,就只带了你们四个人出来,哪里来的五个人?” 诸弟子悚然一惊,没说破这件事前,没人觉得不对,可是被点醒之后,才蓦然发现,这里除了他们四人之外,这里居然还坐着另外一个人! 许成通这时哼了一声,喝道:“魑魅魍魉,给我出来吧!”他一挥袖,身上白沙一涌,自祭坛之上涌下! 这些白沙从四名弟子身上一涌而过,但是并没有一个人受到损伤,但可以见到,地上原本是五个人影子,而此之后,又是重新化为了四个。 许成通朝下看有片刻之后,猛地一转头,望一侧看去,见是不过数步之远处,站着一个神色阴冷,两目没有眼白,只有一片幽瞳的人黑衣道人,只是再看之时,其人已是不见。 同一时刻,毕宿某处地州之内。 辛瑶手持竹剑,在一座高台之内走动着,一只小玉花狐一直跟在她后面,一会儿前窜,一会儿又停了下来,看着跳脱无比。而周围都是来来往往的役从,正将各种摆设搬挪进来。 辛瑶这几日遵照张御的委托一直这里筹备驻地,不过她只是负责与修道人打交道,其余一切都是交给青曙等人去办。 玄廷巡护的名头十分好用,哪怕外层让人闻之变色的金瞳署,也没有做多余之事,只是按照职责过来检视一圈便就走了。 她本来想直接购置一处宅院,不过安氏在毕宿也有不少产业,半卖半送了一座本来用作摆放造物材料的高台。 她见这里坚实牢固,十分不错,便就作主接纳了下来。 这时她忽然感到一阵气息变动,便从一旁绣兜中拿出丹瓶,倒了一粒服用下去。 只是她记着张御的交代,尽量少用这等药物,好在待这里周围的阵法布置起来后,可以稍加延阻这等侵染。 她在上层游走了一圈后,便往下方走来,可方到台阶转角处,却见有一个身着黑衣的陌生男子站在那里,眼眸黝黑无比。 她眼神一凝,这时忽听到喵的一声,她循声而去,却见妙丹君蹲在高处窗沿上,她再是回头,却见那里已是没有了那个人,不由一蹙眉。 这时听得脚步声传来,却见严鱼明自外走了过来,抬头看到她,对她一拱手,道:“辛师叔在这里啊。” 辛瑶看了看他,道:“你方才进来,看到什么人了么?” 严鱼明一怔,道:“没有啊。” 辛瑶嗯了一声,她扶了一下眼镜,道:“严师侄过来是有什么事么?” 严鱼明道:“师叔,英师伯前来拜访,师侄就急着来告知辛师叔一声了。” 辛瑶讶道:“英师兄?”她不由露出欣喜之色,道:“快请他进来。” 她没想到了外层,还能再见到往日同出于东庭玄府的一府同门,虽然这里除了她与严鱼明之外,也有不少从东庭来的弟子,不过这些后辈多是这些年来才进入府中的,有一些人她此前都没有见过。 严鱼明道一声好,兴冲冲出去了。 辛瑶也是来到下方大厅之内,不一会儿,就见英颛在严鱼明引路之下,自外走了进来,他身上衣袍似是黑火般飘摆晃动。 辛瑶万福一礼,道:“英师兄有礼,师兄怎么来了?” 英颛猩红的眸子看向她背后,平静言道:“你这里有鬼。” 青阳上洲之外的荒原之上,一道清光自穹空降落下来,持续十来呼吸之后,才是落定,待芒光一散,张御自里走了出来。 他感觉了一下,浊潮本来已是退去了,可是此刻,却能感觉到又稍稍浓郁了一些,显然龙道人在内外层的门户之中穿梭,并不是没有影响的。 他思索了一下,也不知道那些浑章修士是否感应到了什么天地之机。 他目光朝四下一顾,这时却是在不远处见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四周有着激烈的交战留下的冲击痕迹。 他身上清光一闪,已然出现在了那地坑边缘处,望有几眼后,已能确定,这一处当是应该是当初竺玄首与那名不知名混沌怪物交战之地了。 在站立有片刻后,霍衡无声无息来到了他的身侧,感慨道:“世事无常,短短时日未见,不想张道友你已是有所成就了。” 张御依旧目望前方,没去看来人,道:“不想霍道友也会说无常二字。” 霍衡笑道:“我纵然修炼混沌之道,可还臻上境,自是无法料定所有,不过终有一日,我可拿定万世万物。” 他看向张御,满是赞叹道:“道友不入混沌,不循浑章,反是成为玄法一脉上境开道之祖,完此前无古人之举,着实值得一赞。” 张御淡声道:“当年获道友若是不从玄道之中退了出来,想来也是能成此道。” 霍衡呵了一声,道:“我当年是成不了的,因为那时候有太多人看着,我也有自知之明,当年之我,比起上面那些人,不过是大些的蝼蚁罢了,有些事是不可能如你之愿的。” 他略略抬头,“不过我并不愿如他们那般,故是我从不勉强人。” 顿了下,他又道:“外层出了如此大的事,我猜得不错的话,道友此番当是去往玄廷了?” 张御没有说话。 霍衡也不需他回答,而是自顾自说下去道:“那道友要小心了。 现在玄廷之上充斥着废弃玄法之言,以往那些修炼浑章之人虽然不把自己算作玄修,然则在那些真修眼里,他们却与那些被扶搀上来的‘玄修’无甚差别,这也是一股不小势力,废弃玄法,必然绕不过他们。 而掀动浊潮之事一出,彼辈必不受信任,玄廷说不定会加大对此辈的管束,纵然不至于牵连道友,可玄法到时势颓,道友当真能独善其身么?” 他意味深长道:“且余下那些‘玄修’,也不见得会把道友视作自己人,因为道友终究是和他们不同的。 他看向前方,“我仍是那句话,道友什么时候觉得前路走不通了,大可唤我,我自会出手相助。” 说完之后,他整个人便如现身之时一般消失了,只是在地面之上凭空多了一团黑色焦痕。 张御一个人静静站在此处,无边无际的空寂旷野似亘古以来无有改变,唯有他身上衣袍在阵阵吹来的风中飘拂不定。 …… …… 第二百零七章 引光击星寒 张御在地坑旁边只是站立了这么一会儿,脚下这片地界就开始发生了变化。 无数翠绿色的草茎从坚硬的石砾之中顽强的冒了出来,埋藏在地底深处的种子开始复苏发芽,勃勃生机在荒原之中蔓延开来。 泊泊水流之声在四周响起,开始还只是涓涓细流,可是很快化成了崩腾河流,自四面八方汇聚过来,纷纷填入到了前方的那个巨大的深坑之内。 此时他伸手一拿,竺玄首和那位对手所残留的气息俱被他拿入到了手中,很快就被他尽数化炼了去。 他转目往东面看去,那里大青榕清清楚楚显露眼前,这一回他并没有入洲的打算,不过在正式去往玄廷之前,有一些事却是必须先做的。 他一挥袖,一道白烟飞过,却是将那白舟放了出来,他便没有登舟而入,而是立定看了几两眼。 在他还是第四章书之时,白舟作为一个载具是十分合格的,可是现在他已是成就了玄尊,此物已然承载不了他的力量了。 好在白舟并非造物,而是一个法器,只需要以他能以心光重新祭炼一番,便可再次为他所用。 他站在原地,伸手轻轻一按,便有一道清光将整个白舟都是罩住,大约小半天之后,清光徐徐收敛回来,白舟看去与之前变化不大,但是周围却是裹上了一层朦胧灵光,算是经过了一番洗练。 不过眼下还只是粗粗祭炼过。毕竟白舟[]所用的宝材对于玄尊而言并不是什么上乘之物,他虽可在日后一点一点改换,但不是一时半刻可以完成的,要想彻底脱胎换骨,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 而这么多时间过去,他所站立的地方,已是从一片荒原变成了一片绿荫遍布的湿润林地,而面前那个巨大无比的深坑,则是变作了一片如海一般广大的湖泊。 他望有一眼后,想了一想,唤道:“白果。” 光芒一闪,一个戴着遮帽的小道童出现在他身边,道:“先生。” 张御道:“你以后可以不用躲藏在我心识之中了。”自他成就玄尊之后,自也无需这知见真灵了,而且后者也不可能算定玄尊。 他伸手一指,随着一道光芒闪过,白果微微一顿,身躯顿时凝实了几分。 白果不是真实的人,而是知见真灵,以往唯有他自己能看到,可是现在随着他心光照见,却是真实存在在了这个世界上。 白果看了看自己,仰起小脑袋问道:“先生,你是不要我了吗?” 张御目光落下,道:“你可以继续留在我身边。” 白果嗯了一声,用力点了下头。 张御抬头往白舟望有一眼,上面霎时塌融开一个缺口,他带着白果走入进去,来到宽大的主舱之内,两袖一展,在此坐定下来,同时周围舱壁好若融化一般退开,显露出了外面的景物。 白果走到一边,伸出两只小手往那里一只铜炉上轻轻一按,随着一阵微光闪过,就有袅袅青烟飘出,并还带来了一阵闻来心思澄明的异香。 张御微微点头,他于心下一唤,大道玄章便即浮现了出来。 道章之上此刻有着密密麻麻的章印,这里面除了他自己所立造的,也有此前所见过的但却不曾修持的章印,不过在成就玄尊,这些章印对他再无任何秘密可言,也自然而然落入了大道玄章之中。 只是玄修每一名章书皆有定名,而如今他所达到的境界乃是第五章书,只是之前纵有玄修成就,那些人算不得是真正的玄法玄尊,就算留下了定名,也并不合乎此中道法道理。 而他作为开道之人,也当由他来拟下这一章书的真正定名。 他心下微微一思,缓缓言道:“‘心盈照神出,御主天地机’,此一章书,当以‘神御’而称之。 他此声一落,大道玄章之上一阵金光飘荡,生出了某种更为玄妙的变化。 自此之后,若有修道人得执重易之印,并由此成就,那么自然而然便能得悉这一章书的定名。 此事一定,他便将大道玄章收敛了下去,再是心意一使,但见两道剑光闪过,却是“蝉鸣”、“惊霄”二剑从心光之中跳跃出来,来到了他的面前。 这两柄剑器与白舟不同,本就是与他心意合一,自他成就之后,也是一起水涨船高。 但是与他以往每一次功行有所提升,就需得重新将之祭炼一番一般,这次两把剑器也同样需要重新炼过,才能适应他眼下的力量。 之前他与龙道人等人战斗时,并没有将两剑祭出,除了防备龙道人身上可能留藏的法器外,还有就是斩诸绝之法无法完满使出,那还不如不用。 他听戴玄尊言及,玄尊所用法器,通常都是用上层的宝材祭炼的,并还有专人炼造。这般法器是会受玄廷重点关注的。 而若是像剑修随身所携带的剑器,因为是以心祭炼,视作是与修道人本身一体之物,好比那神通道术一般,是不会去专门加以过问的。 此刻他目光一落,把心光渡去,两把剑器表面先是泛起一阵刺目的光辉,有道道毫芒自上面激射出来,待是过去几个呼吸之后,这毫光便缓缓消失。 现下再看,两剑皆是竖悬于空,蝉鸣剑表面化变成了一种莹润通透之色,望去似如千年暖玉,又似天色空青,望之温润无比;而惊霄剑像是一引流光所凝,又宛若一道烁电,簌簌飒飒,观之寒意凛冽。 张御屈指轻轻一弹,随着一股气流击去,正撞在蝉鸣剑上,后者发出嗡的一声响,而后上方有清脆鸣音传出,并带着一股欢欣雀跃之意,仿佛是在回应他一般。 那声音悠长不绝,透出舟身,并在外间林中徘徊飘荡,那原本平静下来的湖面也是泛起一阵阵远去的波纹。 他略一思索,心念一转,那一枚玉珠自星袋之上飘了出来,这里面依旧还留存着那个复神会那人的力量。 而这此人既然他当初已是决定收拾,那么这刻当是该有一个了结。 他伸手出去,拿住方才祭炼好的蝉鸣剑,手腕轻轻一振,而后往外一掷,霎时间,这柄飞剑倏忽一跃,去到虚空之上,眨眼出了青阳,如流星曳光一般往东庭方向射空飞去。 东庭地陆,安山深处,某一处四季如春的盆地之内,矗立着一座古老的神庙,此刻洁白的石阶上洒满了粉色的花瓣,溪渠之中流淌着浓烈香甜味道的蜜水,有抱着香油罐,穿着轻薄纱衣的少女走来步去。 一个肌肉结实高大的异神坐在主位之上,身下是用灵性生灵毛发编织出来的软垫。他自面前拿起一串朱紫色的饱满葡萄,一仰脖子,往嘴里放入进去,轻轻一嚼,如鲜血一般的汁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他起手抹去,看向台阶之下,道:“怎么,不合客人的口味么?” 那是一个浑身裹在灰色布袍之中的人,他连头脸都是遮蔽,只有眼睛露出来,此刻他对身前金银盘盏摆放着的食物却是半分未动。 灰袍人用平淡的语气说道:“这些东西并不是我所喜欢的,伟大的织羽之主,能告诉我,这回召我来是为了什么么?” 那个男子居高临下看向他,一手压上膝盖,身躯缓缓前倾,道:“我希望你们复神会能帮助我唤醒更多的神众。” 灰袍人道:“当然,这本来就是我们在做的事。” 男子道:“我指的是,你不必去唤醒其余那些外神了,只是唤醒独属于我神国之中的神众便可,成功之后,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奖赏给你,就算你想成为神明,我也可答应你,我可以给你留一个从神的位置。” 他虽然摆出了一副认真商量样子,但是神情语气之中仍是不免流露一丝傲慢。 灰袍人道:“可是据我所知,就算没有我们复神会的帮助,伟大的织羽之主也一样能唤醒那些剩下的神众。” 男子道:“可是那样太慢了,而且只有你们复神会能够找到那么多的祭品。”他盯着灰袍人道:“不要拒绝我,我并不喜欢被人拒绝。” 灰袍人察觉到他不容置疑的态度,犹豫了一下,道:“我只能让我的人为织羽之主服务,但是复神会其他人并不归我管束,我无法命令他们。” 男子缓缓站了起来,道:“这是个问题。”他张开双臂,手掌一握拳,用残酷语气说道:“可如果把他们试图唤醒的神众都是灭杀,那么这一切应该不是问题了,不是么?” 灰袍人心神一震,他正要说什么时候,却是忽然发现,那高大男子说完这句话,表情和姿态却是凝固在了那里。 只是一个呼吸,他身躯却像是一瞬间经历了千百年的岁月,为了坍塌为了一地烟尘,不止是他一个,这里整座神庙,包括那些少女、庭院,石柱全俱是在变化为一缕缕飞灰。 灰袍人大吃一惊,他霍然站了起来,随即一抬头,却见一柄莹莹发光的长剑悬停在那里,自上面散发一股难以令他浑身为之战栗的力量,他目光中顿时流出绝望之色,颤声道:“天夏玄尊……” 此时那剑光轻轻一振,一道明亮的光芒霎时在整个神国之内绽放,所有一切都是在无声无息之间都是化归虚无。 张御放出蝉鸣剑后,便一直在那里定坐,而在入夜之后,他忽然睁开双目,便见此剑又一次出现在了面前的案台之上。 他目视其上,此剑飞去之后所为诸事俱是从心神之中反照出来。他伸手出去,将之拿起,起指在剑脊柱之上轻轻一抚,口中吟道:“赤日飞虹暖,引光击星寒。万里逐波去,斩神夜飞还!” …… …… 第二百零八章 幽光生疑影 高台大厅之内,辛瑶见英颛凝视着自己的身后,知晓有异,目光一落,见自己脚下的地面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影子,正陷在自己的身影之中。 她稍作沉吟,手持竹剑,忽然往侧移过半步,半旋转身,目光一撇,然则那里什么都没有。 可她待再度转回来的时候,一个面目阴冷的黑衣道人赫然在面前,双方可谓近在咫尺。 她心下一惊,手中竹剑正要挥出,忽然间,一股黑火自地上升腾而起,这黑衣道人随之被黑火撕裂开来,转瞬化去不见,而周围存在的人和事物也是再次变得鲜活起来。 那一团黑火则是凭空飘动了一下,又是重回到了英颛身上。 辛瑶扶了扶眼镜,将竹剑放好,冷静问道:“英师兄,那是什么?鬼怪?” 英颛点了点头。 辛瑶思索了一下,要说鬼怪,古夏时候也是有的,不过多是掌握了一点修持之功的凡人所化,都是无法久存之物。 不过也有一些邪修刻意祭炼的,还有一种,就是功行未成,抛却了自己肉身存在的修道人,而其中有一些极为特殊的存在,往往不能以常理来看待。 她猜测自己方才所见应该就是最后一种了,只是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第一时间想到是否是安氏便宜卖给自己的这座大台有古怪。 这时她撇见严鱼明低着头似在思索着什么,问道:“严师侄,你可是知道些什么么?” 严鱼明一抬头,哦了一声,道:“我方才想着,好像听青曙师兄说起过一些相似的事情,我去把他找来问问。” 说着,他就转身往外跑,过了一会儿,青曙与他一同走入大厅之内,后者对着几人一抱拳,道:“严少郎方才与我说了此事,按照几位方才描述,我确实知晓一些。 我听先生说起过,这应该是一个是叫昙君的人,金瞳署还为这件事特意找过先生。” 他下来就把自己所知道的,有关于昙君的事在此大致讲述了一下。 辛瑶听闻这个昙泉的来历后,知晓这人不是自己能对付的,本来许成通在此或能抵住此人,但是恰好这位得了关照出门去了,至今未归,所幸今日英颛来此。 她抬首道:“英师兄,你一来就发现了此人,可能降伏这鬼怪么?” 英颛淡淡言道:“这人若虚似幻,附心而存,只要你心中有定静,便是见到此人也无碍。” 辛瑶沉吟道:“定静?” 严鱼明听着有些心慌,道:“那英师伯,我们这些弟子又该怎么抵挡呢?” 辛瑶道:“英师兄既然这么说,那就是无关乎修为了,全是看修士个人心境修持了。” 严鱼明苦着脸道:“说是如此,可是被人时时被盯着,总是有些不好的感觉,何况每一个人总有点私密之事吧?” 辛瑶轻轻点首,道:“这也是个问题。” 修道人在修成心光或者法力之后,身躯洁净无垢,若不是出于习惯,通常无需再如凡人一般去沐浴洗漱,也不会有浊物存身,倒是不怕被有人窥伺。 但是与人私下交谈或是一人独处的时候,想到有一个人就在旁边盯着,却又如何定静的下来? 严鱼明道:“青曙师兄,以往那些被这昙君盯上的人会是如何?” 青曙想了想,道:“按先生的说话,那或许就会被其替代为原来之人。” 严鱼明不解道:“替代?” 青曙道:“比如说,我我若是被其所趁,那么他便会代替你我成为其中一人,而与你我相熟之人却丝毫察觉不出其中的不对,仍会把其当作原来之人。不定我们两个人现在就有一人被代替了,他人却觉得理所当然。” 严鱼明只觉背后涌起一股寒意,这几乎是把一个人存在从世上给取替了,这比直接杀死一个人还要可怕。 英颛这时猩红色的眼眸转来,看向青曙道:“你是说此人有替代他人之能?” 青曙道:“是的。这是先生说过的,所以这事后来交给了金瞳署处置了,可虽然他们有金瞳之鉴,现在看来也没能真的抓到此人。” 英颛道:“他们应该是抓到了,但是没能根除。”他想了想,看向诸人道:“或许有一个办法。”说话之间,他身上忽然飞出一簇黑火,转眼就飞了出去。 严鱼明试着问道:“英师伯,什么办法?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英颛平静道:“等着。” 只是不一会儿,一个背着包裹的短腿少年气喘吁吁跑了进来,到了大厅之内,他一边不停对着众人躬身,一边开口道:“诸位好,诸位前辈好,我叫‘幺豆’,正跟着英先生学法,诸位叫我豆子,小豆都行。” 严鱼明忙是还礼,道:“幺,嗯……豆师弟。” 幺豆把身上的包囊往上挪了一点,抬头向英颛问道:“先生,要我做什么?” 英颛道:“你把这里的人都看清楚了,照着做就是了。” 幺豆干劲满满道:“好咧!” 他迈着小短腿,跑到青曙、严鱼明、还有辛瑶等人面前一个个仔细端详了几下,最后一拍掌,道:“行啦!” 他在严鱼明等人好奇目光之下走到一边,将背上的包裹解下,而后从中搬出一大块秘炼过的紫泥摔在案台上,随后撸起袖子,道:“看我的。” 他自秘泥抠了一小块下来,放在手中揉捏着,不过一会儿,就捏出一个小泥人出来,模样与严鱼明一般无二,只是头大身体小,看着就是一个泥娃娃。 严鱼明惊叹道:“真像!” 幺豆动作很快,在严鱼明之后,青曙、辛瑶还有英颛本人的泥像都是捏了出来,并且都是一个个活灵活现。 这个时候,忽听得顶上喵了一声,众人抬头看去,却见妙丹君蹲窗台上,尾巴微摇,正盯着那些泥娃娃。 “有灵性的小猫?” 幺豆抓了抓脑袋,转头问道:“这个,先生,小猫要给捏一个么?” 英颛没说话。 严鱼明眼前一亮,道:“捏一个,就捏一个吧……” 幺豆嘀咕道:“行吧。”他又是拿了一块秘泥过来,没几下的功夫,很快也给妙丹君捏了一个泥像,看着也是惟妙惟肖。 英颛这时身上黑火一飘,从那几个泥娃娃之上飘过,而后将自己那泥像收了回来,淡淡言道:“你们把这些各自拿回去,随身带着,或者摆在静室里,这几天之内就会结果了。” 严鱼明上前拿过自己的泥像,想了想,又把妙丹君的那个拿了过来,一起揣在了身上。他这时想到了什么,问道:“台上那些役从怎么办?” 青曙拿起自己的那个泥像,道:“我听金瞳署的人说过,这昙泉只会盯上修道人,那些役从都是寻常人,应当无碍,便如我,若不是披上外甲,想必也不会被盯上。” 辛瑶待上前拿了自己的泥像,便转身过来,道:“我给英师兄在此安排一个住处。” 英颛没有拒绝,跟着辛瑶往大台上去。 青曙和严鱼明也未再待在这里,而是各自回了位于自家居处。 这时蹲在窗台上的妙丹君四爪忽的撑了起来,尾巴竖起,盯着下方,一个黑衣道人站在那里,后者抬头对它看了一眼,就又不见了。 同一时刻,外层毕宿某星之上,许成通与弟子依旧守候在此。 这时他见远处忽然飞来一道符纸,顿时警惕了起来,待看着那符纸飘忽来到了面前,谨慎上去一拿,看过之后,面上露出一丝喜色,道:“巡护唤我等回去,你等收拾一下,随我回去奎宿。” 这时转头一看,见四名弟子都是无精打采。 他见状很是不满,痛斥道:“连这么点小都捱不过去,我又如何指望你等做大事!” 他心里忖道:“这些小子还没有那些道卒好用,不过既然跟随了巡护,老许我就是一个好人了,不能再用那些道卒了。” 他当下放出飞舟法器,载上了四名弟子,就往天门这处过来,两日之后,他渡过天门,落在昙泉州上,在泊舟天台收了飞舟,就往昙泉州宅院过来。 只是到了地界之后,许成通却惊异发现,这处宅院似被一团仙灵之气所笼罩,看去也不像是禁阵的样子。 他念头转了转,似是想到了什么,一下睁大了眼,忍住心中激动,把自己衣袍整理了一下,对诸弟子斥道:“你等在此处等我。” 待诸弟子应下,他便迈步走入了院内,在外面时,他本来身板笔挺,可是一进门,腰便弯了下来,而后穿过庭院,来到正堂之前,躬身道:“巡护,许某奉命回转。” 等了一会儿,他耳畔听得熟悉的清朗声音传来,“许执事进来吧。” 许成通去了鞋履,来到了堂上,望座上看了一眼,然而他发现张御浑身笼罩一团光芒湛湛的玉雾之中,一时无法看清面目,他意识到了什么,忍住心中激动,躬身一拜,道:“许成通拜见巡护!” 张御颌首道:“许执事,你之前之事做得很好。” 许成通忙道:“许某只是按照巡护吩咐行事,不敢受此夸赞。” 张御这抬袖轻轻一挥。 许成通愕然发现,张御留在自己身躯之中的那一缕剑气被摘去不见了。可他非但不喜,反而有些惶恐,心道:“糟了,巡护把这剑气移了,以后还能信我老许么?” 张御道:“我如今修行有成,得玄廷传诏,近日或会去玄廷述职,你等可先在此地等候,事后我自有安排。” 许成通一听此言,浑身颤抖不已,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看去已是两目微红,他双手一合,道:“许成通在此恭敬巡护成就上境!”说着,俯下身来,一拜到底,久久不动。 张御看他一眼,道:“许执事,你可先下去了,只我天夏不兴俯拜之礼,以后切记不可如此。” 许成通道一声是,老老实实起得身来,恭恭敬敬对着座上一礼,而后倒退着出了大堂。 待他一路出了庭院,跨出大门,又是变得昂首阔步起来,他看了眼外面敞亮的天空,忍不住心里得意起来:“老许我终于敖出头了!” …… …… 第二百零九章 煞河隐禁秘 严鱼明回到了自己居处,将妙丹君的泥像先拿了出来,摆在了上面,学着张御的样子伸手揉了一下,嘿嘿一笑,然后再将自己的泥像摆在了一边。 他满意看了看,退了回去,盘膝坐了下来,便拿起道书观读起来,这是张御的吩咐,要求他平日除了提炼神元,更要注重道行的修行。 只是那些晦涩的文字道理总是看得他十分头疼,不过他仍是逼着自己往下去,一直到了夜晚,他才停下,服了一枚丹丸后,这才以呼吸之法提炼神元。 这些年修持打坐,这一切都已是成了本能,才一运法,便即入至定中,忘却了所有。 等他从定中出来时,已是天光大白了。 他吐了一口气,忽似想起什么一般,往前看有一眼,见自己的泥娃娃还在那里,心下一松。 他不知道这个东西到底是用来示警的还是什么其他作用,但见到这东西没有任何异状,自然也是心情变好了起来。 今天他与几名同门有约,要去看一场盛剧,昨天也是答应了带上幺豆,现在看看时辰已近,便站了起来,去内室换了一件道衫,就兴冲冲推门往外走。 而在他掩上门的时候,通过合上的门缝可以看到,在他原来所坐的地方,一名面无表情的黑衣道人正站在那里。 英颛自进入辛瑶安排的居处之后,便一直定坐在此,似是从来没有动过。 又是一个白天过去,天色再次黯了下来。 这个时候,他忽然睁开猩红色的双目,摆在前方的那个以他自身形貌塑造的泥娃娃依旧在那里未动。 然而此刻,其却已是完全变成了昙君的模样,正在那里咯咯摆动不已,看去像是在试图挣脱一般。只是泥像周围却有一股黑烟泛动,似是将之束缚住了。 英颛平静看着,这时他身后如烟黑火忽然飘荡起来,似有忽忽风声卷过,大气却似凭空撕开了一个裂口,里间露出了一个半环形的层台木架,里面是形形色色,各式各样的泥塑娃娃,每一个都是精致小巧。 其中有两个娃娃自里蹦跳了出来,一直来到了案几前,一左一右拽住了扭动不已的昙君娃娃,又着蹦跳着回去,并将之端端正正摆在其中一个空位上,昙君娃娃方一接触到那里,百年一下无法动弹了。 随着那两个娃娃也是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那飘荡着如烟黑火退去,此间所有这一切又都是不见。 到了第三日,英颛自居处里走了出来,来到大厅之中,看着等在这里辛瑶和严鱼明等人,平静道:“那鬼已是被我封镇,你们这里不必担心了。 辛瑶讶然。 严鱼明惊奇道:“师伯,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知道,我知道!” 幺豆一下从英颛背后跳出来,道:“先生那几天对我说了,昙君能存在,那是因为此鬼怪有一个载承之物,这东西不毁去,就永远杀不掉,但好在我们可将他封禁起来。 这鬼怪寻人,为的是求一个寄托,这是刻在他心中的执念,但是他会本能的选择与他修为相近的修道人,所以一开始他就盯上了辛师叔。 后来它虽被先生化解了,可要是这东西如是不肯放弃,那迟早还会找上我们的,故必须要有一个东西吸引住它……” 青曙道:“所以就用泥娃娃来代替?” 幺豆点头道:“对啊!” 严鱼明不解道:“可为什么它会盯上泥娃娃,而不是我们呢?” 幺豆道:“先生说了,世上诸物之真幻从无严格界限,我看昙君,似幻若真,非是真人,而昙君观我,不是望人,而是望气,我们是什么样的外貌,什么的身躯对它来说并无区别,它替代的乃是人身之上的一切外照。 故是在这鬼怪代替了原主之后,若非心思修为过人之辈,大部分看见他只会以为还是原先那人!” 众人听到这里,方觉恍然,而昙君身上的玄秘也是一下褪去了大半,变得没那么让人捉摸不透了。 幺豆道:“先生在一开始就在秘泥娃娃之中投入诸位的气息,昙君便会不自觉的投入其中,这是本能,无法违背,而且这事情也很容易,可是当它发现不对,要想出来时,那便已是晚啦。” 严鱼明忍不住道:“这鬼怪,就这么简单被拿下了?” 辛瑶却是一扶眼镜,认真道:“不,这并不简单,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有时候即便你懂这个道理,也未必做得到,不经过任何斗战就将之拿下,这反而是最为高明的手段。” 她看向英颛,道:“英师兄,你说这东西消灭不了,那它会否再出来?” 英颛伸手摊开手掌,随着一团黑烟飘过,那个昙君娃娃出现在了那里,但是此刻在那里挣动不已,他又一握五指,昙君娃娃便随黑烟散去。 他淡然言道:“我下来若是对敌,每次都会唤他出来助战,时日一久,待它与秘泥融合,便是去了束缚,也一样变不回原来模样了。” 青阳上洲洲域之外,张御站在白舟主舱之中,正看着面前则漂浮着的几块残破石板。 如今已他功行已臻至上境,要弄清楚他养父留下些东西,说来当是比原来更是简单,不过这却是要往东庭去一趟。 可是东庭那边存在着那一个沉睡之中的巨人,面对这样的异神,他也要考虑到自己若是到那里,是否会惊动这个东西。 若是他一旦与之动手,那么都护府不定会有所波及,就如竺玄首和那混沌怪物交手一般,尽管后来二人因为法力的对拼而被排挤到了层界之外,可此前依然在荒原之上留下了巨大的坑洞。 而且他也不确定那里是否只有一个巨人,故这件事还是稍微缓缓,等去了玄廷之后,日后再想办法回来处置。 他收起石板,抬头看去,自己不觉间在此已是待了一天一夜,周围的地界已然从荒原变成了生机勃勃的绿地。 而此刻在湖泊的最外围,已然吸引来了不少灵性生灵,只是大多数灵性生灵都是天性警惕,因为他在这里,所以都不敢深入进来,只偶有一些大胆禽鸟飞落在湖畔边饮水。 他没有再选择停留在此,而是意念一转,整个白舟一同消失,待再自虚空之中化显出来时,已是出现在了另一片荒原之上。 他望向下方,这里乃是元童老祖尸身封禁之地。 此人尸身存在于此终究是一个隐患,尤其是那无穷无尽的煞气,若是被人利用,那绝然是后患无穷,故是他决定在离开之前将此人的尸身给处置了。 他气息一转,化一道清光从白舟之中落下,霎时穿过地表,落入到了下方的广大洞窟之中,并悬立在了此间。 而他一进来,整个周围法阵动荡无比,似是在那里排斥他。 他看了两眼,眸光微闪,周围地脉的转流立时在他心意导引之下去了别处,而禁阵转运失去了一大助力,也自都是都被压了下去。 不过这地脉流转也只是一个补充罢了,关键的并非是这里。 他抬头看去,见正上方有一个占据数里方圆的符箓绘纹,纹路之上有一道道金色勾纹,在那里如呼吸一般时隐时现。 可以看到,黑赤两道如江河一般的煞气从元童老祖尸身上冒出来后,都会流过此处,而后再被导引回身躯之中,可每经过一次,就会被化去一点。 也正是有这个符箓定压在这里,方是把元童老祖尸身之上冒出的煞气一点点消磨而去,到了最后,当就能彻底消磨点此人尸身。 这应该就是白秀背后那位老师当初的布置,而经过这么多年的宣泄消磨,虽然煞气看去仍是汹涌如江潮,可他在看来已然势颓,就算没人干预,大约再有个百来年消磨,就可以彻底将之化去了。 只是他在把目光移下时候,忽然眸光一闪,再度抬眼看过去。 不对,这里有问题! 当初他来此处时,只能算是一个低辈修士,而且也不怎么了解阵法,所以有些东西根本没有一个准确的认知,但是现在却是不同了。 他发现这个阵法的布置实在太过“温和”了! 按照正常的封镇路数,禁阵当是在吸纳完所有煞气之后,就顺势把元童老祖剩下的尸身磨碎掉,彻底了结此事。 而按现在这等布置,到了最后固然可以煞气化尽,但并不会损及这具尸身分毫,这里分寸拿捏很是准确。 可是白秀那位老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思索了一下,从之前白秀某些的表现来看,这人能轻易将元童老祖的神魂唤出来,并且还从元童老祖这里得到了祭炼某种法器的方法,从这般看来,这具尸体看去应该就是白秀老师留这里,方便其自家弟子关键时刻借用力量的。 他觉得或许是有这个缘故在内,可总感觉这里应该有更为深层次的原因在内。 想到这里,他抬目往前看去,霎时间,眸中放出一道光芒,内中似有无数星云流转,在看了一会儿后,他眸光一闪,果然发现了一丝端倪! …… …… 第二百一十章 身乘云光去 张御看到,元童老祖的身躯之上除了向外崩腾的煞气外,在更深处还遍布着一团散发着微光的气雾。 可若仔细看来,这东西似是由经络一般的气光汇聚而成的,这也是这具身躯之中唯一剩下的东西了。 他明白这是什么。 这应该是元童老祖本身所具备的某种玄异。 修士一成玄尊,跳脱去天地之外,等若重生再造,化易其躯,由里到外都与凡人不同了。 而玄异就是焕然新生之后修道人所具之能为。 这不同于神通道术,与修道人生命是融为一体的,就像寻常人呼吸一般,是本身就具备的能力,区别是有的人具备的玄异多一些,而有的人则少一些罢了。 值得一说的是,一个玄尊身上所拥有的玄异并不是成道之时便会一下全数涌现出来的,而是随着修为的提升,或撞见某些机缘,亦或是忽然有所感悟时才会出现的。 故是有些玄异即便存在于修道人身躯之内,也有一定的可能永远无法唤出来。 不过这里还有一个选择。 有些玄异可以通过服用一些天材地宝试图唤醒或改变的,更有一些办法,是可以通过某种手段或者法仪从他人身上夺取过来的。 玄异虽有着种种妙用,但最主要的作用就是用来护命存身,这在战斗之中尤为重要。 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玄异,若是搭配各种神通法器,往往可起到逆转局势的作用。 而是几个若能够互相配合的玄异在一处,就能成就彼此,那斗战能力更可由此大大提升。 不过也有玄异摆在一起时反而彼此冲突并且无法相互利用的,这里的反面例子就是龙道人。 “无暇”和“还生”随便哪一个玄异单独拿出来都可说得是上是乘。 无暇只要伤而不死,就能对伤害自己的手段逐渐拥有抵抗之能,而还生则是哪怕一滴精血留下都可重生回来。 这两者表面看着很合契,可实际上并不能互相成就。因为“还生”回来后,此前“无暇”所得一切积累都会化去,所以龙道人唯有尽量使得自身小心存生下来,才能发挥自己的实力,这样一来,“还生”就成了鸡肋了。 不过这并非不能改变,随着修道人修为的提升,玄异也是可以继续发生变化的,虽然这很难就是了,若是龙道人去掉了还生之中的瑕疵,那么斗战之力就远不是此前可比了。 张御现在推断,白秀那位师尊,花费了那么大力气来布置这个阵势,当就是要想从元童老祖的身躯之上夺取到本属于其人的玄异。 这门玄异对其他人未必有用,但一定对白秀那位老师很是重要,要不然也不会精心留下这么一个布置了。 现在元童老祖身上的煞气已是不多,那么他似只要一伸手,就将此玄异夺取过来,顺便还可以一坏白秀那位老师的布置。 不过他并没有这个打算。 他想要的话,大也是自己光明正大去取拿,不会私底下去做这种鬼祟之事,更何况修道人讲承负,拿了之后自己就真的占了便宜么?这却也不见得。 而他此回到这里来的目的,也只是为了不使元童老祖的尸身被人利用从而引发更大灾异,既然已是确定灭去此僚并不会再度引发莫测变化,那么他当是可以放心动手了,至于其他,与此事比较起来毫不重要。 心念一定,他便站定不动,而背后却有无量清光绽放出来,在一瞬间将整个洞窟照得一片雪白。 清光落在了那两道煞河之上,像是骄阳融雪,赤黑两色的煞气大河顿便化为一缕缕烟气飘升上行,再是蒸化为虚无,随着光芒愈加浓郁,煞气逐渐向后退去,一直退缩到了元童老祖身躯之前。 以他之能,光是消磨掉这具躯体只是一瞬间事,但是要保证这个煞气的源头在爆散后不会有一丝半点外泄,那所需付出的力气就要多一些了。 可这东西之前毕竟已是经过了几十年的消磨了,剩下的已是不足为虑。 在光芒照落差不多有小半个夏时之后,这一具邪修留下的躯体已是完完全全的化作了虚无,只有背后一个用来囚锁玉盘还是残存着。 张御此刻已能看到,玉盘上面也是刻画着密密麻麻的道箓,里面仿佛藏了什么玄妙,不像让他看到一般,忽然退隐了下去。 与此同时,上方那巨大的道箓也是在闪烁几了下后,便就彻底灭了,只有一丝丝剥落金屑从上面飘落下来。 这刻他忽然心有所感,往某处望有一眼,他心中顿知,白秀那位老师定然察觉到了他这里的举动。 他思索了一下,记得这位似还是一位廷执,在玄廷之上势力不小。不过玄廷是将规序之地,便是势力再大,也无法一手遮天。 不过经此一遭,他也是察觉到,修道人本身具备的玄异似是比想象中更为有用,看来接下来可以多多注意此事。 他看向天穹,说起来,那有关于造物修士打造的拓录在被传出去后,最后到底是落到谁人手中了呢? 而在他正身消杀元童老祖遗躯的时候,他的化身仍是坐定在奎宿庄园之中,在与许成通那里交代过事宜后,又是传讯至其他人处。 在收到传讯后,安小郎却是第一个回到了庄园之内。 他一入正堂,见张御身上清气玉雾,难以看见面目,有一股飘渺出人间之感,他有些敬畏道:“老师,可是你么?” 张御如今功行与以往已是有所不同,身为玄尊,凡人若是见得,势必难以承受,除非来人有玄廷印信护,否则必须有所遮掩,他道:“你倒是来得快。” 安小郎一听他的声音,放下心来,得意道:“得到老师的传讯,我就立刻动身了,学生可是乘坐自己打造的飞舟来的。我把自己的传册印名都是刻在了飞舟之上,这一路之上只是稍作检验便过来了,所以没人能比我更快了。” 张御微微点头,道:“诚心方有得,有得故有乐,希望你下来做事也能维持这份诚心。” 安小郎反应机敏,看了看他,问道:“老师,你是不是要离开奎宿了?” 张御抬头看去外间,道:“稍候等人到齐,我当一同交代。” 安小郎哦了一声,这一次很老实的等在了一边。 过去大约有半刻左右,庄园之外就脚步声响起,一道金色的影子先是自外窜入堂内,只是这一次,妙丹君看到了张御,却是没有直接上前,而是在座前停了下来,眼瞳中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张御伸出手来,它小心看了看,来到了他手边,最后钻到了他的手底下,他伸手揉了揉这头小豹猫的脑袋,后者这才恢复原来样子,顺势挨在了他的身边。 再是片刻之后,左道人、严鱼明、李青禾、青曙、青曦等人一同走入进来,同时向他见礼。 张御颌首道:“今次唤你等前来,是因为我过些时候就要去往玄廷述职,当会离开外层,此一去尚不知多久,有些话需得关照。” 他先是看向严鱼明道:“鱼明。” 严鱼明忙是一躬身,道:“老师,弟子在。” 张御道:“你心思纯正,只是性子有些跳脱,我交给你的道书要认真观读,你若能明其意,正得己心,未来尚可期待。” 严鱼明认真道:“弟子记下了。” 张御道:“我再赐你的一道章法和一十二枚章印,你小心研修。”他语声一落,便有一道光芒落来,照在了他的身上。 严鱼明躬身一拜,欣喜道:“弟子多谢老师赐法!” 张御看向安小郎,道:“知之。” 安知之站出来道:“老师,学生在。” 张御道:“你不缺什么,只是心中尚有疑惑,不管你如何择选未来之道,你我终归我师生一场,我便赐一道法符,可在关键时刻救你三次性命。”说着,他伸手一指,一道玉符飞落至安小郎身前。 安知之双手捧过一枚法符,小心收了起来,而后躬身一拜道:“多谢老师。” 他又一抬头,道:“老师,学生在打造出那些造物的时候,感觉很快乐,可是修道也很好,学生现在不知怎么选。老师说过,学生大约再有十年时间,就能接触到心光了,学生想那时候再做一个决定。” 张御点首言道:“我此前说过,此事之上不会来干预你。只是作为老师,我也多说一句,世上多数人是无法决定自身未来之路的,你能择选,乃是一件幸事,但一旦决定,便不要再有所犹疑,更不要辜负这身才华。” 安知之认真道:“老师,我记住了。” 张御这时看向左道人,道:“左道友。” 左道人连忙站了出来,恭敬无比道:“巡护,左某在此。” 青曙和严鱼明尚不觉什么,可是他本身便是修道人,在看到张御身上围笼着的清光玉雾,还有听到去往玄廷述职一说后,他已然是有所猜测,此刻即便以他之城府,心中也是有些激动难抑。 张御道:“我离开之后,诸事一如旧例,卫氏军那里,你也多多看顾,若有急事寻我,持我符印到此庄园来便可。” 左道人郑重言道:“巡护交代,左某定当做好。” 张御点了下头,又看向李青禾几人,道:“青禾,青曙、青曦,你们几人便先在此看顾宅院,我待述职过后,自有安排。” 李青禾三人都是恭声称是。 张御交代过后,再是一揉妙丹君,而后其身形便在众人目光之中缓缓化为一团清光玉雾,随后便消散不见。 青阳上洲,张御正身正盘膝定坐于荒原之上。 这里原本元童老祖囚押之所在,而在他坐有几天之后,原本的荒原却是逐渐化为了一片生机盎然的湿地。 这时他睁开双目,看向上方。便见天穹之中,忽然融化开一个巨大的裂口,内里显露出澄净明亮无比的光芒,并有仙灵妙乐自里传出。 过去片刻,一道宏大无比的金光照落下来,正落在他的身上,可以看到,在那后面,有着更为深远的天地。 他知道时机已至,振了振衣袖,站了起来,随即身躯缓缓升起,循此光而上,袖袍飘荡之间,已然自大地之上飘去远空之上,最后进入到那一片明光之中。 待他入内,那隙口则是徐徐合拢,顶上云光也是一齐收敛而去,最后完全不见,只余下一片被舒缓风声拂过的苍茫大地。 …… …… 第一章 举身入天境 张御从那一隙光亮之中踏步出来,面前的云光徐徐散开,见自身站在一片白茫茫的地星之上。 他抬头看去,顶上浩瀚无尽的虚空之中是密密麻麻的微小星粒,如烟霞一样宏大璀璨的虹光横越天际,彼此交织辉映,那炫亮的色泽有着难以言述的美感。 无数陨星碎石汇集成一条条壮丽的螺旋状飘带,自远处的星河飘来,再延伸至闪烁着星辰的穹宇之中。 而在更远之处,一驾呈银灰色,似是呈椭圆形的事物飘悬在虚宇之中,它大不知几许,苍茫壮伟,无比沉静,似是代表着永恒,也似是撑住整个浩渺虚空,而在它的周围,则是瑰丽纷呈的星云,以及无数闪烁着细碎雷芒。 “那是清穹之舟,也是我天夏渡来此世之中的主舟。” 上空出现了一个分辨不出男女的巨大人脸,它由一缕缕并不耀眼的银色微光所组成,脸上情绪表情细微生动,一如真人。 那人脸又以柔和但却无处不在的声音说道:“在主舟元磁之力下,诸世方得存在,诸物方得运转。” 张御听到此言,若有所思,这时他闭上了眼睛,等再度睁开之时,方才之景物顿时为之一变! 出现在他面前的,乃是一片广袤无比的地陆,可谓无边无际,地面之上铺满了缤纷的花瓣,而在天机尽头,则竖立着一个通天之崖的虚影。 他方才所见,并非真正的上层,或者说并非上层的全貌,而只是上层的某个碎片,而眼前这个,才是上层的真面目。 他在下层待得久了,所以一上来习惯用看待下层的目光来看待这方天地,但他很快意识到了这里的不同,故是调整了过来。 这里除了修士的境界,更考验的是其实道行修为,若是道行不到一定层次,看到的天地便是有残缺的,那所看到的,就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而若是自身所处之天地都无法辨认清楚,那么修持上也一定会生出诸多变数来。 此时他转眸一看,见旁边站着一个笑吟吟的年轻道人,知道这就是方才那人脸所化。 这道人对他打一个稽首,道:“张巡护有礼了,我名明周,乃是玄廷所命之接引。” 他此时又露出赞叹之色,道:“大玄历以来,我在这里接引了多位玄尊,也唯有张巡护不用在下提醒,立刻就能见得此方天地之真照,不愧数百年来玄法成就最高之人。” 张御听他如此说,心下微动,他能看得出来,这位并非是真人,而似某种器灵的东西,其人所言必然是代表的玄廷的意志,也当是玄廷此刻对他的看法。 不过…… 正思索间,他忽听得隆隆声响传来,转首看去,却是见得一群身披兽皮之衣,大约百丈来高的巨人从平原之上走过,他们有男有女,皆是蓬头垢脸,手中拿着兽骨打磨的巨锤,每一步都是震动大地。 明周道人微笑道:“这是蓬空氏,此般巨人部族在这片地陆之上甚多。” 张御心下一思,道:“我若记得未差,‘蓬空氏’乃是传闻之中古夏蛮荒之时的一支部族。” 明周道人道:“巡护见闻广博,我天夏到此之前,这片天地本无生灵,只有一些先天精魄存在,而我天夏在此立定后,于晦乱混沌之中开得一方天地,这些精魄受各位玄尊意念之感,遂便变化成各色生灵和先天神祇,实则他们如今与那些传闻之中神怪神祇也并无什么太大不同了。” 而就在两人说话之间,听得有如金玉交击的高亢嘹亮之声自上传来,目光移去,见是一群背生四翼之蛇从空飞越过去。 张御立时认出这是鸣蛇,这东西在荒古篇观想图中也是存在的,不过荒古篇中所载的怪物多是从来不未曾存在过的事物。 然而这些东西却是通过先天精魄与玄尊意念的交感,如今却是活生生的出现在了眼前,如此看来,除了如今所见之外,想必那这方天地内还有着更多原本只存于传说之中的东西。 想到这里,他心神之中微微一动,目光一转,见站在一旁明周微笑看着他,却是绝口不提如何去往玄廷。 他心下一转念,已然明白过来。 这所见诸物这实则是一个提示,此心所感,皆化真相,此心所寻,便见真明。 于是他再度闭上眼目,待重又睁开时,自身已然出现在一座撑天拄地的山崖之上,崖壁之上围绕着一圈圈螺旋上升的粗大藤蔓,恍若阶梯一样向上延伸而去,此冲天之气势尤为雄浑壮阔,便已他此刻拥有莫大威能,却也无法望见尽头。 毫无疑问,这里就是方才他所见到那一座通天之崖了。 现下一举到了此间,他心中已然明白,在清穹之舟元磁之力摄拿范围之下,对于玄尊而言,没有所谓的距离远近,真幻也只在一念之间,心致则神往,神往则身至。 而同样,拥有此等威能的玄尊,实际掌握了此方天地之中最大的权柄,可称得上是此间之主宰。 只是在元磁统摄范围之外又是何情况,他现在还不得而知。 周明道人这时又对他打一个稽首,道:“玄尊,上方便是玄廷所在了。” 张御注意到,对方第一次称呼他为玄尊,他思索了一下,问道:“我若不自行寻到此地,尊驾当又如何?” 周明道人笑了笑,道:“数月前在下曾接得一位玄尊到此,他这处荒原之上游览了半日风光后,最后才是到得此地。” 张御点了点头,此刻风声之中忽然传来了清脆铃声,并有阵阵异香伴随着五颜六色的天花飘来。 他看了过来,见那是一个个乘着花车,臂缠披帛飘带,身着霓裳羽衣的神女,一个个明眸皓齿,肤如脂玉。 明周道人言道:“这是霓光天女,当是受命前来接应玄尊,玄尊若是事,可吩咐她们去做,当然也可吩咐在下。” 就在这个时候,周围景物一阵变动,一团云光忽现崖台之上,一时好似起了大风,两人衣袍被不停拂动,少顷,一名少年道人自里走了出来,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明周道人见到是他,恭恭敬敬行礼一礼,道:“明周见过上尊。” 少年道人随意言道:“你且去吧,下来之事我与张道友说。” 明周道人不敢违抗,躬身道一声是,又对张御一揖,便即一晃,消失不见。 少年道人看向张御,笑道:“张道友,我们又见面了。” 张御抬袖合手一礼,道:“见过使者。” 少年道人点了点头,也是还有一礼,随后他道:“张道友,道友且随我来,我先带你去见一个人,” 与此同时,某一处满是花瓣的平原之上,两个身外围绕云光雾霭的道人正在花树之下迈步而行。 其中一个,正是玉航道人,他言道:“道友,我听说今日那一位也被召至上层了,听说几位执摄对这位颇是赞许?” 同行那道人语气如常道:“此人之前一力挡下了神怪入侵,挫败了幽城和上宸天之谋,其功不可谓不大,诸位执摄赞许也是常理。”他看向玉航,“玉航道友似与这位有过争执?” 玉航并没有遮掩,笑道:“曾是有过一番论法,本以为我与他再无交集,却不想这位也是成就上境,只我看来,这人并不简单,道友今后当要留意。” 那道人道:“纵然成就玄尊,可他方至玄廷,并无根基,尚还并不值得我辈疑虑。” 玉航提醒道:“可这位不一样,若无差错,这位当就是那个开道之人,此中这意味着什么,道友当是清楚。” 那道人淡然言道:“是否为开道人,那需得玄廷来定夺。” 玉航言道:“道友说得是。只是这人终究完成了那一步,天机已生变数,道友也知,我们所欲求者,与那些终究玄修不同,我只恐……” 那道人道:“那也是以后之事了,如今那些个浑修引发出来的动荡方是我辈要及时解决的。” 他看了眼玉航,道:“玉航道友来了上层也有一段时日了,是准备去清穹之外开辟道场,自行修持,还是去往内外层界镇守?” 玉航道:“道友是知我之意的,枯坐修持非我所求。” 那道人略作沉吟,道:“天夏外层二十八宿,内层一十三上洲原本俱得满位,不过天外缺缝隙之事一出,我料必有人要挪一挪位置了,只是难说是哪里,也有可能化分身镇于外,不知道友可是愿意么?” 玉航打一个稽首,道:“愿听道友安排。” 那道人道:“那道友稍作等待,我会在下一回廷议之上为你运作此事的。” 玉航再是一礼。 这时有一只青鸟飞来,在顶上转有一圈,那道人一直波澜不惊的脸上多了一丝惊讶,一挥袖手中长如意,道:“我知晓了,去吧。” 那青鸟发出一声清亮声响,又飞腾而去。 玉航知他有事,打一个稽首,道:“今日叨扰已久,该当告辞了。” 那道人也未留他,还有一礼,道:“道友慢走。” 玉航心思一转,已然出现在了一座玉阙之下,这里有一名弟子见他出现,忙是躬身一礼,道:“见过玉航玄尊。” 玉航点下了头,待要离开,却又停步,和颜悦色问道:“你可知方才传报于你老师的是什么事么? 那弟子看了看里面,道:“这消息明日也会传出,我便不瞒玉航玄尊了,听说今日来的那位张玄尊,才一入上层,便被玉素上尊请去了。” “哦?” 玉航有些意外,随即点首道:“多谢了。” 那弟子赶忙一揖,道:“哪里,玉航玄尊言重。” 玉航深思片刻,又看了一眼玉阙之内,笑了一笑,气息一转,便即离开了此地。 …… …… 第二章 失道岂言平 青天之中,张御与少年道人一同踏在绚烂烟霞之上,往某一处地界飘渡而去。 少年道人言道:“那里非是寻常去处,非心神往落可渡,不过若去往一次,日后便无需踏渡指路天虹了。” 张御道:“敢问使者,此回是去拜见哪一位?” 少年道人言道:“我带道友去面见之人,乃是玄廷一位执摄。” 张御心下微动,点了点头。 按照天夏而今规制,凡天夏内外诸洲各宿报至玄廷之事机,则由诸位廷执共议裁定,若诸执意见合一,那么即可照此施为,但若意见不合,则会送呈至五位执摄手中,再有几位执摄来做最后决断。 一般来说,几位执摄不会干预下面如何行事,也不会去理会具体俗务,但是却牢牢掌握了整个玄廷乃至整个天夏的走向,所以权柄也是极大。 少年道人此刻言道:“玄廷不比外间,行事受拘束甚多,道友既成玄尊,若不是只想着躲着修行,那却也是免不了许多事的。” 他转过头道:“如今道友于玄法一道之上开辟前所未有之道途,以往有些事却是压不去了,玄廷之中如今也是一片争议之声。 这些道友莫去理会,由得他们去吵,若有道友来寻,也不要轻易应诺,此事终究会给道友一个公论的。” 张御思索了一下,之前听那明周道人之言,他就是已经察觉出来,玄廷已然知晓他于玄法之上的成就,这也并不奇怪,毕竟当日搅动了天机变数,但凡功行高深之人,都是能有所察觉的。 现在玄廷之中一些人为难的是,恐怕就是关于此事当是如何下论断。 若是当下承认他是玄法开道之祖,那么之前那些经玄廷认定的那几位“玄法玄尊”又当如何自处?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而据余玄尊所言,玄廷之上,可是有两位“玄法玄尊”为廷执的。 这两位能做廷执,除了自身所立功劳,恐怕还有其本来是玄修出身的缘故,极可能是玄廷当时出于平衡局势之考量,才把两人扶上来的。 而现在他这一开道,这里面的格局就被打破了。 所以恐怕要等上面真正有个决定,才会对他所为有一个明确的说法了。 这时底下那虹霞一落,就如洪浪倾水一般往下泄去,最后垂至一处云海承负的浮空大岛之上。可见此岛周围有着烁烁光雾,表面看去似是一驾大舟,但同时也能感觉出来,这是一方独立存在的天地。 二人随那霞光缓行而下,最后来至一面四面有逆行水浪冲刷的高大玉璧之前,少年道人走上前去,打一个稽首,道:“执摄,张玄尊到了。” 话音才是落下,玉璧之上放出微光,便自里浮现出来一个道人身影,望去是一个英华外显,潇洒不羁年轻道人,此人看去好似是笔墨勾勒出来,但那一股飘逸神秀之气却是丝毫遮掩不住。 张御望有几眼,他隐隐能感觉到,这一位应该看去是沉浸在了某种玄妙的状态之中,故是才如此模样。 那年轻道人目光落向张御,声音似从天边飘来:“玉素已与我说了张道友过往一些事,你为天夏立下了赫赫功劳,玄廷不当有负于你,而道友身为玄法一脉开道之祖,也理应得有一个公允之论。” 张御抬袖而起,合手一礼,道:“多谢执摄。” 年轻道人看着他道:“张道友不问我为何助你么?” 张御言道:“想来执摄自有执摄道理。” 年轻道人洒然一笑,点头道:“此语中的。我行此事,不是因为此事能助你,而是因为我认为此事当为。便是道友与我道念不合,也不碍我之作为。”他微微抬首,看向远处,“张道友,你且去耐心等候就是了。” 说完之后,他身影便缓缓消失,玉璧又重回原来毫无动静的模样。 少年道人走了过来,道:“执摄已走,张道友,你我出去吧。” 张御一点头,踏上虹霞,出了此间。 少年道人言道:“再有半月,便是廷议,诸位廷执当会一论此事,但我料此事当不会如此快就有决断,道友可在上层择选一处修持之地,若是觉得不够清静,那也可去往在清穹元磁之力之外自辟道场。” 这时他似想到了什么,道:“道友乃是玄道之祖,修行一事,我无有可以多言的,不过如今回天崖上,立有一根玄柱,那是当时风道友成就玄尊之后,立在那里的。 虽如今看来,他所成就的并非是真正玄法,可他所修之道当与道友最为接近,道友若有兴趣,不妨前去一观。” 张御一点头,抬手一礼,道:“多谢使者告知。” 那少年道人道:“小事罢了,你若有什么疑问,使唤明周便是,他是清穹之灵,奉候众玄尊,不该说的事,他是不会说的。”交代过这些过后,他打一个稽首,便就飘然离去了。 张御站立片刻之后,唤了一声,道:“明周道友。” 明周随声出现在了一旁,躬身一礼,道:“明周在此,张玄尊不知有何吩咐?” 张御问道:“上层之中,也当是自有规序,你将玄廷一应规制礼法告于我知。” 约束玄尊之法和约束低辈修士之法是不同的,这些事对于一般人来说也无需知晓,所以他以往也是不知。 如今他既然成就玄尊,现在巡护身份又未卸脱,那么自当明了,虽在来之前,他已是向戴玄尊讨教过了,不过他还需自己再看过一遍。 明周往旁侧一指,当即旁侧浮现一个刻有天夏道文的大碑,他看着张御,感叹道:“张玄尊是唯一一个到上层第一天就向在下讨观此法的玄尊。” 张御没去理会他的说辞,眸光闪烁一下,便即将此看罢,心中有数之后,他往通天崖看去,片刻之后,他意念一转,已是立身在了一根通体为无瑕美玉的巨大玄柱之前。 他看着此物,心中想着,回天崖是通向玄廷的必经之路,这玄柱能立在这里,当也是玄廷的决定。 不可否认,玄法当初之所以能得以兴盛,正是由于玄廷的推动。 但却不知,如今之玄廷,又是如何看待玄法的呢? 他往上观去,首先看到的不是什么章法道印,而是当日那位风玄尊留下的自勉之言,而在后面,更还有三人名讳,余玄尊之名赫然列于其中,目前看来,成就“玄法”之玄尊一共就是这四人了。 这时他听得声音道:“这位就是张玄尊吧?” 张御转目看去,见是远处站着一个中年道人,这人眼神忧郁,颌下留着短髯,一身黧色道服,外露神气之中泛着一股沧桑之感,其人指了指这余玄尊后面一个名字,道:“这便是在下了。” 张御看了一眼上面“施呈”二字,点头道:“原来是施道友。” 施道人叹道:“正是施某。”他眼神复杂的看向张御,道:“敢问张道友一句,道友这一回来至玄廷,可是要为此法正名,并向天下宣扬此道么?” 张御思量了一下,抬头望去,正声道:“自当如此!” 施道人听他这么说,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叹了一声,道:“施某却要劝道友,莫要如此做。” 张御一挑眉,道:“那敢问道友一句,这是为何?” 施道人叹道:“道友成就上境,若是早个数十上百载,那无疑是一件好事,可是现在却是晚了,若是道友这一正名,今后叫我辈如何自处呢?” 张御看了看他,倒也理解他的想法,他略一思索,道:“我当初在外层之时,曾见余玄尊用斩恶念之法分化出一化身,意图剔去自身浊恶,不过他为瞒过背后那些人,故是不得已而为之。 若是无人再来约束,想必能推演出更为妥当的方法,既然余玄尊能做到,想必诸位道友亦可为。” 施道人摇头道:“哪有这般容易,且现在关键也不在此,道友可知,这三百多年来,我辈用了诸多努力才勉强维持住眼下之格局,并传下了诸多道法,这局面着实得来不易……” 说到这里,他语气略显激动道:“可道友若是一意为玄法重新正名,那就是否定了我辈根本之道,届时对天下玄修之道心必然是一个重挫,道友可知,那将会在整个天夏引来多大震动么?” 张御看了他一会儿,缓缓道:“那么按照施道友所言,为了维持眼下之格局,就不该给予天下之玄修指明真正的玄法修行之道么?” 施道人摇头道:“不是如此说,何为真正的玄法?只要玄廷认为这是玄法,那么这就是玄法! 这其中有差别么?没有!玄廷要我等所做之事,我等现在也一样能为。 何况这等情况也不是不能改变,我与诸位道友这数十年来自上而下,推演整理出了不少法门,眼下已是前行之路已是有所眉目了,只要待得我等功成,那么就可以真真正正的振兴玄法!” 他抬头看向张御,恳切言道:“只要张道友不再提那为玄法正名之事,并与我等站在一处,那些真修自也难以颠覆我辈。待再过得几载,我等自可将那推演完善的功法广传天下,到那时候,我玄修一脉便能真正立足于玄廷之上了!” …… …… 第三章 敬法如敬己 施道人说完之后,便略带期待的看向张御,然而后者却是没有回应他。 他不由有些失望,叹了一声,道:“我辈若是不存,道友一人又如何支撑玄法呢?我辈是合则利,分则失啊。” 他郑重道:“为天夏诸多玄修弟子计,还有我辈玄法大道之存续,请张道友再是慎重考量一番。今日张玄尊方至上层,想来尚有许多事,我便不多打搅了。”说完之后,他拱手一礼,身影便倏忽散去了。 张御站玄柱之前,一人看着上面泛动着的光芒。 当日他来上层之前,霍衡对他言,那些“玄法玄尊”也未必会与他站在一处,这话却是应验了。 只是不知,方才施呈对他所说,是一人之想法,还是所有“玄法玄尊”的想法。 其实施呈所言,若是能此辈消除本身之隐患,倒也不失一个解决办法。 可问题是,施呈却是对如何解决己身之上的瑕疵避而不提,光只是讲自上而下推演出来的法门。 但此辈不完满自身,那么推演法门又如何保证不出现缺陷呢? 莫非再等被人利用不成? 若此辈自身不愿改也还罢了,可是却想着天下玄修仍是往此道之上引,那他是绝然不答应的。 固然他道出玄法之真相,并为玄法正名也的确会有动荡出现,可是些事却是不破不立的。 且此事也没有施呈说得那般严重。玄道前面四章乃是无数玄修共同演化出来的,可以说并无问题,而眼下真正玄法之道途已然被他开辟出来的,说起来那些天资杰出之辈,比此往赐印更是容易取得上境。 但这少数人能,多数人却只想着赐印或者根本不认为只靠自己就能成玄法。 这里玄廷正名就很关键了。 就如当日玄廷让浑修扶持一人成就“玄法”一般,只有明确知道前面有路的时候,大多数修士才会真正去走,否则自己就先把自己给否定了。 他想到这里,自忖自己的到来,看去的确引动了不少人的注目,廷议之前若是留在此间,或还会有人继续来寻他。 既如此,那索性就离了此间。 他抬头望了一眼那玄柱,此中留下的东西他也未再去看,因为这并不是他的道。 他转过身去,道:“明周道友。” 明周身影在一旁浮现了出来,打一个稽首,道:“张玄尊,不知有何吩咐?” 张御道:“玉素道友曾有建言说可去清穹元磁范围之外开辟道场,你可知那里是何情形么?” 明周言道:“那里地火风水未定,乃是一片混沌晦乱之地,清穹之舟未入上层之时,此间便是如此了。 以往玄尊若是去了那里开辟道场,便需与诸般外力对抗,不少玄尊还以此作为磨练功行之用,只是那里凶险莫测,若是进入太深,自身持拿不住,便会沉陷入此,再也不得出来,此也是有前例的。 故是在下建言,玄尊可向玄廷借一两件护身法宝,如此进入此间方才稳妥一些。” 张御思量了一下,道:“借地火风水磨练功行么?你这里可有前人同道留下的记述么?” 明周道人言道:“在下这里倒是有不少以往真修磨练的功法窍诀,这并非隐秘,只是张玄尊是乃是玄法成道,不同于真法,在下不知这些法门对张玄尊是否也是适用。” 张御道:“无碍,真法玄法皆为道法,彼此可以借鉴,你且拿与我一观。” 明周道应有一声,他伸手凭空一捉,就有一方玉板出现了在了那里,他起双手往前一递,道:“俱在这里,玄尊请过目。” 张御将玉板凌空摄拿了过来,待落到了眼前,他心光一落,这东西瞬时在身前化作了无数光点,声色光气一时俱生。 他感应片刻,便已然知晓了此中诸般记述。他点了点头,再是向明周问了一些相关的情形后,便道:“你开得门户吧。” 明周道人道一声是,身为众玄尊合炼的清穹之灵,在上层除了为玄尊服伺之外,一些不甚重要的出入权柄也是掌握在他手中。 此时他伸手一指,便有云光一绽,眼前景物像是被撕裂开来一般,往西面八方退去。 张御看过去,面前露出来一片混乱之象,难以用言语来表述什么,似乎万事万物到这里都是支离破碎了。 而这些东西一下冲击入他感知之内,令他眸中泛起阵阵星芒,但在转瞬之后,就又隐没了下去。 虽然他几乎是顷刻间就定下了心神,可这是因为根基厚实,成道之前自身所有缺漏都是补上了。 若是道行修持不够高之人,乍然见到这样的场景,恐怕要好一会儿才能适应。 明周道:“张玄尊,这是清穹元磁与这片混空的交融碰撞之地,也是边限之所在,故有这般景象,不过这方是好的,若是深入进去,此中狂乱更甚。” 张御点了点头,他身上心光一展,自崖上腾升而起,便往此中投入进去。 这一瞬间,各种各样感应纷至沓来,他仿佛感觉到了无穷无尽的变数,身外立刻放开一阵阵清光,将近至身侧的逐一抚平整理,这才清静下来。 此刻他也是理解了为何以往有些玄尊无法做到在此久持,因为每时每刻与这些变数作对抗,这对法力心力消耗极大。除非能顺着这些变数做出相应的变化,那么就能减少心光法力的消耗,从而坚持的更为长远。 这也难怪说是可以用作磨练,这可不比与敌斗战来的更为容易,甚至所需应对的情况更为复杂。 他想了想,此刻距离廷议也不过就是十几日的光景,按照玉素的说法,这一次也未必就会有结果,所以他也不必急着回去,倒是可凭这里印证一下自身极限到底在那里。 明周道人这刻身影已变得虚实不定起来,他道:“再往前去,我已无法陪伴玄尊了,只望张玄尊此行顺利。” 张御颌首道:“你去吧。” 明周道人打一个稽首,道:“玄尊小心,在下告退了。”言毕,身影一阵飘忽,散化不见。 张御则是身外清光一闪,往那更深之处投去。 清穹之下,一座座玉台宫阁显于云海之中,玉航正自研修功果,这时他忽然遇到一个难碍。 他没有强求,而是停了下来,看了看外间,微作思量,抬手发一道光符,飞去殿外,少时,一只五彩禽鸟自外飞来,穿过堂廊,落地化作一个彩衣童子,他恭敬道:“玄尊何事相召?” 玉航悠悠问道:“你可知那位方至上层的张玄尊现下如何了?” 那童子顿时有些为难,支支吾吾,可是这时玉航目光横来,他也是一慌,低头道:“回,回禀玄尊,张玄尊适才似是被玉素上尊寻去了。” 玉航漫不经心道:“后来呢?” 那童子低声道:“后来张玄尊又去了回天崖玄柱那处观览,此处遇到了施玄尊,谈了一会儿话后,好似,好似又去了清穹元磁之外,想是去开辟道场了吧。” “哦?” 玉航有些意外,清穹元磁之外地火风水未平,在那里开辟道场并非易事。 他在进入上层之时,其实有意去往那里,但是看过之后,却是自认眼下做此等事并无把握,决定先是理顺功行再说。他眯了眯眼,道:“你去吧。” “是。” 童子如蒙大赦,俯身一礼,退去几步,又化一只彩鸟飞去。 回天之崖上端,浩荡清气承托之地,便是清穹玄廷之所在,浩瀚无尽的虚宇之中,则是飘荡着一座座明光熠熠的星宫,如闪烁银星点缀于星河之中。 此处方尘星宫乃是玉素道人之道场,他现下已是换上了一身廷执袍服,坐于庭台之中,身前香炉一缕烟香缭绕,在殿内盘旋绕回。 未几,听得清清铃声响动,有一名神女化身出来,万福一礼,道:“上尊,廷议开始了。” 玉素道人站了起来,往星宫之外走去,他迈步之中,周围景物逐渐变化,殿台楼阁化去,万般星光落照进来,忽听得清泉击石之声,便见一道光气汇聚的长河流淌出来,带着哗哗水声来至他脚下。 他踏步上去,站定之后,便见这条长河蜿蜒而上,越行越远,在那转折绕旋之间,一个个身携仙灵氤氲之气的道人身影自上显现出来。 玉素看过去,连同自己在内,一共是十一个身影。 当然,这并非说玄廷之中的廷执就只这十一人,而是这前来参与这次廷议的廷执便这许多。 通常廷议只要满九位廷执,所得结果也就可得玄廷人认可,而逾时不至之人便就不此次廷议之列了。 这时随着一声清清磬声响起,周围虚空退去,众人脚下变成了一片锦绣山海,天净如洗,柔光照遍天宇。 而每一人身边都是化显不同景物,有的坐于清石流泉之中,有的则是站于青松高崖之巅,有的则是坐于烂漫桃林之下,这些景物越到去到外间越是虚淡,逐渐融入了此方天地之中。 在那长河上端,一名光雾笼罩的道人先自发声道:“此次廷议,诸位廷执可有议呈?” 玉素此时坐于一株清雅素洁的茶树之下,他取起身前玉槌,一敲案前玉磬,发出一声悠悠清响,待得众廷执看来,他站了起来,言道:“玄尊张御,如今开玄法一脉之道途,我玄廷该当去旧立新,为之正名!” …… …… 第四章 心光至此明 玉素道人此时提议为玄法正名之言一出,场中诸廷执皆是沉吟不语。 对于这件事,众人心中其实都有着不同的打算和看法。 但是这里牵扯的确不小,他们身为廷执,也必须要考虑到此事对玄廷乃至整个天夏的影响。 诸廷执面前这一条长河曲折蜿蜒而下,而此刻坐于最末端的两名廷执相互看了看,其中一人摇了摇头,另一人微微叹息了一声。 而长河第二蜿蜒之处,坐有一位身着檀色衣衫,坐于森森古木之中的道人。 他此刻缓缓言道:“我以为,这件事牵扯甚大,诸位看法也是不一,不是一时半刻可决,好在此事并不急切,不若先放一放,今次先议他事。” 此言一出,诸廷执多是颌首。 玉素道人也未有盯着不放,爽快点头道:“好,此事容后再议,只我还有一言。” 他看向诸人,“张玄尊此前在外层一力迫退百万神怪,剿灭三具玄尊化身,最后更是擒拿了龙淮,关合了外层隙口,此般功绩,却是不得不论!” 有一位廷执出声道:“有功当论,不如赐宝如何?” 玉素道人却是一扬眉,道:“如此大的功绩,岂能一件法器能论?钟廷执,若换了是你,你岂能信服?” 那位钟廷执缓缓道:“方才玉素廷执曾言,张玄尊一力迫退众敌,降伏龙淮,可据我所知,实际并非如此。 张玄尊此行并非孤身奋战,还有戴玄尊以山河圈相助,方才最后拿下了龙淮,他确然有功,但并不似玉素廷执所言那般大。” 玉素道人冷笑一声,还待开口,那站在长河顶端,浑身被光气笼罩的道人此时道:“两位不必为此争执了,张玄尊功劳甚大,若只赐法器,确然不妥。” 他看向下方所有廷执,“我之前看过了张玄尊以往历述,他做过一洲之玄正,在外层又曾为玄廷巡护,也是因他之故,才将余常拿获,说得上是有能有为,寻常功赐不足以授,故我深思下来,不若就授以张玄正‘守正’之职,诸位廷执以为如何?” 他这话一出,场中一时无人发声,每个人似都在思量着什么。 说来“守正”之位,乃是当年天夏渡来此世之时,因与内层诸多势力碰撞,需上位修士出面予以平靖,而守正就是专司对外斗战杀伐的。 因为此职并非如廷执一般的常位,所以待得内层平定之后,便就陆续撤去了。 而在七八十年前,浊潮到来之际,因为内外层隙口众多,经常有外来邪神,还有上宸天的修士侵入,而那时候幽城背叛天夏而去,再加上前纪历神怪异神纷起,各上洲皆遭侵袭,还有如元童老祖这般不投任何一方的邪修流作乱,故是守正之位再被授下。 如今随着隙口逐渐弥合,内层不属天夏的大能逐个被清理,此职也是再无人担任了。 然而现在想想,这个职位倒是极为适合张御,其人从玄正做到巡护,所行所为皆是维护天夏正序。 如今因为内外层门户被强行打开了一层,浊潮又有复起之势,这必然会唤动一些沉睡着异神神怪,有极大可能还会引发更多的隙口出现。到时候说不定就有邪神自外侵入进来,也的确需要一个斗战能力出众的人进行守御。 而这等名位以及带来的好处也是足以酬功了,且因为守正非是常位,所以什么时候觉得不妥当,随时可以找个借口也能撤了。 但话是如此,可这里面利弊众人却也无法一下看清楚,皆在衡量之中,所以一时没人接口。 那首位道人见此,道:“此事也是有些牵扯,诸位廷执不妨思量一下,我们可先论他事。” 玉素道人也未再多言,回了茶树之下。 他方才坐定,一声磬玉之声传来,众人看了过去,见是一名身绕瑞云,身旁有仙鹤灵凤相伴的道人。 那首位道人道:“崇廷执有何呈议?” 崇道人对诸人打一个稽首,才道:“玉航玄尊来至上层已有数月,他有意在玄廷任职,崇某以为,可寻一正位授他。” 那首位道人道:“如今天夏一十三上洲,二十八宿皆得定位,唯有玉京那里一位玄尊两载之内便可归回玄廷,若是玉航玄尊愿意,可去提前替他镇守玉京。” 有廷执出声质疑道:“玉京镇守需得坐镇裂隙,对抗上宸天、幽城乃至诸方邪神,此比诸洲玄首更是不易,玉航玄尊能以胜任么?” 崇道人言道:“玉航玄尊得真传道法,我天夏入此世之时便曾立下诸多功劳,后又勤修三百余载,取二元而得成就,功行深湛,根基尤固,继此职当无问题。” 先前出声那廷执道:“既如此,我再无疑问。” 那首座道人言道:“诸位廷执以为呢?” 众廷执皆是拿起身前玉槌,在玉磬轻轻一敲,发出一声悠远清响,便算是通过了此事。 那首位道人等了一会儿,见再无人说话,便道:“既诸位廷执已无议呈,那便一议此次龙淮破界之事。” 众廷执闻言,神情皆是凝肃了些许。他们都是清楚,眼下这件事方是最为重要。 这里不仅涉及到了上宸天和幽城乃至于天外神怪,还在于自家不少玄尊,事情差一点就难以收场了。 实际上,玄廷早在此前就发现了不对,不然也不会暗中赐山河圈与戴玄尊了,除此之外,其实也还做了一定的安排和防备。 但是当初估计,这只是一些浑修私下串联所为,可没想到,连龙道人这个真修都是牵扯其中,且看去背后还不止他一人。 外部敌势还好对付,但内部不同了,一个处置不好,那可是会引发一场动荡的。 那首座道人看向坐于长河第三道蜿蜒处的一名头戴鱼尾冠的道人,道:“武廷执,龙淮那里可有结果了么?” 武廷执看得出来是一名十分严肃刻板之人,他所处之地,乃是峭壁峻崖,坚岩刚峰。神情也是端毅肃穆。 他站了起来,沉声道:“诸位廷执,武某查证下来,龙淮在出发之前,将自己记忆刻在了一个拓板之上,并设法将之送去了别处,而他出来之前,就用了‘还生’玄异,使己身忘却诸多记忆。 他早便提前与人做好了约定,若是事情成功,那就将拓板拿了回来,从而取回记忆,若是不成,那么自身也早已是忘却了这些事,如此从他身上暂且查不到什么。” 玉素道人一思,要是修士自我消除记忆,那还能设法找出来,可是龙淮用还生玄异,那就有些麻烦了。 除非…… 那钟姓廷执这时道:“不若我们将龙淮推入‘审心沙河’之中,想来能问出答案来……”他一说这话,所有廷执都是皱眉。 那首座道人思忖片刻,缓缓道:“龙淮此次勾结外敌,意图打开内外层界之隙,以他所犯之罪责,定他一个镇杀之刑也不过分,可尚不至于动用‘审心沙河’。” 他看向下方,道:“武廷执,还有什么,你请继续说。” 武廷执点了下头,他继续说道:“与龙淮有所牵连之人,如今有可查证的,乃是两位,其中一位乃是原来外层东穹天尾宿镇守甘柏,龙淮一被擒拿,柏甘不顾虚空外邪侵染,当即以真身逃去了外层,疑似投向了上宸天。 还有一位,乃是常年在伏波山潜修的玄尊朱鹚,龙淮在去往内层之时,曾与此人见过一面,我疑此人就是接去那拓板之人,只是如今他躲入了清穹元磁之外,已然不知所踪。” 那首座道人言道:“甘柏遁去外层,一时难寻,朱鹚既然还在上层,当需得遣人将之拿回。” 他顿了一下,道:“诸位廷执以为何人可为此事?” 众廷执此刻都是思量起来,朱鹚修道久远,功行不弱,而其敢于躲入元磁之外,也自然是一定手段的,并不是好相与之人。 关键还是要活捉此人,这就不易了,一个不好,自家遣去之人恐就会折损在里面。 这时一个坐于水泽高台的青衣道人拿起玉槌,轻轻一敲案上玉磬,待众人目光过来,他站了起来,道:“竺某有一言。” 那首座道人看见是他,语声客气道:“未知竺廷执有何建言?” 竺廷执道:“首执方才提到可授张玄尊守正一职,我以为此事可定,而追剿那朱鹚一事可交由张玄尊去做。” 崇廷执没有说话,只是拿起身前玉磬轻轻一敲。 长河末端那两位廷执看了看,也同样是拿起玉磬一敲。而在他们之后,玉磬之声一声接一声的响起,余音久久不绝。 那首座道人此时不由看向玉素道人,现在也就这位未曾表明态度了。 不过事情到此一步,实际上已然定下了,因为按照玄廷规矩,唯有三位廷执一同反对,方可不认廷上决议。 玉素道人思量了一会儿,在座上一弹指,身前玉磬亦是随之发声。 那首座道人不觉点头,他也是拿起玉槌在玉磬上一敲,随着一缕久久不绝的清音传出,此事也便由此落定了。 …… …… 第五章 守道正乱行 张御在深入那一片混沌晦乱之地后,身外感到的压力成倍增长了起来,没有了元磁之力的镇压,地火风水一时俱起,无数气光乱流在他周围缠旋冲击,感觉自身仿佛进入了一个天地烘炉之中,此刻正被那炉火所熬炼。 只他仗着心光深厚,撑住了种种外来侵袭,并很快适应了这里的变化。 现在他感觉到,不谈其余,修士若在此长久存驻,那至少能磨练出色的法力心光运使之道,而应付这等变数一多,回到元磁正序之地,自身感应之力也必是远胜以往。 此时他自我审视了一下,如今尚有不少余力,看去还可深入。 不过从前人记述来看,许多人之所以遇到危险,就是因为过高估计了自己。而此间还有令人谈之变色的乱漩,因为这里外感错乱,有时候修士遇到危险还不自知,最后耗尽全数心光法力也不得出来,故是还需小心为上。 实则到了这里,也是能试着开辟道场了。 通常玄尊需用到一枚定神珠,这东西有两个作用,一是帮助修道人定压地火风水,二是可以与清穹元磁之力相互呼应。 这东西可以自己祭炼,也可以向玄廷讨取。 玄廷是鼓励修道人来此开辟道场的,因为一旦在这混乱之中得有一片立足之地,再与清穹沟通,就等是为清穹多开辟了一片域外天域,年深日久之后,自能与清穹连至一处。 不过混沌晦乱之地,除了眼前所见之晦乱,也还存有一缕缕混沌之气。 晦乱之中立辟道场相对来说容易许多,危险也少,可是所能开辟的道场范围十分有限,并且往后时不时要将精力放在维护道场之上,至少也需放一具化身在此。 但若能找到混沌之气将之定压,并在此中立下道场,那等若是开辟了一方天地。 要是把整个混沌晦乱比作汪洋,那么在晦乱之中开辟道场就等若是在此上立下一艘漂泊之舟,纵得一时安稳,并有歇脚之地,可是多数时间只能随波逐流。 而在混沌之气中定下道场,那便是一座坚实的岛屿地陆,就算外面有万顷波澜,也撼动不了其本身,并且那些混沌之中诞生的先天精魄,也会被吸引过来,变化出各种生灵,从而愈发稳定此间。 只是要想把道场设在混沌之气中,修道人所需付出的努力更多,也更为艰难。而以他之心意,自然是想行此法的,不过这需更是往里深入。 这一回来此他虽有称量自身功行的意思,这次只是先来探一下路,了解一下情形而已。并未指望一次就能成功。 而这里晦乱无比,他也不知道自己来到这里到底多久了,也需得先回去一趟了。 转念到此,他也没有犹豫,当即心意一动,一道清光分出,霎时变化为一具化身。 他想想看看自己化身在这里能支持多久,若他下一回到此时这具化身还能在此间存驻,那便可从化身之中得到一些消息,便若不在,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太大损失。 做完此事后,他再望了一眼那暴动的乱流,真身便缓缓往回退走。 只是就在撤退的时候,却似是有所察觉般往某处看有一眼,因为他察觉到了一缕法力的存在。 但是晦乱之中每时每刻都有无数感应侵入心神之中,那法力只是十分不起眼的一个变化,就如沙海之中的一枚砂砾,转瞬就被无尽沙流裹挟而去,再也寻不到踪迹了。 他猜测这许是其他来此开辟道场的玄尊,他方至上层,与此间之人不熟,何况晦乱混沌之地也不便交流,他也便没有再多去理会,继续往回退走。 难知多久之后,他感到自己一脚进入元磁统摄之地中,周围的变乱骤然退去,天地诸物一时各是回归正序,他仍旧站在回天崖上,好似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 明周道人在旁现身出来,对他打一个稽首,道:“恭贺张玄尊平安归来。” 张御看他一眼,道:“我未唤你,可是有事么?” 明周微笑不言。 张御有所察觉般往一侧看去,见云光洒开,玉素道人自里现身出来,他手中托着一份挂着星袋的卷书,道:“张玄尊,有玄廷诏旨。” 张御神情一肃,正待接诏,玉素道人却是走前几步,直接将诏旨交到他了手里,随意言道:“那些礼数不过做做样子罢了,现在只我二人在此,便就免了吧,” 张御自也不会矫情,他将诏旨拿过,打开看了一眼,道:“赐授守正?” 玉素道人认真道:“正是守正。道友担任此位,是首执先是提出的,竺廷执第一个认可,后来诸位廷执也是附议,我当时思量下来,因为觉得此位正适合道友眼下,所以也并未反对。” 张御身为巡护,对守正一职也是有所耳闻的,但他清楚,以往自己功行不高,所知道的未必就是真实的,故是抬手一礼,道:“还要请玉素道友指教。” 玉素道人道:“正要与张道友分说。” 他道:“守正之职专司斗战,主要是面对外敌,在以往因为战况瞬息万变,外敌一现便需及时清剿,再有御敌之策,不在于内,而在于外,通常还需要主动出外击敌,故是多数时候,守正不必请示玄廷便就可自行决断,更可巡弋四方,拥有一定自主之权,不似其余玄尊那般去往内外层界还需事先报录玄廷。 且守正因为司职斗战,被允许借用玄廷各类上乘法器,也可翻阅一些秘藏道书。 还有一个,我辈成就玄尊之后,通常修道人自身所擅,乃至神通道术,过去所历斗战,都要记述下来一个大略,除了诸位廷执无需此录外,守正因司斗战,不可泄漏隐秘,亦是不在此列。 也是因为这职位有此权柄,所以玄廷不设常位,为得就是可以在关键时刻作为一个制拿手段,不令其脱离玄廷约束。” 张御不禁点头,这般做法是正确的,守正因可四处往来诸洲各层界,平日不受任何节制,还能携带厉害法器出游,再以玄尊之尊,要是弄出些事端那是极为容易的,故这等权柄必须是有所制限的。 玉素道人又言:“只此事也是有利有弊,担任守正,也必然是远离玄廷,这怕也是有些廷执心中所想。” 说到这里,他神情认真了一些,“然则道友若要想有一番作为,或者有意进窥上境,那未来必要争一争那廷执之位。 而想要做到廷执,按照玄廷规制,则必得先镇守一方,短些六七十载,长些百载也是要的。 纵然以道友以往功绩,至少也需三四十载光景。 不过从龙淮打通两界层关来看,我料下来内外定会有一番乱象,守正之职却正好有利于道友一番作为,历来得功总是斗战之中来得最快,但这也里需道友自身立得住,不然反受此累。” 张御微微点头。 他私下猜测,玄廷之上或因各种缘由,可能现下还不想在玄法一事上下定论,所以先是用守正一职把他安抚住,同时也是把他打发了出去,暂时令他远离玄廷中枢。 不过他倒也不觉有什么不好,纵然他开辟了玄法道途,可想要使玄法为天下法,需要他自身先立得住,完善玄法,提升自身实力是他此刻所需要做得事,此职倒是正合他意。 他抬袖一礼,对玉素致谢道:“多谢玉素道友提点。” 玉素道人也是还有一礼,道:“道友且放心,执摄答应你之事必会做到,但此事涉及整个天夏的变动,需得一步步来。” 张御也知此事急不得,他道:“敢问玉素道友,诏旨之上令我讨捉朱鹚,不知此人来历?” 玉素道人言道:“此事其实与张道友也有几分关系,此前被道友擒捉的龙淮,经我等查证下来,此人在去往开辟内外阶层的门户之前,曾将身记忆刻于拓板之上,而他在临行之前,便曾去寻过朱鹚,我们怀疑托板就在其手中,故是我们需要找到此人。” 张御思索了一下,道:“沈敖那里不曾问到什么么?” 玉素道人言道:“与沈敖有所牵连之人名唤甘柏,此人已然逃遁离去了,疑似已是投去了上宸天。 而沈敖除了甘柏之外,也就与龙淮有所往来了,所以眼下要想查出涉及此事之人,朱鹚便是这里仅余的线索了。” 顿了下,他道:“此事我望道友能做成,不仅是道友可以此功在玄廷站稳,我等也能根除那些潜藏底下的隐患。” 张御道:“若此人仍在元磁之外,我当会将此人拿回。” 玉素道人道:“好,当说之话已与道友说过了,下来诸般事宜,你问过明周便是了。” 他打一个稽首,便就如来时一般,身外云光一起,身影便就没入其中,整个人便随此消隐不见。 张御在他离去之后,深思了一会儿,便抬起头来,唤道:“明周道友。” 方才两人说话之时,明周道人自行回避,此刻随他呼唤,又是浮现在了一旁,语声恭敬道:“明周在此,不知张守正有何吩咐?” …… …… 第六章 寻尘问旧迹 张御道:“我需要关于朱鹚的记述。” 明周道人伸手一指,一枚被薄雾承托的玉板浮现在了眼前,他言道:“张守正,朱鹚记述在此。” 张御没有立刻去拿,而是问道:“守正可观何人之记述?” 明周道人恭敬回道:“守正可观阅除执摄、廷执之外所有玄尊之载录。” 张御道:“各宿各洲之镇守呢?” 明周道人低下头道:“可览,但却需禀明玄廷,言明因由。” 张御心下顿时有数,探手那玉板摄来眼前,此物顿时在手心之中散开,化为一团灿灿光雾,他目光凝注其上,霎时间,便有声光进入意识之中。 他查阅了下来,这里面记载的是朱鹚的出身,其修行年岁,还有其人大致擅长的手段,过去种种战绩也都不曾落下,不过大多数是都是成道之前,成道之后的记述很少,且还是其行描述居多。 虽然下面还罗列了这位掌握的神通道术乃至于自身玄异,不过这东西也只是写个大概,玄尊是不可能当真把所有涉及自身隐秘的东西都是记载在在上面的,也没有修道人肯如此做。 他可以肯定,这人必然是藏有一些后招的,要是全信这上面反是容易上当。 不过有这些也便足够了。 以往他与人斗战,哪有可能了解的这么详细?此前也就越道人提供了关于许成通的诸般手段这一例罢了。 在看过之后,他大致可以判断出来,朱鹚此人并不长于正面相争,而是擅长遁踪匿迹乃至游斗之战。 这样的人还要活捉,确有一定难度。 好在身为守正,他还可以向玄廷借取法器。 他要是与人单独论法,动用法器便有失公允了,可这一次是奉正名擒拿叛逆,那自然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只要有手段那都可用上。 他道:“明周道友,将玄廷可以借出的法器谱录给我拿来观。” 明周当即应命,伸手一拿,手中便凭空出现了一卷图谱,再恭敬交到了他手中。 张御接过来后,将图谱徐徐展开,便将这里罗列的法器看有一遍。 他思索了一下,朱鹚避去了清穹元磁之力外,而自己方才从那里回来,知道那里面的厉害。 修道人一般在此间是无法长存的,可此人在逃遁之时并没有携带任何法器,居然就敢躲去其中,若说只靠神通道术那是不成的,极可能是依仗了自身某种玄异。 再有可能是某一位在混沌晦乱之地开辟的道场的玄尊接纳了其人,时不时还给予其停驻。 除了这两个之外,其实他想到这里还有一个可能,若是如此,这次擒捉此人就又多了一层变数了。 首选他要在这里面找到此人,不然谈不上捉拿,这里需有一件追摄法器,故是目光移向一个名为“玲草芯灯”的法器。 这东西只要有御主所需找寻之人留下的物件,那么就能给人指明方向,寻去其所在。 不过混沌晦乱之中能起到多少作用实在不好说,朱鹚要是知道有这个法器,肯定也会所布置,但有总没比没有强。 他伸手在一拂,图谱之上代表这一法器图案顿时明亮了起来。 身为玄正,他可借取两件法器,而这第二件,他则是选择了一根“缚龙炼索”,这东西就是专门用来捆缚大能之人的,朱鹚这人遁法高明,若要将之活捉,有这等摄拿法器相助也是方便许多了。 在挑选完后,他将法器谱录交还给了明周,道:“把那两件法器拿来予我。“ 明周躬身一礼,收了谱录过来,而后对着下方一招手,地面之上顿有一道清气滚滚滚飘涌而来,到了两人面前,自里升起两朵金莲,旋即花卉一开,里间各自托有一件法器。 张御目光落去看了看,这两物与谱录之中一般模样,于是心光一长,一股柔和清光放出,将这两件法器笼罩入内。 仅仅是数个呼吸之后,就将两物祭炼了,心意一转之间,两件法器一同飞腾起来,化一道光气落入他星袋之中。 不过他也是知道,这次算是知晓对手的底细,才能做出尚算充分的准备。 但是大多数斗战是没有准备的情形下的爆发的,特别守正可能要对上上宸天和幽城自外侵入进来之人,在事先不知道对方身份及来历的情况,哪可能让他准备好了再上?终究是要靠他自身之能去应对,所以这些法器能用,但不可太过倚仗。 明周道人这时道:“张守正,守正除了可向玄廷借取法器,亦能拿取各类秘药丹丸,不知守正可是需用么?” 张御否道:“我无需此物。” 他知道丹丸之类的东西可以暂时提升功行,不过他在取得三元之后,能自如驾驭自身,根基更是堪称完满,便是服下丹丸也没得提升可能了。 且丹丸一入体,却反而会引发不谐,这便不是帮衬,反是阻碍了。 虽丹丸之中也有一些能用于斗战的,不过这东西在他这个层次斗战之中助力不大。 玄尊心意转动之间,就能放出浩大威能,丹丸乃是耗用之物,不过争一时之功,也就是在奔腾江河之中溅起一两朵较高的浪花罢了,并无多大作用。 这时他将玄廷诏旨之上挂有的星袋解下,这里间装有守正冠袍印信等诸物,还有一团明光,上面有雷光电光闪烁不已,意识入内一转,便知这东西名为“清灵神雷”,可以涤荡秽气,震慑邪魔。 这东西历来守正都有携带,不管是用来斗战还是战后清理煞气污秽,都是合适。 他东西收了起来,道:“明周道友,且将那朱鹚留下之物取拿一件过来,我要寻他踪迹。” 明周道人道:“张守正稍待。”说完之后,等有一会儿,两人面前缓缓浮现出了一卷文书和一只笔筒。 他道:“张守正,朱鹚离去之前,曾将自身所用之物俱是毁去,不过他以往与玄廷有过不少文书往来,那里留下了他的笔迹,而玄廷有定规,不担职位的玄尊必当留下自身气息炼合之物,万一出外失踪不见,也可随时查找踪迹,而此人气机便是在笔筒之中。” 张御点了下头,有这两物物在,寻找此人倒是方便多了,他先将“玲草芯灯”取出,又自那笔筒之中将那一缕气机摄来,将之投入了这法器之中。 得此气一落,这灯灯盏之上自有一个如豆灯苗亮起,只是此刻看着有些微弱无力,这是因为他还未以心光催发之故。 明周道人道:“张守正可是准备此刻就前往追拿此人么?” 张御颌首道:“此事情拖得越长,变数越大,此人自是越早抓拿回来越好。其余事情,可待我回来之后再言。” 明周道人道一声是。 张御站定在此,调息了一会儿,他不由发现,这上层却是比内层更是适合修炼功行,只是十来息过后,方才在晦乱混沌之地中消耗的心力就弥补了回来。 明周道人这时道:“张守正似还未辟洞府,但凡守正都有一座守正星宫作为驻地,待回来之后可在此中停住。” 张御点了下头,道:“我知晓了。” 他往看有一眼,前方大气似是融开了一般,混沌晦乱之地便已是显露于眼前。 他之前已是去过了此地并且成功自此回返,故是此刻已不必再唤动明周,自己也能前往那处了。 明周打一个稽首,道:“预祝守正此行顺遂,护我天夏规序。” 张御对他一点头,身形飘空,浑身道袍飘动不止,随后身上清光一闪,整个人霎时已是投入了其中。 同一时刻,清穹下方某座玉阁宫台之内,玉航道人也是接到了授他担任玉京镇守的玄廷诏旨。 他接过诏旨,对着持旨而来的崇道人打一个稽首,道:“多谢道友了。” 崇道人淡淡言道:“不用谢我,以道友过去之功劳,足以胜任此职。只玉京乃是我天夏世间首府之所在,镇守此间干系重大,有诸般目光盯着,万不要有所疏忽,能否做好便看道友自身了。” 玉航道人思量片刻,道:“据我所知,玉京最多之时,曾有五名玄尊坐镇,而今只剩下三位了?” 崇道人道:“当年一共有五条难以完全弥合的裂隙,外层诸势力由此侵入内层,斗战激烈,更是使得数位玄尊战殁。如今随着浊潮平息,只剩下三条裂隙,道友过去之后,便需坐镇其一。 只是此前龙淮打破两界入口,使得浊潮又有泛起之势,极可能又会引敌到来,玉航道友需得加倍留意。” 玉航道人正色应下,他想了想,道:“崇道友,不知那位张玄尊如何了?” 崇道人言道:“此人已被玄廷授以‘守正’一职。” 玉航道人一皱眉,道:“守正?” 崇道人言道:“玉航道友,守正远离中枢,当不致来妨碍我等,你不必多去关注这位。而今我们首要面对的,是那一群心怀异志的浑修,还有余下那一些不肯敬守天夏正序的叛逆,待处置了此辈之后,回头才是轮到那些玄修。” …… …… 第七章 浑光映浊影 张御再次进入了混沌晦乱之地后,便即起意念感应,试着找寻此前留在这里那一具分身。 虽然这里地火风水不定,使得诸物破碎,变乱极多,不过化身哪怕相隔层界,都会有一丝遥感存在,能被正身所察知,至多只是不明化身具体情状罢了。 而他这一找寻,那化身也是有所感应,也是同样往正身这处寻来,待两者相接近之后,顿时化为一道清光投入到了正身之中,而分身方才于此间所见所感也是一同汇入到了主意识之内,等若是他亲身经历一般。 而后他意外发现,分身存在这段时间之内,其实碰上了一股乱漩,然而分身敏锐察觉到了危机,并且设法进行了回避。 虽然最危险之时曾一度被乱漩困住,可最后仍然是脱离了出来,而有过这一次经验,下次再是碰到乱漩,他不但能提前有所防备了,也知如何摆脱了。 这时他心意一转,将那“玲草芯灯”唤了出来,置于身前,心力往其中渡入,那原本那如豆大小的灯苗得此助力,忽忽一长,顿便向前放出一道雪亮光芒来,哪怕是此间晦涩变乱也未能将之遮掩下去。 张御不觉点头,此灯光亮既然能指明道路,那这无疑说明朱鹚此人就是躲藏在此间。 不过这气息化炼为灯火,在别处还好,在这里时时受地火风水消磨,迟早是会被耗尽的,所在他要尽量在灯光熄灭之前找寻到此人。 于是他起心光稍作遮护,辟开外间晦乱,霎时清光绽开,恰如煌煌大日,而他自身则顺着这一道光芒追寻而去。 在追寻许久之后,那光芒愈发明亮,好似那目标就在前方,他也是提高了警惕,可这个时候,周围乱流忽然变得平稳了许多,继而感受到那暴乱的地火风水也俱是消退而去。 他心下一动,伸手轻轻一拂,前方好似是拨开了一层雾气,由此露出了一个浮空岛陆,可见里面有山岳江河,原野峰峦,更有数座古雅宫台矗立山崖之上,这处分明就是某位玄尊开辟的道场。 他并没有贸然进入,思索了一下,便将芯灯收起,对里放声言道:“不知这里是哪一位玄尊道宫?可能出来一见否?” 他这里一说话,宏大道音破开晦乱,传入岛洲之中,引得群山回响,百鸟齐飞,不一会儿,便见就有一道灵光飘升而起,有无数翠绿竹叶纷飞,随着氤氲气雾一涌,里面走了出来一位仙家气象十足的老道人。 老道看了张御一眼,不禁有些诧异,上来打一个稽首,笑道:“这位道友看着眼生,以往未曾见过,可是新近成就上境的道友么?” 张御还有一礼,道:“玄廷守正张御,道友有礼了。” 那老道人听他说及“玄廷守正”四字,不觉收起了此前的从容随意之态,神情也是变得严肃起来,口中道:“贫道甄语平,不知是守正到此,失礼了,守正此来想是有事,却不知甄某可能帮衬什么么?” 张御道:“前番时日玄尊朱鹚因涉及背乱天夏一事,逃去了清穹元磁之外,玄廷下命,令御擒捉其人,我以芯灯追寻,那光却是指向了道友这处,故是特意前来一问。” 甄语平一皱眉,他略作思忖,抚须言道:“前番时日朱道友确实到我这里来过,只是我在这里常年潜修,不问外事,并不知外间情形,不知晓他已然有反逆之事,不然也不会让他登门…… 对了,临行之前,他我还赠了我一物,当时老道我也未太在意,也不知道友寻来,是否与这东西有关?” 张御道:“不知是何物,道友可能拿出来一观否?” 甄语平应道:“自是可以。”他伸手一拿,却是自星袋之中拿了出来一只巴掌大小的金铜小鼎,并托在掌中,摆至与眉齐高的地方,道:“朱鹚赠我的便是此物了,此物有宁心定气之功,别的却看不出异状什么来。” 张御当下便拿出芯灯,对此一照,发现那光芒正照落在金铜小鼎之上,显然这东西与朱鹚大有关联,甚至可能曾是其人炼化入心光之物,这便算得上其人一部分,也是如此才会被芯灯寻到。 而这东西,许也是朱鹚怕是玄廷来人追索,为偏误后来之人而故意留下的。 他转念过后,又问道:“甄道友可知朱鹚离开之后,又去了哪里么?” 甄语平摇头道:“其实我与此人并无什么太大交情,他当时只言是恰巧路过故是顺便探访,后来并未曾说及自己去处,贫道也未多问。” 张御点点头,一指那小铜鼎,道:“甄道友可否将此物交予我?” 甄语平忙道:“这是自然,道友尽管将此物拿去便是,”他叹了一声,道:“朱鹚既成叛逆,此物便是道友不要,贫道也不敢留在身侧了。”说着,就将这小铜鼎往前一递。 张御接了这铜鼎过来,稍作检视,便将之收入星袋之中,而后再问了一些其他问题,最后称谢一声,便就告辞离去了。 其实就在说这话的功夫,他已然试着感应了一下此地岛洲,因为这里内部并无禁制,所以他感应轻而易举把这里看了一个通透。 可以确定此间除甄语平外,只有几个精魄化身的役从,并无其余人存在。 等他来到了外间,又持芯灯在手,对着外间再是一照,这一次,那芯灯果然指向了不同方位。 只是他眸光闪了一下,却是没有继续去追,而是身形一转,再次来到那岛洲之内。 甄道人此刻仍是站在天中,似在想着什么,还未落回道宫,见到他又是回来,诧异问道:“不知守正可还有什么见教?” 张御看了他一眼,忽然对他一挥袖,一道强盛清光照落下来,甄语平在愕然之中顿时随着清光散去。 张御面色平静,对此结果毫不意外,他猜测不错的话,方才这甄语平其实就是朱鹚了。 在他看到的其人的述历之中,这个人身具一个玄异,可以自内而外完全变化成他人的模样。 方才那芯灯所指,实际并没有指错,其人实则近在眼前,只是故意把他注意力引到那铜鼎之上。 当时此人就在此地,而等他退去外间之后,其人又化一具分身在此,自己则迅速从另一面出了岛洲,这也是为什么那灯光又指向了外面。 至于此人这么做的目的,记述上有言,此人十分之擅长遁行之术,对方很可能是想在遁行之中耗干净芯灯上的气机,然后再回到岛洲之上安然存身在此。 这样就可以另一个身份安稳待下去一段时间,并继续筹谋下一步。至于甄语平本人哪里去了,是不是当真存在这么一个人,这却是需容后考虑之事了。 他只要抓拿到了其人,那么一切就都有答案了。 消杀了这化身后,他当下传处岛洲,又祭起芯灯之光追寻下去。 在晦乱之地穿梭,除了需抵御暴乱的地火风水,还有就是需当心乱漩,这使得修道人不敢遁行过快。 不过他化身遭遇过一次乱漩,他心中已是有数,就算自己撞上也能从中设法摆脱出来,故是遁跃极快,只是一会儿,就追上了一股既熟悉且又陌生的气息,催那芯灯照去,雪亮光华一落,“甄语平”的身影霎时从中暴露了出来。 甄语平不想张御如此之快追到自己,他神色一变,却是把遁光一折,身影霎时一个遁跃,却是从芯灯照耀之下闪去不见。 张御一见,立知他是使了某种遁挪之法,不过在这晦乱之地,随意用得此术,那不定就会落入乱漩之中,此人多半是借用了某些自己留存的东西为引,又遁行回那处岛洲了。 而接下来芯灯所指,也是证明了他的判断,于是他心意一转,也是再一次回到了那岛洲之上。 一如他所料,甄语平此刻正站在此间,此人见他过来,身上形貌一阵变化,变作成了另一个面色苍白的赤目道人,从其面目上看,这是那朱鹚本人。 朱鹚沉声言道:“张守正不愧是玄廷授命的守正,一眼便识破了朱某的布置,只是朱某希望张守正不要再追下去了,朱某可以立誓往后不再出现在任何天夏人面前,如此也可避免你我一场斗战,守正以为如何?” 张御淡声道:“朱玄尊的话说完了?” 朱鹚神情一沉,道:“张守正何必如此?朱某也不是没有后手,若是你再苦苦相逼,那我便不得不做那个选择了。” 张御平静言道:“朱玄尊打算如何做呢?” 朱鹚冷笑一声,道:“尊驾可是听说过霍衡么?” 张御看了看他,道:“听过又如何?” 朱鹚沉着脸道:“这里是混沌晦乱之地,我只需言及我需转入混沌之道,就能唤得其人前来相助,入守正莫要逼我走那一步!” 张御没有再与他多言,身上清光骤然放开,朱鹚神情一变,他也没有犹豫,大声道:“我愿身入混沌,自此修持混沌之法!还请霍道友助我!” 他这一声唤出,一开始好似没有什么动静,可是随即他感到了什么,就见一个身着黑袍的年轻道人就站在他的身侧不远处,冷然看着他道:“是你要想转修混沌之道么?” …… …… 第八章 昭梦化真为 朱鹚顾不上其他,对着霍衡急急拱手一礼,道:“是,自听闻混沌之道后,朱某一直在思虑此事,今次终于下定决心,愿意投入大混沌,还望霍道友可以接纳朱某。” 霍衡只是撇了他一眼,负袖站在那里道:“我不会收你的。” 朱鹚神情一变,急切道:“这是为何?” 霍衡悠悠言道:“要说你们两位之中,其实我更看好张道友,你实不及他万一,现偏又与他站在一处,两相对比之下,着实令我嫌弃。” 朱鹚虽被贬低,可他反应也快,目光闪烁了一下,道:“霍道友,实不相瞒,我这次唤尊驾到来,也是迫于无奈,到底也只是为了护命罢了。 张守正方成守正未久,这一次若不能我拿了回去,则必受玄廷责罚,那他不定就更容易转向混沌之道了呢?” 霍衡看向张御,道:“你说得好像有些道理……”未等朱鹚心中欣喜,他又道:“但是不屑为之。” 朱鹚气息不由一滞。 霍衡冷笑一声,道:“我从来不强迫他人,更从不用这等鬼祟手段,他人若入我道,那也需是认识到了混沌之道乃是上法,自身心甘情愿投来,而不是被怨愤裹挟而至。 你们以为混沌之道是什么?以为是任何人都可修持的么?此是上乘大道,非是世之俊才,天资杰出之辈根本不配入此门径。 似汝辈便是转修混沌,不过又是一个失了神智的怪物罢了,我要汝何用?便是来我面前,我也懒得多看一眼。” 朱鹚听得此言,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可是心中却气恼无比。霍衡的话就是明确告诉他,你想转修混沌之道?对不起,你不配。 而霍衡说完之后,便不再去理会他,只对张御一点头,随后如来时一般突兀消失不见了。 朱鹚在他消失那一刻,也是立时转身往外遁走。 他在玄廷已久,知晓张御身上必然携带有玄廷所赐法器,在弄不清楚的那是什么东西的前提下,他需竭力避免正面交战。 张御这时伸手一拿,擒光之术霎时发动,本拟将之定拿住片刻,再出后招,不过他随即却是发现,此术一下,其人虽是顿了一下,可过了一会儿,便就散去了,原来这却是一个虚影罢了,而其正身已是再一次跃遁出去了。 这里他也不得不承认,记述之上言及朱鹚擅长遁跃潜匿并不是什么夸大言辞,而是十分准确的描述,此人在此一道之上确实高明无比。 这一次要是没有芯灯指路,还真不见得能准确找到此人。 为防备朱鹚再次跳跃回来这里,他留下一个化身在此,自己则再度祭起芯灯,随着那光照方向追摄而去。 朱鹚一至外间,身影再度分化,一道化身急速往外遁走,而自身则是身形一虚,潜匿到了混沌晦乱之中,浑身气息也是收敛到了极致。 他明白只要张御手中那芯灯气机不绝,灯火不灭,那终归能找到自己,所以解决张御本人才是了解这件事情的关键。 他适才一直表现出避战甚至畏战的姿态,除了真的不愿意和张御交战之外,还有就是故意示以怯弱,漫纵敌人,为的就是让张御对自己的戒备和警惕有所放松。 其实他除了擅长遁隐之外,还掌握一门厉害神通,名唤“一元丈命”。 此神通并未记载在他历述之上,这可称得上是他暗藏的杀招之一。 这一门神通可倾尽他一身心力炼出一道寂灭生机的浑煞,煞光一旦落中敌身,必可夺其性命。 迄今为止,还无一人落中此术之人还活于世间的,哪怕是比他强大得多的敌手也是一般,这使得他的过往战绩看去着实不凡。 此前玄廷之上,首执提出活捉朱鹚,一时无人应声,也是这个缘故。 只是他这一神通,若是遇到感应敏锐之人或者是身上有厉害法宝护持的修士,那就不见得能奏功了。 但好在眼下这两个都是不问题。 首先这里是晦乱混沌之地,修道人的先兆感应也是被减弱到了最低。 再次他方才递给张御那小铜鼎的时候,却是趁机借此探看过了,可以确定后者身上并厉害的护身法器,故他此刻自可以放心施为。 他暗暗一运心力,背后腾起一个团黑雾,里间却是悬着一对诡异双目,而其余部分飘忽不定,在等了一会儿之后,他猛然一睁目,循着那冥冥中一那一缕感应,朝着某一处把心力就是一放! 张御此刻已是岛洲之中步出,正要循光遁去,这时他忽然觉身上有一缕异样气机轻微动了一下,随即便感有一股莫大威胁袭来,就在这感觉自心神之中升起的同时,一道煞光就凭空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这一刹那间,“补天”玄异自然应发,所以看去他一层晦涩光芒为包围,他眸光一闪,全力心光以逐斥,在一息之内就将这煞光驱逐了出去。 此刻他也是感觉到了这道煞光的凶诡之处,此光但凡只是剩下一点,也可轻易致敌于死命。 若是一般人,就算同样拥有补天玄异,没有如他这般浑厚的心光法力,那是挺不下这一击的,最大的可能,就是当场毙命。 因为此术这是直接摧毁修士生机的,所以就算是拥有还生玄异的龙道人挨此一击,也是一样结果,还生玄异根本不会有发动的机会。 而朱鹚发出这一击之后,整个人一下变得虚弱起来,可他发现张御竟然半分损伤的迹象也没有,眼中顿时露出惊骇之色。 他当下一发狠,便要全身心投入大混沌中,不管霍衡如何贬低他,不管是否会变成混沌怪物,他此刻已经没有退路了。 可就在这时,耳畔却是听得金铁碰撞之声,一道闪着光华的锁链飞射出来,只是绕身一转,就将他牢牢捆缚在内,并且将他欲投去大混沌的气机心力俱是镇压了下去。 而锁链的另一端,则是一直延伸到张御身前,他伸手出去,将那锁链一端一把拽住,这缚龙炼索连真龙原身亦能捆缚,将朱鹚拿住自不在话下。 只是他也能感觉出来,这东西终归不是自己祭炼出来的,想要如意转运那自是不可能的,总会迟滞那么一息时间。 也就是朱鹚现在耗尽了心力,要是放在激烈斗战之中,其实根本没有使用出来的机会。 所以往后自玄廷处借来的法器不可多做倚仗,还是继续巩固以自身根本为要。 此刻他看了此人一眼,一拽锁链,便往回飞遁,未有多久,就再一次回到了之前那岛洲之上。 之所以选择到这里,这是因为所有玄尊在外开辟的道场都与清穹元磁有着牵连,可以直接通过这里回到元磁辖界之内。 待到此间落定,他仰起头来,看着上空,心意催动之下,守正印信随之浮动而出,向着上方飘去,达到顶空之后,周围天地一下灰暗下来,而后一道明光照在了他们两人身上,他往上飘升而起,在锁链碰撞之声中进入了明光的另一端。 随他踏入清穹地陆之内,背后的光云也是随之缓缓收拢。 明周道人这刻出现在了他身旁,看了那精神萎靡的朱鹚一眼,打一个稽首,道:“守正看来已是把人擒捉回来了?” 张御道:“还差一步。”他伸手一指,在朱鹚骇异神情之中其整个人霎时爆散成一团光气。 明周道人一怔,他诧异道:“守正这是何意?” 张御神情平静的自星袋之中取出了那只小铜鼎,而后将之扔在了地上,淡声道:“这个方才是正主。” 那铜鼎在地上滚了几圈,上面有光华放出,霎时变化为朱鹚模样,他满脸不可思议,十分不解道:“张守正,你是如何发现的?” 张御淡言道:“本来你的确可以瞒了过去,但是你方才发动神通之际,铜鼎之上却有气机先动,当时我便知道这里定然有问题。 我在你历述之上见到说,你观想图常常能变化为他人之物,从而突施一击,并屡屡建功,但这里却从未有过变化他人之举,我猜这当是你有意暗藏起来的更深一层的变化了。” 朱鹚默然片刻,随即叹一声,道:“百密一疏。” 事实差不多正是如张御所猜测的那般,他的观想图名为“昭梦”,可以完全变化成自己的模样不说,连一身神通法力也可一般无二,只不过他真身在那个时候就无有丝毫抵抗之力了。 但他有一门“同尘”玄异,可以在一段时间变成任何一个他曾经接触的某一件东西,这便可以避免与敌接触。 而他的观想图化身一旦出现,就会认定自己就是真身,在不被杀死的情况下那是不会暴露的。 其实就算被杀死,哪怕是在晦乱混沌之中也很难暴露,他也曾经有过主动输给追击之人并假死的打算,奈何照梦化身有自己的意识,认为自己就是正身,哪里可能自己去主动自裁?所以这个想法注定无法实现。 他也只能退而求此次,令其代己而存,万一被捉,正身也能瞒天过海,由此逃脱,但不想一个不经意间的小破绽,便就暴露了自己。 他抬头看向张御,道:“张守正,这次我输得心服口服。” 张御其实之前检查过那小铜鼎,没有发现任何不对,若不是此前气机异动,他方才又认真检视了一遍,还当真会漏了过去,甚至最后可能给其人逃脱出去的机会,毕竟事先谁又能想到这小铜鼎才是其真身呢? 他想到在那记述之中,对此人的评判乃是一个“狡”,还真是准确无比。 明周在一旁看到这一幕,也是赞道:“张守正洞察秋毫,观辨入微,明周佩服,在下这便给玄廷传报,让上面前来接人。” …… …… 第九章 攀星坐宫台 张御知道守正职责只是负责拿人斗战,至于审讯查问,则不在自己的权责之内,故道:“明周道友传报便是。” 明周打一个稽首,便起意向上传报,等不许久,便见半空之中绽开一道清光,随即自里出来数个三丈高下的神人。 这些神人浑身俱有金光罩身,落至地表后,都是十分恭敬的对张御低头一抱拳,其中为首一人道:“玄廷座下监卒‘午壬’,奉上命前来押送玄尊朱鹚。” 张御不难看出,这些个神人都是由先天精魄所化,这些人天生具备异力,若是放至凡间,最次也能和三章修士一较高下,只不过天夏却是不会允许这些人去往外层的,他道:“午监士把人带走就是。” 因有明周道人这个清穹之灵在此,也就免了诸多文书印信的交换了,并不似在下层那般麻烦。 午壬恭敬称是,他大步走到被缚龙炼索重新捆缚上的朱鹚面前,也是客气抱拳道:“朱玄尊,小神得罪了。” 朱鹚只是哼了一声。 午壬走上前去,将数枚玄廷赐下的符印往朱鹚身上一压,随后将缚龙索一拿,便就带着其人往天中去了。 张御待午壬等人离开之后,便一拂袖,将芯灯法器送去明周道人那里,道:“道友替我将此物还了去吧。 明周道人应有一声,将芯灯收了回去,而后问道:“守正既是回来,可要去驻宫一观么?” 张御略略一思,他现在还未曾开辟自家道场,清穹还无落脚之地,守正驻宫不失为一个去处,便道:“劳烦道友引我去得那处。” 清穹地陆深处,也是元磁之力最为凝聚之地,这里竖有一根根以道箓锁链牵连的通天大柱,而每一根大柱之下镇压的都是过往擒捉起来的强横异类及天外邪神,还有一些,则是犯了律令的天夏玄尊。 武廷执站在一根雕刻有巨大龙身的大柱之前,上面隐隐约约显示出来一个模糊的身影,自是被道箓锁链捆缚的无法动弹,他隆隆声音自上传下来道:“武倾墟,除非你放我出去,否则我是不会说的。” 武廷执面无表情道:“天夏自有法度,你刑罚未满,我岂会放你离开?待罚期一满,一刻我都不会多留你,但若你助我破解此事,我可上禀玄廷,斟酌削刑。” 那人影不耐烦道:“不过削个数十上百载罢了,又与我何益?还是那句话,放我出去,我立刻帮你把龙淮那后辈的记忆挖出来。” 武廷执语气一如方才,道:“你知晓这是无可能之事。” 那人影冷笑道:“那就休要再提了。” 武廷执默默站立着,并没有离开的意思,那人影也没出声,似在等待着什么,场中一时沉寂下来。 过了一会儿,有光影一闪,明周道人浮现于一侧,对武廷执打一个稽首,道:“武上尊,张守正已是把朱鹚被抓拿回来了。” 武廷执神情不变,可眼眸之中有亮光闪过,随即他毫不犹豫转身从这里离开。 那人影看着他远去身影,不由哼了一声,低声道:“守正……”语声之中却是流露出某种厌恶和敬惧的意味。 武廷执走到了外面,道:“人到哪里了?” 明周道人回道:“已然送至明霄台了。” 武廷执一点头,道:“这次张守正做得好。” 朱鹚可不简单,本身就是擅长隐遁匿迹之人,且过去也有着骄人战绩,称得上是一个强手。 而张御方才接任守正之位才过去一日罢了,居然就这么快把此人拿回来了。 他之前对于张御了解不多,只是看过后者过往历述罢了,可是说实话,能坐上廷执之位的玄尊,又有哪一个在低位之时没有过人的功劳和战绩呢? 也就是拘拿余常一事,令他稍加重视罢了,却是令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一位了。 转念过后,他神情愈发严肃起来。眼下重点还是需落在朱鹚身上,若是能从此人身上找到龙淮留下的记忆拓板,或者从其人身上得知那些曾参与打开层界门户之人,再将之抓拿起来,便能将内部肃理干净了。 张御此刻则是随明周道人而行,两人乘渡在一艘飞天舟筏之上,自地陆而起,直趋天穹,只是不一会儿,出现在了清穹云海之中。 明周道人言道:“张守正请看上方。” 张御往上看去,上空是万点星辰,但只是凝视了一会儿,他便感觉自身的守正印信与某一个闪烁星辰相呼应,意识不由微微一动,下一刻,他已是出现在了一座宫阙之内。 脚下是冷硬洁白的玉石地台,周围是高大的蟠龙大柱,左右两排殿柱一直延伸向前,直至殿台上方一处高座之下。 只是整个大殿空空荡荡,周围可以望见外面翻涌的云海。 他正打量之间,外面飞来了一团赤光,这却是一个冒着炽热辉光的火鸟,入殿之后,翅翼一扇,变成一个峨冠博带的清秀少年。 他恭敬一礼,道:“见过守正,小人朱百一,乃是这里的值日星官,观见守正来此,故是过来请示,可要小神每日过来值守此地么?” 张御一望而知,这又是先天精魄所化神人,虽是朱鸟模样,可那只是自身表自然之照形,与真正的禽鸟没什么关系,互相也牵扯不到一起。 明周道人这时也出现在了殿上,他道:“守正,上层日月诸星照耀清穹,皆有星官负责按我天夏时历排布守值,不过若守正不愿,守正宫也自可以倒转昼夜,自定时序,” 清穹时序是按天夏定下的天历来走的,但具体到某些玄尊身上,却未必如此。有些人喜欢全昼,有些人全夜,更有些人喜欢视心情变动而转,这就全看个人喜好了。 张御道:“不必了,就按原来天夏规序便好。” 朱百一恭敬俯身,抱拳道:“是,小神领命。”他瞥见明周示意自己离开,便再是一礼,他重化赤鸟飞去了。 张御迈步往前走去,踏着台阶来至玉台之上,一振衣袖,转过身来,在台上落座下来,此时顿觉到整座宫阙都是一座法器,于是他把心光一放,笼罩整个殿宇,试着将之祭炼了起来。 明周道人走到阶台之下,言道:“守正,宫中本来还有役从卫侍,外间本来也是设有驻地耳目,自上任守正不在之后,守正宫已然空了有六十多年了,守正若是需用人手,需得再次下谕召集。” 张御思考了一下,在他这个层次之中,一旦斗战起来,来多少低辈修士都是无用,不过在斗战之外,却不可能他都事事亲为,总要有一些人听用的。 尤其是浊潮影响之下,一些裂隙即便出现了,上层也难以及时发现,而各上洲玄首也不可能离开驻地,这便会使得一些外敌趁虚而入,而若提前安排人手四处巡察,便有情况,也能及时发现。 这里他可以招纳自己的旧部为用,不过人数还是太少,于是他道:“明周道友,稍候你且推荐一些人上来。” 明周道人当即应下。 就这说话的工夫,张御也是祭炼好了整座宫阙,随着他心光一收,前方顿时展开了一道光幕,这却是内层和外层的舆图,内层一十三上洲及外层二十八宿皆在其上。 他站了起来,仔细看了看,守正就是专司斗战和对抗外敌的,所以这舆图之上最为显眼的便是诸多内外层的出入口,还有本就存在那里一直不层合闭的裂隙,其中以玉京三处罅隙最为显眼。 但也是如此,天夏才把首府立在那里,作为守御外敌乃至吸引外敌的第一线,这几百年来,除了一些边角的零星斗战外,碰撞最激烈的争斗多是围绕着那里爆发的。 他看了一会儿后,伸手一拿,手中多了一枚玉简。 这东西是他在守正宫深处发现的,心光入内一转,见这是过去守正对使用过的法器的记载和评判。 除此外,里面还有一例例对过去曾经擒获或者斩杀敌人的记述,这里面几乎没有守正对自身的描述,但是关于敌对之人的记载却是十分详细,这也是让他大开眼界,于是就又回到了主座之上,仔细翻看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外间日光渐渐退去,这一座云海宫台逐渐入暗,虚空之上,无数星光随之亮起。 这个时候,却有振翅之声传来,却是自外飞入进来一只白色的鹤鸟,在宫檐边沿处收翅降下,落地化为一个身材高挑的清丽少女。 她先是偷偷往座上看了一眼,低下头来,万福一礼,道:“见过守正,小神素织,乃是司月,负责巡守此夜。” 张御意识中玉简之中抽离出来,对她点了点头,道:“我知晓了,以后不必每日前来参禀,诸事照正序而行便可。” 素织道了一声是,再是看了看他,一礼之后,便变化鹤鸟飞身离去了。 张御这时转目看向殿角一处无人所在,道:“明周道友可是有什么事么?” 明周道人再度现身出来,对他打一个稽首,言道:“特来禀告守正,守正的此旬功俸已是送到宫前了,还有此次擒回玄尊朱鹚的功赏玄廷亦是一并赐下了。” …… …… 第十章 持修由功取 张御放下手中玉简,略略一感,见得殿台之上有一道烟霞飘旋,便放开门户,令其进来。 这一缕烟霞入殿,落地化为一个精致案台,两侧护挡之上皆是刻有玄浑蝉纹,在案台上端,则是摆放着一大一小两尊三足玉爵,爵口有莹莹光亮自里溢出。而在案台之下,则收有一座金铜小丹炉。 明周道人言道:“守正,按玄廷功俸,守正每旬可领三釜‘玄粮’,一炉运灵丹丸,而守正此次擒回朱鹚,故玄廷又赐‘玄粮’三十钟。不过守正若是需要祭炼什么法宝,这玄粮也可交由在下换成各类宝材。” 张御看有几眼后,伸手入那玉爵之中抓了一把,入至掌中的是一粒粒饱满光滑,犹如米粒的玉实,在那里焕发着流光溢彩,且每一粒都是沉滞无比,有若山岳之重。 他思忖道:“此物便是玄粮么……” 在来上层之前,他曾向戴玄尊问起过玄廷诸事,其中就有说及这“玄粮”之事。 据说这玄粮之中蕴藏有‘元质’,说此物乃是天地之玄化,万物之元精,真修将之炼化之后,便能够巩固己身,提升修为,而玄修炼化之后,也则能够增补神元,可以说上是十分重要的修道资粮。 而这东西也只有在上层方能寻到,至于真正源头在何处,恐只有廷执或是那些执摄方才知晓了。 他手掌微微一侧,任由手中玄粮重新倾洒入玉爵之内,口中道:“未知各洲玄首和外宿驻守呢,功俸又如何?” 明周道人道:“如今上洲玄首每旬可领五釜玄粮,外宿镇守每旬领三釜玄粮,同样是得功另计。 不过此也非是一成不变,百余年前,外层镇守功俸不过一釜罢了,与如今可不比了。 而征伐斗战之时所得功俸与平日又有不同,各守镇玄首功俸虽不及廷执,然则少数治功得上者,却也不在廷执之下。” 张御点了点头,看来除开自身职位不提,玄廷就是以功劳论来厚薄,他身为守正,若想多得资粮,那就需尽力剿杀敌众。 他一拂袖,将面前所有东西都是收入进来,而后往里殿走去。 明周道人对他背影打一个稽首,自觉告退下去。 张御行至内殿之中,再一挥袖,一股烟霞飞去,将东西又再放了出来。那丹炉在落定下来后,便被他心光引燃了起来,少顷,便自里面飘出一缕清气,他只是稍稍一感,便觉身躯清灵了几分。 丹炉之内的运灵丹丸就是用来辅助玄尊修持的,每一炉通常可用十日之上,差不多就是一旬。而这只有上层修持的修道人才得有赐,内外层界镇守则不享此利。 不过这些东西也仅只是辅助罢了,其实真正能给予修道人好处的还是在于玄粮。 他在宽敞殿厅之中的蒲团之上坐定下来,开始呼吸调息,不一会儿,那玉爵之中的玄粮化为一缕缕清灵微光,并被召摄入到他身躯之中。 他能感觉到,只是这片刻之间,自家神元便就增加了些许。 他心下一思,修士到了玄尊之境,并非凡人之躯时可比,已可化炼万物为自己用,看来这玄粮便能助自己助长神元。 而他自成就玄尊之后,无论六大正印,还是视为根本的言印道章,这无疑都需要大量神元去填补,这个玄粮来的正是时候。 只是光凭这些,并不能使他超迈同辈。那些在他之前不知多少年就已修道有成的玄尊,借此资粮之利,如今不知将自身功行推至不知何等地步了,与那些个廷执上尊相比,他的确道行尚浅。 按照正常情形按部就班修行下去,他便能超迈这些人,也不知是在多少年之后了,不过他可自外摄取神元,却使得他多了一个追赶这些上尊的可能。 眼下守正之位当真最是合适他不过,此职可以四处巡游,他大可以趁这个机会去那些隐秘地界探查,从而找寻那些蕴藏有神元的物事。 在思量过这些后,他便收拾心神,入至定中。 待是一夜过去,他睁开双目,见那玉爵之中,玄粮已是少却了三分一,正待将之收起,忽然心下一动,却见那玄浑蝉飞了出来,光灿灿的翅翼一展,绕着那较小的玉爵飞了一圈。 他心中立时明悟过来,却是观想图除了他自身修持之外,也可依靠玄粮壮大,心下一转念,这么说来,真修的元神应该也是如此了。 不过观想图与他本是一体,好处也是落到了他身上,分润一些也是理所应当,于是由得玄浑蝉去吸食玄粮,自己则是拿起玉简,继续翻看前任玄正留下来的那些记述。 随着每一任守正的记述看下来,他也是发现,天夏渡来此世之时,守正人数是通常是维系在四位以上,不过那个时候担任此职之人全都已是战死或是失踪了。 而百来年前守正之位又有替继,那个时候乃是两位,如今其中一位依然玄廷之中,但不知具体担任何职,还有一位,似也是不知去向了。 纵观这几百年来担任守正一职,只有少数人是能功成身退的。 其实这也不奇怪,守正通常冲在斗战最前沿,这里可不存在什么公平较量,往往一人便可能应付数个敌手,那可是极为凶险的,任你功行再高,也不见得能稳操胜券。 似如他之前遇上的朱鹚,若是其人运使神通时有人在一旁配合,那还真没几个人能挡得住。 所以自身稳固才是紧要,他也是在考虑,下来要应付各路敌手,自己势必也要有一至两件上乘护身法器了。 而此时此刻,在他入驻守正宫,并传出要召集人手消息后,却是引发了那些生存在上层的神人的关注。 这些神人大多数都是向往玄廷,并且亲近玄尊,以在玄尊之下效命为荣。 这是原因是此间每一个神人都是在清穹之舟定压晦乱混沌之后诞生的,而他们也无不是感玄尊之意念所化,所以一听有玄尊召集人手,都是主动愿意来投。 云海一座宽敞宫台之上,几个年轻神人围拢在一处,朝着一名清秀少年问道:“朱百一,你可是见过这位张守正么?” 朱百一不满道:“叫我朱值日。”他哼了一声,得意道:“我可告诉你们,守正到来宫中第一日,我便见到守正了。” 几名年轻神人互相看了看,有一人问道:“那么就请朱值日说一说,张守正到底如何?” 朱百一这才满意,道:“我告诉你们,这位守正可是有大本事的。” 见得诸神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他咳了一声,道:“听闻守正以往还在下界时,就曾拿住过玄尊,方才担任守正的第一日,就把遁逃出去的朱鹚玄尊给捉拿回来了,我看来日必然能成座上那一位。” 几名年轻神人一听,心中不由热切起来,有人憧憬言道:“朱百一,那你说我们要是跟着张守正,他会不会放我们下界呢?” 朱百一脸色微变,呵斥道:“住口!” 他看了看几人,低声道:“玄廷的规矩不知道么?好了,我不与你们多说了。”说完之后,他化为一只火鸟飞腾远去。 那几名年轻神人互相看了看,一时也没了兴致多谈,也是各自分散离去了。 守正宫中,明周道人起双手将一份玉册往上一递,道:“守正要的名单,在下已是备妥好了。” 张御目光一落,这玉册便就飘了过来,他打开一看,这上面分为两个册目,一个载录的是先天精魄所化的神人,一个载录的乃是修道人。 他对于那些神人的要求只是值守宫阙,接迎往来同道,或是传递消息,或是去巡查各处道场,毕竟他们本就是在晦乱混沌之地中诞生,做起这些事来十分方便。 至于派遣其等下界,那是绝无可能之事,玄廷也是不会容许的。 这些神人先天纯净,在上层还好说,可一旦去了内外层界,在浊潮和虚空外邪侵袭之下,那也是堕落得比谁人都快,难知会变成什么东西。 还有玄尊怀疑,内层之中那些异神,有一部分极有可能就与这些先天精魄有关,所以还是拘束在上层听用为好。 所以在内外层界办事,还是需依靠修道人。 他大致翻了一下,见修士名册之中有一些熟悉名字,显然玄廷对各洲各宿出色的修士也都是有所留意的。 除去这些人,他发现还有一些较为特殊的人也是罗列其上,口中道:“玄尊弟子么?” 明周道人言道:“这是几位玄尊闻得守正在挑选人手,故是举荐上来的。” 张御再是翻了翻,心中顿时有数。 这些修士正如接替他玄正之位的卫高一般,都是不怎么受师长看重的弟子,故是来他这里做事,顺便积攒资历经验,日后或许也能在玄廷任职。 他道:“明周道友,他们可知,若到我门下,所要做之事可比其余镇守一地来得凶险得多。” 明周道人道:“他们自是明白的。” 张御点点头,只要这些弟子自家心中清楚便好,如果真有本事,他自不会推拒门外,但也不会去刻意照拂。 不过他真正信任之人,还是自己的旧部。 他合上玉册,心下想着,也该是找个时候,妥善安排一下了。 …… …… 第十一章 变机已入世 奎宿,昙泉州。 李青禾正在扫洒落叶花瓣,这个时候,忽然见正堂之上清光大放,整个宅院都似沐浴在一片仙灵氤氲之气中。 他露出喜色,忙是往正堂中来,走到里间,见案台之上摆放着一张散发莹莹玉光的谕旨。 此刻不止是他,青曙、青曦察觉到动静,都是一并走了进来。 青曙看了一眼,高兴道:“当是先生的传旨。” 李青禾嗯了一声,他走上前去,先是对着案台一礼,这才上前将谕旨拿起。 他打开看了看,抬头道:“先生要我把许先生还有左先生他们寻来。青曙,你走一趟,把他们两位找来。” 青曙抱拳道:“交给我便是。”他眉心一闪,外甲已是披上了身,而后飞空腾跃而去。 李青禾道:“青曦,先生传诏,这两位先生当是很快就会到来,尤其是徐先生,不定片刻就至,你去准备一下,好招呼好二位。” 青曦道了声是,也是转身离去了。 李青禾回到案前,把谕旨收好,他正欲退去时,却是露出了一丝讶色,见那案上还有一个玉匣,可是刚才却不曾见。 他想了想,上前打开,见里面有一枚金丸,并有一股异香随之散开,他还未怎么看清楚此物,这东西便倏忽化一道金光落入他体内。 他微微一个恍惚,旋即出了一身大汗。 可这身大汗一出,他却忽然感觉到自己身体变得轻盈了许多,好似卸脱了什么负担,并且莫名知晓自己的寿数也是因此而延长了许多。 他知这是张御施的手段,心下欢喜无限。 这份欢喜并不止是自己寿命延长了,更多是的能够跟随张御的时日也跟着变长了。他对着案台上的谕旨一个拜俯,道:“多谢先生赐丹。” 青阳上洲,位于全州的玄府分府之中,万明道人正在给下面新近入府的一众弟子讲法。 待得讲法毕,听得一声钟响,众弟子起身一拜,都是很有规矩的陆续退出殿外。 万明道人拿起案上茶盏,饮了一口清茶。 这些天来此听道的学子越来越多了。 青阳玄法修士虽然有不少,但似到他这个境界的,却又舍得下身段每日都出来教导学子的确实稀少。 不过这也与他自觉前路已尽有关,毕竟他并不认为每隔三十年一赐的上法章印能轮得到自己,那还不如沉下心教导后辈,光大玄法。 只是这些天来,他心中也是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像是感觉与自身切身相关一件事发生了,可是偏偏又无所追觅。 正思索之间,他忽然听得一声飘渺声音,不觉抬头看去,见是整个大殿笼罩在一片微光之中,而后上方一道光芒落下,里间有一道谕旨从中飘落下来。 他先是露出惊异之色,随即神情一肃,站了起来,躬身上去,双手一接,待那谕旨落到手中,那些异象方才散去。 他将谕旨打开,一见之下,神情既有震惊也有期待,看罢之后,他对上空行有一礼,道:“万明当不负所托。”礼毕之后,他收好谕旨,便往堂外走去了。 张御站在守正宫中,看着前方光幕浮现出来的舆图。 如今天夏最为主要的根基所在,当就是现在的内层了。故是当年在外设了二十八宿做以守御后,就有一名守正专司清理内层强大的异神及灵性生灵。 在如今天夏一十三洲疆域之内,这些异类算是差不多清理干净了,可这并不是说内层就没有高层力量存在了。 便如他所知晓的东庭都护府深处,就有远古异神的存在,不过这些异神背景不明,还处在偏远之地,在没有正式进犯天夏之前,目前还是以戒备震慑为主。 最主要的是,还是要防备自外层侵入进来的大敌,两界门关若是被时时穿渡,所带来的破坏远比内层的征战更大。 这时自外走来了一名年轻神人,向他恭敬递上一封符书,道:“守正,内层报上来的消息。” 这几日,大概有十余名神人填充进守正宫的司值,只要他们不曾受的外邪侵染,那么便对玄廷和玄尊忠心不二,可以放心使用。 张御遥空拿过符书,目光一扫,见这是翼空上洲报上来的,言及多了出几处疑似裂隙的地方,如今已然派遣弟子前去查看。 翼空上洲就在青阳之北,洲陆连天接宇,为玉京之羽翼,这个地方对裂隙是最为敏感的,所以但凡疑似有两界通道的地方出现,都会立刻上报。 而这事现在与他有关,故是玄廷那边收到消息,也是立刻送呈过来一份。 可是他认为,以后这等消息最好是能直接报到自己这里,这般他及时作出应对。 且他也不信除了翼空上洲别处地界就没有裂隙存在了,只是不曾发现,或是发现了也是不曾报上来罢了。 故是他需要在一十三洲之内都排布下足够的人手,专以负责巡弋查问此事。 这些事情还需一段时间的安排。 奎宿地星某处,青山之下,白石之畔,师延辛正在一座湖岸小亭之中垂钓。 本来天地寂静,湖光如镜,似只有他一人在此,可这个时候,却一个人影踏湖而来,湖中顿时泛起无数涟漪震荡。 师延辛看了过去,平静道:“梁道友,你把湖中鱼儿都是惊走了。” 梁屹沉声道:“哪来的鱼,哪来的湖?”他这话一出,周围景物轰然一下破碎开来,周围变成了一片空旷的荒原。 师延辛看着手中剩下的钓竿,摇了摇头,随后将之化去,站了起来,道:“听闻你一直在外游历,这是回来了么?” 梁屹走到他近前,道:“师道友,你感觉到了么?” 师延辛看了看他,沉吟一下,道:“梁道友想问什么?” 梁屹看他的反应,点头道:“看来你也是感觉到了。”随即他道:“老师曾与我过说一些话,不知道师道友的老师是否也与你说过?” 师延辛想了一想,坦然道:“是说过一些,不过我不太明白。” 梁屹道:“余师说那些话时,我也不明,可余师说我不用太明白,到了时候,我自会知晓,并且说若真有这等机会,让我不要犹豫。” 师延辛沉默不言。 梁屹则是沉声道:“这就说明我们之前所走的路并不见得是对的,那些赐印当是错的!” 师延辛一下看过去,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梁屹继续说道:“既然错的,那便要纠正!” 师延辛神情微变,道:“你不要做糊涂事!” 梁屹沉声道:“我并不糊涂,如果我行的是正道,那么就当去做,这也是我的道心。” 师延辛皱了下眉,道:“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么?万一……”他摇头道:“罢了,反正世上也没几个人会信你。” 梁屹道:“能信的人自然会信,不信的人自是不信!”说完之后,他脚步一挪,似便要离开了。 师延辛这时忍不住道:“我听说了一事,” 梁屹转身回来。 师延辛道:“我听说张巡护成就玄尊了。” 梁屹不禁神情一震,但再接下来他似想到了什么,精神振奋起来,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师延辛看着他,认真道:“我的意思是,梁道友下来真要做难事,或可摆上供案,设法联络张玄尊,那么或许能得庇佑,不要不舍得面子。” 梁屹想了想,点头道:“虽然以往是同辈,但是修道不论先后,既然巡护已成玄尊,那与我师已是平辈,梁某拜他,也是理所应当。”他一时心情大为畅快,抬手一礼,道:“告辞了。” 师延辛突然说了一句,“我不如你。” 梁屹摇头道:“没有谁不如谁,只是我们的路不同罢了。”说着,他便纵光一道,飞空离去了。 张御正在准备排布人手的时候,一名神人值司走入进来,言称玉素上尊来访。 他闻报后,便自宫中迎了出来,在宫门口与玉素见礼。待礼毕后,玉素道人直接开口道:“朱鹚已是招了。” 张御眸光微动。 玉素道人言道:“龙淮的记忆拓板并不在朱鹚那里,而是另有去处,不过根据朱鹚交代,又有一位浑章玄尊被牵扯了进来。” 张御一转念,朱鹚交代是一回事,但龙淮的记忆拓板不在,那说明这背后可能还有人。 玉素道人道:“原本玄廷之中一些廷执因为浊潮可能对浑章修士带来各种影响,甚至放大了他们的执欲,故是有意立下法度,约束他们。 只是此事尚在争议之中,怕也是如此,才是引得一部分浑修铤而走险,不过此事一出,这法度不立也当立了。” 他顿了一下,“那人已被陈廷执亲自出手拿了。” 张御到了上层后,对经常露面的几位廷执也是设法做了一番了解,这位陈廷执乃是浑修出身,此人亲自出手,显然是借此表明了自身的立场。 玉素道人肃声道:“待得下一次廷议,这件事该当就定下了。我天夏只要立了法度,那必然需遵守,无有道理可讲,而在此事前后,不定还会有什么变故,张道友下来需要多加留意了。” 张御点头道:“多谢道友提醒,我理会的。” 玉素道人抬头看了眼守正宫的殿檐,道:“只待此事平息下去,便当可设法玄法正名了。” …… …… 第十二章 道传需依凭 张御送走玉素道人后,站在原地想了想,现在玄廷主要需对付的是那些浑修,这表面看着与玄修没什么关系,但实际上却是有极大牵扯的。 尽管浑修之中大部分人把自己看作真修,可实际上真正的真修也是将其等算在玄修之内,特别是在玄廷之上,唯有浑修和那些“玄修”联手起来,才能与原来的真修相抗衡。 此前那些浑修暗暗算计玄修之时,也未必没有这样的考量。 不过暗中算计玄法之事和打开两界门户的事情现在放到了一起,此辈弄出动静越来越大,玄廷又怎么可能不作回应?定然是将要其等打压下去的。 但在打压过此辈之后,从大体上看,玄法可能会变得更为势弱。 若是自身弱小,那么哪怕你本身无有问题,别人也会先盯上你,因为便是得罪了你也不怕有什么后果,更别说现在的“玄法”满身都是破绽。 而玄廷之中现在废玄之说其实一直不曾消亡,要是下来借此废玄也不是不可能,不管你是真玄法还是假玄法,只要是玄法,那么都可顺势一并废了。 当初玄法被一力推动出来,主要是为了填补中下层的力量,可对于上层的力量并没有很大的影响。 但假设有可代替中下层缺陷的力量出现,那么从上层的角度来看,玄法的确不是必须存在的。 尽管玄法更有利于天夏人寻道,这一点也没人在明面上反对,可有些人心中恐怕并不这么想,甚至并不喜欢这样。 张御原本的对策,是靠着自己这个开道之祖慢慢推动玄法,最好是能再引导出新的玄尊。 玄法在于交流,每多一位玄法玄尊成就,便可多一个人与他进行交流,且在玄廷之上也便有了更多的话语之权,这般就能慢慢扭转局面。 可是现在看来,恐怕有些人未必会给他这个机会,尽管玉素道人包括背后那位执摄看着是站在他这一边,可是这两位能做到哪一步,目前还不好说。 他想了想,要改变这等局面,除非自己寻一个能够让玄法立足稳当的根基,使之无法在短时内被替代,那么才好做下来之事。 一念及此,他不禁站在原地深思了起来。 那些负责值司的神人看到他似在思索什么,也不敢上来相扰,都是规规矩矩站在原地不曾发出半点声息。 张御在外站定许久之后,见天光渐黯,看去又要入夜了,这才走入里殿,坐定之后,拿起摆在架上的一册道书翻看了起来。 在成就上境之后,真修还能继续修持的功法的,道路依旧很是明确,可是他作为玄法开道之祖,当真是没有任何前例可循了,完全只能自己摸索道路了。 好在身为守正,可以任意翻看前人所著道书,而玄法真法殊途同归,总有可以借鉴之处。 他方才在理顺思绪后,也是想着能否从得到一定的启发,而在翻阅之时,他也是隐隐约约有了一丝似若似有的头绪。 奎宿昙泉州中,自张御自去上层之后,许成通哪里都没有去,一直带着弟子留驻地州之上,一副随时等候传命的模样。 虽然他的几名弟子都是为此腹诽不已,可也只能老老实实跟着他,而青曙奉命这一来传报,他不觉精神振奋,立刻赶至庄园之中。 李青禾这时方才从正堂出来,看到他已是到来,道:“许先生来了。只是左先生未至,许先生怕要再等上一会儿。” 许成通道:“只要不曾耽搁巡护的事,许某等着便好。” 而在等了大约小半天之后,左道人也是到了。 他实则也在昙泉州,之所以来得晚了,却是因为他自身照影方才正沉于洪乙层界之中。 此前沈玄尊绝了所有通往洪乙下层天行晷,并且消杀了大部分的下层力量照影,不过他那一击不分敌我,连待邪神神裔的投影一并被杀绝,那里也是由此平稳了一段时日。 现在军署将放置在玄廷之中的唯一一驾通向那里的天行晷搬了出来,重新沟通了这一层界,他也是抓紧时机四处捣毁各地的邪神祭坛。 若是能将这一层界所有邪神祭坛推倒,那么邪神那一方的力量照影自也进不来此间了。 只是他正忙碌之时,突闻张御相召,做了好一番安排之后,这才得以赶了过来。 左,许二人相见,都是相互客气见礼。 李青禾道:“两位既然到了,那便随青禾来吧。” 两人神情皆是一肃,随李青禾来至堂上。而这个时候,一个小小的金色身影也是跟随着一起来到了堂上。 李青禾将那谕旨拿出,走到前方,摊开至那案台之上,而后对着上方一拜,道:“先生,许先生,左先生都已是到了。”说着,俯身一拜。 许成通、左道人二人也是毫不犹豫躬身拜了下去。 只是片刻之后,就有一道清清光芒照落下来,在大殿之内洒散开来,而后便见张御虚影负袖立在了堂上。 许、左两人赶忙道:“见过巡护。” 张御道:“许执事,左道友,我如今已非巡护,玄廷授我守正一职,专司杀伐斗战,清剿内外诸邪。” 两人忙是改口道:“拜见守正。” 张御道:“而今我有感内外层界裂隙处处,却少人查看封堵,故需你等去牵首去做此事。” 他一挥袖,便有两套印信衣袍落下,道:“你等自后便为我守正宫中的值司,我予你二人自行招募弟子门人之权责,待准备稳妥后,再来报我,我自会安排后续事宜。” 两人收了衣袍信物,当即躬身称是。 左道人此刻不由心头激动,他之前拜在张御门下,算是得了一个身份,勉强可算是玄廷中人了,但是没有印信,终究不稳,如今得封值司,这才算是有了一个正经身份,自此之后,再也不算是没根脚之人了。 许成通虽也一般高兴,可心中却想道:“只要跟好了守正,身份什么的都不打紧。我定要事情办得漂亮妥当,这般守正以后有什么事,第一个想起的也是我老许。” 张御这虚影又是再交代了几句,便不再多言,在两人恭声相送之下,影光一散,化去不见,而那一道清光也是徐徐收敛。 这个时候,那角落边小小的身影忽然往清光之中一窜,便随那光芒一同消失不见了。 守正宫中,张御伸手出去,把出现在手边的妙丹君按揉了一下,道:“你既然来了,那便待在这里吧。” 说完之后,他一边按揉着妙丹君,一边翻看着道册,许久之后,有神人值司进来禀告,道:“外面有两位上修前来拜见守正。” 张御心思一转,已知这两人来历,他道:“唤他们二人进来。” 不一会儿,外面进来两个年轻修士,俱是长生玉立,相貌不俗,只是身上气息一望而知乃是玄修。 两人到了张御座前,躬身上前拜见,并报了上自己的名姓,却是一名文肇,一名扈子西。 张御免了他们礼数,问道:“你两位到此,不知是为何事?” 文肇道:“我们在上层跟随师长修道数十载,师长常言我二人少缺磨砺,本来是要去得内外层界游历,正好闻听见守正召集人手,故是来此相投。” 张御道:“以你们两位的出身,既然愿意投我门下,我自当纳之,但此事凶险,是为对抗外敌,非是去世间逍遥,稍有不慎,便是身陨下场,你们二人可曾思虑清楚了?” 扈子西道:“守正,我等出来,师长也是知晓的。” 张御点了点头,自那日施玄尊与他说过话后,便再没有来寻过他,这两位玄尊更是不曾和他有什么往来。 不过这一次把弟子送到他门下效力,倒是意味深长,他思忖了一下,或许这两位也是预感到了什么。 他道:“既是这样,你二人便先留在我处,我稍候便有一桩安排予你等。” 两人对视一眼,齐声应是。 清穹之上某处道宫之内,有阵阵飘舞星光闪烁,满堂皆是华彩,而两名“玄法玄尊”此刻正坐于大殿之中。 居于右座的那道人道:“风道兄,下一次廷议,说得当是定立法度,约束浑道了,今日我撞见几位道友,他们皆对此有所不满,我们又该是如何选择?” 风廷执道:“高道兄,浑章修士看着虽与我不同,实则与我乃是一脉,我等也本是玄法借得他们之力成就,而今真法势大,我等本当互为臂助,才能立足玄廷,似如今立法度约束浑章,那下回也缚我,助他们也等若助我辈自身。” 高道人道:“道兄是不赞同立此法度了?” 风道人道:“非我不赞同,而是时机为至,何日我玄法大兴,那何日当可立此法。” 高道人点头赞同。 不过两人心中都是明白,他们虽说之玄法,名为玄法,但实乃是他们所执之法,而并非是张御所辟之法。 只是现在他们还未曾把法门推演完满,只能先与浑章修士抱团,最好浑章修士继续在前面顶着,他们也能够慢慢蓄积力量,待得法门完整,也便有了立道之基了。 高道人想了想,道:“可要我先去几位道友那里走动一番。” 风道人摇头道:“不必如此,那些浑修为不受此约束,必然会想尽一切办法阻碍此事,我们只需等着,他们自然会来寻我,正好让此辈欠我等一个人情,下回若玉素再提出为玄法正名一事,便可请他们助我了。” …… …… 第十三章 廷上遮磬声 风道人与高道人正在说话之时,有弟子来报,道:“文师兄和扈师兄从守正宫回来了。” 高道人道:“让他们进来。” 文肇、扈子西二人来至座前,各自拜见自家老师。 高道人言道:“怎么样,张守正未曾为难你们吧?” 扈子西道:“回禀老师,张守正倒是对我等好言好语,后来也是留下了我等。” 风道人道:“张守正乃是玄尊,自不会和你们这些小辈计较,张守正可曾与你们交代过什么话么?” 文肇道:“禀师尊,守正只是对我等言明去往内外层界的利害,要我们思虑清楚。” 风道人点头道:“你们是要小心,莫要以为自家是玄尊门下就能应对一切,内外层界隙之处,向来是外层修士和邪神最易侵入之地,往往过来的都是难缠敌手。那些上层大能自有张守正应付,可是邪神后裔及后辈修道人就需你们自家应付了。 而入了张守正门下,就需从命行事,让你们做什么那就做什么,我们也不会来帮你们,可是记下了么?” 文肇和扈子西二人都是凛然应是。 高道人挥了挥手,道:“你等先下去吧。” 待得两名弟子退去,他回转身来道:“果如道兄所言,那位张守正收下了我等弟子。” 风道人言道:“我等道法与他之道法谁为正法,眼下还未有定论,未来难料胜负,不过这非是你死我活之争,毕竟他站不到真修那边去,有他们二人在这位张守正门下,来日总能搭得上话。” 高道人也是点头。 两人再是谈论了一番话后,便命人去请施呈过来,开始试着推演完善自身之道法。 玄廷最早令浑修赐下章印,扶持风道人成就玄尊,本就是指望他能由上及下推演玄法法门,他也是一直在试着做此事。 不过他因是借力而上,那所借之力又非自身之法,所以一直不曾得有完满,后来高道人、余常、施呈等人成就后,他也欲联手几人推演。 高、施二人俱是应允,唯有余常察觉到不妥后,却是坚辞此道,执意自寻解脱之法,他们也只好由得他去。 本来他们若是有个数百年推演,自也能按部就班推导出稳妥法门,奈何随着造物的崛起,玄廷之上屡兴废玄之言,现在更有张御开辟了真正的玄法法门,他们也是担心玄廷以此为借口顺势绝了整个玄法,所以也是不得不加紧了动作,便是有些弊端也顾不得了。 而在下来一段时日内,果如风道人所料,陆续有浑修玄尊来拜访他们,便是有些人自己不至,也是派遣自己的弟子前来隐晦的表达了自身的意见。 然而他们心里虽早已是拿定了主意,但却一如往常那般并不去明确表达自身的意思,也不去承诺什么。 忽忽间过去大半月,又却又至月中廷议之日,二人听得磬钟之声响起,便自座上站起,往外而来。 随着他们二人行走,周围道宫逐渐淡化而去,进入一片云海之上,而后一道光气长河自他们二人脚下蔓延开来。 随着这长河蜿蜒向上,一位位廷执也是陆续现身,望去仍旧是如上回那般十一人。 他们二人在长河末端与上方众廷执见有一礼后,便自落座下来。 此时上空玉磬一响,悠悠音声传遍云海,立在光气长河最上端的首座道人望向诸人,照例先是询问道:“诸位廷执可有呈议否?” 他话音才落,便有一声磬音在下方响起,众廷执看去,却见崇道人站了起来,并对着上方稽首一礼。 首座道人和颜悦色问道:“崇廷执有何呈议?” 崇道人沉声道:“首执,诸位廷执,这一次龙淮勾结数位浑章修士掀动浊潮,不算还不曾查出的,如今已是牵连到了四位浑章修士。” 他声音逐渐严肃起来,“这里究其根由,还是因为浊潮牵动天机变化,能给予浑章修士观道之悟。然而如今道机是未见得,却是出来不少人乱我天夏正序,故我今日提议,严规矩,立法度,禁绝浑章修士日后再参悟浊潮玄机。” 座下有一名出身浑修晁姓廷执闻言立刻站了起来,驳斥道:“崇廷执此言差矣,这次之事,亦有龙淮这等人物,怎可只论及浑章修士头上? 何况崇廷方才也是言过了,每过七八十载,内层地陆各处必有少许浊潮有再兴之势,此是内层天机之转,浑修多少也可以借机参悟,又何苦绝了此机呢?” 崇廷执看着他道:“莫非浑修离了浊潮就不能修道了么?” 晁廷执不悦道:“这是哪来之话?万物存之,自有其理,我辈修道,自当俯察万物,互为佐证,只是因几人之恶行就推及所有,这也未免太过!” 崇廷执冷然言道:“这等事此前已是争论过多次,内中利弊都已是说清楚了,只是以往都不能拿上廷议来罢了,我也不欲与道友再争执下去,未免我天夏再受动荡,此事今次必要有一个结果。” 此刻又一声玉磬声响传出,众人看去,却见是钟廷执站了起来,他道:“首执,钟某以为此事的确不用再作争论,便就在廷上寻一个结果吧。” 那首座道人沉吟片刻,道:“也好,既然诸位争执不下,那么就此廷决吧。” 崇廷执不等其他人,先便是抬袖拿起玉槌,一敲玉磬,而后坐了下去。 钟廷执自也也是跟着敲动玉磬,并道:“此法度当立!” 而那第三个敲响磬玉的,却是同为浑章修士的陈廷执,他面无表情道:“陈某附此议。” 晁廷执撇了他一眼,没有多言。 陈廷执此前曾亲自出手捉拿了那勾结朱鹚交代出来的浑修玄尊,这便已然表明了立场,有此举动也不令人意外。 只是这时候,座上另一名出身浑修的道人拿起玉磬敲了一下,显然也是赞同此议。 晁廷执冷笑道:“怎么?韦道友,你也站到他们那一边去了么?” 那道人叹道:“大势如此,道友何必违逆?况且浊潮对我之影响,确有不妥之处,未免再有我辈沉陷此中,也确该立下一些规矩了。” 在场十一位廷执之中,除了两名玄修和三名浑章修士外,有六位是真修,他们自不会去驳斥此议,也是一个接一个表示对此应该立有法度加以约束。 晁廷执此刻却是坚决言道:“我绝不赞同此议!” 首座道人这时看向下方,见风、高二人坐而不动,没有表态,道:“二位是如何想的?” 一般而言,这两人向来都是附和大势,从来明确没有过表明自身的立场,然而这一次,风道人却是缓缓道:“风某以为,此议不妥。” 高道人点头道:“我亦然。” 晁廷执精神不由为之一振。 其余廷执都是一皱眉,三名廷执驳此议,那么廷决就无可通过了。 首座道人看了看他们二人,又看向晁廷执,抚须言道:“既然三位道友有议,那此事便暂且搁置,待得下回再议吧。” 他此言一出,诸廷执也知此回不会有结果了,于是也没再争执,默契将此事略过,转而谈起了其他议呈。 而待得这一次廷议过后,诸人各是散去,风、高二人也是回得道宫之中。 高道人坐定之后,才道:“这回我等在廷议之上否了此议,稍候当会有人来游说我等,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提出要求与他们交换了。” 通常来说,若是廷决被驳,那么便要将事情交托到诸位执摄那里裁定了。 但是事实上没有几个廷执愿意将这等事情送去上面的,因为那样一来,就意味着事情完全不受他们控制了,而且他们也不喜欢被人在头上压着。 所以一般来说就是内部调整妥协,直至弄出一个各方都可接受的结果来,这般就在他们手中就可把事情给处理了。 而首执每次都是最后一个或者是干脆不表态,其实也是留下一个可供转圜的余地。 表面上看,只要这么做似乎就能把上面给架空了,但其实很难做到。 首先事不过三议,也就说拿到廷议上讨论的事情,只要三次廷议下来,都没有得有一个明确的结论,那么这就一定要送到诸位执摄手中裁定了。 再一个,有少数廷执背后那是有执摄支持的,所以执摄只要有意,那就必然可以把伸进来。 风道人感叹道:“只可惜我们这次只能站在浑修这处,可供我辈的选择不多。” 只要是浑修的事情不解决,玄廷就不会把目光转到为玄法正名一事上来,所以他们这次必须支持浑修,也争取更多积蓄的时间。 而浑修得他们相助,也可换取到此辈在玄法一事上反过来支持他们。 高道人叹息道:“可惜了余道友了,若是他能不那么急,在外层镇守之位上继续安稳坐下去,待他成了廷执,我们三人联手,就能在玄廷之上有一席之地了。” 风道人摇头道:“此是无用的,我二人无论资历功行比起座上各位都是差了许多,当初能坐到此位,也是借了玄廷扶持之功,而无论那些真修还是浑修也绝然不会令我真正得势,我料即便余道友不出事,那也会论到你我有事。” 高道人不由默然,过了一会儿,他才道:“不过这一次,我等却也要争上一争了,让他们知晓我辈也不是没有分量的。” 两人本来以为,即便真修那边不来人,浑修那边下来也必定会有人来寻他们,他们也好顺势提出条件。 然而下来事情发展却并非如他们想的那般,转瞬大半月过去,期间却是无一人登门,而且外间极为平静,这令二人隐隐感觉到了不妥,但又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而又是几天过后,随着廷议再开,他们再一次来到了议廷之上。 …… …… 第十四章 难阻云海流 高道人和风道人二人待光气长河展开后,看向上方,那里依旧是十一人,与上回似未有什么变化。而晁道人还对他们点了下头,他们心下微定,也是点首回礼。 待所有人坐定之后,光气长河上端,那首座道人依例站起问话。 不过上次那事没能得出结果,今次显然不会轻易过去,故是首座道人方一开口,崇廷执依旧第一个敲磬站起,言明必须立下法度约束浑修,并摆出了一副不得有一个结果就绝不罢休的态度来。 首座道人颌首点头,他这一次没问众人,而是看向风、高二人道:“两位上次不赞同此议,不知这回又如何想呢?” 高、风二人心中又一次深深感到了不妥,只是这一次首执问他们话,却也不能不表明态度。 风道人心中思忖了一下,不管如何,前次既然已是发声反对,那么这次也容不得他们退缩了,他高声道:“我等依旧以为,此议不当立。” 首座道人点点头,没再多问,他转向诸人,道:“诸位廷执的意思呢?” 那五名真修自是如上回一般意见,先后敲响了身前玉磬,便是赞同,而陈廷执、韦廷执二人也是依旧维持上次的立场。 高、风二人不由把目光投向晁廷执,只要这位还是坚持己见,那么还可以将此事拖到下一次廷议,当中还有调和妥协的机会,他们也能借机提出交换条件。 晁廷执在众人目注之下站了起来,缓缓道:“晁某以为,此议……可立!” 高、风二人此刻听到这句话,心头仿佛是挨了重重一击,不由自主看向晁道人。 他们实难想象,原本看去异常固执的晁廷执,居然会答应这个条件,那他们的坚持也是成了笑话一般。 这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首座道人看去对晁廷执的回答并不意外,他未再去看风、高二人,而是拿起玉槌轻轻一敲玉磬,道:“既然如此,那此议便即通过了。” 接着他转而看向钟廷执,道:“我闻钟廷执这里也有一个呈议?” 钟廷执站了起来,打一个稽首,道:“戴玄尊此前在南穹天井宿镇守百余载,待余玄尊出事之后,才被调去镇守奎宿。 期间他收拾残局,接连挫败上宸天和幽城的谋划,后又与张守正一同坏了诸邪算计,并将龙淮擒捉回来,此功甚大,钟某以为,当擢为廷执!” 陈廷执立时接口道:“戴玄尊确实功劳颇大,我赞从此议。”他拿起玉槌一敲磬。 而在接下来,廷上无论是真修和浑修,都是无人反对这一提议,玉磬声也是在云海之上接连响起。 风、高二人只觉那声音一声声敲在自己心头之上,看到他们这一幕,他们哪还不明白,真、浑这两方其实私下早就已然妥协调和好了。 真修给出了一个廷执的位置,这既是达成了定立法度的目的,杜绝了隐患,同时也是安抚了所有浑修。 而浑修虽被从此被约束,可却是成功争取到了一人成为廷执,有得有失,也不算是吃亏。 这里面唯一失败的是他们。 前面那些浑修找上他们,其实只是存了挑动利用他们的目的,从来没想过要依靠他们。 他们全程被瞒在鼓里不说,还平白被人当了枪使,并恶了一众真修。 他们自以为这一回能左右局势,成为平衡此次廷议的关键,可其实从头到尾都无人在乎过他们的意思,甚至他们意思也根本无关紧要。 而更令他们难受的,其实这廷执的位置,本来应该是留给余常的,这也是玄法一脉本来表面看去可以拿到的,可现在却被交给了一名浑修,他们还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来,其实就算反对了也是无用。 在下来的廷议之中,他们又恢复以往默然不言的样子,也没人再来问他们的意思。 廷议之后,二人沉默着回到了宫台之中。 风道人叹道:“我早该想到,这件事上,玄廷纵然要立法度,也是不会做绝的,毕竟如今外层二十八宿镇守有一大半是浑章修士,玄廷又岂会当真拿他们如何?必然是要加以安抚的。” 可他们又能如何呢? 支持浑修,这也是为了能让浑修顶在前面,好拖延玄廷为玄法正名的时间,他们也是不得不为,要是放在平日,他们根本不会出声。 局势把他们推到了这一步,不上也要上。 高道人道:“道兄,而今当是如何?” 风道人叹息道:“不出意外,下一次廷议,玉素一定会提出为玄法正名一事,有些人怕是巴不得玄法出现问题,我们这次没能让浑修倚重我们,他们也是不会来帮我们的,为今之计,只能找张守正再好好谈一谈了。 只要这一位放弃,那么就不会有正名一事,那些提议废玄之人一时找不到借口,我们也就有时间再作筹谋。” 高道人摇头道:“这是道途之争,这位是不会放弃的。上次施玄尊已是找过他了,结果并没有用处。” 风道人沉声道:“既然他不肯过来,那就我们过去。” 高道人言道:“何解?” 风道人缓缓道:“只要他愿意答应,承认他所开辟的玄法与我们之玄法只是玄法的两个不同脉流,那么我们还能守住我们的道法。 而我们可以答应,下来可以想尽一切办法支持他。 待我们的法门推演完成,也能助下面之人趋至上境后,再为他正名,承认他才是真正的玄法辟道之祖,那般就不会引起太大动荡了。” 高道人一怔,他琢磨道:“这也是一个办法,为了维护玄法,也只得如此了,可是他会真的答应么?” 风道人沉默片刻,道:“总要试上一试的。” 为免夜长梦多,他们决定立刻去拜访张御,最好尽快定下此事,于是派遣一名得力弟子去寻张御,然而那弟子回来的禀告却是让他意外。 “张守正离开上层了?” 那弟子道:‘是的,我也是听文、扈两位师兄说的,似是内层哪里有较大的裂隙出现,故是张守正已然赶去那里查看了,方才走了不久。” 两人对视一眼,风道人言道:“让文肇、扈子西他们设法把我们的话传过去。” 高道人道:“也只能如此了。” 他们不是守正,无缘无故,可无权去往内外层界。 现在他们只期望张御回来的早一些了。他们有预感,到得下一次的廷议,所议的就极可能就会是那为玄法正名一事了。 无边海洋之上,一艘法器飞舟悬停在那里,一男一女两名修道人正站在那里,而在他们不远处的海平面上,却一条裂隙出现在那里,就像是天地之中多出了一道豁口。 男弟子看着年纪不大,至多十五六岁,脸上还带着几分稚嫩之气,他有些慌张道:“师姐,我们就守在这里么?我怎么觉得不妙啊,要是现在穿渡进来一个外来的修士,靠我们两个小辈怎么可能挡得住?” 女弟子看着二十许,她拍了一下男弟子的脑袋,道:“没志气,要是鹿师弟他们在这里,可不会像你这么胆小。” 男弟子反驳道:“鹿师兄他们是口不应心,有时候明明怕的要死,却不肯承认,哪像我这么坦承老实。” 女弟子没好气道:“说那么多没用,按照洲的规矩,这里既然是我们发现的,那么我们就必须守在这里,直到洲中派出人手来接替……” 正说话之间,忽然那隙口一阵闪烁,像是有闪电在里间跳跃,女弟子顿时紧张了起来,一时也顾不上说话了,持拿法器在手,做出了戒备的姿态。 那男弟子脸色一白,咽了口唾沫,“不会运气这么差吧……”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天穹顶上骤然一亮,有无量清光洒落下来,将万里海波照得一片明亮,而在那里间,浮现出了两道有若灿烂星河的双翼,那闪耀的光芒令两人几乎无法睁开眼睛。 恍惚之中,似是见得那银河双翼一收,而后一名被清光星雾笼罩的年轻道人身影出现在了那里。其人看了眼那裂隙,只是伸手一指,顷刻之间,那一处所在连带里面将要冒出来的东西也是被一并抹去了。 那年轻道人似是看了他们一眼,轻轻一挥袖,两人顿觉一阵恍惚,等清醒过来后,却发现自己居然出现在了地陆之上。 两名年轻弟子相互对视一眼,不由心头震撼莫名。 那男弟子喉头动了一下,道:“师姐,那,那不会是,玄,玄……” 女弟子则是肯定道:“定然是了!要不然哪里如此大的法力神通!” 她看着前面的海波,眼神之中依旧满是震撼,“我们可是距离陆地还有两天的路程,这一下就过来了。” 男弟子道:“那,那我们……” 女弟子想了想,道:“回去将此事如实禀告守镇,或许守镇知道这一位玄尊的真正身份。” 张御站在海波之上,看着西面方向,这里已是十分接近玉京和翼空上洲了。 这一次他到来,是因为他在内层收到消息,玉京三处裂隙这次是一齐发生了异动,这是极为少见的景象,以往都是外敌大股入侵的征兆,故是他也是下界前来查望。 此刻可以见到,西天上空,不同方向上有三个闪烁不已的长而狭窄的裂隙,那里时不时有云光溢出来,这当是门户另一端的玄尊化身与外敌正在交手,若是那些化身抵挡不住,那么敌人正身是有可能循着化身所在一同趁势杀入进来的。 他自不容许如此,若是稍有不对,他是不会去在意那几位镇守的颜面,当会立刻派遣化身过去,力求阻敌于内层之外! …… …… 第十五章 天渺远世人 张御看着上空那三道光芒闪烁的裂隙,里面自也有交战双方的气息余波传荡出来,凭借着着这些,他便能分析出对面如今的情况。 他很快发现,对面这一次到来的都是修道人,不知是上宸天还是幽城来人,亦或是两家齐至,不过其中两路似只是负责牵制,唯有一路当真侵攻猛烈。 负责镇守这一道裂隙的玄尊 《玄浑道章》第十五章天渺远世人 《<b>玄浑道章</b>》笔趣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十六章 布子天地间 张御把符信挥散之后,他看向前方的地陆轮廓,这一次既是来至翼空上洲附近,那他也正好见一见明周道人推荐上来的驻守修士,安排一些具体事宜。 各洲宿尽管一发现裂隙也会及时上报,可那是报到玄廷的,并不会直接报到他这里,如此便隔了一层。 他身为守正,如有外敌之时,他当要第一时间作出反应,所以守正宫也必须在各地有自己的驻守。 其他地方还好说,便有裂隙,放在无边虚空和无尽荒原之中,一般也需很长时间才会被发现,甚至不被发现,而裂隙在时日推移之下,自身也是会逐渐消亡的。 可翼空上洲这里因为有三道大裂隙的存在,其余裂隙也会时不时的诞生,所以必须着重加以关注。 于是他意念一转,一个化身自正身之中踏步而去,而白果所化的小道童也是跟随在了身边,一同翼空上洲之中行渡而去。 他正身则是在原地立有片刻后,就化一道宏大清光反渡去了上层。 这一次高、风二人寄来书信,他猜测很可能是上层发生了什么,故是需得回去了解一下情况。 待回至守正宫中后,他揉了几下跑过来的妙丹君,亲手给其喂了一些丹散,这才自里走出来,因为廷议之事明周道人是无从知晓的,所以要想知道具体情形,就需得去拜访一下玉素道人。 只他正待动身,外间就有神人值司来报,说是玉素上尊来访。 他心思一转,点首道:“我当亲迎。”令值司下去后,他自里迎了出来,并将玉素道人请了内殿之中。 两人在此坐定,又是值司送上仙果清茶,上层所产出的这些东西自蕴天地之精华,对于玄尊来说也有些微好处。 玉素道人看了看四周,道:“道友这里,倒是比我上回到来时多了几分生气,不似一些人的道宫,望着与世隔绝,冷清无比。” 张御道:“身虽在天,心在世间。” 玉素道人笑一声,赞同道:“说得好,如今总有一些人认为凡世与我无关,殊不知我辈哪一个不是从凡人修持到如今的呢?” 说到这里,他似想到什么,微微冷笑道:“有一些人自以为得道成仙,超脱尘俗,便可对世人肆意生杀予夺,那行道在上之人,是否也可如此对我?道理规矩,总是要有的。” 他这时伸手入袖,将一枚玉碟拿出,摆在案上,往张御方向一推,“此是此次廷决之论,道友可以一观。” 张御接了过来,意识入内一转,顿便知晓了整个廷议经过,这也难怪风、高二人随后给他来了那封书信。 玉素道人道:“下月廷议我当继续提出为玄法正名一事,我料这一次当能过得廷决,只是后续或会所引动一些事机,道友需得有所准备” 张御心里清楚,玄法正名一事玄廷一定是要拿住主动权的,以免被幽城和上宸天反过来利用。不过玉素道人问这话,可不是单单指正名本身,也是让做好在正名之后的准备,他点头道:“多谢道友提醒。” 玉素道人认真言道:“道友,此辈若是单纯为了废弃玄法,我定然是会设法阻拦的,可若是他们拿出更有利于天夏的方略,那为了整个天夏,我是不会去刻意阻拦的。道友可是明白么?” 张御微微点头,道:“御自然明白。” 若是对方真能在废弃玄法之后,拿出更好更为妥当的方法来,那他也没必要去对抗。只不过他大致能推断出来提议废玄之人是如何考量的,且他并不觉得按照此辈的做法就能对整个天夏更为有利。 不过有些事,他也必须加快动作了, 在又谈论了一会儿后,玉素道人便就告辞离开了,他则转回到了殿中,交代一众神人司值道:“这几日我需闭关,不见外客,除非紧要之事,否则不必通传于我。” 有化身在外看顾,一般事宜无需他亲自出面,现在各洲各宿的驻地和人手尚未完全布置好,但有外敌至,玄廷当会通传到他这里的,所以特不必时时看着,先做好应对的准备才是紧要。 思定之后,他便往里殿走去,而随他入内,厚重殿门也是隆隆关闭了起来。 而另一边,风、高二人在送出传书之后,便一直正在等待张御回书,随后便听闻后者已是回返守正宫,但似乎并无回复的意思。 二人商量了一下,便一同来至守正宫中拜访,然则到了门前,才被告知张御正在闭关,不见外客。 他们自是以为张御有意拒绝与他们面谈,二人也是无奈,只得折回道宫。 高道人道:“张守正既然不愿放弃正名之议,那我等之道法怕是再难保全了。” 风道人思索了一会儿,坚定言道:“不可轻易言弃,我稍候去寻晁廷执谈上一谈。” 高道人道:“道兄何必再去求他们?前一次他们若能知会一声,我等也不会在廷议上这般丢脸。” 风道人摇头道:“浑修与浑修也是不同的,就如这一次,晁廷执和另外两位便就意见不一,我们毕竟是廷执,若是承诺在必要之时会相助他一次,换得他次驳斥此次廷决,他还是有可能会答应的。” 高道人言道:“只是一次又有何用?“ 风道人道:“多一个月的时间,我们便可多一个月时日推演。” 高道人想了想,叹道:“可那样还是来不及。” 按照他们的推算,完善道法最短也要几载工夫,短短月余时日那绝然是不够的。要是法门残缺不全,拿出来也是没有任何用处,反而更是坐实了他们的道法有弊端。 风道人沉声道:“先拖上一个月再说,我们再慢慢找寻办法。” 高道人叹道:“也只能如此了。” 翼空上洲山陆连天接宇,浮渡长空,并将玉京层层包围遮护在内,是内层一十三上洲最为雄峻壮伟之所在。 张御化身在接近此间之后,便伸手一点,海水分开,下方便有无数沉陷砂石便聚集起来,缓缓往上升来,顷刻之间,便一座岛洲凭空升腾而起,立于海面之上。 这一处地界,他就打算作为守正宫落于翼空上洲的驻地所在。 而这一番动静出现,镇守翼空上洲的玄尊也是立刻察觉到了,不多时,一道清光笼罩的道人身影出现在了他眼前,对他打一个稽首,道:“原来是张守正,不知此来可有见教?” 张御抬袖还有一礼,道:“此来召见几个入我守正宫的弟子,顺便安排交代一些事宜,不想惊动了道友,还望道友勿怪。” 那道人言道:“原来如此,守正言重了。” 上层众修,若是无事就算廷执也不可能随意来到内外层界,可唯有守正是例外,不过他身为一洲玄首,守正到了自己地界之上,也是必须过问一句的,在打过招呼,尽过自身职责之后,他便打一个稽首,告辞离去了。 张御这化身则是一挥袖,便有数十道清光化为符信,飞去翼空上洲山陆各处。 半天之后,就有十余驾飞舟飞来,并在周围类似泊台的平整石台之上停落了下来。 舱门旋开,十余名弟子自里出来,望着那坐于岛屿中间,被笼罩在清光星雾之中的身影,不觉都是露出崇慕敬畏之色,所有人上来一拜,道:“拜见玄尊。” 张御看了过去,这些人都是明周推荐上来的,以他现在境界,一眼过去,所有人的心思欲念都是在他面前暴露的清清楚楚。 这些人之中,有些是当真为了做事,而有的人则是为了攀附于他,好给自己谋寻好处和出路。 可不管如何想,只要当真肯做好事情,他便可用,若是单论心迹,世上又哪来什么完人? 何况人的思绪欲念是世上最不定之物,今日这般想,明日又会那般想,大可不必去苛求。 他看向其中一人外表大约三十余岁的修士,在众人之中,此人资质最高,道法最为高明,心思也最为活络,正适合做此间领头之人。 他道:“你可是劳诚毅?” 劳诚毅是站了出来一礼,恭敬道:“是,正是弟子,玄尊可否吩咐么?” 张御道:“今日开始,你便是这里值司,负责玉京和翼空上洲的巡查事宜,若是见有裂隙存驻,需得及时上报。” 劳诚毅心中一喜,他躬身一礼,道:“弟子一定勤勉任事。” 张御又看向另一边道:“亢征。” 一名相貌朴实的中年修士站出来,稳稳言道:“弟子在。” 张御道:“你为劳值司的副手,同时盯紧诸弟子所为,若有人趁势胡作妄为,或是勾结外人,我准你先行擒捉。此符便赐了你。”他伸手一指,一道符箓落入其中怀中。 亢征肃然拱手,道:“弟子领命、” 张御这时又轻轻一挥袖,十余道清光落至诸人身上,化为一枚剑形玉佩,道:“诸弟子若是得紧急之事,可持此玉唤我,我自会知晓。” 众人皆是躬身称是。 张御在又交代了几句后,便在众弟子俯身恭送之下,化一道照耀大海的宏大清光,冲入天穹之中,余光久久方散。 …… …… 第十七章 正得法名真 清穹云海深处,金庭道宫之内,崇廷执正在此打坐修持,背后一道道柔和金光映照天穹,绽放诸般霞彩。 半晌,他神思归回体内,又用心推算了一会儿,便对着台阶之下的大鼎打出一道金光。 少顷,一道光气聚成的道人身影出现了在那里。 崇廷执看了过去,在座上打一个稽首,道:“长孙道友有礼了。” 那道人语声淡漠道:“找我何事?” 崇廷执道:“下一回廷议,戴廷执当会来至廷上议事,浑章廷执当会多上一人,望长孙道友也至议廷之上。” 那道人显得毫无兴趣,道:“以廷议的规矩,便浑修那里再多上一人也无碍大局,我来与不来都是一般。” 崇廷执听出他的拒绝之意,也便未再勉强,只道:“道友这次可以不至,但再下一回,却当露面,因为那关乎到我辈所谋之大事,尽量不使出得意外。” 那道人只是简单回有一句,“知道了。” 崇廷执这时又道:“青阳之事虽是失败,可这也非是道友之过,何况最后我们所要的东西也是拿到了,纵观大局,不过是小挫罢了,待得谋议一成,便可完我辈之愿了。” 那道[]人没再说什么,只是对他略一点头,身影便就散去不见了。 张御正身在闭关之时,他的化身则是在内层各处察看各洲如今之情状,每到一洲,他都会召见明周道人举荐上来的弟子。 他近来也是察觉到了,浊潮之泛动,使得各处的裂隙也为之增多,这一定会使得更多外层势力渗透进来,故是他是极为重视此事,每一处驻地的安排,每一个值司任命,都是由亲自来过问的。 同时在他每一处驻地之上都是立了一根玄柱,并且置入了不少章法和章印,这也是方便玄修之间能相互交流。 这里他也是效仿玄府,一些较为上乘的秘印章法需得立下足够功绩才得授予,这般每一个驻地的修士在做事同时还可以得到一定的好处。 他很清楚,自己身为玄尊,虽然可以凭借命令强压下去,可是下面之人一开始或许出于敬畏会用心做事,不敢违逆,可时日一长,定然不可避免的会出现疏忽怠惰,而用了这个方法,因为修士自身也能从中得利,自会变得主动积极一些。 在差不多安排好一切之后,又是一月过去,此刻已是到了大玄历三百八十一年六月中旬,又是轮到廷议再开之时了。 月中这一日,随着清穹之上响起玉磬之声,那一道光气长河再度在云海之上延展开来,而这一次长河之上又多了一人,正是方才被擢为廷执的戴玄尊。 只是这位方入议廷,座次自然靠后,不过虽在众人之下,却是在风、高二人之上,这后面这两位依旧排长河在最末。 而廷议一开始,玉素道人便一敲玉磬,站起言道:“前次我曾说及,为玄法正名一事,只是诸位廷执未曾拿定主意,今我再提此议,还望诸位廷执能下一个决断。” 首座道人缓缓点头,道:“此事延有数月,的确不该再拖延下去了。” 竺廷执神色平静的拿起玉槌一敲,道:“我无异议。”他却是直截了当的表明了自己对此事的态度。 钟廷执缓缓言道:“以往之玄法既然有所不妥,那将之废弃便是了。”他同样也是一敲身前玉磬。 崇廷执没有多说什么,一声磬音也是从上座上传出。 在座真修虽然心中各自怀着不同的目的,可这一刻,却都是赞从了此议。 而浑修这边,陈廷执也没有多少犹豫,拿起玉磬就是一敲,那几名玄修暗中都中了浑修的手段,他功行高深,早前也是隐隐约约觉察到了一点。 放在以往,只要玄廷不去拆穿,他也可以当作不知道,因为这无疑对浑修更为有利。 可是现在浑修方才出了不少事,又被法度所约束,若是他不同意,反会被人误以为他有其他什么深意,故他索性就借此撇清干系。 他这一赞同,同为浑修的韦廷执自也是随后跟上。 戴玄尊方成廷执,不过他也知晓是张御开辟了玄法前行之道。他自认在奎宿之中欠了张御一个极大人情的,在不违背天夏规矩利益的前提下,他也愿意顺手帮上一帮,故他执玉槌敲响身前玉磬,也是赞同了此事。 廷上现在不曾表态的就是晁廷执和风、高二人了,但是谁都没去看后方那二人,而是把目光移到了晁廷执身上,只要这位不反对,那两人自也是意见无关紧要了。 晁廷执想了想,此刻站了起来。 风、高二人不由看向他,之前他们拜访了这一位,然而到了最后,这位也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回言,故也不知这位到底是何意思。 假若这位反驳,那么他们自是跟着一起否定此议,继续将此拖延下去。 晁廷执看向长河上端,开口道:“首执,诸位,为玄法正名我认为也是应该的,不过天下玄修众多,这般做法,莫非不会引发各洲宿的动荡么?” 玉素道人言道:“既然玄法真正道路已得张守正开辟,众修又非无有前路可行,那么弃绝旧法又有何不可?” 他看着晁廷执道:“何况诸位莫忘了,那叛逃出去的甘柏也是知道此事的,便是我们不说,他便闭口不言了?” 晁廷执哼了一声,道:“甘柏叛逆,我日后若是见得,必是出手拿他,不过诸位廷执既然心中有数,那晁某也便不多言了。”言毕,他直接拿起玉槌一敲,便就坐了下来。 风、高二人见此,不由长长叹息一声,随之而来的却是一股深深的危机感。 玄法一旦被正名,那么他们二人就与过去意义上的玄修分割开了。 过去他们能够成为廷执,这是因为他们自身的存在就说明玄法同样有大道在前,玄廷也需要他们告诉天下所有玄修,他们的道路和未来就在这里。 而现在他们不再是玄修了,那么成为廷执的道理何在? 说不定玄廷接下来就会设法将他们夺职。 关键是他们只有两个人,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而没了他们,废弃玄法似也将会变得更为容易了。 二人下来也无心思再去参与廷上议论了,待得这一次廷议结束,便就默然起身往道宫回转。 只是走到半途的时候,钟道人在后唤道:“两位道友慢走,钟某有事想与两位做一番计较,不知可能去两位道友宫中坐上一坐?” 风、高两人对视一下,风高道人侧过一步,微微抬手,道:“钟廷执请。” 钟道人一点头,便随二人入至道宫之中。 待在宫内落座下来,高道人言道:“钟廷执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钟道人看了看二人,道:“我与两位打交道也有数十载了,两位想必也明白钟某之意,不错,我辈一直以来的态度就是要废弃玄法。” 高道人冷然道:“道友到此,就是说此事么?” 钟道人笑道:“可是两位,过去你们不赞同此事,可是现在不同了,玄法是否废弃与两位并没有关系。” 他顿了下,缓缓道:“两位已经不是玄修了,不是么?” 风道人看了看他,道:“钟廷执便请说来意吧。” 钟道人笑了笑,道:“好,只要两位在此后的廷议上,支持我等废玄之论,那么我可承诺,但凡有人提议废除二位廷执身份,钟某都会设法驳斥此议。” 高道人沉声言道:“可就算钟廷执能次次驳回廷决,最后还是要交到执摄那里。” 钟道人点头道:“不错,但是总有一丝希望,首执可并不希望廷上之事都是闹到几位执摄那里,总有回旋余地的,就算真到了那一步,执摄和我等想法不同,也未必会作出这等决定。” 风道人沉默片刻,道:“我们需要考虑考虑。” 钟道人言道:“可以,两位可以慢慢想,若是有人提出此议,钟某会先让两位看到诚意的。” 他缓慢站起,悠然打一个稽首,道:“告辞了。” 高、风二人起身将他送出了道宫,待转了回来,高道人言道:“道兄如何看?” 风道人言道:“钟唯吾不外是想我二人能为他所用罢了。” 高道人沉声道:“如今是他们得势。”他转头道:“我们该如何?” 风道人摇头道:“什么都无需做,也做不了,先推演完善我辈道法,再说其余,若我道法能成,引一二弟子成就玄尊,那廷上说话方才有几分份量,不然谁有会来理睬我们?终究不得自主。” 高道人想了想,叹道:“也罢,没有此等牵挂,我辈正好将心思放在道法之上。” 钟道人出来之后,返回了自己道场,他一进宫门,便在玉石大壁之上一拂袖,片刻后,那里浮现出崇廷执的身影,后者道:“你去见过他们二人了?” 钟道人点头道:“不错,方才见过。” 崇廷执道:“如何说?” 钟道人笑道:“我已然安抚住他们了,只要他们还想保住自身的廷执之位,那么就只能与我辈合作,少了这二人,玄法将再无人支持,而等到玄法一废,这两人是不是在那里也无关紧要了。 …… …… 第十八章 未雨风先动 张御分身在外游历之时,他正身一直在闭关之中,玉爵内玄粮,化作一缕缕清气飘入他的身躯之中。 正入定之时,忽然心中一动,感觉似是天机应发,他双目睁开,感应了一下,发现此时正好是此次廷议过去之时,如无意外,当是为玄法正名一事已有定论了。 他看向外面,过了一会儿,值司声音自外传进来,道:“守正,有廷议消息传至。” 张御挥袖开了大殿之门,道:“进来。” 一名神人值司手捧一枚玉碟走了进来,起双手往上一呈,递过头顶道:“守正,此是玉素上尊命人送来的。” 张御目光一注,那玉碟也自飞来他面前,他将之拿入手中,口中关照道“你先出去吧。” 那神人值司俯身一拜,恭敬退了出去。 张御意识入内一转,顿便知晓了玄廷之上一切经过,从此刻开始,玄廷便已是承认过去风、高二人所立之法非是正法,唯有他所持之法方是正法,并许他为玄法上境开道之人。 只玄廷虽有了决议,但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直接颁宣,而是需先传至内外层界各洲宿的镇守处,令他们做好一应准备,以免当真引起什么波荡,再有也需防备上宸天和幽城之人借机生事,故是还需要一段时日才能遍传天下。 他看向外间,玄法这一正名,便可使得天下众多玄修往正路上来。 只他同样也知晓,出了这等事,对于玄法的声望也必是一个打击,这也是为什么那些以往意图废弃玄法的廷执也一样赞成此事。 随着两位廷执与玄法的分割,廷上再无一位廷执代表玄法,那这很可能给下面之人带来一个错觉,那就是玄廷不再扶持玄法了。 玄法的根基在哪里?在于诸多天夏学子。 若是学子不再选择玄法,那玄法自是难再如以往一般,而要是这里面还有其他选择,并且还是为玄廷所扶持的,那么哪怕玄廷之上不去明着废弃玄法,玄法也会随之走向没落。 而那些提议废玄之人下来也必然会如此做,为他已是想过了,玄法必须要有一个无可取代且作用极大之处,大到目前造物也无可比拟。 这里其实他已然把握到一点头绪了,只是还有一些碍难还需要一点时间解决,若是当真能办成了这件事,就算玄廷当真放弃了玄法,他也有办法将之重新拉回来。 昙泉州外,余玄尊诸弟子驻地之中,边览忽然从座上站起,面上露出震惊之色,对着坐在对面的梁屹道:“师兄,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梁屹神情不变,沉声道:“我自是知道的。” 边览一时激动无比,指着他道:“师兄,你说这些话,放在以往,那,那就是欺师灭祖!” 梁屹摇头道:“你错了,这事师尊也早有提点,我也是近来才想明白的。” 边览一怔,道:“是师尊的意思?”他略显迟疑,语气缓和了一些,道:“但是师尊不在这里,你虽是师兄,我也不会轻信你之言。” 梁屹道:“我不会强迫师弟相信,只是我觉得你应该知晓,这般对你修行更为有利,其实你若是修行得法,便不用我说,你也是能有所感应的。” 边览严肃道:“不管是真是假,师兄,你先不要和众师弟说这些事。” 梁屹道:“不会的,他们根基尚浅,说了也是无用,反可能乱了他们道心,不过此事恐怕也瞒不了多久了。” 边览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梁屹道:“这么大的动静,我能感觉到,他人亦能感觉到,你以为玄廷会无动于衷么?我可以告诉你,有这等变故,也是因为我玄修之中又出现了一位玄尊所致。” “哦?” 边览神情一震,不问言道:“不知这位前辈如何称呼?” 梁屹看了他一眼,道:“现在玄廷未明告天下,我也不便明言,不过我想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奎宿,昙泉州。 军署治下的馆阁之内,于大匠手中拿着一份报书,语声之中是抑制不住的欢喜,道:“龙兄,方才玉京那便传来的消息,那玄法过去似有什么问题,已被玄廷夺名,并且上面要我们做好准备,以迎接更大的变局。” 他不由畅快一笑,道:“接下来,当是我等以造物代替玄法大行世间的时候了。” 龙大匠也是站了起来,有些不敢相信道:“果真?” 他将报书接了过来,看了看,面上不由也是现出了莫名神采,感叹道:“真没想到,我当真能看到这一天。自我天机造物兴盛以来,我们为了这一日等了多久?至少也有六七十年了吧?” 这百多年来,玄法和造物在某些方面一直称得上是对手,因为造物想要兴起,那必然要依靠无数的英才,特别是万中无一的俊秀,然则这些人大多都会被修道人先吸纳走。 真修那里还好说,因为挑选弟子的条件苛刻,所以也并没有多少人,可是玄修与他们就是竞争关系了,每年都要吸收大批的精英学子,造物想要崛起,那就必须将玄法打压下去。 于大匠在原地走了几步,道:“如今二十八宿军署,已经是离不开的我们的所提供的造物了,许多修道人能做得事,造物甲士一样可做,时机的确已是到了。” 要替代一个东西,不是说靠着强行废除或是强行扶持就一定就有用的,正如当年玄法能被玄廷大力推动,也是因为玄法确然能填补中下层战力的不足。 而造物要代替玄法,那么至少表现的要比玄法更为有用,变得更为无可取代,甚至玄法能做的,造物大部分也能做到,这般上下一齐使力,才有可能达成目的,不然玄廷也不会允许改变。 龙大匠提醒道:“我们现在还没有达成最后的胜利,这还不够,我们还需要完成那件事,方能算得上是成功。” 于大匠道:“那件事是需要时间来完成的,我们不能指望现在就能办成,等到我们把玄修打压下去之后,那么才可以慢慢推动这件事。说实话,能有眼前局面我已经很满意了,我们至少无愧于前人和后辈了。” 龙大匠点了点头,觉得自己一生的努力也算有回报了,这时他忽然抬头道:“不会有什么反复吧?” 于大匠指了指他手中的书信,道:“这是从玉京总院寄来的,这可是玄廷的决议,能有什么反复? 龙大匠点头道:“这般就好。 于大匠想了想,道:“上面也关照了,要我们在这段时日内尽量不要出什么问题,以免拖累大局,龙兄,看来下来我们要盯紧一些了。” 毕宿,造物工坊之内,安知之正在打造一个造物外甲,一个给自己准备的外甲。 或许对他人来说,外甲和飞舟是造物之中的两个不同的方向,可他来说完全不成问题,以往他将精力多数放在飞舟之上,现在飞舟玩腻了,便把精力放在外甲之上。 但是呼吸他也一样没有放下,碍于年纪,以往他打造一件造物,至多只能坚持一天,很是拖他的很后腿,现在修炼了呼吸法之后,却是随随便便就可坚持数日。 待把今日的进度完成后,他自里走了出来,却仍然是不见怎么疲惫,到了外间,役从过来一礼,道:“小郎可要洗漱沐浴么?” 安知之看着宁静的院落,好奇道:“阿父他们呢?” 役从道:“昨日各地州的大匠都被军署召集过去了,似是有什么事需商议。” 安知之哦了一声,他从来不管这些事,让役从准备了一些了食物和热水,吃完沐浴之后换了身衣物出来,便又是精神奕奕了。 他准备回去完成今日的呼吸功课役从却是匆匆赶来,道:“小郎,郭大匠来了。” “郭老师?” 安知之有些奇怪,郭樱教他知识,都是命人直接把书册和自身过往的旧笔记交给他,自己很少来,怎么这回亲自来了? 再想起之前父祖被军署召去,他想是不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正想着,便见到家中管事带着一名姿容秀丽,三十上下,身着一声素色襦裙的端庄女子走了进来。 他上前一礼,道:“郭老师有礼,许久不见,学生好生想念老师。” 郭樱不由有些感动和内疚,语声温柔道:“是老师对你管的少了,嗯,这段时日老师就住在这里,会抽时间多陪陪你,多教你一些知识的。” 安知之:“……” 郭樱又道:“老师给你笔记你都看了么?” 安知之唔了一声,“看了。”不等郭樱再说,他抬头道:“对了,老师,你今天来有什么事么?” 他看书册从来只是看思路和方向,来了兴趣,就直接去工坊打造,一次不行就两次,多试几次下来也就明白了,笔记上的那些东西在他看来毫无记下来的必要,简直就是浪费纸张,所以只能含糊过去。 郭樱本来想问问他近日的情况,却是被他一句反问转移了注意力,她想了想,道:“你和那位,嗯,那位张老师还有联系么?” “张老师?” 安知之睁着无辜的眼睛,道:“没有啊,学生回来后就没和张老师联系了。” 郭樱表情纠结了一下,好言道:“那毕竟是你老师,你有空的话,还是要多去看望一下他的。” 安知之疑惑道:“老师,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不让我和张老师多往来么?” 郭樱犹豫了下,才道:“你不要告诉别人,玄法就要不行了,以后我们天机造物才会天夏的主流,你回来学习造物,那是正确的选择。 可一日为师,终生为师,玄法不成了,你却不能看不起过往的老师,更不能做那等刻意疏远鄙弃的小人之行,越是如此,你反而越是要对他恭敬。” 安知之眼珠一转,道:“郭老师你放心吧,学生明天就去拜望张老师,可就是不能陪着郭老师了。” 郭樱对他的反应很是欣慰,道:“你是一个好学生,去吧,老师不怪你。” …… …… 第十九章 惊潮未涌时 到了第二日,安小郎便启程动身往奎宿去。 他毕竟年纪还小,就算是师匠身份,可是去外宿家里人也不放心,便由他的叔父安立带上一队人送他前往那处。 安小郎坐在飞舟主舱里,问道:“二叔,郭老师说的事,你听说了么?” 安立撇了他一眼,道:“没听到太多,只听兄长提了一句,说是什么玄法不行了,要我们各造物工坊加紧打造军备,下来可能有大用。” 安小郎道:“老师也说了这事,可是不还有玄法玄尊在玄廷么?玄法怎么会突然不行呢?” 他在奎宿学习了大半年的呼吸法,也不是光学不问的,对于修道人诸般情况可比一般人清楚多了。 安立却没吭声。 安小郎却觉得,自己叔父肯定不止知晓这么多,他眼珠一转,故意道:“二叔,那些事别是祖父他们不肯告诉你吧?” 安立笑骂道:“小子,别来激我,行,我告诉你,好像说是现在的玄法和玄廷上的玄尊没什么关系,现在的玄法压根成修不成高明的神通,我就知道这么多了。你不是去见张巡护呢,他应该比我知道的更多。” 安小郎嘀咕道:“是这样么……”虽然他对自己的老师有信心,可心里这时还真是有一些担心。 飞舟很快过了天门,安立看了眼下方,道:“到了。” 飞舟下行,在泊台之上停稳,安立这时觉得舱门被打开了,一回头,却见安小郎已经跑下去了,无奈道了一声,“这小子。” 安小郎一下飞舟,就唤来一辆造物马车,往张御那座宅院行驰过去。 而在这时,两个人影出现在后方,却是两个做寻常人装束的修士。 其中一人道:“那就是张巡护以前收的弟子吧?听说年纪轻轻就是师匠了,上面叫我们留意的应该就是他了,你说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好盯的?” 另一人沉声道:“少说多做,上面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我们只管把看到的报上去,其他不管我们的事。” 两人跟着行有一路后,便见安小郎下了车,其中一人奇怪道:“他这是去哪里?前面是一片空地啊。” 另一人道:“应该是张巡护设在这里的庄园,外面许是设布了阵法,所以我们无法瞧见。” 先前那人啧啧两声,道:“那我们可盯不住了。” 另一人道:“我们只要报上他的行程就好,其余之事和我们无关,也别多事,那可是玄廷巡护,我们被抓了没处说理去。” 张御这座宅院如今过路之人是看不见的,可安小郎到了这里,身上符光一闪,整座大院却是显露在了面前。 一个造物役从正在门前守着,此人却是识得他的,躬身一礼,道:“安小郎怎么来了?” 安小郎道:“我来拜见老师。” 役从让开身,推开大门,道:“小郎进去吧。” 安小郎道走到了里间,此刻数道影子一闪,却是几只玉花狐跑了过来,围着他咻咻直叫,他不禁一笑,拿出准备的好一匣玉膏,道:“我可没忘了你们。” 安抚好这些玉花狐后,他迈过庭院,来至堂廊之下,青曙正站在大堂门前守着,他道:“先生知晓小郎来了,小郎进去便是。” 安小郎忙道:“谢谢青曙师兄。” 他跨过门槛,走到大堂内,见张御端坐在那里,只是身上清雾笼罩,所以看不清具体面目,他上前一礼,道:“见过老师。” 张御颌首道:“不必多礼,你怎么来了?” 安小郎抬头挺胸,大声道:“老师,我跟你学习玄法。” 张御看着他道:“你听说了一些什么?” 安小郎道:“我听说叔父说上面传来的消息,说是玄法不行了,我安知之偏要证明玄法就是可以的!老师,学生站在老师这一边。” 张御微微点头,道:“你这份孝心为师领了,不过这等事关你未来之选择,为师并不希望你一时冲动做出。” 安小郎道:“反正学生就是跟着老师。” 张御嗯了一声,看他几眼,道:“为师这里的确有一件事,倒是你可以一做。” 安小郎振奋起来,眼里满是期待,道:“老师请交代,学生一定做好!” 张御伸指一点,一道符书飞入安小郎的怀中,道:“你照着上面的关照,做好此事便是了。” 安小郎抓过符书,看了几眼后,马上贴身放好,道:“学生一定要想办法做好。” 张御点首道:“去吧。” 安小郎躬身一礼,就兴冲冲跑出去了。 他才离开,一名身材挺拔,戴着眼镜,两鬓斑白的老者自里走了出来,他道:“张玄尊这学生很有灵性,有天资的人很常见,但有灵性的人却很少。” 张御道:“他天资是不错,原本若无人干涉,不出意外他将会成为一名专注于造物的大匠,只是我让多了一种选择。 他曾经问我,造物玄法,两者能否可以兼得? 其实造物、玄法本不该是对立的,而是天夏子民皆可得有选择的。” 造物只能假借外物强大,而修道才是自身的强大。虽然他认为两者其实都是道的一种,世人也都可以选择,走到尽头都是一般,也不必非要比出一个高低,当是可以共存的,也并不需要谁去取代谁,可有些人却不见得这么认为。 在这些人眼里,玄法能助人成道之事恐怕非但不是优点,反还可能给他们带来威胁,而造物目前看来却是更好利用。 张御转目看向那老者,道:“武大匠,请坐,我们继续说方才之事。” 武泽推了下眼镜,点了下头,来至他面前坐下。 青阳上洲,安寿郡玄府。 玄首恽尘接到了一封自玄廷送下来的报书,他看了几眼,唤了一名弟子,道:“命人把玄正请来。” 不一会儿,卫高来至殿中,打一个稽首,道:“玄首有礼。” 恽尘还有一礼,将报书递过,“玄正请观。” 卫高接来看了看,讶然道:“以往玄法有瑕疵,是故夺去正名?”又看了看,“张守正所辟之法才为玄道之正法?” 恽尘道:“老师已是和我说过,张巡护已成玄尊,并且走出了一条足以让后来玄修行进的道路。” 卫高心中飞速转念,道:“只是这事若是暴露出来,多少也会引发一些动荡。” 恽尘道:“玄廷传此书当就要我稳住局面,动荡不至于,毕竟能修持到第四章书的玄修只占少数,且前方上进道路并未失去。只是若向下解释此事,玄法之声名必是会受到一定损失。” 卫高想了想,表示赞同。 这时外面有弟子道:“玄首,下方有传讯。“ 恽尘令其送进来,拿到手里一看,皱眉道:“天机院有异动?” 他顿时警惕起来,青阳天机院自从上次出现了一次状况后,就一直被玄府盯着,生怕再出一次相类似的事出来,而在这等局势有变的时候,天机院却又弄出了动静,他如何会不多想? 卫高接过报讯看了眼,肃然道:“我去过问一下。”他立刻走了出去,以芒光传讯问询,过了一会儿,转了回来道:“我已是问过了,这一次天工部有使者下来,召集洲中大匠切磋技艺。” 恽尘一听就知道这只是个借口罢了,也是猜出,有人想趁着这个时候做些什么。不过青阳上洲可非是西面的伊洛上洲,玄府从上到下,几乎都是玄修,也是整个上洲抵御外敌,清剿内患的重要倚仗,绝不容许出得问题。 他沉声道:“劳烦玄正盯紧他们,我不管在别处如何,青阳上洲这里,只要我在一日,一切就需按照青阳以往的规矩来。” 卫高郑重点头。 青华道宫,竺易生正站在这里观看云上风光,他周围是空旷的平台,与青阳玄府格局有几分相似之处。 远处有弟子走来,站在大台边缘处,躬身言道:“师叔,钟廷执前来拜访。” 竺易生语声平淡言道:“请他进来。” 少顷,钟廷执走了进来,对着他打一个稽首,道:“竺道兄有礼了。” 竺易生转过身来,还有一礼,随后作势一请,道:“钟廷执请坐吧。” 钟廷执谢有一声,摆开袖子,在他面前的蒲团之上坐定下来。 两人之前茶案之上,两杯清茶凭空浮现,散出袅袅清雾和香气,望去两人似在氤氲云雾之中。 钟廷执道:“钟某知晓竺廷执喜爱清静,不耐尘俗烦扰,便就直说来意了。” 他对着竺易生再是一礼,道:“我辈欲在下次廷议之上提言以造物代玄法,还望道兄届时不要阻拦。” 竺易生对此反应十分平淡,道:“你们要做何事,我本也不想过问,但是造物真能如你们所愿么?” 钟廷执道:“造物若想得势,非是仰赖于我不可,玄法若得势,却是于我有碍,道兄想必也不想看到,有朝一日,廷上尽是玄浑之道吧?” 竺易生道:“今日之造物,安知非是明日之玄法?” 钟廷执笑了一笑,道:“不修己道,终究虚妄,无我遮掩,此辈何存焉?未来纵有变数,也是一推便倒。” 竺易生伸手拿起案上茶盏,淡淡言道:“我不会参与此次廷议,你们不如想想,如何过去首执那一关,你们之所选,若是对天夏无益,首执那里你们是过不去的。” 钟廷执不觉点了下头,站了起来,稽首一礼,道:“钟某今日打搅了,竺道兄,告辞了。” …… …… 第二十章 藏光云天后 钟廷执回到了自己道宫之中后,来至那一面玉石大璧之前,弹指打入一道光芒,待得崇廷执身影自里显露了出来后,他便道:“竺廷执那里当无问题,他当会退出下一次廷议,不会对我辈造成阻碍。” 廷执若不是在某一次廷议之上出现,那么便是自认为放弃这一次决议之权了。那些以往不曾来到的廷执,都是如此态度。 崇廷执道:“我听说近日晁焕去见了那风、高那二位。” 钟道人丝毫不见意外,笑了一笑,道:“意料之中,浑修那里当也是想拉拢他们,废玄一事与他们无碍,他们也没有必要拦着,只不过是前次吃了一个大亏,这次大概也不想看着我们能把此事顺利做成。” 崇廷执道:“钟廷执待如何?” 钟道人道:“此事交给我便是,我会安抚好此辈的,如今约束此辈的法度方立,此辈暂已无有威胁,倒是如何说服首执,这里要崇道兄你们多费心思了。” 崇廷执打一个稽首,身影遍即化一团清雾散去了。 昙泉州,一座奢华高台之内,一个中年修士正看着手中的单子,看罢之后,对站在下方的安立看有一眼,“这便是你侄儿要的东西么?” 安立恭敬道:“是的。“ 那中年修士指了指单子,道:“你是师匠,你觉得他准备做什么?” 安立回道:“我这侄儿脑子活,太多奇思妙想,有时我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只从这些造物工具上来,我实在是猜不出来。”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就算是阿父和兄长,也是一样看不出来。” 中年修士嗯了一声,道:“我会去求证的。”他把单子收入袖中,又道:“安师匠。” 安立不觉露出留意倾听之色。 中年修士道:“你就跟在你那侄儿身边,方便的话,就把他的动静每日报给我们。” 安立忙道:“方便方便。庄园里面每日所食所饮都清淡的很,一点油腥都没有,我都吃不惯,我每日都是出来寻吃食的,那时正好呈报到这里。” 中年修士对他态度颇为满意,道:“那安先生就早些回去吧,莫要让庄园里的怀疑,你的选择是对的,待局面明朗后,我当回奏请上面,为你谋一个要职。” 安立喜出望外,道:“多谢上修。” 他自这处奢华高台告辞出来后,便就回了宅院之中,方才踏入原来的居处,一抬头,却见自家的侄儿等在那里,道:“你怎么在这儿?” 安知之从座位跳下来,盯着他道:“叔父,你方才出去了?” 安立嘿的笑了一笑,走上前去,道:“单子我交给他们了,小子,我只能帮到你这里了。不过你给他们看得这些东西不就是你要的那些么,可以说是分毫不差,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安知之撇嘴道:“他们又不傻,我买的东西他们一查来路就知道,不过他们要能看出来我要想干什么,那算我输。” 安立道:“你自家有数就行了,你记着,自己别出去,有什么叔父我会代劳的。” 安知之道:“叔父,每次出去,记得把那药汤喝了。” 安立没好气道:“知道,小子,你叔父我长你二十岁,做事稳着呢,用不着你来关照。” 他想起那药的味道,不禁摇头,那东西,真是又苦又涩,但没办法,据说唯有喝了那药水,自己的真实想法才不会被那些修道人看穿。 关照过后,他放好了东西,准备去沐浴一番,走到外面,他看了看那间壮伟的正堂,却是忽然想起送安小郎出来之前族里的那场对话。 族里的人都是认为玄法不行了,造物即将大兴,安小郎这么一个天才后辈,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去亲近一名玄修呢?故都是不同意让他出来。 而他的父亲安嵩却是痛骂此辈鼠目寸光,并认为玄法就算不行了,可和巡护那样的上层修道人有什么关系呢?要是连巡护那样的人都保不住地位,那整个天夏中下层恐怕都要垮了,这玄廷肯定是不允许的,所以这个时候正好可以靠上去啊。 他一向是佩服自己父亲的眼光的,虽然不擅和人打交道,可总能看得很远,这次他感觉,或许自家阿父又有可能说中了。 而此刻奎宿地星上方的军务署中,洪原秋也是接到了玄廷的传报,让他颁宣消息的同时稳住据界面。 不过奎宿战力大多数都是披甲之士,而近来随着造物军衣和药油的推广,修道人特别是玄修的在外层的作用却是无形之中下降了一些。 倒是真修因为多数擅长布划禁阵和察望气,又不参与军机,反而不受什么影响。 他想了想,唤来参事文吏,道:“玄廷已是下令,张玄尊所立之法方是正法,以往玄法已然夺名,你稍候将这消息传报下去。” 参事文吏却是提醒道:“署主,其余玄修还好说,可那些余玄尊的门人可还都在昙泉州外,若是此事被他们所得知,他们会不会……” 洪原秋思量了一下,点头道:“对,你倒是提醒我了。” 虽然他不认为会弄出什么乱子,但是这等事不能不防,毕竟那可是百数名玄修,且还是同出一门,要是弄出了什么事,他也是背负重责的。 他道:“拿我谕令,调三千正军先看住他们,我去玄尊那里请一道谕符,当可稳住他们。” 文吏躬身一礼,道:“是,属下遵命。” 而此刻余玄尊诸弟子所在驻地之中,边览看着手中的一封报书,手指微微颤抖着。而他周围的一些师兄弟也是都露出难以接受的神情。 “诸位道友随时可以去确认这消息的真假,贫道绝不敢在这等事上欺瞒诸位。” 说话那道人手持拂尘,长须飘胸,望去仙风道骨,他道:“诸位,玄廷将过往玄法夺名,或许对其余玄修无有什么太大妨碍,终究那位张玄尊已是辟开了一条道途。可是诸位呢?” 他意味深长道:“诸位可是余玄尊的门徒,莫说不能轻易丢掉师长之法,便是抛却了,张玄尊可不见得会接纳诸位啊。” 在场诸弟子闻言,都是心中都是一沉。 他们以往拜在余玄尊座下,以为能一步登天,可是现在却是告诉他们,他们所修的法门其实不是正法。 现在他们已经打上了余玄尊的标签,自家老师被玄廷囚押又是那位开辟道途的张玄尊所为,那他们日后哪里还有什么出路可言? 边览看着那道人道:“道友说这些话,想来是有什么可指教我们了?” 那道人笑道:“不敢当,我可给诸位指一条明路,既然这里诸位待不下去了,那么为何不去他处呢?” 边览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哦?他处又是何地?” 那道人笑伸手对外一指,道:“上宸天可为用武之地。” 边览目光凌厉起来,道:“你是上宸天的人?” 那道人却是一点都不慌,道:“上宸天又如何?那里修士论及出身,与诸位也算得上是同根同源,而诸位投靠了我上宸天,没有规矩束缚,逍遥快活,可随意而为,而在这里,却要受那凡人的规矩的束缚,何其不自在?” 这时有一个弟子忽然走入了殿内,拱手道:“师兄,军署有数十驾斗战飞舟正往我们这里过来。” 那道人笑道:“你们看,就算你们肯俯身屈就,他们也未必肯信你们,你们可是修道人啊。”他摇了摇头,“贫道颇为你们感到不值。” 边览冷然言道:“上宸天也不是什么好路数,上面修士待下面修士如同奴仆,虐下欺上视若等闲,低辈修道人毫无尊严可言。” 那道人笑道:“那是因为没有找对人罢了,况且诸位好歹也是玄尊门下,若是苛待诸位,将来还有谁会来投我呢?” 这话说得一些人微微有些心动,不过此间没有一个人开口应下,毕竟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自小都是在天夏修习成长起来的,若不是真的走投无路,谁也不愿去投靠外敌。 再说了,他们可是余玄尊的弟子,若是去投上宸天,那岂不是坑害了自家老师么? 而就在这沉默之间,忽然一头六足四翼,双头复尾的异蛇自外穿越殿宇飞入进来,其翼一展,轰然一声,身周围张开一轮赤光! 边览等人一时皆是气息动摇,神魂晃动,不能自持,而那道人则是露出惊惧之色,他发现了不对,急于脱身逃遁,可再是方才一转身,身躯便如风化的沙石一般剥离开来,而后坍塌崩散,化为了一地灰白粉屑。 随着赤光一敛,那异蛇也是随之消去,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却见梁屹站在了大殿之内。 边览不禁道:“师兄!” 梁屹看了看他,沉声道:“边师弟,你糊涂。”他一指那团灰屑,“似这般人,一说出身份便该下手诛除,一句话也不该和他多言。” 边览一惊,想起了事情的严重,他一躬身,坦然认错道:“是,是小弟的不是,我愿领罚,稍候我便向军署请罪,这全是我一人之过错。” 他想了想,又抬起头,试着问道:“师兄,你功行比以为更高了,是不是……” 方才那赤芒一照,居然所有人不伤分毫,这等精微入化的法力驾驭之能绝不是梁屹以前能做到的。 梁屹摇头道:“还缺一点,我能感觉到,还缺一点东西。但感觉已经很近了,不过正如我告诉你的那般,前路已通,张玄尊已然开辟了玄法上境,这是老师以往也不曾做到的,有缘之人皆可循此一窥上境!” 他看向诸人,道:“张玄尊作为玄廷认可的正法开道之人,我等敬奉尊位,与老师之尊位并列于一处。” 诸弟子先是一怔,随即都是纷纷开口赞同。 边览想了想,也是立刻领悟了其中关窍,道:“师兄说的是,恐怕用不了多久,天下玄修都会供奉张玄尊的尊位,我们先一步立下,也好让张玄尊知道我辈的向道之心。” …… …… 第二十一章 迷空蔽天机 半月过去,随着玄廷颁宣,天夏内外各洲宿方才知晓,玄廷之上如今又是多出了一玄尊。 这一位乃是玄修出身,但并不是完全靠着前人之法成就,却是自行开辟了一条新的道途。 而这一条道路补完了以往玄法的一切缺陷,故是过去有瑕疵的玄法如今已被夺名,不再被承认是正法。 这一宣谕传出,在整个天夏都是引起了浩大波澜。也正是如梁屹所预料的那样,各洲宿的一些玄修都是纷纷给张御供奉上了尊位。 这也是天夏允许的,是赐给某一道法之上开道之人才有的恩许。 似如那位风道人,以往因为天夏众玄修视他为开道第一人,故他就得有供奉,不过现在他的尊位已被搬开,并以张御之尊位为替代。 不过风道人门下直传弟子还被允许供奉,这也是梁屹等人将余常尊位和张御尊位摆在一处的缘故。 西穹天,毕宿。 某处高台驻地之内,许成通他正小心翼翼往高台处摆上一个牌位,这玉牌可是采用了上好的通灵紫玉,又亲手施了法咒,点尘不沾,更不会染上任何污秽。 摆正之后,他左右看了看,这次退了下来,对着上面恭恭敬敬一拜。 站在下面几个弟子也是跟着一拜,同时心里腹诽老师,你又不是玄修,供奉张守正的牌位,玄廷知道了,恐怕也不好说吧? 许成通好似知道他们如何想,拜过之后,转身过来,正色道:“为师是守正亲封的值司,为了方便与守正交流,只得供尊位在此,你等要知道为师的苦心。” 众弟子都是连忙附和称是。 许成通从台上下来,自有弟子把每日的报书送来,他拿过之后,批批划划,很快将琐碎事务处理干净。 如今他负责整个西穹天七宿裂隙的监察。不过外层与内层不同,军署的设立就是了抵御外层势力入侵的,故是对内外层界之间门户盯得十分紧。 只是虚空广大,定然也有许多兼顾不到的地方,这就是需要他查漏补缺了。 他如今时时派遣人手去各处地星进行巡查,又在边角之处都布置上禁阵,以方便巡查。 特别他知道奎宿有一位胡道人,专以负责观望内外层出入口,并且张御之前还为这位引荐过几个弟子,故是他上门拜望了一番。 其实每一个星宿都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只是功行不如胡道人那般高明,但他也不嫌弃,每一人都是拜访了一下,并承诺若是有什么发现,除了报给军署之外,还请报送他这里一份,他自然会奉上好处。 而这般一来,小的问题底下人报告给军署或者干脆自己处理了,大的问题也可立刻呈报给张御知晓。而他自己,只需负责每日盯紧各宿驻地主事,西穹天七宿之事大致就在掌握之中了。 青阳上洲北去玉京的荒原之中,有一处坚固无比的地底军垒,地上地下都被各种禁制所笼罩。 原来青阳上洲天机总院的院主方谕中就被关押在此。 坚牢的墙壁都是以法力炼制过的,无有任何缝隙,光滑至蚊蝇难附,他每日的吃食就少许的水和一粒维持生机的丹丸,每个半个夏时就有人牢卒过来查看一番,保证他无法脱逃出去。 此刻他此时正靠墙倚坐,闭目思索一个个造物上的难题。 忽然上方一阵响动,重重闸关一扇扇向两边分开,一道光芒照入进来,而后一个人踏着玉碟缓缓下降,落在他的面前。 这是一个相貌寻常的中年男子,他对着方谕中一拱手,道:“方院主有礼了。” 方谕中语气平静道:“我早不是什么院主了,我只是一个罪人。” 中年男子道:“可是方院主学识却还在。” 方谕中看了看他,道:“你是谁?” 中年男子道:“方院主不必戒备,我只是来问你几个问题,希望能认真回答我,我会酌情与上面商量,尽量给方院主削刑。” 方谕中沉默片刻,才道:“我所知的东西并不多,该说得也都说了。” 中年男子笑了笑,道:“我不问这些。”他掀起衣袍,在方谕中面前盘膝坐了下来,看着后者道:“我想请教一下方院主,造物有无可能与玄法相合?” 方谕中皱了下眉,道:“如果你是问……” “不,不是那件事。”中年男子伸出手指摆了摆,道:“我是想问,纯粹造物与玄法能否相合于一处?并为修道人所用?” 方谕中沉思片刻,道:“据我所知,此事无有可能做到。而今造物之基在于后生灵菌,打造之时,哪怕修士之注视,都有可能造成不稳,更别说与其余神异力量相合了。 而在打造之后,那可称得上是一个完整生灵了,法力高深的修道人虽也能改造,但付出极大,所获却未必能有多少,就如焚屋作灯,乃是吃力不讨好之举。” 那中年男子点了点头,他又是问道:“那若是以大法力插手其中,能否避开这一缺漏?” 方谕中这回神色郑重了一些,道:“若是有玄尊上境大能强行改易,那或许可以做到的,毕竟据我所知,玄尊已是拥有唯心而化,虚空造物之能了。 可是再大的法力,也不可能换化整个天地,所以我以为这最多只能改变少数物事,并不能改变所有。” 中年男子盯着他道:“那方院主,若是有玄尊亲自出手,造就出一种后生灵菌呢?” 方谕中微微沉默,他其实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但是心中并不想提起,而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看来他是不得不回答了。 他缓缓道:“若然如此,我也无法预料,终究我不了解玄尊之能,不过在方某看来,此举不是好事。” 中年男子道:“怎么说?” 方谕中道:“方某以为,造物技艺有无穷远大之前景,玄尊若是出手,那便是以上力强行干涉,那却是在一开始就已是有其上限了,到了一个瓶颈之后,就永无可能再往上去,这对整个造物技艺都是一个损害。” 中年男子思考片刻,点头道:“多谢了。”他站了起来,“我对方院主的回答很满意,我会为你削刑的,想必用不了多久,阁下就能出去了。” 五日之后,清穹云海,妙皓道宫之中。 钟道人站在殿中正廷之上,而他身前两块玉石大壁之上,却是浮现出两人身影,一为长孙道人,一为崇廷执。 崇廷执道:“道友今次唤我,可是为下次廷议之事么?” 钟道人笑道:“与此有关,只是两位,此次廷议,有一人却不得不防。” 崇廷执道:“不知何人?” 钟道人缓缓道:“两位道友,如今最怕玄法势微之人是谁?可是风、高二人么?”他摇了摇头,“非是。” 崇廷执沉吟一下,道:“钟廷执所说那人,可是那位张守正么?” 钟道人笑着点头道:“然也,需知晓这位方才开辟了玄道道途,又得玄廷之正名,正该是大有作为的时候,那他又岂会眼睁睁看着玄法衰落下去?” 长孙道人没有说话,崇廷执却是颌首点头。 钟道人言道:“我听闻,张守正此前为了正法,拒绝了风、高二人的拉拢,他莫非是真的不担心么?还是说他有什么把握可令玄法不失?” 他见两人都是沉吟不语,又笑了笑,道:“而他之打算,钟某也能猜到一二,其一,不外是以某种法门将造物与玄法融汇一处,互为可用,这般无分彼此,扶造物亦等于扶玄法,玄法可得存续。 其二,也是最有可能的,那就是提拔一二名功行已至完满的玄修,使得他们在短时内成就上境!” 他此话一出,崇廷执神情凝肃起来,一直不开口的长孙道人也是抬头看了过来。 钟道人看着二人道:“我辈虽言废玄,可天下玄修何其之多?不可能一时尽夺,需得靠扶持造物,才能将之缓缓压过。 而这里一在于人心之争夺,二在于首执之偏向,若是这个时候有一二玄法玄尊成就,人心向此,玄法必可延续,而首执也定不会再急着下决断,当会观望一阵。这般我辈大愿就难以达成了。” 崇廷执语声肃然道:“钟廷执说得有道理,可若是张守正当真如此做,我们是无法遏阻的。” 钟道人却是一笑,道:“道兄,我们不需要遏阻他,也无可能做到,我们只要稍稍延阻此事便好,只要能在这一二次廷议之上达成扶持造物之决议,当就无碍了。” 崇廷执一思,道:“此言甚是。” 玄廷廷决一下,就不是能随随便便改换的了,除非是涉及到了损害整个天夏利益之事,但他们只为扶持造物,这还不至于让玄廷再为此推翻前面的决定。 钟道人这时伸指一点,前方就浮现出十余人的身影来,其中梁屹、俞瑞卿、万明等人都是赫然身在其列。 他抚须言道:“我这几日来定坐神游,搜检天下,见得这十余玄修神气勃发,有上窥门径之相,张守正若是要提携后进,必从这些人中挑选。” 他看向崇廷执,道:“这里就要请崇道友作法遮蔽天机,下一次廷议之前后,勿令此辈不得窥见上法!” …… …… 第二十二章 法仪封感灵 崇廷执因功法之故,是诸廷执之中最为擅长遮蔽天机,混淆天数之人。 似如以往有外层大能进入了内层,玄廷派人前去讨伐,就会令他作法遮掩天机,断去他人感应,如此便能事半功倍。 由他来搅乱天机,还只是对付一些低辈修士,自然不会有问题。 只是此举照理说不可为之,因为在天夏,你公然阻他人道途,哪怕是玄尊亦要受到重罚。 但他这一次也不是当真阻道,而只是稍稍延阻一两月时日罢了,为了避免后患,待事机一成,他自会去向玄廷坦白此事,主动领受责罚。 他推测此事自己当是会被罚去数年功俸,同时需闭门思过数载,期间无法参与任何廷决,只是为了整个大局着想,他自觉还承受的起。 其实除了这个,他更看重的是天机承负。 要是这些被他阻碍之人日后万一有所成就,必然能察觉到此,那一定是会跟他为难的,这就需他自己来承担了。 他认真思忖了一下,抬头道:“两位道友,此事我可应下,但至多只可阻断道机数十日,但若再是长久,却是不能为,否则恐生更大变数。” 钟道人道:“数十日已是足够了,若是顺利,则一次廷议便可定下此事了。” 崇廷执点了下头,他又问道:“钟廷执,你方才言到,那位张守正或还可能利用造物与玄法相合之法?” 钟道人道:“这一件事,我已是特意令弟子去查问过了,玉京那里问过两位宗匠,而青阳那里也是问过了方谕中。 此辈得出言论都是类似,想要造物与玄法相合,若无上境大能以大法力插手,则无可能成事。 不过若张守正当真如此做,倒是好事,天夏自有规序,玄尊不可直接插手凡俗间事,此举反会使首执心生恶感,更利于我行事。” 崇廷执略作思忖,道:“我在防备其人,其人许也会防备我,这里或许另有招数,不得不防。” 钟道人点头,赞同道:“道友说得是,我已是想过了,若是以玄法和造物相合,只利一二人无用,其必利万众才有几分胜算。 若张守正不以法力强行推动,而是以心意潜移默化,指点诸多工匠开智,这般既可不落口实,又能推动暗中此事。 而为应对这一事,故钟某想请两位道友与我一同上书呈禀玄廷,启用‘明和天仪’,涤荡诸洲,隔绝外染!” “明和天仪”这一件法器是在浊潮之后,玄廷下令数位玄尊一同祭炼的法器。 此物这是为了防备外层大能以上境之力影响人心,而此法器只是要一经推动,则便可将这等影响剔除出去一段时日。 这法器一启,就如同是打扫户庭,将众多来自上层的污浊清理驱逐,当然,这只是对于众多凡人有用,对于修士却无什么太大影响,不然青阳上洲也就不会魇魔之流泛滥了。 似如魇魔这等东西,随灭随生,只要裂隙存在,浊潮未曾完全退去,就一直会自外侵入进来。 而现在他们方才经历了浑修之乱,浊潮也有再度泛起之势,只要他们三名廷执一同进言,自是能够请动玄廷赞同此事的。 崇廷执道:“钟廷执思虑周祥,我当与道友一同上书,呈请此事。” 钟道人笑了一笑,看向在那里久不开口的长孙道人,道:“长孙道兄以为如何?” 长孙道人语声淡漠道:“此事我同意了,不过我需提醒两位道友,还有一个地方,却是不能疏忽了。” 钟道人不觉问道:“什么地方?” 守正道宫之中,张御定坐于内殿玉台之上,而一缕缕清气则是从他面前的玉爵之中流泻而出,直到面前一个玉爵之内玄粮完全被他化尽,他这才停了下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察到一阵玄妙之感浮至心头,顿便知晓,随着这些时日持续修修持,功行不断稳固完善,继“补天”之后的第二个玄异自然而然生出了。 一般来说,玄尊成就后的一段时间日,都会都有一到两个玄异随之生出,在此之后,就要看机缘了。 而若是修士自身根基足够稳固,那么玄异还未曾生出之时,提先就会有所感应,知晓这玄异有何妙用了。 故是早在数月之前,他便知晓这是何玄异了,并且这一玄异因为对自身十分有用,故他为此也是等数月之久了。 他思索了一下,为了完成心中想法,眼下有些东西还是有所欠缺。 于是他起身自闭关之处出来,来到正殿之上,唤来了一名神人值司,交给他一封符书,道:“你到玉素道友那里一次,将这符信交给他。” 那神人值司躬身一揖,领命而去。 出了守正宫后,他由霓光神女接引,来到了玉素道人居住的曜光道宫之中,在殿前通禀之后,很快就被唤入了进去。 他被直接引至殿上,待见得玉素道人,他便道明来意,将符信递上。 玉素道人接来符信,打开看有一眼,略觉惊讶,随即一笑,对那神人值司道:“你回去替我告诉张守正,此事不难,稍候我便把东西送至他处。” 同一时刻,妙皓道宫之中。 钟道人神情微肃,道:“长孙道友是说……玄异?”他深思片刻,点首道:“不错,这确实值得注意。” 崇道人沉声道:“若是那张守正所仰仗的手段乃是玄异,此事便有些难为了。” 涉及到玄异之事,事情就不那么简单了,因为你根本不知玄尊的玄异会是什么,又谈何阻止? 而且玄异也的确拥有改换局面的能力。最简单的,张御之玄异若是可以绕过天机遮蔽,那么就可以令他们的布置失败。 钟道人想了想,问道:“长孙道友,我知你此前曾在青阳布置了一个禁阵,是为侵夺元童玄异,可能说一说那玄异为何么?” 长孙道人语气淡漠道:“此玄异涉及我功行,不便明言。我只可言,单此玄异并不能碍我局面。” 钟道人抚须道:“也就说,若是和其余玄异相合,还是有可能干涉到我辈谋划的?” 长孙道人淡淡道:“这等可能也是有的。” 钟道人看向两人道:“两位廷执,若事机果是如此,两位以为,又该如何应对呢?” 崇道人略作思忖,道:“崇某有一法,钟廷执若是能将师门至宝‘乾坤两仪梭’借来一用,哪怕此人有玄异转运,我亦是能够借此蔽绝天机。” 钟道人略略犹豫,这等法器虽是他师门至宝,但是要想动用,总要说个缘由的,他只能编一个理由了,只是这样一来,若事后被玄廷查证不实,那同样是要受责罚的。 不过他还是很快下定了决心,道:“也罢,罚俸总也好过事机不成,崇廷执,我稍候便将此宝送至你处。” 三人再是商议了一会儿,算是定下了事机,崇廷执和长孙道人的身影便从玉璧之上消失不见。 金庭道宫内,崇廷执神思回转之后,便写了一封呈请玄廷动用“明和天仪”奏书,令弟子送去妙皓道宫,自己则换了一身道袍,来至内殿法坛之上,准备作法混淆天机。 他在法坛之上定坐下来,拿一个法诀,霎时间,崇廷执所要他留意的那十多名玄修都是现于面前。 不过他可不似钟道人查问这般粗糙,认为这十多人都有可能成就,在他推算看来,其实真正有机缘的,不过就是两人而已。 成就上法何其之难?哪里是积累足够就一定登上境的?心性、缘法、根底,时机缺一不可。 若说这两人有两三成可能成道,那么余下之人只有一成不到的机会,而这两人之所以能如此,还是因为其等完全信任张御能为的缘故。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张御若是当真出手提携,也将容易许多。 所以他只要遮蔽搅扰这两人天机感应便可,余者不必去多管,更不必去多担承负。 在此定坐了许久之后,他忽然心有所感,伸手一拿,手中却是多一枚一端为幽晦,一端为光气的长梭。 这东西望去好似是一团涌动不止的气雾,能够触摸望见,但是法力往里投入,却又是一片空荡,这便是钟道人师门至宝“乾坤两仪梭”了。 得有此物,他当即开始作法,周围法阵也是跟着他法力一同转运起来,道道毫光冲天而起,但是无有一丝透出金庭之外。 行法半天之后,他将这宝梭往天中一掷,此物疏忽化去不见,随后他心下一定,只要这东西还定在虚空之中,那所搅乱的天机便连玄异也无可能破去了。 作罢此事,他令弟子去传告钟道人一声,便即回去调理气机,恢复法力。 眨眼又是数天过去,又是到了廷议之日。 崇廷执从定中出来,他感应了一下,两仪梭那里没有传来任何变化,说明未被触动。 这本是一个好消息,可他却是一阵沉吟,似觉得哪里有些不妥,总感觉好像疏漏了什么,只是这时廷议当开,就算要做什么也来不及了。 他迈步出了金庭道宫,随着一道道星光照来,道宫逐渐被光芒融去,转而替换的是一片云海,随即磬音阵阵,有光气长河自面前流淌而过,他一展袖,便在自己座上坐了下来。 …… …… 第二十三章 茫空一时黯 崇廷执坐定之后,便望去光气长河之中,这一次竺廷执果然未至,不过廷上却又多了两人。 一位是长孙道人,还有一位乃是林廷执。后者与武倾墟一般皆是站在首执这一边之人,只是以往少有露面,故是此刻廷上乃是一十三位廷执。 他心下思忖,当是此前他们的一系列动作,包括启用“明和天仪”等事引起了首执的注意和疑虑,故是这一次才把这位林廷执唤来,好方便稳住廷上的局面。 这时他感觉钟道人看了过来,便对其点了下头。 首座道人待是诸人皆是坐定,依例言道:“诸位廷执可有呈议?” 钟道人此时不再犹疑,取起玉槌,在玉磬之上一敲,待首座道人看来,他便站了起来,对着长河上端打一个稽首,道:“首执,诸位廷执,今次钟某这里有一呈议!” 座上廷执都是安坐不言,神情也无什么变化,不过所有人心里都清楚钟道人这回想要做什么。 首座道人言道:“钟廷执请说。” 钟道人道:“大玄历至今,已有三百八十一载,当初我天夏入世之时,为应对内外四面之敌,庇佑天夏子民,故是扶持玄法,此后退外敌,辟疆域,始成如今内界一十三上洲,外界二十八星宿之格局。 而今三百余年过去,时移世易,钟某以为,以往之策也当有所改易了。” 首座道人看了他一眼,目光又从座上扫过,在长孙道人和崇廷执的身上稍作停留,才缓缓言道:“钟廷执,过往举策甚多,却不知你要改易何处?” 钟道人一抬头,提声道:“首执,这百多年中,有造物一道蓬勃兴发,此法有无穷之潜力,尤其这数十载以来,我天夏无论军力民生,都是仰此得了极大好处,飞舟驰车,甲士玄兵等等诸物,使我寻常天夏子民亦可借此对敌神异,而无需经年苦修。 我天夏之盛,更是得此倍于先前! 与此相较,如今天下各府玄修众多,生生占据名位,但却是臃肿笨拙,力难及于上,利不惠于下! 而这造物一道,有诸般好处,本该趁风举势,助我天夏更上重宇!奈何如今却被各地玄府玄修压制拘束,不得释脱,难以继续奋扬向上。 若说过去三百年中,玄法堪称善法,彰我天夏之德,昭我天夏之威,可如今之玄法,却是恶法矣,尤其这数十载以来,已成附寄天夏之藤蔓,恰如背上之负累,足下之牵绊,当要斩断挪除才是。” 玉素道人听到这里,却是冷笑一声。 风、高二人则是沉默不言。 诸廷执似在考量什么。 自天夏入世,兴盛三百余年,立下过赫赫殊功的玄法此刻遭受唾弃之言,可廷上却并无一人为之发声正名。 崇廷执这时也是站起,道:“首执,诸位,这十几年来,我等也是陆续收到了玉京诸位宗匠和几位玉京大摄的呈书,里面也是要求扶持造物的呈请,只是同样碍于各地玄府制约,难以舒张拳脚。 就在数月之前,上宸天、幽城联合几名叛逆妄图打开浊潮,此非偶然,而是知我天夏之势一日盛过一日,故是不得不寻觅一切可寻之机。 敌人明白此间道理,我又岂能不明呢?故我天夏更不该在此时缚住自身,而是应该放开制束,任其纵开双翼了。” 钟道人更是再言道:“首执,诸位廷执,钟某以为,眼下时机已是成熟,以往扶持玄法之策到此该是改易更张了!” 其实现在造物已经在天夏之中占据了一个极为重要的地位了,他们也不是毫无根据提出此议。 内层因为形势复杂,各处还有灵妙玄境等真修势力存在,故是暂且不论,但在外层二十八宿之中,造物无疑已是拥有了一定的根基,并在渐渐取代原本玄修的作用。 若是可以,他们本还希望再等待一段时间,因为造物发展很快,再有二三十年,时机当更是成熟。那时再提出这此议,想必也更为容易通过。 可是现在不同,玄法因为有了张御这么一个开辟道途的人存在,已是不容许他们再慢慢拖延下去了。 一旦玄修之中再出现一两个玄尊,那便再也难以遏制了。 而造物与玄法不同的是,无论外甲、飞舟、乃至玄兵都是外部力量。 驾驭这些造物的人本身不具备任何超凡之力,在上层也并无有任何话语权,无法与他们争夺权柄。 且造物乃是依托于一个庞大的体系而存在,需要方方面面的协调兼顾,看似强大其实也很脆弱。 若有什么不对,他们想要压制也是容易的很,这在他们看来,是堪称完美的工具。 而凡俗之世从此也能和上层完全分隔开来,不再像玄修那样既能入世,又能出世,能将上下牵连起来,他们只需每年挑选走适合修道的英锐弟子收入门下便可。 这般格局,也正是许多真修所希望看到的。 首座道人思虑片刻,看向在座诸道,道:“诸位廷执,对此可有什么建言么?” 陈廷执端坐不动,在他看来,这是真修和玄修之间的矛盾,与他们浑修何干?底下的那些浑章修士向来是被两边提防排挤在外的。 再说他是由真修转入浑章的,与那些一开始便修持浑章的玄法修士也并不是一路,自然无需去为玄法出头。 晁道人却是一敲身前玉磬,在座上发声道:“我以为这般不妥。” 众廷执见状都不奇怪,晁焕这个人就是什么事情都要争一争,哪怕提议跟自己无关,也都要挑个反对的理由出来。 首座道人道:“晁道友有何见解?” 晁道人站了起来,打一个稽首,扬声道:“首座,诸位,钟廷执和崇廷执说要改易旧策,扶持造物替代玄法,仓促之间,我难分辨此事好是坏,暂不去说,只言如今天下玄府,几乎都是在由玄修看顾,外层二十八宿,有无数玄修出力。 特别是内层一十三上洲,乃是我天夏之根本,若是因骤然改易而生乱,两位岂非罪人乎?” 钟道人笑道:“原来晁廷执是为而忧,晁廷执,如今一十三洲坐镇之玄首,可俱非玄修。 而内层洲府、军府,如今都是得借造物之力甚多,各洲皆有上万披甲之士,数千斗战飞舟,比诸众多玄修也是不弱,如此上下合力,足以震慑诸方,稳固局面,至于底下生乱……” 他撇了一眼风、高二人,“似如之前为玄法正名,亦不曾见有何动荡,晁廷执大可不必为此忧虑。” 晁道人道:“哦?如此看来,那吃亏岂非只有玄修?” 崇廷执面无表情道:“晁廷执,玄法已然得享三百年之利,如今已然成为我天夏前行之滞阻,为我大局考量,也该当让开名位了。” 晁道人露出一丝嘲讽之色,道:“先夺其名,再夺其位,你们倒是好算计。”他看向风、高二人,“你们二位甘心么?” 风、高二人继续保持着沉默。 他们也是无奈,就算他们不愿又如何呢?在夺名之后,他们也算不上是正统玄修了,身份尴尬,就算去争,得不来什么好处不说,反还易得罪人,过后可能连自己廷执之位也保不住,那又何必呢? 不过晁道人说过这么几句话后,却是坐了下来,没再出声了,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钟道人抚须微笑不言,实际上早在之前晁道人去了风、高二人道宫之后,他便与见了一面,允诺会给浑修一些好处,将之安抚住了。 至于此人眼下之言,看似是执不同之见,但其实并不碍到什么,反而他的提议若没有一个人出来反对,那首执反而更会疑虑,现在却是刚刚好。 首座道人见廷上诸道不再发声,不由思忖起来,实际上他对此事还有很多顾虑。 此前玄法正名一事,之所以没有引发什么动荡,那是因为有玄法前方还有路,还有张御这位玄法玄尊守正坐镇在上。 而现在要是再扶持造物,势必对玄法造成实质意义上的打压,这会让天下玄修都生出一种错觉,那就是上面真的要弃绝玄法了,要是再经有心人一鼓动,那是真要弄出乱子的。 而哪怕只是一两个修士作乱,都可能对世间造成极大破坏,这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所以就算真要做此事,也不用那么着急。 他不由转目看向座上的林廷执,后者得他示意,正要起身言说,可这个时候,长孙道人却是出声言道:“首执,我这有一物,内中所载,却是想请首执一观。”说着,他自袖中取出了一枚玉碟。 首座道人看他一眼,微一沉吟,随后示意了一下,身后便有一名清秀道童走出来,踩着一朵荷花,沿着光气长河下来,来至长孙道人身前,打一个揖,将玉碟接过,再在众廷执目注之下送至长河最上端。。 首座道人接了过来,看了一眼,面上看不出任何神情变化,只是眼底却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他稍作沉思之后,便抬起头,缓缓言道:“既然诸位廷执无有什么话要说,那便廷决吧。” 钟道人与崇廷执对视一眼,当即伸手一拿玉槌,执柄一敲,奏响了自己身前的玉磬。 …… …… 第二十四章 惊破云霄来 云海长河之上,随着一声声的磬音敲响,代表着越来越多的廷执对扶持造物一策表示了赞从。 晁道人呵了一声,虽然方才看去反对激烈,他此刻却是没有半点否决此议的意思,手指一弹,身前磬音随之响起。 在光气的长河末端,风、高二人这时察觉到钟道人正往他们这里注视过来。 两人互相看了看,风道人叹了一声,摇了摇头,拿起玉槌往磬之上一敲,高道人犹豫了一下,可最后还是拿了玉槌,同样敲响了身前玉磬。 钟道人见此,方才收回目光。 悠悠磬声响过一阵后便又停了下来,只是到了这个时候,诸廷执之中还有三人未曾表明态度,这里面就包括武倾墟和那位林廷执。 不过这众人皆是知晓,这两人一直是与首执站在一处的,只要首执同意,那么这两人也是会跟着赞同的。 倒是余下一人,他们都是移目看去。 玉素道人,这位在那里端坐不动,丝毫没有拿起身前玉槌敲响玉磬的意思。 首座道人却是没有忽略他,因为玉素道人虽然很少和其余廷执往来,但却是少有几位背后有执摄支持的廷执。 他好言相问道:“玉素廷执,对此议可是有什么不同之见么?若是觉得有何不妥,不妨一言。” 钟道人、崇廷执见此,倒是十分沉得住气,玉素道人只是一人罢了,便是他不同意又能如何? 何况玉素道人要反对早便反对了,既然方才没有提出异议,显是现在也不会去多此一举。 至于玉素背后的执摄,他们既然敢于提出此议,自然也不是没有倚仗的。 玉素道人抬目看来,道:“我在等。” 首座道人讶道:“哦?等什么?” 玉素道人这时伸手一拿,一只玉瓷茶杯出现在了手中,背后那株茶树之上有一小片雪玉般的茶叶飘悬而下,落入即将满溢茶水之中,带出一圈浅浅涟漪,他举杯至唇边,品了一口,道:“很快就知晓了。” 崇廷执见此,忽然一皱眉,因为他又一次感到了某种不安之感。 守正宫中,张御坐于玉台之上,大袖垂落身侧,而他的面前,则摆放着一百多只玉爵,这里原本盛放的是百钟玄粮。 这俱是他问玉素道人借来的。 而如今这些玉爵已是空空如也,里面所有的玄粮已是被他化炼干净,化作了巩固根基资粮的以及神元。 感受着身躯之中的丰厚神元,他眸光一闪,里间灿烂星云转动。 是时候了。 他一振衣袖,自座上站了起来,心下一唤,随着大道玄章被唤了出来,一道无比宏大的光幕在眼前浮荡了出来。 道章光幕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章印,从第一章书到第五章书俱是呈现其上,他缓缓抬首,往上看去,在诸多章印最上端,那最为璀璨明亮的章印乃是言印。 作为大道六印之一,也可称得上是大道衍生出来的一个触角,便是以他的境界,此刻能够看到的,也仅只是言印的一部分罢了。 实际上这道印无处不在,无处不落,无处不往。 可他已是能隐隐感受到这些无边无限的存在,特别是他修成诸我皆全,本又是以言印为自身成道之机,对此中之妙异有着更为深刻的理解。 在发现这一点后,那时他便就已然有了一个想法。 此世之中,因为外层有虚空外邪,灵性力量时时受其侵染消磨,难以久驻,便连玄尊亦只能分化化身守镇,所以诸宿之间沟通,只能依靠飞舟传信和芒光传讯。 而内层却有浊潮泛滥,最为浓烈之时移山改陆,隔绝洲域,使得互相不可见闻,便是东庭那烽火台,也需得等得浊潮消退,方可点燃。 整个天夏虽是强盛无比,可是诸洲诸宿,内层与外层之间,却都是缺乏一定的沟通手段,互相相对独立,无法将之统合起来。 而他执掌大道言印,若是能凭此开有一道,让诸宇修士能借那无处不在的言印为依附,以此沟通万界上下,使内外层力量汇聚为一体,那整个天夏的实力都会因此有一个巨大的提升,届时外层诸势力也将会面对一个比以往更为强盛可怖的天夏。 只如今他缺乏的,并不是对言印的理解,而是要塑造一个可为世人所用,可得依附言印的章印章法。 若是按部就班的推演,他也能逐渐完善法门,但却需要许多年月,不过现在他不必要如此。 他于心中一唤。 轰! 又是一道宏大光幕出现在了前方,与大道玄章并列一处,那大道浑章却也是被他唤了出来! 他望着两个大道之章,光幕边缘看似相融相合,实际又彼此泾渭分明。 他从玄章目光移至浑章之上,随着心意一落,便将这些时日通过玄粮还有自身修持得来的所有神元全数渡入进去! 随着身躯之内的神元逐渐少去,一个个章印逐渐在上面显现出来,其后越来越多,密密麻麻铺满整个浑章,一眼望去难以计数。 但是随后,这些章印却又是一个个黯淡少去,似是隐退消没,又似归合去一,到了最后,只余一个章印还留在了上面。 玄法修道人为了阐述自身的道念道理,为了引导后辈,往往挑选立造诸多章印,造出一套独属于自身的章法,后来人依凭此法,便能攀附向上。 而在方才,他也是立下了一道章法。 他目注此印之上,以言印发声道:“此道章一出,当可撬动玄机,训喝天地,故此道章之名,当为‘训天’!” 此言一出,那章印猛然一亮。 而这时他却是伸手一拂袖,点点光亮,顿如星辰坠地一般,由上界之地,朝着天夏内层一十三上洲,外层二十八星宿一齐落去。 清穹云海之上,光气长河最上端的首座道人正要再向玉素道人问话,只是突然间,他心下一震,不由转首往某处方向看去。 而在座其余所有廷执也是心有所感,有不少人不自觉站了起来,亦是往那一处看了过去。 玉素道人面上露出惊讶之色,随即微微一笑,仰脖将杯中之茶一口饮尽。 不止是他们,清穹元磁内外,天夏所有玄尊大能都是在同时一时间生出感应,纷纷睁开了眼目。 而在茫茫虚空之中,一些上宸天和幽城的大能亦是觉察到了什么,各是起意推算。 这一刻,所有人都是立时明白,有改换诸天机运的东西出现了。 奎宿,昙泉州。 垂星宫庐之前,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弟子正与一名好友别过,目送其上了造物车驾远去。 此时是六月中旬,在奎宿新的镇守玄尊到来后,原本中断的论道会再次延续下去,这便引得诸多真修玄修到此。 而在法会之后,众修也是借此难得机会,在此切磋交流,直到现在,也还未全数散去。 女弟子送走好友后,正待回返宫庐,可是就在这个时候,那矗立宫庐前方广场之上的玄柱却是忽然绽放出了一道明亮光芒,这光芒异常柔和,但却璀璨若天上银河,一下将整个广场上的修道人都是笼罩在此,而后有点点光芒随之散落下来。 女弟子一时觉得自己好似领悟了什么,轻轻一唤,将大道玄章唤了出来,见得上面忽然多出来了一枚不知名的章印,闪烁若星。 她想了想,便将神元渡入进去,只是渡去一丝神元之后,那章印一下亮了起来。 这个时候,她心中一动,于心中呼喊了一声,“老师,你在么?” 在忐忑之中等了一会儿之后,一声清朗声响在她心神之中回荡出来,道:“我在。” 她一下捂住了嘴,老师,老师此刻可是在掖崖州啊…… 而自己…… 她看向天空,自己此刻却是在昙泉州。 他们师徒之间,却是相隔了半个地陆! 青阳上洲之外,乘常道派驻地之内,一名身披灰袍的浑章修士站在那里,大道浑章飘悬在一旁,身后玄柱闪烁着光亮。 而大道浑章上面,此刻浮现出了一行行字迹,这是他远在青阳上洲之中的弟子正在与他沟通。 他抬头看去,无边无际的荒原上,只有一排排用于指引飞舟的玉柱,除此之外,别无人踪,他无法看到东方的大青榕,然而此时此刻,他却觉得两边距离前所未有的近。 瑞光城,东庭玄府,项淳站在玄府台殿之上,听着范澜、齐武、窦昌等人声音在心神之中接二连三响起。 他看着天空上方的雷云,听着上方传来的震彻天地的隆隆声响,道:“几位师弟,我听见了。” 张御负袖站在守正宫内殿玉台之上,身外清光星雾浮荡不已,整个守正宫亦是笼罩在一片祥云瑞霭,飘渺仙音之中。 随着内外层界越来越多的玄修在沟通彼此,一行行热切的文字像流水一般从他眼前的大道玄章上流淌而过,而一声声激动的语声也是汇聚到了一处,像浪潮一般在他人潘响起, 他感受着这些变化,眸光明亮无比,心中明白,就便是那推动着玄法向前奋进的洪流,滚滚而来,无可阻挡! …… …… 第二十五章 道声合天地 清穹云海之内,众多廷执可以看到,天夏疆域之内,从外层诸宿到内层众洲,从茫茫虚空到地陆山海,凡是立有玄柱之所在,皆是绽放出了一道道光亮。 这光亮那像是一簇簇传继不熄的火炬,在人道大地上点燃了起来。 崇廷执在看到这一幕,稍一推算,立知此刻正在发生之事,他不由心头一沉。 这应当就是那位张守正所施的手段了,而除了这一位之外,也没人能在玄法一道上有此能为了。 在场所有廷执也是同样算到了谁是背后正主。 诸廷执不约而同看了看钟道人等三人,目光之中俱是意味不一,这几位费劲心力扶持造物,打压玄法,可如今这变局一生,玄法却是不可能废弃了,就算是他们也不会同意。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些掌握沟通之能的玄修未来定将会给整个天地带来巨大的变化,而且是有利的变化,身为天夏廷执,他们自不会拒绝去这等事。 风、高二人此刻心中更是震动不已,不管他们如今身份如何,可他们毕竟是以玄法一路修持上来的,在场可以说没有谁能比他们更能理解这一变化所能带来的影响了。 玄法兴盛与否,关键就在于交流与沟通之上,越是多的玄修加入进来,便对玄法推动越大。 而今之玄法得此助力,必将有着更为惊人的变化,以他们之能为,也难以想象玄法在此力推动之下会到得何等地步,或许诸宇格局在未来都会因此受到一定冲击,也难怪天地机运都为之改变。 而在场诸位廷执此刻也都是在思量着这里的变数。 就在这等时候,忽然间四周光亮一黯,随即有五道莫名难测的光芒投照在了云海之上。 那光芒无边无限,像是另一方天地与此世相合,而后那光中浮现出五道虚虚浮荡的人影,身影明亮广大,莫测飘渺,难作描述。 首座道人见状,心下一凛,忙是转身相对,敬声稽首道:“见过诸位执摄。” 而他身后一十二廷执亦是一同自座上起身,对五人揖有一礼,亦道:“我等见过五位执摄。” 五位执摄一同现身,这是数百年来都不曾有过之事。 其中一位执摄先是开口,其宏大声音如九天之外传来:“张守正开辟玄道前路,使天下玄修可得上进,当赐玄粮两千钟!” 又一位执摄言道:“张守正立造玄法道章,天地乃得言通,诸界始见人和,功莫大焉,当赐玄粮四千钟。” 诸廷执听到这里,也俱是心生震动,这就是玄粮六千钟了,这可他们几百年修持也换不来的资粮。 只是到此还没有完,又一名执摄言道:“张守正心秉正道,特赐守正之位为常摄,不弃则不去,允他今后携器不载,成功不录。” 诸廷执听到这里,心中不由再起波澜。 此谕一宣,也即是说,从此刻开始,张御这守正之位便乃是常位了,今后只要他自己不愿去掉,那么玄廷无可裁撤。 不过关键还在于后面两句,也就是说。哪怕是张御不当守正了,携带法器不用载录,成就的功法神通不必报于玄廷知晓。 钟道人这时神情沉郁无比,因为玄廷是不可能放任张御一直当守正这么当下去的,时间一长,势必要安排他去担任其他职位。 可若是张御自己不肯去位,玄廷也撤换不了,那岂不是其人既可当守正又可担任其他职位?这权力是否太大了一些? 此刻不止是他想到这一点,其余廷执也生出此念,觉有不妥,当下有人便欲发声。 似是看到了众人心思,再一位执摄语声温和道:“张守正此番功绩,牵连深远,于我天夏有大益,赐万钟亦不为过,如此只是折中之举,算来他已是吃亏了,诸位廷执也不必为此心怀不满。” 一听此言,诸廷执不再作声,若是这么一比下来,却也不算过分。 最后一位执摄沉声言道:“我等现身多时,已是扰动机序,诸位,该是退了。” 其余执摄一齐点首,而后五道飘渺身影一散,无边广大的光芒亦各是敛退而去,只留下涌动不息的云海。 众廷执俱是揖礼相送。 钟道人面色不太好看,这一刻,他心中已是知晓,自己所提请的议呈已是不可能在玄廷上通过了。 执摄是不可干涉玄廷决议的,可这几位根本不去明着说那反对之言,只是出面赐下的这些功赏本身,就足以说明现如今之玄法是何等重要,这样的玄法,根本不可能被造物所取代。 己方这一次已是完完全全的失败了,而且是被击打的溃不成军,连丝毫还手之力都没有。 实际上,令他气郁的是,就算他事先知晓张御想要做什么,也没有什太好的办法去阻拦。 因为这是明摆着对天夏有好处之事,他们无可能去逆势而为,诸廷执不允许,诸位执摄也不会允许。 崇廷执默默站立一会儿,转过身来,对钟道人和长孙道人打一个稽首,道:“此前我阻人成道,稍候当去领罚,除却罚却功俸,我料必会断我闭目数载,廷上之事,只能拜托给两位了。” 钟道人还有一礼,叹道:“我私借宝物与道友,稍候也当是去领受责罚,至于廷上之事,钟某自会尽力的。” 风、高二人此刻虽然心情十分复杂,但是在看到钟道人三人此时堪称狼狈的样子,心中却有一种无比畅快之感。 晁焕这时收回目光,笑道:“有意思,有意思。”他一转头,对着钟道人言道:“钟廷执,我可不管你是成了还是败了,你答应我的事可不能就此不算,不然我和你没完。” 看他的模样,却是一点不介意被他人知晓曾和钟廷执有过私下交换利益。 钟道人哼了一声。 风道人这时也悠悠言道:“不错,钟廷执,却不知你此前允我之事,是否还能作数呢?” 钟道人眼神一厉,他似是没想到连这两人也来落井下石。 风道人却是丝毫不惧的与他对视,钟道人点了点头,漠然道:“我说过的话自不会不认。” 风道人道:“那样就好。”他道:“高道兄,我们走。”高道人一点头,便随他一同离开了云海,往道宫回返。 行在途中,高道人问道:“道兄方才说那番话,不怕触怒其人么?” 风道人言道:“不管我说与不说,结果都是一般,我等若在廷上为一个牵线木偶,那做不做廷执又有什么不同? 何况张守正此法一出,何止天下玄修,便连你我之弟子,也是一般受益,我又何惧于他?” 他此刻心里不由生出无限感叹,正道堂堂,便无惧魍魉,因为正道代表了人心大势,任何阴私鬼祟在之下都是不堪一击。 高道人言道:“那张守正那里,我们是否……” 风道人道:“回去再说。” 高道人点了点头。 守正宫中,张御站在大台之中,大道之章上的那些声音和话语越来越多,越多来密,只以玄尊之能,若想要观览清楚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他并没有去如此,而是任其从心神之外流淌而过,不沾半点。 除非他人与他沟通,或者本来愿意示予人观的,否则他是不会去主动观读这些他人私隐的。 在行此法之前,他曾化分身去往下界,询问武大匠一事。 当然此举并非如钟廷执所料那般,是要将玄法或者造物相合起来,而是想与武大匠讨论,造物能否做到沟通诸洲宿之事,若能做到,又需要多久? 武大匠认为,造物或许未来可做到这一步,但目前还无法做到,因为浊潮和虚空外邪的影响极大,若不克服这一点,那便过不去这一关。 但物不适人,可以人去适物,还有一个激进办法,那就是将自身改化,就如霜洲人那般从由而外进行蜕变,但那势必要舍弃掉很多东西,天夏人也就不再是原来的天夏人了。 在问过这些之后,他才是正式决定踏出这一步。 而此前天机被搅乱,变得晦涩不明,他也是同样察觉到了,知道这是有人要想阻止他提携后进修士。 然而他本也没打算如此做,他并不会去直接干0涉修士的修行,更不会为了改变局面而去强行提拔谁人,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强行插手,或许于他有利,于他人之道却见得有利。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如今他以训天道章传入世间,玄修与同道之间可以相互沟通,似如梁屹、师延辛、万明等人,不但可以以此交通同道,完善自身道法,更可以给予后辈弟子予点拨。 他目观下界,此刻他心中还有不少想法,欲借训天道章而行,而首先要做的,也是较为关键的一件事,那便是…… 正思索的时候,忽然心中一动,他一振衣袖,便下了玉台,自内殿之中走了出来,有神人值司上来禀告道:“守正,玉素上尊来了。” 张御微一颌首,便往来而来,到了大殿门前,便见玉素道人站在那里,手中持有一封谕旨,其人笑言道:“张道友,这是五位执摄知你作为后所赐功赏,张守正收好,回去慢慢看便是。” 说着,他便将谕旨往前一递,送到了张御手里,又赞一声道:“此番道友做得甚好,今次想来道友这里事机繁杂,便不相扰了,改日再与道友一叙。”说着,他对张御打一个稽首,便就飘然而去了。 …… …… 第二十六章 玄音传诸宇 张御回到了守正道宫之中,将那卷谕旨在案台上摆开,便见内里灵光一放,似是勾连了一方天地,里面显现出来数物。 其中最引人注意的是六尊玉爵,每一尊玉爵之中都是盛有千钟玄粮。 这就是六千钟玄粮了。 他看了下赐下这些玄粮的缘故,心中却是明白,自己若光只是开辟了玄道前路,玄法下来若没有什么大的影响和份量,那么自是不用多提。 可是现在他立造出了训天道章,有大利于天夏,两功并于一处,故是才得赐等大赐。 他此前问玉素道人道人借了一百钟玄粮,若不计本有功俸,要抓三四个似朱鹚这般人才可能还上。 可现在看来,倒不必为此而费心了。 除了这些玄粮外,谕旨中还有一个玉券,这上面说明了,只要他在位一天,那么守正之位为常摄,不过这显然只对他一人有用,他若退下,以后守正之职依旧不是常位。 至于携器不载,成功不录,重要的当是在成功不录上面,显然上面是让他维护好眼前事宜,不必去泄于外间。 看罢这些东西之后,他略一思索,唤了一名神人值司过来,让其取两百钟玄粮送去曜光道宫,而他自己则去了内殿坐定。 他目观下界,他现在不必去刻意定下什么规矩限制,因为各处玄府和军署在摸透情形之后,一定会设法定出一个个规限的,最大程度上令玄修为天夏所用,而他也可循此在道章之上加以约束。 现在他是玄法开道之人,道章是他所立,若规矩也是由他所定,那么天夏所有玄修就有依附于他一个人的嫌疑了,这等作法这无论是对他自己,亦或是整个天夏都是不利的。 到时恐怕有一些廷执还会因此而攻讦他。 所以他只需与天夏俗世权政之间维持着一定的默契,双方各自严守自身的界限便就可以了。 不过俗世之规矩交给各洲宿军署府衙,玄法内部事宜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他当是当仁不让承担下来。 对于玄修而言,如今尚需有一个交流专以玄法道法的所在,这般才能推动玄法继续向上行进。 对此他早有思量,于是伸指轻轻一弹,又是一道灵光飞落下去,落入各洲宿玄柱之内,不过他并没有立刻将之发动,而是准备先给内外层界的修士一段适应道章的时日,过后再是引发出来。 做完此事后,他意念一引,自玉爵之中取了百钟玄粮出来,摆在了殿上,自己也是坐定了下来。 作为玄法开道之人,往上攀升的道路还需要慢慢找寻,不过眼下修道资粮丰沛,倒是可以先试着将六正印填补起来。 他双袖一展,在蒲团坐了下来,眼帘低垂,就入了定坐之中。 一晃就两日过去。 随着内外层界诸洲宿之间的交流沟通,整个世界的距离被一下拉近,虚空汪洋再非阻隔,举世之人从未想过互相之间的沟通会如此方便。 然而这一切却是立足在玄法之上。 世上也唯有玄修,这里自也包括浑章修士,才能够依靠大道之章与外洲外宿往来无碍的传递消息。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天夏各洲宿的府衙和军署,他们意识此事在军事民生上的巨大作用,立刻向各处地方玄府要求派遣玄修入驻各地衙署,便是以往不甚受欢迎的浑章修士一时间也颇受礼遇。 不过这一切变化还是只是刚刚开始,未来会是走向何处,现在谁也说不清。 垂星宫庐之内,岳萝这两天来一直和自己的好友丁盈断断续续说着话。 她从不来不曾想过,自己居然会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而便是不言语,直接心神观想,也可以在文字的方式在大道之章显现出来,依旧不妨碍的沟通,这令她感觉十分新奇有趣。 就在这时,她感觉心神一动,丁盈同时传话过来,说是自己这次论道时认识的一位同道,非常投缘,也是加入她们的“论道”。 她知晓唯有自己同意,对方才能加入进来,而她也想结识更多同道,于是心中表示了同意。 这个时候,她见大道之章上在那枚代表丁盈的符印外,又多了一个微微泛光的符印,上面显示出安染二字,心里明白,若是自己起意观注此符印,那便可借此与这位单独交流。 对方此时礼貌向她问候道:“小女安染,岳道友安好。”对方的声音略微带一些鼻音,大约也在十七八岁左右,或许还要小一些。 岳萝尽管看不见对方,还是习惯在座上一个万福还礼,也是道:“安道友安好。” 问好过后,三人又交流了一番,因为彼此年龄和功行都是差不多,互相聊的又很愉快,所以很快就以各自的小名和昵称相称呼了。 岳萝这时兴致勃勃问道:“小染,我和盈盈在奎宿,而你在胃宿,现在我们可以随意说话,那你说,我们能不能与内层交言呢?” 安染道:“我觉得可以。” 岳萝好奇道:“为什么?”她从安染的话语中却感觉到了一种对自己判断的信心。 安染道:“两位师姐请想,立下训天道章的大能既然能让诸多内外层各洲宿的玄修同道于同一时刻获此道章,那么按此推算,令所有玄修之间得以交通沟通显然也是不成问题的,不是么?” 岳萝一想,不觉认同点头。 安染又道:“我听老师说,这位大能已然超脱了远近这等浅层的认知,已然涉及到了更上层的变化,伟力实在难以测度。” 丁盈的声音传出道:“我和萝儿之前就讨论过立下道章的到底哪一位上尊,只是难以确定,小染你觉得呢?” 安染却是肯定道:“如今玄廷之上,手持玄法正道的也只可能是那一位了。”随后她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羡慕道:“听闻这位上尊以前曾在你们奎宿停留过一段时日。” 岳萝心头砰砰跳了起来,因为这一位她非但见过,还传授了她上乘的法门,与自己老师还是旧交呢,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激动和自傲。 丁盈担忧道:“可是,要是有外敌依靠这个从我天夏窃取各类消息怎么办?” 安染毫不客气道:“那就他们自己犯蠢了。” 丁盈不解道:“为什么?” 安染道:“因为训天道章乃是上尊大能所立,他们自己忍着不犯事还好,若是做什么小动作,真以为能瞒过玄尊么?” 岳萝深以为然。 三人又聊了很久,毕竟是修道人,每日都是一定的功课修持,于是约定明日再续言后,便互相道别。 岳萝等了一会儿,见代表安染和丁盈的符印都是先后黯淡下去,想了想,好像一天没理老师了,咳了一声,赶忙给老师俞瑞卿送去了一句问候言语,这才恋恋不舍的收了大道玄章,回去修持定坐。 第二日,她方才定中醒来,便第一时间从便唤出了大道玄章,看了一眼上方,发现代表安染和丁盈的符印都在。 心头忽然一动,上面却是浮现一行字迹,却是安染留下的问好之语,不过此时其人似做别的事去了,她笑了一笑,想了一下,也是回了一语问候言辞。 随后她出去洗漱沐浴,服食丹丸,待做完功课之后,再是迫不及待唤出大道玄章观去,却是咦了一声。 此刻那训天道章之下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玄门”章印,正泛着微微闪烁的光芒。 她好奇之下,便试着起意念轻轻一除,霎时间,感觉自己周围又升腾起一道柔和的光幕,而上面则是显现出了密密麻麻的章印,逐次排列向上,并似乎是延伸至无穷远处。 她一时看的有些目眩神迷,好半天之后,才回过神来,她把心思稍定,试着往某一个自己认识的章印看了眼。 随着意念过去,这章印立刻往眼前拉近,而背后光幕却是退远,而章印下面立刻飘悬出一排排字句,似是以往之人对此章印的点评和表述,在每一句话前面都有一个符印,不难看出,这应该是代表了写评语的那个人。 只是过去片刻后,下面又是多出了一些语句,同时她耳畔也是随之出现了一些陌生的语声。 仅仅是几息之后,下面的留言却又多几句,随后却是越来越多,不停跳跃出来,有些是人提问,有些是人在回答。 而她耳边的嘈杂之声也是越来越多,听得人心慌,连忙意识一动,那些声音顿时敛去,只有那些字句还在上面浮现,不禁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试着看了一会儿,不觉大开眼界,还有那些评点,从各个不同角度出发解读,以往对章印不怎么想的通的疑问也得到了回答,并还给了她一丝启发,这让她也不觉心头痒痒,想试着在上面也留下几句话。 于是想了想,她意念一转,一行行字迹在上面陆续浮现出来。 同一时刻,清穹云海某处道宫之内,风、高二位玄尊这刻也是知晓到了训天道章,不过他们却是通过门下弟子了解到的,自身却是无法观入其中。 此刻他们也是心中感慨万千,风道人感叹道:“张守正此一道章,却是为玄法立下了万世之基。” 高道人也是点叹道:“张守正确实当得上玄法开道之祖的名号,我辈大不如也。” 风道人思忖了一下,道:“高道兄,我辈先前陷入迷障,认识不清自身,却也是功行有缺之故,但也对天下玄修有所亏欠,而今也当是有所弥补了。” 高道人道:“风道兄的意思是……” 风道人站了起来,道:“我们现在便唤上施玄尊,一同去拜望下张守正,望还能规正前路。” …… …… 第二十七章 道自入人心 高、风二人担心张御不肯见他们,于是先是命人往守正宫呈送了一封拜书。 好在事情顺利,拜书被守正宫收下了,张御还了他们一封回书,两人这才放心,于是从道宫之中出来,与施呈汇合后,一并来到了守正宫之前。 张御得知三人到来,也是亲自从道宫中出来,站在殿门之前相迎,施呈且不说去,风、高两人毕竟还是玄廷廷执,这等礼数还是当得上的。 在门外见礼之后,他将三人请了进去。 风道人进来之后,方至正殿之上,对张御郑重一礼。 张御道:“风廷执这是何意?” 风道人言道:“张守正,我等以往陷于自身迷障之内,全然忘却了自身也是因玄廷欲提携玄法,故才扶持上来的,玄廷所重从来非是我,而是玄法。 玄廷是要我为后人开道,而我等却不辨正道,这数十年只是一味想着维系自身权柄,却忽略了天下众玄方是我根本。 也是我等先自无能,未能在这些年中完善玄法,不怪后来钟廷执等人欲言扶持造物,但这罪责不该落在玄法之上,更不该落于天下玄修身上,而是当落在我辈身上。 而如今张守正这训天道章一出,才是幡然醒悟,此方才是我辈本该奉行之道!” 他一抬头,道:“张守正,我等也欲入那训天道章之中,为玄法兴盛尽一份薄力,补救过往之过失,并借此梯除却我心中污垢,不知守正可能应允否?” 他态度都是十分之诚恳,看得出是语出肺腑。 施呈这时也是对张御拱手一礼,惭愧言道:“张守正,我辈以往过于执着己身,现下细思,这也是我辈自身功行缺陷之故,我辈愿意遵照张守正所去,沉下心思,剔除后患,而后再言修持。” 高道人没说什么,却也是一样对他正容一揖。 张御心下一转念,其实他并不拒绝这三位加入进来。训天道章乃是他所立造,更是借托于成道之言印,可以说这里面就是他的主场,其他任何玄尊意识入此此中,皆需遵照他的道法道理行事。 而这三位表示借此剔除道法之中的隐患,也当也不是什么假话,这也三人愿意加入进来的原因之一。 唯有更多的推演交流,并借得他的正道门径,他们才可能真正理正自身,在更短时间内完善道法。 不过这却是一桩好事,如此以后这些玄尊授道传法,再也不必定在某一处,或是赶去某一地了,只需在训天道章之中宣讲便好。 他颌首言道:“三位道友愿入训天道章传法,御自是求之不得。” 风、高、施三人闻言,心中俱是欣喜,还有一丝感激,对着他再是郑重施有一揖,口中则道:“多谢道友成全。” 张御此刻意念一动,三枚玉符自天中落下,各自落在三人面前,并道:“三位持此符,自可入此道门。” 垂星宫庐之内,岳萝在斟酌语句,用心点评了几句话,在忐忑不安等了一会儿,却是听得叮咚流水之声传出,发现是有人对她所留之言表示称赞。 虽也不知道这里面真心还是假意,亦或只是顺手而为之,可她还是忍不住嘴角微翘,心里生出一种满足之感。 可才是过了一会儿,她却发现自己的留语下面几句驳斥之言,不由气恼起来,可她转而发现,别人说的也确实有几分道理。 她毕竟是修士,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有办法去不承认,想了想,便诚恳谢过了对方的指正,就是心里面略略微有些沮丧。 就在这个时候,安染和丁盈的声响传来,她马上又恢复了好心情,欣喜道:“小染,盈盈,你们也来了。” 丁盈道:“是呀,小萝,这里像是以前玄柱呢。” 安染倒是显得很镇定,她道:“我方才来时问了一下老师,她说如此多的章印章法,很可能是各洲宿玄柱之内所示的章印章书都在这里了。” 岳萝听她这话,看了看四周似是无限向上衍生的章印,不由心生震撼。 安染道:“只是按照老师的说法,以我们的功行,大概现在只能修习和观摩元命之章的章印和章法,从第二章书到第四章书的章印章法也就只能看看罢了,最多也只看人据此评点论法。” 丁盈道:“就算能如此也不错了呀。不过第四章书的章印虽然少,但以往我跟随老师,在玄柱内也是见过的哟。” 安染道:“那么第五章书呢?” 丁盈不由一声惊呼:“第五章书?” 安染道:“老师说,在这里,在更上层那里,很可能还存在有第五章书的章印,只是功行不够的人见不到罢了……” 岳萝不由一下屏住了呼吸,第五章书,那可是玄尊之境啊…… 要是自己功行到了那一步,那是不是意味着,有朝一日,她也可以学到那上面的章印呢? 她心头不由剧烈跳动起来。 安染道:“只是我们现在不用好高骛远,有眼前这些东西便就足够我们学习了。” 岳萝和丁盈都是赞同。 丁盈道:“可是那些看中的章印怎么学呢?” 岳萝也是这么想时,意念一起,忽然面前光幕之上有一闪即逝,随即她心中涌起一股明悟。 想要学习光幕之中的章印章法,便需得有功等,其按天干之数列为十等,每等之中可以积功为数。而以这些功等就可以换取相应等次章印和章法,功等越高,功数越多,所能换取的章印章法也便越是上乘。 获得功等有多种途径,目前主要的是三种。 其一,便是将自己所擅长或者这里不曾有过的章印法门放置上去供他们观摩修习,或是为他人解疑释难,又或者在此论法讲道,受益之人越多,她收获便越多。 其二,就是她若曾为天夏立下过功劳,那么只要是在玄府有过载录的,立刻就可以在此换取相应的功数评等。 再有,这“玄门”之内还会定时按等次颁宣一些事宜,若是能够将之解决,也同样能够从中获取功数。 岳萝这时看了一下代表自身的那个符印,意外发现自己是有癸等之功二十余数。 她试着察看了一下,才发现那是以前跟随老师出外历练杀了几个邪神信众的积功,还有方才在章印之下出言评点,有人受益称赞,故是给她算了些微功在了里面。 而看着这些功数,她便忍不住想要换些什么,不过哪怕是最次章印也是癸等百功往上去了,心中一沮,只好暂时打消了念头。 安染这时道:“我觉得我们有算有功在身,也不该急着学,毕竟我们功行浅薄,可以做得选择不多,最好还是回去问过长辈和老师后再作定夺。” 岳萝觉一想,觉得有道理,当然,这肯定和她手中功数多寡没有关系。 就在这时,丁盈忽然轻呼了一声,随后没了声音,岳萝心头一紧,急急问道:“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丁盈欣喜欢快声音传出,你们存想“班岚”这名字。 岳萝听她这么说,便试着起意念一落,面前的光幕一转,便见有一行行字迹浮现其上,还一个温朗声音也在耳边出现,说得却是一些法门的弊端还修行之中的一些忌讳。 她立刻反应过来,却是这却是有人在讲法。 她注意光幕之上有一个个符印,一会儿减少几个,一会儿多了几个出来,显是如他们一般的旁听之人。 丁盈道:“这位班先生是一位阐真境玄修,我见过他两次,人长的轩朗风雅,待人温和有礼,听闻还是明师门下,所学玄法也是高深。”随即她语声又略带遗憾道:“可惜这里说话,见不得班先生。” 岳萝试着听了几句,也承认这位说话好听,道理也是讲得算是明白,可是比自家师父还是差远了,不过这么比似乎有些不公平,毕竟她老师乃是玄合境修士,比其人可是高了一个境界。 她想了想,道:“这位先生此讲法,我们需要付出功数么?” 丁盈道:“不用的,班先生可是顶好的人呢。” 这个时候,岳萝心中一动,听到丁盈在唤她,而代表后者符印下面多了一个微微闪烁的小符印。 她起意轻轻一触,便见前面光幕一变,符印差不多有二十余人,最上端的就是那“班岚”了。 丁盈邀功般的说道:“小萝,有什么疑问,以后可以在这里直接请教班先生啦。” 班岚这时用温朗的语声道:“诸位同道,以后我会在此宣讲一些秘传,如果诸位同道有什么疑难,也可以来问我。” 岳萝虽然觉得有什么问题自己直接问老师就可以,可是这难得也是一个同道交流的地方,所以倒也没有多排斥。 她正待转出去的时候,却忽然发现那代表班岚的符印闪烁了几下,显然对方想与她私下说话,她想了想,客气而不失礼貌道:“班先生有礼,请问寻我有什么事么?” 班岚道:“我方才看过了,道友曾在‘虹生’章印之下留语,不过道友自己恐怕不知,你犯了一个错处。 岳萝本来没有与他多说心思,听他这话倒是有些好奇了,忍不住道:“什么错处?” 班岚当下针对她方才语句上的弊端说了几句。 岳萝一听,这位倒也不乱说,并且比方才指出自己错漏的人说得更为深入透彻,她倒有几分佩服,道:“多谢你了,班先生。” 班岚道:“哪里,也就几句话的事,道友稍候呈我二十功数就好,若是眼下功数不足,也没事,可方便了再予我。”说完之后,他那符印就黯淡下去了。 …… …… 第二十八章 清中亦有浊 岳萝一下愣住了。 什么东西? 二十功数? 她发现不对,立刻从里退了出来,在方才光幕上寻到了进入此中的符印,顿便看见,在此下面早有文字写定,上言每一个人入此,都可随意听讲,但若是私下解答疑难,一次便是二十功数。 只是她是被丁盈直接唤进来的,当时也便跳过了这一步,虽是她觉得这里也有问题,但也怪她自己没注意,她是修士,可不是寻常人,要是在斗战上有了这么一个疏忽,那或许就是致命的。 想到这里,她不禁暗暗反省自己。 这个时候,丁盈符印闪烁起来,带有歉意的声音自里传出:“小萝对不起,我没和你说清楚这些事,你刚才是不是和班先生说话了,要给他二十功数?” 岳萝讶疑道:“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丁盈道:“班先生后来发现你是我邀请来的,问我你知不知道这里的定规,若是你不知道,那没有关系,他可以免了这些,他说自己是阐真修士,癸等功数对他没什么用,收这些功数也是要让人明白法不易取的道理。” 岳萝听她这么一说,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而且她太了解丁盈了,后者最是不愿看到别人吃亏,这里让她不用付出,回头肯定会在班先生那里替自己暗暗补上这些功数的。 她叹了一声,故作轻松道:“不用了,班先生也不是没有帮助到我,不就是二十功数么,只是小事一桩。” 丁盈松了口气,道:“小萝,你别怪我就好啦。” “没有,我哪里怪你。” 岳萝又和她说了几句,这才断了符印牵连。 她坐了一会儿,方才说的轻松,可是现在一想,那是二十功啊!好心疼啊,她捂着胸口,感觉一阵无法呼吸。 她咬了咬牙,没事,就当买个教训了,下次老师出去对付邪神神裔,让老师带上自己便就可以了,大不了多杀几个邪神神裔。 西穹天,娄宿。 这里是西穹天对抗外部势力侵袭的前沿,每日都有大批军众赶到这里,特别是大玄历三百八十一年的前后,奎宿的大批援军往这里赶赴。 不过自三月之后,这里外部攻势渐缓,局面渐渐放松下来。 而娄宿某处地星的一座地下洞窟之内,几名修道人围坐在那里,气氛却是看着非常严肃。 处于首位的道人一身灰色道袍,外面裹着大氅,是娄宿常见中位修士的打扮,他道:“上面让我们搞清楚这道章的事情。” 他显然出于某种顾忌,不敢直呼训天道章之名。 训天道章的出现,让外层的上宸天和幽城大为重视,毕竟目光长远的人都能察觉到,这道章将会给天夏乃至当今整个形势带来巨大的改变,故是急于弄明白此中具体情形。 可上宸天和幽城毕竟是以真修为主体的势力,无论浑修还是玄修,都是从来不受重视的,人数可谓稀少。 且这一次训天道章主要是在内外层界传播,现在距离这道章出现不过几天,还不曾传递到外面,这使得他们现在对这道章的了解还是一片模糊。 在座一名修士言道:“道兄,我们试着了解过了,这道章当是某位玄法玄尊所为,根据我们推断,这一定是……” 为首道人神情一变,立刻打断他,呵斥道:“我等今天不用谈这道章的来历,在此谈论其人,莫非你想被这位玄尊注意到么?” 那修士也是心中一凛,当即承认过错,道:“是,是在下失言了。”他又道:“道兄,我已是遣人去请了,稍候当会有一位我们暗伏在此的同道到来,为我们道明情由。” 为首道人容色稍霁,道:“如此最好。” 过了一会儿,有弟子进来执礼禀告道:“上修,班玄修已是到了。” 为首道人看了一眼坐于下首的修士,后者点了点头,他便道:“让这位进来。” 弟子应声退去。 等有片刻,有一名长身玉立,相貌俊雅的年轻修士走了进来,他看了几人一眼,便行有一礼,道:“见过几位了。” 为首道人站了起来,打一个稽首,言道:“班道友,有礼了,请坐吧。” 班岚称谢一声,在对面坐了下来,他的仪态动作可谓赏心悦目,一举一动都是挑不出毛病,哪怕在座之人以往不怎么看得起玄修,此刻对他也生不出恶感来。 这并不是什么神通法术,而是一个人天生独具的神气,任谁也是效仿不来的。众人看着他,心道难怪以这位为眼线,这副卖相天生能解人三分敌意。 为首道人命人送了茶水上来,可能是觉得场中的气氛太过严肃了,便以较为随意的语气说道:“班道友,今天请你来的原因想必你也知道了,我们都是真修,不明这道章之用,所以唯有请你来说一说具体情形,待上面问起,我们也好回禀。” 班岚坐在那里时,整个人带着一股出尘之气,恰如朗月清风,却是看去比在座之人更像是真道。 他微笑言道:“自当如诸位道友之愿。”从袖中取出一封玉符,递了出去,“这是我这几日在道章之中所见,诸位道兄拿去一观,自便了然。” 为首道人让弟子上前拿了过来,意识一转,便尽知内中所叙,看到上面的描述,他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与一般的真修一般,他的关注重点并不在玄法本身能从里面的得到好处上,而在于能给天夏带来的提升上。 天夏诸方洲宿,内外层界得此沟通,这一点代表什么他很清楚,意味着天夏将能由此整合出更为强大的力量,或许过去应对天夏的斗战方式和经验都会因此被全面推翻。 他一时有些心烦意乱,觉得必须将此及时上报,也就没有多说话意思了,看向班岚,作出一副亲近和气之色,道:“班道友,你做得很好,希望你以后能多多留意,有什么情况尽早报于我等知晓。” 班岚笑了一笑,道:“自当效力。” 守正宫中,张御送走了风、高、施三人之后,回身入殿,给妙丹君喂了一些丹散,便又去了宫中修持。 在数日之后,忽然心神一动,讶然发现,却又是一个玄异生出。 玄异除却本身所有,有许多是因为机缘而生,有时候连玄尊自身也不知是怎么来的,他猜测这很可能是自己立造训天道章有关,触动本心本意,故是本真还报。 不管如何,这总是一个意外之喜。 他检视了一下,此玄异名为“先命”,在对方施展手段或是厉害杀招之时,会先一步有所察觉。 这倒是与他蝉动之印有些类似,但是玄妙层次和作用之上双方就完全是天地之别了。 不过任何玄异不论看去多么美好,在玄尊层次的斗战中,都是要能够配合自身神通手段运用才是有用,否则也只是鸡肋。 譬如“补天”玄异,放在他身上很有用,可要是换了一个根基稍差的,遇到朱鹚那等手段,那有等若没用。 而这“先命”他倒是觉得颇为合适自身,由此更可以衍生出多般斗战手段。 正在他神思琢玉之时,忽然心中有感,便一挥袖,开了内殿之门,少时,有神人值司过来一揖,道:“守正,晁上尊前来拜访。” 张御道:“知道了。” 他之前从明周道人那里了解过玄廷之上经常露面的几位廷执,这位晁焕晁廷执便是其中之一,并且这位还是一位浑修。 此前他与这位并无交际,不过这位今天之来意,他大略也能猜到。 他一振衣袖,自座上起身,来至殿门之前。 晁焕正站在那里等候,此人表面看去非常年轻,嘴角有着一份玩世不恭,长眉斜飞,只只是眼帘上挑,好像有一种看什么都不太顺眼的样子。 他见张御出来,打一个稽首,笑道:“张守正,不请自来,不会怪我无礼吧?” 张御抬袖还有一礼,道:“晁廷执说笑了,”他测过一步,“里面请吧。” 晁焕欣然踏上台阶,随他进入殿内,到了里间坐定下来,他拿起案上了清茶喝了一口,放下才道:“我今次来此,是听闻张守正立了一个道章,我听一些弟子说了说,觉得很是有意思,只是不知,晁某可否也能入道中一观呢?” 张御看了他一眼,对方果然是为此事而来。 现在训天道章几乎是将天下所有玄修勾连到了一处,玄廷为了不使局面失控,下来定然也会派遣浑章修士也是一同加入进来。 他伸手一拿,一枚玉符出现在了那里,使两指往案台之上一放,道:“这自无不可,但御也希望,晁廷执也能在此中传授一些机巧,以助内外界层那些浑修定养心神。” 浑章修士虽说向大混沌求取较多,但上层大能自有办法定持自身,若在里面传授自身经验,更能安抚天下浑修,这对天夏是有利的。 晁焕笑了一笑,伸手取过玉符,放入了袖中,道:“张守正既然给我一个情面,我当也还张守正一个情面,此事就这么说定了。” 他站了起来,道:“茶也喝了,事也办成了,我知张守正近来在修行,也便不多留了,张守正若是要论道,也可来离生道宫寻我。” 迈出一步后,他想了想,回头道:“对了,张守正,此道章一出,可谓利天下玄修,对我浑修也不无好处,不过那些没好处的人,怕是更会对守正更为不满。当然晁某只是随意一说,守正也不必太过放在心上,告辞,不必相送。” 说完之后,他拱了拱手,就摆开大袖一路走出去了。 …… …… 第二十九章 百川入海来 金庭道宫之中,钟道人站在玉台上,看着一封封呈送上来的报书,其中大多数是关于训天道章的。 崇廷执现在正闭门思过,而他则借了两仪梭给前者,也是罚去了五年功俸,并且罚闭门三月。 也就是说,这三个月之中他只能坐视廷上局面变化,却无法插手其中。 这时又一封报书自外飞入进来,他接来打开之后,脸色微微一变,“晁焕出去了守正宫?” 他伸手抚须,结合训天道章这一事看来,这应当是玄廷的意思,但是这也未必不是其人自己的意愿。 他又想起此前风、高、施三人拜访的守正一事,不由深思了起来,许久之后,他忖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他一挥袖,清气飘散,远处大玉璧之上一阵光芒闪烁。 过了一会儿,一道虚虚人影在上面显现出来,正是那长孙道人,向他问道:“何事?” 钟道人道:“长孙道兄,那位张守正此番立造玄法道章,令我辈错失扶持造物之机,着实遗憾,不过我辈寿比天地,也不是输不起,这次不成,下次再作尝试便可,只是眼前有一件事更为关键。” 他神情严肃道:“据崇某所知,这‘训天道章’不但能使天下玄修为之勾连,亦可能将浑章修士一并牵扯入内,而我辈却被拒之门外,长久下去,玄浑两道定会走近,这必令廷上平衡失序。” 长孙道人语声冷漠道:“你待如何做?” 钟道人肃然道:“钟某有一思量,当年正清一脉,因为废玄兴真一事,被玄廷驱逐了出去,而今三百余年过去,其被流放在外,已然受足惩罚,我或迎回正清归于廷上,如此便可制衡玄浑二道!” 同一时刻,张御站在殿上翻看着明周道人方才送来的呈书。 这是天夏玉京的几位大摄通过玄廷呈递上来的,希望他能对玄修彼此之间的交流沟通加上一些约束,并在后面列了一些律条。 他通篇看下来,见这些律条也算是有理有据,并非刻意针对玄修,这里面显然也有修道人的参与 他略做思考,心光一落,修改了几个细小的地方,而后递还给了明周道人,道:“明周道友,你把这这些文书送去来处,若下面有什么异议,可再来寻我。” 明周道人接了过去,打一个稽首,身影一虚,便即消失不见。 过去没有多久,明周道人又再次出现在守正宫中,向张御禀道:“守正,几位大摄已是看过,皆是同意,就按此约定立规序。” 张御点首道:“那便如此,你告诉几位大摄,我下来会照此对运使道章之人加以约束的。” 明周道人稽首道:“明周会如实传话。” 张御待他走后,对身边的白果小道童道:“白果,我下来待要闭关修持,日常约束之事便交由你看顾了。” 白果是以他之精血蕴养出来的,他在成道之时白果也是同样得了莫大好处,已是不能单纯当知见真灵来看。只要他意念引入,他所能见得自也让白果见到该见到,若是有何不妥,白果自能通传他。 白果乖巧言道:“是,我会帮先生看好的。” 奎宿,乙未天城,军署正堂。 洪原秋坐在案后,身后站着两名亲信文吏,而堂下则是坐着包括师延辛在内的数位玄修,还有十余名军署军校。 此刻所有人都是神情严肃,同时眼中又带着一分期待。 这时一名军卒走了进来,对着座上一抱拳,道:“署主,准备好了。” 洪原秋对一点头,表示知晓了,待那军卒也便退了下去,他则站起来,对着师延辛等人一拱手,道:“师玄修,几位玄修,稍候便拜托几位了。” 师延辛和背后几位玄修也是站了起来,对他还有一礼。 洪原秋未再多言,转头看向摆在不远处一座时晷,在等了一会儿之后,时晷发出一声清鸣。 在场所有玄修看向自己了的大道之章,其中一人看着上面浮现出来的一行行字迹,报言道:“青部三十六星报传,驻地如常,皆安好。” 又一个玄修报告道:“白部三十八星传报,驻地如常,皆安好。” “赤部三十二星传报,驻地如常,皆安好。” “紫部四十二星传报……” 只不过十来个呼吸之间,奎宿治下一百六十余地星皆是传来报讯,将地星之上状况报至奎宿总署。 实际上,这一百六十余星里,大部分都是荒星,有的地方只是驻扎了一支百人不到的驻军。 这些地方由于太过偏远,就算被幽城和上宸天之人占据,奎宿以往也要过一段时间才是知晓。 但从眼下开始,就与过去再也不同了。 现在每一驻地之上都是派驻有二至五名玄修,任何一处发生问题,都可以直接传递到奎宿主星之上,或是直接给随时在虚空之中巡游的舰队发讯求援,以往那种处处漏洞,处处皆需防备的被动局面再也不会出现了。 可这同时也带来的一个问题。 军署现在对玄修的需求却是前所有的迫切,哪怕才是蕴养出心光的弟子他们也不嫌弃,立刻招揽过来,就算无法安排到地星之外,各洲之间也需要这些人作以维系,这般有什么命令可以第一时间贯彻下去。 可前番推行造物军衣和药油的时候,军中上下都认为玄修作用已经不那么大了。 特别是一些激进军士认为,此辈能做得军卒一样能做,在有一些心人的暗中推动之下,前段时日这等言论也是越来越多,以至于不少玄修一气离开了奎宿。 可谁知这才过去没有多久,事情却是出现了一个极大反转,训天道章的出现,玄修的作用一下提升了无可取代的高度之上,那些之前宣扬玄修无用之人这些时日却是再也不吭声了。 洪原秋身边的亲信文吏道:“署主,而今各宿军署都在招收玄修,奎宿这里便能争过他们,也多不了多少人。” 洪原秋想了想,道:“设法从内层招揽吧,把意思传出去,我会想办法给他们提供各种修道资粮,何况,他们不也是需要功数么?外层有的是邪神外修,要有多少有多少。” 师延辛这时道:“如此还是不够的。” 洪原秋对他的意见很看重,认真问道:“师玄修不知可有高见?” 师延辛道:“洪署主可在奎宿之上建立学宫,在此吸纳学子,并请玄修同道在此传授玄法,如此必这些弟子学成之后便可为奎宿所用。” 洪原秋皱眉道:“可外层多是虚空外邪,便立了学宫,除了少数英才,都是难以长久在此修持的。” 师延辛道:“可以把学宫摆在天城之中,这般可受玄尊伟力庇佑,便无需再畏惧外邪。” 奎宿镇守戴玄尊离去后,玄廷又派遣了一位玄尊到此,这一位乃是一位真修,不过其人倒是比戴玄尊好说话,愿意如以往的余玄尊一般遮护天城上下。 洪原秋仔细一想,却是有些心动,这件事确实是容易做成的,只是这里面还有些别的牵扯。他想了想,道:“师玄修,多谢你这番建言,容我再思虑一二。” 西穹天虚空深处,某座幽城之中,一个两目微赤,十来岁小童模样的道人坐在城内崖台之上,此刻他在观看着一场盛剧。 他乃是玄廷逃脱出去的原东穹天镇守甘柏,龙淮被擒之后,他当时察觉到情形不对后,却半分也没有犹豫,立时以正身遁逃,直接投奔到了幽城这里。 毕竟他也是一个玄尊,幽城方面对他也颇是礼遇,还将一座幽城交托给了他作为临时道场。 但凡浑章修士,因为沾染了大混沌的缘故,纵然心神守持住了,可或多或少都会放大某一方面的喜好或者脾性,在玄廷他尚有规矩拘束,到了这里无人压制,却是完全放开了自我。 这盛剧讲述一个贫苦少年因机缘踏上了求仙之人,后过了神仙考验,得了一枚仙丹,成就了仙人的故事。 甘柏开始还看得津津有味,可看到这里,却是不痛快了,骂道:“这小子吃颗药就能成仙,凭什么啊?我都摊不上这等好事,简直是瞎编!”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弟子自崖下乘云而来,将一枚玉符往上一递,道:“玄尊,东西拿到了。” 甘柏眼中一亮,伸手一招,将那玉符摄到了手里,小脸之上露出饶有兴趣的神色,道:“都说这训天道章有些意思,让我来看看……” 张御当初是通过各洲宿的玄柱,将训天道章传于诸多玄修乃至浑修处的,当时那些修士可以选择拒绝,也可以选择接纳。 当初颇有一些人表示绝对不会接受来历不明章法,只是这些人转过头又把话给吃了回去。 而幽城和上宸天的玄修想要获得道章,只能让埋伏在天夏的耳目设法以玄玉将之拓印下来,再是想办法送到外间,当中自是拖延了不少时日。 甘柏一点那玉符,这东西倏尔化作一滩玉屑落下。 而他这时往大道浑章之上一看,见那里多了一个闪烁着微光的章印,下面则有一个“玄门”之印,他得意一笑,起意轻轻一触,顿便感觉自己被一阵光幕包围。 只这时他立刻察觉到,有几个实力不亚于自己的人也是把意念投入了此间,他嘀咕了几声,不敢太过露头,只能在下层到处游逛翻看着。 当看到那些修士写在那里的评语批言时,他满脸鄙夷不屑,心道:“让老祖来教教你们,什么才是道法!” …… …… 第二十八章 清中亦有浊 岳萝一下愣住了。 什么东西? 二十功数? 她发现不对,立刻从里退了出来,在方才光幕上寻到了进入此中的符印,顿便看见,在此下面早有文字写定,上言每一个人入此,都可随意听讲,但若是私下解答疑难,一次便是二十功数。 只是她是被丁盈直接唤进来的,当时也便跳过了这一步 《玄浑道章》第二十八章清中亦有浊 《<b>玄浑道章</b>》笔趣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十九章 百川入海来 金庭道宫之中,钟道人站在玉台上,看着一封封呈送上来的报书,其中大多数是关于训天道章的。 崇廷执现在正闭门思过,而他则借了两仪梭给前者,也是罚去了五年功俸,并且罚闭门三月。 也就是说,这三个月之中他只能坐视廷上局面变化,却无法插手其中。 这时又一封报书自外飞入进来,他接来打开之后,脸色微微一变,“晁焕出去了守正宫?” 他伸手抚须,结合训天道章这一事看来,这应当是玄廷的意思,但是这也未必不是其人自己的意愿。 他又想起此前风、高、施三人拜访的守正一事,不由深思了起来,许久之后,他忖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他一挥袖,清气飘散,远处大玉璧之上一阵光芒闪烁。 过了一会儿,一道虚虚人影在上面显现出来,正是那长孙道人,向他问道:“何事?” 钟道人道:“长孙道兄,那位张守正此番立造玄法道章,令我辈错失扶持造物之机,着实遗憾,不过我辈寿比天地,也不是输不起,这次不成,下次再作尝试便可,只是眼前有一件事更为关键。” 他神情严肃道:“据崇某所知,这‘训天道章’不但能使天下玄修为之勾连,亦可能将浑章修士一并牵扯入内,而我辈却被拒之门外,长久下去,玄浑两道定会走近,这必令廷上平衡失序。” 长孙道人语声冷漠道:“你待如何做?” 钟道人肃然道:“钟某有一思量,当年正清一脉,因为废玄兴真一事,被玄廷驱逐了出去,而今三百余年过去,其被流放在外,已然受足惩罚,我或迎回正清归于廷上,如此便可制衡玄浑二道!” 同一时刻,张御站在殿上翻看着明周道人方才送来的呈书。 这是天夏玉京的几位大摄通过玄廷呈递上来的,希望他能对玄修彼此之间的交流沟通加上一些约束,并在后面列了一些律条。 他通篇看下来,见这些律条也算是有理有据,并非刻意针对玄修,这里面显然也有修道人的参与 他略做思考,心光一落,修改了几个细小的地方,而后递还给了明周道人,道:“明周道友,你把这这些文书送去来处,若下面有什么异议,可再来寻我。” 明周道人接了过去,打一个稽首,身影一虚,便即消失不见。 过去没有多久,明周道人又再次出现在守正宫中,向张御禀道:“守正,几位大摄已是看过,皆是同意,就按此约定立规序。” 张御点首道:“那便如此,你告诉几位大摄,我下来会照此对运使道章之人加以约束的。” 明周道人稽首道:“明周会如实传话。” 张御待他走后,对身边的白果小道童道:“白果,我下来待要闭关修持,日常约束之事便交由你看顾了。” 白果是以他之精血蕴养出来的,他在成道之时白果也是同样得了莫大好处,已是不能单纯当知见真灵来看。只要他意念引入,他所能见得自也让白果见到该见到,若是有何不妥,白果自能通传他。 白果乖巧言道:“是,我会帮先生看好的。” 奎宿,乙未天城,军署正堂。 洪原秋坐在案后,身后站着两名亲信文吏,而堂下则是坐着包括师延辛在内的数位玄修,还有十余名军署军校。 此刻所有人都是神情严肃,同时眼中又带着一分期待。 这时一名军卒走了进来,对着座上一抱拳,道:“署主,准备好了。” 洪原秋对一点头,表示知晓了,待那军卒也便退了下去,他则站起来,对着师延辛等人一拱手,道:“师玄修,几位玄修,稍候便拜托几位了。” 师延辛和背后几位玄修也是站了起来,对他还有一礼。 洪原秋未再多言,转头看向摆在不远处一座时晷,在等了一会儿之后,时晷发出一声清鸣。 在场所有玄修看向自己了的大道之章,其中一人看着上面浮现出来的一行行字迹,报言道:“青部三十六星报传,驻地如常,皆安好。” 又一个玄修报告道:“白部三十八星传报,驻地如常,皆安好。” “赤部三十二星传报,驻地如常,皆安好。” “紫部四十二星传报……” 只不过十来个呼吸之间,奎宿治下一百六十余地星皆是传来报讯,将地星之上状况报至奎宿总署。 实际上,这一百六十余星里,大部分都是荒星,有的地方只是驻扎了一支百人不到的驻军。 这些地方由于太过偏远,就算被幽城和上宸天之人占据,奎宿以往也要过一段时间才是知晓。 但从眼下开始,就与过去再也不同了。 现在每一驻地之上都是派驻有二至五名玄修,任何一处发生问题,都可以直接传递到奎宿主星之上,或是直接给随时在虚空之中巡游的舰队发讯求援,以往那种处处漏洞,处处皆需防备的被动局面再也不会出现了。 可这同时也带来的一个问题。 军署现在对玄修的需求却是前所有的迫切,哪怕才是蕴养出心光的弟子他们也不嫌弃,立刻招揽过来,就算无法安排到地星之外,各洲之间也需要这些人作以维系,这般有什么命令可以第一时间贯彻下去。 可前番推行造物军衣和药油的时候,军中上下都认为玄修作用已经不那么大了。 特别是一些激进军士认为,此辈能做得军卒一样能做,在有一些心人的暗中推动之下,前段时日这等言论也是越来越多,以至于不少玄修一气离开了奎宿。 可谁知这才过去没有多久,事情却是出现了一个极大反转,训天道章的出现,玄修的作用一下提升了无可取代的高度之上,那些之前宣扬玄修无用之人这些时日却是再也不吭声了。 洪原秋身边的亲信文吏道:“署主,而今各宿军署都在招收玄修,奎宿这里便能争过他们,也多不了多少人。” 洪原秋想了想,道:“设法从内层招揽吧,把意思传出去,我会想办法给他们提供各种修道资粮,何况,他们不也是需要功数么?外层有的是邪神外修,要有多少有多少。” 师延辛这时道:“如此还是不够的。” 洪原秋对他的意见很看重,认真问道:“师玄修不知可有高见?” 师延辛道:“洪署主可在奎宿之上建立学宫,在此吸纳学子,并请玄修同道在此传授玄法,如此必这些弟子学成之后便可为奎宿所用。” 洪原秋皱眉道:“可外层多是虚空外邪,便立了学宫,除了少数英才,都是难以长久在此修持的。” 师延辛道:“可以把学宫摆在天城之中,这般可受玄尊伟力庇佑,便无需再畏惧外邪。” 奎宿镇守戴玄尊离去后,玄廷又派遣了一位玄尊到此,这一位乃是一位真修,不过其人倒是比戴玄尊好说话,愿意如以往的余玄尊一般遮护天城上下。 洪原秋仔细一想,却是有些心动,这件事确实是容易做成的,只是这里面还有些别的牵扯。他想了想,道:“师玄修,多谢你这番建言,容我再思虑一二。” 西穹天虚空深处,某座幽城之中,一个两目微赤,十来岁小童模样的道人坐在城内崖台之上,此刻他在观看着一场盛剧。 他乃是玄廷逃脱出去的原东穹天镇守甘柏,龙淮被擒之后,他当时察觉到情形不对后,却半分也没有犹豫,立时以正身遁逃,直接投奔到了幽城这里。 毕竟他也是一个玄尊,幽城方面对他也颇是礼遇,还将一座幽城交托给了他作为临时道场。 但凡浑章修士,因为沾染了大混沌的缘故,纵然心神守持住了,可或多或少都会放大某一方面的喜好或者脾性,在玄廷他尚有规矩拘束,到了这里无人压制,却是完全放开了自我。 这盛剧讲述一个贫苦少年因机缘踏上了求仙之人,后过了神仙考验,得了一枚仙丹,成就了仙人的故事。 甘柏开始还看得津津有味,可看到这里,却是不痛快了,骂道:“这小子吃颗药就能成仙,凭什么啊?我都摊不上这等好事,简直是瞎编!”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弟子自崖下乘云而来,将一枚玉符往上一递,道:“玄尊,东西拿到了。” 甘柏眼中一亮,伸手一招,将那玉符摄到了手里,小脸之上露出饶有兴趣的神色,道:“都说这训天道章有些意思,让我来看看……” 张御当初是通过各洲宿的玄柱,将训天道章传于诸多玄修乃至浑修处的,当时那些修士可以选择拒绝,也可以选择接纳。 当初颇有一些人表示绝对不会接受来历不明章法,只是这些人转过头又把话给吃了回去。 而幽城和上宸天的玄修想要获得道章,只能让埋伏在天夏的耳目设法以玄玉将之拓印下来,再是想办法送到外间,当中自是拖延了不少时日。 甘柏一点那玉符,这东西倏尔化作一滩玉屑落下。 而他这时往大道浑章之上一看,见那里多了一个闪烁着微光的章印,下面则有一个“玄门”之印,他得意一笑,起意轻轻一触,顿便感觉自己被一阵光幕包围。 只这时他立刻察觉到,有几个实力不亚于自己的人也是把意念投入了此间,他嘀咕了几声,不敢太过露头,只能在下层到处游逛翻看着。 当看到那些修士写在那里的评语批言时,他满脸鄙夷不屑,心道:“让老祖来教教你们,什么才是道法!” …… …… 有点事,今天两章更新晚一点,大概在晚上 RT 《玄浑道章》有点事,今天两章更新晚一点,大概在晚上 《<b>玄浑道章</b>》笔趣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十章 功高即是理 甘柏正准备上前狠批几句,可随即发现,若是在此留语,那必需有一个代表自身的符印在此,要什么都不管,那就可能映照出自身本名。 这当然是不成的,下面的后辈不认识自己,但上面那些人可是认得他的,他可不想一上来就暴露,那岂不是太没面子? 此时他想到那个盛剧之中那小子所吃的仙丹是以仙桃炼化,唔了一声,便就取了一个“桃实”的名字。 随即他便开始对那些章印章法下面的留语一一开始驳斥,他也没有什么固定目标,逮到什么批什么,逐条骂了下来,心里那叫一个痛快。 当然,他也不敢写的太过分,尽量往浅显里说,可他毕竟是玄尊道业,眼界及和道法的理解不是寻常修士可比,总能是说到点上。 那些被批驳之人很快寻到了他,个个都是十分恭敬的对他加以感谢。 这些人也不是傻子,若是寻常有人挑刺,他们总能还几句回去,可这位句句真知灼见,每每都是戳中要害,令他们不服都不行,俱是猜测这当是一位修道前辈,就算心里不舒服,也不敢明着对抗,唯有送上好话。 甘柏开始得人奉承,倒还有些得意,可很快就无趣起来,因为这些人中居然没有一个人与他争辩的,这让他很不开心。 在转了一圈后,他惊讶发现有这里居然有人在讲道,顿便来了兴趣。他寻个某个符印起意念一触,面前光幕一变,随即便听的有一声声宣讲之声传来。 他听了几句,一时倒是无话可说,不是说他找不出错处,而是对方讲的东西在他看来太浅显了,太浅显的东西反而没什么好批评的,可就算如此,他发现在此听道的人着实有不少,不觉心生鄙夷,暗道如今的后辈真是大不如前了。 他自这处退了出来,见是符印上面可以留语评点,冷笑一声,留下一句:“台上台下皆朽木,不若我来照书读”。 因这里讲道传法的着实有不少,他转头又随意挑选了一个进去,只是听了几句之后,小脸之上不觉露出厌恶之色。 这个倒是比方才那人强多了,并不照本宣科,也不说什么大而化之的东西,说得东西都很切合实际,只是此人言语平淡,毫无平仄顿挫,让着让人着实厌烦。 他立刻便自里退了出来,留下一句:“言语无味,定然平日少放盐”。 批完之后,他目光一扫,见光幕之上有一个符印尤为亮眼,他哼了一声,起意一触,面前光幕顿时一换。 只是到得这里面时,却发现宣讲之人未至,不过听道之人倒是有不少,光幕之上那些符印也一个个在增多。 他可没耐心等下去,正待离开,可这时听得耳边有人声传出道:“在下是此间述记,名唤何礼,这位道友也是慕名来听班先生讲道的么?” 甘柏心中不屑,什么人也配给老祖我讲道? 他道:“这姓班的是谁?” 何礼听到他似不认识班岚,且言语中还有些不客气,倒也不以为意,修道人么,脾气古怪的多是,要是辈分再高些,有此表现也实属平常。 当下耐着性子回言道:“这位班先生乃是名师门下,修持精深,若是有什么道法道理的领悟,又或是得了什么上好章印,从不敝帚自珍,皆愿意拿出来我辈分享。” 甘柏听他如此说,倒是有些兴趣了,没再急着离开。 何礼很会拿捏分寸,见他不说话,也没走的意思,也便不再多言惹厌,告歉一声,就退了去。 在等了有百来息后,那最上端的符印微微一亮,而后是一声温朗声音传出:“诸位同道,贫道班岚,在此有礼了。” 这语声很是温润如水,悠扬悦耳,光是听着就让人觉得很舒服。 甘柏撇了撇嘴。 班岚发声道礼过后,也没耽搁,便即开始今次宣讲。 甘柏听了一会儿,这人并不是如上两位一般讲解道法或是什么修行疑难,而是专以将如今罗列在外的一些章法章印拿来点批,向人说明这里面的利弊,听着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其实于修道而言毫无用处,不过就是听一个新奇有趣罢了。 但这些东西听多了,却并不是什么好事,修士往往自以为会懂得很多道理,说起来头头是道,可这些其实于实际无益,反不会再去愿意踏实修持了。 可他却没出声,他可是幽城之人,何必给这些天夏的后辈弟子出言提醒? 不过再听了两句后,他却发现不对了。 班岚方才说得一两句话是他方才批人所用的,也不知如何被其人看到了,拿去来改头换面一番,再加了一点也不知道是自己还是他人的东西说出来,转眼就变成其人自己的东西了。 由于这些话确然有理,不免引的下面发声赞叹,夸赞班先生的确修持精深。 甘柏心下顿时大怒,这明明是我说的! 他立时呵斥发声道:“住口!” 班岚声音顿了一下,随后他谦虚语声传出来道:“这位道友可是认为班某何处说得不对?还请道友指教。” 听他这么说,在此听道之人非但不觉诧异,反而都是露出有些期待之色, 因为班岚讲道,不似他人一般不准下面之人发话,常常会当场展开论辩,这也是其人讲道最为吸引人的地方。 最厉害的是,班岚每一次都能说得对手不是自己惭愧退去,就是心悦诚服,从来不曾在论辩中输过。 有些被班岚折服的弟子不觉议论起来:“这人是第一次来此听道吧?真是不自量力。” “不急,看看班先生怎么教训他。” “唉,不用这么说,我们当初也不是挺不服气班先生的,现在都是崇慕先生,这位说不定将来是同道呢。” 众弟子都是接连称是。 甘柏也是听到了这些话,他冷笑几声,道:“你们以为他说得话有些道理?其实不过说了一通废话罢了,也就是骗骗你们这些无知小辈。” “不说别的,此人说法不说道,论奇不论正,听着好听,可那不过是空中楼阁,水中之月!” “我问你们,你们听了他的东西,可有人修为增进么?可曾有人领悟什么道法么?只不过学了一肚子空口大言罢了,实理半分未得。” “此人只是在拿食勾引你等,可笑你等小辈一个个伸长脖子,渴望投食,可却又吃不到饵!” 甘柏这一通话说出来,心里当真是无比痛快,想起自己话被其拿去用,便又道:“还有,我告诉你等……” 他还未曾骂完,听到耳畔呵呵一笑,随即光幕一变,却发现却是到了最论堂之外,他怔了下,这才发现自己被人给踢出来了,不由大怒:“岂有此理!” 正待再次入内批驳,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进不去了,显然对方把他排斥在外了,更可恨的是,居然连评语都不让他留! 他顿时气恼不已,似这种小辈,要是当着他面敢如此不敬,随手就可捏死,可偏偏这是在训天道章之内,他拿对方没办法。 他也知道这里是有规矩的,开始他也没怎么在意,现在却不能不管了,当下不情不愿的找来一看,方才明白,这里说话评点需要功等。 功等越高之人,话语权柄越大,当然也不是为所欲为,大多数情形下只在自己宣讲之地可以作主。 而他要想痛斥那班岚,那至少要得所获功等压过其人,他现在靠了几句批语,有壬等五十几功,比其人差得远了。 若以他以往给天夏立下的功劳,换成功等,压也能把这小辈压死了,可现在离了天夏,这些自然不作数了。 好在除此外,想要获取功等还有许多途径,譬如还可以宣讲道法,可这样太容易暴露了,不为他所取。 还有就是提供一些敌人踪迹和隐秘,若得证实,也一样可以获取功等,这可容易多了,他顿时有些蠢蠢欲动。 身为玄尊,他虽然加入幽城时日还短,但知道的东西着实不少。 可他还是忍住了这念头,倒不是因为他不愿意出卖幽城,而是他出卖的太少功等也少,出卖太多那不反而暴露了自己么?眼下还是暂且不做此事为好。 他又看了几眼,发现有一个途径获取功等较快,那就是传法传道,得他传道之人到此越多,他功等越大。 他眼前一亮,现在整个幽城都是他说了算,要传法岂是难事?不由冷笑几声,“小辈,你等着。”随后便从此间退了出去。 而另一边,班岚正与何礼说话,问道:“方才人是怎么回事?” 何礼回道:“先生,那人并非是我安排的。” 班岚经常会让何礼安排一些人主动问话挑错,这般宣讲起来才是吸引更多人来,当然他本身也确实有些本事,也不是所有人都是他安排的,那样反而更显真实,可是没想到今天遇到一个硬茬。 他敏锐感觉到,这人大不简单,方才若不是果断以侮辱同道的名义将之驱赶走,再让其人说下去的话,说不定这大好局面就让对方搅乱了。 他道:“下次勿让此人再入道室了。” 何礼笃定道:“先生放心,由在下盯着,这人再也别想进来了。” …… …… 第三十一章 行同心却异 守正宫中,张御虽是在闭关,可却是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在甘柏意识进入训天道章的时候,他便感觉到了其人到来。 只不过他并不知晓此人的身份,只是从意念之上判断,这极可能是一名浑章玄尊,并且非是天夏之人,很可能是来自上宸天和幽城。 他并没有立刻驱逐此人,如今道章之内自有规矩,来人若是言语上有过分之举,用不了他来动手,也自会被排斥出去。 只是他看了这位于此中之所为,却对其人来历有了一丝猜测。 他推断,这人很可能是那位逃遁出去的甘柏。 不过这人非是一般修士,乃是一位玄尊,他若不与之意念接触,哪也无法准确找到这位所在,可若接触,那定然会引起这位的警惕。 身为守正,他也是看过甘柏的记述的,这人尤其擅长趋利避害。 但是或许太过依赖这等感应,有时候做出的判断眼前看着是有一定好处的,但是长久看来就未必了。 就如同这位答应龙淮一同谋划打开内外层界的入口,可还什么都没来的及干,只是因为应允了此事,结果只能是逃遁在外。 可换一个角度去看,离了天夏规矩的束缚,或许这位自认是得了自在的。 他思索了一会儿,觉得暂时不必去理会这件事,眼帘垂下,继续定坐,而玉爵之中的清气缕缕不绝,向他汇聚而来。 甘柏自大道浑章之内退了出来后,当即就对崖下发了一道灵光下去,少时,两名幽城修士到得崖上来,道:“拜见玄尊。” 甘柏道:“你等近来修行如何?” 两名修士对视了一眼,不敢有所隐瞒,都是如实回言。一说自己修行遇到阻碍,已然长久不得精进了,一说自己功行虽有长进,但是进度颇缓,比之一些同门却是大大不如,也不知问题出在何处。 甘柏道:“汝等疑难,在老祖我看来也不难解决。” 这两名修士听了不觉大喜,这是甘玄尊要指点自己?关键这分明传递出一个意思,玄尊这是要把他们二人收做亲信了! 两人连忙大表忠心,并诚心请教道:“敢问玄尊,我等当如何解得此中疑难?” 甘柏毫不客气批评道:“其实这是汝等身在局中而不自知,此所以有此碍难,那是汝等资质太差之故。” 那两名修士面上顿时浮起一丝尴尬,但是这话还真是没错,他们的修行并非道法理解上有问题,正是因为根底差了些,去到一定高度,自便无法再上去了。 其中一人福至心灵,对着甘柏一拜,道:“弟子愚钝,还请玄尊指点。”又另一人也是赶忙跟着一拜。 甘柏道:“那好,我们指你们一条明路,你二人再怎么练,于真法一道也没什么前途可言了,不如如我一般转求浑章吧。” “这……” 两名修士顿时为难起来。 他们乃是真修,修道两百余载才有眼下功行,现在忽然要他们转修浑章,他们一下子也是有些不能接受。 甘柏小脸一沉,道:“看来你们是不愿意了?” 两名修士心中一慌,这一座幽城都在甘柏执掌之中,他们生死都在这位一念之间,虽然心中叫苦,可也只能做出一副心甘情愿样子,道:“我等自是情愿的。” 甘柏满意道:“很好,我这边传授你等法门,还有,把你们的弟子都叫来,老祖我要一并检验他们的功行。” 奎宿,昙泉州。 一名面目普通中年修士来至一处客馆内,前面引路的役从指着一处庭院道:“道修,那两位大匠就居于此处,不过已是数日没有出门了。” 中年修士也未说话,挥了下手,那役从就告退了下去了。 他走入庭院之中,看了眼靠近溪水畔一座三层楼阁,发声言道:“龙大匠、于大匠,在下是先前曾来书约见两位的裴固,两位可还记得么?” 过了一会儿,上面有一声略显苍老的声音传下道:“裴道修,请上来吧。” 裴修士走入阁楼之中,他沿阶而上,来到了最上方的廊道内,见门已开着,只有竹帘挂在那里。 他掀帘而进,便见龙大匠和于大匠二人各坐一边,神情看着十分消沉,见他进来,龙大匠对他点了下头,道:“裴道修请坐吧,请恕招待不周了。” 这一次事机对他们打击甚大。他们本来以为造物能够如数百年前的玄法一般得到上层的扶持,并因此而兴盛,但是训天道章的出现,却是终止了这一切。 两个人原本亢奋向上旺盛精气神像是燃烧殆尽,变得萎靡不振起来。 裴修士也没怪两人失礼,到了里间,自己寻了一个席座坐了下来,他道:“两位大匠,而今之局,两位也是见到了,玄法如今依靠那训天道章勾连天夏各洲宿及内外层界,藉此筑实了根基,短时之内难以撼动,我今来面见两位大匠,就是想要请教,造物能否做到这等事?” 龙大匠叹了一声,摇头道:“太难了,这件事我们以前不是没有考虑过,可若是能做到,我们早便去做了,也不用等玄法去做了。” 裴道修想了想,道:“真的半点办法也没有么?哪怕只是不甚成熟的思虑?” 场中一时沉默。 过了一会儿,于大匠缓缓开口道:“要是这么说,倒是……”他忽然有些犹豫,又收住了口。 裴道修却身躯微微向前倾去,道:“于大匠,有什么还请阁下直说。” 于大匠看了龙大匠一眼,见后者没有说话的意思,道:“我曾听说,青阳上洲那里,原本有一群霜洲人,他们就能通过某种晶玉彼此交通,青阳上洲在剿灭霜洲之后,就将那东西收缴了上去。” 裴道修精神一振,道:“居然有这种东西?于大匠,能说得具体一些么?” 于大匠摇头道:“我当初听闻之后,也曾试着问青阳上洲讨要此物,但是青阳上洲那时是方谕中的地界,上面又有人遮护,我们一时插手不进去,后来方谕中被关押起来,整个青阳天机院都在两府看管之下,监察甚严,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龙大匠沉声道:“方谕中不是没有眼光之人,若是这东西有用,他早便先自做成了,定然是这其中有什么缺陷。” 裴道修道:“这却不见得,我也是了解各地天机院的,以往恪于门户之见,一些东西宁愿自己留着,也不愿意交托同僚,方谕中此人当时受命在做另一件事,无法倾力于此之上也是说得过去的,再说就算有所缺陷,群策群力之下,也未必不能克服。 我出来时问过一些大匠,此局面若无改变,造物至少沉沦数百载,而这东西看去这便似是唯一破局希望了,两位就这么甘心放弃了么?” 于大匠道:“那些东西的记述,应该还在青阳上洲之中,只此洲经历了一回天机院动乱之后,如今看管甚严,便我有意,也无有办法拿到。” 裴道修点头道:“两位安心在此等着就好,这件事便交由裴某来做吧。”他往外走了一步,道:“我一有消息,就有通传两位的。” 他到了外间,便往北面行去,脚步看着不快,可是一步出去便是到了远处,不多时便到了泊舟天台之上。 他走入了其中一驾不起眼的飞舟之中,此间等候之人都是对他躬身一礼,道:“裴道修。” 裴道修向着其中一名弟子招了招手,那弟子走了上来,揖礼道:“上修有何吩咐?” 裴道修道:“替我联络玉京。” 那弟子道一声是,当即将大道玄章唤了出来,意念一注,稍候便见有符印微微亮了起来,并有一行文字浮现出来,他道:“裴道修,那处已是沟通上了,徐师问裴道修可是找到什么有用线索了?” 裴道修道:“告诉徐师叔,我已然寻到那两位,并从他们口中得到了一个有用消息,突破口可能就在青阳上洲,我下来需往青阳上洲一行。” 那弟子当即起意传了文字过去,过了一会儿,他道:“道修,徐师说青阳上洲如今是竺廷执一脉传人所治,他很难插手进去,不过他会提前打一个招呼,但是请道修行事尽量谨慎一些,莫要往他难做。” 裴道修道:“知道了。”他对那弟子道:“你且下舟。” 那弟子一怔,但也不敢违抗,道了一声是,便就从飞舟之上退了下去。 裴道修待其走后,便转过头,对驾驭飞舟的修士道:“去内层青阳上洲。” 听到他关照,那修士立时按住玉臣,飞舟便即从泊舟天台之上飞腾而起,往天门方向飞去。 而就在那玄修方才沟通的时候,一直在监察着训天道章的白果微微偏了下脑袋。 虽然他也不会去看每个人到底说什么,可是一些通过道章谈论的话若是与他这里有关系,那天机牵引之下,就会有所触动。 只是那两名玄修并未违反任何规矩,他自不会无缘无故去追查,只是将此疑传递去了张御那里。 张御在心神之中得此传报后,目光微睁,他略作思索,心念一转之间,便有数道意念落在了青阳上洲几名玄修的道章之中。 …… …… 第三十二章 寻奇觅外道 翼空上洲一处浮天山岳之上,徐道人与裴道修那边沟通过后,便对身边玄修淡言道:“你这几日暂且就不要跟着我等了。” 那玄修弟子面上看不出任何神情变化,道:“是,徐师。”他一个躬身后,就驾起遁光,飞空离去了。 徐道人身边一名亲近弟子凑了上来,“徐师,我们方才用玄修道章传话,莫非不怕被那位察觉么?” 徐道人看着远空,道:“你看见那那座蟠龙塔了么?” 那弟子放目望去,那是一座直入云霄的笔直高塔,乃是造物蛟龙栖居之所,他道:“看到了。” 徐道人道:“蟠龙塔是靠着一块块用心祭炼过的玉石垒砌起来的,想要把整个塔砌筑起来,少缺一块都是不成,这正如那造物。 造物的每一门技艺,就如同这些石块,唯有将之合契拼凑起来,方能成就最后之物,这其中需依靠大量的人力物力。 试问这动静一旦起来,这又瞒得了谁人?倒不如大方一些,如此并不显得我辈心中有鬼。” 那弟子恍然,道:“可为什么把那戚玄修驱赶走呢?” 徐道人言道:“纵然我辈心中不虚,可我并不喜欢一举一动都在此辈眼中,你且看好了,若是约束不得利,此辈得此而兴,必也会因此而灭。” 那弟子不由点头,由于玄修的大道玄章只有玄修自身能看到,谁又知道此辈会向外传递一些什么东西呢?要知修士性情不一,可不是个个都谨言慎行的。 哪怕其中只有一小部分做了鬼祟事情,也必然带坏玄修整个名声,只是现在用得到玄修不会有什么问题,将来可就不一定了。 他佩服道:“还是徐师看得透彻。” 徐道人言道:“我看得透彻么?”他摇了摇头,“寄希望于对手自己崩亡,那是最无力也最是无能的做法,不过是自我安慰的借口罢了。 何况此事关键还在于上面那些玄尊的较量,我辈不到此境,也不过嘴上多说两句罢了,还能如何?” 那弟子一听,也是生出一股挫败感。 徐道人言道:“走吧,裴师侄去做了他该为的事,我们也该去做好上面交代给我们的事了。” 他转过身,带着弟子上了一个车架,前方一条趴伏在那里的造物蛟龙爪下生云,腾身一跃,在山巅一个盘旋,就牵着车架飞纵去空。 那弟子这时拿出一张景物变幻不定的舆图,看着图中有一抹亮光,时而闪烁,时而熄灭,可随着蛟车逐渐靠近某一个飞空山岳,那光亮逐渐稳定了下来,他语声振奋道:“徐师,当就是这里了。” 徐道人瞥了一眼,再看了看下方,见那里一片迷雾遮掩,当是布有迷阵,他把车架之上一盏灯笼拿下,对着下方一照,一道光芒落去,穿云破雾,阴霾退散,强行挤开了一条去路来。 蛟车随即俯冲而下,在灯笼光芒散尽前跃入了其中,并落在了一个古朴道观之前。 那弟子看着这里,道:“徐师,我们要找的那位正清门下,就是居于此间么?” 徐道人看着道观之中那一株大槐树,若有所思,道:“当是这里了,随我来。” 正清一脉自当年被驱逐出去之后,正清本人与其一众同门及弟子便不见了踪影,不知躲去了哪里。 虽然自认正清一脉的修士着实有不少,可实际上他们与正清及其门下并无有什么关系,至少没有直接的牵连。 这次徐道人奉从自家老师钟廷执之命来找寻正清一脉,自不会从这些人身上下手,而是根据钟廷执提供的线索,找到这一处可能是正清门下盘踞的地界。 其实他并不喜欢正清一脉当年那种极端的理念,可也不得不承认,若想制衡未来可能越走越近的玄浑两道,正清一脉确为破局的好棋子。 虽然他不知道正清的真正背景,但只需看这一脉当初违反了玄廷之意,但却仍旧能全身而退,就知其背景之深了,背后极可能是站有某位大能的。 他走上满是苔藓的破旧台阶,正待令弟子上前敲门,门却从里被打开了,一个年轻弟子看了他们两眼,打一个稽首,道:“老师在里面等候二位。” 徐道人点了下头,也不多问,带着弟子往里走去,道观不大,过了前殿,到了正殿之内。 却见一名老道士站在那里,背后便是那株大槐树,而准确来说,其人半个身躯已是与这株树木化合到了一处,并且连接的地方看着十分自然,好像他就是从树里面长出来的。 老道人打一个稽首,道:“老道身躯不便,请恕礼数不周了。” 徐道人一望而知,这位走得是寄附护道之路,这是一种古老的修行之法,借助某一种灵药,将自身与神异植株或是生灵融合到一处,与其一同生长,并借其机运登攀上境。 若是成功,双方一同受益,灵物还可化身护法,便是不成,也可舍弃此躯,令灵物代劫受难。不过这并非是正统真法,常被斥为邪道。 他还礼一礼,道:“不想正清门下也会修持此术。” 老道人虽被一语道破身份,神容却是不变,道:“无奈之举罢了,却两位道友不知来此何事?” 徐道人言道:“只为寻见正清玄尊一面。” 老道人言道:“几位既然清楚老道来历,就该知道,当年我辈为了避开嫌疑,早已破门而出,数百年来不问外事,也不参与任何与正清玄尊相关之事,两位若寻玄尊,却是找错人了。” 徐道人只是道:“数百年过去,正清一脉莫非就未想过回归天夏么?” 老道人眼中神光一闪,但是很快收敛下去,他摇了摇头,道:“道友何必来此诓骗老道,当年驱逐正清祖师和祖师诸多同门弟子一事,乃是几位执摄所下谕令,除非执摄收回敕令,否则正清玄尊这一脉无可能回去。” 徐道人言道:“若我说什么责罚已尽之言,想必道友定然不信,我就直说了,如今廷上需要正清归来,去制衡玄浑二道。” 老道人神情一动,道:“玄浑二道?” 徐道人道:“道友在这里许多年不曾有闻外间之事了吧?” 老道人谨慎道:“我百多年在此不曾挪动,平日只有一个弟子服侍,每个月下山一次,给我说一些外间之事。” 徐道人言道:“我如今说什么道友未必能听的进,道友可遣弟子打听一下最近发生之事,自然知道徐某为何来寻道友了,” 他站起来,“我会在附近中洲寻一处地界住下,并在那里待上半载。”他一挥袖,把一枚玉符送了过去,“道友若是有话想与我说,可命人持此物来寻我。” 老道人接过玉符,见两人转身欲走,便道:“两位稍等,敢问两位名讳?” 徐道人站定,道:“却是贫道忘了言说,在下徐冲,乃在钟廷执门下效命。” 老道人恍然,道:“原来是钟上尊的门人。” 徐道人打一个稽首,道:“告辞了。”礼毕,他便带着弟子离开了此间。 老道人看着他们离去,却是闭上了眼睛,似在沉思什么。 而在此时,裴固也是通过内外层界的门户进入了青阳上洲。 只不过他们一到洲内就遭受到了检正司的查验,里里外外查了几遍,这才得以被放行。 脸色颇不好看的一行人离了泊舟天台后,就直接找到了位于光州的青阳天机总院,拿出了从玉京方面开具文书,要求调看当年留下的文档。 但是看管文册的文吏却是拒绝了此事,并道:“我青阳玄首、玄正都是下过严令,凡是涉及造物的文册,都不得私下调用。” 裴固道:“玄府只管玄修,又如何管得了天机院?” 那文吏道:“这位道修说笑了,玄府负有看顾洲中安危之责,涉及秘书文册之事自然有权管束,下吏也不是为难道修,只要拿来恽玄首的批书,我自是不会阻拦。” 裴固见他不肯通融,只得从这里推出来,乘上飞舟,直奔位于巨州安寿郡的青阳玄府而来,并凭着玉京的文书顺利找到了玄首恽尘。 恽尘看过文书后,问道:“裴道友为何要看造物文卷?” 裴固道:“青阳上洲在天夏一十三洲之中,造物技艺仅次于玉京,青阳天机院也有不少值得启发之物,寻借也不是什么值得奇怪之事吧?” 恽尘道:“那为何拜托道友?他们自己不会遣来么?” 裴固若无其事道:“不过是来取一卷文册罢了,天机院一些大匠各有要务在身,都是脱不开身,恰好我等也要来此看望一位道友,这才顺便将此事机交托给了我。” 恽尘点了点头,将文书摆到一边,道:“抱歉了,我不能将文册给予尊驾。” 裴固看着他道:“这是为何?恽玄首可以说个理由么?” 恽尘道:“我以为这些文册流传出去,会损害天夏子民。” 裴固皱眉道:“我这里有天工部的文书……” 恽尘淡淡道:“我是青阳玄首,这里是青阳上洲,莫说天工部,就是玉京几位大摄下令,也一样管束不到我头上,道友觉得不妥,可以去玄廷上书申言。” 裴固看了他一会儿,最后站起一礼,道:“既如此,在下便不再打搅了。” 一行人从青阳玄府告辞出来,又回到了飞舟之上,有随从弟子问道:“道修,恽玄首我们怎么办?” 裴固目光闪烁道:“无妨,此事我早有所料,我等下来去灵妙玄境一行,想来那里是可以问到一些东西的。” …… …… 第三十三章 登阶问台高 整个内层界,天夏一十三洲无疑占据了最核心的疆域,但是并没有将所有的土地都是囊括其中。 这也是不可能做到的。因为每一次浊潮过后,地陆都会因此而改变或者膨胀,许多以往不存在的地界却又多出来。 这些地界浊潮弥漫,遍布着各种凶残的灵性生灵,自外层潜入进来的邪神、躲避天夏追剿的邪修,过去数个纪元中陷入沉眠的异神,还有各种神怪多数是盘踞在此。 在地陆深处某地,一座雄峻山崖之上矗立着一座壮丽的道宫,下方是用玄紫色的金石砌筑而成,而上方则暖金坚玉,在它的背后,瓦蓝色的山脉被厚重的白色云雾遮掩去了顶巅,光芒照耀之下,整个宫阙仿若人间神国。 道宫下面有一条自天空俯瞰犹如玉带的河流,水流尤为清澈,河中遍布着粉红色荷花,翠绿柔嫩的荷叶铺在水面之上,到处弥漫着馥郁芬芳。 山麓外的缓坡之上,则矗立着十余座宫台。 南边靠近的一座宫台上,站着十数名着柔和顺滑衣袍,作修道人打扮的少男少女。 他们有着黑色且富有光泽的长发,眼眸乌黑灵动,不管是从貌相和还是内里气质上来看,一个个都是血脉纯粹的天夏人。 而就在大台前方,有着一排排高大茂密的树木,上面结出了鲜红的朱果,每一柱树下都是站在一名健壮粗实的异族人。他们不停抽打着一些异类奴仆,催促后者不停的上树采摘上面的朱果,并且不许落地。 有些仆从体力耗尽,从树上掉落下来,摔死在地,而有一些则一时没有死去,在那里哀嚎不已。 其中有一个少年看着露出了不忍之色,一名高大少年注意到了他的表情,便道:“荆稚子,何必对这些异类报以同情?我们都是神夏后裔,生而高贵,这些蛮夷贱类只配给我们奴役。” 那少年认真道:“但我神夏有德,此是我辈有异于蛮夷之处,我们既然已是降伏了他们,就不该无辜凌虐。” 高大少年不以为然道:“对待这些蛮夷,你以为说道理说得通么?” 他哼了一声,“纵观周围那些土著神国,只有我们把它们打伏,他们才会老老实实跪下来听我们的话。我们能做到这一点靠什么?靠的就是我们的武力,没有武力,我们就不可能立足于此!” 荆稚子摇头,德行和武力并非对立,而武力更不该与残虐欺凌对等,不过他也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别人,也就闭口不言。 高大少年见他不认同,也不如何在意,他们都是夏子,不管每个人对这些异类是什么看法和态度,反正等到功行一成,他们就要被分封出去,去占据各雄山大川雄。 到了那里之后,彼此也就看不见了,而在自己封地之地上不管做什么都是自己的事,别人也管不了。 而在此刻在那高崖上端的道宫之中,有两名背衬清光的道人对面而坐。 两人穿着古夏之时的广袖道袍,头上梳着道髻,簪子用的皆用上好雷劫木,首端呈流云状,看着古朴雅致,满是道韵。 这两名道人黑发乌眸,皮肤光泽如玉,外表看着不过是二十余岁,身上皆有一股缥缈出尘的道气。 左首那道人看完手中一片好似树皮一样的文书,递去对面,道:“师弟且看看吧。” 对面那道人接了过来,道:“原来瞿师侄传来的东西,这些年都没有他的消息,他如今如何了?” 左首道人言道:“仍旧是在留在那处道观里罢了,附寄之术乃是旁门小道,便就成就,也易为人所克制。” 对面道人言道:“他尽管不得已破门而出,可作为我等门下,如今还能留在天夏境地,这已然是很不错了。”他又翻了翻,“训天道章?数百年未回天夏疆域,没想到多了这么多事……” 左首那道人道:“梅师弟如何看此事?” 梅道人言道:“师兄你是知晓的,大师兄已是闭关三百余年了,若是他能功行再上一步,那我们回去将再是没有阻碍,也没人会再多说什么。” 左首那道人言道:“那还要等多久?再等三百年么?” 梅道人言道:“那又如何?我们等得起。” 左首道人却不同意,他道:“我们在内层便无法得享上层的好处,数百载虽是短暂,可我们没有玄粮可为资粮,寿数却可为天地所夺,功行修持也无法与以往那些坐拥玄粮的同道相比,再等下去,怕是再也不可追及。” 梅道人道:“看来师兄是想回去了?”他摇头道:“可我并不看好此事,我依旧以为待师兄功成之后再回去,方才是最好选择。” 左首道人想了想,沉声道:“那就问一问大师兄,让他来做一个决断吧。” 此刻另一边,裴固等人去往灵妙玄境的路并不顺利。 每过一个州府,他们都会受到检正司的查验和刁难,这等若是明着告诉他们,似他们这些抱有目的的外来之人会时时受到玄府的监察。 灵妙玄境本有数个入口,奈何自数年间生了那一场变故之后,只留下了一个,他们事先并不知晓,因此多走了许多冤枉路,以至于在穿渡州府又被再度检查了一遍。 明明几天就可以走完的路程,在路上却是足足耽搁了半个多月。 几番波折之后,一行人终于进入灵妙玄境,摆脱了检正司的查验,可就算到了这里,事情也并不如他们先前所想那般顺利。 当初造物修士的出现,损失最大的就是灵妙玄境,因此对造物非常敌视,现在他来问造物之事,虽不至于沦落到被人喊打喊杀的地步,可也没几个人给他们好脸色看。 所幸这里有一位修士与裴固算的上是旧交,所以私下对其透露了一些东西,言称当初那些被俘虏的霜洲人如今绝大一部分就安置在荒原之中。 当然,普通霜洲人也不可能懂得什么高深的造物技艺,但那里还有一些未曾剿灭干净的霜洲余孽仍然存在着,只要找到了这些人,或许就能得到他想要的。 裴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后,便自灵妙玄境出来,他半刻也不想在青阳上洲多留,直接就奔洲外而去。 不过这一次无人来阻拦他们,似是洲中也巴不得他们早些离去。 而荒原之中,某处军府驻地之内,莫若华正持拿着一把长剑,在演武场中锻炼体躯,身上神袍微微绽放着光亮。 一名女亲卫走了进来,抱拳道:“校尉,方才哨所有传讯至,说是有飞舟过来,看方向若是不变,却往霜洲人营地那便过去的。” 莫若华道:“查清楚是什么人了么?” 亲卫道:“已是问过了,就是外洲来的那些修士,他们自称受了玉京天机院的委托,一直在找寻当年霜洲人留下的某种造物技艺。” 莫若华擦拭了一下剑刃,收起了长剑,道:“去看一看。” 她身上光芒一闪,外甲已然披在了身上,霎时变作了一个体态修长,浑身线条优美的金属巨人。 这些年来她推辞了军中的任命,选择驻守在荒野之中,一心一意打磨自身,外甲也是与她越来越契合了,实力也早已是倍于以往。 乘上了飞舟之后,她坐在特制的舱椅之上,飞舟腾空而起,倏地去得远空。 青阳天机院打造的斗战飞舟速度奇快,再加上各处有哨所的传讯定查,很快就寻到了承载裴固等人那一艘飞舟。 莫若华道:“就是那艘飞舟么? 亲卫回道:“是的,校尉。” 莫若华平静道:“打下来。” 舟上一名队率一惊,道:“校尉,这是玉京来的……” 莫若华语气不变,道:“我说了,打下来。” 那队率浑身一颤,不敢再军令,大声道:“是,校尉!” 斗战飞舟外间的舟身之上,裂开了一排炮口,而后里面便有数道光芒齐齐闪烁齐齐了一下。 裴固方才也是看到了斗战飞舟出现,他知道这里有一支数千人驻军,猜测靠上来的当是巡游飞舟,他已经做好了被问询的准备。 只是这个时候,他心中却是浮现一阵警兆,立刻一挥袖,一道烟霞飞出,但仓促之间只能将飞舟侧面遮住,数枚玄兵在上面直接爆裂开来,能够轰爆神异的玄兵令他法宝也是受到了一丝冲击。 当他把这法器收回来后,面上不由露出了一肉疼之色,这法器他方才蕴炼未久,关键是祭炼法器的宝材很难取得,现在经此损伤,还不知道用多久才能修补回去。 他恼火非常,带着一道遁光自飞舟之内飞遁出来,将一封文书展开,大声质问道:“我是玉京来的修士,为何攻击我等?” 舱门旋开,莫若华也是自飞舟飞遁而出,她飘立在前方,道:“前方便是青阳罪囚拘束之地,没有任何通报就往此地去者,一律视为来犯之敌。” 裴固心中冒火不已,他没想到自己在洲内处处碰壁,到了洲外也一样受针对,这里究竟还讲不讲道理了? 他忍住气,将文书高举,道:“过关文书在此,我们可以过去了么?” 莫若华撇了一眼,道:“那是洲府的过关文书,驻军归军府节制,这封过关文书在此无用。” 裴固想骂人了,道:“那你们要如何?” 莫若华语气平静道:“去找军府要一封通行文书,只要军府同意,那样我才可放你们过去。” …… …… 第三十四章 空久静生动 裴固死死盯着莫若华,只是他并没有被怒火冲昏头脑,对峙了一会儿后,他转过身回到了飞舟之内,而后道:“回去!” 随行弟子问道:“回青阳上洲么?” 裴固道:“回什么青阳?我们直接回玉京。” 随行弟子愕然道:“道修,我们就这么走了,不去军府拿过关文书了?” 裴固没好气道:“文书?我们去拿了军府文书,你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么? 拿了军府文书,或许能去到那做霜洲营地,可是未必见得就能在那里与那些霜洲人沟通,这些驻军多半会以涉及洲内危害为借口,又要向我索要玄府文书,那不是又绕回到原来了么?” 随行弟子目瞪口呆,他长久在世外修炼,从来没往俗世中来过,这次算是开了眼界了,他愤愤然道:“怎可以如此?” 裴固道:“我算是看明白了,青阳上洲这里若是没有玄廷所赐的通行文书,那根本就是寸步难行。” 随行弟子道:“那道修,我们现在怎么办?” 裴固道:“还能怎么办,反正这事我是干不了了,回玉京把经过说明,让徐师叔他们操心去吧。” 他这时看了一眼后方,见那艘斗战飞舟在跟了他们一段路后,就没再跟上来了,这才心中一定。 其实方才莫若华拦路时,他恼火之下一度生出将之全部干掉的念头。 可这也仅仅是想想罢了,他脑子还是清楚的,知道不可能这么干, 要知道这里还有一支数千人的披甲军卒,驻地本身也一定是有修士负责镇守的,就算莫若华本身,也让他觉得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明明拥有一定的实力,莫若华却只带了一队人就来找他,且一上来就动用了玄兵,这怎么看都像是故意在激怒他,并且给他出手的机会。 他暗暗庆幸自己方才的冷静,否则事情可能就是另外的一个结果了。 翼空上洲山谷道观之内,瞿老道嵌身在那一株大槐树之内,望去仿若没有任何气息,这时自天外飞来了一只仙鹤,绕着大树转了一圈,落在了庭殿之前。 这仙鹤身形巨大,足有两人来高,眼眸之中却是透着一股灵性。 瞿老道睁开眼睛,见仙鹤嘴中衔着一封鲜红束书,他神情一动,试着伸手一召,发现无法摄动,点了点头,知晓这定然是正书了。 他心中一时感慨万千,为了避嫌,他也是百多年未曾和师门有所联系了,发讯时也只是试上一试,没想到当真联络上了。 那仙鹤这时把修长的颈脖弯下,将呈书送到了他面前,老道人打一个稽首,道:“多谢道友。” 他将束书拿过,上面金色的细绳只是被他手指一碰,就自行解脱开来,展开束书一看,里面裹有一枚玉碟,信中令他设法将玉碟交给钟廷执,余下就没有什么交代了。 他叹了一声,其实最想看到的是自己被重新收录回门墙的言语,可惜上面半句没有提及,但他也知,时机未至,或许师门也是为了他着想。 他想了想,唤了弟子过来,将徐道人上次交给他的玉符递去,道:“你去下方中洲那里走一趟,请上次那位来这里的徐冲道友来我这里。” 那弟子一躬身,便拿着那玉符离开了。 徐道人在拜访过瞿老道后,在下方中洲之内已然等了有两月了。 实际上他并不准吊死在一棵树上,这段时间他一直在交代弟子四处查问其余与正清有所牵连的门人弟子,只是现在还都没有什么回音。 得了瞿老道的弟子传报,他猜测事情已有转机,立刻带着随侍弟子乘上造物蛟龙,很快来到了道观之内,待入观中,见到那侍立一旁的巨大仙鹤,心中一动,却也并未多问,打一个稽首,道:“道友唤我至此,可是有什么消息么?” 老道人将那一枚玉碟递去,道:“徐道友,你问我之事,我也替道友问过了,侥幸得又回音,只这件事非你我所能作主,需请道友将这枚玉碟呈交给钟廷执。” 徐道人抬起手,将双袖往后退去,而后上前接过玉碟,再是退后,躬身一礼,郑重道:“我会将书信带到。”他见瞿老道没再说什么,又望了那仙鹤一眼,再打一个稽首,道:“告辞了。” 瞿老道目送他离去,对那仙鹤道:“道友不回去么?” 那巨大仙鹤口吐人言道:“我会在此等候回音,两位老爷说了,这件事阻力甚大,没这么容易办成,多少会有一些反复的。” 瞿老道缓缓点头。 徐道人走了出来,这件事说实话他一开始并无把握,这位瞿老道因为早已是破门而出,究竟能否联络到正清一脉实在难说,可现在看来,却是找对了人,他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极为振奋,脚步略快的回到了蛟车之上。 车上弟子似也是察觉到了他心情甚好,道:“徐师?” 徐道人道:“我们走,回去向廷执复命。” 毕宿某处高台驻地之内,许成通正在审阅弟子递交上来的报书文册。 作为负责整个西穹天的值司,如今因为训天道章的出现,他也是特意招揽了不少玄修过来坐镇各个地星驻地,以方便传递消息。 虽然西穹天各军署如今都在招揽玄修,可他这里也有其他人难以企及的优势,那就是到了此间做事,那就算在守正宫门下之人了,拿的是玄廷的俸禄,这对大多数玄修都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在七大军署那里正四处招揽玄修,丝毫不计较功行修为的时候。他这里却是可以挑挑拣拣。 而在他把各驻地的玄修弟子选定之后,也并没有因为玄修可以快速传递消息而缩在毕宿不动,依旧是如以往一般,亲自去往各驻地督促负责各宿的执事。 现如今,西穹天七宿可以说是守正宫辖下对各处裂隙监察最为严密的所在。 许成通待看完报书后,坐直了身躯,底下一名弟子这时看了看他,低声道:“老师,弟子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许成通不悦道:“为师岂是听不进谏言之人,你尽可大胆说来。” 那弟子道:“老师,如今守正立造了训天道章,各地玄修还有浑章修士藉此相互勾连交通,守正看去也是非常看重这道章,老师何不如,何不如趁势转修浑章呢?” 许成通义正辞严道:“你们老师是那种一味媚上之人么?你们也太小看为师了!若是连自己的道都守不住,那还称得上是修士么?” 他看向周围站着几名弟子,一通呵斥道:“我告诉你等,你们也不用动那种转修的脑筋,为师是决计不会允许你们去转修浑章的,都给我好好修持!” 几个弟子被他训斥得有些羞愧,他们一直在想,按照以往老师的做法,这训天道章一出现,老师早是该想办法凑上去了,老师为何迟迟不动?是不是碍不下脸面,一直等着他们递一个台阶啊? 可这回可能真是错怪老师了,老师平日看着谦卑,可其实也是有底线的啊。 许成通心中毫不客气的骂道:“一群鼠目寸光之辈,守正座下只有老许我这一脉是真修,我若成了浑修,那怎么能显出老许我和别人的不同?守正又岂会再高看我老许一眼?”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玄修弟子走了上来,对他一礼,道:“许值司,娄宿驻地方才有消息传至,只是意思不明。” 许成通神情一肃,道:“还有再问过么?” 那弟子道:“没有,再没有任何消息了。” 许成通一转念,娄宿一向位于抵御外间势力的最前沿,情况非常复杂,很难判断这是什么原因所致。 他喊过另一名玄修弟子,道:“你去寻到可以沟通到的同道,让他们都往娄宿一问,不论有无结果,都是报于我知。” 那弟子当即领命,十来息后,他抬头回道:“许值司,同道皆言,那里无有回音。” 许成通这下再没犹豫了,立刻来至高台最高处,对着供案上面摆放着的尊位一揖,道:“守正,值司许成通报呈,娄宿星驻地有异动。” 张御此时在守正宫内殿闭关,许成通这一上报,他心中立时有所感应,双目睁开,便朝娄宿所在观望过去。 他却发现,那一处驻地已然一个人都没有了,不仅如此,整个地星上原本存在的一支五十人的驻军也是一同消失不见。 他眸光闪烁了一下,心神之中立时照演出了方才一切,却是一股烦恶的邪神的气息从这处地星拂过,并与娄宿的镇守玄尊的化身发生了碰撞,这里完全是受波及了,而这个邪神此刻已然是退回去了。 实际上双方交锋也就是一瞬间事。 但这个邪神气息他却是记住了。以后再是出现,一有征兆,他便会提先有所感应。 不过,许成通在选择娄宿驻地的时候,为了隐蔽起见,驻地所在可谓非常偏僻,现在却正好被邪神力量所波及,这里是不是有些太过巧合了? 他起身自内殿走了出来,唤了一声:“明周道友。” 明周道人出现在了他身边,稽首道:“守正有何吩咐?” 张御道:“我需西穹天娄宿镇守的载述,劳烦明周道友将之拿来,予我一观。” …… …… 第三十五章 余秽尤未尽 裴固出了青阳上洲之后,便令手下人驾驭飞舟,沿着立在道途之上玉柱往玉京归返。 这个时候,忽似察觉某处有光芒闪烁了一下,他便看向了那里,见那里被一片朦胧的灰白色尘雾所笼罩,他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随行弟子翻了翻舆图,道:“回禀裴道修,那是应该当初青阳上洲大军与泰博神怪交战之地。” 裴固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道:“往那边去看看。”得他命令,飞舟立刻转向,偏离了正路,转向了那一片地域。 当初的战斗极为激烈,青阳一方动用了数量众多的玄兵,那些交战痕迹到直接现在都未退去,苍白色地陆除了厚厚的灰白色尘屑外,还有就是一驾驾坠毁在这里的飞舟残骸。反而是那些神怪的尸体,在战后不是被另行处理了,就是被拿去充当了某种造物材料。 裴固道:“你们在这里等着。”关照过后,他从飞舟之内出来,来到了一驾飞舟残骸附近,这也是方才发出闪光所在。 由于光芒是有节奏的闪烁的,所以他确认那并不是自然生成的,而是有人想引起自己的注意。 他观察了一下,这半个飞舟都是呈现向外爆散的破口状,显然这艘飞舟当初是被从内部攻破的,然而这里什么都没有。 正在此时,他忽有所觉,转头看去,便见残骸深处的阴影中有一个人走了出来,这人带着遮帽,披着黑色斗篷,看着身躯很魁梧。 他道:“阁下方才发出迅光,想是要引来我此,不知阁下身份?” 那人伸手把遮帽拿下,露出了苍白的皮肤,黄色的眸子,头颅之上无有任何毛发,看着年纪大约在五十上下。 裴固见他的面容,心中一动,道:“霜洲人?” 那人用稍显沉哑的声音说道:“是的,我听说阁下在找我们。” 裴固警惕道:“你是如何知道的?”他向外感应了一下,被青阳上洲弄了这么一出,他现在很怕是青阳上洲里的人给他下的套,要是以勾结外敌的名义把他给弄死在这里,那他根本没处去讲道理。 那霜洲人道:“阁下不用这般紧张,今天到此来的只有我一个人。” 裴固在确认周围没有埋伏后,心中一定,他看着对方,冷声言道:“霜洲人与青阳上洲可是敌对,你一个人出现在此,莫非不怕我把你抓起来么?” 那霜洲人道:“这我却并不担心,因为我们知道,阁下一行人可说是被青阳上洲给驱赶出来的,和他们并不和睦。” 裴固悻悻言道:“你这样说话,让我真的很想打人。” 那霜洲人道:“虽然我说话不入耳,可也说明了我们的坦承,”顿了下,“我们这里有阁下想要的东西。” 裴固眯眼道:“你们知道我要什么?” 那霜洲人道:“我们在青阳上洲也是有自己的眼线的。” 裴固看了看他,道:“既然你们找上我,也不会没有目的,说吧,你们想要什么,若是出卖天夏利益的事,那就不用多谈了。” 那霜洲人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忽然有外面一道隆隆破空声响过来,倏尔又是远去,这是在附近巡查的巡游飞舟。 他道:“我这次只是来见阁下一面,这个地方不适合深谈,”他向裴固抛过来一枚幽蓝色的晶玉,“如果阁下真有诚意,那么可在前面的扇山附近停驻一晚,这枚晶玉会带着阁下找到我们。” 说完之后,他拱手一礼,眉心一闪,霎时变作了一个晶玉巨人,而后双腿一蹬,纵空远去了。 裴固将那晶玉在手中抛了两下,也是纵光回到了飞舟之上,对于方才那事他对手下并没有半分提及,只是拿过舆图看了一下扇山的位置,心中已有数,暗自想道:“说不定这次并不至于无功而返。” 守正宫中,明周道人听得张御向自己索要镇守的载述,谨慎提醒道:“守正,查阅各地镇守录册,是需要向玄廷说明原因的。” 张御淡声道:“我事后自会有言。” 明周道人没再多说什么,他伸手凭空一拿,一枚玉碟出现在了手中,他道:“玄廷之中关于苍守镇的载述,都在这里了。” 张御目光一注,这玉碟瞬间化为一团光气,其中各种记载立刻浮于他心神之中。 其实他身为守正,这东西自己也可以去寻来一观,不过他很清楚,权柄是一回事,实际又是另一回事。 没几个玄尊愿意自己的载述被人随意翻看的,哪怕他身为守正有这个权力,同道知晓此事,表面上不会说什么,心中定然是不悦和忌惮的。 而通过明周道人之手,他却是将事情摆在了明面之上,便不易为人诟病了。 现在他看下来,这位娄宿镇守是乃是一名名唤苍芦的真修,这位修道长远,是在天夏到来此世后第一批成道之人,功行深厚不说,斗战能力也是不弱。 但是这个人个性脾气却是很难让人接受,尤其是因为自身功法缘故,性好杀戮,当初对异类外道无不是采取斩尽杀绝的态度,有时连投靠过来的人也是一并杀绝,为人十分之偏激,与同道关系也不怎么样。 也是这个原因,虽然立下了赫赫功劳,可责罚也是一样重,现在在娄宿镇守位置之上已然坐了一百六十余年了,若以此人之功绩来论,实际早就能得一个廷执之位了。 他思考片刻,道:“明周道友,这位苍镇守对玄修的看法如何?” 明周道人回答道:“苍镇守因为脾性之故,对所有修行同道都是态度冷漠,也不从在乎真、玄之分,现在娄宿就有不少玄修弟子,苍镇守从未有过刻意打压。” 张御点了点头,不过他现在问的仅只是苍芦,而镇守娄宿的乃是苍芦的化身,这两者有时候并不是能一概而论的。 从已得来线索看,驻地被除灭仅仅只是一个巧合,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待再做查看,他稍候会设法亲自去那里查问一番。 而在未查清楚这件事之前,却是不适合再遣弟子前去那处,他当下传了一个意念去往许成通处,便转身而偏殿走来。 白果正坐在这里监察训天道章,见他过来,站了起来,仰头道:“先生。” 张御嗯了一声,妙丹君这时来到了他脚下,他行至一边的案台之前坐下,拿了一些丹散过来,喂了一些给这小豹猫,顺手揉了几下。 他没有去干涉妙丹君的成长,哪怕只是普通的灵性生灵到了上层这里,在天地长久滋润之下,都能成长到一个任何同类都无法企及的高度上。 在喂过小豹猫后,他目光只是一扫,就把案上这两月多来的呈报都是看过,总的来说,内外层界现阶段还非常平稳,所发现的大部分裂隙都是上报洲宿或是自行处置了,并无什么大的变故。 不过从以往的记载来看,因为外层诸势力的存在,内外层界时不时就会有一番异动,这不过是动荡之前的平静罢了,他并不会因此放松警惕。 除了各洲宿值司呈报外,这里还有一封青阳玄府方才送上来的消息,说是前些时日的确有人试图去找寻霜洲人遗落下来的造物技艺,但是最后没能得逞,如今人已是往玉京回返了。 张御大致能猜到这些人是为了什么东西才去那里的。 训天道章的出现勾连了内外各洲宿,稳固且提升了玄修的地位,造物若想在短时之内赶上,也必也需具备相应的能力,当初霜洲人恰好具备这般的技艺,但那却是以改造自身为代价的。 不过人虽然回去了,可这件事却未必就此结束了,他知道一些霜洲余孽仍然存在荒原之中。 并且他还记得,当初在占领霜洲后,霜洲右辅国却是成功逃脱了出去,至今仍是下落不明,这人手中说不定也掌握着什么东西,所以这事还需要继续加以关注。 待看过之后,他意念一转,一具化身已是出现在了外层娄宿之中,并来到了方才那处被破坏驻地之上。 这是一颗荒芜的小地星,邪神留下的污浊气息仍然存在着。 而随他到达此地,这些污浊气息自是被驱逐出去,同时地星上终年厚积的坚冰融化开来,化为水流流散四方,随后蒸腾而上,再化作雷云闪电,再化遍布整个小地星暴雨,冲刷着这里的污秽。 就在这个时候,随着一股强横气机照来,一名面容严肃,有着锐利眼神的中年道人出现在了不远处。 双方这一照面,彼此都能明确而清晰的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浑厚如汪洋般的气机。 娄宿守镇苍芦看了张御一眼,他立时知晓对面之人当就是新任的守正了。 只是他有些意外,按理说张御成就玄尊不过数月,可这具化身的气息却是十分强盛,一点没有修道人新近成就上境后的那些虚浮和不稳之感,神情也是由此郑重了些许。 张御抬袖一礼,道:“可是苍镇守?” 苍芦冷然看了他一眼,他似就是来确认张御身份的,一句也没有说,甚至也没有回礼,就如来时一般,就直接这么离去了。 张御看着其人消失之地,这下他算是明白了,为何这位与同道的关系这般差了,只是他同时能够感觉到,对方身上有一股不对劲的地方,但又说不好是在哪里。 在又在周围一番,他便撤去了化身,意识便归回到了正身之内。 他思索了一下,苍芦身上多半是有问题的,但问题大小不好说,只是没有实证,他也不可能拿其人如何,不过他虽是守正,解决问题的手段却未必一定要是斗战。 他拿过一封呈书,提笔写了起来,待书毕之后,便唤出明周道人,关照道:“劳烦道友代我把这封书信送呈至廷上。” …… …… 第三十六章 星挪宿位移 十月中廷议再开的时候,钟廷执再次来至廷上。 罚俸闭门思过三月,不止是损了功俸,他同样也错过了三次廷议,只能从事后的记述上了解到廷上的情况。 这一次廷议,长孙道人一如既往在潜修之中,而崇廷执仍在受罚,他知自己一人说话也是无用,且近来也无有什么大事,故他全程不发一言,只是附从了廷上的决议。 到了廷议之末,首座道人拿过一份呈书,道:“张守正送来呈书,言称西穹天娄宿镇守苍芦,镇守娄宿一百六十三载,不合再坐于此位之上,谏言挪位,诸位廷执以为如何?” 钟道人一听是张御呈书,顿便留意了起来。 玉素道人出声道:“苍芦镇守一百六十余载,委实时日过长了,若是按照规矩,早该挪位了,我以为此议可过。” 甚少在廷上发言的风道人这时附和道:“玉素廷执说得是,寻常镇守,便是守个一百载也是过了,而苍芦镇守这许久,以往更是曾立有不少功绩,到如今却还是外宿镇守,不得拔擢,这委实有些说不过去。” 晁道人道:“我看这也没什么不妥吧?他这个人脾气甚坏,杀性又大,那个地方正是合适他,去了别处,说不定他自己还是不愿意呢。” 武廷执这时沉声道:“玄廷自有规序,岂容他自家意愿?他若不愿受玄廷安排也可,那边辞了位职,回去潜修便是。” 首座道人言道:“那么诸位廷执便议一议,这事情该是如何安排。” 一百六十年实在太长了,换一个星宿的话,那早便换人了,也就是娄宿情形特殊,时时刻刻都有斗战,死伤甚重,而这么多年又未曾出事,非常之安稳,再加上苍芦本人缘故,玄廷也就没有做出什么改变。 但实际上,这情况是不妥当的。 玄尊长时期坐镇一地,又是在经常斗战之中,其手段也会逐渐暴露,更容易敌人所针对,对守御其实也是不利的。 武廷执缓缓道:“以苍芦过往的功劳,足可升任为廷执。” “不可!” “此举不合适。” “不妥当!” 此言一出,立遭下面的廷执出声反对,不是一位廷执,而是多数都是如此,显见所有人都知道苍芦的脾性,同时也能看出这位的人缘有多差。 陈廷执道:“那就只有安排他去其他洲宿镇守了,各洲宿如今合适去处么?” 韦廷执道:“玉京那里倒是有一个……” 戴廷执这时摇头道:“不妥,苍芦这人杀性太多,又与同道不甚和睦,我在奎宿之时,一直负责支援娄宿事宜,可是每回传声过去,这位都不作理会。 别处还罢了,到了玉京那里,怕是更难以同道相处,玉京那里可是守御要地,戴某以为,不可交给这位。” 在座廷执都是点头,玉京那里三位玄尊虽然各自分镇一裂隙,可彼此唯有互相援结,才能安稳守持住,这么一个只会得罪人和令同道难堪的人,无论如何也不适合去那里。 钟道人这时发声道:“我不看不如这样,先令苍镇守从镇守之位上卸职,待有合适之位时,再安排这一位上去,期间功俸不裁,诸位以为如何?” 陈廷执道:“此法倒是合适。” 首座道人抚须一思,道:“此举也算妥当,苍道友为娄宿镇守百六十载,功劳不小,依旧算其功俸,待有适合,待再作安排吧。” 风、高二人对视一眼,他们都明白,这其实这就是寻个借口让苍芦卸职下来,至于合适之位,谁知道又是什么时候? 但是对此安排难得谁都没有反对,因为没人喜欢这一位,众人宁愿付出一些功俸把这位安排到一边,也不希望看到这位到廷上来搅扰他们。 待此议论过过,诸人又是商量了一下替继守镇的人选,下来便再是无事,磬音一响,便就散了廷议。 钟道人回到了自家妙皓道宫之内,见门下弟子侍立一旁,他心下一动,道:“下面有回音了?” 那弟子躬身一礼,道:“是,上尊,徐冲送来的书信,用的是赤书,已是摆在上尊的案台上了。” 钟道人一挥手,那弟子躬身退去,他则来到案台前,上面摆着一只涂朱玉匣,目光落去时,此物匣盖自去,里面一枚玉碟顿时粉碎,化作气光散开,他立时看到了里面所传递过来的内容。 他精神一振,这么快就找到正清一脉的回复,这无疑是个好消息,他本以为要用上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 现在因为训天道章的缘故,每一日都有无数的玄修在进步,而他们的进步又反过来带动玄法的完善,连浑章修士也是因此受益,可以想见,在将来这本是同出于一脉的两家当会是相互走近。 而利益上的接近,必定会反应到理念和诉求之上,他认为玄浑二道的联合并非什么夸大言语。 要真是等到几年或者十几年后,他不知道那时候的局面的会是如何,思考的时候,他对着前方的大玉璧一挥袖,上面便有两道微弱光芒闪过。 等有了一会儿,崇廷执和长孙道人的身影浮现出来。 他立刻言道:“崇廷执、长孙道友,我已然寻到了正清一脉传人,并且收到了一位道友的回书。” 另一边,张御在守正宫中很快收到了玄廷回书,说是他所呈之言已然过了廷议,稍候玄廷将会令苍芦卸脱守镇之位,令其化身归返正身。 他思索了一下,苍芦从若从守镇之位上退下去,那么不管其人有什么问题,也可慢慢查,不至于动荡奎宿了。 然则两日之后,却是又传来消息,说是苍芦拒绝离开镇守之位, 而其人拒绝之言,却是引发了玄廷的不满,随后又连发了两次宣召,并斥责了其人,要其立刻交托卸职,然而苍芦却是全然不接。 这一次玄廷再未客气,命人将廷谕送到了守正宫这里,让张御携旨上门斥问其人,若是苍芦仍是不肯遵从玄廷安排,那么就直接将其人正身拿下。 张御在收到玄廷谕书之后,不禁考虑了一下,身为守正,玄廷谕令他可以视具体情形决定是接纳拒绝。 以往的守正就算有此权柄也不敢如此做,因为守正之位非是常位,玄廷随时可以将之撤了,可如今他的权柄却是大过了历代守正,若是觉得不妥,那就可以不作理会。 不过这件事,本就是他所提出的,苍芦的举动证明他之前的怀疑是有道理的,故此没有推脱,将此接了下来。 他之前看过苍芦载录,这位擅长极罡烈煞之术,又长于祭器,手段很是高明,不过这么多年下来,其人的道法玄异乃至随身法器已是差不多被玄廷得知清楚了。故他考虑了一下,唤来明周道人,问其拿来了两件法器。 在准备稳妥后,他便出了守正宫,往苍芦正身所在的道场而来。 苍芦性情孤僻,又不近人情,早早在元磁之外开了一片道场,但这处并未断开与清穹的牵连,若其人当真如此做,那玄廷不是先让他来斥问了,而是直接让他抓拿此人了。 他在明周指路之下,由清穹地陆轻易就由进入了其人道场之内。 此刻他举目一望,便见整个天地全都是一片荒寂,天上云气沉沉压坠,大地空旷平坦,不起褶皱,连一丝砂砾尘埃都是没有,云中偶有闪电闪过,随后一声沉闷雷音在云中响起,似便这里唯一的声响。 修道人开辟的道场,若不是经过刻意经营,那么一定程度上是心境的折现,而这里沉闷压抑,根本没有半点仙家气象,看得这般景象,其人定然是有问题了。 他飘身向前,最后落至那一座立于大地之中道宫门前,这道宫也是异常之简陋,完全是由粗粝的巨大方石支撑起来的,四面八方都是有光芒照入进来,白晃晃异常刺目。 他往里走入进去,却见对面的高大的石门之下,苍芦背对着他站在那里,其人道髻散开,身上是一袭蓝灰色的道袍。 此处四下忽然起了风,天顶上出现了一团团快速浓云,使得周围的光线是一阵明,一阵暗,好似昼夜的变幻。 这等变化,他知道这是苍芦心绪开始动荡了,不过后者似不介意这一点被人知晓,背对着他出声道:“张守正,你终于来了,我等你许久了。” 张看向其人道:“苍守镇拒绝玄廷谕命,莫非是为了等我到此?” 苍芦道:“正是。” 张御这时眸光微微闪动一下,道:“娄宿那一处驻地,是苍镇守你有意毁去的?” 苍芦这次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不错。” 他缓缓转身过来,此时此刻,他双目赫然已是漆黑一片,而令人惊悚的是,在那一双眸子之中,竟还有无数细小的眼珠正在那里眨动着。 “我本以为张守正在察觉到我分身之上的异气之后,会来直接寻我,没想到你会先向他玄廷呈书,不过没有关系,现在的结果也是一样的。” …… …… 第三十七章 为功借邪器 张御眸光微闪,他能察觉出来,就在方才那一瞬间,苍芦将落在娄宿的分身给收了回来。与此同时,他又一次在其人身上感受到了那一股异样气机。 而此时此刻,他已能确认那是什么了,他看着那一双古怪眸子,缓缓道:“邪神。” 苍芦虽然身上出现了邪异变化,可他本人看去倒还十分清醒,他毫不避忌道:“是邪神。” 张御看着他道:“你是将邪神之力收束入体了?此对我辈而言,纯粹是污秽之气,你为何要如此做?” 苍芦坦然言道:“这没什么不可说的,我只是为了祭器罢了。” 张御道:“祭器?” 苍芦看向上方,此时又一阵气流涌动至四面敞开的道宫之中,发出呜呜之声,而他的风和光中舞动着,连带的他的影子也是一阵阵的飘荡。 他缓声道:“对,张道友身为守正,但是也看过的我在载述,上面当是写了我擅长极罡烈煞之术,又擅长祭炼之道。 可少有人知道,其实祭器之法方才是我功法之根本,亦是我成道之机,我功行要想再往上去,那非要祭炼出一件世所未有的法器不可。 只是这里条件异常之苛刻,这法器不单是宝材此前需不曾被人取用过,连祭炼之法也当不与前法相同。 这些年来,我在娄宿对抗外敌,并以此为借口不停向玄廷借取法器,并从中揣摩察看前人各种祭炼之妙用。 只是令人遗憾,前人几是把所有祭炼之道都是走绝了,几乎没有可供我向上行走之路。曾经我投属意过造物之道,然则造物一道也是根基尚浅,无可为我所用,且说起来,那也是有人先是涉及此道了,故我只好放弃。 所幸这等时候,却是有了一惊喜。” 他眸中无数细小眼睛闪动了一下,“这些年来,我对付过诸多外敌,有上宸天之人,亦有幽城之人,更多的则是邪神。 可张守正你知道么?我却是发现,那邪神之污浊气息,甚至邪神本身,也是可以用来祭炼法器的。 这些年来,我截取捉摄到了不少邪神力量,到了如今,还差了那最后一步。” 张御望向他道:“捉摄邪神之力,你是如何做到的?” 那些邪神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苍芦能击败来犯邪神他不怀疑,可居然能收截邪神之力,却不得不让人怀疑其来源。 苍芦道:“很简单,每次我见得内外层界的隙口出现,我并不去将之遮合,而是放在那里引得那邪神侵入进去,而后我再设法将之合闭,顺手将余下的那一部分力量炼化了。 而这些邪神不长记性,虽然每次我都会将它们的力量截取去一点,可它们仍然每次都会上当。” 张御凝视着他道:“未必是这些邪神不长记性,有些邪神与我辈同在一个层次之上,你在利用它们,它们也在利用你。” 苍芦不在意道:“或许吧,但那又如何呢?内层有诸多玄尊镇守,只这么一点力量入内,根本影响不了什么。” 张御道:“你说你拿取了它们的力量,可是邪神之气却也由此入你化身之中,这般长久纠缠,彼此便再难分割。 你若是能够压制此气还好,但你那化身却是明显已然承载太多邪神之力,若是能就此将这化身打灭,或还有的挽回,可你却是将之收回入正身之内,那么连带你自身也一样会那被邪神之力侵染。” 苍芦却不在意,道:“那只是还我未曾祭炼成功罢了,等到成功,那些侵染自然和与我那化身一般可以被一同化消而去,成为我载道之法器。” 他看向张御,道:“只是法器若要成就,除了内炼之术,还需外力打磨,张守正,我费力请你过来,就是为了请你助我完成那最后一步。”说到这里,他眼眸之中所有细小眼睛都是一齐向他看来,看着无比诡异。 张御道:“那却要请教,为何是我?” 苍芦道:“我此前已说,我这法器除了宝材和祭炼手法皆需与前法不同,而在真法之外,唯有玄法不同于以往真法,从无自家炼器之道,只是浑章之术沾染大混沌,不好索取,唯有玄章之道,可为我用。 而纵观如今廷上诸位玄尊,也唯有张守正你是真正玄修,又是新近成就,更易为我所用。” 张御道:“也是如此,尊驾才将那处驻地毁去?” 苍芦道:“确为原因之一,我当时还差了一些邪神之力,有你那驻地在那里,我若再想祭炼,一旦被驻地发现裂隙,那势必报到你这里,我之所为必被你出手阻止,那我还不如先行动手。 只是我未想到,张守正虽是成就时日尚短,功行却是丝毫不弱,这却是一个意外,可如今为祭器之功,却也不得不为了。” 张御这些天全力修持下来,共是化去了一千八百钟玄粮,不但养炼了自身,且将所得神元全数填补在了六印之中,实力比起以往又有提升。也是如此,在苍芦看来,他根本不像是一个方才成道数月的玄尊。 要知法器借外力打磨也那需力量有一定的限度,要是超出了,那可能器炼不成反被打坏,张御的强横无疑增加了他的炼器难度,这也他唯一算漏的地方。 但好在他还有别的地方可以弥补,这里乃是他之道场,在此间他将能发挥出更强的实力, 张御听到现在,对整件事已是明了。若是苍芦单纯以邪神之力祭器,那是他自己之事,既然玄廷没有明确规定,只要自身不曾被污秽,那么他也不会来多管。 可其却是为自身之私利,杀死了驻地修士及五十名驻军,这却是无可宽赦,今次必要将之拿下! 他意念不动,霎时一道紫玉色烟飞腾而起,这是比紫星尘砂更高一层的玄灵天砂,可用来遮护各类外来侵攻之力。 同时又有一道白光冲入天际,随后时不时有一阵雷光闪烁而过,此是‘摄元旌天鉴’,此物周转天旋,光射八方,若被光芒照中,那是怎么也逃脱不了。 苍芦向天空一望,道:“道友纵为守正,可能借取的法器也不过是一二件罢了,可现在你不作遮掩全数祭了出来,如此做法,可并不明智。” 他早便猜到,张御此来多半是会携带有法器的,玄廷有不少法器是极为厉害的,若是张御一直藏掖不出,他还要顾忌三分,可现在一下祭了出来,却反而让他安心了不少。 张御却不如此认为,他从未将这借来的两件法器视作根本,不过是用来辅助斗战罢了,因为他知道,稍候陷入激烈斗战之中,这两件法器根本没有取拿出来的机会,他只是需要两家法器护持牵制便可。 苍芦说完之后,正要准备对张御动手,只是自身心意才起,立时察觉到不对,却是轰然一声,身躯化作了无数细碎的彩光烟砂。 这却是他对张御流露出了些许恶意,却立时触动了张御身上的“天心同鉴”之术,双方的法力和心光先是强行碰撞了一次。 不过他倒是半分未损。身为玄尊,他身上玄异倒是寻常,多数续寿壮元,神稳魂固之流,使得根基十分深厚,但放在斗战之中并无多大用处,倒是他的神通法术却是十分了得。 其中有一门‘罡煞神身”之术,身可化无形烟煞,不但能卷来水火风雷,且诸般侵攻俱不能伤,故是这一撞,却是顺势化散开了身躯,并且融入此方天地之内,而一道元神却是由此映照出来。 张御这时抬头望去,便见苍芦元神当空而立,身上道袍散发出道道神光,其宏大声响自其上传出:“张守正,你若助我祭炼功成,让我得以去往上境,那今后我若去往廷上执拿权柄,也自当全力相助于你。” 张御知道,此是对方在立成道之誓,若是他此刻应下,并全心全意助其成就,那么对方一旦成功,他的确能得一强援,可却不认同此人作为。 他道:“苍芦,你在此境之中只顾道途,不顾同道性命,若让你功行更上一步,岂非更是无所顾忌?” 苍芦摇头道:“那只是几个寻常弟子罢了,我为天夏立下过诸多功劳,莫非还不能替偿么?何况我若一成上境,天夏所得好处又岂是区区几个弟子能比?” 张御注视其人道:“你之言论,与当年那些以修士性命神魂祭炼血精的邪修又有何区别?天夏修士人人如你一般,那竖立至而今规序岂非荡然无存?” 苍芦见他不愿,也没再多说一言,冷然看他一眼之后,伸手往下就是一拿,眨眼间,整个道场霎时化为一个巨大的天地烘炉,这处界地之内的烟煞罡气一时俱盛,向着张御齐压上来,围着他旋转绕磨。 他此举非是要一举杀死张御,而是要借助张御之力祭炼法宝,但这首先就要磨去后者身上“玄灵天砂”,此砂不破,神通法术便能上身,也是被层层削弱,再无杀伤之力了。 张御站在烟煞罡气之中,意念一转,背后似有展若银河的星光翼闪烁了一下,霎时照彻虚空,与此同时,他向天一弹指,天穹之中骤然一亮,一道堪比日月临顶的耀目光芒猛然在这方天地之中爆闪开来! …… …… 第三十八章 阳火元化生 张御如今神通之威非是过去可比,更非他方才成就玄尊之时可比,这日月重光一发,好似亿万玄兵同时爆裂,整个道场轰然震荡起来! 这里本就是在清穹元磁之外所开辟出来的一片地界,好似汪洋之中的一座孤岛,外间时时有浪潮侵迫,而内部在这一次冲荡之下,顿使此间受得内外压迫,一时几欲崩毁破裂。 与此同时,这里的震荡也是通过清穹元磁的牵连,传至了清穹云海诸道宫之内,立被玄廷众多廷执玄尊所察觉。 方才苍芦将化身从娄宿收了去,所有人也都是感应到了,还以为是这位受得张御规劝,终于愿意主动撤回化身,这般事情也算解决了。 可现在看来,却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风、高二人此时正在道宫之内一同推演法门,察觉到这里动静后,风道人神情严肃道:“当是张守正与苍芦起冲突了,苍芦成道已久,道行精深,张守正这回可能遇上强敌了。” 高道人道:“张守正身为守正,此去斥问苍芦,当会携法器而去,想来便无法拿下苍芦,守御自身当是无碍,只我等乃是廷执,不得谕令,不可随意出手,此刻也帮不了他。” 风道人言道:“以往不成,如今未必不成。” 高道人心中一动,道:“道友之意是……” 风道人道:“我等可用训天道章问询张守正,若张守正若需援手,那我更可令施玄尊过去相助,多一人便多一个帮手。” 不过他也知,这一切也要看张御之意愿,许是张御根本无需他们插手,那就是平白多事了。 故是拿定主意后,当下决定往训天道章之内传一道意念过去问询,不过就在这等之后,道章之内却是先有一个传讯到来,两人在看过之后,神情都是一肃。 这一传讯却是张御将方才与苍芦遭遇的情形报了上来,其中阐明了苍芦其人百年时间私自放邪神气机进入内层,近日又诛灭驻地修士及驻军的等违反天夏规序的恶行。 风道人沉声道:“原来如此,此事我等需将此事报于玄廷知晓。” 高道人也是赞同,两人立刻唤来明周道人,让其将此事通传至首执及各位廷执处。 在明周道人传告之下,诸廷执很快得知了事情原委。 虽然这仅是张御一人之呈述,真正情形如何还有待判别,可张御乃奉玄廷之命携旨而去斥问之人,苍芦与之冲突,玄廷必然是站在张御这一边,故是立刻做出了回应。 先令廷执钟唯吾取“乾坤两仪梭”蔽绝天机,同时动用秘法,削去几分这等法器成就之可能,又令廷执武倾墟,戴恭瀚二位前往策应张御,以应周全。 而此时在那一座道场之内,日月重光巨大爆闪在第一刻就将苍芦的元神冲灭,底下的道宫以及天中的浓云都在光中消融破灭。 待得光芒徐徐散去之后,留下的只有一片彻底荒寂的天地,除张御一人还站在此间之外,便就再无他物。 而就在这个时候,却有一道清灵之气冲空而起,只是一转之间,苍芦元神是再次在上方映照出来,气机看去半分未减。 苍芦自修道以来,自身所显玄异全都是充壮根基乃至延生避死之用,几乎是将存世之基固炼到了极处。 就算元神被破灭,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一念再生罢了,损失极少,以往与他对敌的那些对手,就算能在场面上一时压住他,可到最后却是没有哪一个能耗得过他。 但也是因为如此,他自身为阳,故需以炼器为阴,才能调和互济,补缺求全,进而达成上境。 而此刻他之身躯已然与整座道场混融到一处,这并非只是简单气机牵连,而是当真化散了身躯与道场合一。 这道场也由此便是那祭炼之炉,这祭炉不毁,那么里间一切对他来说皆可重新运炼而出。 随他元神这一再次立定,把袍袖一抖,天地一黯,光芒尽夺,煞气烟火再度兴扬,上下夹攻,齐往着张御身上逼迫压来。 张御明白此刻天时地利暂不在自己这一边,由刚才那一击已然可以看出,苍芦身躯与道场浑一,不坏道场,不损根本。 而那驾驭此间诸般力量的元神更是此人在世之基的照显,任凭摧毁几次都是无用。 要破此局,唯有一举断其根基,否则不过为其添播炉火罢了。 因为有“玄灵天砂”在外护持,他不去理会外间挤压过来的煞气烟火,意念一动,心光之中便有一道犀利光芒流转。 当初他在立造出训天道章之前,曾先是蕴化出了一个玄异,此玄异名为“缺业”,其能掩盖天机,令外人很难算计到他本身所行所为。 当初崇廷执这等擅长推算之人却无论如何也不知自身疏忽在哪里,甚至连半点方向也无,就是这个玄异在起作用,而此玄异不仅能用于平日遮掩,在斗战之时更是能使对方心神感应因此而迟钝。 他此刻借此玄异为遮掩,心神一催,一道犀利耀眼的剑光便自他心光之内飞出。 这一剑飞去,不去斩杀元神,不去破击天地,而是一下斩落在虚空之中,其上同时有一道神光应发。 明明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斩,可却生出一股寂灭万物之感。 剑上生神,斩诸绝! 他在下境之时,斩诸绝之威以往只落在力与速之上,然则力速之尽头便为绝灭,故是随他到了上境之后,其上又衍生“绝”之一变,一剑斩去,可谓诸般尽绝! 这一刹那间,仿若一道闪电横空而过,整个道场轰然崩灭! 道场一破,元磁之力顿乱,周围霎时变作了一片混沌乱流之地,无数声色气光乃至地火风水纷涌而来。 张御则是立在此间,心光向外扩张,挡住乱流,稳固自身,一时无穷寂暗之中,唯他这里明光闪耀。 在成就玄尊之后,他还从未运使用过飞剑,更未使用过剑上神通,然而这一次出手,却是惊艳无比,尽显剑修斗战杀伐之神威。 不过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 他能觉察到,冥冥之中苍芦尚有一丝气息存在,并且牵连在他身上。 他心念一转,记得载述之上曾有言,苍芦除了那“罡煞神身”之外,还修持有一门“一元纯阳”之术。 此术阳火不灭,则他自身不亡。而这阳火落何处,载述之上便就无有记载了,只眼前来看,显然并未被一同灭去。 果然,只是片刻之后,一点星光在虚空之中生出,霎时劈开混沌乱流,照落他身。 只是一瞬之后,方才所见天地再度现出,他又一次落回到了那道场之内,同是一道清光照显,苍芦元神如前一次一般又是现于上方。 其人冷然看他一眼,伸手一抬,天地之内的烟火煞气又是一同生出,且比之前更盛了数分。 正如张御所想,苍芦这回是靠着纯阳之火方才重生回来,他有一门玄异名为“藏宫”,从来都是不为外人所知,此玄异可将阳火纳于诸物之外,无可寻觅之处,这般永无外力破散之可能。 而他神通与玄异又能相互成就,所以便他方才被剑光所斩,便又可再度生出,一切此前所生伤势俱可复原,只要他自身生机不是在被杀死前彻底耗尽,那么他就不会败亡。 只他此刻也颇觉惊悚,因方才张御这一剑斩来,明亮的只是剑光闪烁了一下,他便是意识一断,只已是被斩灭了一次。 可如此厉害的杀招,在此前斩出之际,自己心神居然毫无先兆。为防再受此剑侵攻,他这刻在催动烟火煞气之际,也是留下几分余力。 张御将他这番看得清清清楚,这等神通之能,某种程度上已可说得上是不死不灭了,而有此一长处,几可掩盖其余所有的短板,因为对方可以不断失败,不断重新来过,少有人愿意面对这样的敌手。 不过他无所谓对方能归来多少次,斩诸绝这等剑上生神之术没什么太大变化,就是靠着修士自身根基去推动,他有多强固的根基和力量便能发挥出多强的威能, 一剑不够,不过再来一剑罢了。 故是他伸手一拿,随得一声清鸣,剑光落入他手中,再是起剑一斩,剑光直落虚空,此方天地霎时一个明灭。 苍芦目光一凛,方才乃是吃了猝不及防的亏,这刻已是有所准备,自是调运法力结成禁制层层守御,同时又泛动身上固守生机之玄异,这两相使力之下,这一剑却是被他生生挡了下来。 而这一成功阻挡,他那分身所化之器也是因此受到了一丝锻炼。 在这道场所化天炉之内,他自身元神所发烟煞乃是内炼之火,而张御所来之力就好比外来捶打之力,所以只要张御的力量并未能超出他的承受上限,那么就会化作祭炼之机。从而助他功成。 张御一剑无功,却是毫不在意,再是一剑斩上,旋即再是一剑,前剑未绝,后剑再继,剑光如水中涟漪向外扩张涌动。 苍芦连连催动法力,不断吸纳转消剑上传来之力,并借此祭炼法器,可不过只是十几个呼吸之后,便就撑到了极致,元神一闪,先自破灭,随后整个道场又一次爆裂开来。 …… …… 第三十九章 摄身绝灵成 就在张御与苍芦交手之际,武倾墟和戴恭瀚二人已是奉玄廷之命,往苍芦道场策应张御。 他们本待直接进入那一处道场,却发现本该是与清穹元磁牵连的地方却是若隐若现,似是灭去又生。 两人都是对苍芦之能有一定了解之人,只凭气息变化上便不难推断出来,这当是有人斩灭其身,致那道场崩毁,所以才会出现这等变化,而眼下做到这等事,也唯有与苍芦对战的张御了。 武倾墟沉声道:“虽不知张守正手段,但此刻观来,守正尚能应付,我等先在此处看顾便,若见不对,再上去接引便好。” 口中如此说,他心中也是暗暗惊讶,苍芦的本事他是知道的,能将其杀得化生重回,这根本不是寻常玄尊能够做到的。 只他也知,苍芦之能在于立世基深厚,攻伐再狠再厉,对此人来说其实并无什么太大区别。 这位与强横对手斗战,总是能将人拖入消耗之战中,最后再是将之击败,很少有过例外,所以张御的表现出来的实力尽管出人意料,但他仍是不看好这一次的结果。 戴恭瀚感应一会儿,知武廷执所言乃是实情,只他与这位的看法却略有差异。 数月之前,他曾在虚空之上亲眼目睹张御与龙淮交战,那时后者虽然方才成道不久,可实力却不容小觑,故此战他更为看好张御,却也不认为需要上前插手,于是口中沉声道:“便按武廷执所言。” 而此刻在混沌乱流之中,那道场在一度崩灭之后,一点亮光一落,霎时天地再生,却是再次重演出了上一回的场面。 苍芦这回虽仍是完好归来,可眉头却是微皱,尽管只需道场气意定根还在,再度演化无需如第一次开辟时那般耗费工夫,可每落定一次,便需耗去一分元气,他也不是丝毫没有损缺的。 且他也能看出,张御斩诸绝之术不过只需如寻常一般挥剑罢了,这般下去,他还真不见得一定能耗过后者。 眼下最好办法,就是以攻代守,设法压制住张御,令其剑上之神通无从发挥。 然而这里就涉及到一个难处了,若是不付出一定代价,他是不破张御身周围的“玄灵天砂”的,而后者在物护持之下,却可以无所顾忌的倾泄手段,发挥剑上威势。 修道人若有法器加持,对斗战能力的提升着实不小,并不是没有实力低微的修道人倚仗奇绝的法器击败强横对手的先例。 他自己就是擅长祭器之人,深知此中差别。 可尴尬的地方在于,正是因为他需以法器成道,所以不可能将其余法器化炼入身,这般他就等于是在空身迎敌,这让他极为被动。 本来他以为张御方才成道,就算有法器自身也能应付,可事实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现在他只能寄望于在自身法力生机耗绝之前能将先一步将法器祭炼成功了。 就在他思索之际,又是一道剑光横绝天地,从他面前闪过,他意识又一次中断片刻,而一息之后,天地烘炉乃至他自身元神仍如此前一般重照而来。 张御见此,自然又是一剑挥去! 在两人下来的斗战之中,他接连将苍芦斩杀十余次,可后者总能再度回转,气机消损也是不大。 好在是他同样也是根基深厚,耗损同样不大,要是换一人在此,恐怕此刻已然没那个支撑下去,不说面对一个怎么都无法杀死的对手,光是前面消耗去的心光法力怕就令人难以为继了。 张御心中明白,这一战到此,实际是一场比拼双方根基的消耗之战了。 苍芦同样明白这个道理。 他知道自己弄出这番动静后,已然是没有退路了,要么功成上境,那么无论玄廷是否接纳他,他都可任意纵横,要么就是祭器失败,被玄廷拿下囚押,后一种选择他是怎么也不可接受的。 眼下他所期待的契机,就是消磨尽张御身上的天砂,只要能侵攻到其本身,那么就能通过压迫张御,接纳过来更多外炼之力,从而借此推动法器之祭。 在这番对拼之中,不觉两日过去,然而无论是苍芦还是张御,身上气机与一开始相比,都未见有多少折损,似是再斗战多日也是无碍。 张御这时却是可以感觉到,自己身周围的“玄灵天砂”在慢慢减少,照此估算,至多还只能再支撑半天。 而等此物一耗尽,就需以心光抵御。 本来以心光抵御,这等消耗对他来说倒也不算什么,只是有一个问题,若以心光直接迎击对方烟煞,那么就等于在帮助其人祭炼法器。 这却不是他愿意见到的。 虽然他为了确保此事不出现意外,已然将消息通传至外,相信玄廷一定已是派遣了前来接应的玄尊。 可他身为守正,同时又是此回玄廷遣来解决此事之人,由他亲自出手拿下此人,那才方是最为合适。 为此他必须在天砂耗尽之前寻到一个破局之法,好在他对此已是有所准备。 在斗战又是过去半日后,不出意料,他身上的玄灵天砂渐渐变得稀薄起来。 苍芦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见状从这方天地之内催动起来更多烟火煞气,上去围攻消磨。 那灵砂也是在此攻袭之下变得越来越薄,眼见得即将消磨去那最后一层护持之时,他只觉眼前剑光一闪,意识微一恍惚。 他对此一幕已是异常熟悉,立刻毫不犹豫重演天地,可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而就在这一刻,有一道闪烁芒光似天外照来,正中他身! 苍芦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摄元旌天鉴”,张御今回所携的另一件法器! 只要被宝落中,便会被定拿身躯,若是御主法力足够,那便定拿之人便会被此宝收摄而去。 只他却是露出冷笑,张御成就玄尊未久,就算一成道便得此法器,这段时间内也绝不可能将此宝祭炼到能收摄他的地步。 至多只是将他定拿住,可这又有什么意义么?就算他摆脱不了,大不了自绝而去,依旧能再度归来。 可他方才如此想时,下一刻却是脸色大变。 只见那天中光芒一收,却是将一道光影从他身躯之内硬生生扯了出去。 那光影看去与他一般模样,并且藏匿有阵阵恶秽之气,赫然是他正在祭炼的那一具化身! 张御携带这“旌天鉴”时,最初目的,不过想用此宝相助自身营造出些许战机,然而面对能够不断重还回来的苍芦,这法宝看去已无太大作用,可他却认为破局之道就在此物之上,他大可不去摄拿此人,而去直接摄拿其分身! 因为这化身承载邪神之力,又被用来祭器,俨然已是一个单独个体了,而眼下如所料,被宝鉴一照,这化身立时便被抽拿了出来。 苍芦此刻见这化身被收去,心中一阵惊怒,立刻施展法力,试图将之取回,可这法器收不了他,收一个化身却是绰绰有余,他根本无力阻止,而他这一分心,一道剑光又至,霎时诸物尽绝,他再度被杀得意识中断。 张御则是心意一转,‘摄元旌天鉴’落了下来,随后被他收入了大袖之中。 将这化身这一被收去,便意味着苍芦这一次炼器已然失败,下来无论其人做多少努力都是无用。 更最重要的,下来就算玄灵天砂被磨尽,他动用自身心光之力,也不用担心会助其祭炼法器了。 一息之后,苍芦再度出现在高空之中,此时他双眸已然恢复了正常,可神情却是变得无比阴沉,分身被收,这一战无论胜败,他的谋划似是已然破灭了。 张御把手中之剑往侧一指,袖袍震荡,背后玉雾星光照开晦黯天地,口中道:“苍玄尊,束手就擒吧。” 苍芦看向他,沉声道:“东西还在你手里,只要夺回来,我一样可以重再祭炼。” 张御看着他道:“我已将事上报玄廷,莫说你夺不回去,便能夺回,外面也当会有玄廷使者制你,你绝无成功之可能。” 这个时候,他忽然感觉一阵警兆袭上身来,立便明白这是“先命”玄异在提醒他,对方有足以威胁到他性命的攻势将至。 通常修士遭袭之前也有警兆,可不知从何而来,又是何法,可先命不同,却是能令修士大略知晓来袭之手段对自身的威胁程度。 苍芦方才是为了借用他的心力神通来打磨法器,这就要确保张御能存生在此,所以没有下死手,可并不等于说他便没有厉害的手段了。 他也有一门神通名唤“绝阳重煞”,此术可以自身大半生机法力为代价,直接剥去对方性命。且此法属于煞咒,所以似玄灵天砂这般只维护外来侵攻的法器,根本无可能阻挡得住。 尤其厉害的是,此术可侵夺对手二次,故称“重煞”,对付的就是那等可能有代替脱遁之术的修士。 此时他双目对着张御一注,霎时一道煞气灵光直接在后者身上生出。 张御站着未动,只是这一刹那,却有一个与他一样的叠影浮现而出,而后这身影骤然破散,可这时又有一道比之前更为明亮煞光从他身上浮现出来,却是第二重煞机落下。 这时候他“补天”玄异顿时应发,将这煞气接去,随后心光一转,已是将煞光尽数排斥了出去。 这时他一抬头,望见的是气息变得异常虚弱,面色却是无比难看的苍芦,此刻他自是毫不客气,衣袖一振,扬手一剑,一道煊赫剑光已是撕开天地! …… …… 第四十章 世无圆融法 武倾墟和戴恭瀚两人在外这一等,便是过去三日。 期间他们一直在仔细感应着那传来的时断时续的气机,若是一有不妥,当就会入内接应。 而到了第三日也是即将结束的时候,两人神情一动,因为在方才那一刻,他们感觉到苍芦的声息忽然变得微不可察,而后似被什么遮蔽了去,再也无法感应到半分,显然这一战已然分出了胜负。 武倾墟沉声道:“出来了。” 戴恭瀚也是望向前方。 等有片刻之后,眼前天地忽若融化一般,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那里面可以见到五颜六色的乱流还是飘忽环转的光气,而后一个身着玉色大氅,身外笼罩玉雾星光的身影自里走了出来,并一脚踏到了外面。 武倾墟和戴恭瀚见他身上半点污秽不染,气息更是充沛厚实,很难想象方才与另一名同道斗战了一场。两人都是对他打一个稽首,道:“张守正有礼,我等此行奉玄廷之命前来接应。” 张御也是抬袖合手,还有一礼,道:“两位廷执有礼,多谢两位了。” 武倾墟问道:“张守正可是拿到了那苍芦?” 张御这时伸手一托,一个仿若冰片的长弧状法器出现在了手心之中,这便是那“摄元旌天鉴”。他道:“此人已是被御困在了这方天鉴之中。” 尽管已是猜出了结果,武倾墟仍是不免多看了他两眼。 苍芦此人难擒难杀的程度他可是十分清楚的,别说斗战三日,三十日都未必能将其人耗死,且往往是这位靠着深厚根元最后赢得胜机。 张御能将此人于三日内擒获,手段确实不俗。 不过他也知道,有一些修士尽管手段了得,可是因为手段较为单一,却也容易被某些神通道术所克制,是以他猜测,张御此次能胜过对手,也有一定可能是其神通法术正好克制苍芦之故。 他道:“张守正,可将此人交托于武某,武某会将他押入清穹深处,先行镇压起来,而后再做审问。” 张御点了下头,他起心意一唤,待明周道人便出现在了旁边,便将天鉴递了过去,明周接过后,走前两步,便将此呈送到了武倾墟面前。 武倾墟伸手将摄元旌天鉴接过,道:“张守正,此番有劳了,武某便先回去复命了。”再是一个稽首后,他身躯骤然消失无踪。 戴恭瀚这时站着没动,他道:“张守正,我从晁道友那里听闻,你给了他一枚接引之印,听他说起道章之事,也颇合戴某之意,故也有意入得道章一观,不知张守正可能予以方便?” 张御道:“戴道友愿入道章论法,御自是无任欢迎。”他伸手一拿,一枚玉符在了手中,再一挥袖,凭空递传了过去。 戴恭瀚接了过来,他看了看,便将之收起,道:“张守正,守正之职颇多危险,我以往见过的守正,如今也只有一位尚在玄廷了,余下不知失踪便是战殁。 如今守正在道友这里已为常摄,那么有些不甚紧要的事情也可不去理会,修为若是到了,那么什么事情都可解决。” 张御微微点头,道:“多谢道友提醒。” 戴恭瀚道:“我也当是回去复命了,告辞了。”他打一个稽首,身影也是消失不见。 张御站在原处思考了一下,看戴恭瀚的意思,是让他先沉淀一段时日,不过他觉得没这么简单,一定是近来可能会有什么事,所以提醒他不必掺和进去,可先旁观,待功行到后再去理会。 现在他一时还猜不透这到底是何事,但想来用不了多久便能知晓了。念至此处,他心意一转,也是往守正宫中返回。 戴恭瀚回到自己道宫之后,将玉符取出,赤红目光一注,随后此符便在指上化作一缕烟气飘去。 随后他目注大道浑章,上面已是多了出一大一小两个章印。 训天道章因为不但玄修能使,浑章修士也一样能够用意沟通,这里交流道法非常之方便,如今几位玄法玄尊都已是入驻了道章,得享了其中好处。 只是就浑章修士而言,除了晁焕这般奉玄廷之命光明正大驻入其中的人之外,大多数浑修则仍在观望,毕竟这道章张御所立造的,他们对此都是报以谨慎审视的态度。 不过他与张御打过交道,对后者有一定了解,所以反而没有这么顾忌。 他当下起意念,往那“玄门之印”中投入进去,只一入内,当即感受了数个与自己同一层次的意念存在,却是高、风、施三位玄法玄尊,因彼此都没有遮掩,故是三人察觉到他到来后,主动传了一个意念过来,算是打过了招呼。 他也是回应了一下,随后意念一察,却并未察觉到本也应该在此的晁焕,不知是其人此刻意念不在这里,还是刻意将自己隐藏起来了,但总感觉,后者可能更大。 他意念在道章之中游逛了一圈后,差不多已是弄明白此中之妙,不禁心生赞叹,有此道章沟通,同道之间论法却是方便许多了,不似在外界一举一动引人注目,若是浑章玄尊都入此间,却是大大胜过以往各自闭门造车了。 这时他目光一撇,却是见到一处光幕之上有一排排修道人留下的疑问,而疑问之后,却俱有同道解疑。 他看到其中有一个疑问,里面先是阐述了浑章修士的不易,常常被同道警惕排斥不说,玄府也是不信任他们,故是只能在荒野之中或是远离众人的所在居住。 而在后面则又向众人请教如何定压心神,不被大混沌所侵染,下面回答不少,有许多确有一些见解。 他看到这里,也是暗自感叹,尽管他是以真法转寻浑章的,可也知底下浑修之不易,想了想,也是在下面留下了一段言语,不过他并没有掩盖自己的姓名,留语之后,他便先自离开此处了。 张御回到了守正宫后,便入了内殿调息,半刻之后,已是恢复完满。 他出了定坐,他忆起方才这一战,在破开咒煞后,他又与苍芦攻杀一日,只是后者怕是因为施咒煞法力生机消耗过多,也有可能是怕他当真将之给斩了,所以最后却是主动投向了那旌天鉴。 其实眼下看来,苍芦不愧是成道已久的人物,法力极其深厚,此刻的他尚且还比不上,不过若拼消耗下去,他倒未也必会输。 只是也当看到,这回擒捉苍芦,除了他事先观看过其人载述,对这位有一定的了解外,还有就是两件法器起到了极大作用。 此前他就在思考,需给自己祭炼一件专用的护身法器,现在看来此物的确不可或缺。 而且这一战中,他觉得玄灵天砂这等护身之宝倒是十分好用,尽管只是消耗物,可是抵挡一般神通道术和法力侵攻已是足够了。 对别人来说,想用此物那就需以玄粮来换,可他身为守正,只要玄廷还有这东西,那他便可拿来用,只要一次不取拿太多,那便不必付出什么。 若得此物与护身法器配合,那当也是足够了。 他想了想,如今玄廷之中擅长祭炼法器的,乃是林怀辛林廷执,这位廷执平常很少露面,便是出现在廷上,也常与首执同进同退。 只是这位与他无有交情,未必见得会给他情面。 而且请他人祭炼,一个是气息不合,很难炼入自身身躯,还有一个,就是由外人祭炼的法器,谁也不知是否会留下什么暗手,不是亲近之人,很难将这等真正的护身保命之物交托到他人手中。 故是他考虑干脆由自己来亲手祭器,到了玄尊之境,做这等事并不困难,况且他还能翻看玄廷之中的各种秘册道书,里面也有记载各种祭炼之法,只要回头翻看一下,自便能了然。 纵然他的手段比不过那些长久浸淫此道的修士,可法器关键还是在与修士自身合契,若不能凭心如意,再好也没有用处。 思定之后,他取拿了一只玉爵出来,便开始化炼玄粮。 定坐有一日之后,他心有所感,便自里内殿走了出来,来至正殿之上,却见明周道人正站在了那里,其人手中托着一卷谕旨,对着他打一个稽首,道:“守正此次擒捉苍芦,玄廷授功玄粮六十钟。” 张御走上前来,将谕旨接过,打开看有一眼后,将之收了起来。 这次授功之所以倍于上次,主要是因为苍芦的实力远远强于朱鹚之故,而且这件事是他最先发现,又是他最后解决的,故才赐给了这些玄粮。 其实不止是他,这次以两仪梭遮蔽天机的钟廷执,后来负责接引的武、戴两位廷执,也是一样可拿到些许玄粮,只是都是不多罢了。 他心下一转念,这六十玄粮正好用来交换一些珍稀宝材,用来祭炼守御之器,不过此前当先观览一些这方面的道书,便道:“明周道友来的正好,我需一些祭器道册,劳烦道友取些过来。” 明周道人笑了一笑,道:“这却容易。”他伸手一召,当即有百余枚拓录玉简取浮现在了周围,并言道:“玄廷祭器密册,守正皆可观览,这里所记载的祭器手段都是较为详细清晰的,守正若是不喜,贫道可再换得一批。” …… …… 第四十一章 落语动波澜 张御目光一落,玉简齐皆粉碎,化作一团团气光,他看着这些气光,自有诸般载述被映照进入心神之中。 令他的意外的是,这里面还有苍芦所著的典册,与其余玄尊的著述比起来,里面讲述的东西都是较为浅显,不过这正是因为如此,反而更易为他所接受,在看过其人著述之后,由此再观其余道册,却是方便清晰了许多。 待把这些看了下来后,他闭目冥思了一会儿,又令明周道人换了一批道册,待是看罢,再是看了一批,连续看了三批道册,他心中已是有数。 他略作思索,伸手一指,凭空生出一枚玉符,交予明周道人,道:“劳烦道友将这些宝材替我取来。” 明周道人接过之后,意观其上,已明里间内容,便道:“守正稍等,稍候便可将此些宝材送来守正宫。” 他打一个稽首,就此消失不见。 张御则是迈步去往偏殿,到了一座玉璧之前,此处却是倏忽融开,露出了内中秘宫,这里竖立着一排排高大的搁家。 他走入里间,将那一封授功谕旨放到正中间阁架之上。 这个阁架相当大,上面除了还有前一次收到的谕旨之外,其余地方还是空空如也。 他往旁边看去,那里一排阁楼乃是前几任守正所留,只是阁柜俱是封绝,那上面还能看出早前落下了禁制的痕迹,显然是那些前任守正并不愿意里面东西被人看到,尽管他现在是守正宫之主,可也不曾去触动过这些东西。 他收回目光,自里走了出来,便将这两日传来的报书翻看了一下,只是过去半刻,明周道人的身影就再是他面前出现,打一个稽首,道:“守正,守正需要的宝材都是凑齐了。” 张御唤了一名神人值司过来,让其去将换取这些宝材所需的玄粮交予明周,自己则是拿了宝材径自回了内殿,并在蒲团之上坐定。 在下境之时,修道人祭炼法器需用到器炉,到了上境却是不必如此,为了使的法器与自身气机相合,自身心光法力便是最好的炉鼎。 不过看方才那些道书上有言,有一些玄尊仍是喜欢使用炉鼎,这并非是他们少不了此物,而是他们在境界较低之时对运使此物已是习惯了,后来虽是修持上来,可一下抛却不用,总觉得少缺了什么,便难以全身心的投入。 虽然这一点是可以克服的,可他们并不主动去改,反而把此视作与其余修道人分别和自身擅长祭器之道的标识。 当然,到了玄尊境界后,对于炉鼎的要求便不是一般的高了,可说这东西本身就是一个上乘法器了。 张御此刻先是取了些许零碎宝材出来,试着以心光祭炼了数次,在炼制了几个无甚大用的小法器出来后,心中已是有底,稍作调息之后,便把心光一放,将所有宝材罩入进来,正式开始了祭炼。 内层地陆深处,矗立在山巅的紫金道宫被一团稀薄的云雾所遮掩,望去恰如天宫仙庭。 梅道人来至主殿内,对着上方站在那里眺望风景的道人打一个稽首,道:“师兄唤我?” 那道人看着这些景物,感慨道:“我们在这里开辟疆域,稳固基业,算来也有三百年了吧,如今一想,却是恍若昨日。” 梅道人站在那里沉默不言。 那道人再是站了一会儿,转身回来,道:“梅师弟,钟唯吾有书信莱了,这次上面说得很清楚,他倒是有几分诚意。”说话之间,他将书信递去。 梅道人接了过来,打开一看,想了想,抬头道:“师兄,这不过是钟唯吾一厢情愿罢了,廷上又有几人愿意让我们师兄弟回去呢?” 那道人言道:“我已是设法暗中询问过了,那训天道章的出现,使得玄浑二道极其勾连到一处,钟唯吾他当是担心长久下去,这两家会联合起来排挤真法。 故他是想我一脉回去,用以平衡局面,对于此事他其实也没怎么遮掩,这当也是为了让我放心之故。” 梅道人呵了一声,摇头道:“拿我辈做刀,他倒是好主意。” 那道人看向他,悠悠道:“即便知道是去做刀,可我也是愿意一做。” 梅道人皱了下眉,道:“师兄……” 那道人则是一摆手,阻止他说下去,道:“师弟莫非忘了我辈之道念了么?兴真灭玄,使天夏重回此前真法统摄一切,诸法居其下的格局,那才是我辈之愿。 他看着梅道人道:“可唯有回到玄廷,才有可能完得此愿,这既然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我们为什么不去抓住呢?” 梅道人暗叹一声,抬头道:“那大师兄那里?” 那道人道:“大师兄正行功到紧要时候,我没去打搅他,不过这件事,我也未说立刻回去,师弟你有顾虑也是对的。”他顿了一下,道:“我决定不回应。” 梅道人道:“师兄之意识……” 那道人道:“钟唯吾是想借用我辈之力,可俗世之中尚有飞鸟尽,良弓藏之说,现在大师兄不在,老师也不见得会为我等出头,我等若是斗倒了那一位张守正,搅乱了玄浑二道勾连之可能,那么下来他恐怕就要对付我们了。” 梅道人颌首道:“师兄此话有理。” 那道人一振衣袍,在席上坐下,从容言道:“立造那道章的张守正现在还根基太浅,玄浑两道现在走得还不够近,我辈可等他们实力再壮大一些,等到钟唯吾他们更是需要我们的时候再去。 便是去了,也不求能压制住此辈,只要能在廷上立足便可,钟唯吾他们既然需要我辈出力,那就只能支持我们,依靠我们,如此等大师兄功成归来,当自能制压此辈了!” 而另一边,他们所谈论的训天道章之内,此刻却正变得极为不平静。 戴恭瀚在留下言语之后,便即退出了训天道章,只他方才离去之后,他所留下的符印却是散发出了闪烁耀眼的光芒。 这是很奇异的景象,从来没有过修士符印是如此,便有好奇修士上去观望,却根本看不清楚上面名姓,而意念上去一触,方才惊异得知,这居然是一位玄尊所留回语! 这一惊非同小可,而消息一下就传播了出去,顿时吸引了无数修士前来瞻拜观摩。 要知这可是玄尊留语,天下玄浑两道修道人何其之多,但亲眼见过玄尊或者听过玄尊传道的人毕竟只占少数。 最为关键的是,这位玄尊是极用心回答了一位低辈修士的回言,而非以往那般高高在上,难以捉摸。 众修不论自己是否是浑章修士,看了留语之后,心中既有感动又是振奋。此事说明了什么?说明在训天道章之中,修道人之间模糊淡化了上下境界的界限。 要知以往玄修之间便能交流,也往往是同辈的交流,从来没有什么上境修士与下境修士交流道法的事情,也没有这等可能,便是长辈对后辈,也只是单纯的传授道法罢了。 可是现在,玄尊却如一名寻常玄修一般,为另一名同道解惑,众多修士见此,一时心潮涌动,激动到难以自已。 尤其那名提出疑问的浑章修士,他本来还在修持,可等到唤出大道浑章之时,却有成百上千言语往他这里涌入过来,他也是吓了一大跳。 待随后看过之后,方才得知是玄尊亲自回答了他所提出的疑问,这一刻,他整个人都是呆住了。 他实在不敢相信那些高渺难测的玄尊会为自己解惑,以至于他一连反复确认了几十遍,才敢真正相信这个结果。 他认真看了看那些留言,发现当真能解决自己问题,心生感激之余,他自己座上站立起来,整理了一下袍服,而后对着那光幕郑重一拜。 戴恭瀚本身虽是真法转修浑章,可与大混沌打交道这么许久,对此中的理解自不是这些低辈修士可比。 浑法比玄法更难上进,且大多数人一入此道之后,便太过依赖大混沌,心智和精神都是因此而扭曲,这般再去破境自是难以功成,大多数都是直接蜕变成了混沌怪物。 而那些以真法转修浑章的修士,却是因为他们此前有着足够的心性修持,而这番留语之中,他格外强调了心性修持,并还留下了一篇法诀。尤其这法诀并非一段,而是第一章书到第四章书皆有。 这对他而言只是随意留下一个意念的神情,然则对于所有浑章修士的功行修持来说,却是一个无比巨大的收获,难知多少浑修都会因此而受益。 一时之间,这番留语下面多出了无数感激顿拜之言语,哪怕不是浑修,也是想办法在下面留上一句话。 只是在诸多修道人的留语之中,很多人不曾注意到,有一个名唤“桃实”符印闪动了一下,留下了一句话:“读来容易做来难,回去还要把书翻。” 而他这个符印一出现,有一名玄修心中一动,马上传了一言给了何礼,道:“何道友,是他么?” 何礼看了看,道:“就是他,你们一定要给我盯紧了,别再让他给班先生捣乱!” …… …… 第四十二章 内外炼心合 何礼自上次得班岚关照之后,便一直在留意桃实此人,因为他总觉得这人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 他还特意查了一下“桃实”此前留下的批言,才知道班岚化用了一些此人的言语,这也难怪这位跳脚。 他寻人暗自分析了一下,觉得这位当是某位修道前辈,而且眼力高,功行不弱,很可能已然是玄合境修士了。 但这位脾气定是不好,平日许也是一个人修行,所以没有什么人帮衬,也没有什么后辈门人。故自上次被他们踢出去之后就没什么下文了。 可这样的人一定也记仇,所以他也留心上了。 并且他很快发现,这个桃实的符印功等居然短短几月来之内上升了许多,按这个势头下去,怕是很快能超过班岚了, 不过想想也是,要是修士功行足够高,那立功其实较为简单,要真用下心思,做到这等事根本不难。 为此他也想了一对策,就是请一些修士挑衅这位“桃实”,或者挑这位的刺,把这位注意力吸引过去,这般就无暇来找班岚的麻烦了。 而此刻那对面的修士回言道:“放心吧,何道友,我们既然收了你的好处,自然会做好这件事的。” 何礼道:“好,我相信诸位道友,对了,你们最好是能找出这位的根底,这事不做强求,你们多注意便好。” 对面那修士对此也是痛快应下。 此刻伊洛上洲,某处高台驻地之内,数名玄修正盘膝坐于此间, 为首的修士把目光从大道玄章之上挪开,道:“何道友关照的这件事情最好,我辈就能换取那枚上乘章印了。” 在场诸修士都是点头。 伊洛上洲不同于他洲,在此真修势力极大,最为排挤玄修,便是玄修立下功劳,每次去玄府述录都是过程艰难,这便导致诸多伊洛上洲的玄修往其余上洲去找寻出路。 但还有一些修士并没有离开,一般都是选择在荒原之中建立驻地,可如此也是使得他们人数稀少,传继困难。 可即便这样,这些修道人也是渐感难支,主要是他们缺少交流,得不到上进的章法,直到训天道章的出现,才使得他们看到了一条前路。 奈何玄府之内因为功数难算,一些章印章书只能看着无法换取,何礼在有一次发现了他们的抱怨后,立时愿意给予功数,换取他们出力。 不过道章自有定规,每回给予他人功数都需得载录下来,都必须说明缘由,不得有违背规序之举,若是查检下来不对,当会给予严惩,所以这等事情他也不敢多做。 甘柏在戴恭瀚留下批语后,看着下面跟着成千上万的留语,面上看去不屑一顾,“小辈不识真法,我看你们能有几人得悟。” 他正待转去他处,可这个时候,却见自己的“桃实”符印下面多了一些对他的指责,上面说玄尊是明明好心,你不感激还罢了,却说一些阴阳怪气的话,你是何居心? 更气的是,有人把他以前留下批语也是一个不落翻出来,说他这人就会诋毁他人,还说有些人明明自己不行,却还对他人冷嘲热讽,奉劝诸位同道以后莫要理会这等人。 甘柏大怒,他那是不行么?他能说么?说了不就暴露了么? 不对! 他盯着这些留语看了看,这背后有人弄鬼! 他的留语淹没成千上万的修道人留语之中,可谓毫不起眼,这么快被找到了,还把以往的留语翻出来。 这明显就是在针对他! 他此前虽然批了不少人,可此辈都是过来和他致谢,唯一和他不对付的只有那个叫班岚的小辈。 这小辈很有心计,这绝对是其干得出来的事。 他看了眼那几个和他作对的符印,负袖而立,小脸一仰,冷笑道:“小辈,老祖记住你们了。” 守正宫中,张御在内殿一直祭炼了近两月时日,这一天,他心光之中有一道灿灿光芒闪烁出来。 这东西看上去如同飘荡的水雾一般,内里有晶莹无比的玉砾星屑,此是一件罩衣,也是他此次祭炼得成之物。 此衣可与原先的道袍相合,在外看不出任何变动,但实际上时一件单独的法器,足以挡下一般的侵攻。 不过在正式斗战时他还会用上玄灵天砂,这般两相配合,可解决守御之力,而自身则可以专注于对敌的攻势。 在祭器手段上,向来有盈缺之说,“盈”是指祭炼时不但宝材悉数利用起来,还能借天地之利将法器推至更高层次之上,但在成就了之后,恰如满盈之势,无可能再有提升。 “缺”之一说则是留有一定的余地,但需御主在日后斗战之中与之慢慢磨合,时日长久之后,自也能逐渐生出蜕变。 这实际就是打磨出了一个坯子,日后到底会成长到哪一步,主要是受修士引导,谁也难以说得清楚。 这两者可谓各有短长,张御选择的是后一种方式,这既有实际的考量,也有他本身的意愿。 他并非是祭器能手,虽只是一件简单的道衣,却未见得能真正将此物祭炼到完满地步,而他身为守正,以后与敌交手的机会远比其余同道来的多,这般可在斗战之中令此法器与自身慢慢磨合。 他伸指一点,这一道衣霎时落至身上,在他心光融汇之下,一时绽放亿万点晶莹光屑,不过待他心光一收,旋又敛去不见,丝毫看不到身上多了一层护持。 他站了起来,来至偏殿之内,翻了翻两月间送呈上来的报书,各驻地看去仍是平稳,便坐了下来,唤出大道玄章。 随即他便是见到了戴玄尊的留语,还有万千修士敬拜之言。 他不觉点头,这等情形也是他所希望看到的。 尽管风、高、施等人来得比戴玄尊更早,可是此辈想的太多,认为连他这位训天道章的立造之人都还没有留下丝毫言语,他们也是不敢抢在他面前做此事。 他又看了下那段留语,说来浑章修士也不易,可这等局面也是有一定缘由的,玄章之上还有风、高等“玄法”玄尊出现,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修士能单纯以大道浑章一路求取到上境的。 为此,他不禁也是思索了起来。 青阳上洲之外,北去玉京的荒陆之上,裴固所乘坐的飞舟在一座奇异形状的山丘前停了下来,他查了一下舆图,又对照了一下那山形,可以肯定,这便是那霜洲老者口中所说得扇山了。 他按照先前约定,等待夜晚降临后,就拿出了那块晶玉,在等了一会儿之后,这里面有一点光芒照出,并指向某一个方向。 他传声对飞舟里的人说了几句,便即离了飞舟,纵起遁光循此而去 他一口气飞遁了半个多夏时,已然深入了荒原,这时那晶玉忽然黯淡下去,光亮闪烁了两下便就熄灭了。 这个时候,他不得不停了下来,举目四顾。 身为修道人,他在夜间仍是视物无碍,很快发现了一驾停留在那里晶玉飞舟,便落下身形,往那里走去。 到了近处,飞舟舟身之上自有舱门打开,他毫不犹豫走了上去,听到耳边有声音道:“请尊客往前走。”随即上方晶玉一阵明光闪烁,看去当是在指引他。 裴固照此一路前行,来到了主舱之内,却是见到了那日碰见的那个霜洲老者,后者对他抬手一礼,道:“裴上修有礼了。” 裴固赶了许多时间路,已是有些不耐烦,道:“我已到此,尊驾想说什么,可以说了。” 霜洲老者也未兜圈子,神情一肃,缓缓道:“我可以将霜洲的技艺交给阁下,可这并不是无偿的。” 裴固道:“什么条件?” 霜洲老者沉声道:“青阳上洲至今关押了我霜洲众多通同胞,我想尊驾帮忙解救出来一些人。” 裴固冷笑道:“你以为我是谁,我要能做到,还需要来找你么?” 霜洲老者缓缓道:“裴上修自己做不了。但是裴上修身后的人未必做不到,况且那里面有些人,对尊驾所欲获得的技艺或许有用。” 裴固看着他,却并不说话。 霜洲老者开始以为他在考虑,可随即感到有些不对,这个时候,飞舟忽然震动了起来,而后一个个洞口被破开,便见数个修士自不同之处闯入了进来,将团团霜洲老者包围住。 霜洲老者沉声道:“尊驾这是何意?” 裴固嗤笑一声,不屑道:“你以为你是谁,不过一个霜洲余孽,也配合和我做交易,只要抓住了你,我还怕问不出那些东西么?” 那霜洲老者沉声道:“尊驾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裴固懒得和他啰嗦,吩咐道:“抓了。” 霜洲老者眉心光芒一闪,于霎时间变成了一个晶玉巨人,轰隆一声撞破顶上舱壁,往天中冲去,可是才去那里,天中却有一道光网法器照下,他被此一裹,立时无法动弹,重又落回到了舟舱之中。 可是个时候,发现此人一动不动,一名修士上前一探,道:“道修,此人已然绝了自身性命。” 裴固毫不在意,道:“死的活的都一样,给我搜一搜他的记忆。” …… …… 第四十三章 渡流汇海来 裴固吩咐一下,立刻有一名修士走了上去,对着那晶玉外甲轻轻一拍,没有灵性力量保护的外甲丝毫挡不住他的法力,面甲霎时粉碎,露出了那霜洲老者苍老的脸容来。 那名修士把霜洲老者一把抓了起来,眸子里有金光一闪,直射入后者的眼眸之中,过了一会儿,他松开了手,任由此人尸首落了回去。 他站了起来,道:“道修,这人面上看着衰老,实则这具身体很年轻,像是用神异力量催生出来的。” 裴固一皱眉,这方法他听着有些耳熟,好像是传说中复神会的技艺?不过他现在没去管这些,问道:“有看到了什么了么?” 那修士摇头道:“只有少数记忆,都是一些没用的东西,没有关于霜洲技艺的下落。” 裴固冷笑一声,道:“倒是准备的妥当,以为这样就能避开了么?” 他示意了一下,当下另有一个修士上前,将一枚纸符贴在了霜洲老者的额头上面,稍等片刻,上面飘出了一缕蓝汪汪的飘渺烟雾,停滞片刻,便化一道光芒,往远空一处方向投去。 裴固喝道:“跟上去。” 就算这身躯是催生出来的,也不可能凭空出现,一定是会有根脚的。 他这次是奉上命来寻,自然也是做好了足够的准备的,既然对方自己暴露了出来,那就别怪他顺势跟下去了。 一行人顺着那光芒所指,追了有大半夜之后,却是发现了一处通向地下的洞窟。 裴固目注片刻,一挥手,周围十余名修士各化遁光冲入进去。 他在等了有半个夏时之后,有一名修士转了出来,稽首道:“修道,我们发现了一处地界,那里好像通往下层的。” “下层?” 裴固神情一动,道:“你们确定?” 那修士点了下头。 裴固走了几步,托着下巴想了想,道:“原来如此,我说怎么这群老鼠藏的这么深,原来是躲在下层,这些霜洲老鼠还真有本事,”他转过身来,“可能确定通向哪里么?” 那修士道:“凭我们的手段,可以以力量投影进入,但是到了那里,未必是那些霜洲人的对手,最好是以真身进入,但是那样需要天行晷,这不是我等眼下能做到的。” 裴固道:“这却无碍。我立刻给玉京传书。让那边遣人过来。”说到这里,他嘿了一声,“若有玄修到此,那倒是方便了。” 守正宫内,张御仍在思索浑修之事,这时他心中微微一动,往一处看去,却是看到了甘柏的留言。 看着这位留下那句话,他点了下头,这位尽管喜欢挑刺,可道理没错。 戴恭瀚留下的这些法诀若能练成,那的确非常有用,有助于帮助到那些浑身,可这法诀却是偏向于真修的修持心法。 寻常的浑修要想凭此修持定静,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最多只有少数人能够做到,这里面还有改进的余地。 或许他可以试着推演一二,他虽是玄修,可毕竟对真修的法门也说得上了解。 只是这时候,他也是留意到,有几名修士正在针对甘柏,而且是不问道理的驳斥。他顺势那些符印看了一下,立时发现了这几人的来处。 伊洛上洲么? 他眸光微动。 伊洛上洲可以说是现在一十三洲之中真修势力最为庞大之地。 只是在训天道章之中,这一座拥有三亿人口的上洲,竟然只有不到两百的玄修驻意到了道章之中,此洲明明居于诸洲之中,可天夏子民人口数量却是排在了末尾。 他去过那里,知道那里的天夏子民,如今过的还如百余年前一般,若要比较的话,差不多就是东庭都护府归来前那般模样。 若是没有外力去施加影响的话,那么再过一百年,兴许还是不会有什么太大改变。 之前他在内层一十三洲设布守正宫驻地的时候,这里所受到的阻碍也是最大的。 从此地找来的弟子只有少数是玄修,他们做事颇受阻碍,而那些召来的真修弟子,不能说不做事,可却不甚积极,多数时候都是在自己潜修。 到了现在为止,每月报上来的奏书,内外各洲宿,也是以伊洛上洲呈报最少。 他此刻不由生出将许成通调至内层,负责驻守此洲念头,毕竟后者本来就是伊洛上洲之人,较为熟悉情况。 可随即他否定了此念,伊洛上洲的大环境若是不变,只凭许成通一人,再是努力也没办法。 他抬头看去,看着那里悬挂着天夏舆图,目光落在诸洲正中的位置上,既然如此,那便设法变上一变。 他知道,玄廷之中现在有些人并未放弃原来废玄的打算,只是训天道章的出现,让他们暂时只能不甘愿的停下,可小动作却还有不少,比如去青阳上洲找寻霜洲技艺,或许还有其他什么谋划。 此前他要稳固各方面的事宜,所以没来得及去理会此辈,此刻也当是给予此辈一些回应和反击了。 伊洛上洲这里将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思索到这里,他便出了守正宫,直接往曜光道宫而来。 玉素道人察觉到他到来,便将他迎入后苑茶园之内,待坐定下来,他笑着问道:“我听闻近日正在闭门修持,而今却到我处,不知是为何事?” 张御道:“此番是为伊洛上洲而来。” 玉素道人神情稍稍认真了一些,他伸手一拂,案上多了两杯清茶,道:“道友待要如何做?” 张御道:“随着浊潮渐退,如今各洲皆是蓬勃向上,唯有伊洛上洲仍然固执保守,不思进取,究其原因,乃是伊洛上洲玄首不奉规制,又无有作为,故我待呈书玄廷,令伊洛上洲恢复旧制。” 天夏一十三上洲,以往都是一般格局,故是以往伊洛上洲与青阳上洲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不同的是在浊潮之后,各洲断绝往来,而伊洛上洲这一位玄首却是不喜这等规制,其虽非正清一脉,可同样认为古夏格局方是最好。 其实若是做得很好,倒也罢了,可问题是这些年来,伊洛上洲的真修基本不怎么管事,反而在压制玄修和造物之上颇为卖力。 虽然是洲内诸多弟子也招收弟子,可这三百多年来,整个上洲只有少部分人拜入了道门,这般严重阻塞了伊洛上洲子民的上进之路。 不止如此,连造物也只是停留在神袍之上,这还是因为真修需要披上神袍的神尉军替自己处理自己不喜欢去对付的灵性生灵和外敌。 而这般下去,伊洛上洲底层子民与其余上洲的差距也将会越来越大。 玉素道人思考了一下,点了下头,认真道:“此事乃为伊洛上洲子民考量,我当附呈此议。”他顿了下,道:“只是道友毕竟是守正,这件事由道友出面并不妥当,或可能引起首执不喜,这般,便由我来向上呈书。” 他目光看来,道:“下一次廷议之上,我会提出此议,” 妙皓道宫之内,钟道人正翻看着一封正清那处送来的回书,上面言及,如今他们也是有意,只是他们身上还背着当年的驱逐敕令,这般归来,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希望钟道人这里设法帮他们撤去此令。钟道人沉吟片刻,这也算是一个合情合理的条件, 但是正清一脉只是送来一封书信,却没有派遣哪怕一个过来,这说明此辈并不打算现在便就归来,而只是在寻一个借口罢了。 他转了下念,也是不难猜出正清一脉此刻的想法。 他呵了一声,摇了摇头。 此辈在域外带的太久了,失了锐气,而且也不明白如今天下格局可谓一日三变,早已是非三百年那副模样了。 要是等到所谓时机成熟的时候,恐怕局面早不是此辈所能想象的了。 他深思片刻,既然正清一脉暂时不愿过来,那么他眼下也只能另思对策了。 己方的力量无法增加,那就只有设法削弱打压对手了。 如今风、高二人与张御走得十分之近,张御与苍芦交手之时,也就是这两人将呈书送递到玄廷之上的。 而在他看来,今天这两人能代张御呈书,明日就能代后者提出更多呈议。 他心中思量道:“这二人本就是当初玄廷为推动玄法之故而刻意扶持上来的,两人无论是修为还是功绩都是不足以服人,现在再留在玄廷之上已是十分碍眼。 待时间再是长久,他们或可能就会和那些浑修在一处,既然正清不至,那么只能设法先令这二人去位了。” 他明白,若是趁这玄浑二道现在还勾连不深的时候出手对付风、高二人,那么机会还是不小的。 但要是再等下去,便就说不定了,关键在于如何说服首执。 不过他能看到的问题,首执一样能够看到,只要首执不反对,就看浑修那里是什么态度了,只要不是联合起来反对此事,那么就是有可能做成的。 只是上一回他答应过二人,会替这二人遮挡一次,所以这事情不能由他来提出,思定之后,他转身对着玉璧打一道清气,少顷,玉璧之上有荧光微微泛动,长孙道人的身影自里虚虚浮现而出。 他打一个稽首,道:“长孙道友,钟某这里有一事劳烦道友。” …… …… 第四十四章 机转动枢名 张御从曜光道宫出来后,便即转回守正宫,才至阶前,便见得宫观周围各色花瓣飘飞,且有爆竹声声传出。 现在已是十二月底了,再有几日便是大玄历三百八十二年了。 玄廷之上只有记年,无有新年之说,不过那些神人值司似却对此颇为向往,宫阙四周的檐廊之下都是挂了红灯笼,皆是换了新衣及装束。 除此外,俗世民间传说过年有年兽出现,需以爆竹惊退,这在民间仅只是传说,可在上层,因为诸多生灵感念而生之故,这年兽却是当真有的,每逢新旧年份交替之际,就会跑了出来。 当然,年兽是不敢来玄尊道宫的,只会去冲击神人驻地,而凡是有神人在玄尊道宫成为值司的,都会点燃爆竹,以表明自家是有根脚的,这般就不会遭到侵袭。 他走入进来,一名神女值司走了过来,万福一礼,递上一份金册,道:“守正,新年将至,由雪师负责年夜播洒瑞雪,守正宫这里可她执功么?” 清穹元磁之内,日月经行、排风布雪,梳整山河,司理节气等等诸事这些皆是交由神人值司负责。 当然不是清穹之内的修道人自己不能做此事,而是令这些神人有事可做,免得整日总想着下界。 以往那些暗中偷往下界的神人,俱是都受到外染污秽,最后蜕变成了各类神怪,无一例外。 初时清穹还设法抓回囚禁,可发现这种事屡禁不止,后来便下狠手直接将之打灭,又点化神将巡查守御,才算是禁绝了此事。 张御提起笔来,在金册之上勾了一下,道:“皆如旧例便好。” 神女值司称是一声,又问道:“新年各宫皆是安排有舞乐盛剧,守正可要观赏么?” 张御道:“盛剧可有,我便不看了,宫中值司皆可前往观剧,既是新年,我许你等半月休沐。” 女值司露出喜色,万福一礼,感激道:“多谢守正。” 张御点了下头,挥了挥袖,让其自去。 他则回到了偏殿,先看了一下妙丹君,这只小豹猫现在陷入了沉眠之中,他明白这是上层天地的滋养再加上丹散缘故,使其进入了又一次成长之中,而且这只小豹猫身上隐隐多了一丝神异,若无差错,这是神通将显的前兆。 他随手布下了一层禁制,回了正殿之中,在殿中坐下后,便化一具化身去往奎宿与李青禾、青曙、青曦等人共度新年,而自己则是观摩道书,思索改进浑章法诀之事。 浑修现在的问题是上面的浑章修士不把他们当自己人,而上面无人指点,底层修士又容易成为混度怪物,这就不招人待见,许多人心性也就愈发扭曲。 可这终究是通向大道的一条道路,若是能够理顺,也是给下面修士多一条选择之路。 而他人不肯做事,那便由他来做。 西穹天深处,某处幽城之内,甘柏正驻意在道章之内,将那些挑衅自己的留语一条条痛斥回去。 这时却是有弟子上得崖来,向他递上了一封泛着光芒书信,道:“玄尊,主宫传来的书信。” 甘柏心意自道章之中退出,将书信拿了过来,撇嘴道:“现在还玩飞书传信那一套?找个玄修或浑修有那么难么?” 那封书信却是微微一震,有声音自里传出道:“甘玄尊,大老爷说了,用那道章传书,容易泄露我们的秘机,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甘柏嘁的一声,道:“说得那么理直气壮,还不是怕用了道章传书,你等便没了用处罢了。” 那书信叫屈道:“玄尊冤枉小人了,小人可没这个心思,小人可忠心了。” 甘柏没心思去跟一封书信啰嗦,随手将之扯开,翻看了一下,却见是说临近年节,按例主宫召集各分城镇守议事,要让他遣化身前往,这一次商量的,主要是如何应对近来出现的训天道章一事。 甘柏劈了撇嘴,幽城这议事,其实就是效仿玄廷的廷议。 可学了表面,却学不了内里,玄廷那是既掌制俗世权柄,又有各地玄府制压,上下一体,井然有序,是真能解决事情的。幽城各镇守平日分布虚空各处,忽不理会,议事就是商议出一堆看去可行,但实际完成没可能做成的事情。 他越是比较天夏那边,越发觉得幽城太烂,这里也就是似他这等上层修道人过得很不错罢了。 “这破幽城迟早要完。”他心里嘀咕了一句后,把书信往旁一扔,道:“知道了,你回去告诉主宫,我会去的。” 那书信飘了一圈,停了下来,办成了一件事,它也很高兴,道:“那便祝甘玄尊福寿比天,道业永固,小人告退。”说完之后,就往外一飞,便即化一道金光飞去不见。 清穹上层,因为一月不设廷议,平静过去,一直到了二月月中,随着磬钟响起,诸位廷执又至廷上。 廷议才一开始,首座道人方才依例问话,长孙道人便即敲动磬钟,站起一礼,呈议直指风、高二人: “首执,风子献、高墨二人当初受玄廷之扶托坐上廷执之位,然二人无论功绩修为,皆当不得此职,故我奏请,革去二人廷执之位,以正玄廷清声。” 首座道人看了眼他,又看了看在座诸人,道:“诸位意思呢?” 钟道人在座上敲了一下磬钟,道:“钟某以为,这两位总还是有些功劳的。” 他此刻替二位说一句,算是履行之前承诺了,不过他很清楚只要首执不反对,今次之事,终可做成,若是首执反对,不管赞不赞成,都是一般。 风、高二人对视一眼,随后皆是站了起来。 风道人对上方一礼,道:“首执,诸位廷执,长孙廷执说得是,我等德薄才浅,愿意让位。” 自玄法正名之后,他们早便想过会有这一天,现在他们对廷执之位倒是没那么看重了,毕竟他们感觉自己本来也说不上什么话,也便没有什么好失去的,目前推演完善自行功行才是紧要。 众廷执倒是有些意外,要是这两人死抓住廷执之位着不放,他们虽能理解,可也不会如何看得起这两人,可现在反而高看了他们一眼。 首座道人这时缓缓言道:“风廷执,你登廷执之位,乃是玄廷所决,何来不妥?你安心坐此位便是。” 廷上诸修见他言语中只提风廷执,却不提高廷执,便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风道人是玄廷为了推动玄法主动扶持上来的,从头到尾都非他自身之意愿。而高道人便就不同了,他的成就是因为背后有浑修在推动,玄廷以往只是顺手推舟,并非主动为之,如今便是要纠正这个错处。 高道人这时自也是听明白了,对上面一礼道:“高某愿意去位。” 首座道人环视一下,道:“诸位以为如何?” 钟道人没说话,心中暗叫可惜,看来事情只能做到这一步了,首执并没有将这二人全部打下去的打算,这里有可能是考虑到如今玄修玄法的重要性,故是还需留一位在廷上用以镇定人心。 晁焕道:“既然高廷执自己都愿意了,那又何必拦着呢。”他举起玉槌一敲,便附从了此议。 接下来所有人也都无不同意见,于是都是敲动玉磬,便连钟道人、长孙道人二人也不例外,因为他们也知,改变不了这个结果了。 不过能夺去一人之位也算是好的,且这空余出的廷执之位也能设法谋划一番。 高道人这时道:“首执,诸位廷执,既非廷执,留此已是无益,高某这便离去。” 首座道人言道:“高道友,廷上之议,需待廷议过后,才会宣颁,那时才算作数,你且先留在这里,也算有个始终。” 高道人知道他是照顾自己面子,当下揖礼致谢道:“多谢首执。” 首座道人这看向诸人,道:“诸位廷执可还有议呈么?” 话音才落,一声玉磬之声在光气之上响起,玉素道人站了起来,打一个稽首,道:“首执,伊洛上洲玄首郭缜,镇守伊洛上洲七十余年,因循守旧,故步自封。 其人不遵天夏之规制,不推道传,不恤民生,而今伊洛上洲与各洲相较,相差远甚,故我呈议,夺其玄首之位,问过斥责!” 他此语一出,钟道人不由一惊,他没有想到玉素道人居然会把矛头直指伊洛上洲,他虽也知此洲之中种种问题,以往也曾私下传语,令玄首郭缜放手让洲中改善民生,至少面上不要那么难看。 可郭缜却是丝毫不作理会,弄得他也是颇为不满。 但这一处上洲却是最为支持他与崇道人的上洲,所以他却不能不替其辩驳,于是站起言道:“首执,诸位廷执,当年浊潮到来之后,地陆移位,道途断绝,各洲遭受各类神怪异神的侵攻。 当日第一要务,乃是保全整个上洲的子民,无论用各种手段皆是为应对当时危局,既然郭玄首最后守住了上洲,那便有功无过,我们如今却不该再苛责此事啊。” …… …… 第四十五章 失座复举功 钟道人之言,却是引来玉素道人冷笑,他言道:“当初浊潮未起之时,伊洛上洲人口八亿有余,浊潮过来,只余三亿不到之数。 而这七十余年,伊洛上洲并未再遭受战乱不平,其余上洲皆是人口数倍于浊潮之前,唯独伊洛上洲,人口不过是多了三四千万,这何其可笑?钟廷执所谓保住,莫非便是此意么?” 座上廷执都是摇头,伊洛上洲别的不说,这浊潮过后的人口繁衍的确是非常难看,这一点是怎么也洗脱不掉的。 伊洛上洲当初主要负责抵挡外敌的乃是玄修,可是玄修本来就受压制,处事不利又被郭缜按上罪名责罚,这便弄得心气低落,愈发抵御不力。 在浊潮最盛之时,各州分府本就是遭受了重创,郭缜又以此为借口罚过,将各州分府弄一个个名存实亡。 本来似青阳上洲那般,便是玄修势弱,也有造物崛起承担守御之责,可郭缜又不喜造物,这便无人填补上去,以至于洲中处处漏洞。 钟道人也知道这些事,可他又不得不对郭缜加以维护,只好强辩道:“俗世之事,乃是洲府、军府之事,全然怪罪到郭玄首身上也是不妥吧?” 玉素道人冷言道:“玄府名义上虽只对抗神异,可战乱之时,却也有节制之权,据我所知,郭缜常年执此权柄不放,一味强令洲内维持旧俗,不循天夏定规,此事又岂能与他无关?” 晁焕戏谑言道:“钟廷执,你此前与崇廷执皆是认为,乃是玄法玄修干涉到了造物,是所谓世间之毒,造物奋扬之牵绊,可是现在看看伊洛上洲,仍还是百年前的光景,怎么,同一件事,换了不同之人,就可以两说么?” 钟道人辨道:“青阳上洲造物技艺高明,伊洛上洲造物本无根基,这两者岂可一概而论?” 晁焕精神一振,道:“可你当初提议废弃玄法时却是要废尽天下玄法,怎么那时能一体皆言了呢?现在却要另说呢?啧啧,要不是早便认识你,我还以为你有两张脸呢。” 钟道人沉着脸,没再去接言。 他自觉也是有些失策,方才就不应该去和晁焕多说话,这人有理没理都要和你对着来两句,何况现在还占着道理,说得越多对他越不利。 玉素道人这时又道:“说及玄法,据我查证下来,伊洛上洲玄修被排挤打压,最后只能四散而去,一洲之上,本该受我玄廷扶持的玄修,竟是不到三百之数,偏偏还承担了清剿异神和对抗灵性生灵的重任,试问这又如何看顾的过来?” 他将一枚玉碟拿出,道:“我这一份载录,里面记下了伊洛上洲这七十余年来的诸多事宜,诸位可以一观。” 说着,他此这玉碟往光气长河之上一扔,此物自便化作十余道光芒,而长河之中自有水浪飘腾而起,将这些玉碟送呈至各廷执的案上,各人将玉碟拿来,待看过此中内容之后,神情都是严肃起来。 这里面的记载可谓相当详实,列举了伊洛上洲这数十年来的缺弊,当然也不是一味指责,郭缜要是什么好事都不做,那洲中早就沸反盈天了,这些东西看去还是公正可信的。 钟道人看过之后,神情愈发阴郁。 晁焕挑眉道:“这些记载倒是详细,也不知真假。” 陈廷执道:“此事一查便知,玉素廷执既然送上,当不致有假。” 其实事先要想查清楚这些事情并不容易,郭缜在伊洛上洲七十余载,外人只是能知晓洲中大概,可想弄明白里面具体细节,还要将此传递出去,寻常修士根本无此渠道。 奈何现在有训天道章,洲中玄修可以随时随地将洲内之事传递出去,这便就遮掩不住了。 武倾墟沉声道:“郭缜以往或许是出于特殊情由才把持洲中内外诸事,可是浊潮退去已久,廷上也曾留意伊洛之事,并发书提醒要他注意分寸,他也是应下了,可如今看来,他却是敷衍塞责,对此没有丝毫改过之意。” 风道人这时亦是出声道:“风某知悉一事,数年前,伊洛上洲青阳上洲之间打通路途,双方约定,于两洲之间修筑道路,竖立指引玉桩。 可到最后,此路大半却乃是青阳上洲所筑,这是因为伊洛上洲延用着仍是百年的修筑之法,直到青阳上洲筑路过半之后,伊洛上洲这边还未出得巡察洲域。两州之差距,着实太大,这里郭缜当负其责!” 伊洛上洲之事,他事先不怎么清楚,可是通过训天道章做一番察问,立时便知晓个大概。这也算是对钟道人方才提议令他们去位的回应了。 竺玄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向来秉持出世之道,自认做不好玄首,可做不好那就干脆不去做,任由洲中自行其事,而郭缜却是处处要管,还没有管好,那就别怪别人拿住他的把柄了。 钟道人再没出声。 他已是看出来了,首执应该对玉素的呈议早是有数的,态度也是明显倾向于拿下郭缜。 要是崇廷执还在,那他还能不顾脸皮,设法回驳此议,可光凭他和长孙道人两个人,却是没可能做成此事了。 玉素道人再是对光气长河上殿一礼,道:“首执,请去郭缜伊洛上洲玄首之位!” 首座道人望向光气长河之上诸人,道:“诸位以为呢?” 一声玉磬之声传来,却是风道人先自敲动了玉磬。 众人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便一个个敲响了身前玉磬。 钟道人暗自一叹,也没再等首执来问话,拿起玉槌一敲。 首座道人见此,便道:“既诸位廷执都是赞同,那便革去郭缜伊洛上洲玄首之位,令他回转玄廷接受斥问。” 陈廷执这时道:“敢问首执,郭缜去位,又该以何人替继?” 晁焕笑道:“何用多虑,在座不是有一位合适人选么?诸位既然嫌弃高道友修为功绩不够,不若就要高道友去伊洛上洲镇守,也算是积累功绩了。” 陈廷执一想,道:“这注意不错。” 首座道人一听,考虑片刻,不禁点头。 让高墨这等做过廷执的人去做玄首,既能显示玄廷对伊洛上洲重视,又能保全玄廷的颜面,这也是一举两得之事。 他望着光气长河之下,道:“诸位廷执可有异议?” 长孙道人这时朝钟道人看了过来,后者却是摇了摇头,首执和陈廷执皆是认可之事,他们在缺少崇廷执支持下他们是拦不住的。 其实钟道人本来还想趁这次廷议提出撤除正清一脉的驱逐敕令,但是现在局面对他们不利,就算提出,也可能被驳斥回来,只能留待合适时机再言了。 下来廷议他一直未再开口,等廷议散去,他回到妙皓道宫之中后,心情仍是很差,这时一名弟子迎了上来,递上一封书信,道:“上尊,底下呈送上来的。” 钟道人漫不经心接过,只是看了一眼,却是精神稍振,道:“东西在哪里?” 那弟子道:“裴道修将之拓印了数份,令人分头送走。自己护送其中一份,正在往玉京方面送去。” 钟道人点首道:“做得好。” 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消息,裴固那里居然寻到了霜洲人留下的那门传讯技艺。 裴固这边他本来以为很难做成,只是试试看罢了,他主要注意力还是放在正清一脉这里,但是没想想到,正清一脉竟是不肯现在到来,反而是裴固这一路有了收获。 他稍作考虑,道:“传命下去,便让郑象去接应一下他。” 那弟子躬身一礼,道:“弟子这便去关照郑师叔。” 此时此刻,内层北方荒原之上,裴固所在的那驾飞舟在快要接近翼空上洲的洲域之前,却是被一驾斗战飞舟给拦下了。 自飞舟之中出来一名留着黑色短发的男子,其人面上有一股什么都满不在乎的神情,道:“我姓明,是这里的巡查校尉,飞舟里面的人,出来让我检查一下。” 裴固知道又是遇到麻烦了,他忍住气从飞舟里面出来,道:“明校尉,不知你要为何要阻拦我们?” 明校尉咧嘴一笑,道:“我怀疑你们与霜洲人勾结,所以来查查呗。” 裴固皱眉道:“那便是没有证据了?” 明校尉奇怪道:“我是怀疑啊,怀疑要什么证据?要有证据,我不就直接抓你了吗?” 裴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还是侧身让开了舱门。 明校尉嘿了一声,道:“得罪了。”伸手向前一挥,立刻有一队士卒上前,拿着一种造物灯对着裴固毫不客气的照来,随后又冲到飞舟之内,也是一通照扫。 过了一会儿,军卫带人出来,对他一抱拳,道:“校尉,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明校尉也不纠结什么,一挥手,道:“没有就撤。”他带着一行人回到了斗战飞舟之上,目送着裴固一行人的飞舟离去。 亲卫上来道:“校尉,就这么放他们走了么?” 明校尉漫不经心道:“这家伙这么镇定,还不反抗,肯定早有准备,不过他另几路人不走正道,可没这么容易回去,早有人在前面等着他们了,我们就不用多操心了。” …… …… 第四十六章 落光传清声 清穹云海之上,这一次廷议之后,玉素道人没有返回自家道场,而是来到守正宫中寻到张御,并言道:“玄廷议事已定,郭缜去位,玄廷下谕申斥。 不过此人一向刚愎自用,伊洛上洲又被他经营了七十余载,又与崇昭,钟唯吾等人走得颇近、高道友若是一人去接替其位,恐还有什么波折。 伊洛上洲子民这数十年来已然受了太多亏欠,不当再受此牵累,故我谏言,由张道友与高道友一同前往,首执也是同意了。” 张御心下一思,他明白,这是玄廷要借此震慑郭缜,要其老实交替玄首之位,若其不愿,玄廷不介意将他直接拿下。 不过这一次,他倒也正好借此机会梳理一下伊洛上洲的守正宫驻地。 点首应下道:“好,高道友什么时候前往接任,我当会与一同去一趟伊洛上洲。” 而在这个时候,负责镇守玉京裂隙的玉航道人,此刻也是收到了钟道人送来的书信。 他看过之后,心中暗道可惜。 郭缜与他乃是同门,成道更是在他之前,要是能功成而退,那却不失一个廷执之位,如此他们这里能更增一分。 只他知晓自己这位师兄一向十分固执,从不愿听从他人的意见,连他若无事也是尽量回避见面,落到这等下场其实他并不觉意外。 倒是他发现,纵观这几次廷议,浑章修士被规序约束,崇廷执闭门思过,高道人去位,可以说除了首执之外这一派之外,廷上所有派系都被打压了一个遍,这事情当真只是一个巧合么? 内层荒原之上,裴固在摆脱明校尉后,又是行驰一刻,终于离开了青阳上洲的势力范围,进入了翼空上洲。 前行半个多夏时后,他们在一处翼空上洲位于浮丘之上的驻地内停驻了下来。 因为翼空上洲本就是玉京的屏护,到了这里,便算到了自家地界上了,所有随行之人此时终于松了一口气,而心神之中居然生出了一股深深疲惫之感。 身为修道人,仅是赶路自不会让他们如此,可这一路之上他们是一刻未停,再加上行程之中还要时刻提高警惕,防备青阳上洲方面的来的刁难,这令他们一直处于高度紧张之中,也难怪会是如此。 这刻他们虽是停了下来,可事情还没有结束,不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事,都是抓紧时机调息。 在休息了半天之后,他们再次启程,由边域进入了翼空上洲最南端的巍州之内,并在州内一处宫庐之内暂且宿下。 裴固是要在这里等待其余几路人手的消息,他之前安排数路人护送那霜洲技艺的拓录,皆是由荒原之中往不同方向前去,只要有一路成功逃过巡守,并传递消息到此,那么这件事就算办成功了。 其实他身上本来也是藏有一份的,那也是以备万一的,但是明校尉到来的时候,他却是不得不将之毁去了,不然被搜出来此物,就被会对方认定己方与霜洲勾结,那其他几路人很可能会遭到大范围的搜捕。 然而这一等就是五天,却没有任何消息传回。 裴固也是沉不住气了,唤人来问道:“你去查一查有没有递书传报。” 这也是之前约定好的,若是找不到芒光传讯,或者觉得如此不安全,那就用最简单的邮驿传书的方式,书信届时只要写下一个约定的暗号便好,根本不会受到严查。 那弟子犹豫了一下,仍是道一声,退下去了,过了许久,转过来道:“道修,都查过了,还是没有书信传至。” 裴固拧眉不言。 那弟子叹了一声,道:“可惜当时没有玄修在侧,不然问上一问便随时……” 裴固看了他一眼,那弟子立马闭嘴不言,他一挥手,那弟子识趣退下去了。 他耐住性子在此又是等了三天,仍旧没有什么传讯到来,这时他知道此事已然没什么指望了。 如果这几路人手不是遇到事情,那么怎么也该到了,现在看来,恐怕都是被拦阻在了青阳洲域之内了。 不过他还有一个后手,心下想了想,决定先返回玉京再说,于是下令召集人手。 待所有人到来后,他正要登上飞舟,可在这时候,天中忽有一道遁光落了下来,众人眼前一花,就见一个神情淡漠,身材瘦削的中年道人站在面前。 裴固一见他,慌忙躬身一礼,道:“见过郑师伯,不知郑师伯到来,师侄有失远迎。” 郑道人道:“我奉命前来接应你,东西呢?” 裴固低声道:“我安排了数路人,可是现在都还未到,应是半途被人截下了。” 郑道人看着他道:“为什么先不记下?” 裴固忙道:“那东西好似无法让修道人直视,我之前看了一眼,便就毁去了一枚,已然是缺了一部分,随行之人因无凡人,终是不敢再试,只能利用霜洲晶玉令那里霜洲人另行拓了几份,各自分头带走。” 郑道人言道:“那些霜洲人何在?” 裴固低着头道:“路上不好走,为怕走漏消息,只好都杀了。” 郑道人声音很是平静道:“也就是说,你什么东西都没能带出来,行事失败了?” 裴固一听他这话,不知怎么的,心里就一阵阵发慌,忙是道:“不不,师伯,还有一份,还有一份,我一直放在荒原之中,寻了一处妥善地界埋藏,没有带出来,就是为了防备被拦阻。” 他感觉郑道人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只觉冷汗从身上冒出,根本不敢抬头,过了一会儿,有声音传来道:“把那地方告诉我。” 他心下一松,嘴唇翕动,将具体位置传声告诉了对方,又道:“只是青阳上洲那里……”他还没说完,只觉眼前一空,抬头看去,发现郑道人已是不见了影踪,不得不收住了口。 他本是想提醒郑道人,青阳上洲那里真不是那么可以随意往来的,可后者走得实在太快了,他根本来不及说,只能指望青阳那里拦下几路人手后有所松懈,后者此番能顺利把东西带出来了。 郑道人一路飞驰,不过一个夏时就进入了青阳上洲之中,他拥有隐遁之能,荒原又如此之大,自也不可能随时监察到一个快速飞遁的修士,就算有人看到了,以他的神通,也只是会以为是自家错觉。 他避开诸多哨点,一夜飞驰之后,终是来到了裴固藏匿那晶玉的所在,并顺利将此物取了出来,下来他半刻也不停留,立刻往回飞遁。 只是这一回,他方才出去千余里,就见天中似有一颗明星一亮,而后一道光芒落下,拦阻在了他的面前。 他谨慎后退,便见里面走了出来一名青袍道人。 他凝视对方,道:“尊驾何人?” 那道人看他一眼,道:“青阳玄修,万明。” 郑道人沉声道:“为何阻我去路?” 万明道人看着他,道:“阁下身上可有青阳上洲的通行文书?” 郑道人一阵沉默,他想过对方会用各种理由来针对他,可没想到会是问此事,他本来从未将这等事放在身上。 身为修道人,自可纵横来去,何须遵守凡间规序? 可现他在却发现,这却是一个极大疏忽,对方用此借口,就能将他光明正大的拦阻在这里,而不必去问其余。 他这一次必须确保把东西送回,万不可被拘拿在此,于是打一个稽首,道:“贫道郑象,领教阁下高明。” 万明道人也是抬手回有一礼,而在执礼之时,他心意一动,于大道玄章之上,留语问询郑象其人,并罗列一定功数在后。 只不过一会儿,便见下面多了一道道回言,他意识一扫,就弄明白了这人大致来历。 郑象此人本乃是益岳上洲灵妙玄境的真修,这位擅长遁闪挪移,蹈虚蹑空之术,不止如此,还擅长驾驭一件形若飞剑的飞刃法器。 只是几息之后,越来越多关于郑象的消息出现留语之后,虽然只是一个大概,可对他来说,却已是足够了! 伊洛上洲玄府,雁台。 这里是整个伊洛玄府最高之处,双水徊左右,三山卫于侧,玄首郭缜此刻正立在台上。 他身躯高大魁梧,颌下白须浓密,他是在寿元将近之时方才成道的,但是在成就玄尊之后也没有再恢复年轻之时的相貌,一直维持一副长者之态。 此时座下聚集着不少他门下的弟子,他们都是收到了玄廷发来的令郭缜去位的诏命。 其中一名弟子气愤言道:“师父,玄廷怎可如此苛待你?师父镇守伊洛上洲七十余载,辛辛苦苦维持住了上洲不失,此番功劳不论,居然还下旨责罚,夺去老师之位,玄廷着实不公!不公!” 其余弟子也是纷纷出声,替自家老师叫屈。 郭缜哼了一声,道:“玄廷的决定,也是你们能评论的么?都给我闭嘴!” 底下所有声音顿时一下收敛。 郭缜道:“玄廷既然说我错了,那便算我做错了吧,你们若觉得不对,那么都给我把道法练好了,什么时候成了玄尊,什么时候再来为我鸣不平,现在还论不到你们说话。” 诸弟子顿时老实不吭声了。 郭缜训斥过诸弟子后,缓缓看向天穹,沉声道:“来了。” 众弟子忽闻隆隆之声,抬头看去,就见天穹之上一闪,像是忽然融塌出两个巨大的空洞,内中有飘渺仙灵之音和云光透照出来,过去片刻之后,便有两道灵光自里宣泄而出,如天瀑垂落,一同往玄府高台之上冲降而来! …… …… 第四十七章 执念伏心火 雁台之上众弟子见是两团两道灵瀑落下,不由吃惊万分,没想到这一次来的不止一位玄尊,而是两位。 郭缜却是一皱眉,对着众弟子一拂袖,道:“玄尊之气机,非尔等可以承受,都下去等候吧。” 平地顿时起了一股清风,众弟子被此风一卷,便觉一阵恍惚,待得清醒过来之后,便发觉自己已是到了雁台之下。 他们在台底由上望去,便见有两个飘渺难测的身影自灵光瀑布之中飘然而下,最后落至雁台之上,荡起阵阵氤氲气雾。 这两道身影一个毫芒溢射,彩光流转不停,看去之时,只觉双目刺疼无比,另一道身影四周飘荡星光玉雾,辉煌灿烂,令人心神摇颤。 只是任凭他们怎么看,也无法如看清自家老师般看清两人的面目。只是盯了一会儿,所有人都觉得头晕目眩,脚下也是站立不稳,有几个人更是脸色发白。 当下立刻有有见识的弟子站出来道:“诸位同门,不可再看了,老师给你们的护身符箓可遮护不住两位的气机。” 众弟子一听,慌忙闭上眼目,可是不知为何,那光气仍是照耀心神之中,令他们不得不一个个吞服丹药,盘膝坐下调息稳固心神。 而在台上,高道人落定之后,走上前去,对着郭缜拱手一礼,道:“郭玄尊,高某奉命前来接替伊洛上洲玄首一位。” 郭缜还得一礼,他看向张御,再看向高道人,道:“没想到玄廷连玄廷守正也是派遣来了,看来这是不信我啊。怎么,高玄尊,我要是有些耽搁,或是多些抱怨,是不是你们要将我拿起来啊?” 高道人道:“郭玄尊,如何待你,那也是玄廷的决断,我和张守正也是奉命行事罢了,望你不要见怪。” 郭缜冷嘲道:“你们两位一齐到来,我又有哪敢见怪。” 他伸手入袖,将一只玉匣取了出来,递给高道人道:“这里是伊洛上洲玄首印信,还有一枚是记载玄府诸事的玉碟,就都是交托给高道友了。” 高道人神情一正,抬手一礼,将玉匣接了过来,目光一扫,点检无差后,便对张御点了下头。 郭缜道:“要交代的东西都在那玉碟之中,只是郭某这些弟子,平日也是疏于管教,高玄首若觉得可用,那便安排一下,若觉碍眼,驱赶了出去也是无碍。” 高道人道:“我此番既至伊洛上洲,自当遵天夏规序,不论是郭玄尊弟子,还是低下修士,都当一视同仁。” 郭缜道:“既然如此,那我也没有好关照的了,我这便回转玄廷。” 张御这时道:“我送郭玄尊回转玄廷。” 郭缜看了他一眼,道:“那便走吧。” 张御对高道人一点头,而后往天中一望,霎时又有一道豁口生出,而后一道清光由地至天连接到了天幕之上,他转首对郭缜道:“郭玄尊,请吧。” 郭缜一声不吭走入清光之中,张御也是踏入进来,而是轰然一声,清光如长河倒卷,向天幕之中收敛而去。 而台下目睹这一幕诸弟子俱都流泪揖礼相送。还有闻得此事的真修,也是在外遥遥躬身相送。 张御与郭缜二人由内层穿渡众妙之门,霎时来到了上层清穹地陆之上,这时两人一顿,转首看去,却见玉航道人正等在那里,不过能看出这只是一具化身。 玉航道人走了过来,对张御打一个稽首,道:“张守正,许久不见了,我欲与师兄说两句话,不知可否?” 张御点首道:“自是可以。” 玉航对郭缜一礼,又侧身一请,道:“师兄,我们这边说话。” 郭缜随他到得一边,待站定之后,他不悦道:“你也是一地镇守了,你做好你的镇守,没事跑来寻我做什么?” 玉航道人笑道:“师兄回玄廷,师弟既然知晓了,总是要来送一送的。” 郭缜看他道:“你是不是也认为我在伊洛上洲做得不对?” 玉航道人道:“师弟不敢。” 郭缜道:“不敢?那还是有了?”他呵了一声,“你们啊,真以为我不懂那些玄修和造物的好处么?” 玉航道人不由看向他。 郭缜道:“你们这些人只知照拂下方,可是却从来不曾想过,人之欲求无可满足,你给的他们越多,他们索求便也越多,麻烦也是越多。 总有一天,会无法填满他们之欲求,到最后,他们会贪求他们本不该贪求的东西,从而弄出大乱来。 我并非胡言,你看看青阳上洲,不就是因为放纵造物,而弄出一些事来了么?到时还不是要我们来收拾残局? 可残局即便收拾了,人心也是变不回去了。 与其如此,那样还不如一开始便下力气压制住他们,让他们不去想太多无益之事。” 玉航道人思索一下,摇头道:“按师兄之言做事,怕是不成的。” 郭缜哼了一声,道:“古夏之时,千年万年如一日,还不是这般过来的?怎么现在就不成了?” 玉航道人沉吟道:“此言与玄廷意愿相悖,终究不妥。” “玄廷意愿?” 郭缜却是毫不客气说道:“如今你也是一方镇守,将来当是玄首或是廷上廷执,可若你连自身道念都不敢去伸张,那你也就到此为止了。” 玉航道人没去和他争辩,笑了一笑,道:“师兄说得是,小弟记住了,师兄那些个弟子,若是在伊洛上洲待不下去,可到玉京来寻我。” 郭缜不耐道:“那是你们的事,我这次回了玄廷,恐短时内难再露面,你们想如何便如何吧。” 玉航道人打一个稽首,道:“那小弟这便告辞了,还望师兄珍重。” 郭缜挥袖道:“走吧走吧。” 玉航道人一礼之后,便即退去了。 张御见玉航离去,也便走了上来,伸手一指,袖袍飘荡之中,天地之中融开一个空洞,可见里面云海飘荡。 他道:“郭玄尊,请吧,首执和几位廷执正在等你。” 郭缜哼了一声,道:“张守正,劳烦相送了。”他大步往里走,随着身影进入其中,融开的空洞渐渐收敛,合拢不见。 张御在原处站了一会儿,便也是意念一动,回了守正宫中,他正待回去推演浑章法诀,不过才是走了两步,忽然心有所动。 他稍作感应,不觉点首道:“天机缘法,只此一线,便看你自家能否抓住了。”说完之后,他便往内殿之中走入进去。 青阳荒原之上,一道流光飞遁远去,其人身上流焰闪烁不定,过了一会儿,光芒忽的一黯,从天中坠下,轰的一声将地面砸出一个坑洞来。 郑道人狼狈自里支撑起来,只是此刻他的身躯之上多了数个通透的窟窿,可以看出那里面一簇细微的金色光芒粘附不去,在不断侵夺他身上的生机。 他捂着胸口才是走了两步,却见一道灿烂流光自天中落下,并拦在他身前不远处。 万明道人自光中走了出来,看了他几眼,道:“郑道友还是随我回去吧,你无有通行文书,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你未做其余违背律法之事,至多拘禁十余日,自会放你离去的。” 郑道人却是看着他不作声。 万明道人这时却是目光一凝,道:“差点被你骗过。”身形一闪,霎时化一道流光离了原地。 而站在那里郑道人在离去之后不久,身躯闪烁了一下,而后化作光点完全崩散,在地面出现了一枚粉碎的玉珠,这竟是一个法器所呈现出来的虚象,不过无论是气机还是法力波荡都是与其本人一模一样。 如不是万明道人发现其人身上的附着芒光无法被自己所牵动,那么他也无可能这么快发觉。 万明道人此刻则是循着那若隐若现的气机而去,不过他发现,如此追下去,这人很快就要出得青阳上洲的界域了。 不过这没有用处,就算前方不远已是翼空上洲的洲域之内,也一样还是荒原,按照眼下的速度,他足可在其人进入边州之前追上其人。并且他是有过关文书的,对方若以为可借此来反制他,那却是算错了。 再追了一段路后,他便进入了翼空上洲洲域之内,只是他发现对方并没有往此洲深处逃遁,而是往天穹中去。 万明道人也是衔尾追来,因为翼空上洲的州城有不少都在天宇之上,他起初未觉如何,可随即发现,其人所去方向根本没有任何浮天州岳,只是时不时闪烁出一道闪电般明光。 见到此景,他目光一凛,却是猜到对方意欲何为了。 因为玉京那里存在着三个裂隙,所以玉京和翼空上洲附近时不时会出现一些小裂隙,这些裂隙浮现又消失,存在时间很短暂,但终究也是内外层界的出入口。 郑象这是要借助这些裂隙逃遁至外层! 一念至此,他陡然加快了飞遁之速。 郑象在前飞驰,见他越追越近,知道自己再不做决断便逃不了了,于是趁着一道裂隙出现的时候,一头往里投入进去,而裂隙在有人穿渡之后,不由扩张了一些。 万明道人却是在此刹住身影,内外层不是那么好穿渡的,不是固定的门户,又没有指引,你根本不知道会去哪里,或许只会在无尽虚空之中飘渡到自身消亡,也或许会去到外层诸势力的地界上。 这时心神一动,便即唤出大道玄章,随即有声音传言至他处:“万明道友,那些截获下来的晶玉我们已经让天机院的大匠查看过了,那里面的确拓印着霜洲人传讯技艺,不过缺失了一环,并不完整。” 万明道人道:“这东西紧要么?” 那声音道:“我们请教过青阳天机总院的大匠了,这东西就算是完整的,也只有霜洲人能用。而要变为霜洲人,则必得让魇魔寄虫寄生,所以当初这东西就选择封存了。” 万明道人道:“我知道了。”得知这个消息后,他没有再往裂隙之中去,而是看着裂隙彻底消失,这才转身离开了这里。 …… …… 第四十八章 气异道非同 张御进入内殿之后,便在蒲团上坐了下来。 方才郭缜与玉航道人说话的时候,玉航道人的话语自行遮掩了去,可是郭缜却是没有进行回避。 这并非是郭缜自示光明正大,无有可以隐瞒的地方,而当是其有意说给他听的。 郭缜的话说了不少,其实重点就在于那“道念”,而道念在他观读那一些上层的道书的时候,也是有多次提及。 若说修道人成就玄尊,那是完成了己身的易化蜕变,那么下来追逐的便是己心的修持了。 所谓己心,是指修道人自身一切意志、精神、心灵、乃至内在的统合。 这里有许多种修持方法,道念就包含在己心修持之中。 道念是修士对自己过去认知乃至经历的肯定,也可算得上是驻世之执。 虽然通往上境不见得一定需要完得此执,但若能成就,那无疑是一种修行上的一种完满。 也就是说,修成更上层境界的修士未必就是了却了道念,可了却道念却是有助于去往上境。 修道人在成就玄尊之后,因为身躯的蜕变,便由此生出了玄异,而在追寻道念的过程中,使得心与身产生共鸣,这又有可能会催生出更多的玄异。便如他在立造训天道章前后便获得玄异,便即是这个道理。 只是有时候即便他修持到了,或许哪里只是差了一点,或是功行不过关,玄异便不得现出,所以玄异获得通常更强调的是机缘。 但不可否认,在追逐道念的过程和结果中修士都会获得一定的好处。 而每一个修道人不同,每个人经历不同,道念也便不同。 有些人是心无旁骛,纯粹的出世逐道,而有些则是另有所求。 譬如之前苍芦的祭器手段便是如此,其人自身之信念,乃至自身道行都是附寄在祭炼上乘法器的这一道念之上,故是只要完成祭器,心上的修持足满,此人就有一定可能获得成功。 道念也是每一个修道人所具备的,不拘是玄修还是真修。他也一样不例外。 他当日成就玄尊之时,曾于心中默诵:“来日当传万世法,诸界同声此全一。” 这也可算是他的道念之一了。 不过修道人的道念不是一成不变的,也不是只有一个,但若是道念不得完成,或者是看不到完成的希望,那么对修士自身修持无疑一种阻碍。 转念到此,他也是有些明白郭缜所想表达的意思了。 因为现今所有的修道人最初都是源自凡人,人的一切认知和经历必然是从原先所处的世俗之中诞生出来的。 若是一个较为简单的世俗,人心认知也自是相对简单,道念也便显得纯粹。 可是俗世世界越是繁复,修士的道念也便越是复杂,所追逐的东西也就越多,变数也就更大。 不说之前,只说天夏这数百年来的变化,便是极大。数百年前一些修道人所秉持的道念,与数百年后修士所需追逐的道念,那定然是有所不同的。 特别是玄修更是沉入俗世之中,虽然还是修道人,可与原来许多真修自然有着各方面的分歧。 郭缜是要使得整个世俗维持在一个不变的格局之中,如此从中出来的修道人便不再会有太过复杂的心思欲念,而这些下层修士的理念变化,也将最终会影响到未来的上层。 但要说郭缜是为了整个天夏考虑,却也并非如此。此人不过是要造就更多与他有着相同道念的同道罢了。 在如今天夏规序的束缚下,修道人上层的主要争斗方式不再是古夏之时各大派之间的互相杀戮和争夺修道外物了,也不再是一味内求了。 天夏的玄粮主要是给予那些入世派的,这等修道资粮不但可养炼修道人自身,固补修行,还可以使得修道人驻世永寿,单纯的修持枯坐永远是赶不上的。 如此一来,道念之争似乎便上升到了一个更高的高度。 秉持着相类似的道念的修道人可以一同扶持前行,而那些持有不同道念的修道人则是需要打压的对象。 这也是一个排挤异见,寻找同道的过程。 不过没有哪两个人的想法是完全相同的,所以就算如今有不同之道念,也不是不可以为了某一个更大的愿景而妥协合作。 可是有一些涉及到根本问题的,那就无可退让,无可妥协了。 比如正清一脉,此辈所秉持兴真灭玄一说与玄廷过去所推动的道念是相悖的,或许其中还有玄尊将成道之想也是借附其上,这便不得玄廷所容忍了。 可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世事是在不断变化之中的。若不是他立造了训天道章,玄法不定已是被打压下去了。 他认为未来且不去论,但从目前来看,玄法无疑更有益于天夏,所以正清一脉若还维持着原先的想法,那么与他的道念便就是有所冲突的。 这便是道念与道念的碰撞了,若是没有哪一方先做出改变,那么彼此之间是没有退路可言的。 他想到这里,不由看向大殿之外,看向那无边云海。 他若是想要了却自身道念,或者达成最终的愿景,那便需要拥有更高的修为,还有更上层的权柄了。 奎宿地星,南方荒原。 梁屹走入了一处十分偏僻的地窟之中,随着前方一座座金属闸门升起,他进入到了一座空旷的工坊内。 可以见到,有许多造物人在这里来来往往,中间金属台上盘膝坐着十来个少年。 一名老道人走了过来,道:“梁道友,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送一个消息过来。” 梁屹道:“我今天过来,是想与道友说一件事。” 老道人道:“这里不方便说话,随我来。” 他带着梁屹来至工坊旁处一个略小一些的洞窟中,道:“有什么事梁道友可以说了。” 梁屹沉声道:“我以往和道友你们合作,那是为了方便玄修之间的交流,如今既然已是有了训天道章,那么我便准备退出了。” 老道人沉声道:“道友的选择,我早有所料,好,那我等好聚好散,希望道友不要将我们的事泄露出去。” 梁屹道:“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诸位也能停下,毕竟有了训天道章,此事也没有必要去做了。” 老道人摇头道:“不能停,我们当初做此事投入了多少精力,又付出了多少代价?若是现在停下,岂非前功尽弃?我们只能继续下去了,而且……” 他顿了下,道:“说不定这里是另外一条更好的道路呢?” 梁屹道:“或许吧,但我提醒道友,不要做得太出格,否别怪我不讲情面。” 老道人道:“梁道友,你知道的,我们一直很守规矩,我们用的所有人都是出于自愿的。” 梁屹没再说话,抬手一礼后,转身就走了出去。 在他走后,老道人身边出现一个修士的虚影,并出声道:“梁屹知道的事情太多了,现在又反对我们,我看不如找个机会……” 老道人却是立刻否定道:“不妥,梁屹功行高深,我们这边没人是他的对手。而且现在还有训天道章,他只需一念之间,就可我们的事情通告天下,而除了玄尊,谁有本事在一瞬间杀死此人?” 那修士道:“那怎么办?我能感觉出来他可不是说说而已,以他对我们的了解,迟早会被他发现那些事的。” 老道人沉默片刻,道:“那我们只有先离开此处,避开他了。” 守正宫中,张御在理顺自身思索之后,便令化身在伊洛上洲安排驻地事宜,自己在定坐修持一夜之后,继续续梳理浑章法诀。 此与风、高二人重新推演完善自我法门不同,因为大混沌的存在,浑章本就有门径直通上境。 但这实际乃是借了大混沌之助,以补全自身之缺。 这就好比是一剂大药入身,若是修士自身可得运化,那么自便能从中得取好处,可若是运化不去,那就会被反客为主,进而被其侵染毒害,变成混沌怪物。 此中根本还在于修道人自身根基要固。 需知那些转修浑章的真修,无论心性功行都是到得一定地步,自能把握住其中的尺度,清楚知晓自己该到哪一步,更知道该在什么时候收手。 可那些一开始修习浑章的修士,又哪里去把握这些呢?除非永不去沾染大混沌,否则绝大多数浑章修士都会堕入其中的。 他思考下来,若是不让浑章修士去接触大混沌,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可立造法门,令来培固自身,在关键时刻令以警醒。 但前面四章书还好说,迈向上境的最后一关若是不守稳,那么前面无论做了多少努力也是无用,所以如何利用大混沌是一个关键。 只他自修道以来,从来没有主动去沾染大混沌,对于大混沌着实称不上有多少了解,这就拿不出妥善的解决之道。 但不要紧,他不了解,却是有人了解的。 他大可以去请教一番。 在思定之后,他便自守正宫出来,站定片刻,霎时间,面前天地融化出来,露出一个空洞,他往里行去,顷刻间便出现在了清穹之外,混沌乱流之中。 他将心光撑开,排开诸般侵袭,在等有片刻之后,忽然一个皮肤苍白,神气孤傲的黑袍道人出现在了他身前。 此人浑身有着丝丝缕缕黑气飘荡,似与这混沌乱流融合为了一体,他看着张御道:“道友寻我?” …… …… 第四十九章 明华辟虚寂 张御见到霍衡出现,便道:“今来见尊驾,是我欲完善一门道法,此法当能助浑章修士约束自身,不至于在登临上境之时堕入大混沌中,只我对大混沌之事并不熟悉,故是想来请教一下尊驾。” 他并不隐瞒自己的意图,因为他知道霍衡是不会拒绝的。 果然,霍衡一点也没有藏掖的意思,反而十分爽快道:“关于大混沌,道友想问什么,我都可以告知。” 在他看来,张御若是愿意了解大混沌,不管现在出于什么目的,这都是一件好事,不管后者现在是如何想的,他相信其对大混沌了解的越多,便越能明白混沌之道方才是真正的无上之道。 张御见他应下,略作思索了,便即提出了一些问题。 霍衡则是有问必答,并且还顺便提出了一些有益的见解和意见,不过张御也会有自己的判断,到时候肯定是会有所取舍,而不是一味相信其人所言。 在一番对言说完之后,他对霍衡表示谢过,而后者也未有多说什么,转瞬便化去不见。 张御心中知晓,每回与自己对话的实际都非是霍衡本身,而仅只是对方一道留痕所化。 可以这么说,从他遇上霍衡到现在,这位就从来没有以真正的真身出现过,甚至这位到底有没有真身,这也难说的很。 而玄廷似也从来剿灭其人的意思,对此人采取的态度似便是不过问,不理会。 显然这件事玄廷另有考量,所以他自然也不会去多事。 他看了眼前的混沌乱流一眼,此前他便准备在这里开辟一个道场,今次既然到来,那便索性顺手把此事做了。 纵然他有守正宫,不过那毕竟是历代守正所居之地,现在只有他一个人是守正,故此独镇此处,可要是玄廷再授予另一个人守正之职,那么道理上也是可以居于守正宫中的。 所以拥有一个自己的道场也是有必要的。 现在他有分身在外,便有什么事情,玄廷也可以及时联络上,倒不怕错过。 于是他立定此间,把自身心光向外放开,霎时间,无量清光向着外间展开,混沌乱流则是随此向外消退而去。 奎宿地星之上,梁屹自洞窟出来之后,就往乙未天城过来,在军署门前通报姓名,等候了许久之后,才见边览匆匆到来,一见到他,便拱手致歉道:“让师兄久等了,不知师兄寻小弟何事?” 因为训天道章之故,如今所有玄修都在忙碌之中,几乎连半点空隙也没有,他这等人更是除了修持别无其余时间了。 梁屹道:“师弟这般忙碌,我也就长话短说了,如今高玄尊做了伊洛上洲的玄首,要重立玄府和各分府,那是本是真修地界,十分缺乏人手,故是传书来我处,望我可以带一些师兄弟回往内层相助,我这次来向师弟告别的,同时问一问边师弟,可愿意随我一同回去么?” 边览苦笑道:“师兄,我与军署立过定约了,十载之内不得脱身,不过有几位师弟,如贾师弟、徐师弟他们未曾与军署定约,许是可以师兄一同前往内层。” 梁屹道:“好,多谢师弟告知了,那么为兄就此告辞了,若是有事,可以传话于我。” 有了训天道章之后,便有什么事,他们也可以用道章交通,只是梁屹这一次主要是来当面告别的,不然也无需特意跑一趟军署。 边览道一声好,他抬手一礼,郑重道:“师兄,一路保重。” 梁屹点了下头,便与边览别过。自军署中出来后,他便通过道章问了一下众多师兄弟,毕竟他是大师兄,拥有足够威望,而且此回是去为玄尊做事,当即有贾安同、徐亥等十余人都是表示愿意与他一同去往内层。 在与众人约定过后,他便由天门穿渡,离了奎宿,来到毕宿之中。在此间等了两天,与赶来的一种同门汇合,便即登上了去往内层飞舟。 只是他方才走入舱内,目光一转,却是见得一个熟悉人影,走上前,拱手一礼,道:“师道友?你也在此?” 师延辛也是有些讶异,显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梁屹,正容还礼道:“梁道友有礼。” 梁屹道:“师道友,你这是回内层么?” 师延辛道:“是,老师传书,要我回内层。” 梁屹知晓他本是伊洛上洲出声,不由点头道:“看来我们是同路。” 而就在两人说话之间,又有一行人走入了舟舱,两人看过去,因见对方皆是真修,故只是彼此点了一下头。 许成通在与两人打过招呼后,便在一个宽敞座位坐了下来。 这一次张御令他将西穹天之事交给左道人吗,而他则是调回内层,负责重新整理伊洛上洲的驻地事宜。 此刻他也是踌躇满志,这是守正认可他老许的能力啊,守正如此器重他,他又怎能不尽心尽力? 而他的几弟子在坐下来后,则在背后传声议论起来:“俗世之言怎说的,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老师这番回去,表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定然很得意。” 另一个弟子却是正色道:“我觉得老师没这么肤浅,老师修为精深,坦荡磊落,哪会在意这些!” 先前那弟子诧异看了他一眼,又看了许成通那里一眼,忽似想起什么,马上重重一点头,道:“对,对,是我想差了,老师不是那样的人!” 许成通面无表情坐在那里,可弟子相互传音他却是听清清楚楚。 他心里很是欣慰,到底是自己的弟子,还是能理解他的。 也多亏了他长久以来的耳提面命,看来以前的训斥管教还是非常有用的,他思忖,下来当是也可以让他们多承担一些重担了,免得话太多,泄露太多机密。 虚空乱流之中,张御将心光扩张到极致后,只觉自身气意已是在此定住。 这便如同在汪洋之中立下一根无法被汪洋撼动的坚柱,可以循此立下根基,并由此为始,开辟出一个道场来。 此事他一挥袖,一枚光华灿灿宝珠被抛了出来,并往下落去、 此是从玄廷得来的定神珠,可以帮助道人定压乱流之中的地火风水,并以此连通清穹元磁。 其实他不用此物也是可以,不过纯凭自身之力,那或许要用上数年乃至十数年时间,这里才能彻底稳固,而有了定神珠,顷刻间就可以助他抵御外来侵袭,这等省力之物他自不会舍弃不用。 此刻此珠落定之后,就与他种下的气意合到了一处,由此放出一道光亮来,很快与心光重合到了一处。 霎时间,如同晦夜消退,白昼到来,诸般浊秽向外迅速移去,整个心光笼罩的地界之内,混沌乱流具被驱逐一空。而后在这一刹那间,一点灵光乍开,阴阳两分,清升浊降,天地始现。 张御定坐在半空之中,上方天穹之中日月诸星照影皆是映现出来,并将此投照而下,与此同时,下方也是显现出了山川河岳,陆地汪洋,只是尚缺生灵草木。 不过这却无需他自己来推动,过去片刻,就听得有乐声响起,这道场与外间乱流交汇之处,却是有一个个先天精魄生出,随后纷纷往这里投入进来。 像苍芦这等人,自家道场没有设布任何生灵,一望便是将这些精魄拒之门外了,他自不会如此,在这上层之中,先天精魄乃是万物之灵引,生机之源头。 这些精魄感若是他得思绪意念,自会化为种种先天神祇,不过他此刻却是澄空思虑,任其落入道场之中, 这些先天精魄未得外感,生发自我意识之前,实际上就是一缕先天精灵之气,故是稍作运化,便成为这方天地之滋养。 未过多久,就有各色各式草木及生灵在地陆之上蔓延开来,勃勃生机由此生发而出。 到了这一步,他方才放开束缚,任由清穹元磁之力被定神珠接引进来。 而先做此事和后做此事结果是截然不同的。 若是先接引此力进来,那么此间一切受清穹元磁侵染极深,彼此难以摆脱,玄廷若有需要,只需颁下一个符令,他人持此便可进来道场。好处是这里受元磁之力支撑,今后他无需自己再时时定压。 而似现在这般,待得天地分成,最后放开元磁之力,与清穹元磁联系便并不如何紧密,若有外力侵压,他无法借助元磁之力抵挡,只能自己承负,但是同样,无由他这个道场主人允许,玄廷来人除非自外强攻,否则也是进不到此地。 而在完成这一步后,张御便任凭得这处道场自行演化,自己则是心意一动,回到了守正宫内,而下回若要回至道场,只需再起一意转动便可。 他再次走入内殿,双袖一展,坐定下来。知悉了一些大混沌的变化后,他准备尽快将浑章法诀推演出来。 如今内外层界已然维持了半年多的平静,连外层诸势力对诸星宿的侵攻也是缓顿了下来。 这其实也是训天道章的出现,导致各宿军府能够更为准确和方便的调动军力和人手,外层诸势力一下无法适应,故是只能暂时退却。 但等此辈寻到合适的应对办法之后,相信终究是会卷土重来的。 而他身为守正,那时候恐怕便无可能安稳待在宫中了,所以他要利用好这段时间,尽可能完成眼下所需为之事。 …… …… 第五十章 渡乱落幽空 外层虚空深处,一座散发着幽晦之气,仿佛与虚空浑作一体的庞然巨城飘悬在那处。 而外间每一缕飘荡出来的幽沉之气内,都有一座座舟城在里沉浮不定,其数成百上千,似若岂群星拱列一般,围聚在巨城周侧。 而巨城内部,则又是另一番天地,此间矗立着一座座漂浮在白雾气海之上的大台,上面端坐着八名身裹祥光瑞云的道人,四下清光如水,明亮光润,更有七彩霞虹染云岳,空灵仙音徊绕海天。 此处乃是幽城主城之所在,名称之上虽有一个“幽”字,但那只是表示隐于暗处之意。除了心神早已扭曲之辈,修道人并没有谁喜欢躲在那等昏暗幽寂之地,故此间呈现的乃是一派仙家气象。 甘柏化身此刻也是落在这里,只是小脸一脸不痛快。 他到此地已然有数月了,可是多数时间只是与这些幽城在论道,但此辈乃是真修,就算主动上来与他搭话,又有什么好说的?在这里没有人比他更懂大混沌。 而因为正身强占了大道浑章,化身自便不能用了,所以大多数时日他只能在这里无聊枯坐,十分憋闷。 一直到了三月初,这一日,忽有一道光亮落下,煜煜光耀,满照云气海天,而在那最高处的大台之上,出现了一名浑身笼罩在耀眼金光之内的年轻道人。 此人一出现,在座道人俱是站起,甘柏不情不愿的起身,与诸道一同稽首一礼,道:“见过显定上尊。” 显定道人点首为礼,而后坐了下来,抬袖作势一请,道:“诸位道友且安坐吧。” 众道这才坐了下来。 显定道人坐在那里,背衬金玉芒光,放声言道:“劳烦诸位道友等候多时,今次请得诸位道友来此,是需议一议,我幽城该当如何应对今时之变局。” 气海某处大台上,有一位道人发声道:“敢问显定上尊,变局何在?” 显定道人端坐不言。 座上又有一名金眉玄尊出声道:“蔡玄尊莫非不知,近来天夏以一门训天道章交通玄浑二道修士,此道章一出,诸界勾连,一体同声,我幽城如今甚难接近二十八宿,找寻内层门户一事已是倍加艰难。” 七十多年来,幽城与上宸天一般,一直在找寻一处可以避开天夏进入内层的门户。 这并非是不可能的,因为根据天机推算,每次浊潮之后,内层天地经历一次膨胀,虽是天夏占据内层中心之域,可外间还有更为广阔的域界。 他们只需寻到合适门径进入那里,就不用再躲在虚空之中,而是可在内层有一个立足之地,许还可能凭此找寻到去往上层的门户。 只是随着训天道章的出现,天夏的戒备守御之力得以成倍增长,可预见的未来中,这种力量还会继续提升,这似乎使得他们的目的变得愈加难以实现了。 那名蔡姓玄尊却道:“显定上尊,蔡某以为,虽有那训天道章出现,可此时比我辈更为急切的,当是那上宸天吧?我辈不若先静观其变,等上宸天寻到办法,我们再设法学过来也便是了。 上宸天那些人若是明白事理,想也是不会拒绝的。毕竟他们也需要我们幽城来牵制天夏。” 此话一出,座上众玄尊纷纷点头,这个方法其实说了等若没说,完全就是寄期望于他人,可谓被动无力,可却很符合他们的利益。 他们平日各据一方,座下修士弟子都是自己培养招揽得来的,而要是做出什么改变,主城定会以此为借口要他们有所付出,这无疑是他们所不愿意看到的。 简而言之,有好处他们乐意收下,但想要他们拿好处出来,那是千难万难。 显定道人道:“蔡玄尊所言,也有几分道理,不过我幽城也不可全然指望他人,也当有自身之倚仗,而关于此事,却已有一个缘法,金道友,不若由你来说一说。” 众人望了过去,不知何时,远处一座高台上多了一个浑身被暗沉气雾包裹的道人,而在座之人竟无一察觉到此人是何时到来的。 甘柏本来觉得很是无聊,此刻心里咦了一声,不由露出关注之色。 因为他察觉到,此人与他一般是浑章修士,自投奔幽城之后,他还从来不知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此时他不禁想一事来,一直有传言,说大道六印之一的目印就落在幽城之中。 据说凭借目印,幽城能观人未来之机运,借此挑选出资才杰出之人,更能在斗战之中观修士之缺弊,且时机一到,还找寻到避开天夏进入内层的入口。 可除了掌握大道之章的玄浑二道修士,谁又能持拿目印呢?这人的现身,令他不禁想到,此印会不会就在此人身上? 不过这也只是他的怀疑,因为谁也不知幽城是不是还有其他玄修或者浑章修士,并且直到现在,他也搞不清楚座上那位显定道人究竟修持的是何法。只知道这位当初带领诸道脱离天夏的那一位一手提携上来的。 金道人此时言道:“金某近来得到了一件东西,或可改我幽城之景况,诸位道友不妨一观。” 说话之间,他伸手一摊,掌心之中就有一道光芒飞散,分别往各个高台上而去。 甘柏伸手一拿,见那却是一枚信符,他意念一动,此符化为气光散去,里面所载便自心神之中浮现,“霜洲人的造物技艺?” 金道人道:“前几日,我座下一名弟子抓到了一名从内层渡来的修士,这等事虽是少见,但过去也不是无有,本来也无有什么。 但此人第一时间要摧毁了身上某件东西,我那弟子报上来之后,我便还原了此物,在这里面发现了这些霜洲的造物传讯技艺。 此法若是运用的好,虽然做不到如天夏的训天道章一般可以勾连诸天,但若只是用在我幽城找寻内层门户之上,却也是足够了。” 那蔡玄尊待看罢后,道:“金玄尊,我观这上面所言,此等造物之法只有所谓的霜人能用?我们又去哪里找些霜人?” 金玄尊道:“金某已是查过了,霜人原来都是天夏人,只不过是沾染到了一些魇魔寄虫,这才产生了蜕变,我们只需抽一批人出来改造下便是了,而且这些霜洲只论血脉,不能修行功法,这反而对我们更有有利。” 此刻又有玄尊问道:“金道友,不知那内层来的那名修士如今何在?” 金玄尊道:“人还押在我弟子那里,不过此人忆识被下过禁制,应该是某位的玄尊手笔,无法强行窥看,故也只能暂且拘禁着。” 显定道人道:“我意采纳金道友之法,先是造得一批霜人出来,若是有用,再推及各城,诸位以为怎样?” 在座之人一听就明白,这是要他们出人出物了,但是此法若成,的确也能加强自身的实力,天夏那边的改变可是有目共睹。 当下几名玄尊便出言,表示愿意接纳此物,但剩下之人却是不开口,显然是准备先看一看待做判断。 甘柏撇了下嘴,同样没出声。 他做过外宿镇守,心里很清楚,既然这东西造物,那就绝不是简简单单能成的。这看着这只是一门技艺,但背后可能还有更多技艺牵扯在那里,里面所要付出的人力物力绝不是少数,他可不愿去操这个心思。 有训天道章,还要什么造物? 清穹云海,守正宫内殿。 张御正在定思之中,自那日开辟道场回来,已是过去月余时日,他除了日常的修持,便一直就在此间推演法诀。 玄廷之中其实也有不少关于大混沌的著述,只是不如霍衡这位专以修持混沌之道的人来得深刻细致罢了,但同样可以给他一定的印证和启发,故是他回来之后,也是翻览了不少。 随着这一番定静观读,他心中也是渐渐有了一些思绪,只是正待落照下来时,忽然心发感应,不由停下,往外看去。 神人值司在殿门外发声道:“守正,汤玄尊前来拜访。” 张御心思一转,这个人他之前并未有过听说,若无意外,这位极可能是在上层潜修的某位玄尊。 在上层的玄尊,也并非是都是会出来担任玄廷职位的,有一些玄尊仍是秉持着以往的出世潜修之道,很少出来过问外事,但有时也会四处寻访问道。 不过他寻思方才那等情形,倒像是天机来阻,此人之来意,怕不是那么怎么简单。 他眸光微动,起身走了出来,到了正殿之上,便令神人值司将人请进来。 等有片刻,便见一名四旬道人自外步入了大殿,此人乌袍广袖,怀抱拂尘,清须齐整,髻上乌木簪,一派古雅之风,其人对张御打一个稽首,道:“张守正,贫道汤申,有礼了。” 张御抬袖还有一礼,道:“汤玄尊来我守正宫,不知是为何事?” 汤玄尊看了他一会儿,却是一声长叹,道:“张守正,你可是知道,你近日之所为,已是妨碍天数,若不设法削减,必致灾劫临身。” 张御淡声道:“哦?那倒要请教了。” …… …… 第五十一章 明心鉴道行 妙皓道宫之内,钟道人见得案上又一次堆叠起来玉碟呈书,走过来翻了几下,不觉摇头。 这些呈书有不少是伊洛上洲的修道人托人呈送到他这里的。 伊洛上洲位在诸洲之中,在郭缜担任玄首期间,采用的完全是古夏那套治理方法,因此引得不少真修到此修持,可以视作一十三洲中真修势力最盛之处。 其中有一些人与潜修的玄尊有着师门渊源,还有少许人干脆就是玄尊弟子。 高道人一到那里,便将原来的格局全数推翻,并令以往受享供奉的真修出外剿杀异神和灵性生灵,稍有懈怠,立刻下狠手夺去名位。 这几乎就是将以往郭缜对付各地玄府那套照搬过来,反用在了这些真修头上。 而在把那些行事不力的真修撤下去之后,他便用自己从外层召来玄修和自己门下弟子代替此辈。 同时他还召来两府官吏,宣颁玄廷之谕,令其引入青阳上洲和玉京的工匠和造物技艺,设法尽快改善民生。 正如郭缜以往在伊洛上洲的作为无人可以质疑一般,在一地上洲之内,身为玄首的玄尊若是下决心去做某事,那谁也阻止不了,便是全洲修士起来反抗都是无用。 短短月余时日之内,整个上洲的格局为之一改。 但是这毕竟侵夺了许多真修的利益。以往伊洛上洲的真修只需安心修行,没事论论道,谈谈法,底下之事自可交由两府和玄修去做,现在却是被逼迫出外斗战,在洲中俯身做事。 可是这六七十载的好处享受下来,自是不愿轻言丢弃,故都是往玄廷呈书申言。 似此类书件,玉航道人、崇廷执、还有一些闭门潜修的玄尊那里都是收到了不少。 只是如今可以露面为他们争取利益的,也就只有钟道人一人了,所以最后全都汇送到了他这边。 可钟道人对此也是无奈。 现在他能如何? 令高墨去担任伊洛上洲的玄首乃是玄廷决议,除非是危害到了亿万人的性命,否则没谁可以改变,至少一二十载内是别想了。 更何况,崇廷执现在被勒令闭门思过,就算他有长孙道人相助,也左右不了玄廷的局面。 除非廷上另有人与他配合,那么还有可能稍稍扳回一些劣势。 这时他一眯眼,不禁想起了那个依旧空缺的廷执之位。 此前除他之外,其余廷执也曾试探过,但首执那里似没有让谁补替上去的意思。 虽说廷执之数缺增一二也实属寻常,可他总觉得首执的目的没这么简单。 那么这个位置到底留给谁人的呢? 他这时忽然想起一事来,心中也是沉吟起来,首执是不是知道自己试图邀请正清一脉归来? 虽然没有佐证,可他感觉这位有极大可能是知道的。 那这个廷执位置空在那里,是不是…… 思索到这里,他暗忖道:“或可试上一试,不过……” 他目光落向案上的呈书玉碟,这件事若由他来直接提出,要被回绝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他大可利用此势让这些同道上书申言,撤去正清一脉往日罪责,并让其归来,那么他再推动一下,不管首执究竟是否是那意思,此事都有一定可能做成的。 守正宫内,汤玄尊站在大殿之中,对着殿上张御言道:“张守正此前立造训天道章,勾连玄浑二道修士,扰动天地机运,连五位执摄亦被惊动,张守正此举无疑有功于天夏。 可正所谓盈满则溢,物极必反。 既是引得天数变动,那么应是顺天而为,张守正到此便该当放手矣,张守正不该再身系于此上,搅入天机运转之中,如此稍有不慎,便会有劫数落下。 而张守正久持道章,天长日深,廷上廷下必然忌你疑你,此便为人祸了,这天难人迫俱是着于张守正之身,如此岂非劫数乎?” 张御看着他道:“看来汤玄尊此来,是来教御化解之道的。” 汤玄尊道:“正是如此啊,张守正若要保全自身,当是远离训天道章,不再着意于此,亦不去做多余之事。 今后张守正只需专注对敌于外,不过问廷上乃至尘俗之事,那么天难自然远离,人祸也自不生。” 张御看着他道:“汤玄尊此前可是一直在避世修持么?” 汤玄尊抚须一笑,道:“是啊,我辈修士所求乃是超脱,虽然我不得玄粮,可却是远离了俗务纷扰,唯有如此,才得有清净之身,才不会有劫数加身。” 张御道:“汤玄尊既然远离俗务纷扰,今次却到我这里,这般岂不是乱了修行么?” 汤玄尊正色道:“我身为修道前辈,不忍见守正这样的英才因不识天数而受劫数,故是前来劝说,若是能劝得守正回心转意,为我天夏留住一个英才,那贫道损些功行也不算什么了。” 张御淡声道:“尊驾好意心领了,只是尊驾身为玄尊,既是不愿沾染俗世污秽,那便在洞府之中好好待着就是了,也就莫要出来为他事操心了。” 汤玄尊一皱眉,摇头一叹,道:“既然守正听不进劝解,那贫道也便不再劝说,只期望守正莫要后悔今日之言,告辞了。”他打一个稽首,就一摆拂尘,转身走出去了。 张御也未相送,站在殿上看着其人离去。 他知晓,除了廷上廷执之外,云海这里还有一些玄尊潜修,这些人说是不问外事,其实对廷上之事并未放弃关注。 此人到来,绝不是为了什么不忍见他受劫,不过是因为看到训天道章的汹涌之势,故是感到不安罢了。 尤其近来伊洛上洲玄首换成了高墨,才是当真让他们坐不住了。 要知此前“玄法”玄尊至多只是有镇守外宿,还从来没有坐镇过内层上洲的。 而有训天道章在那里,可以预见到将来必会有更多玄修或者浑修成道,这些人将来可能会慢慢占据本来属于真修的名位。 汤玄尊所言“人迫”,其实就是说,若他再继续完善训天道章,给予玄浑二道的修士提供上进之路,那么当会有人来压制他,或还可能把一些本来潜修不出的大能给引出来。 许也是因为如此,方才他要立造法诀时,才有天机来阻。 这同样也是因为他道行到了,能感应到这一步走出去,将会力量对自身造成威胁。 这威胁有可能来自玄廷之内,也有可能来自玄廷之外。 只是他并没有停下的打算。 道章一立,不是说他不动,他做出妥协便就无事了,此如道法一般,可谓不进则退。 今日若他不为,明日亦是难为。 他若不去做此事,那不知所少人会因此失却了上进之门,或许本来可能成就之人就因此便错过了法缘。 而这些人,说不定便是他未来之助力,未来之同道! 哪怕不说这些,只是单纯为了贯彻他自身的道念,也绝没有退缩的道理。 而这念头一起,像是打开一个什么关门。心神之中似有一道灵光骤显,霎时照遍全身,气息勃勃然向上升腾, 他眸中似有灿烂星河一转,目光落去,就见大道浑章之上,有一枚章印由此浮现出来,他毫不迟疑将神元投入其中。 顷刻之间,这章印之上有灵光绽放出来,待光芒一敛,上面也是有“鉴诚”二字印名显现出来。 这一章印之中包含了极多守持自身和对抗大混沌的方法,浑章修士若按照他此法引导修持,哪怕一上来就入了浑章之中,前四章当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不过只有修道人修持到第四章书之后,方才能够见到此印真正玄妙的地方。 要是修士能在前四章中认真修持此印,那在试图破境之时,一旦有陷入大混沌之危险,那么章印便会引动修士自身心神出来阻碍,免得堕入昏乱之中。 只这章印至多也只能阻人一二次罢了,若是修士无法认清自身,执意而去。那是谁人也救不了的。 他望有这章印片刻之后,便一挥袖,这一章印立时落去训天道章之中。 这一章印落去,不似上次落于内外洲宿那般煊赫动天,而是无声无息浮现出来。 可即便如此,也很快被一些修道人注意到了,特别是一些浑章修士,在见到此印之后,只起心意一观,心中不觉震动,因为这里面竟然有诸多对抗大混沌的法门,当下有不少浑修迫不及待用功数将之换取过来。 可也有一些人颇为疑虑,因为这章印此前不曾见过,看去是有人新近立造的,感觉心中不太托底,于是有些人唤得一些信得过的修士前来鉴评。 就连甘柏被人呼唤之列,‘桃实’此名现在也算颇为出名了,有一些看不出窍诀的修士以为他当真只是随意批人,可也有道行修为足够的修士能看得出这位是当真有本事的,且这位不论玄章浑章都能批上两句,这就很难得了。 而出来这个新的章印,有些人也是想让这位看一看,里面是否有什么不妥之处,其实比起这个,他们反而更是期待这位会如何批驳此印。 …… …… 第五十二章 敬诚守正意 甘柏此刻自也是看到了这“鉴诚”之印,但是看了几眼,一时却是没吭声。 他的功法便是极为擅长趋利避害的,他一见这章印,就知道是出于玄尊之手。 然而能将章印无声无息落于此间,其主不定就是立造道章的那一位,自己若是在后面留语,怕是会有不妙。 故是他顺从本心,缩在那里装作没看见。 可是随着诸修相唤,他却是装不下去了。 且明明有这么多人相唤,他却不上去说两句话,这反而显得他心虚,说不定就会被道章之主留意到。 他心中不由大骂不已,小辈害我! 他想了想,在上面难得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留下了一句:“敬法敬心如敬己,不沉不堕不偏移,从来修道无近路,诚心方能识天意”。 实际这句话可以算得上是“鉴诚”章印的补注了,只是那些见他留言得修士却是有些不满意了。 他们是向来看桃实挑刺的,可今次这位居然没有留下批言,而且风格也很以往迥异,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适应。 不过有几名受何礼收买修道人这时却是大喜,跳了出来猛烈抨击桃实,说桃实一定收了好处了,否则哪里会说这等拍马之言? 甘柏看了这些话,不禁大怒,哪里有什么拍马之言,你们哪里看出老祖我拍马了? 老祖我明明说得是真话! 他气的小脸直磨牙,暗暗将这几个小辈的印符一并记下。 上次那些个被何礼收买的伊洛上洲玄修原先还盯着他,可由于洲内局面改变,玄修也是有了大用,所以也就不再去做此事了,故是这次又是换了另外几个人。 而在训天道章之中,众修对此一时也是议论纷纷,拿不准这章印的优劣,可就在这个时候,在诸人留语下方又出现了一句话:“人自助方得天助。” 这句话本身没什么,然则印符之上显出“风子献”三字,同时烁烁芒光自符印之上放出。 众人修士立刻瞪大了眼睛,因为有过一次相似经历,所以立刻便就认出,这乃是玄尊留语! 只是还未等他们激动起来,却见在此留语之后,又一道放光符印留下,里面显出“高墨”之名。 紧跟着,再是一道光印浮现,上有“施呈”之名。 三枚符印,皆是光芒齐射,此刻所有见到此景的修道人,都是心神震动,一时难以发声。 然而到此还并没有结束,过了一会儿,众人上回过见过的,戴恭瀚的符印亦是在下方浮现出来。 这等时候,同样在训天道章之内游逛的晁焕也是看到了此印,他饶有兴趣看有片刻之后,神色微微严肃了几分,半晌才道:“有些意思。” 他自语道:“这里岂能无我。”于是他伸手一点,便又是一枚光华耀耀的符印在上面显现出来。 此印一出,便有五道流转光芒的符印在道章光幕之上闪烁不已! 众修士望着这一幕,不觉震撼不已,若说一个符印代表一位玄尊的话,那么如今就是整整五位玄尊在上留名! 可谁人当得起五位玄尊一同留名? 答案就是,在那最上面留印之人,当也是一位玄尊! 此时同时,奎宿宫庐之内,岳萝正在功课之中,她却是听得好友丁盈兴奋和激动的声音冒了出来,唤道:“小萝,小萝,快出来,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快看道章,快快!” 岳萝不明所以,不过见丁盈这么激动,她也是连忙停下功课,唤出大道玄章,只是一眼望去,便见得数个明光熠熠的符印,她不由自主伸手一遮眼,而待反应是什么事后,不由发出一声惊呼。 她放下手里,内心却也同样是被这等场景震撼了,那章印之下,自上到下五个金光符印依次排列,可谓极富冲击力。关键是一想到每一枚符印背后所代表的人物,就让人心神为之震颤。 原本的训天道章之内,在她看来是动态的,那些环绕四周的章印章法,忽起忽落的符印,时时跃动的留语,哪怕蔽绝了声息,也充满着让人既是期待又是有些无奈的嘈杂。 然而现在,却是陷入了一片宁静之中。 过了一会儿,在那章印下方,在那五枚符印的下面,似若膜拜一般,出现了一行行留语,皆乃是“弟子敬拜”这四字。 岳萝把双手放在胸前一握,吸了口气,随后也怀着敬仰敬畏之心,起心意在下面留了一句,“弟子敬拜”。 这时她才有暇去看一看那“鉴诚”之印,尽管她非是浑章修士,可若连玄尊都是认可的章印都不瞧一瞧,那岂非遗憾? 于是待起意一触,便即明了这上面所言之意。 这个时候,她不由有些心动,有了这些法诀,似乎浑章也能修持啊…… 不对不对。 她连连摇头,将这个念头排挤出头脑之外。 那章印只看表面意思,重点就是在于告诉浑章修士如何对抗防备大混沌,自己若是轻易被动摇,今后又怎么修道? 她默默转运一个清心之印,把神思定静下来。 待去了杂念,她又翻了翻章印最初出来时下面的一些留语。 大约是不知道这可能是玄尊留下的章印,故是说什么话都有,偏偏这些修道人自家还不能撤了。 有些言语激烈的,此刻赶紧又在下面加了几句,大意是“我是胡说的,诸位千万别信我!” 有些则言:“自己其实早就走火入魔了,没法控制自己,实在抱歉”,还有人言“方才说那话时正被人拿剑搁在脖子上说的,那并不是自己的真实想法”云云,总之怎么抹黑自己怎么来。 岳萝想到那些修道人此刻欲哭无泪的样子,不觉有些欢乐。 不过待看下来,倒是觉得那个叫“桃实”说得很中肯很有道理,修道可从来没有什么捷径可走,莫以为这就是捡便宜了。 要畏天敬己,不堕不移。 于是她心意一动,给了其一个称赞。 而在经历了莫大的震撼和冲击后,诸多浑章修士开始默默以功数换取了这个章印。 “鉴诚之印”只看表面,已是包含了第一至第四章书如何应对大混沌的窍诀,且每一章书可以分别换取。 所以多数人都是看自己在哪个境界,便以功数换取哪一个境界所需之法,他们觉得若是此法果是有用,那么将来再设法换取下来的法门。 这倒不是他们不信任玄尊也是认可的法门,而是有些法门尽管上乘,可未必就见得适合自身,而且浑章修士获取功数尤为不易,故需谨慎一些。 毕宿高塔驻地之内,英颛正看着面前的大道浑章,看到上面的“鉴诚”之印,他猩红色的眸子目注在上面许久。 下来他毫不犹豫用自己功数将这个章印换取了下来,且并非只是第四章书,而是将整个章印完整的获取到了自家浑章之上。 随后他自原处站了起来,直接往台上走去。 幺豆正愁眉苦脸的翻着一本道书,见到他动作,愣了下,道:“先生去哪里?” 英颛平静言道:“修炼。”顿了下,他又说了一句,“我闭关出来后会查验你的功课。” 幺豆方才露出高兴之色,便一下又委顿了下来。 而在此时,那几个原来一直在那里狠批“桃实”的修士却是声息俱无了,这些修士现在都惶惶不安,谁知道那章印是玄尊所立啊,要是玄尊和他们过不去,他们又哪里能讨得了好? 他们商量下来,便立刻沟通何礼。 何礼本想回绝,可也怕这几人将自己扯出来,只能道:“诸位,何事? 那几人之中的为首修士道:“何道友,你可是看见了么?你让我们去盯着那个桃实,我们也是批了两句,可谁想那章印与玄尊有关?我们可能得罪了玄尊,如今该怎么办,你可不能不管我们,你得替我们想个办法啊!” 何礼能听出这几人慌张惶惑且无助,其实他心里也有些发虚,可他表面却还算镇定,故作轻描淡写道:“诸位不必害怕,你们针对的只是‘桃实’罢了,又没有对着玄尊而去。 况且玄尊高高在上,又岂会找你们的麻烦?真要找了,你们此刻还能够在此安然说话么?” 这几名修士一听,这也有道理,不由安静了一些。 何礼不待他们继续问话,又道:“且既然是我令诸位行事,便是玄尊要怪罪,也当是怪罪到我头上,诸位何须烦急?你们这段时日且先回去静修便是,说好的东西我不会抵赖,稍候就会给诸位送去。” 那几名修士听他如此说,这才是不再与他纠缠。 何礼这边安抚住后,又听到这一个声音道:“怎么样了?” 何礼立刻换上一副恭敬之色,道:“班先生,已是处置好了。” 班岚语声平淡道:“我近日参悟道章,渐觉功行增进,许已是到了破境关口,需要闭关修持一段时日,你寻个办法告诫一下此辈,要他们今后不要再胡言乱语了,明白么?” 何礼心中一凛,他把声音放低道:“先生放心,属下会安排好的。” …… …… 第五十三章 落渊回声至 张御坐于大殿之中,目注着训天道章之中的一切变化。 对于章印方才落下时的那些批评之语,他丝毫不在意。身为玄尊,他哪里会去和几个低辈弟子计较。 只他留意到,有不少玄修在看到这“鉴诚”章印之后,似也是蠢蠢欲动,好像有转入浑章之意。 他落下这枚章印的初衷,并非是鼓励修士去转修浑章,而全篇都是在强调着如何警惕和对抗大混沌。 因他知晓人心经不起考验,所以还设下了功数之限。 玄修欲要换取,所需功数将是浑修的数倍乃至数十倍,越是在玄修一道上有望成就之人,换取代价也便越高。 但要是铁了心要走此道,他自也不会阻止,毕竟修道是自身之事,外人不宜干涉太过。 其实他并不看好那些在章印之前反复犹豫之人,若是此辈果断一些,反还有一定成功可能的,迟疑不定,那正是说明对自身道途没有信心,那无论走哪条路都是没可能成功的。 而对比玄修,浑章修士换取章印相对容易一些,终究浑章修士被排挤在外,攥功不易,而且这本来就是交予浑章观读的,这与其说是引导他们的功法,倒不如说是帮助他们警惕大混沌,并在堕入此中之后的补救之法。 如今训天道章不仅是让玄浑二道修士能得以交流沟通,同样也使得每一个人状况清晰明白展现了出来。 因为符印之上停驻了修士的意念,若是有人化成了混沌怪物,那么符印立刻会变作暗色,提醒着周围亲近之人这位已是生出了某种不可逆的变化。 还那些战殁的修士,因为气息消失,其符印同样会由此黯淡下去,令人一望而知其人状态,若是在战场上,同道和军署随时可以发现不对。 随着训天道章的在内外层界各洲宿的运用,已是深入了天夏的各个角落之中,变得不可或缺起来。 不过这也带来了一个隐患,那便是玄修、浑修的地位被生生拔高了一截,但是自身还没有足够守御这个地位的力量。 特别是只有玄浑二道的修士能在一起交流,这会加重一些真修的疑忌,似如汤玄尊这般人便是如此。 此辈能够安安稳稳的在那里潜修,那是因为他们很清楚,掌握玄廷权柄的大多数仍是真修,会维护他们的利益,但是换成玄浑二道的修士,那便不一定了。 他们会担心玄修不再允许他们避世修持,或许还可能不再让他们待在上层,这便会产生一定的矛盾。 张御也明白这一点,只这是不可避免的,除非他事情都不做,亦不去追逐自身之道,否则终究是会与某一些人发生碰撞的。 正在他思索之际,心神微微一动,于是放开了遮掩,风道人声音传来,“张道友有礼。” 张御点首道:“高道友有礼。” 风道人声音较为郑重,他道:“冒昧打搅道友,却是有一事不得不与道友一说。” 张御道:“风道友请言。” 风道人道:“近来我在廷上得到一些消息,高道友成了伊洛上洲的玄首后,似是因为动作颇大,惹来了不少非议。 但是他们还把此牵连到了道友所立造的训天道章之上,颇有一些潜修的真修对此不满,并向上提出了申言,这一次廷议廷上很可能会讨论此事,许还会为此向道友发出责难,道友需要小心。” 张御微微点首,道:“多谢风道友告知。” 风道人道:“道友客气了,风某就不打扰了道友了。”说完之后,他便就此退去。 张御一转念,便知风道人的意思,这一来是提醒,二来希望他能为此事有所准备,或是玉素道人那里走访,这般赢得些许支持。 在这些真修的逼压下,那些浑修暂不去说,风、高等人天然是与他站在一处的,不过他思索了一下,并没有为此刻意去做什么。 玉素道人当日带他去见那位执摄之时,就与他说得很清楚,这位做得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天夏利益考量。 若是这位若是愿意相助,自然无需他去特意言语,若是不愿,上去说也没用。 其实那些潜修玄尊虽然呈书不断,可玄廷是讲规序的地方,他若不去做违背天夏律条的事,那便不可能拿他如何。 以往针对守正,还能用撤位牵制,可现在他这个守正之位已是常摄,玄廷也无可能夺去,所以眼下他只需静观其变,届时见招拆招便好。 不几日,已是三月月中,云海之上磬钟连连,却是又一次到了廷议之时。 待诸廷执把一些近来事宜逐一议定,首座道人执拿一份报书,令身后道童送去诸廷执处。并道:“近来有不少玄尊上书,说是伊洛上洲玄首高墨行事激进,使得洲中修士怨声载道,还有人提议撤换玄首的,诸位廷执对此有何看法?” 玉素道人看过报书,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将之扔在了一边。 他抬头道:“我近来也是听到不少声音,我也是问过了,高玄首做得并不过分,只是让其等抵御外敌,清剿灵性生灵罢了。 可此辈坐享其成久了,把此视作理所当然,反而忘了原本该尽之责了。我看高玄首做得还不够好,此辈居然还有闲暇抱怨。” 陈廷执把报书放下,严肃道:“首执,玄廷之决议,又岂容彼辈妄议?玉素廷执说得不错,他们还有力气抱怨,那说明高玄首对他们还是太过宽仁了,我等可下令高玄首尽快清肃洲内异声,以正玄廷威信。” 晁焕这时饶有兴趣的往钟道人方向看去,似在期待着什么。 钟道人则是面无表情,见他看来,把目光移开,没有半分出言为这些修士辩解的意思。 竺廷执道:“清肃便不必了,可下谕嘉功高玄首,让此辈明了玄廷之意便好。” 武倾墟出声赞同道:“竺廷执之言可行,玄廷威信需得维护,但也不必做得太过,这些人毕竟也是我天夏修道人,让其去对付外敌远胜于囚押拘禁。 武某以为,不但需嘉谕高玄首,还当将一些人从伊洛上洲移去边洲之地,也算是磨练此辈,若得造就,还可唤回,若不看造就,那便留在那里吧。” 这几人接连发声,廷上对此并无任何反对之言。 这是因为伊洛上洲之事是玄廷一同决定,不可能朝令夕改,廷决便算有一定问题,只要不是危害到多数人,那么他们就一定会共同维护下去。 首座道人见此,道:“那这事就如此定下。”随后他又拿过一份报书,道:“我这里还有一份呈书,诸位廷执不妨也看一看。” 他关照一声,再是令道童将报书沿着光气长河送下去。 钟道人拿过一看,眼睛不由眯起,这上面所言,正是关于撤去正清一脉的罪责,迎其归来一事,这正是他在背后所推动的。 他此刻往上看了一眼,方才廷议开始,他便敏锐注意到,那位林廷执没有出现。也即是说,首执并没有准备驳斥谁人的意思,完全是准备顺着廷议的结果走。 再加上此前廷执的缺位,这无疑是给了他一个隐晦的信号。 他思虑到此,当下拿起玉槌,敲了一下玉磬,在众人目注下站了起来,道:“首执,诸位廷执,此事钟某且说两句,正清一脉当年因其所言所行与玄廷相悖,关键时刻又颇是不顾大局,所以被夺去名位,本待严惩,念在此脉平日有功于天夏,故是该拘禁为驱逐。 如今此脉已被驱逐出去三百余年,当日之罪再重,到此却也可以免赦了。” 玉素道人却对此颇不认同,待其声音落下,当即冷然道:“钟廷执莫非不知,正清一脉纵被驱逐,可仍是有门人故旧留下,这些人在内外洲宿到处杀戮玄修,此事甚是恶劣,正清若是宽敞,钟廷执准备对这些被妄夺性命的同道如何交代?” 钟道人点点头,道:“玉素廷执所说之事确实有,不过说到这事,玉素廷执,我特意翻了下这三百年来有关‘正清一脉’传人的所作所为。 可我细查下来,其中却没有一个是正清一脉的真正传人,只不过是借由正清的名头行事罢了。” 玉素道人冷声道:“这莫非正清一脉先开了恶例么?” 钟道人摇头道:“纵然如此,可不是正清一脉所为,又如何可以将此事怪到他们身上?” 晁焕这时笑一声,道:“钟廷执,你这话不对,人虽然走了,可是正清目的却已是达到了,你可以说此事非他们鼓动,但也不能说此事与他们完全没关系。” 钟道人知道不能接他话,所以没去回应他,而是看了看四周,道:“诸位,因为正清一脉早被驱逐出去,故是也无法为自己正名,才使得此辈愈发肆无忌惮。” 晁焕道:“咦,照你这么说,正清在此就会对付这些小辈了,那就怪了,既然他这么卖力,你说当初我们又驱逐他们干什么呢?” 钟廷执仍旧不理他,对着光气长河之上一礼,道:“首执,钟某以为,当下可唤得一名正清一脉的同道回来,令其专以负责彻查此事。 若能将这些事情查问清楚,那么他也能洗脱嫌疑,一正名声,我天夏也能多一可用之才,若是不能,那再加罪名不成。” …… …… 第五十四章 阴阳循天理 晁廷执见钟道人屡次避过自己所问,他玩味一笑,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反正他要说得都说了。 首座道人对于钟道人的提议没有立刻作出回应,他看向光气长河的下方,道:“诸位廷执不妨也说说吧。” 陈廷执沉吟一下,道:“正清一脉在外三百余载,确也不能将所有罪责皆是按在其等头上,但正清一脉亦是有过,让其自证清白也是一个办法。” 钟道人道:“陈廷执说得是,正清一事此前玄廷也有严查,只是难以根绝,因为私下总有人借其名头行事,颇有一些修道人深信不疑,遭受蛊惑跟从此辈,而让正清一脉之人亲手彻查,那便可从根上断绝此事了。” 武倾墟沉声道:“那还要看正清一脉是否真心悔过了,若是愿意放弃原先那番说辞,并在玄廷之上澄清此事,倒也能让其等回来为我天夏再出得一份力。” 玉素道人对此只是微微冷笑一下,没有再去多言。 戴恭瀚默坐在那里,当年正清一脉之事,谁都清楚这是道念之争,这并非是口头之上说放下便真能放下的。 他自能看得出来这次钟道人为了把正清一脉迎回,而首执可能也有这等意思在内,至于目的为何,也是明摆在那里的。 先前廷上议论伊洛上洲之事,将诸多玄尊的建言俱是驳斥了,但是打压过后该当也有所安抚,所以迎回正清就是安定此辈心。 而这件事本身从道理上来说也算没错,所以这一事也不太好反对。 首座道人这一次并没有让诸人廷决,而是考虑了一下,道:“那便先如此,让正清一脉先行戴罪立功,什么时候他把事情解决了,什么时候我们再议撤去罪名一事。” 钟道人听到此言,也是心下一定。 虽然首座没有经过廷决,看去是故意留下了一个口子,可只要正清一脉有人能回来,那么下来事情就好办多了,可以今后再设法一步步向前推进。 这事定下后,下来已无他事,诸廷执对着光气长河上端一礼,便是玉磬声响之中转回各自道宫。 风道人回到道宫之内,立刻唤出大道玄章沟通张御,将廷上之事告知后者,并道:“张道友,正清一脉归来,往后事机便变得复杂了。 风某其实并不看好此事,三百年过去,正清一脉便会放弃原先兴真灭玄之言么?这个时候放了正清一脉回来,其实就是想利用此辈压制我等。” 张御思索了一下,道:“正清一脉若有人回来,可先观其如何做。” 他认为从玄廷给出的条件来看,正清一脉在真正得以宽赦之前,是决对不会再去提兴真灭玄那一套的。 那么暂且可以说是同道。 可要是以后再兴此论,那也没什么好说得,自然便是敌人,对待同道有对待同道方式,对待敌人也有对待敌人的方式。 其实玄廷若要维持平衡,就算不用正清之人,也可用其他手段,这也是他将来需要一直面对的问题,故他早已是做好准备了。 风道人道:“道友说得是,现在只能静观其变,只是……”他声音微显凝重,“正清一脉当年之所以被驱逐,不仅是自身有功于天夏,也是因为其等师传了得,道友,此却也不得不加以留意。” 张御眸光微动,点首道:“多谢道友提醒了。” 钟道人回去道宫之中,当下对着玉璧一拂袖,待长孙道人与崇道人的身影出现后,他便将今日之事一说,与二人商议了许久后,他隐去玉璧,唤来弟子,道:“把徐冲叫来。” 那弟子正要下去,却又被他唤住,道:“郑象还没回来么?” 弟子小心回道:“弟子催问过几次了,裴固他们也在查,但是一直没有消息。” 钟道人这些天他在思虑如何让正清一脉归返,也没顾得上这边的事,闻言略一沉吟,一挥袖,让弟子先下去了。 他拿一个法诀,起意推算了下,感应之中茫茫荡荡,毫无头绪,不由皱起眉头,这情形不正常,因为郑象身上是留有他的手段的,照理说哪怕其人亡故了,他也能一算便知,这也是他此前不着急的原因。 可现在居然没有了下落,那除非是有其他玄尊插手其中,所以才使天机无有着落,这事只是一个巧合,还是有人和他作对? 正转着念头,方才那弟子在外道:“上尊,徐冲到了。” 钟道人暂且抛开此事,道:“唤他进来。” 徐冲走入进来,恭敬一拜,道:“弟子拜见上尊。” 钟道人从案上拿过一只玉匣,交代道:“你将这东西交给那个正清门下。并告诉他们,此事争取不易,他们若是还不愿意表明态度,那下次就未必还有这等机会了。” 徐冲道:“是,弟子会把话带到的。”他见钟道人再没什么交代了,就接过玉匣,退了下去。 因是之前就建立了往来联系,所以这一次,只是半个多月,这书信便送到了正清一脉所居的道宫之内。 宫台之中,主座之上的道人递给赶来的梅道人,道:“钟唯吾这此次也算有颇有诚意了。” 梅道人接过来看了看,抬头道:“师兄待如何做?” 那道人道:“虽然现下时机早了点,可既然不用直接对抗玄浑二道,那先回去也是无妨。而且那些冒我正清之名的小辈了是该清理一番了,我等不在,正清一脉的名声都被他们败坏了。” 梅道人道:“师兄准备亲往么?” 那道人道:“正是。” 梅道人想了想,道:“不若我代师兄前往?” 那道人摇头道:“若论功行,我比师弟你高些,且无论天夏之内还是外间的修道人,我都认识的比师弟你多一些,师弟你还留守道宫为好。” 梅道人这时迟疑了一下,才道:“师兄,老师那里是不是……” 那道人想了想,叹道:“老师当初将我们逐出来,我等若不重新在玄廷重新站稳,又有何面目去见老师呢?” 顿了下,他才道:“师弟便在此地看顾,为兄这几日便就动身回返天夏。” 外层虚空之中,一座幽城在缓缓飘荡着,此城比许多幽城都是来得小,但非是停驻一地,而是在幽气浮托之下不断挪转。 金郅行在天城最高处的法台上端坐着,他的面前摆着一方散发出青碧色光芒的灯盏,他的手放在光芒上方,看去正在运炼此物。 这时有一名弟子带着数个人走了过来,对他打一个稽首,道:“玄尊,弟子把人带来了。” 金郅行唔了一声,目光往那弟子后方几人看去。 那弟子回转身,示意了一下,跟着他来的几个人都是将自己的遮帽掀下,露出了一副副苍白无血,皮肉干枯的脸来,个个眼眸泛着金黄色泽。 其中一个人站出来,道:“玄尊,我们试过了,我们彼此能够连接心意,听到对方心中所言,但是感觉距离越远越困难,许还会消耗我等生机。” 他旁处另一个人也道:“我们能感觉到,我们还缺少了什么东西,我们需要一个寄托,这般既能补损我们失去的生机,我们彼此勾连能力将会为之加深。” 金郅行一眼就能望出他们底细,知道他说的不是假话,从得来的霜洲人的册书来看,霜洲人的背后可能涉及到一位躲藏在内层的邪神。 他对邪神如何并不关心,只是关心能否达成他的目的,现在看来,这些霜洲需要有一个“头脑”。 “头脑”越强,同时还有额外的力量的来弥补自身的消耗,那么所表现出来的能力便越强。 这些问题在他看来都不难解决,而且他认为这反而是一个好事,若是“头脑”掌握在他们这里,再送到各个幽城之中,那反而能让主城对各个分城的控制更是稳固。 法台下方,又一名弟子匆匆跑来,递上一封书信,道:“老师,有主城的书信送来了。” 金郅行拿了过来,打开看过后,似是自语道:“哦?那个计议快要成了么?” 那书信出声道:“启禀玄尊,听说这事本来还不到时候,可是天夏近来凶的很,前次在东穹天的一场碰撞,上宸天输得那叫一个惨呐,听说连元神真人的弟子都亡殁了几个,故是送书信送到我们这里,说是要准备提前动手了。” 尽管这书信说着上宸天的惨事,可听那声音,怎么都透着一股幸灾乐祸。 金玄尊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上宸天家大业大,输几次都是输得起,而且后手有许多,幽城可不一样了,相较太过弱小,虽然他们这些上层修士总是能有去处的,但是除了幽城,没有哪个地方会对他们这般放任了,就算上宸天也有一定的约束。 他道:“关于此事,显定上尊有什么交代么?” 那书信道:“上尊说了,上宸天做上宸天的事,我们幽城做幽城的事。” 金玄尊顿时了然,道:“我知晓了,辛苦了。” 那书信抖动了一下,道:“不辛苦,不辛苦,能为玄尊办事,小人浑身都是劲呀。” 金玄尊笑了一笑,道:“回去告诉显定上尊,我这里事情已有眉目,百天之内,当见分晓!” …… …… 第五十五章 机变邪祟生 金郅行在打发走那封书信后,便把身前那个灯盏拿了起来。 霜洲人是经过了多年的蜕变,才由天夏人变成了那副模样,但他改造出来的霜洲人与之只是大致相近,并非是完全相同。 要想塑造出一个总摄意识的头脑出来,靠其自身演化恐怕还要许久。 但是内力不足,外力可补。 幽城以前做得最多的事便是搜集各种奇物,而这一次显定道人为了此事,对他放开了库藏,允许他从中挑选合用之物。 他选中的便是面前这盏“混元化心盏”,这东西作用在于付出一定代价后,可把某个虚幻的念头化为真实。 这东西的甚至连玄尊这一境界的某些想法都可以实现。当然这里面代价自是极高,高到当真只能想想罢了。 好在过去把这东西运用多次,他们已是大致明白正确使用此物的方法。 只需要他们自己先行完成必要的步骤,最后一步再由这宝物来完成,那么代价便可减少到最小,而且若是本来世上便就存在过的东西,代价就会进一步降低。 他对着其中一名“霜人”道:“你到前面来。” 那人毫不犹豫走到前方。 金郅行起意运法,将灯对着他一照,那人一个恍惚,随即七窍之中喷出丝缕不绝的光芒,这光芒将他牢牢裹住,只是几息之间,就将他变成一个巨大的幽蓝晶玉。 金郅行对此变化早有预料,挥手道:“把他先抬下去。” 听到吩咐,站立一旁的弟子便带着这晶玉下去了,而另外几名霜人互相看了看,也是躬身退下。 金郅行则是摸了摸袖子,自语道:“竟是化去了百石‘玉散’,这代价可真是不小啊。” 玉散是幽城总城发给各个城主的修行资粮,并用此来维系整个幽城。 但这东西与玄粮是无法相比的,对于玄尊来说也只是续命,而非补命,最重要的是还有抵挡虚空外邪的作用,似幽城城主,每月可得一石供奉。 这东西从何而来,他隐约知晓一些,不过涉及到上层境界的大能,他也不敢去多想,意念方才一起,就立刻被他收束回来,并退缩到了心神最深处。 这时又有一名弟子上了法台,托着一只玉盘行至阶下,将此往上一呈,恭敬道:“老师,老师要的东西已是送到了。” 金郅行看去,玉盘上面放着数枚拓玉,这些皆是通过埋布在天夏之中的眼线弄来的,凭此可以可进入训天道章之中。 他伸手一拿,一枚拓玉自行飞入他手中。 要想对付对手,就先要了解对手。他以往只是听说过训天道章,但是具体如何,唯有自己亲自去看过才是知晓。 拓玉在手中无声无息化作玉粉,大道浑章之上自然多出了一个章印,随后他便把意念往里落去。 白果此时正在监察着整个训天道章,他察觉到有异样意念进来,虽没有直接将之抹去,可也是马上隔绝了此与其余符印的接触,不令其窥看到道章内部。 金郅行意念方入内,就感觉眼前一黑,他先是一皱眉,随即笑着摇头,道:“看来是不欢迎我啊。” 不过这也不打紧,至少说明训天道章对他们这些外来玄尊是排斥的。 现在幽城之中,只有他和甘柏是浑章修士,既然对他排斥,那么甘柏那里显然也应该是一样,除非后者是天夏的内应。 不过想一想,这个可能太小。 天夏如今的策略是以守持为主,也不至于为对付他们而派一个玄尊过来,玄尊自身在上层待得好好的,干嘛来吃这个苦呢?要是如此,那也太过忍辱负重了。 他想了想,指着一名弟子道:“郝因,你来。” 既然自己不可,那么弟子想来是可以的,据说上宸天那里已是有一些玄修成功勾连上了训天道章。 那名唤郝因的弟子道一声是,拿过一名拓玉,待托玉碎裂,他立时道:“老师,弟子进入道章之内了。” 金郅行道:“你在那里先看起来,但记着,不要在那里与我们的眼线勾连。” 郝因应下,他默默站在那里,观察道章之内的情形,大约半天之后,才意犹未尽从道章里抽出心神,并将里间所见陆续报于金郅行知晓。 金郅行听罢,也是连连感叹,目前看来,霜人那些技艺便是用好了,也不过是在一宿之内够连通,远还达不到之前的预期。 可训天道章便是在幽城之中,也能与天夏本土的修士勾连,双方差距太大。 而且道章里面还有诸多章印章法,乃至各种修道的经验和知识,可惜这些东西都需功数来换,身为幽城之人,除非出卖幽城的秘闻和对抗邪神或上宸天的修士才有可能换取。 不过他再一琢磨,这其实也不是不能做嘛…… 当下他关照道:“你继续盯着道章之内的变化,嗯,不用去做多余的事情,就把自己当成一个天夏修士便成,打探消息自有我们的人会做,知道么?” 郝因道:“是,老师。” 伊洛上洲,某处洲域所在。 一个看不出具体年纪的中年男子正沿着脚下的石板路往城内走去,他的衣着寻常,相貌普通,扔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是不起眼的人。 伊洛上洲之内还是百多年前的古朴格局,街道之上车马往来不绝,两边都是摊贩货商都在呦呵招揽生意,不似青阳上洲等地如今都是巨台广厦,飞天造物穿梭飞驰的景象了。 中年男子此刻走入了一个流淌着泊泊溪水的酒楼之内,楼内侍者上来一揖,道:“尊客安好。” 中年男子只是用一种糅杂着新奇但又古怪的目光看着周围的东西。 侍者也不奇怪,各种各样的客人他见得多了,态度一如方才,问道:“尊客是上楼歇息还是用宴?” 中年男子道:“我来用宴,要清静。”说话的口音很奇怪。像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来,当中没有任何抑扬顿挫。 侍者保持着热情道:“尊客楼上请。” 中年男子随他到了楼上一个单独的雅间内坐下,就在侍者推荐下点了一桌菜,只是在一人吃了一桌菜后,他又是要了一桌,随后又是一桌,在一连吃了十几桌菜后,珠帘一掀,梁屹自外走了进来,并在他对面坐下,沉声道:“如果是一个正常的天夏人,不该吃这么多。” 中年男子看了看他,歉然道:“抱歉了,我不知道该在哪里该停下。” 他往下看有一眼,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凝滞了,包括下面的流水还有街道之上的车马和行人,都是顿住了。 他郑重道:“阁下便是天夏派驻在这里的神明么?” 梁屹道:“天夏没有你们以为的那种神。”此刻在他眼里,中年男子只是一团人形的神力灵光,显然是一名异神。 中年男子诚恳道:“我到这里来,是想寻求天夏的帮助的。” 梁屹道:“什么事情?” 以往也经常会有异神来投靠天夏或者寻求帮助,但只要愿意遵从天夏的规序,他们并不拒绝。 他们也没必要将所有人都推到自己的敌对面,而眼前这个异神至少还不曾表现出敌意。 中年男子想了想,露出无比郑重之色,道:“在上个终结之前,祂就在那里了,现在,祂要归来了。” 梁屹沉声道:“它是谁?” 中年男子道:“祂是我们的父神。祂的身躯和灵魂分散成了我们,不久前,有东西将祂唤醒了,祂会将我们都是重新收归祂的体内,祂的名字叫……”他说了一连串复杂拗口的灵性语言。 梁屹能听懂这语言之中所想表达的意思,那是一种赞美词,他在外层见过不少神裔也是这般说话的,这些异神从某些方面来说都是一个样的。 他道:“这么说来,你们想要寻求庇佑?” 中年男子摇头道:“不止是如此,祂苏醒之时,会唤来从神和神裔,还有本来属于我们的信众,他会用到大量的血祭,而上次终结之后,只有你们这里才有大量的人口和生灵,所以父神一定会盯上你们的,我们想要与你们联手。” 他的话虽然没有声调,但是灵性波荡却展现出了内心之中是极为诚恳的。 梁屹神情也是严肃了起来,来自外层的侵袭好抵挡,但若是来自内层的且层次较高的异神,那就不是那么好对付了。 他慎重考虑一会儿,沉声道:“你说得一切我们需要验证,假若是真的,我们会考虑的,如果我们需要你,我还会再到这里来找你。”言毕,他站了起来,对那中年男子一拱手,就往外走去。 出了酒楼之后,他见师延辛正等在那里,后者问道:“怎么样了?” 梁屹道:“详情回去再说。” 师延辛一点头,两人身外光芒一长,就化两道有若长虹的遁光,一同纵空飞去。 而就在他们二人离开之后不久,这里原本凝固的街道,车马,行人,酒楼,水流,还有整个城市都是若薄雾一般缓缓化去,所有的一切都是消失不见,最后只余下了一大片满布砂砾的空旷荒原。 …… …… 第五十六章 神动沉影浮 那幻境所化的州城与伊洛上洲的边州相距并不远,梁屹与师延辛很快就回到了洲中,并将此事上报给了玄首高墨。 高墨在闻报后十分重视此事。内层里面有一些异神层次也不低,当年浊潮掀动之时,他也曾是面对过一些。 要是只他一人,当然是丝毫无惧,上去一战便是,可现在遮护全洲之人,却不能有半分差池,特别是现在廷上攻击他的人极多,要是这里出了问题,那么此辈一定会趁势攻讦,抓着这处不放,那么就非常被动了。 到了他这个境界,就知道这事发生在伊洛上洲这里并非无由,因为他方才接手此洲,诸般事务还未理顺,内外更是矛盾丛生,这里正是可以攻击的一个漏洞。 他知道这等情况不但天夏之人知道,外部那些势力也一样可以知晓并感觉到。 而这无疑会引得敌人窥觊。 就像水流会自然而然流至低处,天势运转之下,强盛就往往会向薄弱的一方欺压而去,那些企图归来邪神同样也会把握住这一点,挑选最为合适自己的地方复苏。 当然,天数变化万端,低弱高强都不是绝对的,而是会相互转变的,有时看去毫不相关的一点微妙牵动,就可能使得另一处地方发生截然相反的变化。 他虽然负责镇守伊洛上洲,可也不是孤身奋战,尤其是那现在异神还未有对伊洛上洲如何做,道理上说其有可能进攻天夏任何一处地界,这便给了他一个机由。 他考虑过后,便即唤出大道玄章,而后将这一消息完整的送去了张御那处。 张御在收到了这个传讯后,不禁心下微动,近来他也是陆续收到了许多各处驻地的呈书,都是言及内外层界的裂隙比以往增加了些许。 因为此前浊潮并未有明显异动,所以这般情形是很不正常的,看去倒好像是有大能穿渡进入了内层。 可看来看去,也只有翼空上洲那里的呈书,说前几日似有莫名气机飘过。 可那里附近有三位玄尊守镇,外人便想闯进来,也不可能无声无息,也没人可以做到这等事。 不过在收到高墨的传言之后,他觉得这里还有一个可能,那可能是某一件类似法器的物事,也或许只是一缕气息,因为其本身没有任何意识,又因为达到了一定的层次,所以才引发了这等变动。 假设此与那异神有牵连的,那倒是解释的通了。 不过这个事情要想弄清楚的话,也无需他去私下猜测,他唤了一声,道:“明周道友。” 明周道人出现在了他的身旁,打一个稽首,道:“守正可有关照?” 张御将高墨方才传告上来之事告知他,并道:“我需要玄廷推算,近来裂隙增多,与这邪神是否有所关联,而那邪神若是出现,将会落在何地。” 明周道人恭敬道:“守正稍等,明周这便前去安排。” 在古夏时候,大能修士通常各为己事,便是同一门派,也互不相涉,千百年不往来也是常事。 但在天夏却是不同,却是各有司职,各有专注之俗务,对内对外,都可以相互配合行事,而所能发挥出来的力量也绝不是以往修道人单打独斗可比的。 比如如今在玄廷之上,崇昭、钟唯吾等人便是擅长推演推算,及遮蔽天机等手段。 当然,擅长此道的也并不止这两位,还有一些潜修的玄尊同样也是精擅此道。故是张御在动手之前,这些事就可交给这几位去做。 而在对付外敌之时,任何内部争端都需先放在一边,若是在推算之中出了偏差,那自可寻究这几位,不过要有嘉功,这几位自也不会被落下。 张御在守宫中等了两日之后,明周道人再次出现在他身旁,对他打一个稽首,道:“守正,已然推算出来了。” 说着,他将一枚玉碟往前一递,道:“结果在此。” 张御拿了过来,那玉碟霎时粉碎,化为一缕气光,心神之中立便立刻知悉了此中内容。 从推算结果来看,之前他的感应和伊洛上洲这件事之间并无什么字节牵连,但异神在醒转之事也确实是存在的,并且推算之人还进一步由此推算出了这异神大致复苏所在,确然是在伊洛上洲附近。 他道:“劳烦明周道友了。” 明周道人忙是躬身一礼,道:“守正言重,若无事,明周便告退了。” 张御点了下头,待明周道人离去后,他思索了一下,伸指一点,凝化出了一份呈书,随后往外一掷,此物便飞去宫外不见。 过了一会儿,前方虚空融开,一个碧绿苍翠的竹筒就出现在了他手边,那里面有着一枚枚西竹签,而同时到来的,还有一枚流光溢彩的明珠。 他一拂袖,将这两物都是收了起来,而后意念一动,一具化身已是由上层穿落至了内层之中。 而在下方,透过飘渺云雾,可以看到一座的遍布着宫宇楼台,山川秀水的大洲,其上有两道如龙长水盘旋绕回,那正是伊洛上洲。 天穹之中一道清光一闪,高墨化身出现在了他身前不远处,对他拱手一礼,诚心道:“张道友有礼,多谢道友相助。” 张御抬手还有一礼,道:“高道友客气了,我既守正,对付这等邪神乃我职内之事。“ 说到这里,他伸手朝下方某处一指,道:“收到道友传告后,御特意查问了一下,根据玄廷推算,在三十至六十日后,那异神当会在那处附近复苏,故需先在此布下一个阵势,这邪神只一出现,便会被困锁在这其中,到时便可将之一气擒杀。” 高墨沉吟道:“这异神看来也不简单,会否提前有所察觉。” 张御道:“我已然请得玄廷同道顺便蔽去了天机,在无外机干扰的情形下,这异神察觉不到这里的。” 内层毕竟是天夏主场,而且这还是在一十三洲的洲域之内,他们做起布置来自是容易,蔽去天机也是不难。 其实大多数的异神在面对同一层次的力量时,几乎是没有这等先兆感应之能的,要不然也不会选择在天夏疆域内苏醒了,这等若是自寻短见。只不过出于料敌从宽的缘由,他们该做的准备也不能少了。 张御将那一只竹筒拿了出来,以指一拂其中成千上万的竹签,道:“待我先行在此立下阵禁,来日等到此獠出现,我自会过来将之镇压。” 而此刻一十三洲疆域之外,西南方向,沟壑裂谷纵横,在地下深处,一个形如勾月的洞窟之内,一名白发披散的道姑坐在那里,她的面容苍老无比,浑身皮肉紧贴着纤细的骨架上,面颊轮廓清晰。 她的前方是一个清澈宁静的水潭,却是将她干枯的样子和上端那一根根石笋完全倒映了出来,分不清哪个是正,哪个是影。 忽然,外面一道光芒一亮,一封书信自勾月石缝中飞了进来,围绕她不停的转圈,并对她呼唤道:“朱凤之人,快醒来,快醒来。” 道姑手指微微一动,而后双目一睁,霎时神光外射,石窟内像是迸发出了一道闪电,照得满窟皆白。 她看着那封书信,叹道:“当年所欠人情终究要还了。” 她眼眸一闭,轻轻吸了一口气,就见一个浑身闪着柔和光芒妙曼身影自水潭底下升起,汇入了她的身躯之中。 这一刹那间,好似生机尽归,她白发染墨,眉眼还春,在短短几个呼吸内,竟然变成了一个身躯窈窕,眼若秋水,冰肌玉骨的绝美女子。 而随她醒来,好似万物还春,洞窟之中竟是一朵朵海棠花盛放开来,一时天香馥郁,粉瓣纷舞。 她唇瓣紫红,两腮微粉,此刻斜倚在清澈水潭边,轻抚云鬟,顾影自怜。她妙目一转,似是哀泣道:“玄廷势大,只盼此行,不会落得元童那般下场。” 那书信却是突然一震,不满道:“朱凤真人,别说的那般颓丧,还没斗战呢,就自家先没了志气!” 朱凤撇它一眼,道:“你不好,不似你兄弟会说话,讨人喜欢。” 那书信却是不屑道:“我那在幽城的兄弟光会拣讨好人的话说,我就看不起他那副奴颜婢膝的样子,不似我到哪里,都是把自己的腰杆给挺直咯。” 朱凤听它这么说,不禁掩口轻笑,随即她双眉微蹙,轻轻一叹,道:“不知如今天夏,是哪般光景了?” 那书信道:“这两百多年天夏变化甚大,如今天夏守正,乃是一位张玄尊,他乃是玄修出身朱凤真人出去之后,就要提防这一位。” 朱凤讶疑道:“玄修竟也有玄尊了?” 那书信道:“不错,说来这位张守正算得上是玄法开道之祖了。” 朱凤又问了几句,听闻张御是去年方才成就,心里稍稍定了些。 不过她也知,天夏玄尊皆是在上层修持,得有玄粮为补益,根本不是以往修道人枯坐修持能比,且能为守正之人,斗战能力更是玄廷所认可的,而她这两百年为了避免损折寿数,却是刻意封绝了生机,道行不进反退,真斗起来,可是胜负难料。 她轻叹道:“何时动手?” 那书信道:“我却不知,只我带了一些宝药,真人可先吞服恢复法力,时机一至,自会有通传到来。” …… …… 第五十七章 万竹界屏青 张御利用从玄廷带来的法器,在伊洛上洲以一月时间布置了一座庞大无比的禁阵。 这处禁阵范围之广大,除了把玄廷推算出来的地界笼罩在内,更是将几个可疑之处也是圈入了进去,大阵边缘处甚至推到了伊洛上洲洲域之内。 也正是由于某一部分阵势牵涉到了伊洛上洲,所以玄首高墨也是分化了一具化身过来一同协助布阵,且这本就是为解决伊洛上洲的威胁,所以后者又调动了大量的洲内的宝材,配合加固此阵,这样才战后或还可能继续利用这阵势。 张御待阵禁布划好之后,见再无疏漏,就与高墨告辞,转身又去了伊洛上洲的守正驻地一趟。 许成通自被调来此处之后,就把驻地重做了梳理,因他自己有弟子支持,加之又熟悉伊洛上洲的诸般情况,所以很快就把这里内外安排妥帖。 在这里面高墨也是给了不少支持,他给予守正驻地的修士随意通行洲内的权力,这使得如今驻地的情况远非以往可比。 张御在看了下来后,见驻地内井井有条,也是点头,把许成通调回来这一步看来是做对了,考虑到异神入侵一事,他也是关照后者,要其近日严加戒备,近日若见动静,不论大小,一律及时上报。 许成通赶紧应下。 张御关照过后,也未再多留,化一道清光冲霄而去,折返去了上层。 而他这一走,许成通的个头眼见着又长起来了一些。 他转过身来,走下台阶,面孔一板,对着下方弟子和修士狠狠言道:“近来上洲附近当会有所异动,从现在开始,便给我严加戒备,我告知你等,这是守正亲自关照之事,谁都不许有丝毫疏漏,否则我必要他好看。” 台下一众修士都是诺诺称是。 许成通见众人态度,满意点头,一挥袖,便让众人各是做事去了。 而他那几个从外层带来的弟子在走出去的时候,却是是互相私下交谈着,其中一名弟子道:“老师看来真是得守正看重,驻地初立之时,守正化身便就来此,算上这次,都是来过两次了。” “那是自然,老师那般每天对着守正牌位早躬晚请三次,别处值司可比不得。” “那也是老师的本事,伊洛上洲这里的人自以为背后师门与上层玄尊有牵扯,好像就有多了不起,今次也是让他们看看,老师背后可也是有守正撑腰的!” 而另一边,高墨那一具化身与张御分开后,在巡使了伊洛上洲一圈,也是归回到了立于玄府雁台之上的正身处。 高墨正身得化身带回来的消息,不由心中大定。 此前他闻得异神要至,还在琢磨着是否放缓改造洲内的脚步,先自准备迎敌,可是有了张御的相助,可以继续按照之前的安排做下去了。 他目光一落,面前百多封呈书飞舞起来,随着意念转动,于每一封呈书上都是落下批语,而后一挥袖,令其落在一边,关身旁照弟子道:“送去两府。” 弟子躬身道:“是,玄首。” 以往一十三洲的玄首,不管是真修亦或浑修,从来不会去太过关注洲内的具体事宜,就算如郭缜这等人,也至多是大方向上把握住,细节一概不过问。 可是他不同,因是玄修出身的缘故,对于底下一切,两府大致如何运转,心里可是清楚的很。 他知道七十多年来的积弊不是一下能改变的,下面不知道多少人阳奉阴违,而自己若不亲自盯着,稍稍有所放松,就会回到原来的路数上去的。 这时脚步声响,有弟子上了雁台,过来禀告道:“老师,从青阳来的大匠和师匠已经到了。” 高墨道:“很好,这件事你配合两府去做,改善民生非是一朝一夕能够做成的,不可贪功求快,但谁若故意拖延设阻,不管后面牵扯到谁,你让两府直接拿人。” 那弟子躬身道:“是。还有,天工部下拨了万五千件玄甲,两百驾斗战飞舟还有千枚玄兵,也都送入了军府府库了。” 高墨点了下头,因为洲内玄修人数不多,诸多真修用起来又不得力,先前因故又被他囚押了一批,所以洲内的守御力量稍稍有所空缺,而现在有了这一批军备,算是可以弥补一下不足了。 他算了算时日,现在又是下旬,玄廷之上当又是过去了一次廷议,他便唤出大道玄章,并与风道人勾连上了,在问下来后,得知并无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这才收神,继续那推演完善功法一事。 张御那化身在离了内层后,直接归返到了正身之上,同时也是将诸般信息带了回来,知晓下面已是安排妥当后,他便意念一动,自袖中又取了一尊玄粮出来,摆在了殿下,并缓缓炼化起来。 转眼四十余天过去。 这一日,他忽然心生感应,双目睁开,往下界看去,而后心意一转,正身已然从上层穿渡而下,落至了伊洛上洲的荒原之外。 而在他在这里凌空一立,身上清光顿时洒开,只是一会儿,满是坚岩的大地之上出现了一丝丝裂缝。 水泉自地下泊泊涌出,暖湿的风流拂过,无数植株自地下顽强冒了出来,荒原之上开始有大片大片的绿意生出。 再过一会儿,听得哗哗水声,白练一般的河流开始在荒原奔涌流淌,天穹上空乌云聚来,顷刻雷雨交加,将瓢泼大雨倾泄在这片久失润泽的大地之上,这一片本是荒芜的地界在向着绿洲湿地转变。 张御没有去管这些,而是看着前方那片被禁阵所圈固的地界。 可以见到,那里正有一团神力光芒在缓缓凝聚之中,一丝一缕的神力从虚空之中被渗透出来,再相互追逐,抱合在了一起,感应之中,那光芒也是由此越来越盛。 而在那中心处,还有一个若隐若现的漆黑色梭形物,这东西给他的感觉,倒是与那造世神环有些类似,很可能就是通常异神口中的神器了。 他不禁怀疑,这异神的莫名的苏醒,许可能就与此物有关。 此刻他并没有急着唤动禁阵,现在对方只是有少许力量的汇聚,也即是说,那个异神刚刚开始苏醒,也可称得上是试探。 若是现在被惊动,那么这异神或可能就会在另一个地方出现了,甚至苏醒的时日也可能会因此往后拖延,那样或许是几年,也可能是几十年,可留着这东西终究是个麻烦,既然现在有这个机会解决,那还是尽早处理掉为妙。 他在此等有一天之后,感觉忽然天地黯淡了下来,抬头往上看去,见稀疏的云层飞快的漂移着,那里有强烈的光撒播下来,而后大地之上投照出了一个巨大的人形阴影。 随即他便在感应之中听得一声震动传来,过去片刻,又是一声,那感觉好像是一个人迈着沉重的脚步,从不知名的地界中一步步来到世间。与此同时,那个本在地面之上人影好似往上竖起,似在变得越来越是清晰。 他眸光凝注前方,而就在那个声音由神异感应转变为真实声响的那一刻,他一抬手,身上的清光玉雾猛然升腾起来,同时有簌簌声音响起,像是风拂竹林,又是风卷万叶,可见外间有无数青翠碧绿的竹签从四面八方飞来,并往当中聚集。 此些竹签开始彼此间隔较大,可随后陆续靠拢,并拼合相聚,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围绕着禁阵之地形成了一个半穹形的苍青天幕。 这天幕只是出现了几个呼吸,遍即融化到了大气之内,再也看不到半分痕迹。 但实际上当中这片天地已然被从主世之中隔离开来,从此刻开始,这里便是一个囚笼,身处此中的人或物,不将这层屏障打破,那便无可能进入主世之中了。 此刻他再是望去,可以见到一个没有五官灰白色巨人正站在那里,巨人的脸庞朝向他这里,看去像是在盯着他。 张御也是平静的与之对视着,忽然间,那个巨人身影一闪,却是从原地消失,随即突兀出现在了他身前不远处,可就在即将要冲到他面前的时候,轰的一声,却是被一股无形屏障生生遮挡了下来,整个荒原也是震动起来。 张御神情丝毫不变,他虽对阵禁也有一定的钻研,可与那些专研阵道的真修自不是无法相比,再加上时间紧迫,所以这个阵禁并没有去追求太多变化,只是单纯具备镇阻之用而已。 可也是因为如此,才使得这个异神的神力被困锁在了一处,一切神力变化都无法展现出来,只能借用自身躯体的力量来冲撞这个屏障。 而之前他梳理了万千条地脉,皆是攀附在阵器之上,就像万千条河流交织在起,且还在奔流涌动,就算再大的力量过来,也没可能撼动。 可这个异神不见得只有眼下这些手段,所以他不会去等待后者将自身能力慢慢运用出来,既然已然将此僚困住,那么下来当需尽快将之解决了。 他当下拿一个法诀,几息之后,那一枚从玄廷借取得来的,散发着流光溢彩的宝珠便就从袖中飘飞出来。 …… …… 第五十八章 空劫化世真 清穹地陆之上,一道明亮光亮绽开,天地仿若融开一般,过了一会儿,一名身着古朴道袍,头梳道髻的年轻道人自里走了出来。 明周道人正等在这里,见他到来,打一个稽首,道:“岑玄尊,许久不见了。” 见到明周道人,岑道人很随意的点了下头,道:“是明周啊。”随即他感慨了一声,“一晃也有三百余年了啊。” 明周道人道:“三百年,并不长。” 岑道人看他一眼,语声淡淡道:“于我正清一脉来说,却已是足够长了。” 明周道人则道:“岑玄尊既已回得玄廷,想来正清道脉归回玄廷之日已然不远了。” 岑道人点了点头,道:“若真如此,倒是好了。”他看向清穹之舟的深处,负手言道:“怎么,我便这般讨人嫌弃,往日这些同道,竟连一个都不肯来此见我么?” 明周道人没有接话。 岑道人倒也没有再去追问此事,而是道:“玄廷可有什么关照么?” 明周道人拿出一枚玉符,用双手递上,道:“玄廷谕令,希望岑玄尊能肃清那些借用正清之名胡作妄为的修士,什么时候岑玄尊消弭了这些恶声,什么时候玄廷再考虑让正清一脉参与玄廷事机。” 岑道人将玉符拿来,放入袖中,冷言道:“此辈冒我正清之名,我自会料理干净。” 明周道人道:“对了,有廷执托我给岑玄尊带一句话,所是希望玄尊莫要做多余之事。” “多余之事?” 岑道人一下看过来,目光冷厉了几分,道:“我倒想知道,是哪一位同道托你传得这番话?”只他见明周道人站在那里不言,呵了一声,道:“罢了,想你也不会说。代我回去转告那一位,就说我只做该为之事。” 言罢,他把袖一甩,往侧迈步,就回到了来时那处天地缺裂中,随着那裂口弥合,其身影也是一同消去。 明周道人见他离去,站立片刻之后,同样转去不见。 伊洛上洲外间,张御在祭出那一枚宝珠之后,这东西便由一股力量推动着,往阵禁上方而去。 这东西名为“空勿劫珠”,此物威能极大,能破诸般遮护,便是玄尊被其落个正着,便不是身死神灭,亦会遭受极大重创。 此物在斗战之中用处不大,因为要想尽用其威,那至少需要七八呼吸时间来催发,且这东西一旦打出,就无可改换方向,但又有谁会站在那里任由此物攻袭呢,早便先一步出手阻碍,或是抽身离去了。 可若放在眼前,却是正好有用。阵中那异神既是逃脱不得,又是无从躲避,只能正面去承受这劫珠之威。 阵中巨人似也觉察到了不妙,怒吼连连,拼命冲撞屏障,使得整个荒原隆隆震动,可始终冲突不出,然而这时,这巨人却是后退两步,双手高举,往虚空之中一拿,似乎要抓住什么东西。 张御眸光一闪,他却是能够清楚见到,这巨人去欲意图拿取的,正是他之前发现的那个漆黑色的梭状物。 虽然不知道这东西的具体作用,可绝然不会是一个摆设。 尽管“空勿劫珠”的威能还未催发到极点,可这个时候无疑已不能再等下去了,而在斗战之中,那等完满的理想状况也从来不可能出现,所以该发动的时候就必须要发动。 于是他起心光一催,霎时间,那劫珠几是化为了一轮炽阳,难以直视的光与热直直照射到了大阵之中,整个天地顿时变的白茫茫的一片。 就在不远处的伊洛上洲,那里的修道人感觉好像半边天幕都化成了一面白壁。 玄首高墨也是看着那一处,自双方交战开始,他便随时准备出手相援,此刻看着这般景象,认出这是“空勿劫珠”,却也是暗暗心惊,忖道:“没想到张守正把这宝物也带出来了。” 而此刻阵禁之中,那巨人受白光一照,那两条堪堪触及到那漆黑色梭状物的手臂竟是如蜡水一般融化开来,而再是一会儿,他躯干和双脚也是出现了类似的变化。 他的一条腿首先支撑不住,从中融断开来,巨大的身躯往一旁倾斜,而后整个倒了下来,重重砸在地面之上,那身躯就像是彻底软化的蜡油,在碰撞中砸烂了一小半。 巨人发出不甘的咆哮,可是在挣动之中,它的头颅和颈脖率先塌陷下去,软化的身躯流淌到了地表之上,沿着缝隙渗透入地底之下,但随后又被阵禁所阻挡,再是反涌出来,身周围很快出现了一个个大小不一、蓄满了融化物的坑洼。 在那酷烈光芒之下,它的挣动慢慢低弱下去,身躯融化的部分逐渐越来越多。 张御能感受到,巨人一直发出的灵性吼声此刻低至微不可闻,但他同样看得很清楚,那些残留下来的融液并没有因此失去力量,仍旧顽强的存在于那里,且有强大的神力附着在了上面。 他很清楚,这只是这异神在大阵的和劫珠的压迫下进行的某种改变。当然,这也是无奈之下的转变,因为变成了这种样子就只能任人宰割了,没有任何还手的办法,只是靠着那些灵性神力维持着自身的存在。 而只要那些神力还在存在,那么待得劫珠的光华撤去,仍是可以恢复过来。 也是如此,到此他是绝对不会停下的,依旧是默默运化心力,继续催动劫珠。 这法器只要不去挪动它,那么越是运使长久,其所能展现出来的威能便越大,但是也要求御主的法力心光需要持续不断补充进来。 这一点在他看来根本不算什么,反而是最为简单容易的事情,要是所有斗战都是如此,那倒也是省心了。 随着天中“空勿劫珠”不停受他的心光催运,在某一个时刻,这宝珠忽然一震,这一刹那,他能感觉到,自己和劫珠之间的联系无形中加深了一层。 他心念一转,顿便明白,因为此前还从来没有人把这法器催发到这等境地的,故才有这等变化。 不过这当也是过去斗战之中这宝物十分不实用,甚少有人的动用的缘故,但这终究是一个好事。 经此一番变化,他心力催发不再像之前一般促迫,劫主光芒也不再似此前那样酷烈粗暴,转而是变得柔和明朗了起来,但其威非但未减分毫,反而拔高了一层。 那异神身躯的融物在若水光芒之中一分分被蒸化而去,逐渐减缩,而每少得一部分,就说明这异神在世间的存在被削夺去了一些。 在一连持续了两天之后,在劫珠光芒的反复冲刷之下,这异神的身体融物终是彻底化去,最后一缕附着其上的神力光华也是消失不见。 到此一刻,这个异神已然是消亡了,或许不好用单纯的生死来判断这等异神,可因为存世灵性的尽绝,其再也没可能现在这个世上了。 只是在张御眼中,那个漆黑的梭形物依旧存在于那处,但随着这个异神的身死,也在逐渐消失之中,并且速度越来越快,似再有几息就会完全化离不见。 他身躯一晃,出现在了阵禁之中,看着这东西,伸手上去,一把将之握住。 轰! 他眸光微闪,感觉自己像是抓到了一个无比的沉重的东西,所有的重压都是倾斜集中到了他的身上,身上心光也是受此压迫,一下升腾起来。 尽管只是方才有所接触,可他已然明白,这东西能够无限增加其重,并且还无法将之摆脱,会一直会由接触者来承担,直至双方分出胜负,就算此刻他松开了手,那力量也一样会过来。 这里的变化虽然简单,但是非常有用,如果不明白这东西运使之法,那么极有可能就会被无止限的力量压迫到死。 他显然是不懂这里面的运使法门的,但是他敢于接触,除了事先想过应对之法外,还在于他方才察觉到,这上面有一股热流传递出来。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而后猛地一摄,霎时间,一股狂躁的热流自里面冲撞入他身躯之中! 这一刻,他有一种猛然被推近到烈焰之侧的错觉,身上飘荡心光更是由此向外又扩张了一圈。 以前他便是接触到造世神环之类的东西,或许也只是碎片而已,然而现在他感觉到,自己所抓拿到的,似乎是一个完整的神器! 可如今他也是不同于以往了,在吸纳热流的同时,任凭那股不断增长的力量倾压过来,他仍是稳稳站住。 不提他自身,现在整个阵势也是由他所制束,就算支撑不住,也可将力量转入大阵之中替自己分担。 而随着热流不断涌入他身躯之内,这个梭状物的力量也是暴涨之中,可与此同时,这东西表面也是渐渐生出了一丝丝裂纹,并且裂隙越来越大,可即便如此,其依旧是维持着一个完整的形态。 似是过去许久之后,在某一刻,他耳畔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响声,而那梭状物骤然崩碎,并在他手中化为了一滩漆黑的粉末,簌簌掉落下来。 …… …… 第五十九章 载器当由人 张御的眼眸之中,此刻有霹雳雷芒溢出,一道道光流时不时闪烁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平息下来。 这个时候,荒原之上有清光一闪,高墨化身出现在了大阵之外,他看了眼顶上飘悬着的空勿劫珠,很谨慎的立在外间,朝里传声言道:“道友,可有什么不妥么?” 他方才在玄府之中察觉到,脚下整个地陆都似在被推移挪动,并朝着某一方向倾斜过去,这等力量令他也不得不郑重对待,故是在稳固好洲内禁阵之后,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 张御此刻察望了一下四周,见这异神再无任何痕迹遗留下来,便伸手一召,将空勿劫珠收了回来,放入了袖中。而后从阵禁之中一步跨越而出,出现在了高墨面前。他对后者言道:“高道友,此战已了,那异神已是被我消杀。” 高墨闻听此言,神情微松,点头道:“如此便好啊。” 他从来不怀疑张御此战能赢,玄廷守正,在事先有着充分准备的情形下,绝无可能连一个异神都斗不过。 其实比起这个,他更担心背后有人在推动此事,好趁势对伊洛上洲做些什么,幸好事实证明是他多虑了。 因见已是无事,他与张御说了两句话后,便即告辞离去,回了洲中坐镇。 张御此刻则是唤出大道玄章看了一下,在他与异神对抗的这段时间里,各洲宿都没有什么明显异动,这应能说明,这异神与近来的裂隙变化没有什么直接牵连,这一件事显然是另有原委。 而玄廷之上算不出来结果,若不是推算之人故意不出力,那么就是对面有人刻意蔽去了天机。 这样的事在过去也是常有的,因为若不是如此做,上宸天和幽城每一次入侵都会被天夏堵住。 蔽去天机比推算天机其实更为容易,因为前者只需要单纯的搅乱,而后者则需必要的条件和长久的推演,所以在这一方面天夏并不能完全占据主动。 可这等情况本身,无疑是说那些外层势力又要有所动作了。 其实无论上宸天还是幽城,还是那些天外邪神,一般来说,能用的手段无非就是几种。 其中最有可能的,就是上回那等打通内外层界,从而扩张门户的打算。 因为这样做无疑最为简单方便,不但可使得外层势力由此穿透进来,且穿渡人数一多,还可能引动内层的浊潮,使得天夏被牵制住一部分力量,无暇去全力对付他们。 好在现在内外各洲宿都有驻地负责巡察,一有动静,他便能及时知晓,下来就当是全力防备此辈了。 他看了一眼前方,异神已除,那当是回去了。至于那些可能仍是会被唤来的神裔从神,因为力量层次不高,伊洛上洲大可以自行应付,他无需再插手其中。 他从袖中拿了出来一个竹筒,默念法诀,须臾之间,万千细竹签从大气之中浮现,化作一道青气长河,在哗啦啦的声响中,全数汇聚入了竹筒之内。 而后天穹之上光云融开,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他一摆袖,就化一道浩大清光往上层归返。 荒原之上,朱凤立在一处风蚀出来的石崖上,看着掌心之中粉嫩的花瓣随风飘去,很快失去生命的色泽,又在风中化为碎末。 她不由轻叹道:“这里依旧这般荒凉,我闭关之时是如此,现在还是如此,两百多年似无变化。” 说到这里,她似是自怨自怜道:“当初我与元童、毕明两位道友离了天夏,本待另辟天地,可是他们两个的做法我都不喜欢,最后还是分道扬镳,元童被长孙迁拿下,毕明道友不知所踪,也不知躲在哪里修行。唯独我一人还彷徨徘徊于此……” 书信飞到了她身边,嚷嚷道:“朱凤真人,别再悲春伤秋了,你可是与世同寿的玄尊啊。” 朱凤摇头,叹息道:“没有玄粮,哪里会得天地之寿,这世上也没有什么永世不败之物。” 书信在她身边来回飞着,嚷嚷道:“没有就去找啊,在这里叹气有什么用,没得让自己堕了志气。” 朱凤没好气道:“你说话真是讨人厌。”她眸眼一闪,“不过你说得没错,有些东西总要去找的。” 书信得意道:“就是呀,我只是一封书信,我要是个修士……唉呀呀……” 朱凤一把将它捉在手里,使劲揉捏了两下,她嫣然一笑,柔声道:“如果你是一个修士,我早便把你捏死了。” 书信忽然感觉到她手一松,忙不迭飞了出来,不过这回他可不敢再大放厥词了,此刻它深刻领会到,说大话是容易,可最管用的还是拳头。 这时它转了一圈,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兴奋欢呼道:“朱凤真人,就是这里了,就在前面了。” 朱凤凝眸看过去,如张御猜测的那样,这一次上宸天派这封书信过来,是想让她在远离天夏一十三洲的地方配合外层力量打通内外门户。 不过内层门户可以在一十三洲之外,可外层那一端,必然是在二十八宿笼罩之内,所以一动手,必然是会被天夏发现的,届时为了维护门户,一场斗战必然是免不了的。 可她望了一会儿,却是轻轻蹙眉。 那书信察觉到她的情绪,问道:“朱凤真人,有什么不对么?” 朱凤摇头道:“这里浊潮太盛。” 书信晃动过来,疑惑道:“那又怎么样?” 朱凤道:“浊潮浓郁的地方,会有许多不确定的东西,若是在这里沟通外界,怕是会留下不少隐患。” 书信不以为然道:“怕什么,这里又不会有霍,霍,霍某人出现。” 朱凤见他连名字都不敢说,好奇道:“这人又是谁?” 书信有些不情愿,道:“这个不好多谈,诸位真人叫我少提此人。” 朱凤轻轻一笑,这时轻捻袖角,素手一拂,脚下岩台霎时变得清净光洁,身周围也是鲜花盛开。她端坐下来,道:“看来这两百多年来的变化真是不少,你便和我说说吧。” 张御回到清穹地陆之上,意念一转,就回到了守正宫中,此时他把袖一抖,随着两道灵光腾空,两件借来的法器也是一同飞了出来。 他伸指一点,却是要将这两物归还玄廷,那竹筒顺势化一道光芒飞去,可那“空勿劫珠”却是绕着他转了一圈,并在袖边上来回游走,似是不太肯回去。 他心下了然,经此一战之后,这东西仿若被祭炼了一次,倒是与他亲近了一些。 这也是自然,法器也是讲究与御主的缘分的,显然这法器与他十分投缘,故是不肯走。 不过这是向玄廷借取的法器,他自不可能纳为己有,下次若是有机会,他或会再次借此物。当下传了一个意念过去,这劫珠得他许诺,再是围着他转了一圈,这才化一道光芒离去。 张御看着这光芒纵去,心中略有感慨,法器对修道人战斗力的提升着实极大。 方才那这异神其实颇为了得,要是在正常情形下放开手脚斗战,纵是能够将之顺利降伏,可旁侧的伊洛上洲也难免会遭受冲击,但得了法器相助后,那完全就是两个结果了。 可那等真正能如意变转,收入心光法力内的法器,一个修道人也至多只能运炼一两件罢了。再多的话,一是没那个空闲,而是多了也成负累,因为修道人增进功行的时候也是需要带动法器的。 一旦带动不得,就又会出现隔阂,严重一些便是有碍功行了,这里面的取舍很难把握,也只有修士自己知道。 他这守正之职对比其他玄尊的厉害之处,就是在于能借取各种不同法器来应对敌人,尽管无法在激烈斗战中如意运使,可哪怕只是取了一个护持之宝,也就先自占得一分胜机了。 在思索之时,前方光芒一动,明周道人出现在了那里,对他打一个稽首,恭敬道:“守正。” 张御见他到来,问道:“明周道友可是有事么?” 明周道人恭敬道:“守正,正清一脉的岑传岑玄尊前日回到玄廷了,故是廷上命明周前来告知守正一声。” 张御心思一转,点了下头,道:“我知道了。” 他明白玄廷的意思,岑传只是暂且被唤回来,现在这位身上的罪名还未被洗脱,所以玄廷仍需对其加以监察,而他身为守正,这等人正是在他监察范围之内。 可是这也是表明了玄廷态度,若这位真是洗清了罪责,只要不违背律法,那么正清一脉是有极大可能归来的。 他觉得正清一脉是不会放弃自己的坚持的,要不然早就试着主动归返玄廷了,他相信其他人也能看出这一点,所以很明显,这一脉就是玄廷拿来维持廷上平衡的。 他思索了一会儿,现在有了训天道章,玄浑二道,或者说是玄法的根基已是有了,但因为在玄廷之上没有足够的力量用以维护,总体来看还是有些虚浮的。 所幸训天道章是得了五位执摄的认可的,目前看来,尚无人能将之推翻。可未来十分不好说。 所以他一方面要提升力量,另一方面还要设法争取更高的地位,以便能发出的自己声音,同时还要在此过程中寻觅到更多同道。 现在训天道章好比就是埋下了种子的土壤,等待着更多能支撑起玄法的力量破土而出,这里需要耐心和等待,但同时也需要尽力为其提供遮护。 想到这里,他收回思绪,把心神沉下,开始检点这一战收获。 …… …… 第六十章 问功觅印痕 张御感受了一下体内积蓄的神元,自成就玄尊以来,自身神元还从未有过如此充沛的时候。 不过与此前有所差别的是,在前面四章的修持之中,自身神元是有一个止限的,假若神元是池水,那么自身就是那盛载池水的池塘了,待得蓄满之后,若不耗去,自不会再有多余的池水进来。 可是现在他却是没有这个感觉,好似自身对神元的容纳再无限碍,至少他现在未曾感觉到上限在哪里。 他认为这可能与自己三元俱取还有以言印为成道根基有关,但涉及到具体修行,其实也没什么太大差别,因为神元终究是要用的。 此刻他意念一转,将这回得来的神元全数渡入心光之印和六正印之中,身上顿有清光莹莹闪烁了起来。 待得神元用去,他仔细感受了一下,觉得自身功行又是增进了一层。 不过这只是单纯根基的加固和心力的增长,斗战能力或许因此增加了许多,可在修为和道行之上并无什么长进。 这也没有办法的事,他身为玄法开道之人,前面没有因循之路可走,一切只能靠自家慢慢摸索。 他思索了一下,自己能成就玄尊,乃是以言印为护道之用,而言印能为自己带来这等帮助,若是能再得到其他道印,是否能引发出更多的变化和感悟? 到了上层之后,他也找过关于道印的书册,可是有关这方面的描述甚少,只有一本册书提到,虽有六大道印,可道印并见得每一枚就只有一个人握持。 这里他自是能够理解,因为道行缘故,修道人所能感应到的,都只是道印的一部分,而并非是其全部,想要完全掌握,那或许要等到达到与道印一般层次了。 若是同时有两个或者两个以上的修道人感应到同一个道印,并各是分持一部分在手,那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就言印来说,这却是没可能如此了。因为他以言印成道,又是玄法开道之人,所以可以肯定,现在以道印成就就他一个。 且还以此立刻立了训天道章,所以世间所有能够感察到的言印都是把持他在手里,或者说,便有部分言印出现,也都会第一个为他所获。 而他功行每上升一分。言印自然也就随之完满一分,也就等于将其余残缺的部分陆续收归了回来。 可其他的道印就不好说了。 不过从他自身来看,哪怕只是握有其中一部分,也可以藉此设法归合其余,就看到底能不能拿到了。 他之前曾听闻有一名弟子拿到了道印,被一位廷执收归门下,可后来查了下来,却发现并无这等记述,要么当真无有这事,要么就是被人有意遮掩了。 他想了一想,不管真相如何,自己都可以慢慢将其余道印找寻起来,若能寻到,不定就能补全自身道法。 正考虑之时,外面值司神人道:“守正,上廷的功赐送到了。” 张御起得身来,行至外殿,这一份谕旨接过,打开一看,这一回斩除异神,玄廷嘉功,赐一炉运灵丹丸,玄粮五钟。 这次所得,可比擒捉朱鹚那一次差远了, 不过他知晓其实这次功赐不止这些,其中还有一些是赐给推算天机的玄尊的,他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请人出力,也总是要给一些褒赏的。 当然,他若不去先行推算,独自一人也是可以对敌,可结果便就两说了。 以那异神的情形来看,他未必见得能一次将之全须全尾的收拾了,或还可能留下一定的余患。 若是如此,到最后终究是由天夏子民来承受,身为守正,他自然要尽到守正的职责,首先就是要遮护好生民,其次才是他事。 他若只图自身之利,而不去顾及他人,这般也就与玉航当日玉京之所为没什么区别了。 益岳上洲。 这处上洲陆被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高岳所包围,内中遍布无数奇峰秀岭,险峰危崖,飘渺云雾之中,隐隐约约有飞桥栈道相接彼此。 岑道人站在一艘飞舟法器之上,他的目光之中露出一丝追忆之色。 当初开辟内层一十三洲之时,正清一脉也是出了不少力的,而在益岳上洲这里待的时日可谓最久。 这个时候,一道清光自山岳之上照来,落在了他前方。 一名温婉美貌的年轻女子自里走了出来,她看起来大约二十余岁,眸眼深静温和,肤如腻玉,莹白光润,一身玉白道袍,手中拿着一柄拂尘,她打一个稽首,道:“岑前辈,许久不见了,不知此来为何?” 岑道人点首回礼,道:“原来吴师侄做了此地玄首。”他从袖中拿出一枚玉符,道:“我奉来查坏我正清一脉名声之人,还望吴师侄能够通融。” 吴玄尊略一沉吟,语声平和道:“岑前辈,你不妨告知我这些人的名讳,我去查问此事,给前辈一个交代如何?” 岑道人摇头道:“我知道吴师侄你的好意,这是玄廷交由我的事,与师侄无关,你就不必插手了。” 吴玄尊不由一声轻叹。 岑道人朝后示意了一下,他身后数名弟子立刻纵光往洲内飞遁而去。 吴玄尊也没有阻拦,只是道:“那位算来也是窦玄尊的徒孙,据我所知,窦玄尊以往与前辈也是颇有交情的。” 岑道人冷然道:“再有交情,他的徒孙也不该拿我正清一脉的名头来做事,反而因为以往这份交情,他人还当真以为这就是我正清一脉的意思,为正名声,即便得罪故人,也是一样要做的。” 过了半日之后,他的几名弟子从洲中出来,对这岑道人一礼,道:“师尊,已然处置妥当了。” 岑道人道:“好,我们走。”他对吴玄尊一点头,道:“吴师侄,告辞了。” 吴玄尊稽首相送。 岑道人把飞舟,须臾穿入云空之中,他负袖立在舟首,问道:“如今益岳上洲是何情形?” 身后弟子躬身道:“回禀师尊,与青阳上洲、翼空上洲一般,都是玄修掌握了各地玄府。” 他抬头道:“师尊,那训天道章出来之后,玄修和浑修的地位势力愈见高涨,若再不设法,日后恐再难以压制了。” 岑道人略作思索,道:“此事急不得,我们以前操之过急了,凭正清一脉的实力,再是如何坚持此事,又怎能与玄廷大势相抗衡?要想完得此愿,需先重新拿回权柄,先做好玄廷手中的那把刀,再谈其余吧。” 而另一边的荒原之中,朱凤听了那书信的叙述,才知晓两百年多来所发生的事情,也知道这些年里冒出来的诸多俊秀。 她感叹道:“天夏人杰何其之多,不过照你说法,却也不用担心,那位霍道友非英才不许,显是孤傲之人,就算你说了他的名讳,他也未必会理睬你。” 书信却是不服道:“虽然我只是一封信,可我也是英才啊……” 朱凤轻笑一下,她转目道:“那位霍道友且不说,倒是你说得那训天道章,却是十分有趣。” 书信道:“几位老爷推断,这道音很可能是寄托在了大道之印上,方才能无处不转,无处不在。” 朱凤轻轻点首,也是同意这个判断,她半是惋惜半是玩笑般说道:“可惜我不是玄修,否则自身即便僻处一地,也能与天下同道交言,听你说得那些,连我都忍不住心动想要转修浑章了。” 那书信道:“那也不成,上宸天如今也不是没有转修浑章的玄尊,可是都被那训天道章拒之门外,唯有下面弟子能入那道章之中,可是除了亲信弟子,不然谁知道会起什么心思, 朱凤点首道:“说得也是。” 书信道:“朱凤道人真是觉得此物可用的话,等到上宸天占据了内层,什么好东西我们都能夺过来啊。” 朱凤横了它一眼,道:“你倒是做得美梦,你以为天夏这么好对付么?玄廷占据了上层这么久,居于那处的玄尊都有玄粮为补益,我辈说不定已被那些同道远远甩下了。” 书信这时往上飞高了一截,道:“朱凤真人,真人想问的我都说了,我们是不是该往前面去了?” 朱凤摇头道:“我仍是觉得前方有异,要是换一地便好了。” 那书信这是却是强硬起来,尖声道:“可这是诸位真人选定的地方,不能变!” 朱凤看着它,轻轻一笑,柔声道:“可我要是偏不想去呢?” 书信一下愣住了,它从来没想到朱凤会不同意,朱凤可是玄尊大能,要是对某事表示不愿意,谁能勉强她? 它不由结巴道:“可,可你欠了人情。” 朱凤语声愈发柔和:“是呀,可我就是不想去,不如你替我想想看,该怎么办才好呢?” 书信浑身颤抖了起来,朱凤语声越温柔,它越是害怕,这里可只有它和朱凤两个人,要是后者对它做点什么,也没人会知道啊。 它颤声道:“那,那朱凤真人说该,该怎么办……” 朱凤幽幽一叹,道:“我这一身本事,至今没有一个好弟子继承,不如这样,你去找几个人来,若是我满意,我就听你的。” 书信欲哭无泪,道:“我哪里去找啊?” 朱凤却是浅笑一下,悠悠道:“我不管你去哪里找,你一日寻不到,我便一日不动身。” …… …… 第六十一章 寻章可传意 岑道人这一次乘飞舟一连转了数座上洲下来,每一回都是将妄用正清名号之人当场处置了,哪怕是故人之后,也是毫不容情。 现在因为训天道章的缘故,各洲之间不再像以前那样闭塞,一地发生的事情,另一地几乎立时便能知晓。 故是一十三上洲现在都是知晓,正清一脉已然有玄尊归来,此刻正四处肃清以往借用正清名头行事之人。 此举着实引发了不少人的恐慌。 正清一脉名头在过去可是十分很好用的,因为这一脉背景来头足够大,且又早被驱逐了出去,就算用了也没人会来追究,并且不论过去还是现在,颇有一些真修认同他们的做法。 做一些阴私鬼祟的事情时,若是借用正清的名头,总能减少一些阻碍,而就算出了问题,也尽可往正清一脉身上推,所以这一脉过去的确承担了不少不该有的恶名。 但正清一脉也并非当真无辜,此辈一些遗落下来的弟子门人一直在暗中针对玄修,并且那些借用正清名头的人也有不少是他们故意推动和放任的。 而现在闻得此事之后,这些人也生怕自己被正清一脉找上门,不少人立刻去了洲府衙署自告,这般虽也免不了受罚,可至少能保全自己,而余下一些自认犯事太重太过之人,也是各是蛰伏潜藏了起来。 这些也正是岑道人所希望看到的。 以严厉手段震慑众修,这远比单纯的清肃更为有用,也不易引发太多的混乱,因为这很可能会导致玄廷的不满。 而在这件事做完之后,他便能借此光明正大归回玄廷了,从而谋取权柄了。 在去往下一上洲的路上,他对站在身后的亲信弟子道:“这些天看了下来,你觉得如今诸洲情形如何?” 那弟子不禁露出担忧之色,道:“外层现在不知,只从内层来看,玄修势力遍布诸洲,现在又有训天道章勾连彼此,已然是势大难制了,师尊,我们要快些了。” 岑道人道:“三百余年都等下来了,难道还差这么一会儿么?这次行程,倒是有一个值得注意之物。” 弟子赶忙请教道:“不知师尊指的是何物?” 岑道人缓缓道:“我说的乃是造物。” 弟子不解道:“造物?” 岑道人道:“造物现如今虽不起眼,可以后难言,我们与玄修之争,归根到底还是道修之争,算得上是内争,不管谁输了,修道之法都可保全下来,可如是涉及造物,那便是外争了。要是有一天,那造物凌驾到我辈头上,你说天下还有人会去修道么?” 弟子迟疑道:“造物,不至于吧?” 这些时日转了下来,他见识到了许多新奇的东西。 说实话,三百多年前的天夏包括更为久远的时候,俗世其实没什么根本上差别,可现在却是不同了,民生得到了极大改善,每过一段时日,便有新的东西出现,如今有这番成果,造物技艺可算是功不可没。 但再如何,没有上层力量的存在,反掌之间就可翻覆,怎么也威胁不到他们。 岑道人摇头道:“不,比那更为可怕。”他声音转冷,道:“来日我若的重掌权柄,此物必得压制!” 而此刻另一边,朱凤不愿往前去,那书信实在无奈之下,只得带着前者给它的接引符,往一十三洲方向而去,期望能为她找寻到合适的弟子。 一连数十天在外漂游,它终是将一名十四五的少女带到了朱凤的面前,不过整个书信此刻变得焉焉的,连信封之上本来存在的明亮光芒也是黯淡了一层。 朱凤看着那怯怯的少女,讶然道:“当真是我天夏人,你是在哪里寻到她的?” 书信道:“小人在一个土著聚落里找到的,那些土著把她当神人供奉,她应该是浊潮到来之后散落在荒原之中的修道人的弟子,真人,这里距离一十三洲实在太远了,小人实在找不到人啊。” 朱凤表情淡淡道:“可她是已然修持了浑章之法,又如何能继传我的衣钵?”她叹道:“你还是不够用心啊,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书信颤抖起来,它现在真是搞不清楚朱凤的真实想法,连忙叫了起来,道:“等等,等等啊,虽然她修了浑章,可她能沟通训天道章啊,这般就能通过此章找寻合适的人了啊。” 朱凤道:“你说得固然也有几分道理,可要进入那训天道章也是需要章印的,现在又如何去找呢?” 书信急忙道:“我有啊,我这里就有拓玉啊。” 朱凤眸光转来,道:“哦?你把这东西携在身上做什么?” 书信有些心虚道:“这不是这件事非常重要么,诸位老爷怕两边在关键之时失了联络。故是令小人携一块拓玉,到时候万一出了纰漏,寻到一个玄修,也能及时传讯么……” 朱凤微笑道:“哦?是么?你们考虑倒是挺真周到的。” 书信看着她的笑容,不禁心惊胆颤,只能嘿嘿干笑两声, 朱凤素手一摊,道:“拿来吧。” 书信道:“是是。”它连忙把托玉送至朱凤白皙的掌心之中。 朱凤拿来之后,对着那少女温和言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道:“小女名叫杜潇潇。” 朱凤道:“你还有什么长辈么?” 杜潇潇摇了摇头。 朱凤叹了一声,道:“可怜的孩子。”她伸手把拓玉交给到杜潇潇手里,“拿着,知道怎么用吧?” 杜潇潇点了下头,她起双手把拓玉接了过来,又仰头看着朱凤道:“纸片说你能做我的老师。” 朱凤轻抚她的丫角,道:“可惜你做不了我的传继弟子,就做个记名弟子吧,将来或许也能把我的继传带回去。” 杜潇潇想了想,对她一拜,道:“拜见老师、” 朱凤哎了一声,道:“不用多礼。”她从袖中取了一支步摇出来,“拿着,这法器是老师少时修道之时用的,便给你了。” 杜潇潇拿来小心收好,又是一拜,道:“谢谢老师。” 朱凤起手轻托,并示意她使用拓玉,杜潇潇便唤出大道浑章,拿起手中的拓玉,呼吸之间,此物化作玉粉落下。 她见大道之章上多出两个章印,便按照那书信的说法,意念往其中一个章印探入进去,过的片刻,她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朱凤这时法力一转,瞬时沟通了杜潇潇的心神。 大道之章唯有修道人自身能看到,就算玄尊也没办法直接见得,但是她可以通过杜潇潇心神之中的映照重新化演出一幅图景来,这般也就等若是她看到了。 但也仅限于如此了,就算她想要通过道章做什么,也必须是出于杜潇潇自身之心意,强迫和暗示都是没有用的。 不过通过杜潇潇的心神反照,她也是逐渐了解到了训天道章之中的东西,秀眸时不时泛过一丝异彩。 只是想通过道章做事,却是需要功数的,这对她来说其实并不难。 她秀眸一转,便指使杜潇潇按自己吩咐在道章下面留语。 虽她不通玄法,可境界毕竟摆在那里,指点一些低辈弟子是非常容易的,没用多久,便轻轻松松就得来不少功数。 不过,这已然不是她的第一目的了…… 此时甘柏正在道章之中到处留批语,这些时日他已是凑够了足够功数,如今他的功等早已是超过了班岚。 只是等他兴冲冲要去找班岚麻烦的时候,却是发现此人不见了踪影,问下来说是破境闭关,心里不禁很是不痛快,只能找寻目标。 而这时候,他却是留意到了朱凤的留语,不禁咦了一声。 这些留语非常意思,说的主要是道理,而非是道法,并且一派古风,他当下就断定,留语之人定然是一位真修,而且修为不弱。 玄修对某个章印的说法往往非常准确,没有什么大而化之的东西,用不着你去悟,但真修却是经常会用这一套,通常会使人陷入云里雾里,悟性不好的人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大部分会时候会形成理解上的偏差。 这些留语倒是好一些,背后之人显然也是注意到了真修和玄修的差别,虽然也是从大方向去说,但却有一条脉络贯穿此中,不会让人走偏了路,若是能看懂,是当真能从里面得到一些东西的。 不过既然被他看到了,哪能不批两句? 他一起意,在上面留下了一句话:“本来还有几分才,偏要砌词让人猜,若是心里没有鬼,何不大方说明白?” 一语批完,他这才痛快了,于是转意去了别处。 朱凤本是功数拿得好好的,别人见得她的留语,都是客客气气的,可忽然从杜潇潇心神之中见到这一句,心里先是一惊,随后却是一恼,“这人是谁,比那贼信还讨厌!” 守正宫中,张御正在炼化玄粮,这时他心中忽生感应,不由睁开双目,心下一唤,将大道玄章唤出,他意念霎时在道章之中转有一圈,当下就留意到了朱凤留下的那些留语。 但他在逐一看完之后,却发现留语之人明面上是在指点他人,可真正要表达的东西却不止这些。 所有的留语词句古雅隽永,还包含着一些古夏的典故,是有着自身之内涵的,若能准确把握到其中的意思,那么从中可以提炼出一到两句话,而此中之意是…… 看到这里,他眸光微微一闪。 …… …… 第六十二章 往来皆有定 张御关注到那个符印意念之上,他隐隐约约感到了一个方位所在,不过总有一种飘忽之感,这应该是涉及到了与他同一层次的人或物。 如此看来,那词句之中所想表达的内容有极大可能是真实的,但也不排除是有人故意设局。 他思索了一下,验证此事也是容易,稍候对那一处多加留意便是。 他看了一下摆在前方的玉爵,见那里的玄粮还剩下些许,便收摄心神,继续运炼,待将这些玄粮化,这才结束了一次定持。 他伸手出去,将一本未曾阅览过的玉册拿来,在面前的案几之上展开,目光也是落至其上。 在起得找寻道印的心思后,这两天他一直翻找关于此事的记录,由于上层藏典他都是翻看过了,所以他特意又找了一些各上洲的地方载述,不过线索仍是没有多少,似是而非,捕风捉影的传闻倒是有不少。 他此刻不禁回想起自己成道之时所去的那一处下层,在传闻之中,那里就疑似有道印存在。 先不说这个传言是否为真,下层的确是一个不该忽略的地方。 只以他现在的能力,便是力量投照去往下层,动静也是太大,可要是派遣后辈前往,虽是不会引发什么关注,但若想凭他们找寻到一个渺不可测的道印,那几乎是没有可能之事。 不过他却还有一个办法。 他心意一动,大殿之内光芒一闪,便见玄浑蝉扇着挥洒星屑的翅翼飞了出来,绕旋一圈后,落停在了他的手背之上。 玄浑蝉化死为生之后,已然完全摆脱了原来章印章法的束缚,而他每有进步,玄浑蝉的力量也会随之一同上升。 此与真修修炼出来的元神一般,只要他本人存在于世,就无法被真正杀死,只要驻世之身仍在,就可以再度映照出来。 他之意愿亦可附于其上,不论玄浑蝉去了哪里,都可有所感应,并且这观想图可随意变化大小,找寻道印的话,却是十分合适之事。 此时他心神一摧,手背稍抬,玄浑蝉身上光芒一闪,一道力量投影已然落入了下层之中。 只是除此之外,他还需要做一件事情,向外一挥袖,玄浑蝉那灿烂双翼一展,霎时化一道璀璨瑰丽的星光,落去了内层之中。此去找寻那留语之人存在之地,若是那里真有什么动静,他也可以第一时间察觉并赶到。 做完此事后,他又向内外各洲宿的守正驻地传出讯告,要他们近日开始严加戒备,并加大巡查力度。 他并不怕如此做会引起外层势力的注意,因为这些势力若是真要有什么动作的话,那必定是谋划已久了,绝不会因为他的这个安排而停下。 妙皓道宫之内,钟道人站在玉璧之前,正与崇廷执的照影交谈。 他道:“近来天机紊乱,一直有人在蔽绝我等的推算,怕是那两家又当有什么动静了。我本以为在经历上一次的失败后,他们会再等待一段时日的。” 崇道人沉声道:“应当是训天道章的缘故,他们为此感到急迫了。” 钟道人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崇廷执说得有理。 内外各洲宿沟通交流的方便,使得外层军署能更好的调配军力,哪里出了问题立刻便就知道,这等若张开了一张无形的大网,而所有的落在其中的虫子根本难藏踪迹。 可以说,过去上宸天和幽城与天夏对抗之中得来的大部分经验,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过时了。 而道章最主要的用法其实是在于玄修、浑修之间的交流,仅在这几个月中,就有大批玄修的实力得以提升。上宸天和幽城上层唯有趁着这个时候不停冒险发动攻袭,因为越晚他们越没有胜算。 钟道人道:“等这一次事机应付过去之后,我料此辈当会有一番长久沉寂,而我等届时也可将注意力转至于廷上了。” 崇廷执道:“此事不容出得差错,我辈当全力以赴。” 钟道人点头称是。 玄廷内部尽管时时会有争执对抗,但是他们都很清楚,这些争斗都在一定规序约束之下,彼此都有最后的底限,可是外部那些人却想要取代他们,并占据此间的,甚至还想要他们的性命。 哪一个更为重要,他们自然分得清楚。他们并不会在此时去做扯后腿之事,做这等事非但瞒不过其他廷执,反还会落下口实,完全是损人不利己。 钟道人此时又道:“岑传给我来了书信,说是他在清理完那些冒用正清名头的修士后,就想回归玄廷,最好能谋一个职位。” 崇道人沉声道:“要返回玄廷可以,他以往虽是做过廷执,可是既被开革出去,名位又被剥夺,那么一切都需从头做起。” 钟道人道:“我也是这个意思,不过现在各洲宿司职皆满,想要安排此事,却需另作谋算了。” 崇昭道:“你有什么想法?” 钟道人道:“我有几分思量,不过这里还是要看我们那位首执的态度,等外敌应付过后,我会亲去找首执面谈的。” 荒原之上,书信在那里焦急的飞来飞去,朱凤让弟子沟通训天道章之后,后来却是一直沉浸于此中,看去是更加不愿挪动了。 可它又不敢催促,一连等了数天之后,它终于忍不住了,讨好言道:“朱凤真人,我们是不是该停下了啊?” 朱凤秀眸扫来,道:“你等不及了么?” 书信赔笑道:“哪里,哪里,只是真人功行高深,真人方收的徒弟却没那个道行,连续多日不眠不休,怕是撑不住啊,小人也是在为真人着想啊。” 朱凤道:“这却不劳你操心了,我与自家徒儿心神相接,这几日我以意为引,运荡法力助她洗炼身躯,静坐越久,她根基越固。” 书信道:“可,可是我们是说好了啊。” 朱凤眨了下眼,“我们说好什么了?” 书信顿时急了,道:“真人说好只要寻到继传弟子,就去那处定好的地界的,真人可不能忘了吧?”它做出一副可怜的样子道:“小人为此事也是奔波劳苦,真人可不能不认啊。” 朱凤道:“潇潇很好,可是她并不能传承我的道法,现在我就是设法通过训天道章找寻的合适的弟子,等到此事安排妥当,我自然会动身的。” 书信无奈,只得继续在此等待。 又十余日后,朱凤这才把意念从杜潇潇的心神之中退出,后者站了起来,拜了一拜,道:“多谢老师替弟子洗炼内外。” 朱凤语声温和道:“你我是师徒,不必这么见外。” 她将一枚玉佩拿了出来,交给杜潇潇,道:“潇潇,这是为师的师传功法,还有一生的心得领悟,你将此物收好了。” 杜潇潇认真接了过来,只是这玉佩一到她手中,就忽然一闪不见,随即她感觉到,那东西好已是到了自己的心神之中,但是只需发出呼唤,就又能取到外间。 朱凤道:“你可以回去了,有我交给你的法器,还有那训天道章的指引,你回去一十三洲当是不难。” 杜潇潇这些天沉浸在训天道章之中,也是懂了很多东西,她默立片刻,对着朱凤一拜,道:“是,老师,弟子领命。” 朱凤伸手上去,轻轻一抚杜潇潇的丫角,柔声道:“去吧。” 杜潇潇转过身,拿出朱凤给她的遁符,回头又看了她一眼,而后那符纸一亮,化一团金芒将她整个人裹住,随后化一道金虹,就冲天飞去了。 朱凤目送她远离,也是站了起来,而随她这一动,周围五颜六色的花朵也是随之凋零败落,瓣瓣散落在地。 她道:“走吧。” 书信若是能流眼泪,这个时候大概已是泪流满面了,经过这么多天,它本来已经是不抱希望了,没想到朱凤居然又愿意动身了。 它生怕朱凤再反悔,忙道:“是是,我给真人带路。”说着,它主动往前飘飞而去。 因为他们身处之地距离那一处定好的地界原本就是不远,故是只用了半刻,便即赶到了,书信到了这里,不由兴奋了起来,身上绽放出一道光亮。 这时它发现朱凤饶有兴趣的看着她,不觉有些紧张和不安,瑟缩道:“真、真人,有什么不妥么?” 朱凤道:“看来你能与外间沟通?” 书信急忙分辨道:“只是发出事先约定好的讯号罢了,只有与我一座祭炉出来的兄弟方能察觉到,且也传递不了太过复杂的东西。” 朱凤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她轻摆衣袖,清出一片空地来,再次坐了下来。 外层虚空,一条环转回绕的碎星带上,正有两名道人立于其上,其中一人乃是幽城来的金郅行,还有一个,却是上宸天的浑空老祖,不过两人此刻皆是化身在此。 而他们的身边,都是飘游一封金光闪闪的书信。 此刻浑空老祖身边的书信晃动了一下,以严肃语声说道:“老祖,有回讯了。” 金郅行身边的书信也是一震,发出谄媚之声,道:“玄尊,那里怕是到了。” 金郅行点了下头,他看向浑空老祖,道:“浑空道友,既然朱凤已然应诺到了那处,可是要向上传报么?” 浑空老祖缓缓道:“不用急,按照定约,就先让那些邪神打头阵好了。” …… …… 第六十三章 虚黯见初兆 张御在安排好外事后,便继续在内殿之中运炼玄粮,争取在可能到来的斗战之前再固增一下功行。 在又是一日后,殿外神人值司脚步匆匆到来,在门外道:“守正,底下有紧急报书送上。” 张御睁开眼目,殿门隆隆开启,神人值司手中的呈书飘飞至他面前,他看了一眼,这是西穹天传来的报书,向他报告说那里有邪神出现的迹象。 特别是娄宿那里,各种躲在荒野之中的邪神信众和神裔都是冒了出来,它们一改以往分散在荒野之中的作派,而是纷纷开始攻击各处的聚居地和驻地。 这等举动其实一开始是徒劳无功的,各方的驻地对此还非常欢迎。这意味着他们不必辛辛苦苦再跑到荒原中搜寻这些无处不在邪祟,只要坐在家里等着此辈上门就是了。 有时候邪神信众聚集的规模一多,只需一枚玄兵下去就全都可以解决了,真是再方便不过。 可这其实只是一个开始,除了主星之外,娄宿各处地星之上都是出现了一个个虚空裂隙,更多的邪神神裔和信众从遥远虚空的过来,被送到了这些地方。 它们的数目无穷无尽,好像洪流而至,前面的那些接触,相比较起来只是溅到岸上的水花罢了。 这样的情况无疑是某个邪神亲自下场了,唯有这等上层力量的加入,才能将遥远地方邪神信众乃至神裔送渡到此。 张御自座上站了起来,他往外层看去,意念一落,先是见到一团瑰丽星云,似乎在往西穹天方越移越近。 而待他再想分辨清楚一些的时候,那团星云却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一个腻滑的怪异躯体,且好像与他只有一层之隔,近乎是面贴面的距离,且上面还有一个硕大的眼珠正盯着他。 他则是平静的看着这个东西。 这些邪神平日一直躲藏在虚空深处,只是靠着外间散逸出来的力量影响信众和生灵,但若是其主动往外挪移,所能宣泄出来力量无疑会因此大幅度的增长,他现在所见到的正是这等情况。 若是把虚空比作水,那么虚空深处就是在水底,那里的一切都是近乎虚幻而无法接触到的,那些呈现在外面的形貌也并非是其本身,只是散逸力量的再现。 而邪神越往虚空表层来,那自身便越是趋向于真实,力量也同时会随着这个过程不断提升。 只是邪神原来在深层时可以说是不死不灭的,因为它近乎于存在和不存之间,可若到了外间,就完全倒向了真实,那却是可以被杀死或被毁灭的。 张御看了一会儿,这个邪神虽然是在往真实方向过来,但实际上却一直游离在现实和虚幻的边限之上,这既给了外界足够的压力和威胁,同时自身又不至于彻底化为真实。 他略作思索,道:“明周道友。” 明周道人出现在他身边,道:“守正有何吩咐?” 张御道:“我需要你呈书廷上,循此邪神气机,推演其身在何处,又会于哪一刻落至世间。” 明周道人当即应下,并将消息传了出去。 过有一会儿,可以发现那邪神的动作微微一缓,显然也是察觉到有人在寻觅它的踪迹。 这等推算对它也是一种威慑,因为只要它敢脱离虚空的遮掩,哪怕只有一瞬间,那么天夏就能准确找到它,并截住它的退路。 尽管现在天机被搅乱,可是那明显只是上宸天和幽城这两家在掩饰自身的意图,对于邪神这里自是不会去做什么遮掩的。 不过张御心里明白,威慑也只是威慑,谁也说不清楚邪神到底是怎么想的,甚至有没有想这等事也不能肯定,他不会拿修道人的思考方式去套用对方。 只要这邪神不曾退去,他便需一直盯着此僚。 这个时候,神人值司再度到来,禀告道:“守正,下界又有报书送至。” 张御接过来看过之后,目光往外一扫,却发现现在不仅是西穹天娄宿这里,其余三处穹天皆有邪神异动,此辈仿佛是商量好着一起来的。 明周道人道:“守正,玄廷已是知晓了,并让玄廷只需看顾好一处便就可以。” 四处穹天同时有邪神侵袭,这件事十分之少见,而且还像是大举侵袭的先兆,这事无疑也是惊动了玄廷。 尽管守正是主要负责对外的,可遇到这等情况,仅靠张御一人显然是解决不来的,故是在收到报讯的那一刻,玄廷已是传令各处外层镇守严加防备,又另行安排玄尊待以支援。并传谕下来,若有必要,随时可以正身降下应敌。 虚空外邪虽然存在,可对敌我双方却是一视同仁的,邪神真身若敢来至外间,也一样会受到影响,那他们也不吝一战。 张御得悉玄廷的布置后,就又把注意力重新拿回到眼前。 只是从邪神的这番举动上来看,他能感觉出来,此辈出来极可能只是用来吸引他们注意力的,其真正的用意当还是落在别处。 这回很可能又是一次诸方势力的联合侵袭。 而从他自训天道章上得到的线索判断,对方倒有可能会把攻袭之地放在那里。 可他觉得,这里还是有一定问题的。 外层势力这一回这么大张旗鼓,就连邪神也是参与进来,动静可谓远远超过他此前所见,即便算不上是孤注一掷之举,也当是竭力谋求成功。 这般的话,一定是会千方百计防备泄露消息的,又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把消息传递到训天道章之上,并为他所获知呢? 他这时忽然想到了之前那个异神,按照的高墨说法,是被什么东西唤醒的。 这等情况过去也有出现过,只是较为少见罢了,可在这个时候,却不能说是什么巧合了。 他回忆了一下这些时日寄来的书信,眸光微动,顿时有了一个猜想。可若事实真是如此,他也是阻止不了的,只能到时候再设法应对了,但这里有必要提醒玄廷一声,不管如何,做好防备总是没有错的。 他对身边还站在那里明周道人道:“明周道友,替我再传告玄廷一事。” 明周道人道:“守正请吩咐。” 张御道:“这件事也只是我的猜测,并没有实证,道友只需将我的意思传到便可。” 他顿了一下,便即传声过去,明周道人听罢之后,神情一肃,他默立许久后,道:“守正,在下已是把消息送至玄廷,玄廷回言,会慎重考虑守正的提醒的。” 张御点首道:“如此便好。” 而在这个时候,他心神微微一动,却是此时此刻,那玄浑蝉已是到达了那一片暗语所指的地界了,同时他也是感印到了一道强盛气机的存在。 朱凤正坐在那里,她此刻忽然心生感应,转而望去,便看到远处一道星光闪烁了一下,而后便见一只光华灿灿星蝉扇动着灿烂双翼,正往此处而来。 她眸中闪过异色,伸手一指,那封在身旁漂游来去的书信顿时被一动不动凝定在了那里。 而后她站了起来,道:“是哪一位道友到此。” 玄浑蝉双翼一展,身上星光大放,天地仿佛融化开来,而后像是一道银河铺开,在那一团耀目光气之中,一个身外有飘荡着玉雾星辉的年轻道人自里踏步而出。 朱凤目注着来人,秀眸泛起一丝丝涟漪。 她尽管从来没有见过来人,但还是凭着某种直觉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只是来人身上的强盛气机也着实超出了她事先的预料,甚至让她到了为之惊叹的地步,她试着问道:“玄廷张守正?” 张御站定脚步,目光看向她,道:“正是。” 朱凤万福一礼,道:“贫道朱凤。” 张御点了点头,抬袖还有一礼,道:“原来是朱玄尊。” 他看过过去的典籍记述,知道当年有几位玄尊到来内层之后,因为不喜束缚和规矩,所以离开了天夏,但这几位也没有去投上宸天和幽城,仍是待在了内层之中,这朱凤便是其中之一。 他道:“那训天道章之中的留语,可是朱玄尊所留么?” 朱凤坦然承认道:“对,那是我设法让人留下的,其实我也只是姑且一试罢了,并不指望真能被人看到,没想到还被张守正注意到了。” 张御这时仰首看向上方,他能感觉到,这里浊潮浓郁,并且两界屏障相对薄弱,他道:“看来有人需要朱玄尊来此配合打通两界门关。” 朱凤轻叹道:“是的,我欠了一个人情,现如今他们要我偿还,他们就让我莱这里了。” 张御道:“既然是为了还报人情,朱玄尊为何又留下暗语呢?” 人情承负对于一个修道人来说,不是说不理会就能不理会的,因为这很可能影响到修为道行。尤其是能修到玄尊这等层次的,都是有着修道执念的,并不会去玩笑对待此事。 朱凤眨了下眼,浅浅一笑,道:“当初我之所以欠下人情,那也是因为遭受到了某些人一些算计。我虽说过会还人情,可并没有说不能将此事透露出去,要是他们打开门户时出了什么意外,那也不是我的错呀,对不对?” …… …… 第六十四章 茫空落金莲 张御听到朱凤的解释,道:“只是这个理由么?” 朱凤道:“我并不认为这次他们只是让我来配合打开门户,我觉得他们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她秀眸一转,“可既然他们算计了我,那么想来我算计他们一回,他们也应该不会介意的。” 张御道:“他们准备在什么时候动手?” 朱凤看向那枚书信,道:“我并不知晓,只是在等待通传罢了,需要他们自外间打开了通路,我再出力维持,要是张守正你不到此,我便是再不情愿,或许也只能选择去配合他们了。” 张御看向她道:“那个替朱玄尊传话的修士在哪里?“ 朱凤犹疑了一下,才道:“放心,我并没有把她如何,我已经让她走了。” 张御道:“我有一个疑惑,这里远在一十三洲之外,朱玄尊便是能在此地寻到一位浑章修士,可进入训天道章的拓玉又是去哪里寻来的?” 朱凤朝那书信努了下嘴,道:“喏,就是那封书信携带来此的,我只是借来……” 说到这里,她微一蹙眉,道:“守正的意思是,拓玉是他们特意送来的,实际上他们有意借我之口把消息泄露出去?” 张御道:“或许如此。” 朱凤认真看来,道:“张守正,我并无特意引你到此之意,我事先也未想到这些。”要这事情真是如此,这说不定还是针对张御的一个陷阱,这里她却不能不分说清楚。 张御心念一转,此事背后那些人多半是有一些打算的,但要说是针对他的陷阱,这可能也是不大。 且不说朱凤到底怎么想的外人无从得知,就算传递出去了消息,也并不见得一定会引他到来,来的或许会是其他人,但引发玄廷的注意是必然的了。 从最开始的邪神侵扰,再到这里打开两界门关,按照正常路数推断,这里应该就是外层势力的主攻之地,那么玄廷下来一定会把力量投注到这里。 可假设这里同样也是一个用来吸引玄廷注意的地方呢? 想到这里,他越发觉得,自己先前的推断是有可能发生的。 他道:“朱凤真人此前主动向玄廷传递了消息,让玄廷得以提前知悉了此事,此是有功之举,我辈自不会因为朱玄尊并不知晓的事情而来怪责于你。” 朱凤听到他这句话,不禁心情放松了一些。 她虽然在张御面前表现出较为轻松的样子,可是她从始至终都感受到了一股压力,这源自张御的身份和他背后所代表的玄廷,同时也有一部分由于他自身所传递出来的气机和力量。 所以她并不想和张御和他背后的玄廷起冲突,至少不愿意因为这等她并不知晓的事而翻脸。 她试着道:“张守正,我下来待要如何做?” 张御略作思索,他相信那背后之人肯定考虑过朱凤失败的可能性的,要是这里不成,此辈也许会选择从别的进行突破,也许会用上别的什么手段,但绝对不会停手。 而若是目标依旧落在这里,那么他和玄廷算得上已是提前有所准备了,既如此,大可顺此而为,由此做一场反击。 他伸手一点指,那封书信顿时又从方才凝固之状中解脱了出来,可是它对方才两人的对话一无所知,不止如此,它对张御的到来似也是视而不见,依旧是在那里飞窜回绕,与之前的动作衔接的无比自然。 张御往上看去,他的目光好像透过了层界的阻隔,一直望到了外间。 而此时虚空之上,那一条碎星带上,浑空老祖和金郅行的化身依旧停驻在此。 金郅行望向远空,掐诀算了一算,道:“看来这些邪神也很聪明,不肯当真出力,只是场面上热闹,从头到尾不过是驱使了一些小喽罗上去罢了。” 浑空老祖面无表情道:“这些邪神能做到这般也是可以了,我等从来不曾指望此辈成事过。” 金郅行道:“浑空道友,我等在此等候已久,不知何时发动?” 浑空老祖对那书信往有一眼,这书信身上光芒闪烁了两下,待得过去百来息后,书信之上再出现了光华,不过这一次,却是接连闪烁了三次。 他眼神深沉了一些,道:“时机已是合适,道友这方可有疑难?” 金郅行笑道:“若是贵方这处无有碍难,我方自会全力配合的。” 浑空老祖道一声好,他一摆手中拂尘,有点点荧光洒下,而虚空之中顿有金莲自碎星带上浮现出来,出现在了他们脚。 而此刻出现的金莲并非只有两朵,可见在他们二人背后,有一朵又一朵金莲浮现出来,而每一朵莲花之上,都是有一名道人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浑空老祖拿出一枚精光闪烁的玉珠,往下方一抛,霎时如池水之中落下了石子,虚空之中起得一丝丝波皱。 通常来说,只有从两界的薄弱处寻机,才有可能打开两界门户,但这仍然是非常困难,所以最好还是选择以前就出现过裂隙的地方,那样更容易打开,比如此前龙淮等人作法的就是如此。 除此之外,那就是利用这破界珠了。 只是这东西极难祭炼,祭炼所用的宝材又是极其难寻,上宸天这边用了三百多年时间也不过祭炼出来了三枚而已,这远比不过借用原来就有的裂隙穿渡方便。 而在同一时刻,朱凤身边的书信忽然一震,身上有光芒闪烁起来,它兴奋大嚷道:“朱凤真人,来了,来了,传讯来了,快,快协助诸位老爷打通两界通路。” 随着它在那里大嚷,天穹之中却是出现了层层波荡,朱凤往张御看去,后者对她一点头。 朱凤轻吸了一口气,起一手捏住袖角,另一手皓腕轻抬,往上一指,那里顿时出现一圈圈涟漪,而后轰的一声,天穹上方融开了一个空洞,露出了一条无限深远,有着光雾环绕飘悬的通道来。 张御望有一眼,身躯顿时化散未无数星屑,唯有那一只玄浑蝉留在原地,而后这只星蝉振动灿烂双翼,往那两界门户之中飞去,翅翼舞动之间,只在经行而过的地方留下一道飘洒着灿烂星屑的轨迹。 朱凤往前走有两步,她知晓,方才所见张御,当是借由这星蝉而投照来的一缕气机,其实与正身也差不了多少,且若有必要,可以随时转虚为实。 浑空老祖和金郅行站在通道门口,并没有急着进入,他们此刻还都是化身在此,而按照之前的约定,当是由他们在外层打开门户,而朱凤由内层而来,立定在两界门户之内,并由其人稳住门户,若是无碍,他们再正身传至此地,进而穿渡入内。 不过这些都是建立在一切俱是顺利的前提下,在未曾看到朱凤出现之前,他们不会贸然行事的。 这个时候,忽然通道之内见得一点明光照现,他们察觉到了这等异状,都是把目光投去。 只是过去片刻,一道星光流瀑轰然自通道之内宣泄而出,在众人面前霎时展开了一道灿灿银河,一只星蝉自里振翼飞空向上。 其两翼向外一展,一道荡漾光幕随之落下,而后便见一个名仙仪神表、玉雾星光罩身的年轻道人自里走了出来。 张御脚下在两界通道之前站定,他抬首望向面前那十余个道人,身上袖袍在光芒之中晃动飘摆不已。 这一次,他却是正身直接自上层落来,现于虚空之中。 金郅行心中一动,道:“浑空道友,这一位莫非就是……” 浑空老祖沉声道:“张御,选如今的玄廷守正。” 金郅行意味深长道:“看来这次朱凤未曾如道友之愿啊。” 浑空道人沉声道:“朱凤已是无关紧要,此人身为玄廷守正,这次居然以正身出现在此,诸位,我们当趁此机会将他拿下!” 他这一语说出,那一朵朵金莲之上的道人身周俱法力灵光微微荡漾起来。 金郅行不禁有些心动,此刻他们只需要一意转过,就把正身渡落到此,十余人合力,杀此人当是不难。 只是这个念头方起,还未得履行之时,心中却是先浮升起了一阵警兆, 张御微微抬头,眼眸之中此刻有可见一团星云旋转,身外绽放出无量清光,他看向诸道,口中发出雷霆也似的清喝道:“敕、逐!” 而随这一语落下,场中顿有一道震荡虚空风流生出,在场所有道人化身俱是一齐崩散,轰然崩散一团团清光雾气,被带动着向着虚空深处而去,眨眼便被席卷一空! 场中只唯有那一朵朵金莲还飘荡在陨星带上。 只是在过去数个呼吸之后,那些金莲之中有两朵晃动了一下,浑空老祖和金郅行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金郅行摇头笑道:“张守正,没有用的,我等气落于莲花座上,你无论驱逐我们多少次,我们都是可以归来。” 张御淡声道:“两位以为我为何我不毁去这莲花座台呢?” 这个时候,他们背后光芒闪烁,一个个道人身影出现在他背后,却是玄廷各个玄尊乃至廷执的化身照落在这两界通道之前。 张御看着他们,道:“你们尽可归来,来一次,我便斩一次!” 话音一出,身外清光之中就有两道剑光一齐鸣响,飞跃而起,挪遁虚空,骤然落在了浑空老祖和金郅行二人身上,两人身影一震,齐齐如泡影一般崩散而去! …… …… 第六十五章 暗渡开天门 浑空老祖和金郅行二人在这一次被斩退之后,下来却是再没出现过。 要是在场真的只有张御一人,他们也就落下正身上前一战了,到底后者是玄廷守正,若能杀了,也是意义非凡,不论从为提升自己的地位,还是鼓舞人心,再或出于打击玄廷的目的,都是十分有用的。 可如今张御身后有玄廷支援,那便还是算了吧,再接着斗下去,本来的突袭之战恐就会变成一场正面攻战了。 他们的硬实力本来就不及玄廷,上去拼消耗是非常不智的。 再说了,要是在战斗中一不小心身陨,可没人会为他们来讨公道,说到底,保全自己才是真的,否则就算占据了内层也无从得享。 戴恭瀚这次也是一般将化身投照到此,他见上宸天和幽城之人不再现身,便转过身来,本待试着关闭两界门关,可是心光一落,却发现了一股强大的阻力存在于那里,根本无法将之弥合。 张御也是注意到了,他道:“戴廷执,可有疑难么?” 戴恭瀚沉声道:“这处通道被破开,应该是用了什么独特的手段。” 林廷执这一次也同样是派遣了化身到此,他是尤擅祭器之人,看了几眼之后,便十分肯定道:“这应是某种法器所致,唯有待得器力耗尽,这里才能弥合,这东西并不好祭炼,尤其是宝材难以获取,上宸天和幽城这次所下代价可是不小。” 戴恭瀚道:“那此辈怕不会就此罢休。” 张御淡声道:“不论此辈如何做,我当会镇守在此,直至此间弥合。” 只要他正身坐镇在此,对方派遣再多的化身到此都是无用。 不过对方这次气势虽大,可态度却不如何坚决,此辈付出这么大代价,当不会就这么算了,十有八九还有其他的谋划。 此时此刻,虚空另一处,一座经过祭炼的赤色地星之上,有难以计数青色的宝莲子飘荡在地星之外,一圈圈回环如带。 而这个时候,其中两枚莲子忽然绽破壳实,以极快速度生出根茎枝叶,再是两朵带着仙露荧光的宝莲绽放开来。 莲台之上光影一闪,浑空老祖和金郅行两人化身落在了此间。 金郅行感叹道:“玄廷早有准备,看来那里是走不通了。” 浑空老祖沉声道:“既然走不通,那便从那条路走好了,左右朱凤那里也不过只是抛出来的一个饵罢了。” 金郅行不由点头。 朱凤那里若能成那是好事,若不成也没什么,只要能牵制住玄廷一定的吸引力和一部分力量便就可以,反正在两界通道弥合之前玄廷绝然是不会放松对那里的关注的。 关键还在于另一路,这一路才是他们关注的重点所在,若得成功,不但可给天夏带来一个大麻烦,他们也能在这场绵延长远的对抗中占得一分实质意义上的胜机。 他目光转向不远处的那座青色地星,道:“此刻当是开始了吧?” 清穹云海之上,妙皓道宫内,钟道人手持两仪梭,正按照玄廷关照,在那里解化天机。 忽然间,他心中似是察觉到了某种变动,他停下动作,走前几步,伸手按一件形似天行晷的法器之上。 周围的仪轨晃动转旋起来,片刻之后,一道光幕投照至前,将内层一十三上洲乃至洲域之外的大片地陆之上都是展现出来。 此刻他看到在洲域附近,有十数道神力灵光泛起,细细一看,其中层次较高的灵性光芒足足有有三道,在看不到的地方,想来还有一些,他不由皱眉道:“麻烦来了。” 仿若应验他的话一般,可见那些灵光出现了一道道赤光,那是很明显就是两界裂隙,这是这些异神在召聚自己的信众和神裔,然而这些裂隙并不是如以往那般连接内外层界的,而是直接连通了下层。 钟道人自语道:“看来果然是让张守正说中了。” 他唤了一声,明周道人出现在他身后,道:“钟上尊有何吩咐?” 钟道人沉声道:“传告廷上,便说张守正的预判是对的,这一次那些鬼祟之辈准备是从下层通道渡入内层。” 外层虚空之中,环绕在青色地星之外的一枚枚莲子破开,自上面生出多座莲台,有接二连三的道人身影出现在了此间。 浑空老祖看有一眼,道:“既然诸位道友已至,那便不耽搁了。”他从袖中拿出一枚玉符往外一扔,此物化一抹灵光,倏尔飞入了前方那青色地星之中。 而所有人都是望向了那里,只见地星表面光雾一阵动荡,却是自里浮现出了一幕场景,隐隐可见那里有洲陆轮廓和赤色的光芒在闪烁着。 其所照显出来的,大略就是钟道人所见到的那一幕,只不过有所不同的是,一十三洲疆域之内的情形在这里异常之模糊,反而疆域之外的景象较为清晰,但也是忽隐忽现,好似随时可能散去。 此刻可见,有数个赤红色的光芒在距离一十三洲较远的地方晃动的,那代表着沟通下层的裂隙。 场中有一名道人感慨道:“看来此事果是能成,不枉费我们花了这么多年的力气。” 在场的其余道人没有开口,但无疑也是赞同此见。 这数百年来,和天夏对抗的主要是上宸天修士,他们为了进入内层,就一直在不断的找寻办法。 因为正面始终找不到机会,所以有一些修士便就试图迂回尝试,比如试着从下层进入内层。 虽然经过推算,这等可能的确是有的,可是下层的裂隙即便出现,大多数情况下也只能令下层生灵通过并达到内层,若是一位玄尊的话,因为层次太高,则必遭受阻碍,除非是有同一层次的异神或者修道人在内层配合。 而随后他们便发现,下层生灵的信仰,一些内层的异神也是能感应到的,只是有些微弱罢了,可即便再微弱那也是存在的,这无疑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地方。 而内层地陆之上,在过去数个纪元内,不知有多少异神沉眠在此,它们或可成为助力。 于是在两百多年前,上宸天就开始了一个十分长远的谋划。众修联合虚空之中的邪神、神怪、乃至异神不断侵攻占夺下层,然后在下层传播一些陷入沉眠的内层异神的信仰,并不断献上血祭。 虽然下层生灵层次比较低,但却是实打实的智慧生灵,在献祭上也一样是能起作用的,至多是多祭献一些罢了,十个不够就百个,百个不够就千个,再多也不是不可以。 这也是因为这个谋划的实施,本来受诸宿辖制的下层界频频遭受侵袭,并陆续被占据去了多处。 上宸天和这些邪神神怪一边传播信仰,一边发动战争,同时抓拿俘虏进行大规模的血祭,不过也这仅只是用来唤醒异神的前番准备罢了。 为了让拥有强大力量的异神从沉眠中醒来,他们还出手抓了一些邪神进行献祭。 此举并不用担心会惹得其他邪神不满,因为邪神和邪神之间并不会把彼此看作是同类,有几次抓拿邪神的举动,实际上还有其他邪神的配合。 这一番谋划看起来复杂,实际上只需要关键几个地方做成便能成功,而这一次也当真是被他们做成了。 浑空老祖对金郅行言道:“我们还剩下了两枚破界珠,可以籍借那些裂隙,打开两个可供我辈通行的通道,金道友,你这边有哪几位道友准备与我一同渡去?” 金郅行往后看了一眼,一名面上带着微笑的道人走了出来,对浑空老祖打了一个稽首。 金郅行道:“这位是幽城苏遏苏玄尊,他当会与诸位同道前往。” 浑空老祖看着他道:“只有苏道友一位么?” 金郅行笑道:“这一次主要是为了让你我两家的同道在内层先行立足,这必然需要躲避玄廷的耳目,人多反而不妥。” 浑空老祖点了下头,金郅行说得也有道理,这一次并非是大举入侵,也不过可能如此,过去的人所需做得是先蛰伏下来,避开玄廷的追剿,再瞅准时机接引更多人到那里,人多并不见得是好事。 他看向苏遏道:“苏道友,那你准备一下,稍候便与我身后这几位道友一同动身吧。” 两界门关之前,张御正负袖立于此间,随他同在此地的,还有数位玄尊化身,这个时候,忽然有一道清光融开虚空,待光芒散开,便见玉素道人自里走了出来,其手中正拿有一卷谕旨。 张御目光落去道:“玉素道友,可是玄廷有交代?” 玉素道人走了过来,将那一卷谕旨交到他手里,道:“玄廷有谕,令张道友返回玄廷,另有安排,此处便交由我辈来镇守。” 张御眸光微闪,道:“内层有变?” 玉素道人冷笑道:“正如道友此前所料,此辈准备从下层穿渡至内层,好在玄廷对此也有一些防备,再加上道友的提醒,倒也未有措手不及,具体应对事宜,张道友回去便知。” 张御一点头,他扫了谕旨一眼,将之收妥,随后抬袖一礼,与玉素道人和此间众修化身别过之后,便就纵开一道宏大清光,往上层回返。 …… …… 第六十六章 执机算有定 张御返回上层之后,明周道人早已是等候在此,对他打一个稽首,道: “守正有礼,玄廷已是探明,方才疑似有数道沟通下层的门户被打开,需得守正与诸位玄尊一同合闭那些裂隙,并清剿异神和由此渡入内层的来敌。守正可往妙皓道宫,钟廷执正在推算之中,稍候当会得悉那几处具体之所在。” 张御一点头,道:“我知晓了,明周道友且引路吧。” 明周道人微一躬身,便召来飞天神女降下车驾,随后二人登车飞空,往妙皓道宫而来。 飞天车驾在云海之中飞驰一刻,便在一座围绕着飞虹祥云的道宫之前落下。 道宫门前早有道童在此迎候,上来对张御一个稽首,道:“可是张守正么?请随小童来。” 他一边迎着张御往里来,一边道:“上尊得玄廷之谕,正在解化天机,暂时不得抽身出来相迎守正,请守正勿怪。” 张御道:“此只小事。” 两人一路行过水桥云道,金池虹廊,便到了正殿之内,见钟道人正坐在殿中,手中按有一个仪晷,看去似在凝神推算着什么。 此刻他也是察觉到有人到来,心神从法器之上退出,抖开袖袍,起身迎上前来,稽首一礼,言道:“张守正到来,未能相迎,失礼了。” 张御抬袖还有一礼,放下之后,道:“钟廷执,玄廷传谕,要我前往清剿来犯之敌,这里还需钟廷执指明具体落处。” 钟道人点头道:“张守正,请随我来。” 他行至大殿之中站定,一拂袖,随即仪轨旋动,前方再度现出了方才所见到的场景。 他指着言道:“早年间,因为下层也有可能穿渡的可能,所以我与几位同道奉玄廷之命祭炼了这玄阙天仪以查疏漏,只是以前从未出过变故,这东西就一直摆在这里,没想到这次却是起作用了。” “从下层达到内层,本来并非是瞬息可至的,至少也需八九天的时日才可到达,不过上宸天和幽城这次谋划这么久,为了确保成功,很可能有办法弥补这一缺陷,但两三天总是要的。 我们若能在这段时日内找到此辈,还可将之擒捉或是斩杀,但要是迟了,就有可能被逃脱入地陆深处,那便很难再觅其踪迹了。” 张御看了那光幕一眼,见一十三洲之外是灰蒙蒙一片,道:“此间似只得观见一十三洲附近的情形,那些落在更远之处的,这里似无法见得。” 钟道人言道:“虽然较为遥远的地界因为浊潮影响无从望见,也很难进行天机推算,但是浊潮本身已然为我们指明了方向。 我们早前便曾发现,有异神出现的地界,浊潮会在某一段时间明显减弱些许,这般我们凭此推算出其大概的位置,方才钟某就是在忙于此事。” 张御听他如此说,目光一扫,已然找到了不少浊潮削弱的迹象,但却有数百处之多,这里面可不见得都是那些被唤醒的异神,可能是浊潮本身在削弱,也可能是本身就在地陆之上的异神,要是逐一找下来,那太费功夫了,很可能会漏过真正的目标。 他道:“需要多久?” 钟道人道:“因为上宸天和幽城那处亦在作法混淆天机,我与几位道友正在全力解化,若按现在进度,大约需要两天,可如果崇廷执能和我一起推算,或还能再缩短半日时间,不过崇廷执如今正闭门思过……” 张御毫不迟疑道:“大事为重,我当立刻呈上申书,请玄廷令崇廷执加入此事中来。” 钟道人言道:“好,有守正开口,这件事便容易了。” 在遇到外敌入侵,守正的权责会由此提高一层,譬如借取法器,再如申言让某一位正被拘押的人出力帮忙,而这在此中出力之人,也是可以借此抵过的。 张御并不在意钟道人这个建议内是否包含私心,现在不必去计较这些,关键是要将此番之事遏阻下去。 不过他觉得钟道人说得当是实情,因为玄廷也并非是他一人擅长推算,这里是否有虚言事后一查便知,崇廷执不过被罚思过几年,没必要在这个上面落下口实。 于是他当即写了一封申书,唤来明周道人送呈了上去,只是过去十来呼吸,玄廷就有回书下来,允许崇廷执出力推演。 钟道人得悉之后,对张御打一个稽首,道:“钟某下来需全力推算,无暇招呼,还请张守正不要介怀。” 张御点头道:“我便在外等候。” 他自正殿之中走了出来,在外间的长廊上寻到一处角亭坐下,当即有一名道童送上了一盏清茶。 他看着空荡荡亭苑,道:“妙皓宫看去很是冷清。” 那道童道:“是啊,上尊以往有四个弟子,在天夏渡来此世的时候,三个战殁了,还有一位师兄则是在浊潮到来后失踪了。 自此之后,上尊再未收过一个弟子,只是招收了一些门人,如今大多数都在下界修行,宫中除了上尊,就小童几个师兄在此,也难免守正看着冷清。” 张御没再问什么,只是抬袖示意了一下,道童对他一礼,退下去了。 坐了一会儿,他出声道:“明周道友。” 明周道人也是出现在了角亭之内,道:“守正可有吩咐?” 张御道:“此前浑空等人用到了某种法器,使得两界通道甚难闭合,我疑此辈或还在别处用上此物,若是如此,怕即便是寻到两界通道,也难以弥合,对此玄廷可有对策么?” 明周道人言道:“守正放心,玄廷知悉此事后,正关照几位玄尊合力祭炼法器,我玄廷占据上层,此间宝材非是上宸天、幽城之辈可比,只需一二日时间,就可祭炼出合适的之物来封绝通路。” 张御点首道:“如此便好。” 钟道人等人推算比他想象中更快,只是在此等了半天之后,那道童便过来道:“守正,上尊有请。” 张御站起身,回至正殿之中,他这时见到,前方的光幕之上,有数个地方有光旋在那里转动。 钟道人道:“张守正,你也望见了,钟某与崇廷执还有几位道友一同推算了一下,大概就是这几处地界最为有可能是此辈借以穿渡的所在。张守正不妨择定一个方向,至于其余几处方向上的疑似所在,玄廷会分别派遣同道前去查看。” 张御看了一下,西面方向有三处旋光,而且彼此相距并不十分远,他一弹指,光幕之上那三处光旋一下黯淡下去,他道:“我会往这处去。” 钟道人对他打一个稽首,道:“那便祝守正此行顺利了。” 张御还有一礼,便转身走出大殿,这时伸手一召,却有两道灵光落入他的袖袍之中,而后目光往前一注,前方融开一个巨大的空洞,他往前踏去一步,就化一道浩荡清光,往下界落去。 内层洲陆之上,岑道人在离开益岳上洲之后,又是转道逐一造访了其余诸洲,这才启程往北归返。 只是飞舟方才回至翼空上洲附近,却见有一道清光自空落下,拦阻在了前方,本来正飞速遁空的飞舟不由一顿。 前方光芒徐徐散开,就见钟道人化身自里走了出来,对他打一个稽首,道:“岑道兄有礼。” 岑道人缓缓回有一礼,道:“原来是钟道兄,可是有什么事么?” 钟道人没有多言,只是一点指,面前气光闪烁,此前内外层界所发生的一切急骤晃过。 岑道人看过之后,道:“还有着等事?”随即他一声冷笑,道:“上宸天这些年为了进入内层倒是煞费苦心,哦,我听说现在还多了一个幽城,是么?” 钟道人道:“多余的言语我便多不说了,现在玄廷正在搜剿这些被唤醒的异神和封堵两界通路,岑道兄若是能在这件事中立下功劳,钟某下来为你说话也方便一些、” 岑道人点下头,道:“是这个道理,不过我如今正在巡查,此事未成,怕是脱不开身吧?” 钟道人道:“事有轻重缓急,我已向玄廷发出申书,若无意外,稍候就有允准谕令到来,道兄可先行动身,这般也不耽搁做事。” 岑道人道:“钟道兄想的倒是周全,岑某既然是天夏修士,此事自是责无旁贷,岑某也不会容许我天夏地陆上入得那些鬼祟之辈。” 他正待挪转飞舟,钟道人却于此时又问了一句:“却不知正清道友如何了?” 岑道人顿了下,转首回来审视般看他一眼,才道:“大师兄自离开天夏之后便一直在闭关,我也许久未曾见过他了。” 钟道人呵呵一笑,道:“那真是可惜了,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正清道友的风采,岑道友,此去小心了。” 岑道人淡淡道:“只是区区异神罢了,我当年入此世,也是亲手杀过许多的。”说完,他一按飞舟,法力层层落下,飞舟便在此推动之下化一道紫色长虹,往远空飞遁而去了。 钟道人看着那飞舟消失在天际之中,沉吟片刻,随后笑了一笑,身躯一晃,顿时化为无数清光散去。 …… …… 第六十七章 指气捉遁影 苏遏正沿着两界通道向着内层所在渡去。 在穿渡这等通道时,修为低弱的修士只是一个恍惚就感觉达到了对面,可这实际上是因为他们进入此中之后意识和思绪停滞所造成的。 可身为玄尊,他却能清晰感受到这段路程。 此刻他面容上虽然保持着放松的微笑,可是心中却打起了十分万分警惕。 尽管有了上宸天的帮助,他从下层穿渡到内层,至多只需用上一至两天,可这时间在他看来还是太长了。 他十分不希望看到自己出去的时候,通道的另一端就已是被天夏堵住了。 抛开天夏不提,因为通道是利用了异神所打开的裂隙,这般还有可能与那些异神起冲突,这些都是麻烦。 其实这些事情本来都想办法慢慢解决,但是训天道章的出现让他们不得不提前发动,因为再晚上一点的话,难说这百多年的谋划是否会出现什么意外。 这个时候,前方骤然一亮,他将法力运布周身,而后一脚踏到了外间,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处干涸的河谷,入目所见,只要远方裸露着坚岩的山体,还有满是碎石砾的河滩。 在这里,他既并未见到天夏玄尊,也没有见到原本应该在此异神,他猜想前者当是还未找到这里,而后者应该是在察觉到两界门户的异变后离开了,毕竟一些有理智的异神也不会去贸然面对强大而未知的危险。 这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 这时他仰头看了一眼上方,进入了内层,才有可能去往上层。 他并非是当初跟随那位大能一同离开天夏的,而是少数一两个在幽城之中成就玄尊之人,成道至今不过四十余载。 故是他之前从未来过内层,此时他感觉到了一阵轻松,因为在这里并不存在虚空外邪,而且法力运转更为顺畅如意。 他甚至有一种立刻坐下的调息运功的打算,不过他知道这并不合适,现在当务之急,是进入到地陆更深处蛰藏起来,设法躲过玄廷下来的搜剿,然后再等待时机与幽城重新建立联系,并设法接引更多同道到此。 他一挥袖,一封书信飞了出来,后者飞舞一圈,好奇道:“苏玄尊,我们这是到内层了么?” 苏遏道:“不错,此间便是内层了,你可传讯告知金玄尊了。” 书信道:“小的领命。”它身上光芒一放,连续闪烁两次。过了一会儿,又是闪烁两次,它道:“苏玄尊,金玄尊当已是知晓了。” 苏遏道了声好,他一展袖,书信乖乖钻了进去,而后认准一个方向,便化一道晶莹虹光,于天地之间闪烁一下,便即遁去不见。 而在另一处,天幕之中出现一片云光,随着一道宏盛清光落下,张御已是自上层穿渡下来。 他望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片起伏不平的丘陵上空。 由上层通行去往别处层界,从道理上说可以去到下层乃至外层任何一处,玄廷占据了上层,不止是获得了实质意义上的好处,在战略之上也是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不过实际做起来,通常只有在天夏洲域之内才能把握住准确的位置,而一十三洲之外,因为浊潮相对浓郁,往往就会有所偏差。 同样是由于浊潮影响,一般修士落到域外怕是根本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不过玄尊却是不同,到了这一层次,在认定某一处地界后,只要那里无有禁制遮掩,那么哪怕从没去过,也可寻感应而往。 只是这一次他所要找寻的乃是三处地界,而一处处找寻起来也着实太慢,故是他心意一转,星光一闪之间,玄浑蝉振翼飞出,往其中一处地界飞去,而他自身则是纵开清光,往另外一处飞遁寻去。 要是玄浑蝉那是有所发现,他立可将正身转去,若是两处都是有所发现,那便立时通传玄廷,让玄廷另行派遣人手解决。 他循着感应遁行不到两刻,就来到了其中一处可疑地界之上。只是他目光一扫,发现这里不过是一处不知哪个纪元的残存下来的庞大遗迹。 这遗迹相对完好,在城址中心处还矗立着一座高塔般的建筑,上面有一枚闪烁的宝石,在阳光的直射之下反照出瑰丽耀目的光芒。 他可以感应出来,宝石上有着庞大的灵性神力,它就像是一个活物,向外散发着一圈圈的威慑,看去也是由于这个东西的存在,才使得这座城市得以保持完好。 要是平常时候,他或会留下查看一番,可他没有时间在此耽搁,在记下此处后,就化一道宏大清光,转而往那第三处目标飞去。 在又是经行了两刻之后,他远远见到了一处裂隙,还有一个方被被唤醒的异神,这个异神有的神力灵性宛若一方湖泊嵌在大地之上,神力灵光使得本来已然入夜的天穹亦是染上了一片七彩霞芒。 这个异神此刻正在试图从裂隙之中唤来神裔和信众,可那裂隙反应十分之微弱,显然此间并不是外层势力借以穿渡之地。 张御正思量是否将之顺手解决的时候,心中却是传来一阵感应,玄浑蝉那处却似是有所发现了。 故他一转念扔下一枚指路法符,通过训天道章将此间之事报去玄廷,自己在望有那异神一眼,身躯便化无数星点散去。 待他再出现在时,已是身落在了玄浑蝉所在之地,随后他便在前方不远处见到了一处漩流光雾形成的巨大空洞。 这与他方才见到的裂隙不同,这乃是一条真正被打通的两界门户。 他感应了一下,周围没有任何异样气机,不知此前是否有修道人从这里经行而过。 他看有片刻后,试着伸手上前一拿,却是遭遇到了一股强大阻力,一时难以合闭起来,不出所料,这处沟通两界的通道同样也是用上了那等支撑门户的法器。 他当下通过训天道章,将此间所遇到的情形传报去了玄廷。 而后他从袖中拿出了一只巴掌大小的古朴石鼎,此为“迷源鼎”,乃是一件用于探拿敌踪法器。 心光只是一催,小石鼎里就有一缕细细白烟升起,但过了一会儿,这缕白烟晃动了一下,像被什么勾动了一样,向着某一处绵延而去,形成了一条弯弯曲曲,若断若续的细长烟道。 张御心神微动,从这法器的反应上看,方才应该有人已是从通道中穿渡而来,并先一步离开了这里。 但来人应该不会太多,可能也就是一个,否则这烟道不会只有一道,也不会只指向一个方向。 这也在预料之中,人数一多,目标就大,并不利于蛰藏,上宸天和幽城可是惜命的很,就算打算全面侵袭,也不可能一上来就把力量全部投注上来。 不过虽然已有人从此中出来,可难说下来会否再有人到此,故是这个通道必须守住。 他考虑了片刻,便起心意一催,令玄浑蝉顺着这条烟道一路追寻下去,而自己则是一展袖,盘膝坐在此地。 在此坐了大约有一天之后,天中忽有雷声震响,而后融开一个窟窿,里面有一道光亮落下,急骤向他穿行而来,并发出尖锐的破空之声,外间还拖曳出一条长长的虹光。 他抬头看去,伸手轻轻一捉,便将这东西拿住了。 拿至眼前一看,见这是一根一尺长短的玉柱,上面有碧绿色的细纹道箓流转,时不时闪烁一下。 心意入内一转,他顿便知晓,这当就是玄廷祭炼的用于合闭两界通道的法器,他也未迟疑,当下将自身心力往里灌注进去。 这根玉柱顿时微微颤动起来,并有一道道形若闪电的光华生出,待得此物上下都是遍布有一丝丝白芒之后,他将之往两界通道之内一抛。 霎时间,那些光雾气旋形成的两界通道剧烈震动起来,并不停往内塌融,似在吞纳着自身,在过去几个呼吸之后,其骤然缩至无限微小的一点,再是闪烁一下,这一处通道便是彻底消失了。 他站了起来,既然通道已是弥合,那么他也该是去找寻那人了。 苏遏此刻仍是正在向地陆深处飞遁,可这个时候,他却似察觉到了什么,一伸手,将随身带着的一枚玉佩拿起一看。 玉佩上面泛着一层赤色,并且有越来越是浓郁的迹象,这无疑说明危险将至。 虽然他此刻心中没有任何感应,但并不说明什么问题,因为这里是内层,玄廷很可能有办法遮蔽他的感应,便是一些玄尊,也可能有蔽绝应机的手段,而此物却是可以明确的昭示危兆。 他心思一转,觉得很有可能是那处两界通道被玄廷发现了。 他从那里出来未久,假若玄廷的修道人发现了那里,那么也有可能凭此追索到他的身上, 正思索之间,他忽觉不对,抬袖一看,却见到一缕微不可察的烟雾正沾染在自己的衣袖之上,这东西好像凭空生出来的。 他目光一凝,随手一个拂拭,将之弄散,可他随即似想到了什么,暗道一声:“不好!” …… …… 第六十八章 转落混尘中 苏遏意识到自己可能方才做错了,有些东西你不去动它还好,越动则纠缠越深。 对方就算凭借那一缕雾气找到了他,也未必知晓他的底细,可他方才这一举动,却可能给追索之人提供去了一些有用的东西。 可再一转念,方才之举不做也不行,若是任由这东西就这么缠着自己,那么对方终究可以顺着找过来的。 虽然被追摄到了行踪,但好在他并非没有准备。 为了这一次谋划的成功,幽城着实给予他的不少好东西,连上宸天也是给了一部分支持,而其中大多数都是用来遮掩自身的。 他在天中停了下来,伸手一抓,拿了出来一把银粉,往天中一洒,这东西霎时将他包裹进去,而后他身上的气机越来越弱,越来越淡,身影也是变得朦胧透明起来,渐渐失去了所有的色彩,直至化入不见不触之中。 这东西名为“清净灵散”,落于身上之后,便可遮掩自身。 此物并非是单纯的隐遁,而是将他在世上存在的痕迹当真移去一段时间,在此过程中,他会被认定不存在。而不存在之人,自然也就无从追寻了。 只要他在这一段时间内去到荒陆更深处,就有一定可能摆脱追击。 同一时刻,张御本来正沿着那一缕细烟前进,可是在达到一处地界后,却是发现前发现的烟气已然断绝。 他托起“迷源鼎”,见那烟气退缩了回来,并在那里盘旋绕回,似已是失去了目标的下落。 不难看出,对方一定是用了某些手段阻隔了这法器的追摄。 他用心感应了一下,也是没有任何踪迹可寻。 他对此并不忧急,尽管是他独自在追索着此人,可这里可是天夏之地,他所能动用的力量和支援远不是对方可比的。 他对空望有一眼,天穹之中霎时裂开一个气光漩流形成的空洞,手掌轻轻一托,手中这只小石鼎已是化一道宝光,飞去其中不见。 随后他闭目凝思,似在与什么沟通。 才只是过去一会儿,便有一抹光亮在那漩流空洞之中一闪,却是一道流光如坠星般直往他这里射落而来。 待那流光到了面前之后,他伸手一拿,十分轻松的将之捉到了掌中。 那是一个三寸大小的木人,是一个垂髫童子的形象,雕琢的十分精细,衣物上的褶皱,挽起裤管都是清晰呈现出来。 而且童子的形象也是活灵活现,他此时正双手双脚向外舒张着平躺在那里,嘴巴嘟起,两腮略鼓,看那模样,似正在呼呼大睡一般。 这东西名为“指人偶”,只要是你欲找寻的人,那么这东西就能替你指出一个方向来。 这东西还有一个说不上是缺陷还是优点的地方,但凡你认定存在的人,哪怕这个人从来不曾出现在世上过,其这法器也一样会指出大约的方向,而且最后结果多半是可能找到的,但时间便不好说了,或许是几十年,也或许是数百上千年。 不过他现在可以确定,被追摄的这一位是真实存在的。 他把心光微微一运,这个小木童身躯一动,半坐起来,像是方才被唤醒一般,用小手揉了揉眼睛,就在他手掌心中站了起来,再是双臂向后摆,身躯前倾,踮起脚向外张望一下,片刻后,便拍了拍掌,好若十分高兴的对着某个方向一指,嘴里邀功似的咿呀一声。 张御点了下头,便随着小木童所指方向飞遁而去,在行途过程之中,这小木童有时候会拍拍手掌,或者跺跺脚,而后再指向另一个方向,这说明在这一路上,对方也是在不断变转着方向。 苏遏这时察觉到了不对劲,他随身携带的玉佩已是变成了深红色,这显示危机并没有解除,而是进一步加深了。 他一皱眉,他本来以为靠着“清净灵散”可以遮蔽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可是现在才过去这么一会儿,居然就又有危机到来,他意识到此物不能作为倚仗了。 他也是果断,立刻从袖中拿出一只天青色的瓷瓶,从里倒出了一枚丹丸吞服下去,闭上眼目,用心运法。 在几个呼吸之后,从他的鼻窍之中喷出两股薄薄烟气,这烟气到了外间,便凝合到了一处,聚成了一个人形。 这人形开始还是随时可能散去的样子,可随着他的运法,却是浮现出了五官四肢,乃至衣物配饰,没有多久,一个与他几乎完全一致的人站在了那里。 他服用的丹丸没有重命丹,身上一共携带了三枚,此物可以以他自身的气机和精血,塑造出一个足可以假乱真的化身来。 这东西其实就是一个独立的生命,并可具备他的某一个能为,且拥有三天的寿命,用来迷惑混淆敌人的追踪已是足够了。 此物通常在斗战之中能够发挥更大的作用,若只是用于扰乱眼目实则是一种浪费,可是他清楚知道,自己要尽量不与追摄之人照面,不然自己就已经输了一半,因为这是在内层。 就算他能击败来敌,一旦暴露了自身所在,玄廷也能通过调遣更多人手来对付他,所以这些东西再对斗战有利也于他无有意义。 他令化身往一处方向飞纵而去,而他自己则是转去另一个方向。 张御此时看见,手掌之中的小木童这时伸出两只手,一只手指向某个方向,而另一只手则努力指向另一处。 他思忖一下,若对方是一个人,那当是用了某种手段一化为二了。 这等变化并不令他惊奇,他意念一动,玄浑蝉就朝着小木童所指的另一处飞寻过去,而自己则仍是专注于原来那一条路。 苏遏很快发现,自己局面并没有因为他化出化身而有所改观,玉佩此刻已是大半变成了赤红之色,且那色泽还在不断往上蔓延,说明危险越来越近了。 他没有犹豫,这一次直接将剩下的两枚丹丸一并吞下,如此再次化出两具化身,在他命令之下分头遁去。 张御手掌上的小木童这个时候忽然挠了挠头,露出了苦恼之色,可他似乎很快想到了办法,翻了一个跟头,仰天躺在了掌心之上,而后双脚双手努力向上高举,咿呀呀努力指向不同所在。 张御看有一眼,意识到被追摄之人再度有了类似上回的变化,他心意一动,蝉鸣、惊霄二剑一下跃出,朝着那那两个方向追去。 这两柄飞剑一样可以算作他身躯一部分,只要寻见此人,他便可以循此追去。而若对方下来再有分化之举,那他自会让玄廷再送一件法器过来参与追索。 苏遏心中看着玉佩之上色泽丝毫不变,心中一沉,这说明对手依旧牢牢跟在他身后。 他想了想,觉得需先确定,到底跟在自己身后的是某件法器还是某位玄尊本人。 要是法器的话,他还可以设法破坏,要是跟上来的就是某位玄尊,那可能便是最为糟糕的情况了。 他从袖中拿出一枚凝冰,往外一抛,此物顿时化烟雾融入了大气之中,自己则是继续向前遁行。 在出去许久之后,他心神之中却是映照出一个浑身闪烁着灿烂光芒的星蝉,其双翼展开之下,星光闪烁,更有无数星屑洒下。 他神情不由一凝。 上宸天及幽城与张御曾有过两次交手,对这玄浑蝉也是留有记录的,故他不难认出这是玄廷守正张御的独有的观想图。 虽他不知道玄修观想图和元神之间的具体差别在何处,可毫无疑问,被观想图盯上也就等若被修道人本人盯上。 这使得他放弃了回身应付的打算,想了想,从袖中又拿出了一只瓷瓶,可见里面有半个拇指大小的一滴青液。 据上宸天修道人所言,这是从“青灵天枝”之上所采的露水,据说青灵天枝一枝为一天,一叶为一界,而上面所结之露水亦有神妙。 此露若是饮下,可在短时之内可助修士逢凶化难,这东西十分宝贵,唯有这次渡来的内层之人才得赐予。 只是再好的东西,若放在那里不用那就等若无有,他觉得自己还是先设法避过眼下之危局为好。 故是他果断一仰脖,将这一滴露水饮下。 此物一入身躯,下来他什么感觉都没有,好像喝了下一滴非常普通的露水。 不过他知晓,此物绝不会无用,自己不必要去刻意去做些什么,转机很可能就会在不经意中到来。 于是他继续往前飞遁,而在那一枚玉佩即将完全化为赤色之时,他心中似是感应到了什么。 他心中一喜,随即又是一忧,忖道:“转机原来在此,只是若如此做,我却未必再能回来。” 他想了一想,取出了一枚宝珠,而后朝着远空一弹,自己则是朝着某一处飞纵而去,只是眨眼之间,便即消失不见。 过去未有多久,先是一只星蝉飞来,而后一股浩大星光散开,张御自光芒之中走了出来,他抬手起手掌一看,小木童这次没有再指着哪个方向,而是做了一个倒立,向他咿呀一声,他眸光微动,道:“原来是去了那处。 …… …… 第六十九章 卷风散掩云 张御判断,对方应该是进入了一处下层。 下层与下层也是不同的,有些下层与整个内层界联系紧密,彼此之间时不时会出现一个连通的门户,似这些地方是能够供修道人往来的,而有下层些则是完全没有牵连的。 假若把内层比作江河,那么那些与之牵连的下层就算得上是支流了。至于那些毫无牵扯的下层,便纯粹是互不相交的水脉了,需得以如破界珠那样特殊的东西打通彼此,才能将两者勾连上。 而这一位进入的下层,当就属于与内层联系较为紧密的那一类。 他收起小木童,思索了一下,眼前这一片地界远在一十三上洲之外,所以连天夏也不知这里的具体情形,这位方至内层之人想到准确无比的在这里找到一处内层入口,那依靠的只能运气了。 但或许也正是运气。 修道人的机运可是能通过某种机运达到的。 不过来者不可能就这么放弃,一定也是打着从下层再度返归内层的主意。 只是一位玄尊若想从下层归来,可不是什么容易之事,必要要有牵引之物。故是对方在渡去下层之前,一定是会设法留下些什么的。 想到这里,他以训天道章与玄廷沟通片刻。 过去一会儿,天顶之上化开一个空洞,一道流光随之落下,到他手中时,已然是化为一面晶莹剔透的银镜。 他把心光往里渡落,银镜之上就有一层光膜张开,倏忽笼罩了方圆千里的地界。 他目光注落而去,过去一会儿,便见不远处有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那里,形体像是流水,又像是一团气雾,这人站在那里片刻,就抛出了一枚宝珠,此物在离身之后,化一道流光朝着极远之处飞去。 他目光望向玉珠飞去的方向,心意一转,玄浑蝉划出一道星光轨迹,循此追索而去。 他自己则站在原地静静等待着。 半刻过去,远处有两道剑光一闪,却是蝉鸣、惊霄两柄飞剑在斩杀了各自追击的目标后,先自飞了回来。 他之前也是先除灭了自己追袭的那具化身,这才是循着玄浑蝉过来的,现在两把飞剑归来,当可凭此断定,那逃入下层的就是正主无疑了。 在又过去半个夏时后,他面前星光一闪,玄浑蝉已然是遁空回来,蝉足之下的灿烂星雾却是缠绕着一枚明光闪闪的宝珠。 他将那宝珠取拿入手,察辨片刻,可以肯定这就是遁逃的那一位留下的信物了。 要是无有外力干涉,凭借此物,一寻得合适机会,这位就可以试着重新返归内层。 但并不是说他将这东西毁去就能杜绝此人归来了,此次入侵内层之人当不止一个,要是每一个人都是持拿有彼此的信物,那么就可以相互接引的。 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入进入内层将之驱赶或是擒杀,不过此事并不急着做,可等其余地方有了结果再言。 他再次唤出大道之章,以训天道章联络上了晁焕,并这里的情形报知其人知晓。 如今训天道章方便已为所有人接受,便在上层也是如此。道章沟通起来方便不说,且还不必动用任何传讯之物,毕竟这些东西只是纯粹的消耗品,用去了还要再行祭炼。 倒不是玄廷想要节省这些宝材,而是祭炼这些东西往往需要花费不少时间,负责祭器的玄尊省却了这等事,那就可把更多精力放在其他地方了。 过了一会儿,玄廷之上就有传言到来,说是已知此事,让他先归回上层再作商议。 他见如此,也便不留在这里,身化一道宏大清光冲去天穹之中,渡过门关之后,便即落在了清穹地陆之上。 明周道人正等在此处,身边停留着一辆飞天车驾,见他回转,便打一个稽首,道:“守正,几位廷执有请,还请移步。” 张御一点头,跟随明周登上车驾,飞车腾空飞起,在云海之中飞驰半刻,就在一座金殿之前落下。 无需通禀,他直接踏步入宫,到了正殿之内,目光一扫,见是武倾墟、竺易生,晁焕三位廷执正等候在此。 他与三人见过礼后,便道:“三位廷执不知有何交代?” 武倾墟道:“张守正,就在方才,我等已是确认还有两名的潜入内层的外层修士,现在正在追剿此辈之中。 如今能确定下落的只有守正负责这一路,守正认为此人身上可能携带彼此的信物,那么我们或许可以设法先寻到此人,再循此把其余二人找了出来。” 张御道:“武廷执之意,是要我去往下层抓拿此人么?” 晁焕挑眉道:“这么做可并不能保证抓到此人,到了下层界,就算张守正能在那里打赢那人,却也不见得一定能在那里将此人留下。” 张御点头道:“确实如此。” 他现在还不知道这人的实力几何,也不知道对方对抗的决心有多大,可要是他一旦去到下层,此人有所察觉后就此脱离那处退走,那真不见得能抓到此人。 武倾墟沉声道:“此般做确非上策,张守正,你不是寻到了此人留在外间的信物了么?既然此人不肯放弃渡入内层的念头,那就设法让他回来好了。” 张御明白了他的意思,道:“武廷执是想以此信物饵,引他主动回来?” 竺易生这时开口道:“若仅是下层至内层的穿渡,并不会引发浊潮的任何异动,这般做是可行的。” 武倾墟道:“张守正,我等已是有了一个计议,或可将此人引出来,你且看一下,若是觉得有什么需要补充,玄廷都可给予支持。”他一抬手,殿中就有一团气光泛动起来。 张御凝目看了一会儿,心中已然明了,他点头道:“玄廷的安排很是妥当,御并无异议。”他轻轻一挥袖,便将那一枚玉珠送了过去,道:“东西在此。” 武倾墟伸手拿住此物,他看了一下,道:“那便就此定下了。” 张御自殿中出来,没再去往下界,而是直接回了守正宫。 这是因为躲入下层那一位再怎么渴望进入内层,也绝无可能在短时之内回来,其人一定会再蛰伏一段时日。 但是玄尊本身层次较高,若是一直在下层这么待着,就会导致这一处下层逐渐与内层脱离,耽搁的越久,其人回来的希望就越渺茫。 这位若不肯放弃的自己目的,那么一定是会选择归来的。 而那玉珠现在就掌握他们手中,所以不论其人选择落在何时,都逃不过他们的耳目,故他也不必时时盯着。 下来只需等待便就可以了。 思定之后,他回了内殿坐下,就入了持定之中。 在过得数天后,就有传来消息,说是另外两位潜入进来外层修士在玄廷追剿之下,最后也是一样选择遁入了下层,只是暂且未曾发现这两人留下任何东西。 他得知此事后,心下不由转念起来,若只是一个人选择遁入下层,那还可能是一个巧合,可都是遁入其中,那说明对方是做好了充分准备的,尽管此辈的下落现在都已确定,可他总觉得事情并没这么简单。 在此消息之后,又是半月过去,一封传报送至守正宫,却是告知他,那枚玉珠已然有了异动。 他立刻出了定坐,来到正殿之上,往内层看去。 根据玄廷推断,那一处下层在有玄尊进入的情形下,应当在十至二十余日内与内层断绝牵连,现在差不多过去将近十七八天,进入里间的这一位若不打算放弃的话,那么在下来内无论如何也当选择再次穿渡回来了。 那一枚玉珠已被放到了原先的地方,为了降低其人的警惕,周围也没有设布什么阵法,实际上也不必要,玄廷有着各种手段,只要其人现身,就别想再次逃脱出去了。 他仅仅是在等了半天之后,那玉珠之上出现了一道明亮光芒。 但凡与内层牵连紧密的下层,出入门户大多不止一处,所以这一位也不见得会从原来那个出入口回来,但有这一枚玉珠在,不论此人最后出现在哪里,都能推算出来,并寻找到这位的下落。 过去几息之后,他见玉珠上面的微芒在减弱下去,进而粉碎成了一地粉末。 明周道人这时出现在他身边,稽首言道:“守正,钟廷执已然推算到了这人之下落,现正为守正指明去处。” 张御抬头看去,见一道金光从妙皓道宫之内射落去下界,直直指向某一处,他一点头,身影一阵飘忽,便已顺着那一道金光遁去下界。 而与此同时,荒原某处出现了一道漩流空洞,先是一道元神飞出,转了一圈之后,苏遏自里走了出来。 内层只是过去了二十天左右,可他在下层待着,却是过去了大半年,这段时间对于修道人而言其实相当短暂,可若是可以,他愿意继续等待下去。 奈何情势不由人,他察觉到自己所在的下层与内层的牵连在逐渐脱离,这容不得他再继续等下去了,只能冒险再度渡至内层。 好在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如常。 可就在他如此想时,却是神色一变,只见天穹之中,一道广大无边的金光骤然亮起,并向着他这一处直落而来! 方圆数千里,一时俱被此光所笼罩。 …… …… 第七十章 灵枝影难觅 苏遏在见到金光罩下来的那一刻,便就知道不对,可这时再作反应已然太晚了,那蕴满无数道箓的金光方才一入眼,他就觉微微一个恍惚。 而只是这一个缓顿,他就彻底错失了从内层退走的最后机会,背后的那空洞漩流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拿捏了一下,急骤闪烁了一次,于一瞬之间轰然合闭。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心下一叹,终究还是未能逃过,自己还是心存侥幸了,不过他自家知自家事,除非是方才真正见到了威胁存在,否则他知道自己是绝然不会就此退缩的。 此刻他再往外看去,那金光好似牢笼一般将他围困在此,虽然他知晓这牢笼其实并不牢固,自己只需稍加施力就能将之打破,可天夏方面既然做了这番布置,显是不会容他轻易脱身的。 再说他身上已经没有青灵露水了,退路这一断绝,他就算闯了出去,跑到哪里都是没用,还不如坦然留下来面对敌手。 这个时候,一道宏大清光落在了他面前,随着光芒散开,便见一名身外飘荡着玉雾星光的年轻道人自里步出,而后者身上传递出的那一股磅礴气机,却是压得他气息微滞。 他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稍定心神后,打了一个稽首,道:“道友想来便是玄廷张守正了?在下幽城苏遏,有礼了。” 张御抬袖还有一礼,他道:“苏玄尊,你该是知晓,你已是走不出去了,你若配合玄廷行事,我等也不会苛待于你。” 苏遏沉默片刻,尽管知道反抗已是没有意义,可他是不会就这么束手就缚的。 他并不喜欢幽城里那些各自只图一己私利而不顾及他人的作派,他认为身为幽城之玄尊,自身也应当是有所担当的,要不然这一次也不会是他来这里了。 他抬头起来,笑了一笑,道:“张守正,此事请恕苏某无法答应了,苏某也有苏某的坚持。” 张御微微点头,问道:“苏玄尊,你以往杀戮过天夏子民么?” 苏遏摇头道:“苏某自成道以来,还从来未曾亲身与贵方的道友有过交手,但是苏某不讳言,有不少与贵方交手的修道人,就是苏某派遣出去的。” 张御道:“既如此,苏玄尊,得罪了。” 苏遏听他此言,神情一肃,身上法力一涨,恍若金霞筑就的元神从他身躯之中遁出,可见有丝丝缕缕金虹薄雾与他身躯依旧牵连着,同时一枚铜印也是在一朵白皑皑的芝云承托之往上腾升而起。 在察觉到了张御的强横气机后,他认识到面前这一位玄廷守正的实力怕是远远凌驾在自己之上,故是一上来就准备倾尽全力。 张御站在那里未动,他自到了上层后,见过不少同道,可在他看来,面前这一位,不去提神通法力如何,只从法力气机上来看,却是较为弱小。 从守正宫的载录来看,幽城和上宸天凡是能与玄廷相斗的修道人,那俱是修行长远,至少也是修行千载以上了。 这里主要原因是天夏玄廷占据了上层近四百年,有着上层天地的补益,再加上还有玄粮可做资粮,修道人的法力提升较快,根基却不会有丝毫不稳。 他看着前方这堪称宏大的一幕,口中淡声言道: “敕夺!” “敕封!” “敕镇!” 对于法力心光远不如他之人,他只需要以言印便能定拿其人了。 苏遏听得那一声“敕夺”之时,只觉得浑身一震,继而传来一阵虚荡感觉,好像浑身法力被凭空夺去了一般,便连放出去的元神也是停滞在了半空之中一动不动。 而这个时候,他身上的宝衣却是自行响应,放出了一道灵光。 可此时那第二声“敕封”到来,那宝衣灵光之上方起半尺,转瞬就被封压下了去,而祭在上空的那一方铜印则是灵光一失,直接从天中掉落了下来。 随着那那第三声“敕镇”传至,苏遏只觉自身知觉尽皆退去,就被像是被封入了一处难以感察的浑黯界域之内,此刻他莫说对面之敌,便连自我也是感受不到,一时彻底失去了反抗之力。 张御这时抬手示意了一下,金光之中顿有道箓一阵闪烁,一根根道箓凝就的金光锁链延伸出来,将直挺挺站在那里的苏遏捆缚住了,而后那金光往上一收,就将苏遏一同拖拽了上去,眨眼没入了天中一处穹洞之中。 再过一会儿,那穹洞也是合拢了起来。 这时他目光往旁处一扫,心光一摄,就将一封书信强行拿至了眼前,那书信瑟瑟发抖,有惊慌哀鸣声音传出道:“守正饶命、守正绕命啊。” 张御看了一眼,道:“间元飞书?” 那书信精神稍振,道:“对,对,守正好眼力,小人就是简元飞书啊。” 张御心下了然,简元飞书也算是一种难得的法器,因为自身有灵智的缘故,还能同类彼此感应的缘故,所以可以跨空传书,传递一些简单的消息。 只是祭炼此物时据说还会用到修道人的神魂,故在天夏早已禁绝祭炼此物了,这飞书无疑是苏遏到来的。 他想了想,将此书随手塞入袖中,就化一道清光,返回到了上层。 再是心意一转,来到了前次议殿之前,他踏步入内,见除了上次遇见的三位廷执外,钟道人这次也是出现在此。 武倾墟这时往前一挥袖,两枚玉牌飞了出来,他道:“张守正,这是我们方才从苏遏随身所携之物中发现的,这无疑是招引另外二人的法器了,有了这两件东西,我等可试着抓拿这二人,这里还要劳烦守正走一趟。” 张御道:“此事御责无旁贷。” 只是这个时候,忽然一道迅光飞来,晁焕抓来一看,挑眉道:“张守正怕是不必再去了。” 武倾墟沉声道:“是何情形?” 晁焕把迅书往前一掷,此物便在殿中间化作一道众人可见的气光,他道:“那两处下层已是内层断去了牵连,看来这二人没有再至内层想法,而是打算就此撤去了。” 武倾墟略作思量,道:“那便不用再理会此事。”他看向钟道人,道:“钟廷执,既然张守正也是到了,你继续说你方才推断之事。” 钟道人打一个稽首,道:“根据此前察看,上宸天此回来了二人,幽城则是一人,就是张守正抓到的那位苏玄尊,这里一共是三人,可是我与崇廷执反复推算下来,总觉得好像还有遗漏。” 他顿了下,“我们怀疑,可能还有另外一个人与这三人一同穿渡进来。” 张御眸光微动,道:“凭借钟廷执和崇廷执的推算,莫非无法确定此事么?” 钟道人摇头道:“上宸天和幽城之人从一开始就一直在设法搅乱天机,要解化天机并不容易,只是我等在此之中发现了一丝不谐,故是才由此推断,我们怀疑” 武倾墟道:“钟廷执,你以为对面是用了何等手段?” 钟道人道:“我与崇廷执的推算之法自问丝毫不弱于对面,手中所用法器亦属上乘,照理说不该出现这等模糊不明之事,除非对面所用的宝物远在我等之上。 据此前所得到的呈报来看,这次所潜渡来的三人皆可能用上了‘青灵露水’,故是我等怀疑……假设有这么一人漏了过去,那么此人很可能携带了‘青灵天枝’的枝节,这样的话,那就很难觅其踪迹了。” 竺易生这时缓缓道:“此东西算得上是上宸天的镇道之宝了,上宸天就是倚仗此物,才能在虚空之中开辟一方地界,并与我天夏相抗衡。 当初我师门祭炼青阳轮时,所取宝材便有一样是青灵天枝上断落的枝芽。这东西妙用无穷,若用来遮掩自身,是的确可能瞒过我们的耳目的。” 张御略作思索,道:“此前擒捉的苏遏那里,可是有什么说法么?” 钟道人摇头言道:“假若真有这么一人,那么可能连与他一同渡来的修道人也不知晓此人的存在,更别说苏遏乃是幽城修士,上宸天是绝不会将这等事告知他的。” 武倾墟沉声道:“此事必须查清楚,若是找不到此人,那么我们就请动‘清天星盘’探查。” 钟道人却是摇头道:“武廷执,星盘每动用一次,都是一次极大耗损,我等若是这次用了,那六十载内,怕是无法再用,这恐是有所不妥。” 武倾墟沉声道:“若是为了祛除隐患,这是必须要做的,若是眼下都应付不来,遑论将来?” 钟道人低头想了一想,抬头高声道:“诸位廷执,清天星盘毕竟是重器,在关键时刻使动才更为有用,而此人即便潜渡入了内层,哪怕是出于遮掩自己的目的,一时半刻也不致有所动作,请诸位廷执再容钟某一点时间,我当与崇廷执合力再推算一次。” 武倾墟这一次似乎被他说动,他深思了一会儿,望向场中,最后看向张御,道:“张守正,你以为呢?” …… …… 第七十一章 运势若争先 殿上一些人也是一同看向张御,在对付外敌时,守正是极有话语权的,更别说张御这位守正乃是常摄,地位更是不同,他的意见自然也很是重要。 张御在入主守正宫后,了解到的东西着实有不少,这清天星盘他也是看过记载的。 这东西主要是用来应对各种难以预测的法器和手段的,若是全力运转,甚至能料算劫数,并于此中演化避劫之法,算得上是守御重器。 现在来看,是否当真有一个人潜入内层还难确定,若为此事动用此器似乎并不值得。 而且也难说,上宸天这次是不是故意露出这一线天机,好让他们判断失差后动用此物,以为接下来更大的动作做遮掩。 不过他也有自己的考量,抬首看向诸人,只是正要说话之时,竺易生却是开口道:“此事不小,竺某以为,不当在这里仓促决定,两天之后就是廷议,此事不若在廷上议定为好。” 武倾墟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也好。” 张御见此便也不再多说,再交代了一些琐碎事宜后,便从殿中告辞出来,回到了守正宫中。 在殿上坐下后,他从袖中拿出了一封简元飞书,道:“我来问你,跟随苏遏之前,你跟随的是谁人?” 书信瑟缩了一下,道:“小人以前跟随在金玄尊身旁,但小人愚钝耿直,不如小人兄弟那般会说话,不如何得金玄尊看重,所以此行就把小人派来了。” 张御道:“如此说,幽城中人是把此行看作危险之事了?” 书信道:“是啊是啊,谁都这一次深入内层凶险无比,虽然内层能避虚空外邪,对修行有好处,可便是成功蛰伏下来,整日要也要受对玄廷的搜剿,又哪能安心修行? 而若是事机不成,那是一定是会被天夏抓拿起来的,所以没有哪个玄尊当真肯来,也就是苏玄尊敢为人先……” 张御发现,这封书信有着很强的倾诉欲望,话只需开个头,就会自己源源不绝的说下去,故他也没去打断,并从这些话中听到了许多关于幽城内部的事情。 在那书信独自说了快要半个夏时后,他才出声道:“苏遏这次遭受失败,你可曾把这个消息传讯回去了么?” “那是当……” 那书信突然一僵,而后支吾道:“没,没……” 张御淡声道:“你不必否认,幽城把你留在苏遏身边,想来就是用于关键传讯的。” 书信身躯抖了抖,道:“小,小人没法说……” 张御明白,这飞书毕竟只是法器,并不会背叛其主,也别指望能为他所用,而这从书信方才所言来看,其得悉的也是一些不甚重要的东西,他道:“你方才说你等传讯,大多都是以身发讯光为主?你一动你那些兄弟也会有所反应?” 书信道:“是是,稍是繁难一些的言语,小人便无以为继了。” 张御嗯了一声,淡声道:“你自此刻开始,每隔一二呼吸便发一次迅光,我不令你停下你便不许停。” 这书信不敢不做,只得自个缩到殿角里,在那里不停闪烁着光芒。 张御关照过后,便不再去理这书信,自己在那里调息理气,只是过去一会儿,训天道章之中忽有动静,他意念注去,见是风道人寻来,便问道:“风道友,可是有事么?” 风道人道:“后日廷议,我从晁廷执那里听闻,主要是为运转那清天星盘一事,只不知张守正的意思是什么?” 张御没有遮掩,坦然说出自己的想法,道:“我之意,是要动用此物的。” 风道人道:“可是道友不怕这是上宸天和幽城故设诱饵,就是要我动用重器么?” 张御道:“我以为无碍。” 风道人慎重问道:“道友可否说下缘由?” 张御道:“上宸天这一次令修士潜渡内层,风道友以为,此辈当是在什么时候开始这等谋划的?” 风道人道:“当是甚早,若从最早被侵夺的下层来推断,此辈应该在两百年前或是更早时候就有布划了。 张御道:“可是他们发动起来后,却是显得无比仓促,其实他们本来可以做得更好。” 风道人略作思量,承认张御之所言,这一次外层修士潜渡至内层的举动,看得出来准备的并不充分,别的不说,此辈从下层渡入上层的时日哪怕只是再快上半天,结果可能都大不一样。 张御道:“他们本来可以做得更好,可他们为何这般急着动手?” 风道人想了想,道:“当是由于道友所立造的训天道章,使得此辈近几月来处处受制,连下层亦是被我反夺回去些许,他们若不提先发动,以后怕就无有机会了。” 张御道:“我自担任守正以来,翻看了近四百年来的诸多斗战记述,在最初一百多年的对抗中,上宸天其实并不如何吃亏,有些地方甚至还占有一些优势,还时时有侵入到内层的事发生,那时候当真是厮杀惨烈。 可越到后面,上宸天优势越小,即便七八十年前浊潮到来,又有幽城出走之事,他们也未能借此翻盘,这是为何?” 风道人深思起来。 张御继道:“当初玄法的推动,使得天夏中下层力量大增,也是由此牢牢撑住了局面,而上层则得以全力应付外敌,再加上浑章玄尊的陆续出现,上宸天即便加上幽城,也压不过天夏了。 其实上宸天所犯的最大的错处,那便是还用以往的目光来看待我天夏,仍是在使用数百年长远布划的那一套。 或许在他们看来数百年并不长,因为在古夏之时,百年千年都不见得有什么变化,修道人一场闭关,固然是岁月变迁,沧海桑田,可整个古夏世道却仍是无甚变动。 可殊不知,如今的天夏与古夏不同,一直在前进上升之中的,所以他们排布的计议总是赶不上变化。” 风道人也是点头,数百年对修道人来说实在不算长久,正如张御所言,以往真修随意闭个关,都有几十上百年,更别说相对长远的谋划了。 可过去定下一些计议,若是已然投入了一定的力量,那么也不可能说废就废,总是要尝试一下的。 在那些动辄寿数千上万年的上层修道人来看,胜负得失并不在于一时,而在于最终的成败。 这般想法本也没错,可是现在的天夏…… 转念到这里时候,他猛然醒悟过来,要说寿数长远,自己也是其中之一,可自己却从来没有如古夏修士那般想法。 不止是他,便连身边的廷执都非都如此。 廷执之间虽然彼此各有争执,也少不了一些保守固执之辈,可大多数人都在求变,都在设法推动整个人道的往前行进,似如伊洛上洲玄首郭缜般人,最后只能落个被囚押的下场。 可若是在上宸天,其人之作为反而是最理所当然的做法。 这或许才是天夏与上宸天幽城等辈的真正区别,他以往以为,这只是天夏比外层这些势力更有规序的结果,现在看来却并非只是如此。 张御道:“风道友,不管外层修道人这次是否诱我使动清天星盘,要我说根本不必为此忧虑。 莫说六十载,就是六载之后,我天夏就又会与当下有所不同,此辈一早定下的计议拿出来又有何用?” 在他看来,只要他们不断推动天夏往前行进,不去停下脚步,那么上宸天所做下布置针对的永远只是过去的天夏,而这等差异,便将使得此辈永无可能达成目的,反而只会成为天夏更向前行的推力。 风道人此时不觉泛起一丝激荡心绪,他看着道宫之外开阔的天地云海,道:“道友之意,风某已是明白了。” 两日之后,磬音在云海之上响起,诸廷执逐一出现在了光气长河之上,这一次主要商议的,便是如何应对外层诸势力的侵攻。 在讨论过诸般事宜后,便即提及是否动用清天星盘察观内层一事。 首座道人看向钟道人,道:“钟廷执,你而今推算如何了?可能找到此人存在的端倪么?” 钟道人站在打一个稽首,道:“回禀首执,因此前数次推算之中,总有一丝不谐之处,故是钟某才有以上之怀疑。只此人是否存在,钟某并无法完全确定。” 戴恭瀚道:“现已查证的三人之中,两人退走,一人擒获,可是到现在为止,天机仍然混淆不明,对面没有停下的迹象,他们又是在遮掩何事?是否就是为了掩护可能存在这一人呢?” 陈廷执这时问道:“钟廷执,你说你需再做推算,不知这回需要多少时日?” 钟道人早已考虑过了此事,郑重回道:“需再半月至一月余时日,最长不会超过三十五日。” 陈廷执道:“到了那时,便能有一个明确的结果么?” 钟道人摇头道:“钟某无法保证。” 陈廷执点了点头,他看向首座道人,道:“首执,陈某以为,内层之安甚为紧要,与其等一个不甚确定的结果,还不如早定人心为好。” …… …… 第七十二章 瞻远留机断 陈廷执辈位较高,功行又深,他是少数在成就玄尊之后再是转修浑章之人。 他当初之所以如此做,便是由于玄廷当初有意推动玄法,他也以是此来表明自身立场和决心。 此举也使得他在浑章修士中的地位和威望远非他人可比,隐隐然为诸多浑修之首,故他所表达的意见,连首座道人也不得不加以重视。 首座道人慎重考虑了一下,看向光气长河的下方,道:“诸位廷执可有其他见解么?” 玉素道人在座上发声言道:“我天夏占据上层,对外层拥有莫大优势,做事岂需瞻前顾后?若非没了法器,便就敌不过外层诸势了么?” 竺易生道:“屋内有尘,当需扫之。” 钟道人这时站了起来,对上打一个稽首,道:“首执,为何不听取下张守正的意思?他乃是守正,如今正值我与外层修道人斗战之时,我们不妨也问一下他。” 风道人这时却是说话道:“不必去问张守正了,前日张守正与风某提及过此事,张守正的意思,也是尽快开启星盘,理清污浊。”他看向上方,“风某同样也持此见。” 首座道人看了眼长河下方,见再无人发声,道:“诸位廷执既是意见相同,那便动用清天星盘,查验天机。” 诸廷执皆是对座上打一个稽首。 下来待再是一些随后事宜拿定,诸事议毕,磬钟之声也是悠悠响起,各廷执俱是起身,往自家道宫回转。 竺易生方才离了光气长河,却听得后面有声道:“竺廷执,且请留步。” 竺易生转过身来,见是陈廷执,便停下身来,道:“陈廷执有何见教?” 陈廷执走至近前,道:“竺廷执,你以为此回事机有可能是上宸天的算计么?” 竺易生道:“天机不明,不好妄下断语。” 陈廷执点了下头,道:“若是他人,我或以为是推脱敷衍之词,但我却知晓竺廷执不会如此。” 竺易生看向他道:“陈廷执想说什么?” 陈廷执沉声道:“其实此事,我以为多半就是上宸天的算计了。” 竺易生道:“何以见得?” 陈廷执道:“竺廷执恐怕听说过,我与上宸天的赢冲曾是知交好友,这件事我能看出,有他的手笔在内,其人做事向来讲究前后呼应,故是上宸天这回令人潜渡必也准备了后手,诓我用出清天星盘当也是其算计之一。” 竺易生道:“既是如此,陈廷执方才在廷上为何不说?” 陈廷执摇了摇头,道:“这一来是我的确也赞同竺廷执所言,飞入屋中的尘虫当要扫去,二来么,我们与上宸天相争,其实不必处处占据上风,有时候稍有失机也并非坏事。” 竺易生听他这么说,略有意外,可随即似也是想到了什么。 陈廷执缓缓道:“我天夏现在明明强过上宸天和幽城,却为何采取守势?那是因为我们一日强过一日,只需要继续等待下去,外敌自可不攻自破,可我们总应该给上宸天一点希望才是。 上宸天现在还有着试图进占内层,进而夺取的上层想法,可当他们觉得再怎么与我争斗也无法成功的时候,那么就不会再老老实实与我对抗下去了,必然是会走上那一步的。” 他看向竺易生,道:“竺廷执当能理解我的意思。” 竺易生沉默片刻,才道:“他们迟早会做出那般选择的。” 陈廷执道:“可此事拖得越晚,越对我天夏有利不是么?我希望这一天到来的越迟越好。不用多,哪怕就是六十载也好。那时候他们哪怕真的行出那一步,那么我等也无需在意了。” 竺易生看向他道:“陈廷执为何与竺某说这些?” 陈廷执道:“我的意思,以后与上宸天对抗,遇到看似吃亏的事,不妨退让一步,不必处处去占上风,需知有来有往才是对手,希望日后廷议之上,不求竺廷执相助,也希望竺廷执当能理解陈某之选择。” 这番话说完后,他打一个稽首,就转身离去,不一会儿,其身影就随着道道霞芒散去了。 守正宫中,张御在大殿之内翻看底下呈书,同时他也在等待着廷议的消息。 他忽然心有所觉,抬头看去,见明周道人出现在阶下,后者对他打一个稽首,道:“武廷执、钟廷执、戴廷执三位正要于‘观天台’转运星盘,还请守正过去一观。” 张御道:“知晓了。” 他站了起来,扫了一眼那在殿内闪烁的简元书信,淡声关照道:“不许停下。” 那书信浑身一抖,本来还想歇一会儿,却只能继续在那里闪烁光芒。 张御则是一甩袖,行步到了殿外,那处已有一驾飞天车辇停落在了阶前,他踏上飞车,车驾乘云虹而起,便至云海之中渡去。 外层虚空之中,金郅行从推算之中收神回来,眼角就又是见得一阵闪烁光芒。 这却那封简元飞书,自数天前开始,此书便那里的闪烁不止,到现在也没有任何停下来的迹象。 因为一炉所出的简元飞书只要有一封讯光闪烁,那么其余所有飞书都会是作如此反应,即便能加以克制,可稍一放松,又会回复这般模样。 这情形若是一直如此延续下去,似就无可能再利用这飞书传递消息了。 金郅行看着那一阵阵的光芒,也是心生厌烦,喝道:“莫要在我面前晃眼,给我出去。” 书信欲哭无泪,他自己也无法控制自己啊,可金郅行的话它不敢不听,慌忙带着一路闪芒飞出去了。 金郅行想了想,这一手可能只是天夏玄尊随意为之,可却使得他们这里陷入了一定的窘境之中。 平日各个幽城之间的联系,就是依靠有限的几封飞书往来串联,并时时保持对各幽城情形的掌握,而如今这事一出,连带这一炉飞书也都是不能用了。 除非此刻再是祭炼一炉,可这东西却不好祭炼,莫说宝材难寻,就算合适的修道人神魂也很难寻到。 他再是一想,关照阶下的弟子道:“把那几名霜人唤来。” 弟子当即下去传命。 过去不多时,那名被改造过的霜洲人首领就被带到了台下,此人躬身一礼,道:“玄尊可有吩咐?” 金郅行看着他道:“你现在能做到哪一步?” 那霜人首领回道:“回禀玄尊,时间还是有些短,如今小人只能在相距不远的地星之间传递心念。 但是若想传递更远,则必然要在经行虚空之中设布‘传心晶玉’,且在传递之中可能会有些许较长的迟延……” 金郅行沉吟了一下,传心晶玉这东西也算得上是一种造物,要打造起来也是麻烦事,不过有总比没有来的好,况且这东西当真做成了,各幽城之间的联系当是更为紧密。 他正要对此人交代什么,忽然神色微变,当即分出一道无人可见的化身来至内殿之中,对着殿上一个背对着自己的道人化身稽首一礼,道:“显定上尊有礼。” 显定道人转过身来,道:“金玄尊,我已两日不曾收到传报,现在情形如何了?” 金郅行道:“回禀上尊,苏玄尊身上的简元飞书此前有讯报传至,当时已然昭示警讯,此后这书信便失去了自主,只是一直传递一些无意义的讯光回来,故金某以为,苏玄尊此刻很可能已是落入了天夏之手。” 他也是有些可惜,他实际上是十分看好苏遏这位后辈的,因为后者是幽城之中难得有担当之人,而且还是幽城脱离天夏之后才是成就的。他本是寄希望这位此次能立下殊功,却不想时运不济,仍是陷在了内层。 显定道人点了点头,道:“苏玄尊以往与天夏接触甚少,以天夏的规矩,当无性命之忧,只会被囚押起来,以后待我等进占上层之后,自可将他解救出来。” 金郅行躬身道一声是。 其实现在的情形,他认为幽城能占据上层的希望极其渺茫,可是他们又不得不如此宣称,并在明知没什么可能的情形下还必须继续下去,因为没了这个目标,幽城也就无法拧合在一起了。 显定道人此时又言:“昨日我从上宸天那里得到消息,那两名与苏玄尊一同潜入内层的上宸天同道已然归回。” 金郅行道:“那……上宸天也是失手了?” 显定道人却道:“我这几日观算天机,见之变动无常,因是上宸天和天夏那里相互遮蔽解化所致,且是看去短时内不会停下。” 金郅行心中不由一动,道:“上尊,苏玄尊之事不定上宸天已是知晓,而他们遣出的人手看去也皆已是失机,可现在却还是继续遮掩天机……”他一抬头,道:“看来果然如上尊所料,上宸天此番另有布划了。” 显定道人道:“以上宸天的作派,若无布划,倒是奇怪了,只他一家绝无可能单独对抗天夏,他若得机,下来也必会设法拉拢我幽城,此事我等先旁观就是,嗯,那些霜人现在如何了?” 金郅行道:“有些收获,但尚有诸多不足,需下来慢慢弥补。” 显定道人叮嘱道:“不要顾惜财物人力,此事若成,便是我唯一可能比上宸天占得优势之所在,日后行事,便可抢占先机,金道友,你需当全力以赴。” 金郅行道:“是,金某必当尽力。” 显定道人此时状若无意问道:“对了,那枚残印你参悟得如何了?” 金郅行心头微震,面上表情不变道:“尚无进展。” 显定道人嗯了一声,他没再说什么,这具化身之上金光向外一散,便即消失无踪了。 …… …… 第七十三章 星盘照微尘 飞天车驾驶过云海,没有多久,前方就出现了一座通体以白玉砌筑的九层高台。 张御此时目光一移,就在不远之处,还有另一座形制相仿的黑玉高台与之遥遥相对,可见有清浊气流在两台之间来回旋转,宛若演化阴阳两仪。 他看过典籍,知此是“观世”、“问天”二台。据他所知,那“清天星盘”就在观世台上。 而“问天台”既然与观世台并列,其中应当也有相类似的法器,只在典籍之上却没有任何记载。相信里面便是有东西,也是极为重要之物。 飞天车驾趋近之后,就在观世大台之前停落了下来,当即有一个神人值司上来相迎,躬身言道:“守正,三位廷执正在殿内相候,请随小神来。” 张御点了一下头,在其带路之下进入大台,此时可见,大台上下都设布有异常严密的禁制,只能由底台一路踏阶而上,无法行空遁行。 其实他方才过来时,亦在大台外间察觉到了布置极为严密的禁阵,只是此刻不曾运转罢了。 向上行进至第九层大台之上,便就进入了一座恢廓大殿之内,殿内矗立着一根根蟠龙大柱,而那柱上之龙并非纹饰,竟然都是灌注了龙蛟精魄的法器,此刻见他入内,一双双龙眸俱是向他看来。 他只是扫了一眼便就略过,抬头往殿中一处高起的法坛之上看去,见武倾墟、钟唯吾还有戴恭瀚三人此刻正站在那里。三人见他进来,俱是打一个稽首。 武倾墟则道:“张守正,请上坛来。” 张御回有一礼后,就沿阶而上,只是到了上方,却发现这里除了他们这几人之外,周围空空荡荡的一片,并不存在任何东西。 戴恭瀚这时道:“两位,张守正既至,我等当可转动星盘了。” 武倾墟点了下头,他走前几步,从袖中取出一枚牌符,往下方的云海之中一掷,这东西化为一个黑点坠落下去,眨眼不见。 只是过去一会儿,像是被什么力量推动,台殿之下的云海涌动起来,并发出隆隆震动之声,再是片刻,就见一圈圈由金色道箓组成光线缓缓自云海之中抬升而起,这是一个巨大的金色圆盘,内中无数星光闪烁,它无边无际,好似遮掩住了整片云海,更仿佛是盛住了诸方星宿。 钟道人这时走前两步,先是默默推算了一下,而后口诵法诀,最后向下一指,这座星盘便即转运了起来。 此时星盘之上一道清光绽放,霎时透照入下层之中,初时还能稍微辨认,后来再难看清,因为这光华已然融入到了无处不在的大日之光中。 这光芒落下不过几个呼吸,星盘之上便浮现出一道道经纬图形,随即他们在某个经纬交错之处见到了一团十分显眼的赤光,望去十分刺目显眼。 武倾墟冷声道:“果然有。” 他一转首,对张御言道:“张守正,玄廷早有议定,此番清查若见有敌踪,需得速速清理了,这里就交托给张守正了。” 张御颌首道:“此獠交由我便是。”他默立片刻,当即就有两道光芒自远空飞来,落入了他袖中。 钟道人这时伸手向下一按,星盘之上顿时放出了一道光亮,一直照去下界,他道:“张守正,我暂已用星盘遮去了天机,此人一时难做察觉,你顺此光而去,当能寻到此人。” 张御一点头,往前一步,霎时遁破层界,来到了下层,他看着下方地陆,却并未急着动,而一挥袖,将那“空勿劫珠”放了出来,随后伸指一点,待得此珠微微放光之后,这才乘一道清光下行。 观世台上,戴恭瀚看了一会儿,沉吟道:“我观此人气机,极似上宸天修士严奇英。” 钟道人掐诀算了一算,道:“戴玄尊说得未错,便是此人,此人倒是颇有些手段,这次上宸天让这人潜渡入内层,怕也是给了不少好东西,也不知张守正能否胜过。” 武倾墟没有说话。 在他看来,严奇英不过一人罢了,这还是在天夏地界之上,张御就算不敌,还可再遣其他人下去捉拿,结果没有什么两样。 内层地陆之上,一名大约二十余岁,身着灰白菱纹道袍,眉清目秀的年轻修道人正坐在一座高岩之上。 他这时抬头看着上方那一道冲来清光,自语道:“发现了么?”随即他冷然一笑,“不过只来一人,是否太过瞧不起严某了?” 他一抖袖,自石上站了起来,仰头看向上空,两目骤然一闪,就有一道神光射空而去。 不过他随即一皱眉,只觉一股带着强大威能的心光若山海一般朝着自己压来。 这却是他触动了张御身上的“天心同鉴”之术,此神通但有恶意过来,立可在敌我之间引动一次法力之上的直接冲撞。 他虽自认法力不输来人,但却觉得没必顺着对方之意行事,当下运了一个空行之决,将自身法力收敛起来,而他身上道衣一闪,当即放出一道明耀宝光,以此法器生生承受了那如海浪一般袭来的心光。 而这个时候,他也是敏锐抓到了战机,趁着张御身上心光发落未收之际,但本是收敛的法力一下放出,像是怒涛一般向着后者冲涌上去。 张御此时下落之势不变,那一件由他亲手祭炼的道衣先将严奇英两目射来的神光接下,而后他身上的“诸恒常易”之术于此刻骤然发动。 这神通一旦罩定对手,对手必须将自身法力维系在某一个限度之内,稍有剧烈变化,便会有身躯崩解之患,而严奇英法力先是低敛,再是高扬,无疑有利于神通发动。 严奇英经验丰富,马上察觉到了这等危险变化,他知此刻不宜再动神通,否则会生出更为剧烈的变动,当下便抛出了一张自上宸天带来的“撤害之符”。 而此符一现,上面霎时出现了丝丝缕缕光痕,在一个呼吸之间,就自行崩解,化为灰烬,却是替他代为受得一次损伤。 得此符之助,他的法力经行未受任何阻碍,化为重重霞云向着张御迎上,可在这时,他心中浮起一阵警兆,随后见得两道剑光映入了眼帘,却是张御身上蝉鸣、惊霄二剑在他法力到来之前,先一步杀了他的面前。 严奇英神情微变,目光一厉,却是依旧维持原来攻势不变,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能退,若是退了,那自己转瞬就会陷入被动。 他身上还有法宝可作护持,而他那法力之中另行藏有杀招,张御只要被正面落中,便可附至后者身上潜引下去,随后他可视战况不同再掐诀引动。 张御眸光微微一闪,他见对方不闪不避,自己也同样未作任何躲闪,任由那法力侵上身来,而他则使力一催,蝉鸣、惊霄二剑于此时斩到了严奇英的身躯之上。 此时此刻,严英奇将最后两张“撤害之符”也是抛出,此二符一出,霎时就被斩成两段,但也是替他避过这一击。 但是飞剑攻势并不会到此为止,一击无功,便又是化光一长,一前一后封死了他躲避之途,并向内旋斩而来。 严奇英此刻借得两符之助,已然避过了最为危险的时刻,法力也是缓了过来。 他深知飞剑之利,也知此刻选择挪遁闪避绝非上策,一来不一定能躲开飞剑,二来不定会受张御牵制,反会被剑光斩杀,故是当下意念一动,身外顿时两面有若晶玉的光幕现出。 此是他性命交修的法器“离元玉璧”,由转空挪力之妙用,两柄飞剑飞斩上去,却是霎时没入其中一面玉璧之中,同时又从令一面飞射而出,而两面玉璧也是围绕他身躯旋转不停,将飞剑侵攻俱是导引去外。 张御见此,也并不在意,方才依靠着正面身承对方法力,他已是先一步抢占了先机,现在是他主攻,对方主守,这是属于他的回合,一种手段不成,那就再上一种手段便是。 而在发剑斩去的同时,他随后便又催动了“幻明神斩”,丝毫不给对方任何喘息之机。 当然,对方一定有扭转攻守的办法,可通常这种办法不会多,属于用去一分就少去一分胜招,当这等手段用尽之后,也就只能任由对方屠戮了。而他若能在对方这等手段用出前寻觅到机会,那便能一气斩杀对手。 严奇英方才应付过了飞剑,便又见两道明亮光华亮起,一下照入了自身心神之中。 身为真修,他心神修为稳固,更有专门的抵御心神的法诀,故是并没有心神失守,可也因此被压得无从反反击 而在这个时候,又是数道宛若蝉翼一般刺目流光飞来,此却是“蝉翼流光”之术,他本拟同样以“离元玉璧”去遮挡,可心中却觉不对,觉得事情绝无这般简单,于是又拿一个守御之决,身上一阵有若琉璃的气光泛动。 果然,那蝉翼流光接近“离元玉璧”那一刻,忽然一闪,竟然凭空挪遁跳跃到了他的内圈之中,直接斩在了他那守御气光之上。 他心中也是微微一惊,本来他还想先守御一阵,等张御攻势渐颓时再反攻,可是他现在意识到不能任由对方这么侵攻下去。 他果断于心神之中一起意,那潜藏在张御法袍之上一缕气机于此刻骤然发动,顿时一道七彩光雾亮起,竟是一下将张御包裹入内! …… …… 第七十四章 劫芒碎玉璧 张御见那一股七彩雾气猛然发作,并向着自己包裹上来,他心下却是波澜不惊,早在严奇英那法力着身之际,“先命”玄异已然令他感得这其中可能另行藏有手段。 他知道对方一直引而不发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可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此刻他根本不去理会那些透过道袍侵入身躯之内的法气,由得“补天玄异”将之承受住,而自身则于这个时候对着严奇英伸手就是一拿,却是对其使了一个“擒光”之术! 严奇英发动了附着在张御身上的法气,可也是因为引动这此法之故,气息由此微滞了片刻。 而那蝉鸣、惊霄二剑仍是围绕着他飞斩不已,他还需得分心驾驭法器抵御,故他一时之间也余暇去管其余,可这个时候,他却是感到一阵制拿之力上得身来,并一下将他禁锁的动弹不得。 他心中大惊,立刻意识到,张御冒着法气被侵袭的危险还要对自己来这么一手,那么下面紧随而来的一定是什么厉害手段。 他急忙默念脱遁法决,试图解开束缚。 而就在此际,天中忽然光亮迸现,这光芒异常之耀眼,底下方圆数千里俱在笼罩之内,一时四方皆黯,连那大日天光也是被遮掩了下去。 紧接着,一道惊天动地的光华带刺破天幕,带着贯穿地陆,灭生绝世之势朝着他所在之地直落而下! 严奇英见此景,不禁心头大震,他此刻望到那光芒之中是一枚灼灼发光的宝珠,当即推算出,自己若继续解化擒光之术,若那宝珠维持原势不变,那么自己还是有些许可能避开的,可他马上又抛弃了这等想法。 因为若做此选择,这个时候张御要是再有办法将他阻碍在原地,那么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其实今天要是只与张御一人交手,他怎么也是要试着全力躲避一回的,可需知现在他是在内层,是在天夏的辖界之内,难说还会不会有其他手段正等着他,故他还是选择了最为保守的做法。 为了能挡下这等威能,他一气将自己此刻所能拿出的所有守御法器都是设法唤了出来,不过那宝来得比他想象中更快,尤其是到了后半程,速度更是骤然一疾,故他守御只及做到一半,其人便就被一股吞天灭地的光华眨眼淹没了进去。 地陆之上先是光芒一闪,而后肉眼可见的整片大地像是波浪一样起伏不定,过了一会儿,将天中重云俱是震散的宏声巨响随后而至,并在天地之间来回滚荡着。 张御这时立在空中,负袖望着下方光芒,两柄飞剑正一左一右悬停在他身后。 因为早早确认了严奇英的所在,再因为钟道人用星盘遮蔽此人的感应,所以在达到下层之后,他就将空勿劫珠祭出,并一直在那里蓄势。 而之前与严奇英相斗手段频出,不给其任何停歇的机会,其实全都是为了发动此珠立造机会。 至于他方才受到的法气侵袭,在补天玄异承受下来的两个呼吸后,就被他以心光驱除了。 在等有一会儿之后,那光芒完全散了去,可见在腾起的厚重尘埃之中,有一个人影悬空站在那里。 严奇英一挥袖,随着浩大法力过处,漫天尘埃灰浊俱被排荡一空,他抬头望向上空,看去其身上竟然一点损伤也没有。 张御神情平静,他并没指望一击震死此人。 不过当初空勿劫珠只是光芒照落,就已是让那名异神难以承受了,而现在此人受了此珠蓄势久远的全力一击,不会是全无损伤,一定付出了什么代价的,至少其人身边,那两面护持法器此刻消失无踪。 严奇英此时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他为挺受下这一击,主要靠的身上一门唤作“迁虹”的玄异。此玄异一旦运转,对于一瞬间落在他身上的任何伤害,他都可以己身过去的修行年岁来平摊。 他如今修道已有六百余载,也即是说,不去增算今后的修行年月,所受劫珠的力量,最长可在今后六百余年的时日中缓慢缓解。 当然,这里也有一个瑕疵,便是前一个侵害不曾解化,那么这玄异过后便无法再度动用。 可即便是如此,他仍旧不敢拿自己去直接面对这等轰击,依旧借用了法器遮挡的,故此身上大半法器符纸都是毁去。 特别是那两面“离元玉璧”也是一同损毁,令他痛惜不已。 要知道,这两件法器乃是他性命交修之物,早已成了他自身的一部分,动意之间就可唤了出来,缺少了此物,不仅仅是少了两件守御之器这么简单。 他有许多神通玄异乃至于战术,都是需要这法器一同配合展开的,少了此物,就少了一大部分战力。 张御此刻又判断了一下他的气息,见是比方才低弱了不少,可见消耗当是不小,他淡声言道:“严玄尊,你当知你并无胜算,既被我发现,那是怎么也逃脱不了的,你若愿意罢手,跟随我回去,那还可保全颜面。” 实则方才他们二人交手,不过就是短短一个照面,真正交手的过程前后也不过十来呼吸,可各自的神通、玄异、法器却是无不用上,这在修道人的斗战之中算得上异常之罕见了。 这也就是双方都拥有各种手段之时才会出现这等激烈的正面碰撞,但凡有一方势弱或是手段稍差,那么早便设法先行遁走,边撤边战了,绝无可能这么快就出现较为明朗的局面。 严奇英却是一抬首,面现傲色道:“不必多言,严某绝无可能不战而降,道友有本事,大可在此把严某斩了。” 张御见他心意坚定,也便不再多言,心下一催,身后两把飞剑再次化光飞出,向此人斩杀而去。 严奇英这回没有了护身玉璧,对付飞剑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需知飞剑这等法器攻杀犀利,若无妥善稳固的法器抵挡,靠着自己那是极难抵御的,且最难的是,在被飞剑盯上之后需或可能再遭受其余手段侵攻,这便更难抵挡了。 他本拟以飞遁之术闪躲,以稍解困局,但马上就又放弃了此举,因为张御虽然未曾动用“斩诸绝”之术,可飞剑之速依旧远快于寻常飞剑,他闪躲非但无用,反而使得自身的神通法术无法安稳施展。 可斗战之中最忌左右摇摆,他这一犹豫,也是导致在这一瞬间失去了主动一道明亮光华于此刻骤现于场中,却又是一道“幻明神斩”斩了过来,一下照入他心神之中。 就算他有守御之法,在被飞剑牵制之下也是微微一顿,待守住心神之时,两道剑光却已是杀上身来。 所幸今番到得内层,他的确得了上宸天不少支持,穿在内里的一层宝衣在他刻意维护之下方才并未在劫珠之下破毁,此刻遭外力侵袭,立刻自行应发,放出层厚重粘滞的光芒来。 其光有若浑浊泥沼一般,飞剑落下仿若要沉陷进去,只是张御飞剑运使也一样是凭心如意,与之稍稍一触,发现无法奏功,便即又退了出去,而另一柄飞剑则是往宝光薄弱之处刺射而来。 严奇英连忙催动法力填补上去,可这个时候,数道蝉翼流光自正面斩来,趁隙斩在了那宝光之上,纵然未曾洞穿,可也是将之削弱了一层。 再是斗了几个呼吸之后,他见那宝光越来越是薄弱,心知不妙,不过他并没有因此失去斗志,因为他还有一个手段未曾动用。 此刻就在天穹上空,一道虚虚荡荡,几无可辨的元神正隐没于虚空之中,从两人交战到现在,其一直隐没于此,便是方才劫珠到来之际,也未有出现。 而在严奇英逐渐窘迫之际,其却是没有再停留在原处,而是自空而降,飞快朝着张御所在之处落来,整个过程当中可谓无声无息。 这元神之中藏有一门“断机化绝”之术,一旦落中修道人的身躯,可于一瞬之间将其心意气机断绝,法力神通俱不能用,若在对战之中,便只能任人宰割。 张御对此似是毫无所觉,依旧在那里遥御飞剑,而眼见得那元神就冲至他身上的时候,他身躯之外却是浮现出一个与他一般模样的虚影,那元神从他身上一闪而过,那虚影也是随之破碎。 在整个过程之中,他站在原处丝毫未动,更未转头去看一眼。而他身外的玉雾星光之中,却有光芒一闪,一只星蝉自里飞渡而出来,倏尔化变为常人一般大小,振动灿烂双翼,向着那元神那迎去。 严奇英一见埋伏的暗手暴露到了明处,就知凭此已是不可能算计到张御了,此刻后者势盛,唯有先避一避锋芒了。 他也是果断,伸手一抓,就将藏于袖中一枚宝丹拿住,趁着宝光还剩下最后一点,将此中丹力全数吸纳入身,随即身躯一晃,便于瞬息之间遁去了百里之外。 不过百里对于玄尊修士而言与近在咫尺没有区别,那两柄飞剑同样也是如虹光一长,如影随形而来。故他到此并未停下,又是一个凭空挪跃,继续往远处遁走。 …… …… 第七十五章 斩气遏光还 严奇英一口气连续遁行了上百次,疾去万里之远。 他这一枚宝丹名为“回星丹”,只要半当中不曾被阻碍住,那么随着丹力的催发,遁光便会越行越疾,直至快逾流光,到了那个时候,哪怕丹力耗尽,修道人也可借得此势飞遁一段路途。 其实若不是方才“空勿劫珠”的威能笼罩方圆数千里,而这回星丹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催发到极致,同时又怕张御另有后手阻拦,他早便想着动用此物了。 当然,他也不是为了遁逃,因为逃是没有用处的,他并没有忘记这里是在内层,天夏能找到他一次,就能找到他第二次,故此他只是为了甩开张御,得有一个能够重作整顿的机会。 而在整顿过后,他便会回身迎战,再伺机斩杀对手,便是此法不成,也算是奋力一战过了,此行也便无有遗憾了。 只是他此刻却是发现,那追在自己身后的两柄飞剑却也是来越快,越来越疾,居然未曾被他所甩脱。 他立时猜出剑上另有神异,只是未曾想到剑上生神之术。 因为在他的认知之中,张御只是一个玄修,而且看去并不完全倚仗剑器,他所见过的拥有剑上生神之术的真修,哪一个不是舍剑之外,再无他物? 所以他根本没有往此处去想。 他此刻自我审视了一下,见现在的丹力还未耗尽,也就是说速度还未达到极致,当下便全力催运,本来还是断续遁挪的身形到了此际,已是成了闪若一线的地步。 而他的举动似是奏效了,那两道剑光终于在这个时候稍稍缓顿了一下,仿若是因为他的骤然加快而被甩开了。 他见此景,不由心中微松。 虽然方才交战只是片刻,可是对抗争斗却是极为激烈,他也是耗损了不少法力,要想回头一战,需得稍作补益。 他从袖中又是取了一枚补充法力的丹丸,便开始收摄其中丹力。 可他却未曾察觉到,那本是落在后方的蝉鸣剑的剑刃之上,此刻却是有一道神光闪过,同时骤然一疾,像是一下消弭了双方之间的距离,于刹那之间杀到了他面前! 他心中不由大惊,因为剑光过来时,给他一种极度威胁之感,关键是在剑势到来之前,他竟半分警兆也无。 其实他便是有所感应,那也来不及躲避,因为那剑光来的比他想象中还要快,就在意识转动之际,便已是贯破了他身上的宝衣守御,并从胸膛之上一穿而过。 他不禁浑身一震,本来待要再行挪遁的身影不由迟滞了一瞬间。 然则他似还是不肯放弃,定定看向前方,就在他目光所及之地,元神自虚空之中现出,向着他正身投来。 他有一门神通,只要元神渡至身躯之内,再是离体而去,就可将自身损伤给一并带了出去,如此他还能再是继续往下坚持。 可这个时候,却见随后到来的惊霄剑倏地向前一跃,骤然斩在了那元神之上,眨眼将其斩爆成了漫天光点。 可哪怕是到了这一步,他却仍然不肯放弃,一只手缓缓抬起,似是拿捏什么法诀,那元神化开的光点,却是在一股无形力量的推动之下缓缓合聚,看去似是要重聚起来,然则那方才从洞穿他身躯的蝉鸣剑,却于这个时候转旋回来,剑光一闪,又一次从他背后透斩而入,并从他胸膛前方飞射而出! 他的动作一下顿住,远处方才凝聚起来的元神晃动了一下,便如烟雾一般飘散了。 他怔怔在天中站有片刻,浑身气息像是吹散的火苗一般低落下去,而后往后一仰,自云头之上跌落下去。 张御远远见得此状,把袖一抖,却是将一物抛了出去。 这东西看去是一团白光,可到了外间,眨眼化为无数光丝,纷纷朝着严奇英射去,到了此人近前,便即一根根攀附而上,将他身躯缠绕包围,过不多时,就将之包裹为一只漂浮在那里的银茧。 方才那突然杀出的一剑,他是动了“缺业”玄异遮蔽去了其人感应的,这才得以成功完成了那一击,不然这一战还有的纠缠。 不过最后那两剑,他也是稍稍收了势的,“斩诸绝”之上所携带的力量若在那时爆发出来,那足以将其人爆散成一堆血肉粉末。 严奇英活着远比死了更有价值。当然,他也是做好了准备的,以此人的性情,万一动用什么同归于尽的手段,他也不会让其轻易得逞,自会设法阻止。 这等时候,忽有异声传来,他抬头看去,见天穹之中有一个空洞洞开,而后一道光芒自那里照落而下,正罩在严奇英的身上,随着那光芒往上收回,也是将其人一并给拖拽了回去。 待得其人光芒收歇,天中穹洞再复合拢,一切又都恢复平静了。 见此他也是收回目光,随后心意一动,蝉鸣、惊霄二剑遁飞回来,重新落入了他心光之内。 这时大气之中光亮一闪,空勿劫珠也是来至他身边,向是邀功一般在他面前旋了几旋。 他点头道:“此回你自有功。”说着,把袖一抬,空勿劫珠得了夸奖,似乎非常高兴满足,不待他催促,便自行落入袖中,随后便待在那里不动了。 他将袖子一抚,这一回他算是把这宝珠催运到了极致,等若又是将这法器祭炼了一回,不过要想达到随心所欲的境界,那是不可能了。毕竟这东西不是他祭炼的,只能说比别的法器运使起来方便一点。 而且这法宝也不是每一次都是有用的,只有在某些合适的时机才好拿了出来。 诸器收回,此间事了,他再次望向上空,天幕霎时融开,身上清光一化,便即往上层归返。 观世台上,钟道人见已是成功擒捉了严奇英,自也停下了转运星盘,任由那金光符箓所组成的星盘再次隐没于云海之下。 他在把法力撤了回来之后,便站在那里默默调息了一下。 转运这法器也不是什么轻松之事,无论他自身精神还是法力,都是消耗颇大。 武倾墟则是一直站在那里,等他调息好之后,便道:“钟廷执,方才转运星盘,可曾观见什么变数么?” 钟道人摇了摇头道:“只是维持星盘观世,已是竭尽钟某所能,要观世变数,那绝非钟某一人所能为。” 武倾墟点了下头,道:“钟廷执此回辛苦了。” 钟道人只是打一个稽首。 戴恭瀚沉默不言,这清天星盘有查验天机,解化劫数之用,看去只需以此器推算下来之劫落于何处,再照其解化而行事,就能避开万般险阻了。 但实际上别看这一次廷上大多数廷执都是认为当启用此盘,可谁也没有提出顺便以此物解化未来危难的意思。 可以说长久以来,所有廷执对使用此器都是保持着较为慎重的态度。 因为若是按照法器指使行事,做错了是器无用,做成了是人无用。 与其陷入“器从人”还是“人从器”的论辩怪圈之中,那还不如暂且搁置,有什么危难,靠他们自己去解决便好。 当然,诸廷执自也不会因噎废食,器物造出来便是用的,若是真到了人亦无法挽回的危机时刻,那么他们自然会将此物再请了出来,毕竟存续才是第一位的,有了存续才好言及其他,若无存续,那其余一切皆为空谈。 武倾墟这时道:“严奇英擒拿上来,我当出面审理其人,两位廷执,武某先行一步,告辞了。”他与两人执礼别过,便迈步离去。 戴恭瀚也对钟道人道:“戴某也回道宫了。”他与其人互执一礼后,便即下了阶台,出了观世台,乘上飞天车驾,须臾飞空而去了。 台上唯有钟道人一人站在此地,他转而看了侧面的“问天台”几眼,这才理了理身上袍服,往台下走去。 张御在回到了上层之后,直接就回到了守正宫。 走入殿中后,他看了一眼角落中还在那里保持闪烁的简元书信,这才收回目光,往内殿走去。 到了内殿台上坐定,他便调息起来,过去不久,感觉心力尽复,顺手翻了一下底下呈书,见无有什么异样,便就思索起此前这一战得失来。 这一战与其说是他与严奇英斗战,不若说是天夏与此人的斗战。虽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人在与这位交手,可实际上此人并无胜念,也知自己必败,其所求者,不过是能夺一命而不愧己罢了。 也正是因为此人有着种种负累顾忌,对许多本该是作出更为果断选择的地方一律采取了保守处置的做法。 但是其人一身功行修为却不是假的,不算那随身所携带的法器,神通手段也是颇多,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对手。 评判过对手优劣,他下来反观己身,这一战要说出奇之地,也就即是利用好了劫珠,而前提也是钟唯吾遮去了天机,这是身在天夏疆域之内的好处。 要是没有这法器,这一战或许没这么容易结束,他觉得自己除了言印之外,还缺少一个制胜手段。 想到这里,他心下一唤,两柄飞剑一同跃跳了出来,悬于他的面前。 他望着前方一白一青两道剑光,起手上去轻轻一抚,与数月之前相比,他的心力又是有所提升,这两柄飞剑也该是再作一番祭炼了。 …… …… 第七十六章 道非一剑取 虚空某处,那一条围绕白星的碎星带上。 浑空老祖站在金莲台座之上,他本是看着面前的白星不言不动,可这等时候,忽然有所察觉般,拿出面前一枚碧绿色的法符。 他见上面原本是光芒旺盛,好似正昭示着勃勃生机,而现在却是骤然变得光芒黯淡,有若草木凋谢,并且在此之后再也没能回复过来。 他沉声道:“看来严道友已是被找出来了。” 而在相隔不远的另一座金莲台座之上,立在那里的一名道人出声道:“严道友进入内层之时,有青灵天枝为其遮掩,想要把严道友寻出,那天夏必是要动用清天星盘的,我等虽有失,可亦算有所得。” 浑空老祖道:“此回撤回了同行两位道友,总算损失也不算太大。” 那道人却是摇首,道:“我辈修行不易,便是成就玄尊,想要抱拥深厚功行,非经过数百上千年的苦修不可,这一点比之天夏扶持起来的玄修却是大大不如,他们不惧损折,我辈却是比不得。” 他微微一顿,又道:“浑空道友,你说我上宸天若是也借用玄法,可能由此一挽现如今的颓势么?” 浑空老祖缓缓道:“玄法推动至今,不过短短三百余载,天夏廷上已多为玄浑二道,往后还不知会如何,我上宸天若用此法,恐也会蹈此覆辙。” 那道人道:“浑空道友多虑了,我上宸天与天夏却是不同,我等需要的是器,而非是人。” 浑空老祖道:“我若用法,用一善咒,必得用一恶咒,我有一法对人,必有一法对己,天地万物,皆成阴阳表里,眼下用此辈可得益,而未来或可为患,何况此辈乃是有灵之人,又岂会甘愿为器?” 那道人却是意味深长道:“我却知晓,道友有法门可不入咒劫轮转之中,道友能展此法,我辈为何不能为此道呢?” 浑空老祖这一次未曾接言。 那道人又道:“那训天道章一出,天夏凭空势长三分,未来更是难言有多少变数,我若不去设法改换制策,怕是再难与之交锋。” 浑空老祖缓声道:“此非我所能决定。” 那道人道:“我会禀奏几位上尊,敌强我当更强,有些事机,不能抱着旧规不放,该变通的时候,还是要有变通的。” 清穹地陆,守正宫。 张御目光落注双剑,他心意一动,身上就有一道清光洒下,将两柄剑器俱都是照入了心光之中。 一时之间,这两把晶莹通透的剑器好似沉浸入了一汪清水之内,望去似融非融,似实非实,但那两道剑影却是清晰无比的在他心神之内反照了出来。 在一番长久运炼之后,他只感身心与剑器达到了一种微妙的气机同合的境地之中,此刻只是心意轻轻一转,便似如拨弦一般,两把剑器一同发出一阵铮铮震鸣之音。 到此一步,他知此次祭炼已成,便将心光一收,周围满照殿廷的清光,顿若流水一般退去。 只他并没有就此将剑器收起,而是继续以气机拂拭剑身,由此可感到心神之中的剑影越来越是明亮。 这无疑是“剑上生神”之术在这一番斗战之中又是有所提升。 “斩诸绝”不可谓不利,通常剑修得了这一手段,恐怕全身心都是倾于此上,以一剑之法对敌世间万法。 他不否认剑修修行到了极高境界之后的确有此能耐,不过在修道途中却不见得能有此本事,他们往往会遇上各种挫折和失败。 此正如把一块顽石琢磨成美玉,也是必要的磨砺之一,可这般在求道途中也无疑是凶险万端,稍有不慎,怕就难以走到剑法大成之时。 事实上,剑修在真修之中也是极其稀少,多也是因此之故。大多数人要么是自己主动放弃此道,要么就是半途身陨。但仍有不少人为求上乘功果,为证自身道心,坚定行走此途。 可现在不是古夏之时了,如今天夏修道人的斗战,再非再是过去那般只是单纯满足自身求道之路或者争夺外物的斗战了,而是道法理念之间的碰撞,是新旧道途之间的对抗,每一个修道人除了自己之外,还需考虑到自身所肩负的职责。 求道之路固然紧要,但不可为了求道而轻贱自身,能稳还是要求稳,似那些真法剑修,因为手段唯一,可谓一生都在弄险,他认为这是十分不可取的。 他行之道,并不是我从剑,而是剑从我,故是剑非唯一。 或许在一些真修看来,不把全副身心托付剑上,就无法走上至精至纯之道,可他的道本也不是什么剑道,而只是借剑护法,以完道念罢了。 而用此护道之心寄于剑上,却也并不妨碍他提升剑器之威,因为这两者最终的目标是一致的,等到他什么求得大道,用不用剑器也是无所谓之事了。 他转过此念,又把注意力重回到眼前剑上。 随着他自身心力越是提升,剑器威能越大,“斩诸绝”也自能发挥的越好,可此术在没有臻至顶尖之前,因为无甚变化,便容易被其他手段克制,比如那两面严奇英“离元玉璧”,除非他剑势快到对方未曾祭出法宝前就将之杀死,不然拿其无法。 但要是对方一直将法宝时时刻刻围拢在身,那光凭剑器便就无法可破了。 更何况,除却法器,世上还有各种神通玄异可避剑锋,不过在面对两柄剑器时他们可以从容应对,若是十数、百数乃至更多呢? 到了他这个境界,已是可以运炼剑器,使之分化了,也是到了这一步,剑修之威才是真正得以体现。 只是此术并非所有剑修都可做得,必须功行修为足够才可,他之前一直在巩固根基之中,也是为此在做着准备,而在这一次运炼剑器之后,他感觉火候已足,当是可以试着一炼化合之道了。 他正要试着闭关运法之时,这个时候,忽然有所感应,微微抬头,看向外层。 那些自虚空深处浮出的邪神前些时日已然有所退缩,而现在已是完全退去,且原本混乱不堪的天机,现在也是变得渐渐清晰起来,这应当是上宸天和幽城两家得悉谋划失败,故是暂时撤手了。 他心下一转念,严奇英这一被捉拿,算是暂时解决了隐患,只是上宸天和幽城却不会因此罢休,特别是这回使得天夏祭动清天星盘,下来一定是还会有什么动作的。 正思索间,他心中微动,就起身步出内殿,来到正殿之上。 等有一会儿,见阶台之下光芒一闪,明周道人在下方现身,他对着台上一个稽首,将一份旨谕往上一托,道:“张守正,在下奉命将这一次功赐送至。” 张御目光落下,将旨谕凭空摄拿入手中。 他打开一看,这一次因他前面发现朱凤留语,及时做出,阻得上宸天和幽城进击,算得一功,赐百钟。后面擒捉苏遏,算得一功,赐五十钟。后再是擒捉严奇英,算得一功,赐八十钟,三功并于一处,功赐玄粮二百三十钟。 另外还有余赐三十钟,这里主要算的是缴物。守正是有权将对手身上的法器拿取归己一部分的。 不过除了那封简元飞书,他再没有留下什么东西,故是苏遏和严奇英两人的所携的器物被玄廷收缴之后,皆是折算了玄粮补给了他。 他看罢之后,把谕旨收起,又问了明周道人几句,得知这次得有功赐的不止是他一人。 钟道人因为推算有功,也是得赐了不少玄粮,而崇昭同样如此,削过一等,可能一二载中就能再次现身于廷上了。 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人这次同样也是立功不小。 明周道人道:“那位正清一脉的岑玄尊,此回也是立下了不少功劳,那两名来自上宸天的玄尊,其中有一人就是受他所迫,不得不遁至下层,最后才脱身而去,只这位岑玄尊在追逐之中没有任何倚仗人,纯粹凭借的就是自身的本事。 因为岑玄尊此前已是差不多肃清了冒用正清一脉名头的修士,故是此功也得记下,下一次廷议之后,岑玄尊或就可能重归玄廷了。” 张御略作思索,道:“听闻这位岑玄尊以往曾是廷执?” 明周道人言道:“是,只是正清一脉被驱逐之后,岑玄尊也是被夺了名位,以往所立之功早已尽数削除。” 张御心下一转念,这位岑玄尊回归玄廷,若是按正常路数,这位要是想重回廷执之位,那么就是要重新担任镇守或者玄首了,再慢慢积功了。 可他能看出来,廷上召回正清一脉,其实是为了压制玄浑二道,所以对这位具体会如何安排,现在还难以看得出来,而从其所宣道念上来讲,这位下来无疑将会是玄法的对手了。 他对明周道人道:“多谢道友告知。” 明周道人打一个稽首,道:“守正若是无事,明周便就告辞了。”言罢,他身影一虚,便即消失不见。 而在其人走后未久,一名神人值司走了进来,躬身一礼,道:“守正,殿外有一位朱玄尊来访,说是前来拜谢守正的。” 张御点了下头,道:“有请。” …… …… 第七十七章 物华聚清灵 神人值司退下去后,过有片刻,就见朱凤自殿外走了进来,身着一袭赤朱色的道袍,身上没有任何配饰。 张御一观便知,这是表明去旧从新之意,且这一位在天夏还不曾领有名位,也便没有印佩了。 朱凤到了殿中,对着上方万福一礼,道:“张守正有礼了。” 张御抬袖还有一礼,道:“朱玄尊有礼,”他放下大袖,“看来朱玄尊已是归回天夏了。” 朱凤道:“我蒙玄廷允准,从此重归天夏,并允我在晦乱混沌之地重辟一处道场,而若无张守正鉴辨留语,我无此缘法,故这次是特来向张守正道谢的。” 张御道:“不必言谢,朱玄尊是先做出了正确抉择,才有了今日之所获。”他伸手一抬,“朱道友,坐下说话吧。” 朱凤再是一礼,去了一旁席位之上坐下,只是此刻她却是轻轻一叹,道:“此番所获也并非无有代价,今后遇上与幽城乃至上宸天之争战,我亦需出面迎敌。” 张御道:“此也是应该,似如在云海之中修持的那些玄尊,哪一个以往不曾给天夏出过力呢?也是如此,他们才得享清静,朱玄尊当初在天夏过来却是选择离去,如今需在上层落脚,自也需对天夏有所付出。” 朱凤轻叹道:“道理也对,只是争杀对抗,难免沾染凶危,我避世二百余年,未来怕还是逃不脱一场劫数。” 张御道:“我辈虽为玄尊,只是超拔尘俗而已,并未得有大超脱,有太多可左右己身之物,朱道友只要还想着求道存身,那迟早是会被卷入这场争斗之中的,而与其藏身躲避,不如奋身进取,天夏得益,道友自也得益。” 朱凤轻轻点头。 她身为玄尊,自然也是向道之人,虽然口中说着避世,实际上真要避世,哪里还用得着出来还人情了承负? 只是她以前确实不喜欢规序就是了,因为规序之下,她的任何行止都不能超出一个界限,身为一名真修,她对此是十分不适应的,就好像是给自身套了一个枷锁。 只是要如上宸天修士一般与天夏对抗,她也不敢,这才采取了避世的态度。 这一次醒来之后,她没有立刻妄动,而是从简元书信和训天道章之中探听清楚了如今具体的力量变化,这才决定帮助天夏。 处处遵守规矩至多是难受一些,可是上宸天的那些人却是想要利用她守住两界通道,这便是要她的命了,她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 而在不久之前,她得知此回侵入内层的外层修士的下场之后,心中既有庆幸,又有后怕,若是她当初选择站在上宸天那边,此刻恐怕不被打杀,便是被镇压起来了。 张御这时道:“在御看来,朱玄尊重归天夏,非谓劫数,而是机运,朱玄尊当以自勉。” 朱凤想了想,赞同道:“张守正说得是呢。” 尽管她对天夏规序一开始有些抗拒,可因为她此次留语立功,自然也是按定规赐了五钟玄粮。 她试着运炼了一下。 嗯,真好。 而她只要在对敌之中立功,自也能继续的赐玄粮,便不提这些,身处上层,她根本用不着去刻意收敛气息,只要不与人争斗,妄施法力,那就不会有什么耗损。 其实这些她以前也是知道的,只是那时候她承负未还,又生怕为此陷入两家争斗之中,这才远远避走,她与元童、毕明二人的想法并不一致,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三人后来分途各走的缘故了。 她此刻一叹,道:“也是毕明道友后来不知所踪,不然我亦想是说服他回归天夏。” 张御也是看过三人的记载的,他道:“元童乃是地道邪修,他当初离开天夏,是为方便自身祭炼外法,毕明玄尊与朱玄尊修炼的皆乃是正法,朱玄尊你是为避开尘俗之扰,可毕明玄尊此般又是为何呢?” 朱凤道:“这却是涉及到一个隐秘了,不过当初我也只是听毕明提了一句……”说到这里,她并未直言说出来,而是向张御传递过来一股意念。 张御辨别了一下,不由眸光微动,他倒是第一次听说到此事,这的确说得上是一个隐秘了。 身为守正,他拥有翻阅典册之权,可有许多事并不直接记载在典册之上,想来唯有廷执或者首执才是知晓。 他点首道:“多谢朱玄尊告知了。” 朱凤在座上盈盈一个欠身,道:“哪里,这只是一个未经证实的消息罢了,守正何须言谢。” 两人下来再是攀谈了几句后,朱凤便又试着向张御请教了一些关于晦乱混沌之地的事宜。 这些东西虽然明周道人也会告诉她,但是后者毕竟非是修道人,有些东西却是无法交代清楚的。 张御对此自无讳言,提点了一些关键之处,朱凤听过之后,再是向他认真道谢一番,随后便告辞离去了。 张御在送走朱凤后,本待是回去继续祭炼双剑,不过此时他也是思及,时日过去数月,自己此前开辟出的那一处道场想必已是诸气理定,当是可以过去一观了,而在自家道场之中祭剑,也可避开外扰。 不过在之此前还有一事,他追逐苏遏之时,曾经发现了一座遗弃的城址,那上面有一枚宝石十分显眼,当时他不顾上去理会,眼下得闲,倒是可以再去看一下。 念转至此,他当下遣了一具化身去往内层寻觅,而自己则是心意一动,下一刻,已然是落在了自家所开辟的道场之中。 他放眼望去,见这里地表之上江河密布,峰峦起伏,上空云雾飘渺,灵峰在云中若隐若现,已是是初具气象。 更有无数先天精魄吸引过来,在此化变成了各种生灵,并在大地之上衍化繁衍,诞生出了无数后裔。 不过这些后裔自不是不如先天精魄所演化的初代神人,随着生息繁衍,后辈已是渐渐形同凡物。 现在道场演化至尾声,进入到此间的先天精魄也是愈发稀少,故此间生灵正于这一方天地之内相逐生死。 不过他这一处天地并非闭塞内合,故是运转不利,还可继续向外开拓,并引更多先天精魄到此,这正如引活水入而运转,引来清流,带出污浊,如此方可长盛不衰。 实际这里最重要的还是他这位道场之主,因为整个道场都可说得上是他气机意念所化,可以称得上他自身一部分,所以他心境变化都是牵连此间气机,若毫不遮掩映照于此,怒生雷霆,悦照天明之事绝非会是什么夸言。 似如苍芦那般,因是一心逐器,那么道场之内自是万物死寂,只余声色天地了。 他望过之后,此时伸手一指,霎时有一座道宫随地峰高隆缓缓升起,一直有了追云挂月之势方才停下,同时又有小峰山岳飞来,排布拱卫在道宫之侧。 天中忽然雷霆震动,有瓢泼大雨落下,过去一会儿,雨过天晴,可见瀑布水帘从飞峰之中垂落而下,一时长虹挂空,霞光染云,有大群鹤鸟及各色灵禽云聚而来,在此鸣叫绕飞。 张御待排布好之后,身上光芒一闪,已是化一道宏大清光往下垂降,落到了那一座道宫之中,到了里间,顷刻又聚为原身。 道宫内厅之中,那宛若玄金玉石生成的地面平实如镜,反照着模糊人影,两边柱廊有光芒照射进来,远处灰蓝山雪峰皆是清晰可见, 他迈步向前,一直来到位于殿台之上的玉榻前,把袖一展,转身坐定下来。 此时有一条条袖珍小龙自外飞入进来,有的攀附在廊柱之上,有的落至殿内,这些小龙皆是先天精魄感他之念而生,也是他特意用来守御宫室的,故都是对他极为亲近。 此刻见他目注过来,都是小心翼翼靠了上来,围拢在他身边,不过这些小东西能感受到他的些许心意,也很懂规矩,都是在三尺之外停下,没有靠得太进。 他坐了一会儿,忽然他心意微动,轻轻挥了一下袖子,这些小龙若得谕令,俱是爪下生云,飞腾远走,一会儿就尽数飞了出去,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安静宫室。 而此刻道宫上空,却是有一道光芒落下,落至了他的身躯之上,却是他的化身自内层回转过来。 待得光芒消去,他手掌之中多出了一枚棱形宝石,望之有若人眼,只是看去上面光华黯淡,看去随时可能熄灭。 这东西原来硕大无比,其实那是金石塑造的外壳,真正拥有灵性之力的,是眼前这个东西了,此刻握在手中,便感觉上面有一阵阵热流传来,他起意一摄,那些热流便往身躯之中涌动过来。 这热流没有上次所见过的神器那般激烈狂躁,感觉非常平和,宛若平静溪流,过了大约十来呼吸左右,这宝石在他手里化作了一堆灰屑,窸窸窣窣掉落了下来。 他感受了一下,这次所获神元虽远比不上上回那件神器,可终归也是一个收获。待检视过后,他便拿定心思,将两剑唤出,参照玄廷秘册所记之法,开始缓缓运炼剑器。 许是他根基深厚之故,仅仅只是在三日之后,便有一道湛湛剑光先自蝉鸣剑上分化了出来! …… …… 第七十八章 山远回音声 又是五天过去,随着一抹闪亮青光自道宫之内耀照出来,蝉鸣剑上的二道剑光也是被运炼了出来。 此刻张御之所为,绝非一般意义上的剑光分合变化,若仅是如此,于他而言却是一桩十分简单的事了,百道千道甚至更多都是可以。 可似这般剑光哪怕再多,也只是原来剑器的照影罢了,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修为深厚一些的修道人凭着自身法力都能挡下。 而他现在运炼的剑光却是不同,可说每一道分化出来的剑光之上都可寄托“斩诸绝”这等剑上生神之术的,所以每一道的剑光生出,都需用神用心,里面所化的气力,不亚于再打磨出一柄剑器。 且剑光越多,所需用来承载的心力法力也便越大,若是超出了自身界限,就算可以运炼出来,也是难以驾驭。 张御自忖以自己眼下的功行修为,分化出三道剑光为用,当是十分合适,不是不能再多,而是多了反而成了负累,于己斗战不利。 况且分化出来的剑光还要时时拂拭静养,要不然就会自行退转,从而失去其本该具备的威能,这也注定了他不可能一下分化出太多剑光,唯有待得功行修为再是有所精进时,才会考虑继续增化。 可尽管如此,却也是足够用了,试想在斗战之中,三道蕴藏斩诸绝神威的剑光一同斩来,这又是何等威势?这足以弥补攻势之上的不足了。 当然,若是到了斩诸绝的至上境界,一剑斩出,诸法皆破,剑光是一道还是万道都是一样。可等他修持到那个时候,光凭言印也能压服别人了,那也没必要去死盯着剑上变化不放了,故是眼下走分合之道,才是最为合适的选择。 第二道剑光运化出来,他并没有急着再去运化第三道剑光,因为这一步将会用时更长,也将更是消耗心力,故是他先是调息休整了一日,待得精气神完满之后,才是持剑在手,伸手在一抚,心光照下,继续施为。 而另一边,朱凤在回到了自己的临时驻阁后,并没有急着去开辟道场,而是在那里做着各种准备,期间她还去拜访了一些以往认识的同道,借了一些法器傍身,与此同时,她也是在等待着一个消息。 在差不多半月之后,明周道人出现在了驻阁之内,对她打一个稽首,道:“朱玄尊,人已是带来了。”随后他让开身形。 朱凤欣喜看去,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看去有些怯怯的少女站在那里,后者抬头看了看朱凤,对她万福一礼,道:“潇潇拜见老师,老师安好。” “好。” 朱凤走上前去,将少女的手一把揽住,又看了她几眼,见她身上里外衣裙都是焕然一新,鬓发一丝不乱,指甲也是修饰过了,不觉点头,语气温和道:“潇潇以后在这里见为师,就无需这么多礼数了。” 这是她在内层收得记名弟子杜潇潇,虽然后者只是一个浑章修士,可她却是真心喜欢这个弟子,不止这弟子知礼懂事知进退,且她也是因为这个弟子之故,才能在训天道章之中留语,并解脱厄难。 她是真修,素来更认天机缘法的,她认为这个徒儿天生就与自己有着师徒缘分,故是她一到上层,就拜托明周道人,把这个弟子重新找回来了。 在又问过几句之后,知她分别之后并没有吃到什么苦,被寻到后也是得了妥善照拂,这才放心,对着明周道人致谢道:“多谢明周道友了。” 明周道人微笑道:“朱玄尊言重了,此为明周分内之事。”又道:“朱玄尊师徒重聚,定然有许多话要说,明周这便告退了,朱玄尊若有事,可随时唤我。” 朱凤点头道:“有劳了。” 明周道人打一个稽首,身影便即消失了。 朱凤在他走后,牵起杜潇潇的手,来至驻阁内舍之中,叮嘱道:“潇潇,为师要去混沌晦乱之地开辟道场,你以后便在此修持,有什么不明白你先看训天道章,还可翻看为师留下手书,再有不明,待为师回来之后会再给你指点。” 杜潇潇应下道:“是,老师。” 朱凤对她的乖巧很满意,她唤过一名神人值司,吩咐了几声,待都是交代好后,就化一道清风离去了。 杜潇潇在内舍中坐下,她先是好奇的打量了一眼四周,长久以来在荒原的生活让她没有去碰这里任何一样东西。 在确定这里没有危险后,她这才在榻上小心坐下,唤出大道浑章,意识进入了训天道章之中。 奎宿某处驻地自内,岳萝完成了一天的功课,照例先去洗漱了一下,服下了一枚精力丹丸,回到室内,就满怀期待的进入了训天道章。 似是察觉到她的到来,丁盈声音立时传来道:“小萝,你可是知道么,前些天幽城和上宸天侵攻我天夏,据说还有玄尊侵入到了内层呢。” 岳萝心头一紧,“真的么?” 她身在外层,时时面临着外部势力的侵攻,对于这等事可是十分敏感,需知战事一起,连她这样的低辈修士也是要出外随军征战的。 丁盈道:“哪里不真啊,这可是老师说的,不过老师不许我们妄传。我只和你说,你别告诉别人啊。” 岳萝一翻白眼,这不就是让她告诉别人么?她敢说丁盈一定不止和她一个人说了这事,但她嘴上还是甜甜道:“好的,小盈,我不会和别人说的。” 丁盈似是还有什么事,匆匆和她说了两句,打过招呼之后,就又去忙别的事了。 岳萝则先是看了几个自己一直留意的人的批言留语,而这些人无不是水准高超,言语有趣,其中就包括了她上次看到的那个桃实。 她觉得这位非常有见底,现在这位每次说话,下面都有一些人围着点评,看着非常欢乐,不过她看了下,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这一位都没不曾到来。 她想了想,觉得可能和丁盈说的这些天外层修士入侵有关,她忖道:“桃实先生修为很高,这几天一定是出力对抗外层修士了。”想到这里,她心里不禁涌起一丝敬意。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一个符印亮了起来,道:“潇潇你来啦。”这是她这些天认识的同道,虽然相互说的话并不多,可彼此却很投缘。 她问候过后,对面也是传来嗯的一声。 岳萝不以为意,这个潇潇虽然说话不多,但她每次说话都能感觉到后者在认真在听。 丁盈的声音此刻又响了起来,并带着一丝激动道:“小萝,好消息,啊,潇潇也来了,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斑先生又回来了哟。 原来班先生上次是回去闭关了,现在据说已是修成了第四章书,功行更上了一层楼,班先生现在正在那里讲道,小萝、潇潇、快快,我们一起去听听。” 岳萝却是有些不太情愿去,上次的二十功数她现在想起还觉得有些心痛,不过她也不忍心回绝丁盈,暗道:“只要我不私下去问,那便没事。”同时她也是不忘提醒了潇潇几句。 杜潇潇像以往一般应了一声,随即便被丁盈请入了一个大约有上百人的道室之内。 何礼此刻正在关注前来听道之人,这一次是班岚修成归来后第一次讲道,对此很是重视,他看了一下,现在来的大多数是旧人,不过也有几个是新人。 他特地留意了一下这几名新人,又翻看了一下这几人过去的留语,如此做就可大致判断出这些人修为水准,看今后值不值得去下力气。 而此刻“潇潇”却是引起了他的注意,因为这位此前留语乃是一片空白。 按理来说,一个修士只要未曾说什么激进之言,那其留语是不会被抹去的,每一个同道都可查看其过往之言,但是杜潇潇的留语乃是朱凤借托所留,涉及不少暗语,故是已然全数被遮蔽去了。 故此刻在何礼看来,这就是一个修为低弱,还没什么根脚的修士,但他反而因此对杜潇潇更感兴趣了,因为他知道,似这样的修士,反而最是容易成为班岚的拥趸,是可以加以利用的。 他想了想,便主动找上了杜潇潇,并热心为她介绍了一番,虽然杜潇潇从头到尾就没回几句话,他也不在意,任谁一上来也是有警惕心的,他有的是手段消除这等警惕心。 他很懂拿捏分寸,在惹人厌烦之前就及时抽身退出了。 再是等了一会儿,班岚得声音便开始在诸人耳畔响起,不谈其余,他的声音温润平和,让人听得很舒心,另外,他讲的东西也不算太高深,关键还不枯燥,有时候还令人一种豁然开朗之感。 杜潇潇听了一会儿,她以往一个人在荒原上修持,根基上的东西恰恰是她所缺乏的,这些很浅显的东西或许丁盈和岳萝觉得是老生常谈,可她却觉得很有用,倒是用心听了下来。 待得听罢,她正要退出之时,何礼却又一次找上了她,道:“道友,你觉得班先生讲道如何?” …… …… 第七十九章 荒陆传异闻 杜潇潇想了想,觉得自己这次从班岚的讲道里面的确得到了不少收获,便实话实说道:“挺好。” 何礼对她的回答很满意,道:“那道友以后可常来听道,初来的道友都可以向班先生问一些问题,此中不收功数,自然,若有什么不明之处,也可以直接来寻何某。” 杜潇潇礼貌道了声谢,可虽然班岚的讲道对她有所帮助,何礼看去也很热情,但过去长久在荒原之中的生活,却令她在面对任何主动接近自己的人或物时,都抱有一种高度的警惕心。 她有种直觉,对方并不是真想帮助她,而是有着另外一种目的。 何礼这时语气放轻松了一些,好似闲聊一般说道:“以往班先生只在训天道章之中讲道,可现在却是不好时时常来了……哦,对了,不知道友是在内层还是在外层修行呢?” 杜潇潇回道:“我以前一直都是在内层修行。” 何礼笑了笑,道:“那倒巧了,班先生以往一直在外层讲道,近日才受人之邀,从外层来到内层教授弟子,所以现在班先生不是每日都能来道章之中讲道了。 倒是现如今有不少内层道友听闻此事后慕名前来拜访先生,道友若是觉得可行,也可以像其他道友一般,过来一同交流道法。” 在训天道章出现后,诸洲宿的玄修最开始只是依靠训天道章交流道法,不过有许多修道人在道章之中相互熟悉了之后,私下自然也是陆续有了往来,互相之间也是结成了一个个小圈子。 当然,这也是因为现如今各上洲的道路在浊潮之后差不多都是打通了,除了内外层之间还是穿渡不易外,十三上洲内部的往来倒是方便了许多。 杜潇潇想了想,问道:“班先生在哪里?” 何礼正等着她问这句话,微笑回道:“如今班先生在在伊洛上洲。” 杜潇潇轻轻说了一句,“伊洛上洲?” 何礼道:“对,伊洛上洲因为上一位玄首的保守固执,以前大大落后于各洲,玄修也是较为极少,故是才邀请了班先生前往,班先生到来后,也是吸引来了更多同道。” 顿了下,他又道:“班先生十分受玄首的器重,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有名位,那时候再想向先生讨教便就很难了。” 杜潇潇道:“嗯,我知道了。” 何礼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所以又没再多说什么,再客气了几句后,便就结束了这番对话。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有一种发慌的感觉,好像什么地方不太对,他想了想,感觉是最后一句话,那一句话不像是回应,倒像是对方表明自己确定了什么。 他摇了摇头,认为自己可能是想多了。 这时他听得一声唤,立刻从道章之内退了出来,换上恭敬姿态,对来人躬身一揖,道:“先生。” 班岚走了过来,在他面前不远处站定,问道:“情形如何?” 何礼回道:“一如以往,并没有什么人过来捣乱。” 班岚嗯了一声,道:“我如今功行已够,但是名望尚还不足,要想完成上面的交代,还差了许多,我让你接触的事情如何了?” 何礼道:“还在试探中,不过先生不是在伊洛上洲么?那位的大弟子梁屹应该也在哪里吧?” 班岚道:“梁屹我见过一两次,但是这个人不好接触,最好是从那位其余弟子那里打开缺口,我要能拜到那位的门下,那么以后的事情做起来也就方便许多了。” 随着功行渐高,他感觉外面的阻碍也是大了起来,尤其是玄修到了第四章书,这个修为是经常能接触到玄尊的,尽管玄尊一般不会随意窥探他人的心思,可是万一呢? 尽管他有上面给的护符,可这等东西本身就惹人怀疑。 当然,还有一个办法趁早抽身回去。 可他在这里他享受万众瞩目,有声望有地位,而若回去,那不过是一个被随时呼来喝去的仆奴罢了,他是怎么也不会回去的。 他要在天夏立稳脚跟,就需要一个足够的身份。 而若能成玄尊弟子,这一切都能解决了。 现在他认为,拜入余常门下是最为合适的,因为这位以往收徒从来不看具体出身,只看是否是人才。 现在余常门下正是落魄之时,众人避之不及,他上去也容易被接纳。最妙的是,这位玄尊被看押起来了,就算拜入门下,也不会窥破心思。 何礼道:“属下最近试探了一下那边览的口风,也说了先生欲拜入余玄尊门下的事宜,不过这人生性持重,却是轻易不肯松口,还问先生有无立下什么功劳,属下觉得,若是先生能立得什么大功,或就可让这位接纳。” 班岚这时目光闪烁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他缓声道:“近来外层会有道友到来,现如今我不方便露面,你带人去接应一下,记住,哪怕是他们要求,你也不要通过道章传递消息。” 何礼神情一凛,道:“属下明白。”他又试着问道:“先生,他们这是……” 班岚淡淡道:“不用多想,他们此行另有安排,也与我们的事没有冲突。你办完了就尽快回来。” 何礼心中松了一口气,道:“先生。” 而另一边,岳萝在见到杜潇潇符印上面一直闪烁的光芒停下,便急着来问道:“潇潇,你是在和谁说话,是那个班先生么?他没让你干什么吧?” 杜潇潇回道:“没有。” 岳萝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道:“那就好。”随即她露出笑容,“对了,给你这个,这里很有趣。” 杜潇潇随即发现,道章之上多了出来一个小印,上显“异闻”二字。 她试着把意念附着其上,随着眼前光幕一变,才发现自己又是了一个道室之内。 她再看了下,才发现这里与单纯的论道不同,是一个纯粹谈天论地和分享各种异闻消息的地方。 不过由于这不是严谨的道法论辩,所以或真或假的消息都是充斥其中。 丁盈这时有声音传出,道:“小萝、潇潇、你们快来看最上面那个留语,说是早在天夏之前,已经有修道人达到此世,还说有人在荒原上见到了早前就到来此地的修道人的洞府,里面还藏有旧修留下的丹丸和法器呢。” 岳萝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好奇道:“这是真的么?” 杜潇潇没有说话,只在心里默默道:“是真的。” 清穹地陆,岑道人在明周道人引路之下,正带着一众弟子沿着廊道往临时驻阁走去。 这时他目光朝南面一座驻阁望去,见那里禁阵转运,灵光漫漫,显然是有人居于那处,而能落脚在此的,无疑是玄尊身份,便就站定脚步,问道:“那里是哪一位道友?” 明周道人回道:“前些时日朱凤玄尊归回天夏,那里是朱玄尊临时所居之地。” “朱凤?” 岑道人呵了一声,道:“当初她与毕明、元童三人离开天夏后,我愿意为今后再见面当就是敌手了,没想到她还是回来了,看来荒野寂寥,人心难耐啊。” 明周道人微笑道:“世事难料,岑玄尊今日不也一样回来了么?” 岑道人撇了他一眼。 他那袖一甩,没再多说什么,继续往前行去,不多时,一行人便走入了有着十余座宫台的驻阁之中。 岑道人令弟子各去安排,他则道:“我在内层走了走访诸多洲陆,但凡玄修,无是是用了那训天道章,听闻立造此章乃是那位张守正,不知道张守正可在守正宫中么?我想拜访一下这位。” 明周道人道:“待明周一问。”过了一会儿,他回道:“岑玄尊,张守正正在闭关,怕是不便待客。” “闭关?” 岑道人呵呵一笑,道:“我听闻他此次先后擒捉了两名外层同辈,看来自身也是颇有消耗,罢了,我就待他功行得复后,再上门拜访吧。” 他挥了下手,明周道人打一个稽首,身影便是消去不见了。 岑道人则是走到驻阁内堂之中,他拿出一枚玉符,对着前方玉璧一甩,化一道光芒落入其中。 过了一会儿,钟道人身影自里现身出来,他道:“岑道兄,此行顺利否?” 岑道人言道:“客套便就免了吧,岑某也不是来说这些的,岑某只想问,钟廷执你可是有安排了么?” 钟道人道:“岑道兄莫急,上宸天和幽城虽退,可难保不会卷土重来,如今第一要务,还是防备此辈,关于岑道兄的安排,道兄且稍再等等,过得一段时日之后,钟某自会在廷议之上提及此事。” 岑道人道:“好,那我就再等上一等,倒是我方才过来时,见得朱凤也是归来了。我往日曾有听闻,说毕明、朱凤还有元童这三人当初是为了找一样东西,才离了天夏,钟廷执可是知晓么? 钟道人面上现出露出一丝讶异,道:“竟有此事?钟某从未听说。” “哦?”岑道人意味深长看他一眼,道:“钟廷执不知晓那就罢了,那我改日再问一问亲手擒捉元童的长孙道友吧。” …… …… 第八十章 拓域廓天地 妙皓道宫之内,钟道人在与岑道人结束话语之后,就又借助玉璧之照影,寻来崇昭、长孙迁二人,商议后续事宜。 他道:“岑传如今回归天夏,方才却是问我索要名位,这事倒需安排妥当,毕竟我等还要用他制衡玄浑二道,若他无功,无可做到此事。” 崇道人道:“钟道友上次说及此事之时,似便已有思量了?” 钟道人点了点头,道:“不错,我近来一直在谋思此事。”他看向两人,目中生神道:“如今各洲宿镇守俱已得人,难以再作安排,故想要为岑传谋取名位,唯有一个办法,那便是增洲扩府!” 他这一话出,玉璧之中二人不禁都是朝他看来。 崇道人沉声道:“增洲扩府?” 钟道人点头道:“不错!要知我天夏全盛之时,曾在一十三上洲之外设立八百都护府,现在还剩多少?不过百来数罢了,而那时的中洲、下洲也几乎都是废尽,而这七八十年下来,我天夏已然恢复了以往气象,重新设洲立府也势在必行! 而浊潮之势证明,要想洲府在外存续,唯有玄尊或是玄尊化身前往镇守才能保全,我等可奏请玄廷,让玄尊或是玄尊化身出镇地方,如此既可顾全大局,又可对岑道友有一番交代了。” 崇道人沉思许久,才道:“钟廷执此法虽好,但首执那里如何说?涉及这等大事,首执那里不通过,怕也是难过此关。” 钟道人道:“两位道友可是记得,自上次撤除高墨之位后,首执一直留着那一个廷执之位?” 崇道人想了想,道:“钟廷执是说,首执也同样有此意,所以才故意留着此位,以为暗示?” 钟道人道:“首执如何想,钟某不清楚,也无人猜的透首执的心思,不过我们不妨先这般认为,至少钟某以为,此议有利于各方,更有利于稳固我天夏,似陈廷执和玉素等人,都是不会反对的。” 长孙道人这时开口道:“我会在廷议之上附从此事。” 钟道人对他一点头,这时他抚须言道:“说来昨日岑传回来时,他问了我一事,说当日朱凤、元童、毕明三人离了天夏,是去找寻什么东西,又问我是否知晓此事,还说过后会找长孙道友问询。” 长孙道人语声淡漠道:“此事我当日与两位已是说过了,当年我虽是镇压了元童,但他并未对提及此事,我也对此事没有兴趣。” 崇道人道:“元童对此事当是知晓不多,关于那东西,许是后来放弃了找寻,也许是根本未曾寻到,要不然也不会在离去没多久后又折返回来了。” 钟道人看去也只是随意一问,点了下头,他打一个稽首,两人也是对他打一个稽首,身影便即从玉璧之上消失了。 钟道人正要转回内殿,心下却是升起一个念头,要说元童不知此事,倒也不一定,似元童后来到处杀戮修道人,疯狂祭炼血晶,怎么看都是不正常的。 且这么看,长孙迁镇压元童,真的只是为了夺取其身上的玄异么?还是有其他什么目的? 而现在元童已亡,毕明失踪,知悉真相的,或许也只有朱凤了。 他想了一阵,又摇了摇头,那件事毕竟也只是一个传闻罢了,眼前重要的,还是廷上之事。 云海驻阁之内,杜潇潇做好一天的功课,再次入了训天道章之中,岳萝和丁盈二人比她早来一步,见她出现,都是与她打了一个招呼,她也是回应了一声。 丁盈这时忽然说道:“潇潇,你上次不是说,你的老师修的是真法,现在正在寻觅弟子么? 我向老师说了这件事,老师查了不少学宫的学子,倒有几个符合你老师的要求,我把名册给你,你看下哟……” 岳萝也是道:“潇潇可以看看,小盈帮忙,那定然是了用心的。” 她知道丁盈虽然对一些长得好看,修为又很是高深的修道人格外崇慕,有时候特别容易感情用事,可丁盈对朋友却是最为真诚热心不过,只要你有麻烦,那她一定是会全心全意去出力帮忙的。 丁盈嘻嘻一笑,道:“还是小萝懂我。” 杜潇潇礼貌道:“谢谢。”她看了一下光幕之上传来的名册,那里一共是五个人,每一人的背景出身乃至自身擅长都有详细录述。 朱凤当时生怕自己一去不复返,所以设法令杜潇潇为找寻一个可以继承她道法的弟子。 但随着劫数渡过,她也不急了,而且她也怕伤了杜潇潇这个弟子的心。所以没再去提这事。 可杜潇潇却还是记得此事的,她一直在默默设法为老师找一个合适的衣钵传人。 见她不出声,岳萝和丁盈也各是在道章之中观览起来,两人先是看了一会儿各种道法评述,随后便又兴致勃勃去了“异闻”道舍之中,毕竟这里面的话语都是较为新奇有趣。 丁盈这时道:“小萝,你看这个留语。” 岳萝看了过去,发现这是如今议论较多的一个留语,主要是探讨天夏、上宸天还有幽城三家修道人的道法各有哪些不同之处。 开始还好,诸人当真是在认真讨论道法之上的优劣短长,不过一个符印名为“心离”的修道人加入进来后,味道就有些变了。 其人说作为看守金牢的修道人,接触过不少被囚押的幽城修士,只是颠覆他想象的是,平常看似暗无天日的幽城,实际上与他所知的完全不同。 幽城城内其实风光旖旎,犹若仙境,而每一个修士平日都可做自己想做之事,不会有人来刻意约束。 可即便如此,大多数幽城修士都有着一颗向道之心,平日除了研读道经,哪怕没人催促,都会在城中认真潜修,并不会随意外出,也不会出外惹事。 其人还言,幽城修道人平日除了观看盛剧,便是赏美景以作赋,逍遥不羁,似是真正的天上仙人。也是如此,幽城修道人养成了平和淡泊的心境,道法偏向于守御,比天夏的修道人少了一分戾气,多了一份生气。 后面的话更是离谱,说什么尽管每一座幽城不大,去不了太远的地方,但他们的道心却不受拘束。 岳萝看到这些,顿便不服气了,她师父告诉她的幽城并不是这个样子的,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而且下面也不是没有人争论,且已是有了千余条留语了,但谁都拿不出切实服人的理由。 这个时候,她注意到,那个代表桃实的符印一闪,她不禁眼前一亮。 她知道这位桃实先生当是一位修为高深的前辈,这些时日不曾出现,多半也是因为近来战事之故。 这位见多识广,想来一定是能分辨清楚此事的。 于是她小心翼翼向着桃实打了一个招呼,并把这里的留语传递了过去,希望这位看到后能给一个持正的说法。 甘柏由于这些时日幽城与上宸天联手入侵内层,他知道天夏这边一定会严加详查的,所以他也不敢随意进入训天道章,生怕被人发现。 而现在双方各是停下了对峙,此事算是暂时有了一个了结,他憋了这么多天,终于可以出来冒个头了。 只是他才入得道章之中,就听得无数声响传来。 他知晓这是有人给他留语,兴致勃勃看了一下,却是见到里面有一个留语是讨论幽城的,不由来了兴趣。 可是顺着看了下来,不禁对此嗤之以鼻,幽城有修道人除了玄尊和少数有背景的修士,剩下那不都是仆奴么?何来逍遥自在可言? 若是幽城的人来此说些蛊惑之言倒也罢了,他也懒得去拆台。可他敢肯定,对方并非幽城修士。 因为在幽城,只要你非是玄尊门下,根本不会让你有接触训天道章从而勾连天夏的机会的。至于玄尊门人么,遮掩自身还来不及,又哪会去主动暴露自己? 他冷笑一声,让老祖告诉什么幽城是如何模样的。 他对着上面所言之语,逐一写下了批驳之语。 幽城修士平日不出门惹事,不是不想去,那是因为除了幽城什么地方都去不了! 幽城修士之所以每日潜修,不是出于向道之心,而是因为虚空外邪的侵袭,想要保持功行,就要保持一定的坐观。 幽城修道人平日观盛剧,作诗赋,那是玄尊门下弟子的作派,不是玄尊门下你也配? 幽城修道人之所功行偏向守御,那是因为打不过天夏修道人,所以只能先求保命! 不过因为这些不涉及道法,他没心思亲自下场去批驳,故他直接把这些告知了岳萝,自己就去忙别的了。 岳萝收到了这些话语,也是欣喜,赶忙致谢一声,然后就把这段留语原封不动送递了上去。一时间,惹得不少同道在下面附和赞同。 她正心里高兴时,这时发现某个符印一闪,注目一看,却是那个“心离”找上门来了。 她想了想,还是把心意注去,问道:“道友有何事么?” 心离语气很是不悦,带着一丝质问道:“这位道友,你方才所言,是从哪里听来的?是你亲眼所见么?” 岳萝谨慎回言道:“非是,我是从一位名叫桃实的道友处得来的。”她顿了下,道:“桃实道友功行高深,还经常与幽城、上宸天修士交手,他的话应该不假。” 心离一听她这么说,胆气顿便又壮了起来,嚷道:“桃实他凭什么这么说?他不过是一个天夏修士,他懂什么幽城!” …… …… 第八十一章 风过大浪涌 道宫之中,闪烁明亮的剑芒自里闪耀而出,一时透照苍穹,将天中云霓也是一齐照亮,直至几个呼吸之后,才是逐渐消隐下去。 在继第二道剑光运炼出来的第十日,张御将那第三道剑光也是祭炼了出来。 此刻他心神之中映照着三道剑影,本来像是水下之剑,隔有一层,模糊晃荡,但是随着他的心神观望拂拭,此刻却是越来越是清晰凝实。 到了最后,随着剑影之上微微生出光亮,倏地一闪,便齐齐自心神飞跃出来,头尾相接,回成一圈,在那里飞绕不止,却也分不清楚哪一柄是真剑,哪一柄是分光化影。 实际上,这里差别也确实不大。 两把剑器如今都可算是他身躯一部分,便是损折,只要他还在,那么一念之间就可转了出来,那些分化出来的剑光也同样是如此。 不过他能察觉到,这里剑光运转之间还尚有略有迟滞,若是遇到真正的敌手,那么这一线迟滞就有可能错失战机,也有可能成为对手反击的机会,故是到了这一步,还需要再设法加强。 他于心下一唤,将大道浑章唤了出来,见上面又多了一个“剑同”之印,他将神元往里渡入进去,这个章印渐渐有明光生出,而后有一道光芒照到了他的身上。 待得光芒敛去,他觉那一丝滞碍已去,剑光运转之间已是变得圆融自如,此刻心意一起,三道剑光霎时与蝉鸣剑合而为一,聚化为一柄剑器。 他伸手上去一拿,就将之捉到了手里,轻轻向前一斩,一道剑光霎时斩开道宫,向着极远之处蔓延而去,天际亦是出现了一道裂痕。 下一刻,道宫在他意识之下又是重新聚合起来,天边的痕迹也如被抹去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起两指在剑脊之上一抚,那里便随之荡漾起一阵流光,他微微点头,便将蝉鸣剑放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听得远远传来了悦耳磬钟之声,他思绪一转,今日乃是九月月中,想又是一次廷议开启了。 同一时刻,清穹云海深处,光气长河于此蔓延开来,玄廷诸廷执的身影也是在此陆续现身。 真修自首执之下,分别为武倾墟、钟唯吾、玉素、竺易生、长孙迁等六位。 而浑章修士这边,来得乃是陈禹、韦梁、晁焕、戴恭瀚四位廷执。再加上玄风道人,此次廷议,共是来了一十一位廷执。 首座道人待诸人坐定,磬音落下,便依例言道:“诸位廷执可有呈议否?” 钟道人拿起案前玉槌,敲了一下玉磬,站起对首座道人一礼,言道:“首执,诸位廷执,钟某有一呈议。” 首座道人道:“钟廷执请言。” 钟道人道:“诸位,如今已是大玄历三百八十二年,想当初我天夏至此世后,几历波折,前后经由数次大战,方得立下一十三洲之基,而在一十三洲之外,更有八百都护府星罗散布于地陆之上,既是屏护,又为拓土,更有监察各处,传我天夏之礼乐之责。 只是八十年前一场浊潮,却是令我人口疆土散失大半,各洲遭受重创,都护府亦是折损七八。 而今经数十年休养生息,改善民生,我天夏旧观渐复,钟某以为,往日都护府之制当得重议了!” 他这话一说出,长河之上却是一片沉默,首座道人坐在那里不言,而在座各个廷执都是陷入了思索了之中。 “重议都护府之制?” 韦廷执摇了摇头,道:“若是要将八百都护府恢复起来,这里不知要动用多少人力物力,此般耗费实在太大,朝府几位大摄定然是会反对的。” 一般来说,涉及天夏世间的事,玄廷除了定下大方向,主要还是放手让下界各洲府自行治理。 但有的时候,玄廷和玉京朝府的看法可能会不一致,这便需要彼此沟通了,而韦廷执就是负责此事的廷执。 如果是切实有理的谏言,他会拿到廷上讨论,玄廷一般都会认真听取采纳,不会去强行推动。 所以如今天夏诸洲内部情形,他比在座任何一位廷执都是了解。 天夏到来之时建立诸多都护府,既是为了生存,也是为了保护生民,更是为了传播礼乐,当然是可以不计消耗,可现在却是不成了。 八百都护府,背后涉及到的可是海量的人力物力,玉京朝府方面一定是会竭力反对的。 钟道人呵呵一笑,道:“韦廷执,钟某所言重议,并非是要将往日都护府尽数恢复,此也大过激进,且当年浊潮袭来,导致八百都护府十不存一,若是再来一场浊潮,谁也不知如何,故是钟某之意乃是增洲扩府!” 韦廷执看着他道:“增洲扩府?”他略作思索,才道:“不知钟廷执具体何意思?” 钟道人道:“如今一十三洲四面之上尚有百余都护府尚存,这些都护府多已是立足百年以上,根基已固,人口也是不少,我等可先挑选几处都护府出来,将之升为都洲,扩其府地,再遣玄尊或玄尊化身镇守此间,如此既可固镇疆土,又能抵御浊潮。” 诸廷执听到此言,俱是神情微妙,一时没人开口说话。 钟道人这时看了诸人一眼,又稍稍提高了一些声音,“实则此举也是刻不容缓。” 他看向武倾墟,道:“武廷执,钟某冒昧问一句,审问苏遏、严奇英二人可得有结果了么?” 武倾墟沉声道:“武某已是问过,二人所知皆是有限,但严奇英确然为青灵天枝所庇,才得以隐去了身影。” 钟道人打一个稽首,道:“多谢武廷执告知。” 他又看向座上众修,提声道:“诸位廷执不要忘了,这一次上宸天和幽城合力潜入进来,连镇道之器青灵天枝都是动用,使我不得不动用清天星盘搜寻,我若是此辈,后续必有所动作。 而这回因为内层监察不利,才使有了漏洞,让外层修士得以侵入进来。可要是在各个方向之上多几处有玄尊镇守的都护府,并有阵禁可驭,虽不见得能杜绝此事,但定然可增固守御!” 座上几位廷执不觉点了下头。 这话也是有道理的,都护府可不仅仅是都护府本身,而是以都护府为中心,向外布置驻地点哨所,并还有勘察地陆、布置阵禁的职责在,这般对内层的守御监察之力无疑会得到加强。 首座道人见钟道人不再开口,便缓声问道:“对钟廷执的话,诸位廷执有何见解?” 玉素道人拿起玉槌一敲玉磬,先自开口道:“此事可行,我天夏而今不仅气象已复,实力更胜以往,便不为守御,也是向外拓土之时了!” 陈廷执则是道:“先立少许都府,倒也可以一试。我以为钟廷执之言可行。” 韦廷执沉吟片刻,拿起玉槌,在玉磬之上一敲。 而在他之后,光气长河之上玉磬一声声的响起,这一次却是无一人反对,直接通过了此议。 不过呈议虽过,可到底该增扩几处都护府,哪些都护府较为合适,这就不是一时半刻能定下的,还需再仔细思量讨论,故是诸廷执定下下次廷议再续议此事。 不过这一次廷议过后,玄廷要增洲扩府的消息却是由此传了下去,且由于训天道章存在,此事也是很快为各方所得知。 而与一十三洲相隔较远的诸多都护府闻听这个消息,从民间到都府无不激动,要是能够增洲扩府,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将给整个都护府都带来巨大的利益! 几乎就在收到消息第一时间,各都护府上下便纷纷开始为此事奔走运作,有些还向玉京派遣出了使者,意图争取自身成为那第一批升洲的都府。 东廷都护府,东庭玄府。 玄首项淳在得知此事后,他稍作思索,便立刻唤出大道玄章,联络此刻分散在天夏各处的玄府同辈。 待勾连到了众人后,他便将事情大略一说,道:“诸位同门,若是我东廷都护府此次能增升为都洲,那么诸位同门当是知晓这里能够我东廷玄府和都护府上下带来多大的好处,我需诸位同门下来一同全力推动此事。” 许英这时出声道:“师兄,可否请张守正也帮我们一把,到底张守正也是从东庭出去的啊。” 项淳沉思了一下,比起别处都护府,他们这里可是出了一位玄尊的,而且还是玄廷守正,这的确是旁人比不上的绝大优势,不过…… 但是身为玄首,他深知有时候事情不能单看表面的,越是上层,局面越是复杂。 他道:“不必了,守正若是愿意说话,那他一定是会说得,我们不用去特意麻烦他,” 范澜提醒道:“可是师兄,无人为我们说话,终究是不妥的。” 项淳沉声道:“我知晓,玄府这里,我会按规制往上递书,为示我辈迫切之心,这里还需诸位同门的附笔。” 众人都是纷纷应声。 项淳又道:“范师弟,我要你代我去一趟青阳玄府面见恽玄首,希望他能在此事之上支持我东廷。” 范澜郑重应下。 项淳道:“稍候我会亲自去拜访大都督,杨卫尉如今正在玉京进学,她既是大都督的亲姐,又是守正的学生,听闻还结识了不少玉京权贵子弟,此刻倒是方便出面为我都护府争取此事。” …… …… 第八十二章 尘去光逐玉 钟廷执在廷议结束之后,便就回到了妙皓道宫之内,岑道人早已等候在此,其负袖而立,道:“钟道兄回来了,不知此回廷议如何?” 钟道人走了进来,道:“廷上已是同意增洲扩府,目前尚在讨议扩增哪几处都府,待得此事拟定,我当会为道友谋取一处玄首之位。” 说着,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岑道人一点头,便与他一同到里殿坐定,当下就有道童过来送上清茶。 钟道人道:“岑道兄以往曾是廷执,若去当一任玄首当是不难,可能否在此位上做出足够的功绩,就要看道兄自己了。” 岑道人道:“那岑某却需去得一处能建功立业之地了,我离开天夏已久,对此中情形不明,钟道兄可有建言么?” 钟道人伸手一指,面前顿有一副天夏舆图现了出来,上面不止有现如今的一十三上洲,残存下来的百余座都护府亦是有所罗列。 他道:“此前提请议增洲扩府之议,钟某已是有思量,钟某以为,若是增洲扩府,这几处都护府当在其列。” 说话之间,光幕之上便有十余处都护府闪烁亮起,大致分布在四面方向之上,只听他继续说道:“但若要有所作为,这唯有这两处最是有望。” 他又对着其中两处都护府各自点了一下,“钟某以为,道友去此二处当是最好。”他顿了一下,“不过现在诸事未定,各廷执意见不一,这两处也未必见得定能升府为洲。” 岑道人看了一眼,道:“岑某记下了。”他打一个稽首,“至于下来之事,就拜托钟道兄了。” 钟道人在座上还有一礼。 岑道人身影一散,便如光影一般散去,只在原处留在了一枚玉珠,只这珠子也是随后化为一堆碎屑,这次过来的,只是他的一个寄托照影罢了。 风道人离开廷议之后,他没有立刻回转道宫,而是先与高道人沟通了一下,随后便直接转至守正宫前,欲与张御一见。 张御此刻正在道场之中修持,不过因为道场与守正宫并非隔绝,依靠清穹元磁之力也是相互连通的,故他得报之后,便就转回到了守正宫中,将风道人请入了进来。 风道人与他见过礼,就在殿内坐定,下来便就是将廷议之事道明。随后他道:“钟唯吾此举,明显是因为前番谋划不成,又怕我玄浑二道因此势大,故是想借此来压制我辈。” 与钟道人不同,他的重点不在于哪几处都护府会被升府为洲,而是在意此事之后,到底由谁来担任玄首之位。 身为玄修,他自是看得清楚,钟唯吾是为了对抗如今玄浑二道的修士所占名位较多,所以弄出了增洲扩府之意,这般可以将更多本来潜修的玄尊安排到各个重要权位之上。 而再等个数十载,这些人若得积功,或者立下殊功,便可成为那竞逐玄廷廷执的有力人选。 不过他当时并没有反对,因为钟唯吾当时说得话也的确有几分道理。再则以陈廷执为首浑章修士也不曾反对。因为后者认为不可能所有位置上都是安排上真修,必然也是会安排有浑章修士的。 这里面唯一吃亏的,恐怕就是玄修了。就算算上他们四个,也只有施呈可被推出,可问题是这位以往就没有什么进取心,现在全副身心又都放在了推演完善功法之上,要其出来争夺名位,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好在这里还有一人合适。 他看向张御,诚恳言道:“张道友,比起他人,我等更希望你能站出来担任一方都府玄首。莫看道友如今是守正,可唯有坐镇洲府之功绩,未来才有可能坐上廷执之位,现在既有这等机会,守正何不一试呢?” 张御略作思索,随后道:“风道友之言,御会思量的。” 风道人点了点头,他今天就是为此事而来,既然话已说过,他也没再多言,当即起身告辞。 张御起身相送,待把人送走,转回殿内,他也是深思起来。 他的守正乃是常摄,玄廷无可追夺,这意味他一样可以担任一方玄首,当然,这里面一定会有阻力的。 不过他要完成自身之道念,除了自身提供修为功行,也必然是要追求更高的地位的。 固然玄廷拿不掉他的位置,可现他也一样没法干涉到玄廷的决议,而要想在玄廷之中拥有话语权,那就只有成为廷执一途可走。 所以若是有机会,还是要争一争的。 他走到前方,把袖一拂,天夏内外洲宿的舆图现于眼前。 他目光一移,落在了东庭都护府之上。 他认为,若要说将都护府升为都洲,那么东庭都护府却是一个合适之选。 倒不是因为他出身此地,而是这里与别处不同,正位于整个天夏疆域的最东端,且还隐隐制扼着一个尚未探明的地陆,可谓意义非凡,而东庭的人口与其余都护府比较起来,至少也可列入前十。 且这片地陆背后还隐藏着诸多隐秘,哪怕出于自身守正之责的考虑,此间借着这个机会升为府洲,放一个玄尊或者玄尊化身来此镇守,也是十分有必要的。 十天之后,玉京,琼月台。 杨璎在晨起之后,洗漱沐浴了一番,换上了一身深蓝色的笔挺军装,然后便走到了窗台边上。 近十年过去,如今她已是一个二十余岁,英姿飒爽,容颜精致美丽的年轻女性了。现在的她,正是处于一个女子一生当中最为美好的时间段中。 因为她身上的天夏血统,还有她长期坚持的天夏礼仪举止及张御传授给她简单呼吸法,所以这段美好,很可能会继续延续三十年乃至四十年之久。 她向着窗台之外看去,苍蓝色的天幕之下,远处矗立着一座似与苍穹竞高的平顶大台,其巍巍而立,雄伟壮观。 大台上方可见一座座飞檐翘角,如垒堆高的玉殿琼楼,那宏伟殿壁那正面迎承着清晨投来第一缕阳光,并向外反照出一片灿灿金芒。 那是原尚台,是玉京之正枢,也是诸位大摄署理政务的朝府之所在。 由远处瞻望,大台之上虹霞平过,天矮云低,尽显宏大恢廓之气势,让人不由生出卑微渺小之感。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并随着一个女声传来道:“卫尉可是准备好了么?” 杨璎转过身,道:“进来吧。” 房门一开,一个戴着眼镜,满是书卷气,身着襦裙,手中拿着玉板的女子走了进来,而她旁边还有一个体态较小,身着玄修道袍,看去很是文静的美貌少女。 在两人后面,则跟着一个身形高大,体格堪称魁梧,披着一身神袍的女护卫。 那个女子走了过来,对着她万福一礼,道:“卫尉,我们都已是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么?” 杨璎目光一转,那一名女护卫当即将她的军帽递了过来,她接过揽在了臂弯之中,道:“走吧。” 众人让开了道路。 杨璎信步走出大门,沿着廊道往前走去,女子和那道袍少女立刻跟了上来,廊道两旁一列列披着神袍的护卫在她走过之后,也是随即加入了队列。 一行人由居处的拱形门廊走出来后,一驾通体银白,仿佛流淌着炫目光芒的华美飞舟早已停泊在了那里。 随着她们一行人走近,舟身之上融开了一排舱门。 苏芊走入了舟身之内,沿着舱道走入主舱,待坐下之后,她对着那个身着玄修道袍的文静少女言道:“嘉月姐,我们今天先去拜访苏老,他是苏校尉的父亲,曾担任过天兵部的主部,虽然现在退下来了,但是与某位大摄私交甚好,或许能为都护府的事情说几句话。” 她前天就得知了玄廷决定增收扩府的消息,她知道,东庭都护府一旦成为升府为洲,那么就会得到玄廷和玉京朝府的全力推动和扶持,好处是无可估量的。 身为东庭人,她自也希望为故乡出份力,而且她不觉得东庭比不过其他地方。 嘉月静静听着,她是十天前从外层调来护持杨璎安全的,同时负责用训天道章传递各方面的话语联络,其实后一个才是她来此主要需做得事情。所以她只是把自己当一个传讯之人,不会去胡乱发表什么意见的。 而此刻就在琼月台对面的一座白玉高台之内,透过琉璃璧,有两个年轻男子正看着下面的银色飞舟。 其中一个二十上下,身着襕衫的英俊男子道:“方才过去的那个,就是杨璎么?” 旁边站着的,是一个与他年龄相仿,但略显瘦弱的年轻人,他道:“尉兄,就是她。” 他想了想,道:“东庭都护府这次升洲的希望很大,至少比我们的希望大,希望尉兄这次能相助我们一次。” 尉姓男子道:“祖父虽然当年早便升至朝中,可在龙牙都护府任上时也是花了偌大心血的,龙牙都护府可以说是他老人家一手立下的,史兄安心,我会尽力帮助你们的。” 他看着那一艘飞舟缓缓飞起,并往东南方向飞去,露出不出所料的神色,道:“杨璎这一次无非是去拜望苏老,苏老以往的确在军中有莫大的影响力,不过他这几年退下后,人情也是用一点少用一点,不见得会出死力帮忙。” 史姓男子却是有些不太放心,“可,可万一……” 尉姓男子淡淡一笑,看着那飞舟在清辰的光芒之中逐渐远去,自信道:“我尉氏做事,从来没有万一。” …… …… 第八十三章 云浮隐雀鸣 道场之内,张御正翻看着最近送上来的呈书。 自上一次侵入内层之事后,有许多异神被唤醒,现在陆续俱已被剿灭,但还有一些层次不高的异神一并复苏,大多都是遁避入了荒原之中。 虽然此辈没有能力打开通向内层的门户,可时日长久,难说会有什么变化,故是他令各处驻地巡查裂隙之时,对此辈也需加以留意。 待看罢这些之后,他一伸手,将搁在案几之上的惊霄剑取拿了起来,并起心光在上仔细拂拭。 祭炼出三道分化剑光之后,他下来便将注意力放在了惊霄剑上。 以往筑炼惊霄剑时,是为了与蝉鸣剑一近一远、相互配合,不过现在却是又有不同,玄尊层次的斗战,多是心光法力、神通道术的比拼,近身之战却是极少出现的情况。 但不是说惊霄剑便就此无用了,做为他自身亲手祭炼出来的剑器,此剑一样是可以承载“斩诸绝”之术的。 剑上生神之术虽是因剑而生,可乃是他自身之术,并不会因为换了一把剑,或者这把剑器损毁了而无从施展。 哪怕是换了一把陌生剑器,同样也是可以使出,至多也只是因为剑器不同而无法发挥全部的威力罢了。 只是发挥不了全部威力,这也是一个瑕疵,故他就想着有所取舍,不必去时时侵攻,而待是将之作为一支奇兵。 今后斗战,他准备正面以蝉鸣剑及剑光化影分合进击,而惊霄剑暗伏于一旁,以斩诸绝蓄积剑势,待得窥见战机之后,再一剑杀出,将所蓄之力付诸于这一击之中。 此法这正如他那日以“空勿劫珠”埋伏一侧的战术一般,似如兵法之上所言“以正合、以奇胜”,若得顺利,便可一招决胜。 故是他如今就是开始养势藏机于这惊霄剑中,轻易不去动,但若一动,便可惊破云霄。 在养炼数日之后,他心神之中忽有所感,起意一顾,发现却是自己的弟子严鱼明以训天道章寻唤于他,于是回应道:“鱼明,可是有事么?” 严鱼明恭敬声音传出道:“学生打搅老师了,老师,项玄首近日要上书奏请玄廷升东庭都护府为府洲,要让我等一同附名,只是学生不知道此举是否妥当……” 他知道这不是小事,要是一个平常玄府弟子,那附名也无所谓,可他还有一个身份是张御的学生,便就要慎重行事了,生怕给自家老师惹来什么麻烦。 张御道:“我知道了,你不必顾忌太多,附名便是。” 严鱼明松了一口气,提振精神道:“是,老师!” 张御在问了几句他的功行进度后,便与之断了牵连,他寻思片刻,项淳很谨慎,没有贸然找到他门上来,而是让自己的弟子附名,同时以此借机询问他的意思,两者之间也就不存在直接对话了。 这事其实没有什么好避讳的,身为玄尊,哪怕他公开站出来支持东庭都护府也没人会置喙什么,但这做法本身并没有错,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小心。 东庭都护府现在看着各方面升洲条件都是具备,可并不是高枕无忧了。别的不说,要是这个时候都护府内部被人故意引发什么事端出来,那么就可能被玄廷从原先的列单之上拿去。 都护府之事他也是有意出力的,不过现在还不急,这里面涉及到方方面面,玄廷既需要总体上的考量,又需要听取天夏朝府乃至各洲的意见,这不是一时之间可定的。 思索过后,他再次把心神放到惊霄剑上,继续于此中积蓄剑势。 内层洲陆,玉京。 杨璎从苏府出来后,再次乘上了飞舟,脑海中还回想着方才的场景。 她并没有能成功见到苏老,而是苏芊的一位兄长苏萧接待了她。苏萧告知她,苏家会在这件事上出力帮助,但同时也委婉表示,这件事只能试一试,不能保证什么。 其实她对苏氏表示能出力已经很满意了,毕竟这只是苏芊的交情,要想苏氏倾尽全力帮忙是不可能的。 此时旁侧那个戴着眼镜的少女问道:“卫尉,我们下来去哪里? 杨璎想了想,道:“先去凌云台。” 在玉京进学的这几年里,她也是结识了不少权贵弟子,这些人平日交流之地便在凌云台。 这些人本身没什么权力,但背后的能量却不小,互相之间的关系也是错综复杂,其实她不指望这些人能在都护府的事上帮上什么忙,只要想尽力维护好关系,让他们能在关键时刻不出来坏事便好了。 飞舟飞行半刻,在绕过一处高台后,前方就出现了一座悬浮在云中的玉台。 这是一座梯形大台,而下方呈现漏斗状,里面可见一种羽毛华丽的小型凤鸟在哪里来回飞舞。此乃是龙雀,而那一处形如倒丘的所在就是这些生灵的栖居停留之地,它们并非是造物,而是当初天夏渡来此世时一并带来的。 在飞舟逐渐靠近后,一头龙雀自里飞出,对着飞舟长鸣几声,飞舟跟随其而来,进入凌云台内部,落在了一处泊舟台上。 杨璎走出飞舟之后,将一枚早已准备好的丹果向上抛去,那龙雀俯颈衔住,头一仰一仰的将之吞了下去,随后一声鸣叫,振翅飞起,只眨眼间,便沿着一条往外连通的椭圆形壁道飞出去了。 杨璎将自己的护卫留在此间,带着嘉月和那戴眼镜的少女沿着内部台阶往上走,到了尽头处后,底端的玉石大门这个时候缓缓向外移开。 她往里看去,此时她所在的位置,乃是一个外回廊,前方是一条向下的宽大阶梯,两旁各是站着一排身着雅致裙裳的女侍,见到她出现,都是屈膝万福一礼。 而透过远处的琉璃玉璧望过去,浮现眼前的是一座华贵雅致,金碧辉煌的大殿厅,可见一个个衣着华丽的男女正在三三两两的说着话。 她正要迈步往里去,就在这个时候,嘉月忽然道:“小心!” 说话之时,一轮心光从她身上张开,而后便见方才那一只本已走掉的龙雀忽然无声无息冲来,一头撞在了心光之上,但是丝毫无法将之撼动,这龙雀转而又用尖利的雀喙啄了几次,发现无用后,便长嘶着飞走了。 嘉月收敛心光,把杨璎护在身后,道:“这头龙雀不对劲。” 旁边戴眼镜的少女立时反应过来,道:“卫尉,我们昨天买的丹果有问题。” 杨璎很冷静,她想了想,道:“看来有人盯上我们了。” 她看了一眼前方那些尚还低着头侍女,要是她刚才被龙雀撞到,那一定会异常狼狈。 这个办法虽然伤害不到她,但却是很恶心人,连带她也会被人看低,因为她身为都护府卫尉,掌握大都督的亲卫军,却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这事传出去后,一定会成为一个笑话。 嘉月此时提醒道:“卫尉,这里有人已经有人开始针对你,若是他们对卫尉继续采用其余手段,我未必能全部拦住,我建言卫尉向玄府提出求情,让玄府派遣出修为更高的同门来保护卫尉。” 杨璎想了一下,玉京这个地方,显贵众多,再加上坐镇有三位玄尊,而在外的翼空上洲亦是坐镇有一位玄尊,所以没人敢在这里生事的。 不过方才的事倒是提醒她了,虽然对方无法拿她如何,可弄些恶心人的手段却是不难,而且这事背后不定是有修道人插手了。 修道人的手段可谓防不胜防,哪怕一个简单的诱导,都能让她自己撞到陷阱中去,嘉月一个低辈修士,在玉京这个高道如云的地方真是算不了什么。 她道:“嘉月姐你说得对,这事情不能不防。”她看了一眼前方那华丽的殿厅,没有再进去的打算,而是道:“我们回去。” 那戴着眼镜少女道:“卫尉,就算我们现在走了,他们仍是可以用这件事做文章的,比如言称卫尉被一只雀鸟惊退,并以此事来取笑卫尉,极可能还会进一步借此诋毁都护府。” 杨璎道:“我知道。” 她来这里几年了,从来没有遇上这等事,可以想见,针对她的人一定与这次都护府升洲有关。但是她明知前面有陷阱,自不会一脚踏进去,而且此事也不是没办法化解了。 她道:“我们先去一个地方。”说着,她转身往外走。 嘉月和那戴眼镜的少女对视了一眼,跟着她往外走。 她们回到泊台,重新登上飞舟,而后就在杨璎示意之下往南方飞去。 飞渡不久,嘉月这时有所察觉,往天中看去,远远见有一道裂隙存于天穹之中,像是天幕撕开了一道裂痕,有彩光云气霞自那里漏透下来。 而在裂隙下方,可以见到有一座通体若琉璃的道宫悬浮于天中,底下被一团霞光彩雾织就的虹霓所承托。 嘉月惊讶道:“这里是……璃玉天宫?” 她虽然没来过这里,她却不难认出,这里可是镇守玉京的三位玄尊之一,琼英玄尊立于世间的道宫。 此时一道遁光一闪,飞舟前面出现一个年轻道人,他拦阻在了前方,冷然言道:“此是璃玉天宫辖界,来人若无通行之符,不得再向前一步!” 杨璎自主座上站了起来,她一抬手,飞舟前方舱壁融退敞开,她自军装的饰袋中拿出了一枚水滴状的赤玉,拿住饰带,举手抬起,示以对方观看。 那年轻道人见到此物,原本冷漠的态度收敛了一些,看她几眼,道:“敢问这位淑女来意?” 杨璎吸了口气,提声道:“我是来寻孟嬛真孟道修,请告诉她,我名杨璎,是张先生的学生,特来此间拜望她。” …… …… 第八十四章 璃玉难掩瑕 杨璎在出示赤玉之后,那年轻道人对她的态度便改观了许多,他一挥打出一道碎冰一般的道路,引飞舟入了道宫之内。 待飞舟落在庭前空地之上,年轻道人把杨璎一行人带到一处花苑之外,他对着守在门口的女弟子说了句什么,后者转身入内。 过了一会儿,那女弟子走了出来,对着杨璎一个福礼,道:“这位淑女,老师请你进去。” 杨璎回头对嘉月和戴眼镜的少女交代了一句,便随着那女弟子走入进去,不过几步之后,就感觉脚下微微一陷,低头一看,却是无意之间踩上了一片一丈长的荷叶。 随着脚下水流轻轻一动,她就觉得自己身躯随着那一朵碧绿荷叶沿着一条蜿蜒流淌的小溪往前飘渡行去。 她看着两岸的缤纷花树在面前缓移而过,听着耳畔传来的潺潺水声,还有飘来的阵阵花香,顿觉一阵心旷神怡。 荷叶飘去不多远,就在一座满是梅花簇拥的古朴亭桥之前停下。 亭桥之下有泊一叶小舟,一名肤色温润有光,眸光平和,姿容美好的白衣女子正坐在舟中,她的身前是一张漆墨小案,上面摆放着一根缀着一对赤色璎穗的玉箫。 杨璎知道这位应该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了,她在荷叶之上万福一礼,道:“孟道修有礼了。” 孟嬛真望来来,仔细打量了她一眼,语气温和道:“你是张守正的学生?” 杨璎道:“是,不过先生并没有传我修行,只是教授我了一些学识。” 孟嬛真当初作为玄廷行走去往青阳上洲巡游时,曾亲眼目睹了张御与白秀那一战。 后来因为张御归还了故友萧涵生遗留下来的玉箫碎片和璎穗,她便赠给了张御一枚赤玉,并言后者若是来日到玉京,可持此物来寻她。 不过张御如今功成玄尊,又是玄廷守正,以他的身份地位,他若要见人,自然不需要任何信物。 而因杨璎在玉京,所以也就将此物顺手交给了她,并言若有难处,可以寻到孟嬛真这处帮忙,而此物现在却是派上用场了。 孟嬛真道:“杨淑女,不知我有什么可帮得上你的?” 杨璎将事情经过大略说了一遍,又道:“我不惧他事,只怕有修道人在背后使动手段,老师说过,若是遇上麻烦,可来找寻孟真修。” 孟嬛真轻轻点头,道:“杨淑女,你可先在我这里住下,你下来若要出外,我会让弟子陪着你一起。” 在她看来,这事也容易解决,只要杨璎有玉璃天宫弟子陪同行走,这里面便已是表明出了一定的态度了,自然不会再有人不知好歹的撞上来。 只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女弟子匆匆过来,并在她耳畔轻声说了几句。 孟嬛真略讶,她凝思片刻,就对杨璎温和说道:“杨淑女,你请稍等,我去去便回。” 交代过后,她便让一旁的弟子代为招呼杨璎,自己则是离了这处水苑,乘一道霞光往璃玉天宫的主宫而来。 只是十来呼吸之后,虹光便落在一座重檐宫庐之前,她沿着地面之上光洁的玉砖,一人往清冷幽静的大殿内走去,到了里间宽敞的殿厅之内,便见一个身着白色道袍的女道背对着她坐在那里,两袖如同重云坠垂,流泄于地。 她上来万福一礼,道:“弟子见过老师。” 女道用清冷声音道:“那个叫杨璎的小姑娘拜求到你门上了?” 孟嬛真有些意外,随后她蹙眉道:“是不是芮师妹和魏师弟他们又来师父驾前说三道四了?” 女道言道:“你师妹师弟是有些小心思,可这回他们做得对,这件事你最好别插手,我们璃玉天宫不去掺和这里之事。” 孟嬛真却是道:“老师,那是……” 女道打断道:“为师知道你想说什么,也知道那个小姑娘的来历,可正是因为这里面涉及多位玄尊之争,我璃玉天宫才不能随意站去哪一边,你可明白么?” 孟嬛真沉默片刻,道:“我已是答应了她们了。” 女道语声淡淡,但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语气道:“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嬛真,你这几日便留在为师这里,你功行也是够了,为师有一套法门正要传授于你。” 杨璎一人在水苑之内等了许久,但始终等不到孟嬛真到来,此刻她心中已是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一个女弟子沿着溪流旁的碎石小路走了过来,对她躬身一礼,道:“杨淑女,孟师伯被宫主寻去有事问询,怕是一时半刻回不来了,时候不早了,杨淑女可是要在宫中用食么?” 杨璎看了眼远处云霞,道:“不必了。”她顿了下,“代我谢一声孟道修。” 那女弟子对她微微一个屈膝。 半刻之后,杨璎走出了水苑,嘉月和那戴眼镜的少女迎了上来,并问道:“卫尉,怎么样了?” 杨璎摇头道:“回去再说。” 她沿着原路向往外走去。嘉月和那少女不难猜出事情并不顺利,她们也没有多说什么,跟在她后面往外来。 只是在走出道宫,正要前往泊台的时候,迎面却是走了过来两个人,一个是身着道袍的中年修士,还有一个是唇上留着齐整胡须的年轻男子,他看着大约三十来岁,身着一身锦绣文袍,面庞倒是颇英俊,只是带着一丝轻浮之色。 他见到杨璎一行人,饶有兴趣的杨璎两眼,道:“你便是杨淑女么?哦,我叫魏牟,出身魏氏,想必你也听说过的。” 杨璎自然是听说过的,因为天夏人寿命长远,似如担任高位的人都是服用延年益寿的丹丸的,所以朝堂之上一百余岁,却仍是精力旺盛的人比比皆是,他们子孙众多,有几个大族颇为有名,魏氏也是其中之一。 只她能感觉到,这人身上带着一丝恶意,故是升起一股警惕之心,问道:“魏少郎有什么事么?” 魏牟敲了敲自己脑袋,道:“那地方叫什么来着……哦,对,东庭!一个边鄙之地的都护府,杨淑女是在为这个都护府升府之事奔走吧?” 他叹气摇头道:“杨淑女,这事情可是难做呢,不如你与我魏家联姻如何?我有个弟弟,他从小脑子笨,需要人照顾,我看杨淑女挺合适的,只要你与我弟弟结了亲,你的事就是我魏家的事了,一切都好说啊。” 这时他觉得杨璎长得也是挺好看的,虽然玉京长的美貌的女子数不胜数,但是杨璎有着一双金眸,而且英气勃勃,给他一种别样的感觉,配他那个愚痴弟弟倒是合适。 其实这也是因为杨璎乃是混血,他心中对其较为看轻,若对方是一个纯粹的夏子,那他说话倒会相对收敛些了。 杨璎盯着此人,心中顿时明白,孟嬛真的忽然离去和璃玉天宫此时所表露的态度一定与此人有关,这位很可能是专门在这里等着她的。 她冷然言道:“增洲扩府乃是朝堂大事,什么时候可以轮到你们魏氏私相授受了?” 魏牟摊开手,表情似很无辜道:“魏某说什么了?魏某只是说杨淑女若入魏家,会尽力帮忙罢了。” 杨璎看了魏牟几眼,要是在以前,她早就拔剑砍上去了,可是随着近十年的成长和经历,她也学会了很多,知道若是解决不了对手,那发怒生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对手得意。 故她没有再去理会其人,一转身,直接往飞舟那处走去。 魏牟看着她的背影,高声道:“杨淑女,要是改主意了,可以随时来找我啊。” 他身后的中年修士皱了下眉,他不喜欢自己侄儿这副轻浮样子,可是他自也不会站出来主持公道。 说实话,他对杨璎本人并无反感,也对都护府升府的事情毫无兴趣,可既然是同道友人拜托到了他头上,那他自然是要出力帮忙的。 在玉京这个地方,就是大鱼吃小鱼,若是没有足够的背景,想在这里妄图谋求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那注定是徒劳无功的,在他想来,这等挫折当会教明白杨璎这个道理的。 杨璎一行人很快回到飞舟之上,待飞舟腾空飞起后,那戴眼镜的少女略显忧虑道:“卫尉,看来我们的对手势力很强大,玉京里的那些大族怕是不但不会出面帮我们,有的人还会设法阻挠。” 杨璎保持着冷静,她道:“我知道,有人走在我们前面了,毕竟东庭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偏远都护府,或许很多人连东庭在哪里都不知道,我要是他们,也只会选择相信亲近和有实力人的说法,不过我们不能认输。” 嘉月道:“卫尉,可要我联络玄首么?” 杨璎一摇头,道:“求助东庭玄府一来太远,二来玄府的玄修到玉京也一样施展不开。”不过此刻她的斗志仿佛也是被激发出来了,握住佩剑剑柄道:“璃玉天宫帮不了我们,我们还可以去找其他人。” 戴眼镜的少女道:“卫尉准备找谁?” 杨璎道:“还有一个去处,我想去试试。”她摊开手掌,看着手心之中的一枚骨哨,然后紧紧握起,道:“去云涛观!” …… …… 第八十五章 登峰见晴空 就在杨璎一行人从璃玉天宫出来之后不久,尉姓男子也是在居处接到了一封传报。 他翻了两翻,微微一笑,递给一直等在那里的史姓男子,道:“史兄放心,杨璎等人已然从璃玉天宫出来了,我说过,我尉氏办事绝不会有万一的。” 史姓男子急忙接了过一看,心下也是一喜。 尉姓男子十分轻松的言道:“东庭都护府被阻拦在外,龙牙都护府前面就是一坦途了。” 史姓男子不禁连连点头。 现在朝府之内的流传出来的消息比较多,他们通过一定的渠道,也是第一时间知晓了,玄廷这次增洲扩府出于许多目的,但其中较为重要的一点是守御和监察,所以在每一个方向上至少会扶持起一座都护府成为府洲。 而在东面外海之上,当年残存下来的都护府其实有不少,但最有希望化府为洲的,其实就只有两个,一个是就是最远端的东庭都护府,一个则是略微偏东南的龙牙都护府。 倘若东庭都护府这一次被排挤出去,那么龙牙都护府在升洲之路上就不会再有对手了。 史姓男子看完报书后,正要放下,却见书信下面写着杨璎等人出来,并没有返回城中,而是没有丝毫停留的往北方去了,他仍是有些不放心,因为看这个样子杨璎似乎并没有放弃。 他道:“尉兄,杨璎他们从璃玉天宫出来后,又往北面去了,那是什么地方?他们是不是还有什么门路?” 尉姓男子方才以为大事已定,并没有去翻看下去,此刻听他一说,走过来将书信拿至手中再看了几眼,“北面?” 在他印象之中,那个方向上可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人或族门,还是去外洲? 不对! 他神情微微一变。 在那个方向上,还有一个存在,只是他之前根本没往这个方面。 可这又怎么可能? 他不禁神情沉了下来,东庭都护府的人怎么可能和那一处扯上关系? 在厅内略显烦躁的走了几步后,他平复了一下呼吸,觉得自己应该是想多了,不然之前的很多事都解释不同。 可他仍然有些放心不小,想了想,喊了一个侍从过来,叮嘱道:“给我继续盯着那艘东庭飞舟,不管她们去哪里,都给回报过来。” 侍从回应道:“少郎放心,我们的人一直盯着呢,只要还在玉京,无论他们去哪里,在哪个地方落脚,下面的人都会有回报的。” 史姓男子小心问道:“尉兄,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尉姓男子一摆手,做出一副轻松模样,道:“哪有什么不妥,放心吧,无论他们都哪里,都是没有用处的。” 银白色的飞舟向北一路飞驰,已是来到了玉京边缘之地,若是再往北去,那可能就是翼空上洲的北端了。 云涛观由天中望去,是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小道观,孤零零的立在一片山洼低地之中,驾驭飞舟的女护卫根本不知道玉京当中,竟然还有这么一个地方,若不是杨璎坚持,几乎以为是找错了地方。 道观的背后是一片草木不盛的荒土坡,门前则是一片还算能看得过去的竹林,仅有的空地还被一片水塘占据着,仅有一条一看就是人走出来的小路连通外间,根本没有可供飞舟停落的地方。 嘉月道:“我来带卫尉和小苒下去。” 杨璎自信道:“你带小苒便好。” 她从主座之上站起,眉心一闪,霎时披上了神袍,化变为了一个金属巨人。飞舟前端的舱壁向后融开,她往下一跃,落去百来丈后,身上光芒一闪,足尖点地,卸去冲力,轻轻站在了地面之上。 可是一到了地面之上,她抬头看去,却是失神了一下。 不止是她,随即在心光护持之中落至地面的嘉月和小琴在看到前方景物时,也是不由怔住。 原本在上空看着非常小的道观,此刻看去,却是居卧云中,高去穹宇,下方石阶长道绵亘山岭,在飘渺雾气之中若隐若现,望之犹如天上仙居。 嘉月一想,道:“卫尉,是禁阵,此间上空本来有禁阵遮掩了,故是我们难见全貌,能居于此之人定然不凡。” 杨璎嗯的点了下头,她看向山巅,充满斗志道:“我们上山!” 三人沿着蜿蜒山道一路不停歇的往上攀行,一个多夏时后,才是来到了道观之前,还未叩门,门却先自打开了,一个清秀小道童自里走了出来,对她们打一个稽首,道:“几位尊客找谁?” 杨璎拿出骨哨,托在掌上,道:“童子认识此物么?” 道童看了一眼,低头一躬身,让开去路,侧身道:“几位尊客进来吧。” 杨璎称谢一声,她跟着道童过了山门,走到了里间,踏着阶台向上而行,走过一处摆放着一只两人高下炼炉的广场,进入了正殿之内。 殿内开阔敞亮,两旁挂着一道道由朱色道箓勾画的锦书长卷,其以浅淡的松鹤之纹为底,下方系着玄色沉轴,看着精致古朴,满是道韵。 而一个清俊道人正站在里面,他手捧一卷玉简,看着似在琢磨着什么。那个道童上去一礼,道:“桃师,人到了。” 杨璎定了定神,走上前去,万福一礼,道:“见过桃道长。” 桃定符笑了笑,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杨钰大都督的胞姐,张师弟以前说起过你。” 杨璎见他态度和善,心下松了口气,想了想,又将骨哨取出,道:“老师说,若是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桃道长的。” 桃定符点头道:“看来你们遇到麻烦了,来,坐下慢慢说。”他示意了一下,杨璎三人便在一旁的蒲团之上坐下来。 杨璎定了下神,就将前后事机大略说了遍,里面也说了方才去往璃玉天宫的经历。 桃定符倒是有些意外,神情有些认真起来,道:“哦?你们去过璃玉天宫了?” 杨璎抬头看了看他,又把头低下来,道:“是的,要是道长这里不方便,我们,我们这就……” 桃定符笑了一笑,道:“没什么不方便的,我若是不帮你,你们还能去哪里?你们随我来。” 他站了起来,往观后走去。 杨璎连忙站起,跟着桃定符而来,嘉月和小苒二人也是一同跟上。 出了正殿后,他们见前方出现了一团云雾,有飘渺轻云从脚边过去,视线也是一片模糊,桃定符的身影在前方若隐若现。 嘉月不由眼眸睁大了一些,因为她能感觉,自己方才这是到了一处灵妙玄境之内,位于玉京的灵妙玄境…… 她一时不禁浮想联翩。 在不知走了多久后,云雾逐渐消散,桃定符走上了一条虹桥一般云廊,看见上方还停留着几头梳理羽毛的仙鹤,此刻还能听得一阵阵如清澈流水一般琴音传来。 随着走到云廊尽头,前方出现了一座五间门的重檐殿阁,琴音到此愈发清晰,桃定符站定脚步,负袖问道:“师妹可在么?” 琴音旋即收敛,里面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道:“师兄来了,快请进。” 随着说话声音,殿阁正门也是随之开启,桃定符对杨璎一点头,当先走入了进去。 杨璎不知为何,这时有些紧张,她吸了口气,跟着走进来,随即她便见到殿上有一女子端坐案后,她看着大约二十余岁,身着一身赫赤色广袖襦裙,姿容娇美,朱唇一点,肤如白雪,望去之时,只觉她一双凤目顾盼有神,分外引人注目。 那女子轻轻一抬袖,殿下一个女子站起一个万福,便抱琴退下去了。 杨璎这才发现,原来堂中还有另外一人,只是座上这个女子太过耀眼,仿佛这里一应颜色声光俱被她所夺去,所以其余人俱被忽略了。 女子撇了一眼杨璎便就挪开目光,低头按上身前的古琴,漫不经心道:“师兄,这是哪一位啊?是你新收的弟子么?” 桃定符笑道:“她是东庭杨都督的亲姐,杨璎杨卫尉,她也是张师弟的学生。” 那女子原本有些不在意,但听说是张御的学生时,不由妙目转来,看了杨璎几眼,“张师弟的学生么……” 桃定符转身过来,道:“杨淑女,这是我师妹聂昕盈,你有什么事可找她帮忙。” 聂昕盈看着杨璎,把身躯坐正了一些,道:“嗯,你既是张师弟的学生,那也可以算是我的师侄了,你有什么事寻我,说出来听听。” 杨璎稍稍平复一下心神,才将方才告知桃定符的事复述了一遍。 聂昕盈听到她从璃玉天宫出来,秀眸一动,“你们去过璃玉天宫了?” 杨璎道:“是的。” 桃定符道:“她言本来孟道友已答应帮衬,可是后来孟道友半途被唤走,过后就未再回来,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聂昕盈似是毫不意外,道:“没什么好奇怪的,孟嬛真性子柔弱,只会听她师父的,璃玉天宫那位宫主那么,呵,她总想着置身事外,我料此事定还有玉航门下出手作梗,所以她不敢出头,我倒奇怪了,莫非她就不怕得罪张师弟么?” 桃定符道:“张师弟修的是玄法,琼英玄尊修的是真法,有此选择似也不奇。” 聂昕盈不以为然道:“我等修的也是真法,可与他们从来不是一路,若从老师那里算,我们和张师弟才是一路。” 她一抬首,道:“杨璎。” 杨璎道:“学生在。” 聂昕盈道:“璃玉天宫不敢留你,我白真山留你,你就在我这里住着,你想要联络什么人,尽管去做,我看谁敢找你们的麻烦。” …… …… 第八十六章 呈光大地清 聂昕盈姿容娇美,眸光盈盈,坐在那里时原本有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然而此刻这一番话说出,却是凛然生威,气压满堂。 杨璎心中一阵高兴,万福一礼,道:“多谢师伯。” 聂昕盈嗯了一声。 桃定符叹了一口气,道:“师妹,你这是和璃玉天宫和盛光峰都对上了啊。” 聂昕盈眼波一转,理直气壮道:“怕个什么,万事有师父在上面顶着,他老人家既然非要收我做徒弟,那我任性一下又有什么错?” 桃定符笑着点头道:“也是,你可找了个好师父。” 他知道聂昕盈只是说笑罢了,她这个师妹能这么做,也是因为她拜的这位师父和玉航、琼英二人关系本不怎么和睦。 镇守玉京的这三位玄尊,玉航修道长远,背景深厚,而且时常会出来讲道,颇得底下小辈修士的崇慕。 而聂昕盈这位老师同样是根脉深远,并且交游广阔,平日做人更是随性的很,对看不惯的人那是从来不讲情面的,这位以往就与玉航的师兄郭缜不对付,连带现在看玉航也是非常不顺眼。 至于琼英玄尊,因为师门不显,夹在这两人当中就十分难做了。 聂昕盈这时关照殿内侍立的女弟子道:“去请李师兄来此。” 女弟子屈膝道了声是,就转身出去传命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貌相四旬左右的峻拔道人走了进来,很是客气问道:“师妹可是有什么事关照为兄么?” 他虽然比聂昕盈入门早,法力修为也比后者深厚,可他至今只是一个记名弟子,而他清楚,若无意外,这个老师找回来的聂师妹以后就是白真一脉的衣钵正传了,别看眼下还不如他,可未来成就定然在他之上。 聂昕盈也很客气,道:“李师兄,师妹想托你办一桩事。” 李道人道:“师妹尽管说,难得你有事让师兄帮忙,师兄一定替你办好。” 聂昕盈指了一下杨璎,道:“这是我的一个后辈,现在因为凡俗之中一桩事,她受到了很多人的阻挠,里面有可能涉及盛光峰的人,她先去寻了璃玉天宫的孟道友,只是她们不敢帮忙,便求请到我这里了。” 李道人呵了一声,道:“璃玉天宫有几位同道倒是品性不错,可他们的师尊却只知道明哲保身,现在弄得满宫上下心气全无。” 聂昕盈道:“师兄可不要妄自评议玄尊,怕是会惹来麻烦的。” 李道人却显得很是无所谓,道:“若是璃玉天宫的人真来找我们白真山的麻烦,我倒是高看他们一眼。” 聂昕盈展颜一笑,道:“那就师兄麻烦了。” 李道人一点头,他对杨璎道:“这位淑女,你要去哪里,我来护持你[]们。” 杨璎急忙一礼,道:“有劳李道长了。” 聂昕盈关照道:“杨师侄,有李师兄护着,你只管放心办事就是。” “是,师伯。”杨璎再次谢过聂昕盈和桃定符后,就与李道人一同出去了。 桃定符道:“那位李道兄言语之中似对璃玉天宫颇多不屑,莫非往日与璃玉天宫的道友什么过节么?” 聂昕盈眸光一转,道:“李师兄倒未必,其实他方才只是在顺着我的话说罢了,李师兄向来是个聪明人,这件事交给他就好。” 杨璎和李道人一同走出来时,嘉月和小苒二人已是在外等了许久。 现在她们方才也是得知,脚下这处灵妙玄境,竟是玉京另一位玄尊所在的道场白真山,显然这次杨璎求助之人与这位玄尊大有关系,她们心中惊喜的同时也是忐忑不已。此刻二人见杨璎出来时嘴角微翘,不难猜出事情很是顺利,悬起的心思终于放下。 杨璎走到二人跟前,道:“嘉月姐,小苒,我们回去。” 小苒问道:“卫尉要去哪里?” 杨璎道:“去凌云台。” 嘉月讶道:“卫尉不是说不去哪里了么?” 小苒却是赞同道:“不,卫尉想法正中关节,我们获得白真山的支持不能藏着掖着,而是要尽早传出去,凌云台就是一个传播消息的好地方,若能震慑住想对我们不利的人,我们下来就一路无阻了,卫尉,真是一个好主意。” 杨璎此刻微微有些心虚,她去凌云台固然有一些类似的想法,可主要也是想去那里告诉那些玉京的权贵弟子,她也不是好欺负的。 她咳了一声,道:“还有,嘉月姐,魏牟说得那番话你记下来了么?” 嘉月认真道:“卫尉,一字一句都是记下来了。” 杨璎道:“好!”她看向小苒,道:“小苒,你现在就替我去天刑部递诉状。” 魏牟之前对她的那番话可谓十分过分,只是她那个时候无力反击。而且因是在璃玉天宫里所言,便是直接告上去,此人也有的是办法抵赖。一旦闹大了,只会拖累都护府升洲之事,所以当时她只能生受下来,可并不代表这件事她就忘了,现在她背后也有人支持了,自然不会再去忍气吞声。 小苒肃容道:“属下遵命。” 李道人这时开口道:“玉京广大,衙署的门也不好找,这位淑女一人行事恐怕不便,李某让一名弟子跟着一起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杨璎感激道:“多谢道长了。” 李道人客气道:“都是自己人,杨淑女不必言谢。” 而这个时候,尉姓男子此刻刚刚收到了传报,说是杨璎等人进入了一座小道观,只是许久不见出来。 他问了一下位置,方知那是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地方,一时之间也查不出具体的来路。 虽他没有放弃让人继续追查,心中却是思忖着,那或许是某处不知名的修道人的居所,应该不是他所猜测的那处势力,杨璎等人应该只是躲到那里寻求托庇了,想到这里,他不禁心情放松下来。 他对着一直等在史姓男子道:“史兄,我看她们已经是放弃了,所以躲去荒郊野外,做人留一线,下来我们也不必去过多关注她们了。” 那史姓男子起双手一拱,兴奋兼感激道:“这番多谢尉兄帮忙了,既然这事已是妥当,在下这便去给都护府回信了。” 尉姓男子点头微笑道:“史兄去就便是。” 待史姓男子带着兴奋心情匆匆走后,他回望墙壁之上悬挂着的海外舆图,心中也是踌躇满志。 都护府一旦升为府洲,必然会从一十三洲迁移一部分人口填补到那里,这一方面是扩大洲府的必然,同时也是冲淡都护府原来的固有势力,除此外,本土一定还会从疆域之内抽调一大批有经验的官吏前往都护府任职。 而他们这样与都护府有一定牵连,却又与之脱离了数十年的年轻官吏就是首选的,因为靠着祖辈的余荫,他们更容易被当地人接纳为自己人。 要知现在不是七八十年前浊潮来时那般的战乱年代了,特别是十多年来,各地的神怪和异神被陆续平灭,浊潮渐落,各洲联络恢复,他们要想往上走,无论在玉京还是各处上洲,都是需要慢慢苦熬了。 但在都护府就不一样了,海外乱象纷呈,立功的机会也足够多,同时还没有玉京和各上洲那么严苛的管束,敖个十几二十年,等有了足够的功绩,那时候再设法调回玉京,就能谋求更高的位置了。 当然,待做成此事后,他也当要给那些出力帮忙的人予以足够的回报。一时之间,他已是在考虑给哪些人去书,哪些人又需自己亲去发出邀请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名侍从脚步有些急促的走了进来。 他被打断了思路,有些不悦道:“什么事?” 那侍从露出一丝紧张之色,道:“少郎,方才少郎命我等查问的道观,我们问过了……” 尉姓男子意识到了有些不妥,他沉声道:“什么来路。” 侍从咽了下唾沫,却是说出了他最不想听到的答案,“经我们查证,那道观背后,是通向白真山灵妙玄境一处的入口……” 璃玉天宫之中,魏牟匆匆来至一处精致庐舍之前,他对坐在那里的中年修士一拜,道:“叔父,这么急着找小侄有事么?” 中年修士示意了一下,让旁边的弟子退了下去,他从袖中拿出一封书报,递去道:“就在方才,杨璎一纸诉状告到天刑部,你看看吧。” 魏牟露出不可思议之色,接了过来,打开一看,语带嘲弄道:“她还真敢啊,行,我奉陪到底。” 中年道人却是严厉提醒道:“你不要掉以轻心,这不是什么小事。” 这封诉状中,告的是魏牟言语羞辱在任女军尉,这可是一个非常容易犯众怒的事情,且是可大可小,并且很可能把本来沉默不言的军方也牵涉了进来。 要知道杨璎在得知都护府的事情后,第一个去拜访的就是苏家,他几乎能遇见到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了。 魏某却是有些莫名其妙,道:“叔父,只要璃玉天宫这里能证明小侄没说过那番话,那她又能如何?怕她做什么?” 中年修士沉默下去。 正如璃玉天宫上一次不敢得罪盛光峰,这一次也是一样不敢得罪白真山,故是琼英严厉关照他不许出头。 他也是恼火,既然你有白真山的门路,那你来璃玉天宫干什么?弄得璃玉天宫现在夹在中间两头受气,连带着他也吃挂落。 他缓缓道:“这个事情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魏牟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 …… 第八十七章 潮退痕皆去 杨璎与小苒分开后,便令飞舟往凌云台这里过来,就在快要到达玉台之际,迎面也是过来了一驾飞舟,其若是原势不变,那当会与他们这驾飞舟擦肩而过, 李道人本来神情平和的坐在那里,可这个时候,他目中忽然闪过一丝锐利之色。 杨璎看到他目中这道光芒,心头不由一跳。 这一路过来,这位并没有因为杨璎是后辈而板着脸或是故作严肃,反而表现的很是随和,如果不是身上那一身道袍,一点感觉不到这是一位炼就元神照影的修道人,然而现在其人威势一现,却是令她一阵惊悸。 就在两驾飞舟即将挨近之时,对面那驾飞舟舟身之上的灵性光芒骤然熄灭,随后好像极缓慢的晃动了一下,往侧面一翻,就从千丈高空往下掉落。 直到其要撞到地面之时,那个驾舟之人方才面色惨白将之稳住,他此刻惊魂未定,完全不知道为什么飞舟飞得好好的,会突然往下沉坠。 这时他似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本来乘坐在那里的两个修道人此刻却是滚落在了地上,望去口角流涎,好似失去了意识。 同一时刻,凌云台某一个殿阁内,有一群年轻的权贵弟子聚在那里,他们正透过琉璃壁看着外间,只是当看到那一艘飞舟往下掉落时,他们先是一怔,随后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站在中间的那一名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身上。 有人戏谑道:“尉兄,你说的好戏就是这个?啧啧,还真是一场好戏,不过那艘飞舟里的人是你们尉家请来的人手吧?” 有人故作恍然道:“我知道了,一定是尉兄一不小心让他们把盛剧的剧本拿反了。” 那个年轻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勉强装作若无其事道:“一个小小的意外罢了,没什么。” 他不开口还好,这一辩解,众人不由发出了一阵笑声,里面充满了揶揄和玩味。 年轻人一时羞恼无比,他不由看向眼身边一位中年道人,低声道:“老师,两位师兄这是……” 中年道人也是皱眉,随即传声道:“徒儿不必担心,这些边鄙之地来的人不懂规矩,就算为师,也只敢借用龙雀针对此辈,他们竟敢在玉京这个地方直接动手,却是自寻死路,为师先去查看,稍候定要让他们好看。” 话虽如此说,这番言语可不能明着说出来,年轻人还是心中憋闷,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匆匆来到他身边说了句话,他这才借口有事从这尴尬场合抽身离开。 到了一边,他不耐烦道:“大兄又要传什么话了?告诉他,我正按他的吩咐做事,别老是派人来盯着我,我不是小孩子了。” 那个管事低声言道:“少郎方才有传讯过来,说是要小郎立刻停下一切针对那杨璎的谋划,若是已然做了,立刻去向她赔礼致歉。” 年轻人一下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为什么?大兄糊涂了吧?要我们尉家去向那个边鄙之地来的女人道歉?” 那管事道:“少郎说了,如今情势不对,那杨璎很可能已是搭上了白真山的人,这里便涉及到玄尊之间的争斗了,盛光峰的修道人可以不惧白真山,可我们尉家,却不能不惧啊。” 虽然在天夏规序之下,玄尊也不好对普通人出手,可他们这么大的家业,全族上下这么多人,哪能保证没有任何违律之事的?修道人要真找你麻烦,那有的是办法。到时恐怕连尉氏在朝堂之上对手也会一起来落井下石的。 以往他们是欺负杨璎背后没人撑腰,所以做事自然没什么顾忌,可现在他们却不敢如此了。 不过就在两人说话之时,那名中年道人早已是穿空而出,来到那艘差点坠落的飞舟旁边,他入内检查了一下那两名弟子,发现两人意识已是一片空白,人也变得痴傻了,未来恐怕再难恢复了。 他心中一怒,随即平静下来,冷笑一声,转身往杨璎等人所在飞舟追来,只是他方到近前,李道人元神照影自里浮现出来,拦在他面前,道:“任道友,你来此要做什么?” 中年修士见到是他,不觉一怔,道:“你……李道兄?”他略带一丝迟疑,“李道兄,你怎么在此处?” 李道人道:“舟内所坐的人是我后辈,这几天受人搅扰,故由我出面看顾。” 中年修士有些惊疑不定,他看一眼那飞舟,顿时有些犹豫起来。他根本没想到,杨璎这一行人竟是与白真山有牵扯,心中暗叫失策,早知如此,他也不会这么急着出头了,可是他现在已是上了船,却是没法退下来了。 想到自己身后也不是没人支持的,他暗自咬了咬牙,态度强硬了一些,道:“看顾归看顾,可李道兄为何要对我的弟子下手?” 李道人语气随意道:“哦?方才那两人原来是任道友的弟子么?他们方才意图以神惑人,行为不轨,我便顺手抹去了他们的记忆意识,好让他们重新做人,任道友以后可要好好教教他们。” 中年修士怒道:“李平峰,别以为你是白真山的修士我就惧你,先不说我那弟子是否做了那等事,便他们有过,你下手如此之重,也是有违律条,我定会回去参你!” 李道人无所谓道:“尊驾请便。”说完之后,他不再理会此人,元神照影一晃,回到了飞舟之中,杨璎问道:“李道长,没什么事吧?” 李道人笑道:“杨淑女放心便是,此人两名弟子方才妄图以术法惑你,被我以术反伤,便是告到玄廷去,也是我等占理。”他这时又道:“杨淑女说此前在这里曾受到了龙雀的攻袭?” 杨璎道:“是啊,若非嘉月姐护持得力,当时我可能要吃个大亏。” 李道人点头道:“任何事情都有起因,杨淑女想不想追究?” 杨璎与嘉月对视一眼,毫不犹豫道:“想!” 李道人道:“好,李某便替杨淑女讨一个公道。” 玉京偏向东北之地,一道裂隙在天幕之上闪烁着,而在此隙之下,有一座青峰立在那处,有如大日一般的光芒从山巅之中照开,映得满空俱是光彩耀耀。 玉航道人坐于峰顶法坛之上,手中拿着一柄拂尘,正仰首观望着裂隙之中的气机变动。 一名弟子来到法坛之上,对着他躬身一揖,道:“师父,白真山忽然插手,并强势支持东庭都护府来人,弟子下来该当如何?是退还是争?还请师父示下。” 玉航道人缓缓道:“既然阻不住,那便由他去。” 那弟子略作思忖,认真道:“弟子明白了。”他躬身一礼,退了下去。 玉航道人则是在那里沉吟了起来。 说实话,他是不希望看到东庭都护府被升为上洲的,因为他与钟道人等人一般,也是对玄浑二道怀有一定的警惕和忌惮。 若东庭都护府只是一个寻常的都护府,那还罢了,可偏偏张御就是出身于此,要是这个地方化府为洲,那日后这里出去的修道人,也多半会与张御站在同一立场,那无疑会更增玄浑二道的力量。 而龙牙都护府那里,不但真修仍然据有一定势力,且与他这一脉也有一[]些牵连,故是此前他明里暗里向下施加压力,以阻遏东庭。 在来到玉京镇守之后,他并不像自己的前任那般低调无为,而是让不少门下弟子收一些大族子弟为徒,所以短短时间在玉京就拥有了巨大的影响力,做这些事也是丝毫不难的。 可他料算张御可能会插手此事,也想好了应对之策,但却没想到,白真山居然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支持东庭来人。 他摇了摇头,若是璃玉天宫这个时候与他站一起,那这一场对抗还可继续下去,可是璃玉天宫选择了两不相帮,那再是坚持的话,事情就可能转变为他与白真山那一位的争斗,反倒让人看了笑话。 没有意义的事他是不会做的,故他也是果断收手。 他把手中拂尘放下,忖道:“我能做的已是做了,下来能否拦住东庭都护府升府,就看钟廷执那里的安排了。” 杨璎在李道人护持下顺利进入凌云台后,在这里只是转了一圈,便就退了出去。有了白真山的护持,还有李道人此前的杀鸡儆猴之举,她相信可以震慑住许多人。 她认为,若是保持公正的竞逐,东庭都护府这番升洲的希望更大。 在接下来的时日里,她也是陆续拜访一些杨氏故旧,这些人以往或许迫于各方面的压力对她的态度不冷不热,可在认识到这次东庭背后也是有玄尊支持之后,极可能成为府洲,自也是对她热情了起来。 其实此刻的玉京之中,不仅仅是在上演着东庭都护府与龙牙都护府之争,就是其余都护府之间也是在互相明争暗斗,各显神通。 而如此过去两月之后,朝府终是将此次够格升府的都护府俱是拟定清楚,列入了录册之中,随后便向玄廷呈递了上去。 …… …… 第八十八章 风云四方来 到了三百八十二年的十一月月中,清穹云海之上磬钟悠悠敲响,诸廷执一个个在光气长河上现身出来。 前次参加廷议的廷执,此回一个不落,俱是到来。 首座道人先是令道童把玉京朝府递上来的呈书送去各廷执座上观看,随后便询问各人意见。 在商量了一阵之后,最后诸人定下,当是在一十三洲四面方向之上各是增扩一座都护府为府洲,余下容后再定。 其中北、西、南这三处,因为这三个方向上都护府彼此相差不大,而且残存下来的都护府也是相对稀少,所以经过一番小议,很快就有了定论,可是轮到东海之外的都护府时,却是起了争议。 在呈书之上,玉京朝府一共送呈了上来五家都护府以作参详,并在书中各是罗列了各自短长,可谁知道这,其中三家不过用来衬托点缀的,其中最为主要的,还是在于龙牙都护府及东庭都护府这两家。 东庭都护府远在天夏疆域的最东端,扼守一处地陆,这里的重要程度自不必赘言。 而龙牙都护府则镇守岛关,其所在的岛陆之下有一处水眼,据探查得知,内中似乎别有一番广阔之地,并有各种土著异神生存,看去也十分紧要。 钟道人这时从座上站起,稽首言道:“首执,诸位廷执,且听钟某一言,钟某以为,龙牙都护府方才是适合立洲之地。 在浊潮过后,龙牙都护府第一个点燃烽火,也是第一个自东面归来的都护府,可见都护府上下赤诚之心。且都府之中人口众多,约有四百余万,其中八成以上都是天夏纯血,土著混血只占少数,而东庭都护府三百万众,却只有百万是为纯血,这般极是不妥。” 韦廷执听到这里,立时出言反驳道:“纵然是混血,可近百年下来,这些子民受我天夏礼乐教化,识礼仪懂文字,与天夏纯血子民早已是一般无二,钟廷执此言,请恕韦某不能认同。” 钟道人却是道:“韦廷执,钟某并不看轻这些混血子民,世人无论血脉,在我辈眼中也并无不同,钟某又哪里会如世人一般偏狭? 可韦廷执且莫忘了一点,现如今这些混血子民更容易为异神所蛊惑,此为不争之事实。我辈既是为加强内层守御而立都洲,那么自然不能忽略此中的不妥之处。” 韦廷执摇头道:“钟廷执也说是那些子民都是世间之人了,以往都护府的玄首不过中位,一生变故,自然难以守御,可一旦化府为洲,便当由玄尊亦或玄尊化身下界镇守,只要稍加用心,便不会有碍。 再则,自定洲自后,我当是会从本土迁徙人口填充不足,得倍数于原先,当不致再有此虑。” 钟道人道:“既有瑕疵,为何不早抹去?反还留存,岂非自寻烦恼?钟某以为,该当将那些混血子民迁入本土,如此可保无虞,而龙牙都护府距离本土尤近,混血子民更少,更易为此事。” 韦廷执摇头道:“钟廷执此举,未免戒备太过了。” 而就在两人争论之时,听得一声磬音响起,诸人转目过去,却见这声音是从竺易生座上传来的。 竺易生这时站了起来,对座上打一个稽首,道:“首执,诸位廷执,且容竺某来说两句吧。” 首座道人一点头,道:“竺廷执请言。” 竺易生看向众人道:“竺某坐镇青阳七十载,此前东海之上各路都护府归来皆为我所亲见,但以我之见,东庭都护府比之龙牙都护府更合升立洲府。”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道:“这其中大半缘由,实则早已在玉京和各都护府呈报上来的述书之中写明,这里不多做重述,我只言其上不曾言之事。 那龙牙都护府地形独特,乃两峡对峙之格局,中间有海陆水眼,看去危险,但只需此设布阵法,则便可阻遏变数,然则东庭不同,此间面对辽阔地陆,内陆深处更有无数异神及神怪蛰伏。 而我与此陆不过隔一外洋,于我辈而言,此与敞开腹肚又有何区别?面对如此局面,却无任何天险可守,此事极为不妥,若有外层修道人落于此间,并与土著异神相勾连,此为大患!故此处必当重看顾! 诸位若要提那龙牙都护府为上洲,竺某不反对,但竺某以为,增扩东庭之洲,当在龙牙之前!” 他这一番说完后,便一拂袖,重新落座了下来。 而光气长河之上,却有不少廷执陷入了思量之中。 首执道人这时似也是想到了什么,微微点头。 韦廷执抚须思索片刻,出声道:“韦某赞同竺廷执之见,当首扩东庭都护府为府洲。” 陈廷执沉声道:“东庭当初之立,就是为能在东海之外立一府庭镇守,如今当是全此愿。” 说话之间,他拿起玉槌,在玉磬上面重重一敲,磬音顿时飘散开来。 韦廷执自是毫不犹豫跟着敲响玉磬。 诸位廷执在思索过后,也是陆续敲响身前磬钟,出乎意料的,钟道人却是并未坚持,他也是拿起玉槌敲了一下。 可这个时候,晁焕却是眉毛一扬,自座上站了起来,道:“诸位,我有话要说。” 首执道人看了看他,道:“不知晁廷执又有何异议?” 晁焕道:“我方才观玉京朝府送递上来的文书,这里面有朝府附书,有都护府附书,有玄府附书,可都护府子民的附书在哪里?这里似未有见到。” 钟道人这时看了他一眼。 晁焕立刻盯过来,道:“钟廷执是不是在想,此等事都护府子民自然不会反对,可你不问过,又怎知都府之民愿不愿意呢?” 钟道人顿生不悦,他说什么了?他什么都没说! 陈廷执这时沉声道:“向来诸般大事,都是自上而决,边鄙之民,囿于一地,思量偏狭,多数只顾私利,不谋大局,而我辈此策,为的是天夏万民,一地之利,又岂比得上天下之大利,这又何须再问?” 晁焕立刻把目光从钟道人身上移开,转头看了过去,大声道:“不然!浊潮断绝之后,诸多都护府仍在那里支撑不倒,浊潮一消,便即点燃烽火,归回天夏,可见都护府子民并不如陈廷执所言那般偏狭。 当日建立都护府,有都护府子民,抵御外敌,亦有都护府之民,那么为何今日升洲为府一事,偏偏将都护府子民舍去不提呢?” 韦廷执缓缓点头道:“晁廷执此言有理,都护府子民既为天夏之民,我也自当一观民意,并在此事之上增补民书。” 其实他知道,这件事都护府子民大部分应该都是同意的,因为这对他们也有好处,不过忽略了民书附呈,那的确不妥的。 只从功利上来说,一旦扩府,多半是上层食利多,下层食利少,而有了玄廷承认的民书为凭,不管分多分少,至少就有了同而分食的依凭。 而从实际上说,要是留下这么一个漏洞,未来可能会有异神或外敌拿此做文章,尤其是都护府远在海外,更是容易出问题,故是这里理应补上。 首座道人稍作思量,便对韦廷执道:“那便责令玉京朝府,令他门补上民书,并着都护府玄府监察,不得敷衍轻忽。” 韦廷执当即打一个稽首。 首座道人看向众人,又言道:“这四洲若得定下,便乃是我一十三洲之外护,而镇此四洲,当得妥善人选,诸位廷执可有合适举荐么?” 陈廷执站了起来,打一个稽首,道:“陈某这里有两位人选,皆是久镇外宿的同道,此番当可调任内层担任玄首。”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符,往光气长河之中投去,此物被浪头送至上端后,首执身边一名道童走下来,将此接去,并递呈了上去。 首执道人拿来看了一下,不出意料,这里面举荐的两人都是浑章修士。不过这两人也的确颇有功劳,放至内州为玄首,并不为过。 钟道人这时与长孙道人对视一眼,他也是取出玉符,往光气长河之中投去。 玉素道人略作思索,一挥袖,一枚玉符化光落去。 坐在末座的风道人犹豫了一下,也是拿出一枚玉符,先意念往里一注,随后同样往下一掷。 而其余廷执也是陆陆续续投下了玉符。 首座道人把这些玉符收了上来,待俱是看过后,道:“我已知诸位廷执之意,待得四洲民书补全之后,便定议此事。”说话之间,他案上玉磬一声响动,悠悠传开。 诸廷执站了起来,揖礼送其离开,而后便各自回转道宫。 钟道人离了光气长河,行步走回了自己道宫之内,见岑道人已是等在了那里,并对言道:“钟道兄,岑某等你多时了,不知此次廷议如何?” 钟道人道:“道兄放心,钟某已是把道友的举荐送呈上去了。” 岑道人点了点头,道:“钟道兄上次曾与岑某言说,有两处地界为那上好去处,不知岑某可能去得那里么? 钟道人缓缓道:“这两处地界,如今道友只剩下一处可去了。” …… …… 第八十九章 天予当可取 张御这些时日以来,除了每日的正常运炼修持,便一直是在惊霄剑上积蓄剑势。 而随着他持续施为,此剑从一开始的光华灿灿,也是渐渐变的若有若无起来。现在观去,整把长剑恍若一道浅浅虚影,这并非是什么隐没遁形,而是从诸般感应之中抽离淡化而去。 此时此刻,若他不是此剑之主,又是明确知晓有这么一把剑在身旁,那么自忖不经意间,也是容易将此剑忽略过去。 而此番模样,也正是他所期望的。 “斩诸绝”的威力若能发挥到极致,那么同一层次之[]中,甚少有人能够抵挡。 这一是因为此术长处在于力与疾,一旦臻至威力绝巅,那么就算对手提前生出感应,也来不及躲避那快逾闪电的剑光,而另一个便是力去至极,自是无物不破,诸位神通法术皆不能挡。 而蓄势之法等若就是平日时时刻刻准备着出剑,到时候所能发挥出的威能自不是随手一斩可比。 不过这等蓄势并不是可以无休止积累下去的,还是要看他本人的承受之能,便是看去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也是自有其限碍的,只现在他自问还远未到蓄满之时,若照眼下情形下去,差不多还要二三十日才能达到自身之极限。 这主要是为了方便剑器逐步适应承载,而在完成一次之后,下来便就无需这般长久了。 对此他心中也很是期待,不知道这一击用在斗战之中,将会发挥出怎样的威能。 正修持之间,他心中忽生感应,当下停下运炼,将大道之章唤出,将外来意念接引了过来。 这次却是风道人寻他,这位把方才在廷议之上的经过大略说了说,末了又道:“道友,风某方才向廷上举荐了道友,还望道友不要见怪。” 张御对此倒不在意,而且风道人上次对此也是打过招呼的,他道:“此却无妨,风道友乃是廷执,自有举荐之权,御自无异议。” 风道人道:“道友不见怪便好,正如风某上回所言,我玄修如今看去势盛,但在廷上却无甚份量,道友若能抓握住这次机会,未来再入廷为执,便可为我玄法一脉之支柱。” 张御道:“道友之意,御心中明了,未来玄法若要得以伸张,确然需有人在廷上执座。” 风道人听他如此说,顿知他也是有此意,心中不由一阵振奋,道:“如此,那风某便不打搅道友修持了。”随即训天道章之上代表他的符印一黯,便即退去了。 张御则是思量起方才风道人所言廷上之事,过了一会儿,他心生感应,便一振衣袖,自内殿走了出来,一直走到了外间。 在等有片刻之后,便见殿前融开一个空洞,玉素道人自里迈步而来,后者见到他在外迎候,便打一个稽首,道:“道友有礼。” 张御还有一礼后,就将他请入了守正宫中,玉素道人坐定之后,便言道:“方才廷上已是定下四洲升洲一事,首执后又要我举荐镇守人选,我已是举荐张道友为镇守玄首。” 张御心中清楚,玉素做事向来不问出身立场,只看是否对天夏有利,这里肯定是出于什么考虑,便道:“玉素道友如此做,想来必有理由。” 玉素道人言道:“确有一番道理。如今西、南、北三处都护府且不去说他,任谁镇守都是一般,但是东庭都护府若是化府为州,我却希望由道友前去镇守。” 张御心下微动,问道:“可是东庭都护府有什么特殊之处么?” 玉素道人点头道:“当年发现东庭之陆的消息传回本土后,玄廷经过一番推算,便认定此陆当得设法探明,且那里还涉及一桩隐秘事机。 如今廷上,似如钟唯吾这等当初参与推算之人,也是知晓此事的,我料其必会为此而谋,但此辈有几分为公,几分为私,那便难知了,而比起此辈心思,我更信任张道友,故是我想请道友出镇此处。至于那事机为何,眼下尚不便与道友言说,日后若道友自能明了。” 张御点了点头,他此刻心思一转,忽然想到,当初自己那位老师在东庭游历,看去似在探查什么,后来老师去向也是不明,这会不会就与玉素道人所言有关? 他思索了一下,道:“记得我方至上层时,道友曾与我言,若需求上进之路,那必得廷执之位,而欲取廷执之位,则必镇守地方,既然眼下有此机会,那御便应下此事。” 玉素道人神情一肃,道:“好,那此事便就如此定下了。我会下次廷议之上,全力支持道友成为东庭府洲的镇守。” 时日飞转,又是一月过去,云海之上廷议再开。这也是三百八十二年中的最后一场廷议,这一年之中的诸多事宜都需在此番廷议上有所决断。 诸廷执先是处置了一些以往攒积的要务,待得诸事理毕,首座道人在光气长河上端言道:“上次诸位廷执举荐之人,共是有八位玄尊,而此其中,有四位无论功绩功行,都是胜过其余同道,我已将之列于名册之上。” 陈廷执在座上问道:“敢问首执,不知哪四位?” 首座道人看了一眼下方的武倾墟,后者便展开一卷符书,道:“此四位,分别为魏涛魏玄首,张御张守正,孔复孔镇守、还有岑传岑玄尊。” 众人一辨,心中顿时有数。 魏涛乃是荆楚上洲玄首,修行早,功行高,前往镇守外洲属于平调,说来还是委屈了,不过其空出的玄首之位,当又可安排一位玄尊前往接替,这无疑是首执的安排。 而张御,各人则是把他看作是玄修一派的首位人物,这里有他一席也不奇怪。 孔复则是浑章修士,又是东穹天角宿镇守,这位毫无疑问陈廷执所举,而如此一来,又可安排一位浑章修士去外宿镇守。 而岑传毫无疑问就是钟唯吾、长孙迁二人所推了。 这名册已然兼顾了各方,看去已然是眼下最好的结果了,想来也能为多数人所接受。 不过有人却是表示不同意。 随着一声高亢磬音响起,晁焕却是站了起来,对着光气长河上端,道:“首执,我以为这份名册不妥。” 首座道人看向他道:“晁廷执认为有何不妥?” 晁焕道:“上次廷议之时,首执让我等各是举荐合适人选,我推举了朱凤真人为镇守,为何首执不予采纳?” 武倾墟沉声道:“晁廷执,朱凤玄尊方才归回天夏,其之心思,尚还有待鉴辨,岂可轻易托付重任?将她剔除出这名册,这并无什么不妥。” 晁焕道:“那我倒要问一问了,”他伸手向外一指,“那岑传不也是方才归回天夏么?他怎么就能成为名册之上的人选呢?怎么,他岑传能当得,朱凤就当不得?” 他负袖而立,大声道:“若论法力,论功行,论修道年月,朱凤又哪里比岑传差了?说来当初渡来天夏之时,朱凤玄尊也是出力甚多,后来即便离开天夏,也并未什么有叛离之举,与岑传被逐不同,故玄廷也未夺她功绩,若由此论,她论功当还在岑传之上。 而朱凤玄尊一归来天夏,便就留语报讯,又是立得新功,怎么比较,她也压过岑传一头,为何就不能名列其上?” 武倾墟道:“晁廷执,能否担任府洲镇守,除了看功绩,亦需看诸位廷执之推举,似如眼下名册上面这四位玄尊,每一人至少是得了两位廷执举荐的,而这位朱真人,只有晁廷执你一人举荐,不得录上,这也在情理之中。” 晁焕却是嚷道:“我不服!这等举荐,并非廷决,凭何厚此薄彼?” 武倾墟不由向上看来。 首座道人这时点了点头,道:“也好,既然晁廷执认为非廷决不能定名选,那我等廷决便是!” 陈廷执略一思量,他拿起玉槌一敲玉磬,道:“陈某以为,这四位之选,颇是合适。”他这一音敲动,韦梁、戴恭瀚二人随后附从。 钟道人想了一想,其实这个名册里罗列入张御并不是他想看到的,本来还想着反驳一二,但是现在被晁焕这么一搅动,却是不好再明着反对了,否则下来他要为之事,也必会受到阻碍,这一番权衡下来,他也没有去多言,同样拿起玉槌,敲响了玉磬。 而在他们之后,其余廷执稍加思索之后,也是一样敲动玉磬,表示同意。 可以说,这一次除了晁焕一人之外,其余廷执皆是认可了这份名册。 首座道人这时再是看向晁焕,道:“晁廷执,你可还有异议么?” 晁焕倒也是服气,而且他看去也没什么不满意的,昂着头道:“既然廷决如此,我自无异议。”说着,他把袖一展,重新坐了回去,不过只要他觉得哪里不妥当,那还是会站起来反驳的。 首座道人见他退下,把目光收回,道:“此议既定,那我等下来再是一议,这四位各是镇守之府洲。” …… …… 第九十章 由须论法名 首座道人虽言下来需议一议四位玄尊各自分守哪一处地界,可实际上,其中魏、孔二人早就有所安排了,众人对此也是心知肚明的。 魏涛将是出镇位于北地的宣宁都护府,而孔复则将出镇位于南端安越都护府。 这两处都护府距离一十三洲较近,人力物力更是容易调配,而这位也早是拥有足够的功绩在身,也无需再去争取什么,他们此番所要做的,就是在升洲过程中为这两处都护府打下深固根基,主要求得就是一个稳。 而剩下两处,就是西侧的昌合都护府还有位于最东端的东庭都护府了,两处分别当由谁来镇守,才是眼下主要需要讨论的。 钟道人此刻一敲玉磬,站了起来,他对上打一个稽首,首先提出了自己的意见:“钟某推举岑传岑道友为东庭府洲之玄首。” 玉素道人此刻也是站起,他言道:“我与钟廷执意见却是相反,我以为,当由张御张守正来担任东庭玄首。” 他看向诸人,“相信诸位同道也知,东庭都护府之位尤为关键,此处远在我天夏疆域最东端,且需面对各种异神神怪。 镇守此位之人,不但需有理定上下之能,且需自身心思持正,我却不以为岑传一个曾被驱逐出去,且立身不正之人能守稳此处。” 钟道人转过身来,反驳道:“玉素道友请慎言,岑道友早前罪责如今已是洗脱,而此前他又是亲手肃清了冒用正清之名的恶逆,观其行,便可见其心,如何当不得此处镇守?” 玉素道人冷笑一声,道:“岑传回归天夏,短短一载不到,而其被逐三百余年,期间却无一语认服,到了现在,也从未对过去所为之事说过一句认罪悔过之言,试问我如何信他?” 钟道人摇头道:“这世上谁人无过,便有错,改正便是,岂能不予机会?反而一味只言其过?这非是我天夏用人之道!” 晁焕此刻却是嗤笑一声,道:“钟廷执这话说的好啊,予其机会?这么看来,东庭都护府的子民不就成了他岑传的试金石了么?晁谋当真替都护府的子民感到难过啊,万一这岑传偏执太过,做些什么违背常理之事,那他们岂不是要跟着受牵累?我想了想,这是不是东庭都护府子民以往作孽太多,才需受此承负啊?” 钟道人不想理他,可晁焕看去话还没有说完,其正待再言,只是这个时候,却又是一声磬音传来,一下将场中声音都是隐隐盖过。 诸人望去,却见长孙道人站了起来,对众人打一个稽首,道:“首执,诸位,我对东庭都护府玄首一事,亦是有一些浅见,还望容我言说。” 首座道人点了下头,道:“长孙廷执尽可言说。” 长孙道人道:“正如此前竺廷执所言,东庭乃是本土之屏藩,镇守修士所肩负的乃是抵御东面之敌,并由此扩拓疆域之责,此需与异神、神怪、外来敌众乃至混沌怪物对抗,故在此位之上,一些小节其实并不重要,最为紧要的,乃是镇守修士自身斗战之能。” 他向光气长河之上首座道人看过去,提声道:“唯有拥有足够的斗战之能,才能应付种种险恶局面,方能守稳此处!” 首座道人缓缓点头。 风道人这时在座上出声道:“按照长孙廷执之言,张守正身为守正,自是长于斗战,由他坐上那镇守之位,岂不正是合适?” 长孙道人摇头道:“张守正虽擅斗战,也曾有擒下数名敌手的战绩,可那多是借用天夏之利,若言自身斗战之能,却未见得一定能胜过岑玄尊。” 这话其实也不算说错,天夏守正只是一个职位,能坐上此位的修道人虽然具备一定的战力,但在与敌交战过程中,还可从玄廷之中借来各种上乘法器帮衬,还可观览典籍之上有关修道人神通道术的载录,所以玄廷守正与敌交战,并不完全只是依靠自身,便是换得一人,只要能利用好这些有利条件,也一样能在这个位置上坐稳。 长孙道人对长河上端打一个稽首,道:“在下以为,岑传道友修道日长,以往又曾为廷执,其之能为有目共睹,更能担此重任。” 在座诸位廷执,说得上对张御熟悉的其实没有几人,但大多数对于岑传却是较为了解,毕竟这位以往也是廷执,曾与他们共事,并且在天夏渡来此世后也立下了不少功劳,以往曾还屡次与上宸天修道人交手,若是只问两者实力,他们确实更倾向于岑传。 晁焕这时一挑眉,道:“长孙廷执你这话我却不服气了,岑传与张守正之间从未比斗过,你凭何说张守正不如岑传?照你这般言,那我还说岑传不如朱凤呢。” 首座道人这时道:“好了,晁廷执,朱玄尊之事已有定,不必再提了,长孙廷执,我观你似有未尽之言,你请继续说下去。” 长孙道人这时又是一个稽首,道:“张守正和岑玄尊这两位之间孰高孰低,非是廷上可论,我等若妄议,却也对两位有所不公,在下以为,可安排这两位论法一场,胜者便可为那镇守。” 韦廷执不觉皱眉,他道:“廷上之议,论得是理,岂可以蛮力相决?” 长孙道人道:“韦廷执,我等所言并非不讲道理,而是眼下论得便是力,那自然需双方出面一论,才见高下,况且我辈身为修道人,论法定胜也是遵循古来之风,此举又有何不可?” 韦廷执摇了摇头,道:“此举终究不妥。” 钟道人这时出声道:“其实以钟某之见,也并不反对张守正镇守此处,可诸位想过未有,张守正毕竟身兼守正之职,他若为玄首,则有时只能以化身相镇,这便可能有所疏漏,不似岑玄尊那般能倾力相顾,若是张守正愿意辞去守正之位,那么自然是张守正最为合适,否则终究有所不妥。” 风道人听到这里,心头一震,暗叫不好。 钟廷执这一句话非常厉害,因为他知道,首执一贯是不喜欢事机超出自己掌握的,所以廷上一切事宜都是尽量在廷上解决,而不是交托给五位执摄。 可如今张御这个守正之位因为是常摄,玄廷无法削夺,却是正好不在其掌握之内,而钟廷执这一提议,首执却是极可能可能顺水推舟,逼迫张御放弃的,但若是用一常任守正之位去换取一个外洲玄首,在他看来这完全是不值得的,要是两选其中,宁可守好守正之位。 他心中正思量办法之时,却听竺易生出声道:“首执,此事何不问一问那二位呢,若是这两位之中有谁愿意退让一步,那么我等也不必在此争执了,若是两位不同意,那再论不迟。” 首座道人点头道:“竺廷执言之有理。” 他对身边道童看有一眼,后者打一个稽首,便化一道金光飞去了。 过不多时,金光一闪,那道童转了回来,稽首道:“回禀首执,小童已是问过张守正、岑玄尊二位,他们二位皆是有意此为,无人愿退。 竺易生道:“首执,既然如此,不如安排两位一论道法,诸位也不必再争议下去了。” 首座道人看他片刻,缓缓颌首道:“也好。” 他既表明了态度,其余诸人也便不再争执,皆是稽首表示遵从。 首座道人道:“武廷执,韦廷执,竺廷执,就由你们三位下来一同安排张守正与岑玄尊论法之事,二月之前,望能看到论法之结果。” 武倾墟、韦梁、竺易生三人皆是打一个稽首。 首座道人下来也不再多言,身边道童巧了一下玉磬,便即结束这一次廷议。 钟道人目送首执离去后,便也一甩袖,离了光气长河,回到了妙皓道宫之内,岑传早已是等候在此,他在殿内坐定之后,便把廷上之事告知了后者知晓。 “与那张守正论法以证高下?”岑传看了钟道人一眼,冷笑一声,道:“什么时候玄廷也用这等方式定夺一方镇守之位了?” 钟道人不慌不忙道:“若是岑道兄以往功绩仍在,那自是不用如此比较的,可是如今岑道兄你方才洗脱罪责,比之那位张守正,唯一优胜之处,那便是在于功行修为了,你可知晓,晁焕一直廷上拿你与朱凤比较,我却难以反驳,若不论法,又如何压过那一位呢?不过道兄若是甘愿放弃,钟某自也无有异议。” 岑传沉思片刻,点头道:“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虽不我认可这等大事用论法来定,可为争那东庭之位,也只好如此了。” 钟道人从袖中拿出一枚玉符,朝其递了过去,道:“这是张守正此前与严奇英一战的经过,钟某那日观战,也是记下来了,道兄不妨一观。” 岑传没有拒绝,将这玉符直接接了过来,张御能当守正,自然是不弱的,他若是这三百多年都在玄廷,得享三百年玄粮供奉,那自信可以得胜,可如今却需慎重,他道:“何时论法?” 钟道人道:“若无意外,当是定在元月之中,道友若缺什么用物,可与我言,钟某必全力相助。” …… …… 第九十一章 循枝觅胜果 云海之上廷议结束之后,没有多久,张御就收到了明周道人送来的玄廷报传,告知他玄廷将会安排他与岑传进行一场论法。 实则当首执身边那位道童过来问询,而他表示不愿退让之时,他便知道,两人之间最后必然是要一论高低的。 他略作思忖,下来当是要为这一场斗战做准备了。 早在岑传这个属于正清一脉的修道人归回天夏后,他便翻阅过关于这一位的记述,不过守正宫中,关于此人的载录却是不多。 三百多年前,天夏占据了上层之后,那时候的局面还非常不稳,主要压力是来自于外间,需时时面对侵入内层的上宸天修士和各种邪怪,可以说是无日不战。 并且因为那时候玄法尚未扶持起来,修道人人数远不如而今,也就没有多余的人手去维持其余,那时候内部的矛盾都被外战掩盖下去了,所以对于每一个修道人的记述自然也很随意。 何况这些东西还是岑传自己亲自书写的,很难说这里面有多少真实性。 张御明白,实际上这些东西就算都是真的,现在也是看看罢了,因为这是三百多年前的记载,现在的岑传或许根本不是以往那个样子了。 固然正清一脉也有其他人留下记述,但是这些修士虽说出自一门,可每一人所学的功法神通都不一样,这或许是因为此辈师承古夏大能,师门之中功法众多的缘故,所以总能学到最为契合自身的一门功法,想要从旁寻到印证,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寻思了一下,从岑传以往战绩来看,其与上宸天修道人交手就从未败过,便是难胜对手,每一次都能脱身而退。 而这位法力也是十分深厚,记载之中对于其法力的参考恐怕是最为有用的,以为其人这三百多年来绝了玄粮,法力便能有所提升,或能找到其他东西补益,当也是进境有限。 不过他自思若是对方,为了提升战力,那一定会从别的地方想办法,譬如说法器。毕竟一两件上乘法器足以弥补修士自身斗战能力的不足,三百多年若专注于此,也足以将之祭炼完善。 与其人不同,这一战因为他并非是以守正身份出战,所以无法借用到任何法器,只能依靠他此前祭炼的守御道袍,还有两把飞剑迎敌了。 正他在思量敌我优劣之时,忽然感到训天道章之中有所感应,察辨了一下来人,发现传言之人是戴恭瀚,心中微微一动,便将意念接引过来,道:“戴廷执有礼。” 戴恭瀚声音传来道:“张道友有礼。”顿了一下,他道:“我方才令弟子往守正宫送来一枚玉符,乃是此回岑传追逐上宸天某位修道人时留下的斗战拓影,其人出手不多,张守正可以参鉴一二。” 张御一听,道:“这却谢过道友了。 戴恭瀚道:“不用谢我,岑传此人太过偏执,或者说正清一脉都是如此,他们从未放下过过往,戴某亦是希望张守正能镇守东陆。”他又提醒道:“只是张道友与人斗战的拓影,相信岑传也能拿到,此一场论法,道友也千万小心了。” 张御点了点头,再是称谢一声,戴恭瀚客气两句之后,便即退去了。 张御对这位能帮自己并不意外,其实廷上大部分人应该都清楚,岑传其实从来没有放弃废玄兴真的目的,而这里废玄不仅仅针对玄修,连浑修也是一并包含在内的,所以许多浑章修士其实也是不愿意见到其人得势的。 这时外面有神人值司走了进来,双手呈上一枚玉符,道:“守正,有人送来了一样东西。” 张御把那玉符凭空摄到近前,伸手将之拿住,关照道:“你去吧。” 神人值司躬身退去。 张御正待观看其中拓影,却是又感训天道章之上有意念传至,他认得那个符印,却是此前朱凤留语所用,便将意念接引进来,却得有怯怯声音言道:“可是张守正么?” 他道:“是我。” 那声音道:“弟子是杜潇潇,乃是杜师弟子,老师想寻张守正说话,说是重要之事告知。” 张御寻思了一下,道:“我知晓了,请回复你师,说我稍候便至。” 杜潇潇忙是应下,随后便退了去。 张御没有立刻动身,而是先把玉符之中的内容看过,这才起身出殿,到了外间,意念一转,便落在了驻阁之外,朱凤的道场如何尚在开辟之中,故是她仍旧停驻于此。 朱凤亲自自里迎出,并将他客气迎到了殿阁之内,请了他坐下后,寒暄两句后,她便道:“听闻张守正要与那岑传一战?” 张御道:“正是。” 朱凤道:“我当年与元童、毕明二人离开天夏时,曾去往正清一脉立定的地界上拜访过,当时正清意图招揽我等,我等都是回绝了,当时我三人与正清一脉有过一场论法。 正清功行深湛莫测,轻易便压倒了毕明道友,元童则胜过了梅商,而我曾与岑传一场论道,最后未能分出胜负,如此一胜一败一合,我们才得以走脱,而我与岑传一战的详情,或可供张守正参详。” 张御有些意外,不想朱凤还与岑传较量过,念头一转,道:“此事可有人知晓么?” 朱凤道:“这却不知了。”她略作思索,“不过我等大战动静甚大,后来正清一脉又换了驻守地界,所以这场斗战倒很可能被玄廷所察知。” 张御微微点头,他也是听说了,晁焕在廷上曾屡屡把朱凤与岑传放在一起比较,许也可能缘由就在这里,他道:“多谢朱道友了。” 朱凤抿嘴一笑,道:“道友不必相谢,若无道友,我此刻恐怕已被玄廷囚押了,而我现在在玄廷并无根基,以后许可能也有求助于道友的地方。” 说着,她伸手一指,霎时间,一道光影在堂内照了开来,而两道身影也是在里显现出来,看去正遥遥对峙,这正两百余年前岑传与朱凤一战的场景。 此时云海另一端,沉勾道宫之中,武倾墟正在招待来他这里的作客的魏涛化身。 魏涛外貌看去不过十七八岁,目中总有一种与身份不符的好奇光芒,看去像是一个性情跳脱之人,而不是一个能够让人信服的一洲玄首。 此时他负袖看着道宫后方湖泊之中翻腾的怪鱼,见那黝黑巨大的脊背在深沉的湖面上若隐若现,他颇有兴趣道:“这东西就是‘权鱼’了吧,听说是武道兄早年亲手从北方大湖之中捕捉来的,似是有翻卷诸陆之能?” 武倾墟道:“言语虽有所夸大,但也差之不远。这东西之威能在于其所承载之水,水势愈大,其能愈强,在这方湖泊之中,不过只能覆一大舟罢了,而若任其入得汪洋之内,那么当真有覆没洲陆之能。” 魏涛笑道:“怪如此,人亦如此,有些人正如此鱼一般,若是囿于池塘之中,其便腾跃不起,但入汪洋之中,便可得见其能。” 武倾墟看向他道:“魏道友,你便是如此之人。” 魏涛一听,不由一咧嘴,连连摆手道:“武廷执,过誉了,过誉了,我可不当不起这夸赞,哈哈……”虽然他嘴上谦让,可看那股得意劲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 武倾墟看他模样,不由摇头,不过他知道,虽然魏涛看着轻佻,可实际上,其人做事异常之沉稳,在担忧玄首期间压制了荆丘周围的异神神怪,做事来也没有出过任何纰漏。 魏涛道:“对了,我听闻岑传将与那位张守正一战,以定东庭都护府之归属,未知首执原来属意的是哪一位?” 武倾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顿了一会儿,才道:“这两位都是俊才,无论胜负如何,我等都可接受。” 魏涛却道:“我看不见得,岑传为人只重结果,从不在意手段目的,他若镇守都护府,纵然最后能达成所愿,可都护府的子民怕要承负更多。” 武倾墟沉声道:“可道友也知,他是玄修,如今上层有不少同道在提防戒备,首执所要考虑,也是更为长远的东西。” 魏涛不以为然道:“真、玄皆是问道之人,对我辈而言,只要道在哪里便可,何须分清楚用何方法求道?” 武倾墟摇了摇头,道:“世上之事,若真能这般简单认定便好了。” 魏涛倒是无所谓这些,也不关心这个,饶有兴趣道:“武廷执以为一战胜负为何?” 武倾墟沉思片刻,道:“我以为这一战关键,取决于这两位对于对手的了解。” 两名修士的斗战,决定胜负因素的东西很多,彼此功行高低只要不是差距太大,那么便可以一战,可毫无以问,谁更了解对手,谁就占更多的胜势。 魏涛道:“这般看来,那位张守正可是要吃亏了一些。” 武倾墟点了点头,赞同此见。 虽然这一战表面上是公平的较量,但世上哪有什么真正公平可言?岑传想要了解张御,渠道有不少,毕竟张御修道时日不长,许多记述仍在,而岑传便就不同了,过去的记载只有只言片语,在被驱逐的三百多年后,谁也不知道他如今的实力究竟如何。 武倾墟沉声道:“此一战胜负,并非只在面对面的较量,也在于斗战之外,谁能利用好这些,谁才更能承担起重任。” …… []…… 第九十二章 取果当悟玄 张御待把朱凤与岑传二人的斗战拓影看了下来,再结合自己此前所看到的记载,心中对岑传的斗战能力已是有了一个大致的判断。 同时他也点头道:“朱凤道友功行不俗。” 朱凤轻笑了一下,道:“说来两百年前之我,比方才归回天夏之我还要强横几分,所幸今日有玄粮为补益,这才又恢复了过来。而这三百年多来岑传在[]外修持,他也一样无有玄粮补益,便是功行不退,可也不会比当初强到哪里去,至多在法器之上能够弥补一二缺失。” 张御同意这个判断,这和他之前的猜测是一样的,他估算了一下,岑传的法力若是在这三百年仍然不断增进,那还有可能高出他一些,但若是增进微小,那么可能与此刻的他相仿,但也有可能更为弱小,当然,这也只是大致得判断,真正如何,还要斗过一场才知。 可有一点可以肯定,光以心光法力来论,他们彼此对对方都不具备压倒性的力量。 不过法力心光也只是一个人实力的一部分,法器、玄异、还有斗战经验乃至临战发挥这些结合起来,才能展现一个修士真正完整的战力,这些都不是能从拓影片段上看出来的,要想判明高下,唯有经过一场彻底的碰撞。这就如同两把利剑,谁更锋利,只有互相对上之后才能比较出来。 朱凤这时认真提醒道:“张守正尤需要小心的,乃是此人所拥有的一门玄异,这门玄异甚是了得,在此人动用之后,自身似如虚去世外,虽可见得,但又难以触及。 我那次与他斗战,持神通在手,总感觉落去极难奏功,每回只能隐而不发,可此念一收,又觉方才所感只是错判,再行试图出手,结果又是如此,每每如此,就错过了赢得此人胜机。” 张御不觉点头,观方才两人斗战之景时,他也是发现了,朱凤看去非常之谨慎,看去明明有机会,她却偏偏不出手,看来就是因为这个玄异之故了。 这等玄异看去无甚攻袭之能,但却更为有用,能令人敌手错失机会,甚至不敢出手,只能任由岑传攻取,这一战若不是朱凤自身也有一门十分了得神通可以抵敌,再加上有师门相传的法器相助,岑传一样拿她没有办法,恐怕当时就分了胜负了。 他若要与此人一战,那么这个玄异便当注意了。 朱凤见他在思索,便又道:“守正,他若当时未曾刻意隐藏实力,那么这两百多年来,即便神通道术会有不同,可玄异之能却是不会有多少变化的。” 张御思索了一下,认可此言,修士身上的玄异一是看功行精进,二是看道念机缘,而这三百多年来,除非得到天大的机缘,否则不太可能有新的玄异生出。 特别是正清一脉被天夏驱逐出去,兴玄灭真的道念不曾完成,更是使得缘法难生,除非其能完成自身所愿,那或许…… 只是一念到此,他心中忽然微微一动,就在方才那一瞬间,他心神之中却是涌起一阵强烈的感应,若是这一次他能击败岑传,那么或许会有极大机会再次得到一个玄异,而且这将会是对他自身极为有用的玄异。 他转首往廊台之外看去,看来这一场论法,又多出一个理由了。 而在他目光望去之所在,与与朱凤所居之处相隔不远的一座驻阁内,岑传也是正在观看着钟道人拓录下来的他与严奇英的那一战。 待看罢之后,他心中评价道:“严奇英此人放在后辈之中也算了得了,但这位张守正也的确不负守正之名,此一战对于战机之把握,远在这严奇英之上。” 若从整个过程上看,张御能在短短数十呼吸之中大破严奇英,主要是靠了空勿劫珠之助,在严奇英被此宝珠落中之时,这一战的结果已是分明了。 可他并没有因此看轻张御,因为空勿劫珠便能落下,也需营造机会,而在此之前,张御与严奇英正面对拼,彼此互换神通玄异数次,这里所展现出来的神通心力可是实打实的,且节奏一直在张御的控制之中,这让他很是警惕。 至于对于张御那两把飞剑,他虽也没有轻视,但却并不十分看重。 在漫长的修道年月中,他见识过很多纯粹的剑修,有天夏剑修,也有上宸天的剑修,也领教过这些剑修得手段,他认为单纯从论剑法之上来论高低,这些人都比张御那对飞剑来的有威胁。 似如严奇英,靠着玉璧法器,就可将那一对剑器挡住,而他早年经历不知道多少斗战,自也是有办法抵挡这等攻势的。 而且他看得出来,飞剑似乎也不是张御的真正倚仗,只是当成一种辅助斗战的利器在用,不过此人真正的杀招又是哪个呢? 这一战中似乎看不出来。 张御给他的感觉就是看不到短短,也看不到具体的长处。 正思索间,他忽然心有所感,走到了廊台之上,望向朱凤所在的驻阁,他有种感觉,自己的对手此刻就在那里,就在那里看着自己。 他目光不禁闪烁了一下,他可没忘自己早年曾与朱凤有过一场交手。 他想了想,转回驻阁之内坐定,而后一道轻烟从身上飘散出去,霎时来到了妙皓道宫之前,化为自身形貌,并往里走入了进去。 门前的道童见到他,连忙施礼,钟道人早便告诉过他们,若是这位到来,不必拦阻,让其进来便是。 钟道人此刻正在殿内拨弄一只仪晷,他头也不回道:“岑道兄可是看完玉符之上的拓影了?” 岑传道:“看完了。”他直接开口道:“我需要一些东西。” 钟道人道:“道兄请言。” 岑传道:“我需要这位张守正过去之记述,越是详细越好,哪怕是他在未成玄尊之前的记载也是可以。” 钟道人思索了一下,道:“钟某只能尽力一试,但这些东西便能找来,也未必见得有多少用。” 张御可是玄廷守正,成道之前的记载涉及自身隐秘,一定是会自行抹去的,至于他人记忆中的东西,一旦明说,那就会引起张御的感应,从而加以封禁,好在他擅长推算,可以试着看能否找到一丝痕迹。 岑传道:“能找到多少是多少,还有一事,钟道友你的‘玉符筹’,可否能取一枚借我有一用?” 钟道人动作一顿,他放下手中东西,转身过来,道:“好,我可借道友一枚。”他又道:“道兄还需要什么,可一起说出,钟某好能一并备妥。” 岑传道:“你们的所收藏的法器我拿来也是无用,但是我知道长孙道友早年为了对付上宸天的修道人,祭炼了不少开天雷珠,不知如今还剩下否?” 钟道人略一沉吟,道:“此雷珠还尚余有一些,但是长孙道友未见得会借给道兄,况且这是一场内争,并非生死之战,玄廷未必会允许道友动用此物。” 岑传道:“玄廷不许,那是玄廷之事,却不妨碍我问道友借用此物,不过若是长孙道友不愿借,那便罢了。” 钟道人想了想,道:“我会与长孙道友言说此事。” 岑传也不客气,道:“好,那我等着。”说完之后,他身躯一晃,就化一道烟雾散去了。 钟道人也不以为意,他拉岑传回来,就是存着利用正清一脉的心思,他知道岑传也是心知肚明,但后者也同样存着借他势重新回归天夏的念头,现在他们都是需要彼此,所以联手到一处,可要说彼此和睦,那自然也是远远谈不上的,故是有些表面功夫自是能省就省。 时日如流水,三十日匆匆而过。 守正宫中,张御在深长定坐之中。 自那里从驻阁归来,他又去拜访了竺易生、玉素等人,从他们那里也是设法了解到了一些东西,而在此之后,他便一直在此闭关。 这个时候,他耳畔忽然听得一声清越的剑鸣之声,自声仿佛是从心神之中响起,他不由睁开了双目,往手中看去。 他感觉自己持剑在手,但却是丝毫看不到一丝惊霄剑的痕迹,好似那里本是空无一物,唯有心神告诉他到这把剑的确存在着。 不知不觉间,他已是将惊霄剑的剑势蓄养到了极致。 他能感觉到,若是附着在其上“斩诸绝”一出,便连他自己也是压制不住,一旦落中对手之身,则便能直接杀其性命。 他思索了一下,却是手腕一转,将此剑收了起来。 岑传现在只是对手,并非敌人,没必要用此手段,玄廷也不会允许。 且在他看来,这等剑法必须设法遮掩住,要么一击斩敌,要么就干脆不用,不然对手若是有了提防,那其威能就大打折扣了,岑传还不值得他将此剑暴露出来。 并且他心中隐隐有种感应,自己最好还是正面压倒对手,那样才有更大机会取得那玄异。 思定之后,他收敛心神,继续闭关。 又是数日过去,时间来到了元月二十,而就在这一天,他听到了一阵阵悦耳编钟之音,双眸缓缓睁开,便见外面光芒照入守正宫中,那一片灿灿金色将整个大殿俱是照亮。 他知是论法之期已至,再是坐有片刻之后,便一振衣袖,自座上起身,大步往殿外走去。 …… …… 第九十三章 斗元照云漩 张御走到了殿外,站在台阶上看去,外面云海翻腾不已,晨光由天中神鸟之上泼洒下来,金光随云气而飘荡,绚烂壮美至极。 明周道人已是等在了那里,其人身后是一驾飞天车驾,见他出来,打一个稽首,道:“守正有礼了,首执和诸位廷执已至云景台,还请守正上得车驾,由明周送守正去往那处。” 张御一点头,道:“有劳了。”他迈步前行,踏上车驾,并在此中坐定下来。 随着一声金铃声响,飘渺雾气从车驾之下涌托上来,飞车由此腾空而起,往某处方向飞遁而去。 行有半刻,飞车便在一处巍峨宫台之前稳稳停落下来,此刻可见在那大台上端,有一带虹霞横过天穹,首执和诸廷执都是端坐其上。 而这一回,除了廷议之上的十一位廷执,便连那位不太出现的林怀辛林廷执也是一样到来了此间。 张御下了车驾,来到了大台之上,对着首执及诸廷执行有一礼,诸人也是回礼相敬。 就在这个时候,又闻金铃之声,便见远空也有一驾飞车到来,及近之后,同样是落在了大台一边。 岑传从车驾上走了下来,他昂然抬头,看向众人,看了有一会儿,他才打一个稽首,道:“诸位道友,许久不见了。” 众人亦是还有一礼。 首座道人道:“岑道友,今番你既归回天夏,以往种种,皆可不计,还望你能持正心思,从头来过才好。” 岑传呵了一声,道:“首执,我既归来,自不会再计较以往之事。” 首座道人道:“望岑道友能言行如一。” 岑传眼帘一低,站在那里不再说话。 武倾墟这时走了出来,道:“这一番论法是为决定东庭府洲镇守之归属,此间再问两位一句,若是有哪一位愿意主动退出,那么这一场论法也便无需继续。” 岑传呵了一声,道:“到了这一步,岑某又怎会退却?”他看向张御,“相信这位张守正亦如是。” 张御点首道:“当与这位岑玄尊一论高下。” 武倾墟沉声道:“既然两位执意不退,那便按照原先所定,一论道法了。” 而那位林怀辛林廷执这时却是走了出来,语气和善道:“此间毕竟是上层,我天夏根本之地,向来少作争斗,为不坏此间宁和,故是这回为两位挑选了一处论法之所在。” 他伸手向云海之上一指,便见那里有一层薄薄雾气散了去,露出了一个旋转如旋涡的云漩。 他言道:“此是云海沉陷之地,有吞纳万物之能,越往里去,越是沉滞,两位到里对战,斗战余波既不会波及至外,也不会有人窥见到两位斗战之景象。” 玄廷修道人即便在录述上留下了关于自己功法神通的一些记载,可那也并不会是全部,一些杀招或是根本玄异他们都是会设法隐藏起来的,这也是玄廷默许的。 而即便是这些表面上可得泄露的东西,平日也只有守正能观,余者便如首执亦不知晓这些,但两人若是当着诸人之面论法,那便意味着自身所有手段都会暴露出来,故此特意安排了这么一处地界,在此中任谁也无法窥觊,两人自也可以放心使动各自手段。 岑传道:“岑某倒要问一句,这一场论法,如何才算是赢?” 林怀辛笑了一笑,道:“两位请观身后。” 张御与岑传转首望了过去,便见那里云雾散去之后,有一面金铜之色的大盘竖立在云海之上,这玉盘上面有一个玉勺,分指阴阳两端。 岑传沉声道:“斗元盘。” 林怀辛道:“正是,有此盘为屏护,两位之争,当不致有失了,两位以为如何?” 岑传呵了一声,道:“既然你等都想好了,又何须来问我,便就如此吧。” 张御也是知晓这东西的,此物据说古夏之时流传下来,后来代入此世的。 因为古夏斗法之风盛行,为了避免死伤太过,故是诸多上修合力筑造了此盘,其能隔阴阳,化机运,只要有此盘维护,斗法之人就不会有性命之忧,而一旦分出胜负,盘上之勺就会指落一处,让众人得以知晓。 他点头道:“御也无有异议。” 林怀辛道了一声好,他是伸手一招,斗元盘上顿有一道光芒照来,落在了两人身上,疏忽间又是敛去,他道:“两位可以进入云漩了,诸位廷执会在此等候两位出来。” 他似想起什么,又道:“对了,林某还想拜托两位一事,两位到了里间之后,希望两位除了斗战,也能将自身所感记下来,若是方便,出来之后交予我。” 张御点首道:“此事不难。” 岑传道:“等出来再说吧。” 而就在两人准备动身之际,忽然光芒一闪,钟道人的化身出现在了岑传身边,并将一只星袋递了过去,道:“岑道友,这是你所需要的东西。” 岑传伸手接了过来,放入了袖中,道:“我还以为道兄不打算给我了。” 钟道人道:“长孙道友这几日闭关,一直未得消息,今日到来,才得拿出此物。”此时他传声道:“岑道兄,这一场论法你可有把握么?” 岑传虽然与人对话很随意,这对待此事很谨慎,想了一下,才道:“尽力而为吧。”说着,他把袖一甩,飞起一清虹,就当先往云漩遁去。 张御此刻意念一转,身上光华一闪,已是驾起一道宏大清光,亦是往云漩之中投去。 见两人身影先后没入其中,林怀辛转首过来,问道:“钟廷执,不知你给岑道友的是何物?” 钟道人毫不遮掩道:“只是数枚开天雷珠罢了。” 林怀辛不解道:“他要此物何用?有斗元盘在,他当是知晓这等东西根本无从使出。” 钟道人道:“这我却不知了。” 而另一边,张御和岑传二人一投入云漩之中,便觉身躯微微一沉,而且越往下去这种感觉越是厉害,他们都撑开法力心光来抵御,与此同时,他们也是失去了对方的踪影。 岑传是知晓云漩的,但以往可真没来过这里,他稍一辨别,便知道想要在这等地界长久维持下去,自己必需不停耗用法力,待得时间越长,法力耗用越多。 那么一旦斗战起来,也必将会加速这个过程,不止如此,他的感应之力也降落到了一个极低的境地之中,只能察觉百丈之内的东西,再远一点便就模糊不清。 他思忖了一下,先是拿出了一枚丹丸吞服了下去,而后又将那一枚钟道人给他的玉符筹拿了出来。 这东西演算天机,并指引他走向自身所希望的正确方向,此物若用在斗战之中,那么在做出选择前便提醒自己,这般决定胜算为几何,若是胜算大,他便可趁势而上,胜算小,便可提前收手,从而规避险恶。 此刻他握住此物,用心一辨,冥冥之中能感觉到,自己要是安坐不动,胜负之机对半,但是他若主动去寻对手,反而胜望更大一些。 他不清楚这里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但他决意遵从此物之指引,当即伸手一按,一道道灵光飞叶飞出,很快没入了周围的云雾之中。 张御随着身躯往沉落,他心中便升起一种奇特的感觉,这里就好像一方浊潮浓郁之地,有点相似,但又有着一定的区别,似是刻意模仿浊潮所造,想起林怀辛方才之言,心中也是升起了一个猜测。不过这念头只是一闪而逝,现在大敌在前,不容他去多想其余。 这时他同样觉出,为了对抗来自的云漩的压力,自身心光会是持续消耗。 他想了一想,环境不同,斗战方式也是不同,云漩的存在,使他多出了一个选择,那就是隐藏自身,躲避与敌交战,那率先支撑不住的一方,必然会先行退走,剩下之人就可以顺顺当当赢下这一场斗战。 可他立刻否了此念,这种消极应对的方法并不是他的选择,况且不去正面击败对手,那么他很可能由此错过获取玄异的机缘,玄异可不是一定能取得之物,此回不抓住,或许会永远错过。 思索到他这里,他意念一动,数十道事先准备好的符箓就从袖中飞出,在他身边腾空一旋,齐齐绽放出微微光芒,便分别往各个方向飞射而去。 虽他事先不知会在这云漩之中与此人交战,可却也是考虑到了各种可能,所以这一次准备做的很是充分,可以应对不同情况。 因为斗法的双方都有积极交手的意愿,且都是在主动寻觅对手,所以过不许久,两边的气机便即有了接触。 张御一直站在原地,在感觉到了此人的存在后,眸光一闪,把袖一挥,数道禅翼流光便已是朝那个方向横斩了过去,很快没入了云雾深处,但是很快没有了动静,那一股气机也是忽然消失。 在等有一个呼吸之后,一点道锐利白光忽从他身后的云雾之中倏地飞出,并于无声无息之间朝他后脑射来! …… …… 第九十四章 神藏照空影 张御站在原地未动,身外清光飘忽之间,那飞射过来的白光就被逐渐磨散,此物到了最后,已然无有了先前那一往无前的气势了,可却仍是顽强往里钻入进来,直至被凝定在了半空之中。 他稍稍一侧身,目光落去,见那是一只指节大小的白虫,看去无头无尾,身躯如枝节,此刻便被心光制住,仍是试图在那里挣扎。 这东西对他无甚威胁,但是速度很快,在这等感应被压低到极限的环境之中极其扰人眼目。 他心下一转念,顿时明白了对方的用意,他若是方才没有做出正确判断,那多半会耗费更多心力用以闪避或抵挡。别看这么一点点消耗,可若是双方斗战时间持续较长,那么逐渐累积起来,就是一个不小损失了。 他眸光微闪,看来这位对手想的倒颇是长远。 不过斗战乃是双方之事,从来不会单纯如一方之所愿。 他心意一落,这虫子顿便化为一团灰屑散去,同时他往某处看去,身影之外光芒一闪,已是化一道宏大清光往云雾之中遁去。 岑传正悬空立在云雾深处,过去片刻,一道元神自远处归来,倏然落回到了身上,随后他便望见,道道闪动着灿烂光华的蝉翼流光跟着一同飞了回来。 方才他察觉到这流光,就立刻以元神相引,将之带去另一边,而后放出了一只“梦白虫”暗袭张御。 这东西不在于表面上的凶悍,厉害之处在于只要抓到一丝修道人气机,便可以遁入其心神之中,便不成功,这虫子也能将对方当前的精神状态映照出来。 而在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一股从容不迫的意态,他双目一眯,面对这样的对手,首先要保证自身不犯错,消磨对方锐气,而后再寻机会。 此时见到那些蝉翼流光锲而不舍追来,他也没有去躲闪,而是甩出了一只玉瓶,此瓶一到外面,登时碎裂开来,化为一团轻薄如纱的白烟飘绕在周围。 那些蝉翼流光本来急速朝他斩来,可在遭遇到了那一团白烟之后,却并未有直接撞上来,而是轻轻一折,试图从白烟边缘处绕进来,可是一时寻不到空隙,故是围绕他旋转不已,好像当真像是一只只飞动的金蝉一般。 他不禁有些意外,在拓影之中他也是见到过这种蝉翼流光,但是并没有见到这等变化,虽他不认为这些流光攻破自己的守御,可也不喜这些东西留在身边。 他当下拿出一枚法符,往外一掷,霎时有一道灵光平地散开,所有的蝉翼流光被这光华一冲,当即光华黯淡,渐渐消融。 云景台上,诸廷执看着斗元盘,看到那上面的玉勺在那里晃动不已,时而偏向阴面,时而偏向阳面,但是大体指向正中。 可以看出,此刻双方正是势均力敌,可是接战一开始,有这等情况非常正常,因为双方都在试探之中,故而呈现出这等情状。 唯有当那玉勺指向某一端,且再也不动时,那么这一战就才是真正分出胜负了。 岑传方才把蝉翼流光消融一空,就心有所感,抬头看去,便见一个浑身玉雾星芒环绕的年轻道人自对面云雾之中踏步出来。 而随其人到来,身外忽然光芒一闪,一道夺目光芒霎时亮起,待到他看见之时,已然是照入心神之中。 岑传修道长远,一生之中见识过各种斗法方式,对于心神守御自也不会忽视,更被说他在拓影之中见到过这门手段,早是有所准备,故是毫不吃力的挡下了这一击。 可他同时发现,这一道光华不仅仅是落至心神之中,同样还有斩袭之能,这使得受到了些许牵制,固然神智不曾陷入恍惚,可仍旧免不了顿了一顿。 可来自对面的攻势并未停止,就在应付过那“幻明神斩”之后,他便感觉自身气息一阵沸腾,浑身法力似被一股力量牵引出来。 他立时意识到,自己若不设法压制,那免不了要与对面的心光进行一次剧烈的碰撞,若要避免,则必须同样以神通道术进行回避,可他此刻并没有那么做,而是任由自身法力宣泄出去,并与对面如海涛一般压来心光撞到了一起! 轰! 他身躯一震,这一次碰撞,他却是被生生压落在了下风,也是因此,他气息微微一滞,就在这一瞬间,他身躯骤然一沉,一下变得无法动弹,这分明是被制拿之术压住了。 此时此刻,他看见对面朝着自己伸出手来,而后一个弹指,这一刻,一道几可压过日月光辉的亮芒在眼前耀闪出来! 整个云漩之中也是喷涌出一道刺目光芒,霎时照亮了云海周沿,而那斗元盘,也是猛地朝某一面倾倒过去,并且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回到了正位,而此等景象,也是引得外间等候结果的廷执注目了一阵。 此时此刻,岑传仍是站在那里,他身上有一团瑰丽的云气霞光绽放开来,这是他与心神相合的法器“凌空神练”,此物可以抵御各种威能宏大的神通攻袭,这一回也是生生将日月重光挡了下来。 张御望向前方,凝注着其人身影,一个修行长远的修道人,其自身斗战风格是不会呈现出太大变化的,因为这涉及到了法器、神通、还有玄异的配合。 有的人喜欢狂突猛进,有的人喜欢飘忽游斗,而有的人则喜欢先行守御,而后寻求胜机。 岑传则是属于最后这一种稳中求胜之人,从其与朱凤的那一战来看,这人采取得先是守御消耗对方实力,然后相机反攻的路数。 不过敌人越是想做的,他便越是不能敌人去做,因为那会陷入敌人的节奏之中,而战斗到此刻,他准备好的手段也可以试一试了,意念一动,又有道光芒亮起,朝着其人飞射而去。 岑传戒备的同时也是有些诧异,因为云漩压迫缘故,消耗远胜于外间,从斗战一开始,他便在尽力节省自身法力的使用,神通道术不会无目的得去挥霍。 能用法符的地方,就不会动用法力,能用法器的时候,就绝不动用神通,他相信张御也能看出这一点,可后者却是毫不客气的动用各种神通,并且一路攻势不停,这到底是想做什么? 难道是急于求成? 可从方才试探,足以看出张御从一开始极是冷静从容,那么这一切作为都是有目的的,可他一时猜不透对方用意何在,可思量之间,猛然发现一丝不对! 那蝉翼流光之中居然还藏有一道剑光,照理说,这等情况他绝不可能有所忽略,心中猛然醒悟,这一定是被对方某种法器或是玄异蔽去了自身的感应。 只是他发现的已经有些晚了,这飞剑已然到了内圈之中,此刻忽然往前一疾,霎时冲破霞光阻碍,直往他眉心所在杀来。 不过冲破霞光之时,却是微微滞阻了一瞬间,可也就是这一瞬间,给了岑传的机会,他心意一转,眉心之中立时飞出一枚叶脉清晰的金色小叶。 此物往下一落,竟是将那剑光生生抵住,可这个时候,这飞剑剑身微微一亮,竟有一道剑光自里分化而出,在这极为接近的距离之上,化一道锐光,从他的额头一下洞穿过去。 岑传的头颅霎时爆开,那无头躯体凝立片刻,忽然虚淡下去,而后再是消失不见,而那围在身周的霞光和金色飞叶也是一同消隐不见。 张御负袖站在原地未动,放了出去的飞剑也未有收回,只是将剑上分光收了回来。 过了一会儿,转头望去,就见不远处的云雾一动,岑传从那里走了出来,后者看了他几眼,又看了场中飞剑一眼,负手言道:“道友之剑,似乎不利?” 张御淡声道:“岑玄尊,你可还记得方才发生什么了?” 岑传神情一皱眉,深深看了张御一眼。 他所具备之神通名为“万神幻易”,再加上本身所具备的一门“空影”玄异,使得他真身遁去一处无可察觉之地,并照显出虚身迎敌。 便是他虚身被杀,只要真身还在,就能不停照显出来,唯一缺憾,虚身怎么斗战他无法控制,虚身被灭,其所经历的一切记忆也会一起丢掉,所以他并不知道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虚身是如何被杀死的,只是他没想到,这里让张御一眼就看破了。 不过他并未有多惊讶,在以往也不是没人看穿这一点,可这又如何呢? 只要他法力不绝,神通犹在,那就不怕犯错,而对手只要被他抓到一次机会,那便可将之击败。 唯一令他有些不解的是,张御身上的气息似未跌落多少,看去解决他的虚影并未用耗费多少气力。 张御不在意岑传是否虚身,此人不管使用了什么神通,到底都是要耗费法力的,且极可能一直在长久维持着,而既然对方没有之前的记忆,那么从道理上说,他只要设法重复方才最后一幕,那就可以将对方再杀一遍,不过这只是他的猜想,真正如何,还要试过才知。 于是他把袖一抖,一道剑光飞起,又朝其人斩了过去。 …… …… 第九十五章 剑光拭微尘 岑传见到飞剑杀来,不敢大意,再次将“凌空神练”放了出来,同时那叶分三瓣的金叶也是一并飞出,一并负责对外守御。 只是他见那剑光上来,却并不猛冲硬斩,而是在外不断游走,其如霹雳闪电一般,时不时闪跃而过,隐隐给他带来了强烈危险之感,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穿杀进来。 他觉得不能如此下去,他的神通及玄异决定了他的斗战方式,其首选策略就是以消耗对手为主,只要能保证自己守住不失,那么胜机就是站在他这边的。 若是神通法术他可以让张御随意施展,这般还能消耗张御的心力,可是飞剑他却不允许了。在飞剑制压之下,他反而会被迫动用出神通道术以作守御,这局势就颠倒过来了。 且方才那一战的记忆虽是不在,可是他之前用过的法宝自身却是知晓的,毕竟法力残痕仍在那里。 他能察觉到,在上一次斗战之中,这两件法宝都曾被使用过,可却依旧是被对面斩杀了虚身,故这一次他也不会仅是依仗这两件法器。 心念转过之后,他当即引动了一个己身之上的玄异。 此玄异名为“壑尘”,算得上是少见的上乘玄异了,一旦运转出来,便可蔽隐自身,并使得对手的感应出现诸多错乱。 张御本来感应一直罩定着岑传,可这一刻,他忽然感觉到,对方整个人变得飘忽不定起来。他心中生出了一个错觉,面前自己所见之人似只是一个虚影,并非是真实存在的,似乎在那里,但又好像不在。 可他并没有因此迟疑不决或是退守不攻,趁着岑传转运玄异,气机略降的那一瞬间,蝉鸣剑寻到了一个突破,剑光之上有神芒微微一亮,倏地一疾,轻易撕开了外围那一层霞光屏护,突杀到了其人身影之前。 而前方那三瓣金叶忽然一旋,将此剑抵住,这个时候,蝉鸣剑微微一震,剑身之上又是生出一道剑光,甩开被牵制住的金叶,如疾电一闪,就从不及防备的岑传身上一透而过。 这几乎就是重现了方才斩杀岑传的那一幕,不过这一次,剑光穿透的似只是一个虚影,虽然岑传人还看似站在那里,可那剑光传回触感中,那里却是空空荡荡的一片,未曾接触到任何实质。 岑传此刻仍在场上,只是从张御的感应之中脱离了出来,而在见到这一幕,心下顿时醒悟,自己原来方才是被这般击败的。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此前小看了张御手中剑器的厉害,他没想到张御居然炼就了分光化剑之术,想来第一次就是这般猝不及防之下才致失手的。但也正是因为他有可以不断重来的机会,他才可以有这等小看的资格。 不过在得知了此事后,他心中已然无惧。 只要知道对方招数为何,事先有了提防,那么他就不会再犯同样的错处了。 张御见剑光一击无功,而感应之中那等错乱之感愈发强烈,已是不难猜测出来,这应该就是朱凤当日与岑传斗法时所遭遇到的那个玄异了。 修士对于对手的判断,完全是来自于感应,确定了人在哪里,下一步才可能发动进攻,你连人在哪里都不知道,那又如何伤敌呢? 而且他冷静判断出来,此刻便是以天冲霄鸣攻击也没用,因为感应失察,你就不知道自己落下去的手段到底是有用还是无用。 可他同时也是敏锐察觉到了这个玄异的短处,对方此刻任何没有反击的意思,那这极可能是对手生怕一旦出手反攻,就会暴露出自身的存在。 但再一想,这也是必然的,若无这个缺点,此人在斗战只需转运出这个玄异,那任谁只能挨打无法还手了。 可他人拿此人无法,并非是说他也无法对付其人了,他意识一转,蝉鸣剑一下飞腾去了高处,剑尖遥指下方,他眸光凝注其人,口中呵言道:“敕镇!” 岑传闻听此声,身躯微微一震,而在这一瞬间,他自身神通法术包括法力玄异皆是被一股力量镇定,再也无法转运,如此异变,他也是不由露出了怔愕之色。 张御眸光一闪,无有了玄异遮掩,他的感应又一次准确察觉到了岑传此刻之所在,于是心意一动,上端蝉鸣剑若流光一闪,眨眼穿透那一层霞光,同时剑光一分,两道剑光如雷霆袭落,只一个闪烁之间,就将岑传整个人轰爆开来! 岑传散落在外的躯体碎片如上一次缓缓淡去。 过了一会儿,此人如上一回一般再次自外间云雾之中走了出来,而这一次他眼中之中略显慎重。 虽然没有上一斩的记忆,但是被杀几次,当中又间隔多久他心中却是明白的,他清楚知晓,上一战他的虚身仅仅只是坚持了数十息便被杀去,这说明不是他自己露出了极大的破绽,那就是对手掌握着某种克制他的手段。 他意识到原来的固守策略当是不能再用了,而必须要设法做出改变,否则必然重蹈覆辙,故是在他再度现身的时候,那些他初入云漩之时放出去的数十灵光飞叶,在牵引之下又重新飞转了回来,并带着尖锐的啸声和灵光轨迹,自四面八方向着张御这处冲来。 他并不指望这些东西能对张御带来威胁,这仅只是为了他发动接下来的手段争取到一线时间罢了。 他伸手入袖,拿到了钟道人此前赠给他的那几枚“开天雷珠”,这些东西威能宏大无匹,乃是玄廷为了方便对抗上宸天修士,提供了无数宝材,督令长孙道人与另外几名玄尊一同祭炼的。 这些雷珠只需数枚下去,就能将同层次的修道人轰死或是重创。 不过由于斗元盘的存在,这些东西根本不可能在此使用,即便扔了出去,也无可能爆裂开来。 好在他并不是纯粹依靠此物,这三百年来,他专心修炼成了一个神通,其名为“化明心景”,此术只要得有实物在手,那么他就可以借此演化出实物运转之后的种种景象。 而眼下得有开天雷珠,他便可将此物爆裂之时的景象演化出来。 这个景象在一出来刹那,会与真景一般无二,虽然本质上只是一个幻象,但若对手心中第一时间生出躲避之念,那便是认定其为真,那么它的伤害就是真实的。 虽然在斗元盘护持之下,便是承受不住开天雷珠的威能,斗战之人也不会因此丧命,但却会被斗元盘直接判负。 要想破解此法,唯有一上来就认定这等幻想为虚,可无论是寻常人还是修道人,都有本能的求生之心,在危机到来的一刹那间,首先想到的就是如何自保求生,而不是去想其余。 岑传认为,就是自己处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恐怕也避免不了受此术影响,不知就里的对手更不用说了。此时他抓住开天雷珠之后,神通一转,就将此物朝着张御掷了出去,而那仿若开天辟地一般宏大威能就在此术推动之下演化了出来! 张御眼眸之中,此时也是倒映出了那无边力量轰裂天地的景象,可面对这等威势袭来,他眸光微微一闪,却是根本没有理会,而是站在原地不动,反手一指,引动剑光由正面朝向岑传杀了过去。 不是他直接判断出了此为幻影,更不是他天生不惧这等威能,而是在这一幕绽放之前,那先命玄异的并没有传来任何示警。 故是在看到这一幕时,他首先升起的是一丝疑心,而也就是这疑心一起,使得此场景并没有转化为真实。 虽这里也不排除他自身的玄异被遮蔽,或者此术先假后真的变化,可就算这样,他还有惊霄剑在手,若是真遭遇到无可抵挡的威势,那他定然会祭出此剑,将剑上之能全数唤动出来,将攻来势一剑斩灭。 而在此之后,更有补天玄异托底,故是拥有无边自信,便是当真为真,自己也能承受下来。 岑传根本没有想到张御居然会在这个时候不选择守御,而是反手来攻,不过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修道人,他任何时候都不会忽略守御,在祭动神通之时,除了“壑尘”玄异没法同时用出,也是同时唤出了那两件护身法器。 然而这一切准备都没有用处,在方才两次斗战之中,他的路数已是被张御摸清楚了,故是只见那一道剑光冲破霞光,于半途一个分化,直接避开了那枚金叶,再在最后一合,化一道青光从他眉心之中一穿而过! 岑传微顿片刻,身躯又一次崩散开来,而与之一同消散的,还有那毁天灭地一般的幻景。 张御站在原地,身外剑光一绕,重又回到了身侧,他本拟待出来再战,出来一次便杀一次,直至将其法力杀绝,可就在此时,忽然天顶之上有一道光芒照下,落在了他的身上。 与此同时,云景台上的诸位廷执也是可以看到,盘上勺柄指向了一面,而且再也没有转了回去,这是斗元盘判断,这一战结果已分,并判定其中一方占据了绝对优势,另一方无论如何也无可能胜利了。 林怀辛凝望片刻,对着大台之上打一个稽首,道:“首执,诸位廷执,此一战斗战胜负已分,可把两位请出来了。” …… …… 第九十六章 清霞垂东宇 云漩之中忽然有光芒亮起,稍候有两道宏大清光被斗元盘自里接引出来,再是从空照落到了大台之上。 随着两道光华徐徐飘散,张御与岑传二人也是自里分别现身出来,而彼此所站之地相隔也是不远。 岑传望了张御一眼,说实话这一战到底如何他并不知晓,只知道自己的虚身被连斩了三次,这无疑说明光靠虚身并没有办法斗赢张御。 他暗忖道:“终究非是生死之战,难以舒展手脚。” 实际上,在施展虚身之时,他的正身也可以参与斗战的,这可不仅仅是多出一个自己那么简单,因为正身虚影二者本就是一人,相互配合之下,战力远强于单独一个虚身,以往有些与他虚身势均力敌的对手,几乎在正身一出后,照面之间就被他杀死了。 可因为这一次并非是真正的生死争杀,所以他没有将之暴露出来,他自忖恐怕也是自己心中守住了这一关,斗元盘认定他只依靠场中的手段无法胜过张御,才直接判了他为负。 不过他并不后悔,这等杀招乃是修道人最后的护身手段,哪怕这一次涉及到了东庭之争,重要性也远远不及自身性命安危。 张御对这一战,其实也有一些意犹未尽之感,因为他能感觉到岑传还没有用尽全力,甚至其人元神只在最开始的时候露了一面,后面便就不再出现了。 元神对真修何等重要,有一些修士甚至半数战力都在元神之上,而有些人即便不是如此,元神也绝无可能一点战斗力不具备。 也是如此,他的玄浑蝉观想图也一直不曾动用,就是等着对方元神的出现。 可从头到尾,都不见对方动用元神。 他心中一转念,对此也能理解,说穿了,这一战终究这只是一场互相有所收敛的论法罢了,自不可能将杀招全数使了出来。 林怀辛这时对上面打一个稽首,道:“首执,此一战胜者乃是张守正。” 首执点了下头,道:“此场论法,是为决定东庭都护府镇洲之归属,得诸位廷执之建言,令张守正与岑玄尊一决高下,如今既然张守正得以胜出,那当取张守正为东庭都洲之玄首,此事即刻颁宣。” 诸人都是打一个稽首。 张御也是抬袖而起,行有一礼。 钟道人站了起来,道:“首执,东庭都洲由得张守正镇守。那昌合都护府,想来当是该由岑玄尊来镇守了。” 首座道人缓缓点头,他看向诸人,道:“诸位廷执可有异议么?” 晁焕挑了下眉,似想说什么,可他这时看到首座道人的目光忽然盯到了自己面上,他嘴巴动了动,嘿了一声,还是什么都没说,后者这才把目光收了回去。 而在场其余廷执此刻也没有一人反对。 首座道人见此,道:“那岑玄尊当为昌合都护府镇守玄首。” 岑传打一个稽首。 首座道人对韦道人道:“韦廷执,此事既定,下来你需督促玉京朝府及各洲做好升洲及迁徙诸事,各州府也需尽力加以配合。” 韦廷执道:“首执,韦某会与朝府沟通好此事。” 首座道人交代过后,身上光华一亮,背后天地缓缓融开,可见里间有一座巍峨道宫,他转身离了云虹,带着身边道童朝里步入进去,众廷执则是揖礼相送。 待首执走后,众廷执也是纷纷离去,钟道人则是下了虹霞,来至岑传身边,道:“岑道兄,钟某有几句话想与道兄言说。” 岑传道:“不知何言?若是要问方才斗战之事,恕我无可奉告。” 钟道人道:“既然胜负已定,钟某自不会再去多言此事,只在此先问一句,岑道兄准备何日去昌合都护府?” 岑传道:“既然事情已定,我自也不会拖延,这几日便就动身。以后廷上之事,就要靠钟道兄你们多多照拂了。” 钟道人颔首道:“此是理所应当。”他又道:“如今外层修士的侵攻并未停下,前几次其等出现之地,俱在落在西地旷阔内陆之中,再加上那里异神神怪也是极多,道兄到了那里,也未必没有立功之机。” 岑传道:“这我自是知晓的,我正清一脉也是立在那里,知晓荒陆之中这些污秽数不胜数。” 钟道人道:“道友一脉也是殊为不易。不过如今正清一脉罪责已是洗去,道友可曾考虑过将正清道友和梅道友一同请回来么?” 岑传道:“大师兄闭关不出,我多年不见他了,况且我也不可能左右的大师兄意愿,而我那师弟,还要看顾道场,自然来不了此处。” 钟道人道:“道兄既然诚心归回天夏,那一处地界为何还要单独留着呢?不如就此并归于天夏,那自也不用担心此事了。” 岑传冷嗤一声,道:“那里是我正清一脉辛苦建立起来的基业,道友一句话,便要我交托出来么?” 钟道人缓缓道:“道友可曾想过,若是首执这次执意让张守正卸脱守正之位才能担任玄首,那么张守正或许就会退出一次论法,可首执为何没有这么做呢?” 岑传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目光看过来,道:“钟道兄是说,就是因为我还留着这处道场,所以首执还无法完全信任我?” 钟道人却是没有出声,该说的他已是说了。 岑传皱了皱眉,道:“此事容我再慢慢思量。” 而另一边,张御离了云景台,便即回到了守正宫前,他踏步迈上台阶,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心神之中微微一动,却是发现,一个新的玄异已然在觉醒之中,一如他此前所感那般。 玄异总是伴随各种各样的缘法而出,若是修道人根底足够深厚,又能把握住机缘,那便能够获得,但他能感觉到这一次不止是如此。 岑传乃是正清一脉之人,其人兴真灭玄之言与他欲行之事是相矛盾的,这就引发了道念与道念的碰撞,再是这位与他争夺都护府镇守之位,这同样又是一种对抗,也是因此,他的本心,他的执意,都要求他去压倒对方,故是才引发了这等变动。 这也难怪不同道念的碰撞通常是难以妥协的。他抬目往前方看去,脚下不停,继续往前走去,直至身影消失在了那深远宏大的殿宇之中。 而此时此刻,玄廷是向下颁宣了四大都护府立府之事宜,并且派遣出了使者向各方玄府递旨。 东庭玄府,一名浑身笼罩在金光之中的道人颁宣过玄廷诏旨后,便将传旨一合,向前递去,道:“项玄首,接诏吧。” 项淳上前几步,从这名道人手中接过诏旨,随后对着后者拱手一揖,后者还有一礼,并道:“项道友,自颁宣一刻起,张守正便为东庭府洲玄首了,玄府一应事职,当会由张守正到来后安排。” 项淳拱手言谢道:“多谢使者告知。” 那道人对他一点头,便转身回到了身后的金光帘幕之中,随即那金光一腾,便即没入天穹之中不见。 项淳则是自玄府高台之上走了下来,范澜、许英、齐武等人正在这里等着他,许英上来一步,急切问道:“师兄,如何了?” 项淳看向众人,道:“我东廷都护府自今日之后,便当更易为东廷府洲,礼仪规制与本土上洲一体等同,稍候都护衙署那里当会再有宣诏。” 在场众修闻听此言,不禁露出了喜悦之色。 范澜想了想,问道:“师兄,却不知我东廷府洲镇守为谁?” 项淳道:“诏旨之上言说,玄廷当会派遣张守正,也即是我都护府原来的张玄首来此担任镇守。” 范澜忍不住睁大眼睛,喜道:“师兄,当真?” 项淳点了点头。 周围顿时传来了一阵惊喜呼声。 升府之事固然是好事,可他们最为担心的,就是玄廷派遣一个与都护府合不来的玄尊到来。 要知道一洲玄首的意愿能够决定很多事,只要其人想管,那就没有管不了的地方,而玄首的想法有时候与下方是冲突的,因为双方层次相差较大,想法自然也是截然不同。 一般来说,玄首会把一切交给下面洲府自行去治理,而自己不会去多加干涉,可也难免有一些玄首并非如此,比如伊洛上洲的郭缜就是一例。 而由张御来做东庭府洲的玄首,可以说是最好的选择了。 首先张御本身就是东庭都护府出身,后来又曾临时担任过玄首,十分了解都护府的人想要什么,也了解都护府内外矛盾为何。再则现在的大都督,也曾受过他的礼仪教导。他若来此,不但能更好的安定人心,且在外来人口迁徙补充进来时,想必也更能调和好因此产生的矛盾。 许英想了想,道:“师兄,本土要迁人口到我东庭,那么我们东庭玄府是否也会有外来修道人补纳进来?我们是否要把送出去求学的弟子唤回?” 项淳抚须一思,道:“此事还难判断,不过玄府一应事宜,我们先维持好原本的格局便好,余下可等镇守到来之后再谈。” …… …… 第九十七章 瑞光依旧明 清穹地陆,守正宫中,张御在正殿之中坐定下来,思索起方才之斗战。 如今他每经历一次斗战,必然要设法回顾一下,看哪些地方自己还有缺陷,有哪些地方还需要再补足。 这一次虽然不是什么生死之战,但是同样也有不少收获。 岑传厉害之处,在于可以以虚身对敌,哪怕一次杀敌不成,也有机会重新来过。实际上,这样的对手他遇到过几位。 但这其实并不奇怪,因为如今的天夏,有许多修道人就偏向于这等选择。 这里一个主要缘故,是在于天夏修士在与上宸天还有现在与内外层界各方势力交手中,拥有这般神通道术的人更容易存活下来,因为他们不怕犯错,可以应对各种各样的层出不穷的手段。 归根到底,这还是迫于外力的选择,这世上当能无视这等外力压迫的人毕竟还是稀少的。 对付这样的敌手是很棘手的,只从方才交战来看,除非能直接找到其人正身,否则只能通过不停斩杀一个个虚身来解决对手。 可这样很被动,要对方发现没有把握打赢你,那么正身势必会提前退走,可谓进退自如。 当然,克制的办法也不是没有,似如浑空老祖的咒法,从以往记述上看,咒法是直接对着人去的,不拘你是虚身还是本人,一旦落中,都是由你本身来承受。 可若是岑传使动了那个错乱感应的玄异,咒术便就又难沾其身了,从这里可看出,岑传不愧修道长远的修士,每一个神通玄异都是有其存在意义的。 且从岑传方才他与交手的表现来看,他有一种感觉,无论是神通法器还是玄异,都是由其自身谨慎选择而来的,神通法器还好说,可由修道人自身意愿而定,可是玄异…… 他想了想,从道理上说,若是一个师门的传承足够长远,收得弟子足够多,并且这些弟子能不断给予师门回馈,那么在满足了一定条件之后,有些玄异倒的确是可以主动追逐得来的,不定岑传便是如此。 要真是这样,正清一脉的厉害还在原先估计之上。 从岑传的进攻手段略显不足上看,此人道法要么就是还没有臻至完全完善的地步,要么就是要有一定杀招藏隐未出。 他思索了一下自己手中拥有的神通法门,虚身之法“斩诸绝”目前亦是难破,因为无论剑上威能多大,杀的都是不是正身。 除非他能修炼到更高的斩气即斩人的境界,那么一剑斩去,只要你是一体同出,斩化身即等于斩正身,只他现在还做不到这一点,如此只能从别的手段上想办法,而目前他唯一可对此法进行克制的,那便是言印之术了。 若是他心光高过对方不少,那么一言喝出,就可破散虚影甚或连真身一起定压。 不过到了玄尊层次之中,他除了增进心光,实际上还可以设法通过增加言印之上的变化,来提升言印本身的威能。 此前他不做此事,那是因为所得神元多数用来填补六正印和心光之印,以求打固根基,追上那些先行一步的前辈。因为若是根基不足,任你是什么章印都是无用。 而现在他已是通过运炼大量的玄粮,逐渐拉近了与前人的差距,那么接下来,当是可以专注一下言印了。 在转念之际,他心中有所感应,往阶下看去,下方光芒一闪,明周道人出现在了那里,对他打一个稽首,手中托起一份诏旨,道:“张守正,明周奉命,将东庭府洲玄首之印信还有冠袍送至。” 张御目光落下,诏旨飘来,落至他手中,打开看了一眼,合拢收好,点头道:“劳烦道友了。” 明周道人恭敬道:“不敢,明周只是奉命行事,张守正若无交代,明周这便告退了。” 张御点了下头,明周道人再是一礼,便即消隐不见了。 张御坐在思索片刻,便化一道分身降落到了奎宿庄园之中。 李青禾察觉到动静,立刻放下手中之事,来至正殿之内,见他张御现身,忙是躬身一揖,喜道:“先生来了。”此前年月时节,张御曾遣化身下来过年,到了年后才是离去,所以对他来说,张御方才离开了没几天。 张御道:“前番时日我已与你等说过,如今东庭都护府已是升为东庭府洲,而我得玄廷授命,担任东庭府洲之镇守,过几日我当往此处去,你也是东廷出身,稍微安排一下,此回便随我一同回去吧。” 李青禾露出了一丝欣喜激动之色,躬身道:“是,先生。” 东庭都护府,大都督府。 大都督杨珏正拿着一封报书翻看着,当年的小童,如今也是一个二十岁的青年了。 他长的眉清目秀,表面上看去略微有些瘦弱,可长久坚持着天夏仪礼,实际上身体很是健康。 下面亲卫进来禀告道:“大都督,柳署公到了。” 杨珏抬头道:“快请。” 治署署公柳奉全进入堂中,对着上方躬身一揖,道:“大都督。” 虽是一晃过去了十载,不过他注重养身之道,再加上天夏人本是寿数较长,故他一如十年之前,身体十分健朗,发须乌黑,不见一点白丝。 杨珏走了下来,亲自将柳奉全搀扶住,道:“先生免礼。” 柳奉全顺势站直身体,道:“多谢大都督。” 杨珏请了他坐下,这才回到了主位之上,道:“今请先生到此,是因升府之事本土已有定论,想必先生也是收到消息了。” 柳奉全点了点头,与本土恢复联络后,都护府治署就归由玉京朝府直属了,所以但凡本土有消息,他这里也会收到一封传报。 以往隔着汪洋,或许消息还会晚上一段时日,可在有了训天道章后,本土一有动静,治署就可第一时间得知了。 他道:“朝府把原先都护府的官吏一律留用,而本土会再抽调一部分官吏到来,对我都护府也算十分宽厚了。” 他抬头道:“只是这一次升洲,不知朝府对于大都督将会如何安排?” 杨钰坦言道:“先生是知道的,我本人并不想担任这个大都督,只是世势所迫,不得不为罢了。” 当年东庭都护府因为洪河隘口一战后,军队人口损失太大,局面岌岌可危,所以扶持了他这位有安人血统的杨家继承人上位。 但实际上,他本人在成年之前一直只是个摆设,军权在舅舅安右廷手中,而治权一直在统管六衙署的治署手中。 待得东庭都护府归回天夏后,考虑到东庭都护府特殊情形,故是本土默认了这一局面。 不过这一次升洲,显然就要开始调整了。实际上,在都护府归回天夏后,这等调整一直在进行着,已经不少本来是都护府的官吏去了本土任职,同时又有不少本土抽调来的官吏进入了六衙署担任要职。 而他自己则有两个选择,一是担任府洲军副都尉,二是让他入玉京求学。他本人倾向于后一种。 他满怀期待道:“其实我也想玉京看看,想去很多地方走走。” 柳奉全看着他的神情,缓缓点头道:“大都督还是年轻人,是给多走走多看看,去玉京,也确比留在都护府好,这些年来大都督也是承受了太多了。” 杨钰笑道:“我哪有什么承受,说来好是柳先生你们劳苦功高,我还记得,当年烽火台险些被推倒时,还是柳先生背着我躲入了密室中,我能坐在此位之上,也正是有柳先生和各衙署的先生们,都护府才能安稳至如今。” 柳奉全忙道:“老朽惭愧,大都督也是过谦了。”他想了想,又道:“都护府化为洲府,玄府想来也有变动,不知会是如何?” 杨珏道:“听说玄廷会派遣一位玄尊到来镇守,这位具体身份却是不知。” 便是都护府化为府洲,玄府在礼制上依旧位于府洲之上,而这里面详细情况,只有在尘埃落定之时,才会告知他们。 他心中既有担忧又有期待,暗道:“不知这位新任玄首会是什么样子,只希望能照拂好都护府。” 外层,奎宿地星。 李青禾将庄园的事宜交托给了青摩后,就来至正堂之上,而后对着坐在那里的张御一礼,道:“先生,青禾已是安排好了。” 张御点了下头,伸手对他一点,李青禾顿觉神思一阵恍惚,等他清醒过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然站在了一处十分眼熟的广场之上。 他看了一眼前方那宽敞的石阶,还有绘于石门之上的玄浑蝉翼纹,略显激动道:“先生,这里,这里是泰阳学宫?” 他转头看了一眼,入目所见,正是熟悉而陌生的瑞光城,心中不由惊震不已,他怎么也无法想象,自己居然于一瞬之间从外层回到了内层,并且直接来到了位于外海的瑞光城中。 张御微微点头,道:“随我来。”说着,迈步往泰阳学宫走去,李青禾转过头来,深深吸了口气,也是连忙快步在后跟了上来。 …… …… 第九十八章 归同非远陆 泰阳学宫要到二月过后才是新学子入学之日,如今元月还未结束,学宫中的师教学子都还在休沐之日中。 张御与李青禾一路走来,所见到的是空空荡荡的学宫,只偶尔会遇见几个宿住在学宫之内的师教学子,只与他们对面走过时,却也是仿佛未曾看到他们一般。 两人沿着两边种满花卉和茂密树值的平坦大道而行,一直来到了一座外面有着小院,上面有着花架的二层小楼之前。 李青禾自是不难认出,这就是他们在泰阳学宫内的原先居处,他不禁走前两步,看着这里这里模样,与他们离开之前变化不大,他过回头,道:“先生,这里还和以前一样。” 张御道:“学宫一直留着这里,我成道之前曾回来过,那时便住在此处。我此刻需去玄府交代一些事宜,你可回去见一见你的族人长辈,若缺得什么,或有什么事,可回来与我说。” 李青禾深施一揖,感激道:“多谢先生。” 张御点了下头,便沿着石板大道继续北行,并往东庭玄府这边过来。 他看着前方的道路,当年他也是由着这一条道路走向玄府,那个时候,他只是一个方才来此求道的学子,而在今日,他已是超脱世间的玄尊。 他似能看见一个年轻的身影正在前面行走着,脚下也是一般坚定,他抬目看去远方,走了过去,迈过了那个身影,并继续向前。 而随着他的行进,他身上的光芒也是越来越盛,渐渐化为一股冲升而起的云气,向着天穹之中播去。 玄府正堂之内,项淳正在训天道章之中批阅文书,如今他发现,令弟子传报文书之时,除了必要的备用文书外,直接在训天道章之中批复相对简单许多,这也节省了大量来回传递的时间。 而且在训天道章之中,根本不怕文书被窃取遗失,一些不甚太过重要的文书也可以直接放置在此,就算调阅起来也是方便,只需一念之间就可转至眼前。 其实现在不止他一个人在这么做,许多人也是如此,玉京朝府已然是在将大量文书和珍贵文藏拓录进训天道章之内。 除此外,他们还准备向上递书,向张御提请为此专门设列一个章印,这般若有下面学子或是官吏需要翻阅文书记录乃至古籍,就无需再专门传信,或是为此往来奔波了。 甚至有官吏认为,若将治务寄托于此,那么可以剔除大量的拖沓冗沉,使之上下通行畅达,只目前此事还在争论之中。 就在这个时候,有弟子疾步进来,揖礼禀告道:“主事,外面,主事还是出去看一下吧……” 项淳神情一怔,随即他意识到什么,他走到了窗台边,便见到一道似由地至天的云光清气由南向北而来。 他顿时意识到了什么,关照那弟子道:“是张玄首到了,立刻传命,让玄府所有修士随我一同出迎张玄首。” 那弟子赶忙应命。 少顷,一声悠长钟声在玄府之内响起,与此同时,还在玄府之内的所有修士也是从训天道章之内得到了报传。 项淳则在步出大堂后一路不停出了玄府正门,来至府前那一片平坦开阔的空地之上,抬眼望去,可见一个周身围绕玉雾星光的年轻道人正从远处一步步走过来,而其身上清气芒光自大地腾起,一直连接到天幕之中,并在那里生成一团云霞,如华盖一般遮于顶上。 玄府之内的修士弟子闻报后纷纷走了出来,聚拥来到了项淳身后,他们这时俱是满脸震撼的望着这一幕。 项淳这时把大袖展开,而后双手一合,对着前方躬身一揖,道:“东庭玄府主事项淳,携众弟子,见过玄首。”自玄廷诏旨下来那一刻,他便不再是玄廷玄首了,如今只代为署理府内诸事。 而诸弟子也是随他躬身一揖,齐声道:“拜见玄首。” 张御此时也是走到了项淳面前,他伸手一托,道:“项师兄免礼。”他又对后面道:“诸位同道也不必多礼。” 项淳郑重道:“谢玄首。” 后面的弟子也都是称谢一声,直起身来,众人不由向张御看来。 此刻站在近处,张御身上那等煊赫之象却反倒是令人无从察觉了,不过其人却围在一层湛湛清光之中。 在场除了身上一些在玄府担任司职,并有玄廷印信护持的修道人能看清他样貌外,其余弟子看过去只觉清光之中一片模糊,注视久了,反会头晕目眩。 项淳此时伸手入袖,将早已备妥的印信和拓玉取出往前一呈,道:“玄首,此是东廷都护府旧印及过往拓玉,还请玄首查验。” 张御点了下头,他目光一扫,只一拂袖,将这两物一并收了下来,随后他抬头望了一眼玄府大门,抬袖将玄廷所赐印信拿了出来,托在掌中。 而此印一现,印上立时就有光芒放出,霎时照遍整个东庭玄府,过去片刻,听得仙乐飘渺之声,天穹之中便一道清光降下,落在了玄府之中,并与此印相呼应,好一会儿之后,这光芒才徐徐敛去。 这是玄廷将整个东庭玄府的禁阵制拿之权柄移至他处,而到此一步,这处玄府就算是交托到他手中了。 他将印信一收,看向项淳身后的范澜、齐武二人,道:“两位师兄可好?” 范澜、齐武等人忙是一礼,道:“劳动玄首过问,我等皆是安好。” 张御又问:“其余师兄何在?” 项淳回道:“俱在都护府各处分府看顾,属下这便传言,让他们立刻赶回拜见玄首。” 张御道:“不必如此急切,以往都是熟识同门,那些不必要礼数规矩就免了吧,玄府事机要紧,何时轮值,何时再回来好了。” 项淳恭声道一声是,他侧过一步,道:“玄首还请里面请。”后面众弟子也是向两边分开了一条通路。 张御点了下头,随项淳往正堂而来。 他这一次来都护府的只是一具化身,而唯有遇到特殊情形,才会将正身降下。 这一来是上层修持更是容易,天地对修道人更有补益,二来是可长久容纳玄尊真身坐镇之地可不是随意一处都是可以的,这需得等玄府和都护府都是重作修筑和设布禁阵后,方适合到此。 甚至他坐镇之后,也不好随意挪动,否则会搅扰天地气机的变化。似竺易生,坐镇青阳之时就一直立于鹤殿之上,从来不曾去到别处。 且他本人还有守正之职,随时可能去往下界各洲宿对敌,这样自然是身处上层更为方便。 来至正堂之后,项淳又将玄府如今的众修名册和载述总目递上,这才算是初步完成了权责接替。 做完此事后,他又道:“玄首,自都护府升洲一事拟定后,玄廷便来了一位墨道修,已是等了玄首许多天了,说是下来就都护府和玄府扩建一事,需得玄首做一番详研。” 张御点了点头,他明白,增洲扩府之事不仅仅是内部的治政体系和人口变化,甚至整个都护府都需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扩建,这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变动,他道:“那劳烦项师兄先请这一位到此。” 项淳应有一声,便令弟子去请人。 过不多时,一位中年道人带着随行弟子自外走了进来,他见到张御后,打一个稽首,道:“张守正,在下墨功,乃是林师弟子,擅长营造修筑之道,此回奉玄廷之命到此署理都护府增扩一事。” 张御点首道:“原来是林廷执的弟子,林廷执的手段我是知晓的,想来他的弟子也是不俗。” 墨功忙道:“不敢,守正谬赞了,晚辈不敢和林师相比,但对于修筑一道,确有几分心得。” 张御道:“墨道修来都护府当有不少时日了,不知可有建言?” 墨功道:“晚辈在上月廷议之后,便来至都护府勘察海陆,晚辈以为,都护府若升府为洲,当先选定一处洲治,此为日后洲中正枢,正如人之心首,乃是重中之重,现晚辈有三个选址,具已立图画影,还需请守正过目。” 张御道:“墨道修可展于我观。” 墨功一伸手,随行弟子忙是递上一份三尺长宽的图卷,他拿了过来,对着大堂空处只是一照,那里便凭空生出了一幕幻景,他口中道:“守正请看,这第一处选址,晚辈将之选在了是海上。” 张御目注过去,见那幻境之中展现的一座美轮美奂,立在壮阔海面之上的大城。 这幻景将每一处细节都是展现了出来。可以看到,此城不单单是立于海上,实际上是由海底修筑起来,分为上下两部,外观看去是两个合拢的巨大圆盘。 其有数条道跨海陆桥,像血管一样像四面八方延伸,将周围的一座座海岛乃至旦港都是串联了起来。 所有陆桥外围则是筑有海坝,一直连通到旦港,若有需要,可以海水抽离出去,形成一条可供通行的宽敞陆路。 而这座大城的下半部分其实是一座坚固的海下堡垒,而露出海面上半部分,则可以说得上是一驾巨舟,可漂泊海上,亦可飞空遁行,关键时刻可以随时带着整个城中居民一同撤离,去往本土。 张御待看罢之后,不置可否,道:“可以收起了。” 墨功当下在堂中众人意犹未尽的目光中将这份图卷卷了起来,随后从弟子那里又接过一幅图卷,口中道:“张守正请看这第二幅。” …… …… 第九十九章 风云过安山 李青禾在把居处稍作整理过后,就出了泰阳学宫,雇了一驾造物车马,来到了瑞光城外的东北二十里外,靠着洪河的一处村庄之中。 这里是须人村落之一,此间大大小十多个村落合起来大约有上万人,大多数以狩猎耕地为生。 须人也是接受天夏文化最深的部族,但同时又保持着自身部族的传承。主要是他们不愿意把自己等同于天夏人,只把自己视作天夏人的仆奴种族。 李青禾乘坐马车进入村中后,见这里道路整洁干净,主要道路之上还铺上了石板,家家户户门前都是围有一个栽种各种蔬果的小院,用青竹搭筑的廊道外面,挂着一串串的小巧灯笼。 他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下,下车给了车钱,这时一个十六七岁的须人少女正抱着一只花猫从里走出来,好像是察觉到外面动静,所以出来张望下,在看到他之后,先是一怔,随后有些迟疑道:“是……离禾哥哥么?” 李青禾笑道:“对,是我。” 少女灰色的眸子里露出惊喜之色,回头对着屋内喊道:“阿爹,是离禾哥哥回来啦。” 一阵脚步声匆匆自里奔出,一个四旬左右的中年男子跑到了门外,抬头看了李青禾几眼,喜道:“离禾?” 李青禾露出笑容,躬身一揖,道:“阿叔,是我,不过我现在叫李青禾了。” 中年男子拍了拍脑袋,道:“对对,你来书说过,是天夏主家给你起的名,这可不能弄错了。”说话之间,他还露出了羡慕之色。 须人视天夏人为地上神子,以能服侍天夏人为荣,只可惜不是每一个须人都此资格的,每一名能够跟随天夏人的须人,都需经过族里长老的同意,有时候还需经过卜算,他年轻时便未能通过长老这一关。 这时又忍不住打量了李青禾一下,上前捏了后者结实的手臂,感叹道:“十年不见了,你还和以前一样没变化,你看着就像当年方才离开的时候,不过精气神是不同了。到底是不一样了。” 他又试着问道:“这次跟着主家回来的?” 李青禾点头道:“是,先生准我回来探亲,我还给叔父和小苗都带了些东西。” 中年男子这时心中微微一动,道:“别在这站着了,里面说。”他拉着李青禾入了宅院,又让那少女搬了一个木凳过来,就在院子中坐了下来,而后试着问道:“阿禾……这次你回去,能不能把小苗也一起带走?” 东庭玄府正堂之上,墨功将第二幅图纸打开,同样是一道光幕照落前方,那里现出一方雄伟城池出来,不过这一次堂中诸人看去,却就觉得十分眼熟了。 墨功言道:“瑞光距离港口很近,并被启山围拢,还处在洪河中游,地势可谓非常好。这第二个选址,仍旧是落在瑞光城这里,只是若化府为洲,这里就必须加以扩建。 晚辈却是打算在此营造一座子母城,在启山外围修筑一座大城做为母城,而原来的瑞光城则是做为与港口相连的子城附廓。” 众人看着,不觉点头。 瑞光之东,启山之外,是一片广阔无比的大平原,一直到被远处的安山所挡住,都是一大片无遮无掩的地界,这样的地势对付一般敌人是够了,可对付具备神异力量的敌人,却是力有未逮。 而光幕之上所显,子母两城彼此背靠启山,母城向南北方向伸张出去两道呈半弧形的城沿,如同翅膀一样将原来的瑞光遮护在身后,而自身则直面广阔原野,给人以一种无比厚实的安稳之感。 墨功道:“如此调整,玄府也无需变动位置,我查勘地理时,见瑞光城地下还有一个较大得空洞,闻知那里埋藏有一个安神躯壳,我可在那里再行拓展,将玄府大宫筑于此处,并与启山及母城连作一体。” 说着,他伸手在图卷之上一抚,可见子母城之下几乎是与整个城市相对应的大小的空间内,又是出现了一座规模极大的堡垒般的建筑。 不止如此,可见建筑周围还有一条条延伸出去的地下驰道,不会飞遁的弟子也可由此去往都护府的任意一处地界,可以想见,随着都护府的扩建,连通的驰道也会相对越来越多。 项淳侧首看了下身后,见范澜、齐武二人都是目不转睛得看着,而其余弟子眼中也是充满向往之色,显然这一图景十分符合众人的心意。 其实他本人对此倒也算是合意,不过这终究要看张御这位玄首是如何想的,若是玄首不认可,那表面看上去再好的方略也没用。 如同上一幅图卷一样,张御对此同样没有表达任何看法,他道:“不知最后一幅选定在何处?” 墨功这一次没再从弟子接拿,而是直接从自己星袋之中将拿画卷取了出来,他缓缓将之打开。 随着光幕照出,里面显现的景物一下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有的人不自觉往前走了半步,无他,这座城池着实太过宏伟了。 这座大城建立在一座大台之上,此台之高,j几可称是神宫巨阙了,便是横卧在大平原上的安山山脉也不过到其半腰之中,而此处无疑就是建立在了安山之侧,故是如此看去,安山好似只是城下一条大坝也似的城围。 且在那安山山脉之上,还有绵延不尽的大小城台及密密麻麻的飞舟泊台,可以说,这处地界把整个安山都给囊括近来,成为了一条纵贯地陆的守御工事。 这是一座高出于所有山脉的云中之城,远方的乞格里斯峰,也即是神女峰望去似只是城中的一座高塔罢了,其气魄之恢宏,格局之雄伟,着实让人叹为观止。 许英站在后面,震惊无比说道:“这是把整个安山都是一起圈在城中了,这,这能建成么?” 墨功撇了他一眼,道:“这位道友需相信我天夏之能,移山填海对我实非难事。若无改天换地的气魄,凭何敢称自己为天夏人?这位道友,你胸中格局太小了。” 许英悻悻道:“花费也是不小心吧?” 墨功道:“此次营造由玄廷和玉京首府承担八成以上耗用,所以道友不必担心府洲负担不起。”说话之间,他也是转首看着张御,似乎很是期待后者的选择。 张御望着那一幅图景,也是思量了起来,这一座城若建成,其规模无疑比前面两个图卷所展现的大城加起来还要庞大。 看得出来,这立造者,是想建造出一座与玉京原尚台相类似的大台。 而三份图卷,其实表达了三个不同的理念。 海上建城偏向于保守,以经营海上贸易,监察戒备地陆为主,一遇危险,军民随时可以撤离。 而瑞光城的扩建则是不偏不倚,在原先的基础上有所增进,但改变不大,乃是谋求固守原先疆域,而后谨慎面对安山另一边的变化。 但是最后一个,却是翻越安山,将这一条贯穿地陆的山脉甩在了身后,直接向内陆深处挺进。 这是把自己立在抵御东面危险的第一线,并做出一副全力进取的架势。 为何此城规模如此庞大?因为唯有如此大的巨城,才能承载守御和进攻同时兼顾的功用。 他倒是对最后一个选择有些欣赏。 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要知直到现在为止,每年都有土著部族不断从内陆迁徙出来,并且大多数一上来就仗着祭祀和神裔拥有的神异力量,野蛮的对洪河隘口发动攻击和抢掠,直到被教训过后才老实了下来。 而这些部族之中几乎都有预言和传说有一个存在正在苏醒过来,这使他不由想到了那个沉睡中的巨人。 不过这是一片未知地陆,内里广大无比,威胁可不止这么一点,特别是他的那位老师当初在这里走动,此间似隐隐牵扯到什么,故是绝然不能大意。 他思索过后,道:“墨道修且把图卷先收起来吧。” 墨功见他未有立刻下决定,略微有些失望,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将这副图卷也是卷起收入袖中。 张御这时目光一注,霎时以心光又重新聚合出三幅图卷,他将之挪至项淳处,道:“我已是在上面了写了批语,项师兄可把这些图卷交给府洲,待新任洲牧到任之后,让他也看一下。” 项淳连忙接过,道:“属下遵命。” 墨功打一个稽首,道:“张守正既然已是看过了,那什么时候定下方略,什么时候再来唤晚辈便可。” 张御点首道:“有劳了。” 墨功再是一礼,就带着弟子退了出去。 张御待他走后,就令项淳寻了玄府如今主要在此的修道人过来,详细问询了一下如今都护府玄府的内外具体情况。 在一番了解过后,他言道:“玄廷不久之后就会派遣一批同道到此,其中也是包括新任玄正。” 他看向项淳,道:“项师兄,在诸多同道未曾到来之前,这几日我会去往内陆巡视一番。府中事宜一切照旧,先由你来主理此间事务。”又对在场诸修道:“待外来同道到来后,我会再斟酌安排各位职司。” 项淳恭声道:“是,玄首。”在场诸修也是躬身一揖。 张御交代过后,便就站了起来,而后身躯之外清光一放,众人只觉眼前骤然明灭了一下,堂中就已是不见了他的身影。 …… …… 第一百章 新雨泽旧陆 李青禾听到那中年男子说要自己把小苗带走,神情认真了一点,问道:“阿叔,怎么了?可是有人欺负你们?” 须人虽然对天夏人很是恭顺,可作为一个维持古旧传统的部族,内部自然也不会都是一片平和的。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道:“倒不是,我们须人,族中出了一个似你这般有主家的,又哪会遭人欺负?只是小苗这孩子,这些时日里总能看见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所以这两天出门我都让她带着一只猫,这般她就能安心下来,看不到那些东西了。” 李青禾心中一动,他在张御身边可是见识过很多,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试着问道:“小苗她莫不是觉醒了祖先的血脉?” 须人早年作为一个在荒原之中生存的土著部落,能够一直繁衍不绝,自然也是拥有自己的神裔和祭祀的,而且须人部落人数一直稀少,故是觉醒血脉的事情也不少见。 中年男子闷声道:“觉醒了又有什么用?能做什么?以后去当长老么?可当了长老就把一辈子都在埋在村子里了,我这个当爹可不忍心看到她这样。” 李青禾不觉点头,在没有遇到天夏人之前,须人只能在荒原之上艰苦求存,唯一上进之路,就是成为族中的长老,往后就无需自己劳作,一直受族人供奉便好。 可现在却是不同了,因为东庭都护府这几年开始致力改善民生,对于依附种族须人自然也很照顾,不但拨给了他们大片土地,还教给了他们更加先进的耕种牧养的技艺,现在哪怕只是普通的族人,靠着种田狩猎也能满足一般的生存所需。 且有着天夏律法的束缚,族老们也无法对一般的族人做什么太过分的举动,故是以往的一些规矩,现在是越来越不适用了,当然,奉从天夏人为主这一点倒没有变过。 这一方面是须人最根深蒂固的传统,另一方是他们很清楚,若是自己也成为天夏人了,那么天夏人不见得再会如以前那般信任他们了。 中年男子道:“这些年村里有不少年轻人不愿遵从老旧的规矩,偷偷跑去城中或是天夏本土谋生了,他们过得也很好,还时不时寄些东西回来。” 他期待的看着李青禾,“阿禾,要是你有办法,带着小苗离开这里,她什么活都会干,只要有她一口饭吃就行啊。” 李青禾赶忙道:“阿叔别这么说,我是你养活大的,我们是一家人,小苗也是我妹妹,我走之前,会想办法带她离开的。” 中年男子喜道:“好啊,有你这句话就行。我让小苗备些好菜,中午我们师侄一起喝两杯。” 李青禾道:“阿叔不急,我这次回来带了不少东西。”说着,他从张御赠给的自己星袋出来取出来一些大包小包的东西,并道:“这是从本土采买来的,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我那里有的是,阿叔都留着好了。” 中年男子饶有兴趣看着他拿出来的一件件东西,这时看见一只匣子,打开看了看,却见当中是一块宝石,拿起问道:“阿禾,这是什么?” 李青禾道:“这是神袍,本来是准备带给小苗的,不过看来她现在是不能用了。不过……我回头再问问先生吧。” 中年男子当然知道什么是神袍,以往天夏神尉军可是对抗异神的主力,惊道:“你都能买的起神袍了?” 李青禾谦虚道:“都是先生恩许。” 中年男子感叹道:“你跟了一个好主家啊。” 李青禾点头道:“是的,先生很好,我很庆幸跟了先生。” “那就好啊。”中年男子感叹一声,他想了想,道:“阿禾你难得回来,住几天再走吧?” 李青禾道:“我本来也是准备住一段日子再回去的。” 中年男子喜道:“若是如此,那是最好了。这几天我带你去村里转一转,”他情绪很高涨,“我让长老他们也看看,阿禾你已然今非昔比了。” 李青禾不禁一笑,看来村子里变化真的很大,以前字都不识的阿叔,现在也会用天夏的雅词了,他点头道:“好的,阿叔。” 安山之上,孤独而峻拔的神女峰屹立在那里,这座山峰自古老年月以来都是土著膜拜的所在,不过自被用做为东庭的烽火台后,又被赋予了另一层意义。 尤其在当年点燃烽火之后,经常会有人来此观瞻,还有见到那通天烽火光芒的土著,也过到山脚下祭拜。 有鉴于此,东庭都护府及玄府将此划为重地,不得玄府允许,不得靠近此地,任何造物及修士道人也不许去往峰顶,或从此上飞跃而过,故是这数年之中,这里又再一次冷寂下来。 而在此时,一道宏大清光从空而落,霎时照亮了整个峰顶,随着光芒散开,张御自里走了出来。 他此刻回望了一眼下方壮阔的地陆,当年的他便是在此第一次驾驭心光飞遁纵空,感觉之中,犹如昨日。 就在这时,矗立在山巅之上女神雕像一闪,雅秋女神的虚影自里走了出来,她以天夏礼节恭敬一礼,道:“雅秋拜见张玄首。” 她虽然是女神,可作为第二任大都督杨恭的妻子,从血缘上说乃是杨珏的祖母,故是这些年来一直在暗中看顾自己的后代,不过随着都护府与本土恢复了联系,她的实力已不再具备威慑力了,可她对都护府中一些变动却还是十分清楚的。 张御点首回礼,道:“雅秋夫人,我今次到此,是来问询一事,都护府扩洲想必你也是知晓了,下来府洲或可能在安山左近筑城,安山南北可还有你知晓的沉睡的异神么?” 雅秋女神沉吟片刻,才道:“安山一直便是陨落神明的填埋场,没有哪一个神明将之占为己有,这里除了当初奉祭安神的安人之外,也很少有土著部族在安山脚下定居,至少在上个纪元之中,这里没有沉睡的神明,但若再古老的事,那我便不知晓了。” 张御微微点头,他是看好第三幅图卷的,也是准备在安山之侧建立新的洲治,不过在此之前,他准备把安山内外先行梳理一遍,就算有什么东西也提前处置了,尽量减少后患。 雅秋女神这时有些忐忑问道:“请教张玄首,若是安山这里建城,那么妾身又该当如何自处?” 张御道:“当年一战,因为有了雅秋夫人的提前护持,后来才能点燃烽火,雅秋夫人有大功于都护府,我可以东庭玄府玄首之权授命,这一座山峰仍可作为雅秋夫人居住之地。” 雅秋女神听到他的允诺,这才安心,感激一礼后,她的身影逐渐虚淡下去,很快便就消失不见了。 张御望了眼那蜿蜒远去的山几,抬头看了一眼天穹,过去片刻,听得雷霆震响,天中云雾聚来,笼罩着整座山脉,随即有带着清光的瓢泼大雨从天降落下来,开始冲刷着那些古旧的污秽。 瑞光城外,旦港。 一驾看去不甚起眼的飞舟在光束指引下正缓缓靠近泊台。 飞舟主舱内坐着一名精神矍铄、身着圆领黑袍的老者,他看着五旬出头,可实际上已是八十余岁了。 不过玉京朝府之中,百岁之龄任事的还比比皆是。 天夏人寿长,寻常人都是能寿至一百二十余,似他这等平日调整身体的,吞服丹丸,眼下这等状态保持一百五十岁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此刻他看着下方海陆景色,抚须点头道:“海陆苍莽,天地壮阔,有为之地呐。” 旁边一名官吏则道:“此地虽好,可得闵公来此,才是此地之幸啊。” 闵公一笑,倒也不介意他拍马,看了眼主舱内在座的一众幕僚和从事,道:“我望如此,诸君勉之啊。” 众人都是一起笑着回应,不过闵公因为平日并不严肃,没事时候也喜欢开开玩笑,所以此刻气氛很是轻松。 这时飞舟已是稳稳停在了泊舟天台之上,有亲卫过来一抱拳,道:“闵公,到了。” 闵公闭目片刻,才睁开眼,奇道:“从入港到泊台,只用了五十来息,这比玉京也不差了啊。” 方才说话那官吏道:“闵公,下官查过,泊台管事乃是玉京人,是被请调到此的,闵公可要喊来一问?” 另一名官吏忽然道:“那或许是他从什么地方知道闵公将至,故此抓得紧了些。” 闵公笑道:“不必唤人了,若我到此就能令他用心于事,那岂不是好事么?往后我可是要在此长驻的,日久再观吧。”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这时身边的从事文吏问了一句,道:“闵公,稍候出了泊台,可要打出洲牧仪仗?” 闵公摆手道:“不必如此,我等是来造福一方的,而非来显官威的,初来驾到,何须惊扰都护府子民?下了舟,就直接去往大都督府吧。” 从事点头称是。 就在此时,忽见一道自西面白光飞来,到了近前之后,骤然停下,露出一驾浅银色的飞舟,看其形制,分明就是一驾法器飞舟。 一名官吏看了眼,低声道:“闵公,好像是那一位的座驾。” 闵公捋须点头,他站了起来,道:“既然在此撞见,那老朽便下去打个招呼吧,以后终究要与这位打交道的。” …… …… 第一百零一章 海涌天更青 飞舟泊台之上,银灰色的飞舟之上下来一个年轻修士,他身着一身竹青色缀银边道袍,面庞刚硬,有若刀削,两目凌厉有神。 在出了泊台后,他站在琉璃覆棚的驻台下向外看了一眼,见有淅淅沥沥的小雨正飘落下来,玉石大道上已是湿漉漉一片,看去雨势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他没有去乘坐驻台上的造物车马,也不去施展法力遮蔽雨幕,而是从星袋中取出一柄油纸伞撑开,就迈入雨幕之中。 待入了城后,他见到街边店铺,时不时会停下去买上几件小东西,在买东西的时候,他还不经意问上几句,所问问题,大多都是关于东庭玄府的。 都护府本就有不少玄府的修道人,现在又有不少外来的修士到此,故是这些店家对他问话也是不奇,有问必答,态度都很是自然。 这时他走入了一家竹器店中,看到门前挂着一枚朱红色的穗结,望去非常精巧别致,十分讨喜,他赞道:“好手艺。” 店家笑走了上来,道:“客人好眼光,这是我一位玉京来的老师匠亲手做的,每月也不过能做三个,客人手中拿的就是最后一个了。” 年轻修士问道:“何价? 店家竖起一根手指,道:“一个天夏金元。” 年轻修士沉吟道:“有些贵了。” 店家笑道:“这手艺别处可见不到,客人买回去绝对不会吃亏。” 年轻修士没再说什么,他确实很喜欢此物,拿出一个天夏金元摆在案上。 店家利索拿过,又从一旁的挂盘上解下一个古朴的囊包,双手呈递上来,道:“多谢客人照顾生意,我再赠客人一个药囊。” 年轻修士辨了一下,药囊里面摆放了多种药末,但是按一定的比例调和,有提神醒脑之用,对于修士也有一定好处,显然店家经常做修道人的生意,所以才这等的东西,他也是接了过来,道:“店家有心了。” 这时他听得一声钟声响起,像是从靠近西城的广场之上传来的,并且一声接着一声,但并不急促,他道:“那是什么事?” 店家道:“那应该是处置异神。” “处置异神?” 店家愤愤道:“这几年来总有不少土著部族自内陆迁过来,你说他们好好商量,我东廷都护府也不是容不下他们,可他们从没这个想法,上来就想着杀烧抢掠,这许多背后都有附身的异神作祟。 可我天夏岂是这些异神能欺辱的?玄府的上修们抓到这些异神后,都会拉到广场上公开处置,这事少见,一年也就能见到一两回。客人稍微不妨去看看。” 年轻修士点头道:“做得好,这些异神敢犯我天夏疆土,都是该死。不过店家有句说错了,”他纠正道:“如今该叫东庭府洲,而不是叫东庭都护府了。” 说完这句话后,他见外面雨不知何时已是停了,天空一碧如洗,他自店铺内走了出来,却是能感觉到,天地好像什么地方与方才有些不一样了,但这种感觉异样之微妙,很难以具体表述出来。 他站立了片刻,抬头往启山方向一望,便朝着东庭玄府所在走去。 而另一边,闵公一行人下了飞舟之后,就乘上造物车马,带着一众幕僚和官吏来至位于内城台上的大都督府。 大都督杨珏已是先一步收到消息,与署公柳奉全还有六署主事都是来至都府门口迎候新任洲牧。 双方在门前见礼后,杨钰将闵公请入进来,下来再是一番繁琐的交接,便将都护府权责正式交托了闵公手中。 闵公见事情顺利,心情也是不错,道:“未知杨君下来有何安排?” 杨珏持着晚辈之礼,道:“有劳闵公动问,晚辈可能去往玉京求学。” 闵公微微颔首,他从袖中拿过一封名柬,道:“老朽在玉京也有些一些故交,杨君若是遇见什么难处,可去寻他们,看在老朽的脸面上,想来他们都会出手帮衬的。” 杨钰对于交托事务没有任何刁难,故他也是投桃报李,愿意扶他一扶。 杨钰也未推辞,接过名柬,拱手道:“那就多谢闵公了。”他又道:“对了,闵公,这里三幅图卷,是张先生吩咐送来要让闵公一观的。” 闵公疑道:“张先生?” 坐在下首的柳奉全道:“张先生便是玄府张玄首。” “哦?” 闵公有些意外,他认真打量了一下杨珏,郑重问道:“杨君是张玄首的学生?” 杨珏道:“张先生教过小子礼仪,故以先生相称。” 闵公不禁点头,对杨钰更是高看了一眼。 有这样的身份,杨珏若是要强留在大都督的位上,或是把柳奉全推上代洲牧的位置上,那也不是不可能的,可其却是甘愿放弃,只能说确实无心此位,不过想想杨珏只是一个年轻人,这等想法似也不出奇。 此时身边的随从接过三幅图卷后,便又呈递到了他这里,他辨了一辨,大约已是知晓这里是什么,便将三幅图卷逐一打开观览。 柳奉全和在座各署主事都知道这是新的洲治图,但这是给洲牧过目的,所以之前没人敢私自打开,此刻也是好奇注目看来。 前面两幅闵公在打开都是略微一看,便就放到一边了,可唯独在翻到第三幅图卷时,见上面留有不少批语,这才仔细留意。 待看了下来,他心中也是惊叹,道:“好大的手笔。” 他一眼便看出,若按这第三幅图卷屏立城,那不但护住了西面地陆的旧域,而东面的新城洲治则将直面那辽阔无边的内陆,这是一个进取意味很强的建城方略。 他考虑了一下,便对杨珏言道:“劳烦杨君传告玄首一声,如今都尉、监御使两位尚未到来,老朽还需与他们一同商量了一下,才能给玄首回音,不过老朽以为,玄首的批语很有道理。” 杨珏郑重道:“晚辈会把话带到的。” 闵公一行人是午后到来的,一直到了日入时分方才走出了都府,并在一旁准备好的客阁之内居住住下。 他推开窗户,看着远处薄雾掩映之中的安山山脉,心胸顿时为之一阔,他抚须言道:“看来这位张玄首是想有一番大作为的。” 从事有心担忧道:“闵公,就怕这位玄尊太过于热心治事,这般洲府便就不好做了。” 闵公道:“玄廷既然遣了这位来当玄尊,自也是有玄廷的道理的,我等凡俗之辈就不要随意妄评了。再说,玄尊之所为,自有玄正督正,也不是我们的该多管的。” 而在此时,在外慢慢行走的年轻修士也是来到了玄府之外,门前的看守弟子能认出他不是东庭玄府的修士,不过近来经常有外来修道人到此,便一拱手,问道:“请教这位同道何来?” 年轻修士打一个稽首,道:“我名崔岳,这一次奉玄廷诏命,来此担任东庭玄府玄正之职。” 那守门弟子一下怔住了,赶忙唤出训天道章向内通传此事。 项淳闻报之后,立刻带着许英、范澜等人自玄府之中迎了出来,可等他来到玄府门口见到了崔岳本人后,心中却是有些诧异,因为他发现此人并非是先前认为的真修,而竟然是一位浑章修士。 不过他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上来态度和善的行有一礼,道:“这位便是崔玄正了吧?在下项淳,受张玄首之命担任玄府主事,不知崔玄正到来,我们未能远迎,失礼之处,还望玄正不要见怪。” 崔岳道:“不怪项主事,是我事先并未告知玄府。” 只是下来他却神色一正,道:“只是我还未曾出示印信,项主事又怎能如此轻易信我身份?这实是不该。” 项淳颔首道:“崔道友说得是,不知道印信何在?” 崔岳这才神色一缓,将自己印信取了出来,项淳看过之后,这才对他正式行有一礼。 崔岳回过礼后,又问道:“项主事,可是张玄首已是到了么?” 项淳点头道:“只是张玄首如今出外巡使内陆,此刻并不在府中。”他侧身一请,道:“崔玄正进入府说话吧。” 崔岳摇头道:“玄府事务要紧,诸位不要为我一人耽搁正事,项主事随意派一名弟子为我说一下府内情况便好。” 项淳劝他几句,见他坚持,也不再多说,就命一名弟子带着崔岳去往府内各处了解情形。 待此人走后,许英很是不解,道:“师兄,为什么玄廷派遣一名浑章修士到我这里?浑章修士做玄正,这真的没有问题么?” 要知道之前那位东庭姬镇守的事情,他可是记得很清清楚楚,这位最后可是投入了大混沌之中的,难说这位什么时候一个把持不住,也是投入此中,而其身为玄正,那所造成的破坏将是更大。 项淳道:“玄廷派遣浑章修士到此,恐也是不得已的选择。” 许英道:“为何?” 项淳沉声道:“因为训天道章。” 他看向崔岳离去的方向,“训天道章的立造后,使得我玄府上下的修道人可以沟通无碍,甚至可以舍却表面上的言语,可若是来得一位真修,不得加入此中,那即便来了,也等若未至,那又如何行使玄正之权柄呢?” …… …… 第一百零二章 玄觉得异生 张御凌空立在安山上方,身上清光腾霄,照亮半边天穹,他的意念跟随着清光雨水落到了山脉和大地之上,并不停往深处渗透进去。 没过多久,他就有了发现。 确如雅秋女神所言,这里神明的封埋之地,有不少异神的地宫仍是存在于此,其中就包括他在神女峰下发现封金之环的那处地界。 这些异神仍旧有一些残余的神异力量存于此间,不过随着他以心光造出的那些雨水冲刷而过,都是被他逐一清理干净了。 唯有除去了这些,他下来才好在安山附近建立洲治,并在此上布设禁阵。 在此用了半天时日,他确认再无任何遗漏之后,便把思绪一转,身外光芒一个闪烁,下一刻,已是出现在了瑞光西南方向的朝明城外。 这里同样是一座靠近港口的城市,毗邻燕喙湾,上空有飞舟起落不停,而下方则是拥聚了大量的大型货船。 以往这里一直是东庭都护府除却瑞光城后最为繁华的城市,当初他和窦昌曾跃空突袭,铲平了这里所有的异神教派,而在东庭撤府升洲后,此间也同样会是一处重要地界。 他略略一察,由于这里距离内陆较为偏远,东去又是一片平原丘陵,南方则是大片森林,再加上后来东庭玄府在此建立了一座分府,时不时清理外围,所以并没有太多的异神残余。 在扫视过后,他心意又是一转,身形再度出现时,已是来到了安山以东一片密林之中,望着眼前的景物,他记得当年就是在这里与那位老师分开,并开始了自己的旅程,待在此后两载,他方才从南方密林走了出来,坐上了去往瑞光进学的大福号客船。 他这时看向一个方向,记得那位老师最后就由此进入密林深处的,他怀疑玉素道人所说的那桩事机,或许就与自己这位老师有所牵连。 正在思索之际,他忽然听到训天道章之内传来项淳传言:“玄首,新任的崔玄正已是到了玄府一日了,他想拜见玄首。” 张御道:“我知晓了。” 他再是望了眼前无边无际的密林一眼,就收回目光,身影骤然从原处消失,再出现时,已是站在了东庭玄府的前殿之中,随后他迈步进入了正堂。 项淳见到他走入进来,忙是站起一礼,道:“玄首回来了。” 张御颌首道:“请那位崔玄正到此,就说我在此间等他。” 项淳道:“属下这便前去安排。” 张御来到了窗台之边,负袖看向远处,瑞光城和外面的壮阔海天赫然在望,方才降了下一场细雨,天地看去更为明澈干净,一切宛若新生。 身后由脚步声传来,项淳声音传来道:“玄首,崔玄正到了。” 崔岳看着张御背影,深吸了一口气,上来一步,对着张御恭肃一揖,道:“东庭玄正崔岳,见过张玄首。” 虽然玄正与玄首乃是平阶,而他也是玄尊门下,可如此近距离面对一位玄尊,却是从来不曾有过的,站到这位面前,他心中也是感受到了一股令呼吸为之滞涩的压力。 张御转过身来,看了崔岳一眼,点首为礼道:“崔玄正不必多礼。” 崔岳稍定心神,从袖中取出一份玉册,道:“此是崔某过往之载述,还请玄首过目。”说着,他身形微躬,双手往上一呈。 这是关于他自身的来历记述,还有过往之功绩履历,这些东西在玄府之中,唯有只有玄首可以观览。 张御伸手拿过,他展开看有一眼,道:“崔玄正是陈廷执的弟子?” 崔岳道:“是。”他又道:“只是老师认为我尚须历练,故是派来东庭担任玄正,只是晚辈功行资历皆是浅薄,若有做得不妥当的地方,还望玄首不吝指正。” 虽然他修道年月远远大过张御,不过修道人不看年岁,只看功行修为,况且张御与他老师同在玄廷任职,由师长那处来论,他这才以晚辈自称,不过待他履行玄正权责,自不会再如此。 张御道:“崔玄正不必谦言,陈廷执老成持重,做事一向深具远谋,既然他派你来,那自然有他的道理。” 崔岳一个欠身,正声道:“崔某只能说以往会竭尽所能,不负玄廷重托。” 张御微微点头。 崔岳因为初至东庭,现在还在设法了解此间诸般情况,而他站在张御面前,总能感觉到一股不小的压力,故是再谈了几句后,便就告退离去了。 张御待他走后,心下不禁思索起来,他事先也未想到,玄廷会派遣一位浑章修士来此,不过细想一下,这个选择其实也不奇怪。 他与项淳的判断相似,认为玄廷之所以如此做,就是为了信任玄正能方便沟通东庭玄府上下。 若是派遣一位真修到此,那和没有派几乎没什么区别,这意味着东庭玄府内的玄修可以绕过其人做任何事情,并且这位还察觉不到。 虽然东庭玄府未必会如此做,可关键在于能够做到,若是一位玄正连正常的查验都做不到,那还谈做什么玄正呢?不过只是一个摆设罢了。 至于对方会否一步小心沉陷入大混沌,首先并非是所有浑章修士都是如此,且这位是陈廷执的弟子,必有拦阻的办法。再说现在的训天道章中,也还有戴廷执所留法诀以及他立造的“鉴诚”之印,只要用心修持,当不至于堕入此中。 而就在他化身处置东庭事务的时候,正身则是端坐于道场之中修持,此刻他已是能感觉到,经过多日的蕴化,那新生的玄异即将醒觉。 如今他自身所具备的玄异共有五个,分别为“克济”、“真定”、“缺业”、“补天”以及“先命”。 其中“克济”、“真定”之术是他在他成就玄尊之后陆续浮现出来的。 那“克济”之能,可使他不受寄托于承负之势的神通法术的侵害。比如有一些神通法术乃至咒术,只要在势上压过你,那么就可将你克制或者迫死,得此玄异,便可避过这等咒杀。 “真定”玄异则是论外部如何变转,自身都可一直维持巅峰在状态之中,譬如若遭挪转之术,骤然去另一番天地之中,他也依旧可以发挥自身全部战力。 虽在一般斗战情形用不着这两个玄异,但总体来说还是非常有用的。 一般修道人并无法选择自身玄异为何,故是有些玄异其实非常之鸡肋,或是永无可能用到,而通常能拿出来斗战的,更是只有一两个,对于自身的帮助其实并不大,这也难怪长孙道人曾尝试着夺取元童身上的玄异了。 至于“缺业”、“补天”、“先命”这三个玄异自不必多言,在斗战之中都是极为用的,只是不知,这新蕴生的玄异会是偏向于何处了。 在耐心的等待之中,在某一刻,他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感应,旋即有一道自己才能见到的灵光从身上腾起,好一会儿才从消隐下去, 几乎就是在同一时刻,他已然明白此玄异为何。 此玄异名为“重天”! 一旦他在斗战之中动用了这个玄异,那么他自身所使用的某一个手段就可在原先基础上生生拔高一个层次。 这无疑是一个异常有用的玄异,但也因人而异,若修士所修习到的神通手段较为浅显,自身根底也是不足,那么便是有所提升,威能也极其有限。 可若是修道人本身根基厚实稳固,所掌握的神通道术威力本就不小,那么再是有所提升的话,其所展现出来的力量就极是可怖了。 譬如此法若是用在他的“斩诸绝”上,那是极为有用的。剑上生神之术本来已是犀利无比的剑势,更是追逐纯粹的力与疾,哪怕只是提升一点,都能在斗战之中占尽便宜,何况玄异的提升还具备一层令人难以琢磨的隐蔽性,那将更是难以抵挡了。 还有一个是言印。若是不去深究言印内里的变化,通常法力心光不及他之人,他方能以言印一举喝破,若遇到法力与他相当,或是法力胜过他之人,便就很难一举制住敌人了。 似上次与岑传一战,这人早在天夏入此世前便即成道,还曾经是玄廷廷执,虽然三百年来无甚精进,可法力仍是与他相差不大,故他只能将言印作为牵制手段。 可若是言印威能能再提升一层上去,那或许当时他就可凭此封镇其人虚身神通,进而镇压其真身了。 不止如此,他同时还想到了,这个玄异其实不仅可用于斗战之中,还能用于辅助修持,他用此玄异,能够提前感受到自身神通手段在少许提升一层之后的所产生的种种变化,这将更有利于他调和自身能为。 不过他心中也是明白,玄异如此了得,也肯定有其限碍所在,到底如何,还需先试着验证一下,于是收定心神,把气息理顺,过去片刻之后,便即放出了一道蝉翼流光,与此同时,他眸光微微一闪,也是将“重天”一齐唤动。 …… …… 第一百零三章 重天化神异 蝉翼流光这门神通,可使人飞遁更为迅快,同时也能以流光飞翼斩敌。 只是这门神通虽然发动速度很快,可因为攻杀之能较弱,所以在对敌之际,一直只是被张御拿来当做试探之用。 而此刻在“重天”玄异的加持之下,一道快到几乎无法分辨的光芒霎时冲突殿顶,没入上方天穹之中。 张御辨了一辨,在重天玄异相助之下,这门神通的威能几乎是翻了一倍,其速度更是变得迅快无伦,几能追上斩诸绝的剑光了,当然,即便如此,其还是大大不及那剑上生神之术的。 可是蝉翼流光发动很快,且一经催发,可以数道齐现,消耗心力并不多,这点很是可观。 关键是这也让他看到了下一步的变化。 他想了一想,决定再是试下“幻明神斩”。 这门专以攻杀心神的神通可以说是他遇敌必用,在下层境界时,少有修士能直接抵御,至少也要受一些影响,可到了玄尊境界,所碰上的一些对手几乎都有守御之法,作用就没有那么大了,完全就成了与蝉翼流光一般的试探招数。 只他不知,此术在重天玄异推动之下能达到何等程度,于是起心意一催,转瞬之间,一道无比明亮的光芒立时将整个大殿都是照亮,而在大殿之外,本有许多先天精魄所化的生灵停落在那里,只是被泄露出来的光芒一晃,就一头头瘫倒在了地上。 而那光芒也并非一闪而逝,而是足足延续了数个呼吸之后,方才消退了下去。 张御此刻若有所思,这神通在玄异推动之下虽也有所提升,可展现出来的威能却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大,但其持续时间却是增加了许多。 据他了解,许多守御心神侵攻的神通能挡一时突袭,却未必能挡下接连不断的侵攻,从这里看,幻明神斩的威能没提高多少,可对敌手的威胁程度无疑是大大加强了,反而比单纯的杀伤更为有用。 他思索片刻之后,又尝试了一下擒光之术,尽管此刻没有适合制压的对象,可他却能感觉到,在重光玄异之下,自己在使出这个神通的时候可以做到发动的更为隐蔽和迅快。 以往他不经常用这个手段,是因为这神通发动时有一定的先兆,需要把握一个合适的时机,若对方提前有了防备那就不好办了。 不定他一个制拿,对手一个反咒就解开了,那根本起不到应有的作用,可若是此术发动隐蔽且迅快,那绝然可攻敌不备,而要知道,在同层次的斗战中,哪怕一点疏忽都可能是致命的。 这样看来,神通的变化虽是微小,可所能起到的作用却是极大。 而在接下来的几天之内,他将自身所有的神通手段都是借此玄异演化了一遍,而在这里,他也是发现了重天玄异的一些限碍所在。 以他现在的根底,一天之内这玄异只能使动一至三次。 一二次尚在他的承担范围之内,可要是三次,就稍微有些勉强了,下来再想使动,也不是不成,可那几乎就对神通没有什么提升了。 在他感觉之中,玄异也并不是没有消耗的,而像是他未曾修炼出心光时使动大道之章上的章印,消耗的是身体本元。 而越是强大的玄异,消耗自是越大,重天玄异无疑属于上乘之流, 可这等玄异即便一日之间只能使动三次,在一场斗战之中也是足够用了,毕竟一锤定音的手段往往只是一击。 且他也未必要一招分胜负,有时候只需力利用此术创造机会便好,余下他自可用其他手段来解决。 他能感觉到,此时此刻,自己的功行和心光比之与岑传斗战时虽没有太过明显的增进,可斗战能力对比那时却是有了极大提高,要是此刻再是一战,岑传若没有什么新的手段,那么他相信自己照面之间就可将其人真身给找寻了出来。 当然,这也是建立在他对此人手段有了一定了解的前提下,要是对上一个完全陌生的同辈,那仍是要小心对待。 只从重光玄异上可以看出,对手有时候只需有一个独特的玄异或者神通,那就可能在瞬息间翻转局势,对待任何一个玄尊都不能掉以轻心,哪怕其人神通法力皆不如你。 不过他也是想到,玄异若是耗损的是本元,那么若是能在斗战中补益本元,那不定可以多几次使动的机会,毕竟他除了重天玄异,还有其他玄异同样也需用到。 思定之后,他自道场之中出来,来到了守正殿内,唤了一声,“明周道友。” 光芒一闪,明周道人现于阶台之下,稽首道:“守正有何吩咐?” 张御道:“玄廷之中,以哪位道友最为擅长丹法?” 明周道人道:“要说丹法一道最为了得的,那无疑是首执了,而以往那位正清上尊在丹法一道上也颇有成就,而再往下,只说诸位廷执之中,玉素廷执擅长祭炼丹水丹叶,晁廷执则是精擅炼丹,守正若要问询丹法一事,不妨寻这两位一问。” 张御点首道:“多谢道友了。” 明周道人躬身一礼,便化去不见了。 张御思索片刻,便是决定,过些时候便去拜访这两位,思量过后,他转身回到了内殿之中,在玉台之上坐下,便定坐调息起来。 东庭府洲之中,崔岳在与张御见过面后,又去了各处巡查,他差不多用了二十余日,才将东庭上下的情况大致都是弄清楚。期间他还亲自去到每一个分府,与那些低辈修士见面说话,就是那些方才进学的学子他也没有漏过。 他这么做不是为了显示自身的存在感,而是要告知所有东庭玄府的修道人,他这个玄正并非只会坐在玄府之中发号施令,而是会随时关注府中每一个人,并亲自过问每一桩事的。 到了二月下旬,他才回到了玄府之中。虽然大半月时日都是不眠不休的在外奔波,可对他一个第四章书的修道人来说也不算什么,依旧是精神奕奕。 现在府洲还是不曾扩建,玄府仍然沿用以往的殿阁,他所住的地方是一处这两年方才建成的副殿,此处就在正殿偏东一些的地方。 回到殿中,他又拿出玄府弟子名册仔细翻看起来。 现在东庭玄府的人数还无法与本土的上洲玄府相比,他还能顾得过来,可等到扩洲之后,他一个人显然是不足以管辖所有事宜,还需要一些下属,故是他此刻已是开始着手物色合适人选了。 这等人不需要修为有多高,但一定需要做事认真,自身持正。至于修为,哪怕低一点也没有关系,因为修为不足,可以慢慢提升,但是一个人品性,却不是能一时半刻能够改变的。 他此刻提起毛笔,在几个看中的弟子名姓上用着重勾划了一下,又在每一个人的名姓后面都是写了批语,随后他放下笔,想着等到扩府之后,还可从别处地界调一些合用的人手过来。 思定过后,他在名册收起,就意念一动,将大道浑章唤了出来,望去训天道章之中,随后心意一起,便有一个符印在眼前浮现出来,印上有“东庭”二字。 这是张御不久前立造的一个东庭府洲的章印,但凡东庭都护府的玄修都可借此相互联络交流。 崔岳进入其中查看了一下,见每一个他所见过的玄府修士都在此间有名讳显现,而在最上端,还能见到玄首张御的符印,也即是说,凭此他可以与东庭玄府之中任何一位修士随时交通。 他心中也是感慨这里的方便,又想了一下,暗忖道:“如此好用的符印,不该只是用于玄廷,若是张玄首向上推荐至玄廷,再推行到各处,这或许可令我天夏都是得益。” 他想到这里,便朝张御传了一句提议过去。 此举也不算越权,因为玄正的权责,本来就有提出谏言,规正府内修道人行止的权力,除此外,若是一洲玄首有逾矩之举,玄正还可随时向玄廷呈报。 张御自也是很快看到了他的留语,可他却是摇了摇头,他当然知道这里的好处,但这等事情绝不能由他来提,而且各地情形不同,也不能一概而论。 现如今镇守上洲的玄修也又几人呢?而玄正身份的玄修,又得多少呢? 少之又少。 东庭府洲恐怕是其中最为特殊的。 他稍作思索,回言道:“崔玄正,世事皆是有利有弊,符印或在我这处可用,可到了别处便就未必了,此事最后还当由玄廷来定。” 崔岳得他回言,认真思考了一下,承认张御说得很有道理,他没有再去坚持,而是慎重回言道:“玄首说得是,是崔某冒昧了。” 随后他从大道浑章之中退了出来,可再想想,还是觉得有些惋惜,就在这时,他忽然察觉到旦港处传来了一阵阵仿佛浪潮涌来一般的响动,便站了起来,来到窗台边向前看去,透过整面琉璃墙,可以看到远空之中银星点点,万余艘绘有玄浑蝉翼纹的银色飞舟正往东庭府洲方向飞驰而来。 看到这一幕,他顿便知晓,玉京朝府派驻到东庭府洲的镇军还有那位新任都尉,已然到了! …… …… 第一百零四章 清河取真丹 陆续落下的飞舟在旦港上的泊舟天台上停稳后,主舟舱门旋开,一道宽大的虹霞梯道落下,一直连接到了下方。 苏芊一身笔挺军装,身披军衣大氅,踩着军靴,自上走了下来,而跟在她身后的,是温仪从副和一众身披神袍的亲卫。 事先派驻到东庭府洲的校尉赶忙迎了上来,站在台阶之下,对她执有一个军礼,肃然道:“都尉!”身后的军卒也是刷地整齐一礼。 苏芊下来之后,也是回有一礼。她望向前方笼罩在微光之中的瑞光城,八年前她到此时驰援时,并未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到这里来担任都尉一职。 这一次都护府能够成功化府为洲,苏氏也是出了大力的,而她成功升任一洲之都尉便就是回报了。 当然,这也要她自己先拥有足够的功绩来托底,不然也是扶不上去的。 这些年来她南征北战,在剿灭泰博神怪的战役中立下了不少功劳,后又调去外层征战,也是战功赫赫。 虽然在年龄和资历上有所欠缺,可她能力却是足够了。且东庭都护府化府为洲,天夏和东庭地方上都需要的是拥有强烈进取心的军将,而不是暮气沉沉的守成之辈,这一点她就十分合适了。 而她自己也十分需要这个职位,正如当年外层胃宿那位莫署主曾言,没有镇守一方履历,她是不可能再往上走的。 她也知道,自己这一回挡了很多人的路,这些人现在正在看着自己,正等着她犯错,要是她在任上出现了什么差错,那么他们一定会迫不及待跳出来参她,并设法把她拉下去。 不过她是不会这些人如愿的。 她问道:“闵洲牧现在在城中么?” 那个校尉道:“回禀都尉,闵洲牧正在府中,还有,秦监御使也到了,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位是和闵洲牧是同一天到的。” 苏芊嗯了一声,闵洲牧本来在玉京为官,她是认识的。那位秦监御使她虽没有见过,可却也是久闻其名。 据说这位本来是一名修道人,后来因故伤了道基,这位也是豁达,索性不再修道,而是转入凡俗,其从一个普通小吏坐起,一直做到了如今监御使得位置,并且还和以往的同门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一生经历可谓很是精彩。 她道:道:“我当先去面见洲牧、监御使,而后再去拜见玄首。” 那校尉道:“是,都尉,路上都已安排好了。” 苏芊自泊台出来,就乘上了事先准备好的造物车驾往都府行去。在这一路上,她也是了解到,闵、秦二位在这大半月之内已是将府洲的事务官吏重新调整了一遍,如今东庭府洲的架构已是初步搭建了起来。 她忖道:“看来我军府的整合也需尽快一些了。” 车马到了都府,她也顺利见到了闵公和那位秦监御使,到此东庭府洲凡俗权柄最高的三位事官俱是到任了。 她与这两位长谈了一番,稍作休息后,便就来玄府拜见张御。 现如今府洲诸官署中,要说与玄府交际较多的,那就是军府了。在涉及到对付神异力量的时候,任何军事行动,都是离不开玄府的帮衬的。 到了玄府之中,她便被已然得知消息的玄府修士请入了府中,并带着她启山方向过来。 张御化身自从上层到来后,就一直坐守在于启山之巅开辟出来的一座洞府之中,诸事皆是交给了项淳去处置。 实际上玄首也只需拿定大方向,具体事机交给下面人做便好。项淳数十年来主理玄府内外事务,对东庭这片地界的熟悉可谓无人能出其右,他也不觉得自己能比其做得更好。 这时有弟子来报,告知苏芊已是到了,他道:“请苏都尉上来。” 苏芊让从副温仪留在外面,自己迈步往山巅而来,过了一重山屏,她抬头看去,见张御站在那里,浑身被星光玉雾所笼罩,便上前执有一礼,道:“东庭都尉苏芊,见过张玄首。” 张御点首回礼,道:“苏校尉,自泰阳学宫一别,你我也是多年不见了。” 苏芊一时也是生出不少感怀,看向外面的寥廓海陆,道:“苏芊也没有想到,当年一别,会与张玄首又在这里重聚。”看着眼前的景物,当年她率领光烨营遁空来援,并与张御第一次碰面的景象还是历历在目。 顿了一会儿,她从军衣大氅之中取出了一封文书,道:“玄首,苏芊这次带来了闵公和秦使君的公书,两位皆是认为,新的洲治当是选在安山一侧。” 闵洲牧、秦监御使二人在商议下来后,一致认为,第三幅图卷上的方略是最适合建立东庭新洲治的地方,因为唯有这个方略最是适合他们大展拳。 张御将公书接了过来,见上面已是盖上了洲牧及监御使的印信,现在只要得到他认可,再呈报玉京,那么此事便算通过了。 本来这等事他一个人作主就可以,但是造城可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需要调用大量的人力物力,并组织协调上下,这里洲府的态度很是重要。 他不喜欢以力量去压人,故是当时没有立刻决定,而是探询了一下洲府的看法,现在既然上下意见一致,那是最好不过了。 苏芊这时问道:“关于军府与玄府配合事宜,玄首可有什么交代么?” 张御略作思索,才道:“东庭内陆深处,有无数异神神怪,一般这等异类,军府军队都可解决,只是有一事需提醒苏都尉,在东庭内陆深处有远古神明存在,所以在不必要的情形下,不要深入内陆。” 苏芊神情一凛,她当然清楚远古神明的力量,这是与玄尊处在同一层次的敌人,这绝不是靠数量能够赢取的对手。 她一抱拳,郑重道:“多谢玄首提醒。” 张御道:“苏都尉,那远古异神一直对东庭抱有恶意,这异神终究是要解决的,但并非现在。” 那个沉睡之中的巨人,在洲治正式建成之前他斌不准备去招惹,因为与此獠交战,难保不会波及地陆及东庭子民。 故现在当以安稳守御为主,等到东庭这边的大阵禁制都是布设好,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那时他才会考虑将之剿灭。 苏芊认真道:“苏芊记下了。对了,还有一份书信,是天工部成主部托我带给玄首的。”说着,她又递过一封文书。 张御接了过来,扫了一眼,其上内容是天工部希望能在东庭建立一座天机分院,想来询问一下他的意见。 这封书信不走公文形式,却是托苏芊转交,他不想也知,这定然是自己以往在青阳上洲所为之事恐被人看成是敌视造物的一派了,故先来试探下他的态度。 一洲玄首若是敌视造物,似如郭缜那般,那造物的确很难推行下去。 不过他没这么狭隘。 造物现在已是深入到了天夏方方面面,他不但不会阻拦,反而他会大力扶持。 当年玄法的推动使得天夏亿万子民又多了一条可以跃升生命层次的道路,而造物的发展,则是有助于提升整个天夏的文明层次,这两者目前并不矛盾。 而未来如何,那等未来去看。 以他目光的来看,这些都是在历史长河中沉落起伏的浪花,而身为寿数无尽的天夏玄尊,所应该做的就是在长河之上看着这一切,拨弄梳理开前方的迷雾和阻挡,任其流淌下去,直至无穷。 而就在他化身与苏芊见面的时候,他正身则来到了玉素道人曜光道宫之中拜访。 玉素道人听他是来求问补益本元的丹药一事,笑道:“若只是平常补充本元之的丹物,我这里自是有不少,但我所料,道友所求之丹物,当是能在斗战之中叙补本元的,那我便只能试着一炼了。” 他伸手一摘,拿过一接茶树枝,“我是以丹水炼丹,投一意入丹水之中,搅动天机缘法,凭其自生。” 说着,他拿茶树枝往下一划,霎时间,一条清澈长河就从脚下流淌而过,他再是一抖树枝,上面几瓣茶花化成白光落入进去,在水面之上旋了几下,便就顺水往下游流去。 他收回手,拿起案上茶杯一敬,道:“会否成丹,便看天缘了,我等先饮茶便是。” 张御也是拿起茶杯,举袖捧杯一敬。 过了一会儿,他目光注去,便见上游飘了下来一只两拳大小的青皮葫芦,玉素道人笑一声,道:“丹成矣。” 他拿茶枝一抽,那青皮葫芦霎时落回到了案上,他拿起晃了晃,听得里面传来叮咚泉水之声,他笑道:“看来道友机运不差,此中丹丸正是道友所需。”说着,把葫芦往张御这处挥袖一送。 张御接了过来,将葫芦一倾,便自里倒了出来三枚似由水液凝聚的丹丸,望去晶莹通透,有若冰珠凝玉,出来之后,有氤氲水气承托其下,在他身前漂悬不坠。 玉素道人言道:“此丹丸乃是全凭机缘而成,我便想炼得一般模样的,也是难以为之了,道友若还有所求,那需得去寻首执。” 张御道:“我听明周道友曾言,晁廷执也擅炼丹?” 玉素道人笑了一声,道:“晁廷执的确擅长炼丹,不过以往若是有道友去拜托他,他总要罗列出万千名目,并让人把里面条目逐一说清楚,但凡一条说不清楚他便不肯祭炼,久而久之,便无人去求了,道友若真是去寻他炼丹,那却需多些耐心了。” …… …… 第一百零五章 入世皆有痕 张御这一回在玉素道人这里也书了解到,其实现在炼丹之法,分为古法派和今法派。 古法派之中支流甚多,玉素道人所掌握的就是古法派中的某一脉,实际上如今的天夏,今法派才是主流。 如今古法派在上宸天传承最多,也是其少数能胜过天夏的几个地方之一。 要知修道人丹法不似世间一般,只是单纯用来服用及调和身躯的,同样也是可以用来攻敌变化的。 有些丹药服食下去,可以使得修道人临时具备一门厉害手段甚至神通道术。张御与严奇英较量时,此人就用了遁法之丹。 除此之外,还有诸多玄奇丹丸,似如较为出名的“易化丹”,此丹炼合入身之后,修道人甚至能将自身变化为各种古夏传闻之中的荒古神怪,并且各种异力也是同样具备。 可古法变化虽是精巧,但是炼制不易,比如方才玉素道人也就只祭炼出了三枚丹丸,再想祭炼出一般模样的,几乎没有可能了。 当然,他这一脉炼丹之术自有其特殊之处,但也由此可窥见一斑了。 拿上宸天祭炼的丹丸来论,若求精纯,往往一炉也不过数枚,最多不过十余枚,而天夏今法派炼丹,俱是拿事先定好的严苛步骤行事,从不讲什么缘法天机,一次出炉数千上万枚,完全就是以数取胜。 而若只是某一种丹丸如此,其实起到的作用还较为有限,可当所有的丹丸都可如此祭炼出来后,那就是另一种情形了。 两种派别可以说是各有长处,只是对于身具上乘功行的修道人来说,斗战之中可以运化丹丸的机会不多,所以这里还是古法派更胜一筹。 只是今法派的修道人不见得就不会古法祭炼手段了,晁焕便是自诩今法派,可实际上他也是会古法派的手段。 不过张御从曜光道宫出来后,却没有再寻去晁焕处。 他认为求人不如求己,觉得自己也可以尝试一下炼丹,他不求什么丹药都会炼,只要会炼造补纳本元的丹法就可以了。 这就正好比临摹笔帖,他人描摹万千字,而他只专注于一字,相比而言,就简单容易的多了。 待回到守正宫后,他就让明周道人把丹药祭炼的秘典都是送来,那些什么上乘祭炼秘法他一概不去看,只看最浅显最好掌握的部分,同时他将能填补本元的丹方俱是寻来。 待在看过之后,他在自家道场之中一边修持一边尝试着炼丹,到了四月下旬的时候,便炼出了第一炉丹丸。 由于所用丹材寻常,他的手法也不高明,丹丸效用自然不尽如人意,不过有了第一次成功,那么下来只需不尝试总结便可。 时间一转,又是两月余过去,就到了七月份,他身前的丹炉之中一阵白光腾起,拂袖开了炉盖,便见里面腾飞出五道芒光闪烁的丹丸来,下方俱有白烟承托,在半空之中起伏不定。 他目光一注,丹丸俱是飞至近前,他伸手拿来一枚鉴辨了一下,微微点头,丹丸效用虽仍然不如人意,可已经能稍加补益本元了,下来当是可以用上乘宝材祭炼了。 他收了几枚丹丸,意念一转,已是自道场之中出来,来到守正宫中,见案上摆有一封邀贴,却是朱凤已然将自身道场开辟完成,故是邀他与几位故旧一同前往做客,算来时日也就在十天之后。 他考虑了一下,想到正好有些事询问朱凤,便令神人值司送了一封回书,言明自己到时当会赴宴,随后他再处置了一些各自送来的报书后,就回往内殿定坐修持去了。 十日之后,他出得定坐,便往朱凤道场而来,这位亲自出迎,将他请入大殿,除他之外,这一次前来赴宴的还有两位久不问事的玄尊。 不过这位对他却是态度十分冷漠,只是一开始出于礼节和他问候,此后再未和他说过一句。 张御对此也不在意,真、玄之间的矛盾一直存在,这两位玄尊乃是地道的出世派,在玄廷之中并不执拿丝毫权柄,对他可谓毫无影响。 在宴席结束后,这两位便告辞离去,而他则是缓了一步,向朱凤又问询了一些有关当日毕明所言之事的细节。 当初朱凤言及此事后,他又特意去翻了一些记述,发现毕明自与元童、朱凤二人离开正清驻地之后,其实还显露过一些行迹,但在此两年之后,此人便就彻底消失了。 假若毕明所透露给朱凤的消息是真的,那么此事其实也是值得重视的,这里除了事情本身,还在于毕明此人。 一位玄尊,不可能无声无息消失不见,要么就是躲藏起来了,要么就是当真找到了什么。 要是平时,他可以不去理会,可如今上宸天和幽城为了侵入内层,连在沉睡之中的朱凤都是唤醒,毕明若是与外层修士也有什么往来的,那也可能会被利用。 身为守正,他觉得自己既然知悉了这件事,那有必要去过问一下,事先剔除一些可能存在的隐患。 朱凤听到再度问起此事,想了想,才道:“我所知晓的事,都已是告知守正了,并无更多,不过我记得毕明道友早年曾收过一个弟子名叫陆巢,这人后来转修了浑章,若是其人还在,或可能知道一些什么。” 张御眸光微闪,点首道:“如此已是足够,多谢朱玄尊告知了。” 与朱凤别过之后,他回到了守正宫之内,立刻下令调取陆巢的历述。 不过一会儿,神人值司便就调来了关于此人录册,但等查询下来,却是发现这人早在百多年前就疑似战死在了外层了,只是其人只是失踪,最后未曾寻到尸身。 他看到这里,心思微动,再是往下察观,这里有了收获,陆巢有两个弟子,其中一个同样在外层失踪,而另一个至今还在,其人名唤何礼,如今正在伊洛上洲修道。 外层虚空,一座飘荡幽城之中,金郅行此刻凝望着被天夏所占据的内层,此时他目中生有两团精光,光芒到了外间,似若虹霞一般向外飘散。 而在他[]目光之中,出现了一个个色泽不同的光带,有些一直存在着,有些则是忽生忽灭。 这些俱是通向内层的裂隙。只是这些地方要么是被天夏各宿严密保护起来的,要么就是太过狭小,容不得他这等境界之人通过。 虽说虚空之中也有这等裂隙存在,可却极其稀少,且虚空广大无边,想在这里准确找到一处长存不灭的门户,那就如大海寻沙,几是没有可能的。 在凝望许久之后,他只觉一片气虚,只得停了下来。 他自视了一下,却见一如上回一般,除了心光消耗较多外,连本元也有一定亏损,好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 他望向沉在大道浑章之中的那枚残印,不由叹息了一声。 自从得到这一枚章印后,他就在揣摩此中的运用之法,并借用其力察观自己所想得到的各种东西。 可每回他运使此印,他总觉得这是一种负担,消耗着实太大。 他开始还以为自己并非是专修目印之人,所以才致如此,可后来才发现这很可能是因为自己并非玄章修士的缘故。 他是借大混沌之力突破上境,心光之中自然也是掺杂了大混沌之力,在运使此印之时便产生了一定的冲突,也是如此,使得他没法合理的运用其中的力量。 每次运用此印,他只能看看停停,没法办法长久维持。 他暗忖道:“显定那里我上次虽是应付了过去,可是我若长久拿不出结果来,怕他要找借口寻我问罪,甚至要我把章印交了出来。” 以往幽城之中只有他一个人是浑章玄尊,这枚残印显定道人除了他没人可以依靠,他对此也不担心,可是现在幽城之中多了一个甘柏,要是他这里总是令显定不满意,那么还有甘柏可做代替,这他让有些忧心。 故是他近来也是动作频频,一日察观三次,期待可以尽快寻到一两个可以用作突破的裂隙。 他拿出一枚丹药吞服下去,调息片刻后,再是继续观望。 这一次他本来也并不抱什么希望的,可在扫视了一番后,感觉自己所动用的残印竟是微微跳动了一下。 他先是一怔,随即眼神一亮,急忙往那里看去,但只是捕捉到了一道一闪而逝的光芒,随即再也寻不到半分了。 他待实在坚持不住后,这才收回了目光。 他心下转了转念,感觉自身可能寻到了另一个残印。 六道印各有不同,但是他拿到目印残印的时候,便知道自己若是心中有求,那么是可以藉此望到其余残印的。 目印的作用不止如此,若是此印能够稍加完整一些,那还能拿来观己观气,弥补自身之破绽,甚至还能寻找道途前路,这无疑能助他攀登上境。 可是他能感觉到,那东西极可能落在内层,若是派遣弟子前去,却未必能寻到,除非是自己亲自前往。 他不禁犹豫起来,天夏对内层守御这般严密,自己若是如此做,那可能会如苏遏严奇英等辈一般有去无回,他思量许久,暗道:“只能先试一试那个办法了,若是实在不成,那只能寻上宸天的道友商议一番了。” …… …… 第一百零六章 寻踪觅心迹 张御在详查了一番之后,确认如今唯一一个与毕明有所牵连的,就只剩下那名唤作何礼的弟子了。可以先试从这条线上追查一下。 要是能从这里寻到突破口,那便省事许多,寻不到的话,那可再从别处想办法。 拿定主意之后,他唤出大道之章,向伊洛上洲玄首高墨传了一言过去,言明何礼可能牵扯某桩事机,自己当会派遣人手去问询情由。 虽然何礼只是一个三章修士,但现在终究是伊洛玄府的修士,要查问此人,他总是要打一声招呼的。 高墨得了传讯,很快回言道:“道友客气了,道友手下尽可行事,高某会关照洲中之人尽量予以方便。” 张御谢过一声,收神回来,略作考量,便就一弹指,一道灵光落去伊洛上洲,为了确保能一次查问清楚,这一次他打算让驻守伊洛上洲的许成通去负责署理此事。 伊洛上洲,守正驻地。 许成通正从外间巡查回来,方才入得驻地大台,便见一道灵光自天而来,落在了大台上端,他心下一喜,随即神情一肃,立时化光遁去台顶,站定之后,整理了一下衣袍,往台殿之内的供案走去。 他那几个弟子则是等候在了殿门之外,只听得许成通恭敬之声自里传来,“是,属下定然做好此事。” 其中一名身着蓝色道袍的弟子感慨道:“都快一年了吧,老师总算又等到守正的交代的了。 另一名个头较矮的弟子道:“老师也不容易啊。” 蓝袍弟子道:“要我说,老师就是把事情做得太好了。” 矮个弟子不解道:“这如何说,做得好也不成?” 蓝袍弟子道:“若是一人一直功绩平平,但偶尔能做得好,那必会得到上面的嘉许夸赞,可一人若是能做成事,看去便无了波澜,也没了惊喜,反而你偶尔一次做差了,便会遭到斥责,上面认为了你懈怠了。 矮个弟子点头道:“有道理。”随即他道:“可照师兄你这般说,老师若是做事不那么认真,偶尔认真那么一下,是否能更好呢?” 蓝袍弟子叹道:“老师现在改已是来不及了,老师平日做事不差,可突然不成了,守正看到了,还以为老师有什么怨气呢?那老师还能讨得了好?” 矮个弟子也是一叹,满脸感慨道:“唉,老师也是难啊。 许成通虽在殿内,可两个弟子的话却是瞒不过他,他不屑一顾,暗道:“几个蠢徒弟懂什么,现在替守正做事的又不是只我老许一人,好坏不还有其他值司衬托么? 现在遇到事情,守正还不是第一个想到我老许?连句交代的话都用不着,那正是守正知道我老许可靠,信任我老许,换别人成吗?” 他面孔一板,唤了一声,道:“来人。” 门口两个弟子连忙跑进来,躬身一礼,道:“老师有何吩咐?” 许成通道:“你们二人,再唤上几名弟子,随为师我去往洲内办事。”说着,他打出两道灵符,飞至两人处,道:“此事紧要,乃是守正关照之事,你们给我布置稳妥了,不可有任何差错。” 两名弟子凛然称是。 此时伊洛上洲之内,位于洲治司州某一处台阁之内,何礼正唤出大道玄章,正用温和笑容与训天道章对面的一名修士交言。 对面看不见他的模样,可为了取得对方的信任,他必须保证自己表露出来的情感是真实的,故是说话之间,所显露的外在情绪自然也是贴合表达。 不过长久这般下来,也带来了一些弊端,他总感觉自己好像分裂了。 正说话之间,外面有弟子一推门就走了进来,一道光芒正好晃在他的脸上,他不由眯了下眼,心头十分恼火,可语气却是很和气,“鹿师侄,怎么了?” 那鹿姓弟子有些紧张道:“何师叔,外面有巡守驻地的人找你。” “什么?” 何礼顿时大为紧张。 巡查驻地的人是干什么他哪会不清楚? 这些人就是搜寻可能上洲外部可能存在的裂隙,还顺带查证是否侵入的内层的外层修士及内部躲藏的奸细。 而这些人突然寻上门找他,是不是知道他的身份了? 他心头一时惶惶,可既然对方找到了他,那定然是做好了准备的,现在想逃已经来不及了。 他想和班岚联络,可一想又是不对,此刻说不定连训天道章内都被盯住了,若是和班岚联系,反而将后者暴露了。 可虽然脑海之中一时冒出了无数心思,但多亏他最近习惯了情绪分裂,面上自然而然流露出了诧异表情道:“这倒奇怪了,我与巡守驻地的人从未打过交道。他们人在哪里?” 鹿姓弟子忙道:“人就等在下方客堂之内,来了不少人呢,外面也有许多修道人围着。” 何礼知道若真有事,自己也是躲不过去了,于是站了起来,道:“那我去见见,哦,”他看了看身上,待我换件衣袍。” 他回到里屋,换了件衣物,在此过程中曾几度想要留下暗记,但最后都是被他忍住了,待重新走了出来后,道:“走,我们去会一会这几位。” 这座驻台共有十七层,从上方往下看是一个“回”字模样,内里宽敞广大,当中还有一个小型湖泊,有一条活水通向外间,许多自外洲来的玄修都是喜欢住在这里。 何礼住在第五层,他才来到第二层的长廊之中,立刻有一个面色严肃的修士走上来,看了他一眼,抬手一礼,道:“何玄修?” 何礼回有一礼,道:“是我。” 那修士道:“跟我来。”说着,当先往一处转角走去,何礼也只好跟了上来。 待走到一处敞亭门口,隔着竹帘对里道:“师兄,人带到了。” 沈严平坐在一张小案之后,上面摆着一卷玉册,听到声音,他咳了一声,道:“让何道友进来。”他是许成通的亲信弟子,而这一次许成通没有直接出面,而是将问话之事交予他来办。 何礼再是整理了一下衣袍,趁此机会他也是镇定了下心神,这才掀帘入内,见到沈严平后,对着他一拱手,道:“道友有礼。” 沈严平在案后回有一礼,报上自己名姓,并道:“这次沈某奉命查问,需问何道兄几句话,还望何道兄不要见怪。”他对着前面的蒲团示意了一下,“请坐吧。” 何礼称谢一声,便落座下来,并适时表现出了一点不自然。 沈严平笑了笑,道:“何道友,莫要紧张,我们只是想请你解答几个疑问罢了,望你能如实回言。” 何礼点头道:“沈兄请说,何某知无不言。” 沈严平翻了下案上的玉册,道:“何道友,我们看过你的历述,你的老师名为陆巢,还有一个师兄,名为陆归?是不是?” 何礼不知道为何问起自己的师门,但看去事情和他想得有些不一样,而且自己的师门可没有什么问题,心里不禁一定,道:“是,在下老师的确是陆巢,师兄也名陆归。” 沈严平道:“可沈某有个疑问,沈道友你的师父、你的师兄,俱是浑章修士,为何你是玄章修士呢?” 何礼道:“惭愧,我乃是师兄代师收徒,师兄认为我心性跳脱难定,若入浑章,怕是会步入歧途,故是特意为我求来玄法,后来也就这么一路走下来了。” 沈严平恍然,哦了一声,他点了点头,道:“看来你们师兄弟情谊不错。” 何礼道:“师兄的确待我不错。” 沈严平道:“那沈道友可是知晓你的师祖了?” “师祖?” 何礼有些愣神,道:“师兄倒从未提到这些,不过……”他有些不确定道:“师兄早年似是每过一段时日便会供奉一人,只是从不允许我祭拜,我早年以为那许是老师,可后来想想又不像,可能那就是师祖吧?” 沈严平看他几眼,也没继续追问,而是再看了一眼玉册,才道:“你的老师百年前曾在外层征战时失踪,而你的师兄后来也是同样如此,他们可曾留下什么话吗?” 何礼摇头。 不过他此刻已是想到,这位多半不是冲着他来的,而是想从他师兄和从未见过面的师父身上找什么东西。 于是他假作回忆了一会儿,才道:“我师兄这个人很严肃,而且他是代师收徒,故我从来不敢多问什么,但是我知晓,我师兄有一个儿子,曾经寄养在一家中人,我师兄失踪前还去见过他,或许他知晓些什么?” 沈严平精神一振,这倒是此刻不曾知道的线索,道:“你师兄儿子叫什么?住在哪里?” 何礼道:“他叫池高,如今住在颖州……” 沈严平一挥袖,一张纸落下,飘至其面前,道:“劳烦道友把有关这池高的东西都写下来。” 半个夏时之后,沈严平与几名同门离开了台阁,乘光来至上方的隐遁飞舟之内,一直走到主舱之中,对着坐在那里的许成通一礼,并将那何礼写下的文书递上,道:“老师,目前查到的只有这些。” 另一个弟子道:“老师,那个何礼看来只是一个不被看重的弟子,想那池高才应该此中关键人物。” 许成通却是痛斥道:“你们的道行还是太浅了,枉为师教了你们这许多,为师以后如何把重担交托给你们? 此间岂能妄下定论?要知道修道人手段极多,特别那陆巢还是玄尊门下,他若是下了什么手段,那何礼自己也未必知道,或者干脆遗忘了,但到某个时候,却是可以令其想起来。” 在场弟子连忙诺诺称是。 许成通冷笑一声,道:“且那何礼起先闻我寻他,却是颇见慌乱,心中定然有鬼。先派一人盯着此人。我们先去寻颖州寻那池高,回来再作计较。” …… …… 第一百零七章 陆海生疑影 张御派下查问的令谕后,就在守正宫中修持炼丹。 他判断五六天之内当是会有结果,不过只是三天过去,传报文书就由神人值司送到了他案上。 他看了一下,根据许成通的描述,事情其实还算顺利。 在从何礼那处得到了陆归之子池高的下落后,他们很快便找到了此人。 只是随后便发现,作为陆归的子嗣,池高却只是一个寻常人,平日与修道人也没有什么交集。 至于陆归离去前与其见有一面,实际上也没有交代什么东西,只是因为要去外层征战,故是以其亲生父亲的身份来见他一面。 只是池高因为自小寄养在他人家中的缘故,就没过见过陆归几次,父子双方的感情一直很淡薄,所以最后也没说上几句话,更没有留下什么特殊的交代。 本来线索到此可能就断了,可随着继续深入问下去,却是又有了意外收获。 池高手边,至今还保留着其祖陆巢早年留下来的大量文书,许成通在查验过后,发现这些文书涉及到了一桩隐秘,他不敢擅自作主,就将这些东西整理成册,全部送呈了上来。 张御把这些送呈到此文书的看了下来,发现上面俱是隐隐指向了某一处地界。 可从文书之中残留的记述,还有里面大量的疑问语句来看,陆巢其实也不知道毕明想做什么,只是根据毕明早前留下的线索,还有只言片语所以在试着找寻自己老师的下落。 可能因为其人不知道其中真正的价值,所以这些东西才是留存了下来。 他看过之后,不觉点了下头。 虽然这些东西不见得很准确,可至少把线索缩小到了一定的范围内,他可以试着照此查证一下。 于是他心意一动,身上心光一闪,玄浑蝉观想图已是自身躯之中飞遁出来,绕着他飞旋一圈后,灿烂双翼一振,便已是遁去了下界。 内层地陆某处,光芒一闪,玄浑蝉出现在了半空之中,在它的前方,可以见到一座壮伟得城池,而四周围则是一道道形如飞虹的长桥,只是周围湖泊水气弥漫,使得城桥轮廓若隐若现。 这里是昌合都护府,又被称之为千湖都护府,当年到此的天夏人在此发现了一连串大小湖泊,方圆数千里荒无人烟,才在此地立下了都护府,不过如今化府为洲后,这里下来当被称作昌合府洲了。 岑传此刻正坐于玄府之中,因为昌合府洲现在也没有条件供一位玄尊久驻,故他这里他同样是以化身坐镇。 这个时候,他心中忽有生出了些许感应,但是默察了片刻,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他料到必然是与自己同层次人的手段,但只以为这是玄廷在察观自己,冷笑一声,也没有多去理会,继续定坐不动。 玄浑蝉此刻身上裹了一层幽气,遮掩去了原先灿灿光芒,在府洲之外飞旋了一会儿,这才离了此间,往西面荒原深处飞遁而去。 在飞遁有三日夜后,便来到了一处隐没在荒草之中沙尘之中的废弃殿台。 这里就是正清一脉被驱逐出玄廷后,曾经驻留过一段时日的地方,可以看得出这些宫宇楼台修筑十分牢固,虽然早便没有了禁阵的护持,可大体依旧完好。 而在两百多年前,朱凤、元童、毕明三人在离开天夏后,就是在这里与正清三人有过一场论法,并再是继续深入荒原的。 玄浑蝉在这里转有一圈,就振动双翼,循着痕迹一路西南方向飞驰,最后来到了一座土丘之上。 这人气机残余十分明显,显然是三人从正清一脉驻地出来,曾在这里滞留过些许时间,以至于连浊潮都没能完全消磨掉痕迹。 根据朱凤说法,他们三人当初是在当地一座最高山峰之上分道扬镳的,可现在见得到却只是一座土丘,这并不奇怪,由于浊潮的影响,内层一直在扩大膨胀之中,地形改变是很常见的事情。 玄浑蝉到了此间后,蝉目之中隐现光亮,不一会儿,目中就浮现出了三个略显模糊的身影,其中两个凭借身影就能认出,一个是朱凤,一个乃是元童,而最后一人,身形瘦长,身着大氅,两只大袖如同羽翼一般,当便就是毕明了。 三人一开始似在议论着什么,而后意见似是无法统一,元童第一个离去,下来那毕明又与朱凤说了些什么,后者只是摇头,过不许久也是飞遁离去,最后只余下毕明一人。 这位在原处停留了许久,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这才遁光离开。 玄浑蝉看到这里,便立刻振起一道璀璨星光,循着毕明离去的方向追了下去。 而与此同时,东庭府洲旦港之外。 一艘不起眼的小型飞舟稳稳降落在了泊舟天台之上,由于这飞舟只有两丈来长,望去只能乘坐三四人,看见的人无不是觉得很稀奇。 随着舱门旋开,安知之带着自己的随从卫山自里走了出来,他站在泊台之上,睁大眼睛看去壮阔的大陆和更远处那灰蓝色的绵长山影,惊呼道:“这是老师所在府洲了,哇,好高的山峰。” 这是他第一次来内层,虽然外层地星上也有各种奇特地貌和奇景,可他年纪小,荒陆不常去,所到的地方多是人烟密集的地州,却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雄伟壮阔的景象。 而一路过来时,在高空中又受残留未去的浊潮影响,看不到更远处,眼下整个海陆一下冲入眼中,心中顿有一种震撼之感。 卫山深吸了一口气,道:“小郎,这里没有虚空外邪,呼吸好像也顺畅了许多。” 因为东庭这里没有通向外层的出入门户,所以他们这一次是从外层穿渡到青阳上洲,而后再渡海而来的,一路上感觉都很舒服,似乎卸去了什么重担一般。 安知之大声道:“我决定了,我以后就留在内层了。” 卫山张了张嘴,可犹豫了一下,最后什么话也没说。 安知之年龄虽小,身份可不低。 现在安氏众人知道原来的那位张先生已然成就了玄尊,都在那里称赞安老爷子高瞻远瞩,让安知之早早拜了这位做老师。 他们也是后悔,早知道这样,那还让安知之拜什么大匠呢? 要知做了玄尊弟子可是能遮护后辈百代的,区区一个大匠又怎么能比呢? 而作为玄尊的学生,安知之在族中的地位自也是水涨船高,他要做什么,只要不是违反律法的,自然无人会来阻拦。 安知之道:“先去拜见老师。” 卫山小声提醒道:“小郎,还是先等一等郭大匠吧?” 这一次安知之能来这里,也是玉京天工部有意为之。 在东庭建立天机院分院不是小事,为了事机顺利,需得有足够得力的人物来主持,也需要与张御这位玄首打好关系。 而此次负责此事的大匠乃是郭樱,这位是少数与张御打过交道的大匠,关键她还是宗匠门下,她的学生安知之以前也在张御门下学习过,有着这么一层关系,那自然好说话许多。 安知之想了想,道:“好吧。”随即他得意道:“还是我打造的飞舟好,郭老师的飞舟比我们出发的快,可我们却比他们先一步达到东庭。” 卫山回望一眼,道:“想必郭大匠他们这时也快到了吧?” 安知之琢磨了一下,道:“最晚傍晚前怎么也该到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看见一道青紫色的光芒自头顶之上过去,而过了一会儿之后,又是十数道又疾又快的光芒过去。 他看着这些光芒,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种不安的感觉生出。 启山山巅。 项淳遁光来至洞府前,对着站在此间的张御拱手一礼,肃声道:“玄首,方才收到消息,郭樱大匠等那人的飞舟在过来东庭的海上遇到了袭击,我已是让陈师弟他先一步赶去了。” 张御道:“通知军府了么?” 项淳肃容道:“也是传告了。” 张御点了点头,道:“可知袭击之人的身份?” 项淳道:“送来传讯的乃是一名方才窥见大道之章的弟子,在传讯之后,他便再无音讯了,还不知发生了何事。” 他顿了下,道:“玄首,这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想坏我东庭之事?” 他心中有些沉重,这些可是天工部的大匠和师匠,要是这次出了事,那绝然会造成极大的影响。 而接下来,还有大批移民要迁来东庭,要是知晓路上不安全,那难免会生出极大波折,甚至可能使得东庭扩府之事生出一定的变数。 张御淡声道:“那要看有人有无后续动作了。” 假设此事有人在背后推动的,那么后续一定会设法在那里煽风点火,但也有可能另有缘由。 不过他可没有兴趣慢慢等下去。 在他看来,此回动手之人不是无畏就是无知。 他目光一注,霎时一道分光剑影跃跳出来,而后伸指一弹,随着一声剑鸣,这剑光立便化一道若电惊虹,倏地飞空射去了! …… …… 第一百零八章 微芒暗海沉 阴云笼罩的海面之上,一道遁光自东急骤飞来。 随着光芒散开,陈嵩自里现身出来,他皱眉看着下方,海面之上飘散着零落的飞舟残片,只是看这些碎片的痕迹,倒是像从内部被破坏的。 在看了一会儿之后,他忽然有所发现,身上光芒一闪,一道元神照影落入下去,过了一会儿,海面破开,一名修道人自下被带了出来。 此人方才虽一直沉浸在海面之下,可修道人只要拥有一定功行,那么纯靠内息就可长久维持下去,所以海水反而成了保护。 他看得出来这人是一名真修,身上倒无什么伤痕,只是…… 就在他察看之际,此人忽然抬起头,两眼冒着着红光,随后一指点向了他,同时一道光芒亦是朝他射来。 陈嵩不慌不忙,身外心光一展,轻易将这一道光芒挡下,同时近在咫尺的元神照影朝其人后脑伸手轻轻一按,那真修身躯一晃,就又一次晕厥了过去。 陈嵩不难看出,这人是被人蛊惑了心神,自知控制不住,所以方才其实是用了自我封闭的手段压制了自己。他不知如何解化此道,也没有妄动,而是立刻唤出大道之章,联络上项淳,道:“师兄,我已是到了天工部飞舟舟队的失陷之地,发现了一些东西。” 项淳道:“情形如何了?” 陈嵩道:“师兄说载承郭大匠的飞舟有五艘,可我只找到一艘飞舟的残骸,还寻到了有一名掉落在此的同道,只是他心神受了影响,暂时无法问出什么情况来。” 他目光再是一扫,“我并未见得任何尸首或是残余肢体,若郭大匠等人不是被劫掠走了,就当是在遭受袭击后逃遁去了别处,我当试着去寻。” 项淳沉声道:“那师弟你先寻起来,玄首已然出手,这些人是逃不掉的。” 而此刻数千里之外,一处被浓郁迷雾笼罩的无名海岛之上,一驾破了几个窟窿的飞舟正坠在茂密的树丛之中。 海滩之上,郭樱和同行的六名大匠正互相搀扶着靠在一起,稍远一点,还有三十多名师匠,所有人此刻看去都是颇为狼狈。 虽然他们每个人都有天工部配发下的神袍护持,可他们从来没与人斗战过,且也没能力激发出神袍上的灵性力量,最多也只能靠着神袍的坚韧保护自身不受磕碰擦伤罢了。 他们的周围现在围护有二十余名护卫,这些人俱是神情警惕地看向海面,谨防方才袭击他们的敌人再度出现。 一名看去年纪颇大的大匠抬起头,对着那护卫首领道:“申护卫?这些人不会再追上来了吧?” 申护卫转过身来,道:“林大匠,申某那些同袍们已是把他们引开了,就算转回来,茫茫大洋之上,也不见得再能找到这里。” 众人得了这句安慰,略微放松了一些。 有人张望了一下,问道:“这里是哪里?” 申护卫道:“海图之上没有这座海岛。” 从玉京到东庭,相隔无边汪洋,纵然以往在沿途设立了不少都护府,可是浊潮过后,许多地界早已是变得面目全非了,现在浊潮还未完全退下,一些地方不为人知也很寻常。 众人之中,有一名林姓大匠开口道:“申护卫,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申护卫见他问话,神态恭敬了一些,道:“贺道友在受伤之前已是把消息传出去了。东庭玄府得知消息后,想来很快会来找寻诸位的。” 林大匠点头道:“但愿东庭玄府能早点找到这里。” 这时有人出声道:“诸位可有想过,到底是谁,为了什么袭击我们呢? 又有人道:“这谁知晓?” “恐怕是为了破坏扩府之事吧? “听说那一位张玄首就是不太喜欢造物,你们说会不会是他……” 郭樱这时忽然出声道:“这是不可能的。” 一位大匠奇道:“郭大匠为何如此肯定?” 郭樱表情认真道:“张玄首我见过,他是一个君子,君子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众人相互看了看,都是摇头,这位郭大匠技艺是没话说的,可就是为人太天真了啊。 林大匠咳了一声,无奈道:“诸位就不要乱猜了,平日也少听下面那些胡言乱语,玄尊若要对付我们,我们哪里还能好好坐在那里?” 他很清楚,自己这些同僚虽一个个挂着天工部的官衔,可主要靠的是自身高超的技艺,对于治务一窍不通,有的人连平常人事也处理不好,比郭大匠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遇上事都是靠自己过人的想象力去瞎猜疑,还自以为是真相。再说下去,那指不定要扯到玄廷头上去了。 他威望很高,这一开口,众人也就收住了这个话题。 这时有人望了望岛上的丛林,还有那隐藏在雾中的高山,忽然提议道:“我看这个岛一点都不小,是否躲到林子里去?若是那些人找过来,也好隐蔽啊。” 此话顿时引来几个人的附和。 申护卫道:“这个海岛看去极大,但里面是什么情形我们还不知道,若只是毒虫猛兽倒还好对付,若最怕的是遇上土著,我已是让人过去探查了。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林大匠道:“诸位,造物技艺我们是不弱于人,可这等事,我们却该听申护卫的,不然只是添乱。” 在场大匠和师匠也都是讲道理的,听他这么一说,也就不去乱出主意了。 在休息了差不多有两刻后,有两名披甲护卫自树林里走了出来,对着申护卫一抱拳,道:“队长,里面不好说,有个地方很奇怪,最好再叫几个兄弟和我一同……”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惊呼:“你们看!” 申护卫转头看去,顿时神情一紧,不知什么时候,几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出现在了远处,他们静静立在远处的海面之上。当中一个人戴着金色的面具。 而这些人身后还站着数十个两人来高,同样戴着面具,浑身冒着灵性光芒的土著巨人,他们正一步步朝海滩上走来。 申护卫眼神一凝,道:“来不及了。” 他眉心一闪,整个人霎时化变为一个金属巨人,他关照两名手下道:“你们两个把诸位大匠们带到树林里去,剩下人跟我来!” 那两个护卫立刻掩护着那一众惊慌无比的大匠和师匠往树林里面撤去,而余下二十余护卫则俱是披上了玄甲,同样化变成了一个个金属巨人,一半结阵面向来敌。一半散在阵型周外。 而在此时,一个戴着面具,看去尤为高大的土著巨人已是第一个冲上了海滩,在浑身灵性力量的散发之下,松软的沙地一点没能降低他的速度,庞大的身躯甚至连脚印都不曾留下,直接带着惊人声势和速度向着众人冲来。 申护卫站在阵势前方,他没有丝毫退缩,也是身上闪烁起一阵光芒,迎面而上,只是眨眼之间,两人便撞在了一处,随着灵性光芒的爆开,那土著巨人带着怒吼声踉跄后退,显然不敌申护卫。 见到这一幕,后面那些护卫也是士气大振。 申护卫正打算趁胜追击,先将这个极有威胁的土著巨人先打杀了,然而这个时候,站在中间的那个戴着金色面具的黑衣人忽然微微抬头,朝着他里望了一眼。 申护卫不由身躯一僵,整个人似被定止在了那里。 那个土著巨人此刻晃了晃脑袋,也是恢复了过来,见到他无法动弹,发出一声难听的笑声,重又迈步冲了上来。 申护卫眼睁睁地看着其人过来,却又无力动弹,而后面那些护卫现在同样也是被定在了原处,没有一个人能上来相援。 而在此时,天穹之中忽然有一道璀璨光芒照显,原本阴沉的天穹像是被斩开了一道裂口,整个海岛一时都被照亮。所有人忍不住闭上眼睛,可便是如此,他们仍是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这光芒照得内外通透。 好一会儿之后,那光芒才是消散,等到众人睁开眼睛之时,见那些黑衣人和土著巨人俱是静静站在原地不动。 而那个几是冲到申护卫面前的土著巨人也是保持着原来冲奔的姿势不变,一阵海风吹来,其噗的一声倒在了沙滩之上,而头颅则是缓缓滚了出去。 而这似乎引动了什么,所有黑衣人的头颅也是一颗颗从颈脖之上掉落下来,而后一个个倒在了海滩之上。 众护卫望着这一幕,心头满是震撼,一时未曾察觉到自己身躯已是能够活动了。 此刻海面之上又有动静,只见一道遁光远远飞驰过来,众人顿时又是戒备起来。 那光芒到了近前,从天落下,待化开之后,便见一个身着两鬓略显霜白的中年道人出现在了那里。 他看了眼满沙滩的断头尸身,又看向众人,抬手一礼,道:“可是天工部的诸位么?在下东庭玄府陈嵩,奉玄首命前来施援。” 有护卫问道:“方才可是陈玄修伸手相援么?” 陈嵩摇头道:“陈某可没有这等本事,”他看向脚下,“方才那应当是玄首所施手段。” 而就在他目光扫过那些尸首的时候,忽然眉头一皱,随后走前两步,来到一具尸身之前伸手一拿,却是抓了起来满手的陶土碎片。 他眼神微凝,此人,居然只是一个陶人。 …… …… 第一百零九章 金书传讯光 一天之后,东庭玄府,启山山巅。 张御负袖站在望台之前,项淳则是立在他身后禀告道:“玄首,包括那郭大匠在内的所有大匠和师匠方才都已是被救回来了,一个未少。只他们身边的护卫折损了有五十多人,伤亡很重。” 项淳语气沉沉,虽然大匠和师匠们都没有什么损失,可披甲护卫也是人,还是天兵部里出来的,一场突袭,死伤五十余,这事情也绝然小不了。 陈嵩言道:“玄首,属下已是查问清楚了,这一次遭受攻袭,是原本护持诸位大匠的两名真修率先动得手,他们暴起杀了驾驭主舟的舟师,引发了混乱,这才导致整个飞舟舟队都被迫停下。而随后不久,那些黑衣人的攻袭才是到来,这件事是必然是经过详细谋划的。” 张御也是点头,要攻击到高速飞驰之中的飞舟是很困难的一件事,想在茫茫大海上事先埋伏到飞舟,那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海天何等辽阔?差一点可就是极远。 而且天工部的飞舟,本身也是有着强大守御之力的,再加上还有大量护卫随时可以出外遮护,正常情况下,绝不是那么容易能被人阻击的。 但若是内部有人配合,那便解释的通了。 陈嵩继续言道:“最早动手是一名名唤米海的真修,他原本是想一上来击晕跟随舟队一位玄修弟子,如此好断绝训天道章的牵连,还不至于被人看出意外。不过他没想到,这位弟子身上有一件同道相赠的法器,让其遭受袭击后,得以在第一时间发出了简单的警讯。 而另一名真修名唤闻奇,他率先攻击的就是那些大匠,但是其人座舱与大匠们的座舱是分开的,再加上那些护卫很警惕,及时将他的攻击阻拦了下来,所以他并没有能够得手。” 他顿了下,“而属下看过了,这二人身上都有神智被操弄的迹象,我们怀疑,很可能在从玉京出发的时候,这二位便已是中了手段了。” 张御问道:“这二人如今何在?” 项淳道:“闻奇至今昏迷不醒,现在已是被送到了玄府镇室之内,而米海此人的尸身已是找到了,看去其人是自绝而亡。” 张御思索片刻,他意念一转,面前凭空出现了一枚符纸,关照道:“陈师兄,拿此物去救唤醒那闻奇,把事情问清楚。” 陈嵩将纸符接了过来,拱手道:“玄首,属下这便去唤醒其人。”他躬身一揖,便转身下了启山。 项淳这时走了上来两步,沉声道:“玄首,那些攻袭的舟队之人,从陈师弟带回来得陶片碎片来看,大多数是利用神异力量化陶土为人,其中唯有一个是拥有血肉之躯的,可也不过是遭了神异力量的寄居,本身只是一个土著罢了。这些人很像玄首曾经说过得复神会。” 张御道:“的确是复神会的路数,这事我自有考虑。项师兄,你代我去安抚一下那些天工部来人,还有,下来时日需对府洲内外海陆严加戒备,此辈既然弄出了这么大的阵仗,是不会就此罢手的。” 项淳肃然应命道:“是,属下记下了。”他躬身一礼,也是转身下了峰巅。 张御抬目望向旦港之外的汪洋大海,虽然他只是站在此间,可感应却是笼罩着整个都护府海陆,若有什么变故他立刻便会知晓。 只是一般情形下他是不会出手的,否则玄首一个人就能将所有事情全部接过了,根本用不着其余人的。 但他若真这么做,其实不利于东庭府洲的进展,更不利于整个文明的提升。 作为镇守,除非遇到同等层次的大敌,或是遇到天灾地劫,倾覆万民之类的事,他才会搬动自身力量去予以遮护。 不过这一次海上遇袭,已然是超出了他这具化身的感应范围了。 杀死那些黑衣人的那一道剑光是他放出去的,故他当时便知道,这些人大部分都是陶土所化,很明显此事就是复神会所为。 复神会在天夏本土虽然也有,但其出现最多的地方,就是在这东庭地陆之上,毫无疑问,这里就是其根基之地。 只从表面上推断,这很可能是东廷升洲一事,让此辈意识到自身存在遭受到了威胁,故是弄出一些事来,想以拖延或者破坏升洲一事。 其实这一次行动此辈也差点成功了,若不是那个玄修弟子随身带了一件护身法器,恐怕郭大匠这些人真会被无声无息的杀死。 可此辈也料错了。 升府之事乃是玄廷定下的大计,就算这一次天工部的人被全部灭杀,也是不会半途改回去的,反而只会使得玄廷决心更为坚定。 在他思索之际,陈嵩重新走了上来,揖礼道:“玄首,已然问清楚了,据那闻奇回忆,他的确是在出发之前就中了算计了,只是如何中的他自家也是一片茫然,若如此看,问题很可能出在玉京或是翼空上洲那里。” 张御略一思索,道:“这两人怎么成为此番天工部随行的?” 这件事其实并不是那么简单的。方才在那符纸令闻奇神智恢复后那一刻,他便感觉到,此人身上所中手段是在很久以前落下的,至少也有四五十年了。 从此人年纪上来看,其是在修为尚是低弱的时候就中了算计了,随后每过一段时日就被人反复施加影响,因其早是习以为常,所以即便到了功行高深之时,自身也未曾察觉到丝毫不妥。 但米海虽不知怎样,但极有可能也是如此。 陈嵩道:“已是详细问过,天工部随行修士,一般都会由玉京诸多守镇修士之中挑选,米海并非守镇,平日名声不显,常年守在荒野哨所之中,但是这一次,是那米海与天工部一位负责此事的官吏交好,他自我推荐,那官吏却不过他情面,再加上随行又有大量披甲护卫,故才让其上了飞舟。 至于那闻奇,他倒是当过一阵守镇,后来因为受伤退下,同样也是值守荒原驻地,他与米海也是因此而认识,这次便是通过其人引荐,得以一同随行。” 张御眸光微闪,从两人的行止来看,平常都是远离玉京,这很可能就是背后施加手段之人为了避免镇守玄尊发现这两人身上的异状,所以才刻意为之。 那么对两人做出安排的这个人或是势力,才是此中关键。 他没有去让人把闻奇唤来跟前问话,而是微微闭目,感应到此人所在,去一道意念叩问其心。 过了一会儿,他双眸睁开,却已是从其人处得到了答案。 他道:“陈师兄,此事不要外传,让那位闻道友先在玄府内休养便好。” 陈嵩立刻理解了他的意思,应下道:“属下知晓了。”他见张御再没有什么交代,行有一礼后,便就退了下去。 张御在他走后,回到了洞府之中,宽敞的洞府之内一侧流泉奔涌而下,万点水珠汇聚成雾,在此间飘舞而起,明明只是一道三丈来长的瀑布,但却有江河奔涌之势。 他在瀑布边落座下来,起袖一拂,在案上铺开了一卷玄文书纸,提笔落书,刷刷写就了三封文书,而后取出玄首印信,往上一盖,再是往天穹上方看有一眼,等有片刻,一道金光落下,罩定于三份玄文书纸之上,待光芒敛去,守正之印已然落盖其上。 他意念一转,三张玄文纸霎时收合为三份文书,再起指一弹,三份文书凌空浮起,就化为三道金色虹芒,齐齐飞出洞府,又眨眼出了东庭,随后跨海越洋,往天夏本土往飞空遁去。 既然已然查明此事源头是在玉京出得问题,还俱是在真修身上出得事,那这终究是与三位镇守脱不了干系的,他根本不必去细细查证,就让这三位自行去处置便好。 这也算是给三位一个脸面,若是他们办不妥此事,或者推诿,那么到时就不要怪他这个玄廷守正插手进来了。 玉京,盛日峰。 玉航道人一身白袍,手持拂尘,正盘膝坐于芒光辉耀的峰巅之上,整个人身外都是一层清光笼罩,而在他头顶之上,就是那一道巨大的横空裂隙。 这时他心中有感,转首看去,便见一道金光自东飞来。 他起拂尘轻轻一摆,金光一转,化为一封书信飘落到了眼前案上,他伸手拿起翻看了一下,不禁诧异道:“竟有此事?” 他沉吟了一下,从信中叙述的大概来看,这件事情的确是玉京这里出了纰漏了。 虽然与张御做过对手,可是涉及到这等公事,他却不会将自己的心思掺杂入内,尤其还涉及到了天工部诸位大匠和几十条人命,纵然他心里不怎么不在乎这些人,可在外却不能装作视而不见。 虽然从书信中看,那闻奇、米海二人在中算计之前他还未曾担任镇守,此事纵出疏漏,也多半与他无关,可现在他既然坐到了这个位置上,那就不能不给个交代。 他当下一唤,道:“来人。” 一名弟子闻声走了过来,躬身道:“老师有何吩咐?” 玉航道人把书信递过,道:“去查一查,这二人到底是归何人调御的?” 那弟子拿过看了看,谨慎问道:“老师,若是此事涉及到白真山或是璃玉天宫呢?” 玉航道人笑了一笑,道:“你尽管去查,眼下收到那一封书信的,可不止是我盛日峰。” …… …… 第一百一十章 遁去觅求庇 玉京之北,某处灵妙玄境之内,此地白气弥漫,蒸发入空。 天穹之中,却是悬空浮列着一枚枚石丸,大小上万余,俱皆绽放微微光亮,由地面望之,光舞玉串,华芒闪烁,壮丽无比,犹如天上星辰坠入人间。 而其中最大一枚星辰,位居正中,浑圆无暇,大小如明月,上面矗立着宫阁楼观。 而在主宫室内,光如明镜的玉砖之上,站着一名身躯高大,姿貌挺俊的道人。 他发髻只是随意一束,身上衣衫散飘,走动之间,望之如白云涌动,看得出是一个十分随性之人。 此刻他手中正拿着一封金书看着,自语道:“贺子全?昕盈,我白真山有过此人么?” 聂昕盈站在殿中,秀眸看着他,道:“师父连自家有几个弟子都不记得了么? 那道人无奈道:“徒儿你又不是不知晓,为师一向认脸不认名,”他揉了揉额角,“再说为师徒子徒孙那么多,哪去一个个都记得?” 聂昕盈盯着他,以玄尊的本事,只是弟子名讳哪会忘记,而是不愿意,认为不值得去记罢了, 她道:“有事弟子服其劳,徒儿这就给师父去查一查。” 那道人笑道:“好好,此事由你做为师便可省心了,为师几个弟子里,就徒儿办事最是妥帖。” 聂昕盈不接这个话,她万福一礼,转身出去了。没用多久,她便又转身回到了殿中,道:“师父,弟子下去查问过了,玉京之中的确有贺子全其人,但与我们白真山并无牵扯,要说有牵连的,也当是璃玉天宫的。” 那道人有些意外,道:“琼英的弟子?” 聂昕盈道:“此人并非是正经弟子,只是常年在璃玉天宫门下做事,故是与几名嫡传弟子交好,后来得了这几名弟子引荐,就顺势拜入了琼英玄尊门下,也为璃玉天宫处理一些俗名,长久下来,世人也就认他是璃玉天宫弟子了。” 那道人面上一哂,道:“琼英对门下一向管教不严,这一回她是自尝苦果了,不过……” 他目光往向上空,“琼英气局虽小,法力却是不弱,这人能在琼英眼皮底下做这些鬼祟之事,这背后定然是有手段遮蔽的,我倒想知,这人到底是谁。” 璃玉天宫,琼英坐在大殿之中,她手中同样也是持拿着一封金书,但此刻她脸上却是一片寒霜。 她是能记下自家门下门人弟子的名讳的,书信之中只是一提她便知晓,只因为书信上的措辞可谓一点都不客气,故她心中却认为,张御这是还记着上次的事情,故意找自己的岔子。 她心中也是气郁,你们一个个都是来头大,我自置身事外,不来掺和你们的事,可你们为何偏不让我好过? 现在问题是,她方才一察,颜子全此人已然不在璃玉天宫之中了,并且自己还感应不到其去处。 她立时意识到这事情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而此事可大可小,至少她也要落一个训教不严之罪。 她可是知晓的,玄廷的某位廷执可是一直负责盯着各洲宿镇守,随时准备找他们的错处,落是犯错多了,那么别说竞逐廷执之位,能坐在镇守之位上就算不错了,严重一些,直接被去位都是有可能的。 她沉喝道:“来人,把那几个孽徒给我找过来!” 门前的侍从此刻都是不敢吭声,躬身一礼,赶忙下去传命了。 没有多久,外面有一道道遁光落下,而后急促脚步声传来,十来个弟子走入了殿中,对着她齐齐一拜,道:“见过师父。” 琼英把书信往地上一抛,表情漠然道:“自己拿去看。” 众弟子看出她正在气头上,互相看了看,一时谁都不敢上前,还是孟嬛真主动站了出来,将书信拿起翻看了一遍,又递给了其余同门。 琼英看了她一眼,也没多说什么。 这书信众弟子轮着看下来,待送到一名中年修士的手中,他看下来后,不禁脸色发白,连身躯都开始发颤了。而在场中,还有几名弟子在看完书信后,也并不比他好到哪里去。 琼英目光左右一扫众弟子,冷声道:“你们真是给为师长脸啊。这封书信一到,现在还有谁不知道颜之全是我璃玉天宫门下?都是你们这些让我不安心的弟子给弄出来的!” 众弟子慌忙低头一揖,道:“师父恕罪,请师父责罚。” 琼英冷然道:“责罚你们又有什么用?魏通,你来说,颜子全人呢?” 众弟子偷偷看向场中站的那一名中年修士,其人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师父,颜子全三天之前向我告请,说是去访一位旧友,现在,现在……弟子这就去把他追回来!” 琼英看着他道:“你去追他?那我问你,他旧友是谁?人去了哪里?现在又在何处?” 中年修士低着头,惶然道:“这个,弟子未问,不知……” “好一个不知,既然你都不知,那我要你何用!” 琼英一甩手,殿中飞起一片七彩光芒,中年修士被黄光一带,身躯顿便飞了起来,在半空之中传出一声哀嚎,整个人飞到一面的殿壁的壁画之上,霎时化变成了画中一个栩栩如生的道人形影。 众弟子看到这一幕,都是吓得不敢出声。 孟嬛真却是道:“师父息怒,魏师弟这次的确不是有意的。” 琼英道:“他是无意,可上次的事情不也是他惹出来的么?现在玉航、邓景两人,都在准备看为师的笑话呢。” 孟嬛真道:“弟子愿意出外追索那颜子全,替师父分忧。“ 琼英看她几眼,道:“你师弟和你师妹的事,本与你无关,你又何必揽在身上?” 孟嬛真道:“嬛真只知道,这是我璃玉天宫一脉的事。” 琼英容色稍霁,道:“还是嬛真你懂得几分道理,”她沉吟一下,“不过此事背后多半另有他人插手,不然不会连我也会瞒住,颜子全此人你未必再能追上了。” 孟嬛真道:“老师,弟子愿意一试。” 琼英想了想,道:“也罢。”她伸手一拿,便见一道光芒落在手心之中,瞬息化为一卷文卷,她递去道:“你拿我的‘混素抄’去,若是找到其人,记你一个大功,若是找不到,回来再做商量吧。” “是,老师。” 孟嬛真恭敬接过那文卷,她看了一眼那画壁,道:“师父,魏师弟他……” 琼英冷笑道:“就让他吃点苦头,多涨些记性。” 孟嬛真一听,就知道这位魏师弟大略无事了,不过她知道,要是颜子全抓不回来,那恐怕就不是璃玉天宫内部关起来们惩戒那么容易了。 她从殿中告辞出来,回去收拾了一下,便展开了卷“混素抄”,在文卷的空白处写下了颜子全之名,不一会儿,文卷之上有画图显出,看去是一片汪洋,而有一个戴着遮帽的中年男子正乘舟飞渡其上。 但这画面只是一闪,便又不见。 她立时知晓,颜子全这是遁入东面汪洋之中了,但是汪洋辽阔无边,没有准确得气机牵引,要想追到一个人,那希望极其渺茫,除非琼英亲自去追。 可问题是,身为玉京三位镇守之一,别说是她自己,就是她的化身,都不可轻易出得辖界。 孟嬛真在找到了一线线索之后,便出了璃玉天宫,踏上小云舟,就往东遁去外海,试着找寻其人。 无尽汪洋之中,一艘法器飞舟在某一个处海岛之上降落下来,自里走出一个魁梧修士,他身着棕灰色大氅,戴着遮帽的走了下来,他面庞大半藏在阴影里,只有下巴黑色的短须显露出来。 前来迎接他的是两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其中一个道:“颜先生,我们等你许久了,地方已经准备好了,请这边走。” 颜子全只是略微点了下头,跟着两个人往岛中腹地来,并进入一座通往地下的洞窟,大约深入了地底有十多里后,他在一个有着自然光亮的洞厅中停了下来。 黑衣人回身道:“就是这里了。” 颜子全问道:“稳妥么?” 黑衣人道:“这是塞奇神当年藏放人间之身的地方,哪怕是贵方的天神,也无法察觉到这里。” 颜子全知道他所说得天神就是天夏玄尊,不过他也没有去纠正这里面差别的意思,就往洞窟内部走进来。 实际上,在出海之后他本有更好的去处,那位也许诺了会为他做遮护,可他更担心被卸磨杀驴,所以早在几十年前,他就开始另一番谋划。 这里就是他选定的托庇之处之一。 这时他看了眼洞窟上面的壁画,描述乃是塞奇神人间之身的传说。 说是这个神明发现了一个人间的美少年,十分喜爱,决定将其当做自己的人间化身,但为了这具身躯不受玷污,并且完美承载自己的力量,自己变化一个美少女,与其结为伴侣,最后让其心甘情愿献上了身躯和灵魂。 看到这里,他不禁露出了鄙夷之色。 可不论再如何鄙视这些异神的行径,却知道这些异神的力量是真实不需的,至少自己在这里还需其庇护,自己便不能对这个神明不敬。 他在空空荡荡的洞窟中盘膝坐了下来,只是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抬头问道:“既然这是塞奇之神存放人间之身的地方,那么他的人间之身又在哪里呢?” 那两个戴面具黑衣人没有回答,只是望着他目光却是变得诡异起来。 …… …… 第一百一十一章 暗潮自涌流 清穹云海,守正宫中,张御收到了琼英递上来的文书,这已是在他分身寄出金书的三日之后了。 琼英在书信中对他解释了一下,说颜子全只是一个依附于璃玉天宫的门人罢了,并非是她的弟子,并且此人能隐蔽这许久,不让她有所察觉,应该是有上乘手段为其遮掩的缘故。 她言自己已然赐下了法器,并派遣弟子孟嬛真前去追拿颜子全,但她并不保证能够寻到。 书信之中言语不多,但张御在看完之后,却也明白了琼英所想表达的意思。 这位认为虽然自己有责任,但也不能将此事全怪到自己头上,因为她每日都要留意天中存在的裂隙,防备随时可能杀入内层的外层修士和邪神,又哪里有暇去管这些琐碎之事呢?更别说这事背后极可能还有同层次的大能插手,那她更难察觉了。 张御思考了一下,虽然琼英在试图为自己开脱,但道理也不算完全说错。 三位镇守玄尊的主要职责是为了对抗三道天穹之中裂隙,只是因为玉京朝府的存在,所以不设玄府,所以玉京周围的修道人也是靠他们三人来调配的。 有不少修道人立下了足够大的功劳之后,三名镇守就会让依附到了自己门下,并参与管辖其余修士。 这般这些人以后不论出外行走,还是交流道法都是方便,地位也有了明显抬升,也算是一种奖赏。 不过也正是这样的漏洞,才使得此间被人钻了空子。 要知道玉京上方就是三道裂隙,这里出现任何意外都是有可能引发巨大后患的,而要杜绝这样的事情,必须设法加大监察,并在玉京设立一个类似守正的职位。 他虽不是廷执,但他可以以守正的身份向玄廷递书,以此契机要求设立这么一个职位。 而另一个,自要想办法避免下次再有类似事情的发生。 他看得出来,恐怕是因为三位镇守都是真修的缘故,所以玉京对于护持修士的选择,都是偏向于真修。而这一次随行的那名玄修弟子,也只是纯粹被拿来当一个传讯工具罢了,舟队从上到下对其并不太重视。 可事实上,若没有这名玄修弟子,被袭之事许要很久之后才会被发现,可要是当时有数个玄修同行,恐怕对方就不敢这么轻易动手了。 他下来会要求每回跨海而来的舟队,必须要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玄修的随行,以确保沟通顺畅,同时他还会派遣玄修在半途之中巡查,便是遇到危险,也能及时施援。 在把这些思定之后,他拿过纸笔,提笔过来,须臾写就了一封文书,而后唤了一声,“明周道友。” 明周道人出现在阶下,道:“守正,不知有何吩咐?” 张御起袖一拂,那呈书飘落了下去,他道:“明周道友代我将这书信呈至廷上。” 明周道人郑重将呈书接过,稽首道:“明周稍候便会把呈书送至。” 张御点了下头,待明周离去后,他意念一转,落至自家观想图那里,如今玄浑蝉仍在荒原上搜寻毕明的下落。 毕明似也在找寻什么,其行程可谓是飘忽不定,而且过去时光久远,有时候已然痕迹消失了,还需要搜寻一段时日才能接上,追寻起来并不容易。 只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什么发现,不过此人如今到底落在何处,是生是死,这终究是需要确认清楚的,只要线索还没有完全断绝,他就会继续找下去。 而就在这个时候,训天道章之中,却是一阵议论纷纷,往东庭的天工部的大匠遭受袭击,死伤五十余人,这件事本来是一桩隐秘,可现在不知如何流传了出来,并很快传播的到处都是。 现在一十三洲正抽调大批的本土人口去填充四大都护府,同时还有诸多修道人要去往四方玄府,除此外,四大都护府不约而同选择建立新的洲治,这里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毫不夸张的说,这背后有亿万人牵涉其中,所以一出现这样的事情,自然就容易吸引人的目光。 岳萝做完功课,方才进入训天道章之中,却听得丁盈大呼小叫之声,道:“小萝,小萝,你快看那个最近的那个留语,大家听说了,这一次去往东庭的天工部大匠出事了。 数艘飞舟,四百多人,包括三百多名护卫还有十几名修士都是下落不明,疑似坠亡在汪洋之中,你不是说有可能要去往东庭么?感觉那里好危险啊。” 岳萝也是顺着她的指引看去那留语,待看下来后,她也是心中一片震动,“怎么会这样?” 丁盈有些担忧的劝说她道:“小萝,东庭那边这般危险,还是不要去了吧。” 岳萝一瞬间有些犹豫,但很快又坚定起来,道:“不,我还是要去。” 这时一个男修士的声音冒了出来,他道:“岳道友,你要去东庭么?那还是缓一缓吧,看看风色再说,我听几个熟识的道友说起,这等事情如果有一,那便会有二,现在过去,很可能会被那些袭击之人盯上。” 又一个男修士附和道:“对,其实照我说,最好不去,那地方离得又远,又那么危险,反正也没人强迫你,何必与自家过不去呢,万事都有那些本事大的修士先顶着,我们就先护好自己就好。” 岳萝忽然有些生气,道:“我们天夏修士,怎么能够临阵退缩呢,越是危险,不就越是需要我们么?要是哪里安稳就躲在哪里,那还要我们干什么?” 丁盈忙是安抚她道:“小萝,我们不劝你退缩,而是我们的修为太低,老师曾说,修为不够不要去强做事,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师长,现在这样子,不是你能应付的啊,你还晚些再去吧。” 他们在这里议论,也是引得别人加入进来,不过都是劝她不要去的,便算要去,也要再等等,因为下来一定会出现更多类似的事。 岳萝咬下了嘴唇,现在这个“玄奇”章印之中,她与几个人也是一同建立了一个相互联系的光幕,除了安染、丁盈、潇潇这几个好姐妹外,剩下许多都是丁盈在班岚听道会上认识的同道,男女皆有,只是现在大多数都不支持她的看法,她一时感到很无助。 就在这个时候,她看到边角之上那个桃实符印也在那里亮着,她眼前一亮,忙道:“前辈,你说这件事下来会怎么样?” 甘柏冷笑一声,道:“此辈自寻死路。” 岳萝想了一下才明白甘柏说得那些袭击之人,她好奇问道:“前辈,为什么啊?” 甘柏道:“这新立的东庭府洲是有玄首镇守的,在玄首眼皮底下动手,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两人说话并未瞒着其他人,丁盈有些不服气道:“就算是玄尊,面对无边汪洋,也是没有办法吧?” 又有一名男修也是冒了出来,道:“我感觉丁道友说得对,玄尊也不是什么都能知道的,要是玄尊真那么厉害,早在飞舟舟队出事的时候便发现了,还用得着回头再去找?” 甘柏嗤了一声,道:“小辈无知,整个天夏内外层界大事何其之多,区区天工部的几驾飞舟,也值得玄尊去随时随地去关注么?自己多带几个玄修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他懒得几个小辈去争,在他看来,议论这些格局太低,讨论的又不是道法,吵赢了也没有意义,故是他一语说完,就转去了别处。 岳萝却是得到了鼓舞,她感谢道:“多谢前辈!”她像自我鼓劲,也像宣布一样对着所有人说道:“我决定了,原定计划不变,下月启程去东庭!” 与此同时,外海之上。 孟嬛真自出了本土之后,已在海上兜转了数天,并根据浑素抄的指引追踪颜子全的下落,而这法器之上每一次显现的,都是一片无边汪洋。 虽然凭此找人很渺茫,但好歹是一个线索,只是浑素抄上面的图案一开始很清晰,到了后面就慢慢淡了下来,并越来越是模糊。 以此物寻人,必须双方要有缘法牵连,比如颜子全曾经拜入过璃玉天宫门下,那么彼此就是有牵扯的,便能够以此照显出其人大概所在,便是蔽绝天机也不能全部遮去。 只是这等牵扯若是有一方有意回避,那么缘法就越来越少,越来越薄,直至化为无有。 接下来她在海上又是转了十余天,却仍是一无所获,而浑素抄上画面至此已是完全消失,最后她只是看见对方似在一个洞窟之中,可这线索实在令人无有头绪,她甚至不知道对方是否已经回到了地陆之上。 可要她就这么回去,心中却是十分不甘。 她想了想,虽然璃玉天宫与此人的诸多缘分牵系已然耗尽,但还有一个办法可以一试, 现在不难猜出,米海和闻奇二人就是被颜子全下得手段,这三人之间有着明显的牵系,米海虽然身死,可闻奇据说至今还在东庭,若是能借着这一位的牵连,说不定还能再试着找一下。 主意一定,她一催小云舟,往东庭府洲而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外神非可倚 就在分身处置内层事宜的时候,张御正身则在正殿中看着各地送呈上来的审查报书。 这次天工部大匠遇袭之事情本来很是隐秘,可是不过短短三天时间,就已然弄得纷纷扬扬,各洲皆闻,这里固然有训天道章传播消息较快的缘故,可主要还是背后有人在暗中推动。 最初几个人传言之人他此前都已是派人前去查问过了,这些修道人所得的消息,最初来源也多是从别处听来的或是一些小报之上看来的。 值得注意的是,其中还有一些修为不高的修士,甚至连自己也不知道是如何得知了这些的,分明就是遭受到了一些暗示手段。 是有人故意在散播这些消息。 而这些修士来源不一,分布在各个上洲之中,或许背后推动之人是想利用这个方式混淆视听,可是能在多个上洲同时做到这等事,其中还不通过训天道章,那恐怕只有具备上乘法力的人才能做到了。 他认为出手之人未必想不到这一点,可其仍是如此做了,说明其人为了阻挠东庭府洲之事的决心很大。 现在他已能肯定,这个人就在上层,并且就是某一位玄尊,不然不可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在一十三洲各地推动此事。 且这位以往一定不曾参与过玄廷事务,否则定然会知晓玄廷是不会因为这等事而轻易妥协的。 只是在上层往内层传递力量,一般来说总是会留下的痕迹的,是会被明周道人察知的,但有一个地方不会,那就是在自身道场之中,事先只需要与清穹地陆隔断片刻,那么就能遮掩自己的行径。 可这本身也是一个线索,这般范围就缩的很小了。 他转念到此,就待把明周道人唤出查问,只是在这个时候,心中微微一动,却是玄浑蝉那里忽然有了发现,居然进入了一片界隙之中。 他意念一转,一个分身化影便随着玄浑蝉落到了那里。 此刻他入目所见的,乃是一片遭受过粗暴蹂躏的山岭和大地,一座座山峰像是被巨力推到的,还有残败的部分勉强竖立着,而地面之上则残留着被强横力量冲撞和掀翻的痕迹,不但到处都是深不见底的大地裂痕,还充斥着大大小小仿若被陨星撞过的坑洞。 在那些泥土碎石之中,还可见到倒塌的宫宇楼台,柱梁碎瓦,看去全是古夏风格。 他开始还以为这里就是毕明曾停留过的地方,可等仔细察看了下来,却发现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这些宫观出现的时间远远早于毕明到此的时日。 由于界隙之内没有经历浊潮,所以他能从那些残破的木柱上推断出来,这些宫观倒塌的时间距而今大约是两千三百载左右。 朱凤之前告诉过他,古夏之时早有修道人到过此地,而毕明一直想找到这些先到的修道人,似乎是想从这些人手中找寻什么东西。 他抬头望向眼前这片残破废墟,对于这里早先有修士到来他倒也不奇怪,因为必然是有修道人先发现了此世,天夏才有可能大规模渡来的。 他思考了一下,要这里真是天夏修道人所建立的,那么说不定还会留下文碑卷册,或可从这些记载上面一窥此辈来历。于是他身影一晃,就化一道金虹往界隙深处投去。 内层汪洋之上,在出了东庭地陆之后,飞舟已然经历了三天两夜的飞驰。 众军士本以为这场旅程还要持续很久,可在某一个阳光温暖,风浪平缓的午后,那始终在前方指引去路的符纸忽然停了下来。 边舱之中,一名队率朝外看了一眼,就立刻转至主舱之内,抱拳道:“陈玄修,孟道修,请看前方。” 陈嵩和孟嬛真二人问询立刻出了定坐,走到前方,由渐渐融开的舱壁向外望去,很快见到了一座被稀薄雾气遮盖的海岛。 关键是,从上方看下去,其与当日图画之上所显示岛屿一模一样! 孟嬛真对照回忆着那浑素抄上的图画,望着下方道:“是这个地方,那颜子全若未离开,那么此刻应该在海岛上的某个洞窟之中。” 那名队率出言道:“两位上修,下面情形不明,难说此人会不会有什么布置,不如我们用玄兵先轰爆此地,看能否将他逼了出来?” 陈嵩想了想,慎重言道:“不妥,正因为这个岛屿情形不明,我们不能贸然行事。而且这等方法对付颜子全这等经验丰富的修道人未必好用,我们先要做得是确保此人的存在。” 孟嬛真赞同这个看法。 这个地方给她一种异样而不好感觉,而且颜子全可是一名修成了元神照影的修道人,只要不是被玄兵正面轰中,那对其可没什么威胁, 若此人反而借机往海底下逃窜,那追剿起来更难,还不如他们二人入内抓拿。 两人商议了一下,就让飞舟在外等候,一起登上了孟嬛真那艘小云舟,而后起得一片云雾遮掩,再由海下慢慢接近这座海岛,最后掩去身形登上了岛屿。 不过就在他们进入海岛范围的一刹那,他们就知道自己白费力气了,一股笼罩海岛的感应之力率先碰触到了他们,但是同样,他们也有此感应到了一个修道人的存在。 陈嵩沉声道:“孟道友?” 孟嬛真肯定回言道:“就是他,颜子全,他就在这里!” 确定了此人存在,两人又已然暴露,索性也就不再掩饰,俱是身影一闪,就往此人所在之地飞速遁来。 二人很快发现一个通向地下的洞窟,两人本是试图放出观想图和元神照影进去探看,但发现却被一层力量阻碍,怎么也无法入内,在快速交流了一下之后,就改为由孟嬛真放出一枚玉珠在前开道,两人亲身进入此中。 不过这一路向下而来,却并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和守御,竟是顺利无比的来到洞窟的最底部,进入了一个如同倒扣大盆一般的宽阔洞厅之中。 尽管已是深入了地底,此间却仍是如同外间一般明亮。一个身着棕灰色大氅,戴着遮帽的中年道人正站洞厅中间,看去正等着他们。 孟嬛真冷然道:“颜子全!” 颜子全呵呵一笑,伸手拿下了遮帽,露出一张略显沧桑的脸庞,他望去大概五旬上下,两眼深邃,下巴留着修剪齐整的短须,乌发丰茂,头上结了一个道髻,插着一枚黄玉簪,身形模样堪称英伟。 他看着孟嬛真道:“果然是孟道修。”他又看向陈嵩,“还有这位道友,你们倒是有本事,居然能找到这里、” 他看去有些意外,但却一点都不显得惊慌。 陈嵩沉声道:“颜子全,你应该知道,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已经逃不掉了,你不用再做无谓之抵抗了,跟我们回去吧。” 颜子全笑了一笑,道:“我既然逃出来了,那总要挣扎一下,不然我岂不是白跑一趟了?” 孟嬛真看着他道:“看来你自认还有胜算。” 颜子全神秘一笑,道:“信心么,还是有一点的,两位请看上边。” 陈嵩和孟嬛真二人一直在戒备他,当然不会真的去看,而是试着感应了一下,随即便是发现,一具怪异干瘪的尸身贴洞窟顶璧之上。 “那是这里一个异神以前的人间之身。” 颜子全抬头看向上方,“这个异神很有意思,他喜欢寄托人间之身行走世间。但对身躯的挑选又很苛刻,他喜欢年轻而富有活力的身躯,并向我索要两个天夏修道人,以此做为我向他寻求托庇的代价。” 他悠悠言道:“我承诺为会他挑选合适的人间之身,两位这么巧来了,我要是不兑现这份诺言,那岂不是对不起自己?” 陈嵩和孟嬛真心中这时感觉到了一阵警兆,就在这个时候,这个洞窟之内的光芒忽然以比原来强盛数倍程度爆发了出来! 可以看到,在那片光芒的来源,竟是洞窟上方那个原本那个干瘪的尸体,现在其突然浑身饱满鼓胀了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之后,咚的一声从上方稳稳落到了地上。只是他的身躯看来十分沉重,落地的一瞬间,不但地面被砸出了一个坑洞,连坚固的洞窟都晃了两晃。 此人从半蹲状态之中缓缓起身,并抬起头来。 在陈嵩和孟嬛真二人眼中,这是一个矫健的少年,只是身材异常高大,并且其身上盘绕着一股强大的灵性神力,两只眼眸似如黄金筑造。 两人目光警惕,全神戒备。 这个矫健少年咧嘴笑了笑,他张开修长的手臂,微微后仰,似要发出一声庆祝找到心爱猎物的咆哮或是呐喊,可就在他方才张口的时候,忽然一道金光自外飞来,骤然自众人眼前闪过,轰的一声,此人头颅霎时爆开,那无头的身躯往后走了四五步,最后完全失去了力量,重重一声倒在了地上,尸身再一次干瘪了下去。 而那一道金光在场中转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孟嬛真和陈嵩二人面前,他们看得清楚,这分明就是方才张御赠给他们的那一张指路纸符。 两人这时一起看向颜子全。 颜子全沉默了一会儿,尴尬的笑了笑,道:“我认输。” …… …… 第一百一十四章 风去浪未尽 荒原界隙之内,张御化影分身往深处投入了进去,在一路之上都可以看到,一些被修道人法力和法器破坏的痕迹。 有些看去是屏阻的地方也明显是被外力强行冲破开的,地面之上可见一条条几可作为大江河道的深沟,一直延伸到最里处。 从残痕上来观察,这里的抵抗从有序渐渐变得无序,这说明遭受攻击的一方一开始守御很严密,但是随着争斗的持续,抵挡之势渐趋无力。 这时前方出现了一座高大如城围的山脉,他从其中一个明显是轰塌的裂口之中飞遁过去,随后眼前视一阔,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个庞大的盆地。 不过现在早已是处处缺口,面目全非,只依稀能分辨出到原来的模样,这里到处趴伏着巨大的骨骸,偶尔能看到一些是人形尸骨,有一些人的尸身和服饰竟还完整的保存了下来。 他身形缓缓飘落,目光落下,一个修士盘膝坐在那里,还保持着生前的容貌。从侧脸和发式服饰上看,不难瞧出,这是地道的天夏人。他的胸口处出现了一个空洞,可以看到后边的景物。 但这并不是他致死的缘由,以他的目力一眼能鉴别出来,这位在身前似是转运了什么神通,把自身意识神魂与元神照影一同遁出体外,且再也没有回来,只留下了一具空壳。 他往前走去,不久之后,又是见到一具修道人的尸身,不过这位却是站在原地,目光沉凝看着前方,眸中依旧能反射锐利的照影。 他的背后是一把剑器,但是这把剑器已经粉碎了,只是靠着御主生前最后一点余力,将所有的碎片汇聚过来,并留在了身后的剑匣之中。 这应该是一位古夏剑修,他虽然战死在了这里,但毫无疑问也斩杀了他的对手。 张御侧过身,顺着这位剑修的目光望去,那里趴伏着一具巍巍如小山的巨大骸骨,这应该就是这位的对手了。 同时,他还看到了那坚硬的骸骨之上留有一段小字: “甲子六月初十,余与同道一同追杀妖魔余孽到此,一战之后,尽诛此辈,不负同道重托,至此,我神夏与异修无数载争杀纠葛,到此尽矣……” 他略作思索,从这行字迹来看,那些巨大骸骨似乎才是此地的主人,且并不是他起先所想的荒陆异怪,而原本就是属于天夏的异类。 无论古夏还是如今的天夏,都有异类修行,不过真正能化变为人身的,也只有真龙等少数之流了,而此辈一向其自诩为修道士,从来看不起其余异类。 事实其余异类与他们也确实有不小差别,后者纵然能言能语能修持,可也依旧是一幅异类模样。 从如今较为稀少的记载上看,早年异类势盛的时候,还曾勾结外敌与古夏对抗,但是最终被古夏覆灭,这一战距今已是十分之久远了,好似风波早已平息了。 但现在看来,这争杀其实并未停下。 他看着盆地之中十余个巨大的骨骸,或许这就是古夏最后十几头异修了,现在已俱被斩杀在此了。 不过进攻之人虽然获得了胜利,可显然最后也没人再能走出去。 他对那道人抬袖一礼,心中默言道:“诸位之举,御当会转告天夏,并录册载之。” 放下袖子,他意念一动,一阵风沙吹来,便将这里所有修道人尸身尽数掩埋了,准备事机了结之后,再回来处置。 他这时一抬首,再度飘身飞起,来至一处半边塌陷的巨山之上。 这里是盆地的最高处,还有一些残破的宫台留存在这里,不过在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任何玉简之类的留书。 其实这里若是一个异类修道所在,那么这等情况反而是合理的,因为古夏大部分的异修,都是通过自身骨血来传继修行法门,根本不需要文字记载,这也是它们有别于人身修道人的地方。 这个时候,他似想到了什么,再度往那些巨大骸骨望去,见每一具骸骨的顶门之上,都不约而同被挖掉了一块,露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 他眸光不禁微微一闪。 每一个古夏异修,随着修道长远,其身躯之中会修炼出一块“文骨”,文骨之上会自然而然显现出一种骨刻符号,并能够通过法力照显出来。 而唯有同类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并凭此获得文骨主人一定的修行经验和法门,同时也是古夏炼器的上好宝材。 显然那文骨并不是这些异类自己取下来的,进攻此间的修道人尽数死于此地,也不可能将之带走,那么就是后来之人动的手了。 这处界隙虽然没有禁阵屏护,可也不是随随便便能进来的,而能懂得这些东西价值的,也不可能是那些异神神怪。 他凝目看了一下,那些顶骨之上的痕迹是新近留下的,差不多就是两百年上下,这极可能就是毕明所为。 毕明此人,一直被人怀疑是人与异类的混血,这里混血并非是人与异类结合所生后代,而是将异类之血融入体内修持,以获取其一部分力量,在古夏之时,这也曾经是一个兴盛一时的修道脉流。 这人取去顶骨,不会是没有目。 由于顶骨之上留下的痕迹较为明显,他伸手捉来了一缕气机,辨了一辨,就循此跟了上去,不多时,随着身躯微微一震,却已遁出了这处界隙。 而在他目光之中,前方有一条显眼而清晰的痕迹,好似毕明这一次遁行出去后,并没有之前那样犹豫不绝,反而有了明确目标一般。 他思索片刻,化影身躯一散,点点星光之中,重新还回一只星蝉,随后灿烂双翼一振,再度跟了上去! 而另一边,海岛洞窟之内,颜子全在投降之后,陈嵩、孟嬛真二人并未放松警惕,他们立刻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镇压符印施加在其人身上。 颜子全在整个过程中未有任何反抗,任凭自身被禁了法力气机。从此刻开始,他除了能维必要的生机,且能说话开口外,每一个动作都是依靠陈、孟二人来推动。 陈、孟二人带着他从地窟之中出来,十分的顺利回到了飞舟之上,期间没有再遇到什么意外。 陈嵩将颜子全安置在一旁的舱座上,并不让其脱离自己的视线,道:“孟道友,待我将此间情形与玄首禀告一声。” 孟嬛真点了下头,道:“此是应该。” 她心中有些羡慕,玄修的训天道章实在是太方便了,哪怕远隔千万里,都能随时交通,只可惜真修用不得此物,不然她此刻也能向自家老师及时禀告这里情形了。 但是羡慕同时,她也有些担忧,本来玄修就与真修不睦,再得此物,许会产生更大的割裂。 如今玉京的玄修着实是少了些,就算有,也都被调入了朝府之中任事,负责联络各洲的事宜。她想着,自己此番回去之后,无论如何也要说服师父多招揽一些玄修。 飞舟此时微微一震,缓缓起飞,重往东庭府洲方向飞去。 陈嵩解释道:“此地距离东庭府洲较近,我们先回东庭,还望孟道友不要介意。” 孟嬛真认真道:“诚如陈道友所言,此是天夏之事,嬛真不会这般不明事理。” 陈嵩见她确然没有丝毫介怀,点了下头,他来至颜子全身前,道:“颜子全,你方才说那异神要用修道人身躯为自己人间之身,我问你,他为什么要用修道人?” 颜子全讶然看他一眼,随即笑了笑,道:“我修道人食气吞丹,身躯内外清灵无垢,不染秽浊,所以更得异神的喜爱,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一桩事么?” 陈嵩摇头道:“不对!” 颜子全看向他,笑道:“何处不对?” 孟嬛真也略微有些奇怪,不知道这句话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陈嵩沉声道:“我东廷与土著异神打交道有百多年了,那些土著异神有许多哪怕到现在,也都认为我天夏修士是天夏神裔或神明。哪怕此辈说是我天夏人,也还是认为我等是强大的神裔,因为他们理解不了修道一语。” 两个不同族群的交流,在没有深入到一定程度之上,通常都会以自己固有的认知去套用,因为异神土著本就不存在修炼之说,也就没有一个完整概念,或者说他们本身就排斥凡人不借助异神就能拥有神明伟力的说法。 陈嵩继续说道:“一个异神如果去占据另一个神裔或者异神的躯体,那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也很困难,只有当他们认识到修道人原本是人,才可能去如此做。” 孟嬛真想了想,理解了陈嵩的意思,这看着十分简单的理解,其实是认知上的改变,这甚至有可能动摇异神自身存在的根基。 而要有这样的改变,不是一时半刻的事,而需要相当长远的时间。 这说明这个异神以前接触过修道人,并对修道人有一定的了解,更可能以前还曾经占据过修道人的身躯。 想到这里,她眼神也是认真了起来。 颜子全看着陈嵩道:“我不知道道友想到了这么多,不过我对这位异神也不如何了解,但是……” 他笑了笑,道:“我若是两位,眼下需关心的可不是此事。” 孟嬛真凝视着他,道:“颜子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颜子全笑了笑,道:“两位想必也是知道,我颜子全只是一个区区炼就元神照影的修道人罢了,凭我的手段,又如何能在三位玄尊的守镇之地去做出那等事呢……” 孟嬛真虽然早有猜测,可还是心神微震,她吸了口气,道:“你是说……” 颜子全没有回答,而是笑道:“两位可要护好了我,我要是那位的话,可一定是会设法除灭痕迹的。” …… ……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日照万空晴 陈嵩、孟嬛真两人听了颜子全的话,神情一片凝肃,这等事不是没可能发生,毕竟在他们看来,通过颜子全,就有能找出其人背后那一位。 陈嵩想了想,道:“我还是再与玄首……” 只是他话方才说到这里,整个天空骤然一暗,而在无边阴云之中,有一片光芒洒落了下来,把整个飞舟都是定住。 陈嵩、孟嬛真二人神情一变,他们抬头看去,只见那一片光芒之中站着一个金色道人的形影,其面目身形无法看清,唯见袖袍在那里飘动不已。 只是此光落下,却也是引得那一张指路之符再一次飘飞出来,来至飞舟顶上,骤然放出一道长圆形的扁平星芒,却是顶那一道金光将飞舟遮护住。 不过可以看见,此符在那光芒逼迫之下,也是在一点点减少之中,几息之后,便就少去了大半,眼看就要消耗殆尽了。 颜子全这时神情略显一丝怅然,略显遗憾道:“这回两位可能要受到波及了,真是对不住了。” 随他话语落下,那纸符最后一点也是消散,可在这个时候,仿佛此消彼长,就在星光灭去的一刹那,一道明亮到极致的闪光乍然迸现,原本有些暗沉的天幕忽然分开,一道闪电从天地之间划过。 而似在过去许久之后,众人耳畔才传来一声惊破云霄的剑鸣之声。 那个金色道人的形影先是不动,随后像是琉璃破碎一般从身躯之中冒出一丝丝星芒裂痕,最后一声清脆声响,整个碎裂开来,再是消融到了大气之中。 原本暗沉天空一下云收雨歇,天光又一次照落下来,飞舟之中所有人此刻都可望见,天穹之上悬浮着一道青色剑光,其莹莹闪烁,芒光几欲刺破霄宇,剑光之外,则是无有一丝云染的万里天境! 陈嵩、孟嬛真此刻心中尤感震撼。 方才那短短几个呼吸之间的交锋,却是完全呈现出了上境大能那等挪动天地之力,夺取日月之辉的莫大威能。 久久之后,望见这一幕的众人才是平复心境,飞舟也是在舟师驾驭之下重新启程。 孟嬛真转向颜子全,道:“颜子全,现在再不会有人来救你了。” 颜子全苦笑一声,道:“孟道友多虑了,只看方才那位的做法,这哪里是来救我的,分明是来要人命的。” 孟嬛真看着他道:“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勾结异神,为何要操弄同道?袭杀去往东庭的天工部大匠? “为什么?” 颜子全抬头看了孟嬛真一眼,道:“为了长生不死罢了,”他感叹道:“似你们名门弟子,又岂知我辈之困苦?” 孟嬛真理解修道人为了长生会做出各种事情来,可她而是忍不住道:“为了这些,就可以去残害他人么?你就不怕来日被他人所残害么?” 颜子全道:“说一句孟道修不爱听得话,我正是为了不被他人残害,才去做得此事。孟道友也无需如此义愤填膺,你也是真修,当是知晓,真修之中,其实有不少并不把那些凡人的性命当作一回事,只是天夏规矩在那里,他们不敢轻易逾越罢了。 而这件事其实并非是我的想法,也只是他人拿此作为交换,其实若无必要,我不会无缘无故去害人性命的。” 孟嬛真冷然地看了一眼颜子全,她知道此人所谓的不会无缘无故去害人,那而是因为他觉得无此必要,而不是当真珍视人命。 她平复了一下心境,从主舱走了出去,走到了一边边舱的望台上,这里视野非常开阔,看着看着外面的景物,而在此刻,那一轮大日正慢慢往海面沉降下去。 过去没多久,陈嵩也是自里走了出来,他道:“孟道友似有心事?” 孟嬛真叹息道:“颜子全有些话是真的,真修之中的确有不少人不把凡人性命当作一回事,他们自以为修炼有成后,便已是殊绝凡途,全然忘了自己从何处来,若无天夏规序,现在还不知会如何。” 陈嵩道:“道友大可不必为此烦恼,人心百变,哪可能人人秉持正善,也正是如此,才会有规序约束,惩其害,治其弊就是了,实则若是一个纯粹纯良无知之世,除非顶上一直有大能为之遮护,否则也延续不了多久。” 孟嬛真默默点头,其实她担心的不是这个,她真正忧虑的,恰恰在于头顶之上那些大能,似如方才那等事就是一桩,这些人真是能被规序束缚住的么? 她看着那夕阳洒在海面之上的金光,忽然想到了自家琼英老师对她说得一句,如有惑,便求道。现在有什么不明白的,等到了上境,自然就明白了。 三天之后,飞舟终是回到了东庭地陆之上,并直接降落在了玄府的泊舟天台之上,陈、孟二人与一众军士别过后,就立刻带人去启山之上拜见张御。 待到了启山山巅之上,陈嵩上来一礼,道:“玄首,颜子全已是捉拿回来了。” 张御颔首道:“你们二位先下去吧,我有话问此人。” 陈嵩、孟嬛真知晓这些问话可能涉及某位上境大能,他们不方便听去,故是一礼之后,便就暂且退下了。 颜子全则是恭恭敬敬站在那里。 张御来至崖边,负袖言道:“那是哪一位?” 颜子全不敢不答,如实言道:“不瞒玄尊,我并不知晓。” 张御也不意外,再问道:“此人是什么时候与你有所牵扯的?” 颜子全道:“大约是五十余年,具体年月我没去记,因为我很久不去看时晷了,这位那一天突然出现我面前。 这位言及,我之功法不足以支撑我成就上境,但他说他可为我量身定做一套合适的功法,但条件是我要去做几件事,先是投效璃玉天宫,而后操弄米海、闻奇二人这两条暗线,都是这位安排的。” 张御道:“只这二人么?” “没有了。” 颜子全摇头道:“操弄这二人并不容易,尤其还要让这二人不发现自身之异样,而两人已是牵扯我太多精力了,再多一人,我便照应不过来了。” 张御道:“你该是知晓,就算有了上乘功法,也未必能成就上境,且你无法成就,方才是那位愿意看到的。” 颜子全叹了一声,道:“这我自是知道的,有了功法不等于有一切,况且我年岁已是很大了,多半已是不再能修炼到那一步了,不然那位也不会来找我,可这总也是一个希望。” 随即他又无奈道:“且这位既然找上了我,并阐明了自己的计划,若是我不答应,我不知这位是会消除我的记忆还是直接改换我的意识,亦或是设法消杀了我,其实我并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张御道:“那个异神是怎么回事?” 颜子全道:“那只是我寻得一条后路,我也信不过那一位啊,因为以往一桩事,我接触过复神会,后来我隐晦提了几句,他们却说有办法替我遮掩。 我想他们能在天夏眼目之下躲藏这么久,也定然是有些本事的,故是通过他们,找到了那一个异神,本想能暂时得个遮护,却未想到,此辈终究靠不住。” 他怅然道:“我为求长生才走上修道之路,到头来,还是一场空梦。” 张御转首过来,道:“然而我观你心中,那长生之念仍存。” 颜子全略作沉默,才叹道:“此乃我七百年来之心执了,但我知晓,我做的那些事,按天夏律法,必无生理,怕是那时才得解脱了。” 张御淡声道:“若是只取你性命,却也太过简单,你当为此赎罪才是,既然你求长生,那我自会设法成全于你。” 颜子全一怔,随即心中生出一股不妙之感。 张御未再与他多言,只是一挥袖,颜子全顿时被一道清光卷了去,并镇压到了启山下一座洞窟之中。 此人可随后再来处置,现在关键是要找出其背后那一位大能。 方才出现的那一道金色形影似乎已然暴露了其人,但事情没这么简单,这位似是用了某种法器了遮掩了自己,并且此人在颜子全身上也没有留下任何气息。 不过既是如此,其又为何出现呢? 他思索了一下,决定先不去理会这些细节,而是按照自己先前的思路去找寻人。 而同一时刻,他在守正宫内的正身自座上站了起来,在殿台之上走了两步,唤道:“明周道友何在?” 光芒一闪,明周道人现身出来,站在阶下一个稽首,道:“守正有何吩咐?” 张御道:“道友且替我查一查,近来有哪一位玄尊曾有断绝自身道场与清穹地陆牵连之举。” 唯有断绝了道场牵连,才有可能在对内层各洲施展法力的时候避开明周的察知。 至于那些就本与清穹地陆断了牵连的道场,因为时时需与晦乱混沌对抗,反而无法轻易往下界施加力量,其一旦如此,那么动静将会极大,如此内层镇守玄尊定会有所察觉 明周道人默默一察,已得结果,不过他也知此事紧要,故也不去提名讳,而是在手中凝聚出一枚光箓,递呈上来,道:“守正,近来有过此举的玄尊只有两位,他们名姓在此!” …… …… 第一百一十六章 扬法落音声 张御把那光箓拿至面前看了一下,只是第一眼落下,目光就在某位玄尊的名姓之上顿有片刻。 这人名唤薛箓,他恰巧也是认识的。 那日朱凤道场立成后设宴庆贺,这位正是前来赴宴的两位玄尊之一。 据他所知,这个人擅长定拿之法及身外化身之术,从记录上看,仅仅在这十多年里,这位断绝道场的次数竟是达五次之多。 他看有一会儿,才把目光移开,继续看明周道人录在下方的载述。 待看了下来,他却是发现薛箓和另一位玄尊虽然近来都有断绝道场牵连的举动,但俱是提前与明周道人打过招呼了,并且理由也很正当,都是为了磨练自身功行,对抗晦乱混沌,期间也并无什么异动显现出来。 他思考了一下,道:“这两位玄尊若是趁与清穹元磁断绝牵连之际向内层传递法力,并落于偏僻地界,这是否有可能瞒过道友?” 明周道人认真回道:“任何监察都有漏洞,此事不是不可能做到,但若想将在下监察掩去,除非是诸位廷执之中有哪位亲自出手,但这并非遮掩此事本身,而是遮掩在下,也唯有他们有此权柄。” 张御了然,每个廷执实际上掌握了明周道人这个清穹之灵一部分权柄,他们要是想隐瞒什么,还是有可能做到的。 只这么做也是会有隐患的,因为你不能把别的廷执当成摆设,明周道人一有问题,恐怕首执第一个就会注意到。 而且他可以肯定,这件事基本无廷上廷执无关,因为若是廷执动手,绝不会做得这么粗暴,手段肯定巧妙的多,其等也根本不会去做什么袭击天工部舟队的事情,因为他们知道,如此除了给自己找一堆麻烦之外,不可能达成任何目的。 他想了想,明周道人的监察是可以信任的,所以这两位玄尊也当是没有问题。 但若这么看,他最初推论可能并不成立。 他当初基于各上洲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出现问题,所以认为从上层发动影响才可能做到此事,但除此外,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提早布局。 比如在数十年前就落下法器乃至化影潜伏于世,而后纯以意念驾驭,这般同样能够达成目的。 至于令各洲的修道人于同一天在训天道章之内生事,若是不通过上层传递消息,那么可以事先发书约定,在差不多的时间内一起发动。 只要布置精妙,也不难达成目的。 而背后之人所需要解决的问题,只是遮掩这些行迹,使之不暴露罢了。 他思索下来后,便道:“劳烦道友再查问一下,这六十年来,除却廷执之外,所有往内层投送法器法力,还有断绝道场牵连的玄尊名讳。” 明周道人依令行事,他在默察片刻之后,依旧于手中凝一枚灿灿道箓,并递送了上来。 张御拿过来看了一下,时间拉长到六十年,有过这等作为的玄尊,也不过只有五人而已,其中两个,更是方才他看到的那两位,显然他们不是第一次做事了。 待看过后,他心下一召,一份玉册凭空浮现,飘荡眼前,却是他将关于这五人的功法记述俱是拿了过来,并放在眼前翻阅了起来。 虽他身为守正,可一般来说,如不是遇到特殊情况,他是不会去随便翻看同道的功法神通的,但此次为了找出正主,这也是必要之举。 待看下来之后,心中已是有数。 他一挥袖,霎时以心光凝聚出一封书信,飘至明周道人身前,道:“明周道友,劳烦你将此信送去薛箓薛玄尊处。我有几个疑问问他。” 明周道人接过书信,身躯一转,便即不见。 张御则是等在原地,约是小半刻之后,明周道人再次在阶梯现身,稽首道:“守正,书信已是送到,另有薛玄尊的回书在此。” 张御目光一落,将这书信摄来,书信在他面前化为一团气光,其中所载内容自然照入心神之内,他默立片刻,才道:“明周道友还需再帮我查证一事。” 明周道人道:“请守正吩咐。” 张御道:“请道友再查一查,这六十年来,这五位玄尊可有索要宝材,还有祭炼法器之举。” 明周道人回道:“此事容易。”他信手一召,就拿过一份册子,呈递上来,“这五位玄尊一甲子以来一应记述俱都在此。” 张御拿来一扫,眸光微微一闪,在某个名字上停留许久,才抬头道:“我稍候欲去拜访一下过千寻过玄尊,劳烦道友将此事记下。” 明周道人打一个稽首,郑重道:“明周记下了。” 张御点了点头,他于心中一唤,过了一会儿,就有两道流光自殿外飞来,霎时落入他袖中,待收好之后,他迈步出了守正宫。 到了殿外,他心意一转,眼前景物一变,霎时已是落身在一座与清穹地陆相连的道场之外。 他抬头看有一眼,便出声言道:“过玄尊可是在么?张御前来拜访。” 若是玄尊所开辟的道场与有清穹元磁的牵连不曾断开,那么持玄廷正印之人,都可以循此直接入内。 不过既到主人门上,其又非是确认的犯事之人,出于礼数,总是要打一声招呼的。 过了一会儿,面前天地融开一个入口,里面又声音传出道:“原来是玄廷守正到此,还请入内一叙。” 张御迈步入内,随着身后融开的门户合闭,他已是进入到了一处由飘忽虹霞和纷涌云雾堆聚而成道场之内,而在云中深处,宫观楼台若隐若现。 前方云道之上,站在一名鹤发童颜、着玄黑大氅,顶上戴有莲花冠的老道人,他打一个稽首,道:“张守正,有礼了。老道在此清修,久不问外事,却不知守正今朝来意为何?” 张御问道:“我为一桩事机前来问询过玄尊,还望过玄尊能如实回言。” 过道人缓缓点头,道:“守正请问。” 张御道:“我方才查观载述,见这六十载以来,过玄尊曾数度断绝与清穹地陆的牵连,不知尊驾为何如此做?” 过道人道:“原来守正是问此事。” 他叹了一声,道:“当初开辟道场之时,老道自身能为不足,是故借助了清穹元磁之力,但老道亦想自家之道场能够自成天地,而不去借用外力,故是此后屡屡尝试,只是每回都是不成,说来也是让守正见笑了。” 张御点了下头,道:“原是此故。”他不再去问此事,而是道:“就在半月之前,天工部几位大匠在途中遭袭,随后各洲谣言纷起,我查得是一位名唤颜子全的修道人所为,后将此人擒捉,才知他也是受人指使。 而在将此人押至东庭的路上,却是有一大能者落下手段意图灭杀此人。 虽说此后这位大能者没有留下任何气机,但是道法痕迹却像是薛箓薛玄尊所擅长的身外化身之术。 不过我有一疑,由于那道法痕迹太过明显,倒像是有人故意把这送到门上让我辨认一般,此举太过刻意,反倒让人无法相信。 过玄尊,听说你与薛玄尊交情不错,以往也曾经相互交流过道法,可是能替我解惑么?” 过道人听完之后,露出诧异之色,看他几眼,道:“张守正这是怀疑是老道在里面搬弄是非?” 他摇头道:“老道我在此潜修多年不曾外出过,更无将外力宣泄于外之举。薛道友素来喜好结交同道,就连方才归回天夏的那位朱凤朱玄尊,往日也曾与他交好,知他道法的同道着实不少,守正凭何独疑我呢?” 张御看向他道:“过玄尊知晓朱凤玄尊归来,看来修行并不如尊驾所言那般闭塞。” 过道人呵呵一笑,道:“闭门潜修并非闭塞耳目,该知道的总是要知道一些的。” 张御道:“我查问过近来记录,确如过玄尊之所言,这几十年来的确不曾外出,更无为将法力播于下界之举,看去是无嫌疑。 但要做成那般事,未必见得一定要近来去做,若是在数十乃至上百年前,将法器或是分身潜于下层,需用时只要一意拨动便可唤出,这对我辈来说也是不难的。” 过道人抚须言道:“守正之想也不无道理,可还是那句话,似守正这般说,似乎人人都可如此施为,为何偏认为是老道呢?这却是说不通吧?” 张御道:“这里自然是有缘由的,此前那大能者在下层所展示的种种手段,半点法力气机也不曾外泄,而那颜子全虽受那大能者指使,可身上却连半分牵连痕迹也是无有,这等遮掩之术实属上流。 而道友偏偏就是擅长此道,在过去百年之中,也唯有道友既曾有过断绝道场牵连之举,试问不疑道友又疑谁呢?” 过道人缓缓点头,道:“原来是这般,也难怪守正见疑,不过……” 他目光投来,沉声道:“张守正查问此事,乃是职责所在,你若因此疑我,我也无话可说,可若张守正认定我是那犯过之人,那总是要拿出明证的吧?需知我天夏自有规序律条,不是那等可以信口胡说,任意妄为之地!” …… …… 第一百一十七章 顾去捉影身 张御淡声道:“过玄尊说得不错,我天夏是讲规序律条之地,只凭臆测确可不行。” 过道人霜白眉毛耸动了下,看向他道:“哦?这么说来守正手中是有明证的了?那老道倒是想听一听了。” 张御道:“那大能者所施展的遮掩之术确实了得,法力气息当时都是自行散去,过后也是不曾留得半点痕迹。 不过当时那大能者在意图袭杀颜子全的时候,我曾与之过有一招,虽未能捉得隐匿起来的气息,但却也有所发现,其所显之影,实则是以一件法器为寄托。 这类法器我回去查了一察,有个古旧之名,唤作‘潭中吟’,乃是古夏时期的一种替身法器,至今能够祭炼此器之人,差不多都是修行久远的修道人了。” 过道人摇头道:“守正非要是认定老道的话,仅凭这一点,恐怕还分量不够。” 张御点首道:“自然,不过但凡祭炼法器,那总是要用到各种宝材的,特别是一些特殊之物,不是那么容易寻到的,只需下功夫去查,那终究可以查到的。” 过道人却是神色不变,道:“那守正大可以去查,过某自问行事端正,问心无愧,若是守正查到了什么,那随时可来此拿我!” 张御这时道:“我看过玄尊的载述,尊驾修道千余载了吧?” 过道人道:“确切的说,至今修道一千两百载。” 张御点了下头,道:“过玄尊在天夏渡来此世之时早已成道,你若是祭炼法器所用宝材是渡来此世之前带来的,那要查起来较为困难。 而我也并不可能因为有一两件宝材的下落就认定过道友就是那位大能者,毕竟你也可说自己将那些宝材用在别处,至多是多耗用了一些。 不过过玄尊你千算万算,却是有一点算错了。” 他看向过道人,“你为颜子全推演了一套功法。 颜子全此人,虽然道行不高,可是修道时日不短,见识甚广,那位大能者当日蛊惑他时,若不是给出真能通往上境的法门,他是绝不会轻易接受的。 我也看过那法门,虽然浅显了一点,但循此修持,确有成道之望。 只是世上功法虽各有不同,但每一个修道人都有独特的脉络可寻,这是早已深深浸刻在每一个修道人身心之中的,平常修士是看不出来,可若道法精深之人,却是能抽丝剥茧,从中看到一二端倪。” 过道人这时神情微微一变。 张御道:“我看过了那一套法门,这其中有几处却是显露出了‘避过寻生,不沾外染’的道理道念,这也正是你过玄尊的你道法。尤其是颜子全后来向那大能者请教过几个问题,我见其回答之中更是充满了这等痕迹,你问我为凭何疑你?我便回你,这便是明证!” 每一个人修道求取上境之法都是专注于一道的,也是最适合自己的,若其指教后人往上行走,必然也会教其循此道路,因为别的道路纵然知道能走通,他却也不知道该如何走。 他抬头看向站在那里不作言语的过道人,继续道:“过玄尊,你便现在否认也无用,我只要把功法往上一递,让诸位廷执来评鉴,那么自然能找出功法背后的正主来,而这些再加上此前我寻找出来的诸般线索作为佐证,那当可认定,你便就是背后那位大能者!”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又言:“从这般来说,当日你若能杀了颜子全,却也的确能断绝此中线索,可你终究未曾成功。” 过道人站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道:“百密一疏。老道我倒是未曾想到,张守正你一个玄修,居然对我辈真修之法有如此精深之造诣。” 张御点头道:“过玄尊承认便好。” 其实按他本来打算,若说到这一步此人还不肯承认,他准备就以言印喝问,直问其本心。 只要对面有挣扎抵抗之举,而不是第一时间认为自己无辜,那么同样也可认定其人便是那位正主。然后从结果倒推寻觅过程便是了。 他凝望其人道:“过玄尊,既你认罪,那么请随我回去,将事机缘由说个明白吧。” 过道人闭上眼睛,过有片刻,他又睁开,看向他道:“若是我不愿呢?“ 张御平静道:“那我唯有动手,拿你问罪了。” “罪?” 过道人却是一改方才那副平和模样,冷笑连连道:“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天夏,何谈有罪!” 张御目注过去,道:“为了天夏?那我倒要问一句,尊驾为何要如此做?” 过玄尊道:“为何如此?呵呵,自然就是为了阻碍东庭都护府扩府!” 张御道:“东庭扩府,与你又有何妨碍?” 过道人哼了一声,道:“这里缘由老道我不方便与张守正你言说,但我绝然是为了天夏考量。” 张御却是眸光凝定其面道:“东庭升府,乃是玄廷所定,岂是你一人一意所能撼动?纵有缘由,你在东庭立府之前不出来阻拦,亦不曾发有一语,反倒事成之后于暗中搬弄是非,杀戮同胞,足见你心中别有阴私,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天夏,似你这般人岂有脸面妄称此言!” 过道人听他所言,心中也是一阵气恼,道:“只不过是区区几个凡人罢了,与那事比起来,又算得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这般小题大做,放在神夏之时,哪有人会在意这等事!” 张御望他片刻,道:“我实是疑惑,似你这般人,当初为何留在天夏,而不是投奔上宸天,好,既然你不愿束手,那只有我来亲自动手了。“ 过道人冷笑一声,道:“那就看张守正有无那个本事了。” 他话音一落,整个道场都是一震,却是一下与清穹地陆断去了牵连,并整个封闭了起来,从此刻开始,除非这道场崩散,或者得他允许,否则除他这道场之主外,再无任何人可以自里出去。 张御神情平静站在在那里,这是毫无意义之举,对方就算今日斗赢了他又如何?不过躲在混沌乱流之中,那也坚持不了多久时日,更不可能由此去往下层。 此时他意念一催,身上清光大放,一道剑光飞斩而去,过道人却是站在那里不动,剑光一落,其身影却如泡影一般破碎了,原来那只是一个虚像。 张御见此,也是暗自点头,来时他就知道,过千寻此人擅长藏踪匿迹,其遮掩行藏之术异常了得,如今看来果然如此,方才就是连他也分辨不出到底是其人说话之时就施展了手段,还是那本来就是一个虚影。 他这时再是试着一感,发现到处空空荡荡,根本难知此人正身到底落在何处,整个道场之中只剩下了一片云雾霞光。 而就在此时,他听得上方传来一声异动,一抬头,随即便见云雾霞光之后,一只无比庞大的金章巨印出现在半空之中,并向缓缓向他压来。 不止如此,他还发现正站在一方与之一样一样的金印之上,脚下也是在缓缓向上抬升,可见印上有无数道箓金光闪烁,并伴随着阵阵道音。 此时他感受到神魂之中有一股重压传递过来,似是挤压他的意识思绪,他心念一转,立时明白了对方打算。 这是试图消抹去他今日的在此一段时间内的记忆,或是试图改换他的认知。 这等作法其实成功可能不大,必须将他完全控制住才可,不过若是做成,此人当是可给自己争取到一定的时间,或是由此逃遁而走,或是去往他处。 可惜的是,他来时已是令明周把自己的行踪记了下来,一有异状出现,那便会直接报给玄廷,根本不会给其人这等机会。 他环顾这处天地,因为此刻感受不到过道人的存在,那自也谈不上出手,不过他自己也曾开辟道场,自然明白,这座道场便是其人法力所化,两者本是一体,而只需知道这一点,那便已是足够了。 他站在原地,抬起头来,看着那一方巨印,于心下一运重光玄异,口中言道:“敕镇!” 轰! 随着这一声在道场之内隆隆喝出,那似如天地并合一般的金光章印骤然一顿,似是被什么力量定止住了一般,而那音声则是在这里来回传荡,久久不绝,一时之间,这处道场在不停回荡的“敕镇”之音中整个震颤起来, 这个时候,又有第二声传来道: “敕绝!” 在第二声喝出之后,本来已至极限的道场轰然崩散,外面的混沌乱流一下往里涌入进来,而本来空无一物的地方,有一个人影突兀显现出来。 张御则是站定不动,目光看向其人,在重光玄异推动之下,此时又道出了第三声:“敕禁!” 此声一出,其人身躯一震,浑身一切法力神通俱被封禁,再也无法动弹,同时在一股力量牵引之下,他从上端被扯了下来,并落在了张御近前。 张御目光俯视下来,把袖一荡,随后伸指出去,在其眉心之上就是一点! …… …… 第一百一十八章 同源非同道 张御这一指点下之后,过道人身躯一震,头向后猛地一仰,浑身神气震荡,一时意识陷入恍惚之中,方才有所浮动气机又一次被定压下去。 这时他耳畔听得一声锁链声响,随即见得一条满是道箓凝聚的光链飞舞出来,凭空绕旋几圈,就把他牢牢捆缚住了。 “缚龙炼索……” 过道人神情一阵灰败。 他知道,这下是真逃不掉了。 本来他还有一门代换之法,只要出了晦乱混沌之地,到了清穹地陆之陆上,窥准时机,就可利用放在外间的化身与正身替换,把自己接应了出去,然后再由隐藏在内层的化身继续接应,从而逃离此间。 再往后,是去往外层还是逃去荒原,这都是可以到时再考虑的。 可此锁一上身,诸般法力神通都难及身,唯有凭借自身之力将这锁链拧断,才有可能逃脱。 但问题是,此锁专是为捆缚真龙所打造,他虽肉身也是不弱,可力气比起真龙还是稍逊了些,自无可能挣脱。 他眼中满是不甘,自己还有诸般神通道术,还有许多秘炼法器乃至玄异未曾动用,可因为只是一个照面就被击败了,导致他一身本事根本未能施展出来。 张御看他神情,自也是知道他的想法,若真正拉开架势以正战方式决胜的话,方才那一战的确还有的打,以其人主场之利,他便能胜,也不见得如何轻松。 可谁令此人法力弱于他,言印有了发挥余地,而在他利用重天玄异生生提高了一层的言印之下,直接便碾压了此人。 不过在他所见过的诸位玄尊里,这一位法力大概也只比苏遏高出一些,这却与其身份有些不符。 苏遏才成道多久?四五十载罢了。 而这人却是修行千年以上了。 他看着过道人道:“尊驾也是修道前辈,可法力过于孱弱了。” 过道人到此也不再隐瞒,冷声道:“若不是我因功法之故,分了一部分法力在外,我又哪里会如此轻易被你拿捏?” 张御点了点头,道:“原是如此,难怪你始终立不成道场。” 其实似过道人这般斗战经验丰富的修士,哪怕法力稍弱一些,在他自身主场,也是可以与人周旋一二的,因为其他的长处足以弥补短板。 不过即便其人法力完满,也不见得能敌过他的经过重天玄异推动的言印之术,结果仍是没有什么两样。 这些修道前辈,几百年来纯靠自己修行,可若不得玄粮补益,时日一长,便会渐渐比不过他们出来主持事务的修道人。 实际上,放在古夏时期,几百年当真不算长,修道人到了玄尊这个层次,也就是元神之境后,无不是需要靠数千乃至上万载积累之功修持上去的。 可是现在的天夏与古夏毕竟不同了。 他伸手一拿,锁链之声一响,将过道人直接拖拽了起来,身外心光一展,辟开混沌,便寻路往回遁走,很快从此间重回到了清穹地陆。 明周道人正在外面等候,见张御拽着被捆缚起来的过道人自晦乱混沌之地迈步行出,便迎了上来,他看了一眼过道人,道:“守正,过玄尊这是……” 张御道:“这位过玄尊便是这次袭击天工部大匠的主使。”他一振衣袖,一道金符飞去,“证据皆在此,劳烦道友代我送去。” 他将几个主要证据汇聚到了一处,再加上过千寻亲口承认,已足以证实其人便是那主谋。 明周道人收了过来,打一个稽首,化去不见。 张御等在原地,不过十来呼吸之后,就见一侧的天地骤然融开,武倾墟自里走了出来。 他打一个稽首,道:“张守正,证据我已是详细看过,此回犯事之人,确然是过千寻无疑,此人下来交由我便是。” 张御还有一礼,道:“那便拜托武廷执了。” 过千寻方才一直不言不动,一副装死的模样,可这时他却睁开双目,冷冷看了张御一眼,道:“张守正,今日我虽关押进去,可你看着吧,迟早有一日,我是会被放出来的,到时候我看你们如何追悔莫及。” 张御淡然看着他,他没有必要去与一个阶下之囚争辩,等来日他成了廷执之后,自然会想办法提议修改部分律条,叫此辈无可能再出来。 武倾墟接过缚龙炼锁一拽,使得还些说什么的过千寻被一下打断,随后便踏入那方融开的门户之中回去了。 明周道人见是无事,也是稽首离去。 张御待他们离开后,一个人站在无边地原之上,看着铺满花瓣的大地,还有眼前远山之上云海流泻的奇绝胜景。 他不知道为何过千寻要做此事,可正如他方才所言,此人在玄廷共议之时不出来反对,那显是知道明着反对是无用的。 所以玄廷多半也是知晓这里面缘由的,许这里还牵扯到玉素道人所言那桩事,而玄廷却没有因此停下,肯定是知道便有问题也能应付。 只是通过方才过千寻的言语行止之中可以看出,一些早就成道的修道人纵然身在天夏,可其实他们并没有真的接受天夏这一套规序,只是碍于天夏势大,又不愿意舍弃这里的好处,所以不得不暂时接受下来罢了。 可若是遇到与他们意愿不符或是利益有强烈冲突的地方,他们就会不自觉的拿起以往那一套行事方式。 因为这些修道人的过去,他们的认知,都是在古夏时期形成的,若不是真心摒弃,那当真不是能轻易改变的。正清一脉当初宣扬兴真灭玄,能弄出那么大的动静,甚至不乏附和之人,那不是没有原因的。 眼下有些玄尊潜修不出,恐怕一方面是他们的选择,一方面也是玄廷有意为之。 不过现下修道最为长远的一批修道人,实则都是在上宸天,这些人也是最与天夏道念最为不合的一批人,其中修道万数载以上的也不在少数,他们依旧维持着古夏之时的格局,并时时不忘想要占据内层。 至于幽城那些人,其实大部分人对于恢复古夏时期的格局没有兴趣,他们只是纯粹不想受规矩约束,就算是古夏的规矩他们也不想守,所以一直不被双方所喜。 但因为幽城上面还有一位大能,再加上力量偶尔能为上宸天所用,所以这方势力才一直能存续下去。 从几方理念来看,幽城且不说,上宸天与天夏之间是绝然没有回旋余地的。 他想到在上一次入侵过后,上宸天已经许久没动作了,但毫无疑问一定在准备酝酿着什么,尤其是在天夏使用清天星盘之后,监察力度少失了许多,此辈肯定是会抓住这个机会的。 身为玄廷守正,他首先要保证天夏自身先不露出更多漏洞。 想到这里,他心中微动,意念一转,顾去还在下界的观想图处。 玄浑蝉这些天来跟随着毕明道人留下的痕迹继续穿行,发现毕明路上走走停停,似乎是与地陆上的异神神怪之流斗战。 但这样也使得其留痕更多,此人还在一处拱形山上停留了许久。 这里其实并非是山,而是一根不知什么东西的巨大肋骨,上面满布着齿状骨棱,若是以此推断,其生前当是一个无比庞大的怪物。 以玄尊的层次的来看,体型大未必真有用,关键是力量大小还有对力量的驾驭,但是这个怪物不同,骨骸之上还隐隐刻画着道箓,本身恐怕也是一头天夏来的异修,只是看不出是何物,只年代当是更为久远。 毕明至少在此待了半载才离开,他此刻能感觉到,自己距离追查到此人真正的下落已是然不远了。 外层虚空之中,一条碎乱陨星带上上,金郅行的化身此刻正踏在一朵莲花之上,而他对面,则是站着浑空老祖。 浑空老祖诧异道:“金道友,你当真愿意来我上宸天么?” 金郅行道:“自然,显定近来对我愈发不信任了,我不得不早些脱身离去。” 浑空老祖道:“就算如此,金道友也不见得需要逃渡出来,以你们幽城的格局,他是绝然不敢对你动手的,不然人人自危,怕是你们幽城就无法维系下去了。” 金郅行道:“显定是不敢明着动手,可也有的是办法对付我,譬如将我所在之地暗中泄露给天夏或者你们上宸天,从而逼迫我就范。” 浑空老祖初一想有些不可思议,可再一想又觉得合情合理,这等事放在幽城那里,那当真十分正常的。 他道:“可恕我直言,道友乃是浑修,若是幽城在还好,那还有一席之地,可若来我上宸天,以道友玄尊之尊,虽不会有人来为难你,可也难免遭受一些鄙弃。” 金郅行平静道:“那我不入上宸天便可。” 浑空老祖看他一眼,道:“道友这是何意?” 金郅行道:“我知贵方近来正谋划进取内层之法,道友不必否认,金某只问,到时候可否给金某留一个门户?金某相信,贵方届时也一定需要有人来吸引天夏目光的,我们合则两利,不是么?” 浑空老祖看他片刻,沉声道:“此事我无法作主,我会把道友之言转告诸位同道的,过后会有回言。” …… …… 第一百一十九章 泽光正人意 外层虚空之中,金郅行化身端坐在莲花台座之上。 在上次与浑空老祖别过之后,为了避免往来过多泄露消息,故他并没有回去正身,而是一直坐于此间等候。 转瞬一月过去。 这一日,他心神忽感有异,睁开双目,却见浑空老祖已是站了对面宝莲之上,他心中一定,站了起来,稽首道:“浑空道友有礼了,不知那事如何了?” 浑空老祖回有一礼,而后袖一甩,扔给他一面牌符,沉声道:“道友请拿好此物,有此牌符,就可证明道友是我上宸天之人,至少也是同道。” 金郅行接过后看了一眼,收了起来,道:“金某冒昧问一上句,上宸天诸位道友准备何时再行发动?” 浑空老祖道:“道友当是知道,我们虽是接纳了你,但现在还不会真的信任你,要做何事,时机到了,自会与你言说。” 金郅行笑道:“此金某自是明白,我只是怕到时候太过突然,来不及准备,道友知道的,毕竟我要设法避过显定的耳目。” 浑空老祖沉声道:“我们届时自会及时通传道友的。” 金郅行笑了一笑,道:“好,那我便等着了。”其实他能感觉到,此刻距离上宸天再度侵攻的内层时间已然不远了。因为若是时间充沛,对方没必要这么快将牌符送到他手里。 浑空老祖此时打一个稽首,身上有晦涩云光一放,这个人便即不见,显已散去了化身。 金郅行也不再停留此地,他警惕看了下四周,便腾身一纵,便往虚空深处投去。 东庭地陆,旦港。 岳萝从天舟泊台内走了出来,感受着从海面上传来的湿润海风,她惬意的闭上双目,过了一会儿才又睁开。 她想了想,便唤出大道之章,给道:“小染、小盈、潇潇,我顺利到了东庭府洲啦。” 过了一会儿,丁盈“啊”的一声传出来,紧张问道:“小萝,路上没遇到什么意外吧?” “哪会有,一路上可是有同道护持的,就算到了后半程,也还有东庭府洲负责巡查的修道人接应。” 岳萝看了看周围那不停降落下来的飞舟,还有行来步去的行人和泊台管卫,从路中间走到了一边,道:“而且我看啊,这里来来往往的人好多,根本没有之前说的那样受影响。” 如今天夏本土已是开始往东庭迁徙人口。东庭地域广大,再加上南北两面有着足够广袤的耕地和牧场,哪怕一个上洲的人口挪来都可容纳的下。 其实哪怕是险恶荒芜之地,只要有玄尊坐镇,并且愿意出力,那么也自然能使之成为一片宜于居住的沃土。 丁盈道:“小萝,我听说瑞光城能发光,你快看看,是不是真的啊。” 岳萝抬头看了眼,道:“嗯……是有点亮,那光很柔和,恐怕要在很远的地方才能看的更清楚一些。“ “奇怪,你来的时候看不到么?” 岳萝道:“我是坐飞舟来的啊,因为内层有浊潮,远一些的地方在天上是看不到的,只有坐船才能看到。” 她看着前方无尽地陆,向外道:“这里真的好广阔,风景真的好美,我这一路上过来,好多地方可是一片荒芜。” 天夏本土上洲还好,而出了洲陆,许多地方都是荒原,因为从时间段上来,内层此刻正处于纪历交替万物逐步复苏的恢复阶段之中,像在东庭这里拥有着大片纯粹自然形成的风光,当真十分少见。 看着这副壮美景色,她心胸一下感觉开阔不少了,但多少也有些远离了虚空外邪的缘故。 丁盈传出羡慕的声音,“小萝你说的我都想去了。” 安染的声音这时传出来道:“我方才查看了一下,东庭瑞光有光芒笼罩,那是因为下面镇压了一个远古神明。 这等异神似能与玄尊进行较量,听说那地方现在被允许进入了,用意是为了消除土著对神明的敬畏,小萝有机会不妨去证实下这个说法是否属实的。” 丁盈不由发出一惊呼,“能与玄尊较量的远古神明?”随即她一阵遗憾,道:“可惜我们在这里看不见。” 岳萝也是露出好奇之色,道:“要是像小染说的那样,那我真要去看看。”她又安慰丁盈道:“小盈别失望,我要是真能看见那异神,回头我找人画一张画,找人给你寄过去就是了。” 丁盈道:“还是小萝好。” 岳萝看着自己从一开始和同渡的乘客都是走出泊台了,道:“不和你们说啦,我先去玄府登录名册了,晚些时候再聊。”打过招呼之后,她收了大道玄章,提起自己的行李,便往泊台下方走去。 而此刻安山上方,张御正悬空立在那里,这段时间以来,他在沿着整座山脉布置下了一个简易的禁阵,用以警戒防备外敌。 当初问安人买下的土地之中,包括了安山东西两侧,只是以前都护府一直没有足够的实力去占据,现在既已扩府,却是可以把这一片囊括进来了。 他往山脉一侧看去,那里不停有飞舟起起落落,筑造新洲治的准备如今已然开始,大批材物从本土被载运飞舟运来,并送到此间,按照进度来看,新洲治的修筑当会用上一至三载时间。 不过这段时间,却未必会那么安稳渡过。 这时他心中有感,发现是项淳找寻自己,便唤出大道之章,道:“项师兄,何事?” 项淳声音传出道:“玄首,我已经查清楚了,上次诸位大匠落去的那座岛屿,乃是一座堪比寻常州府的大岛,上面没有土著,目前只是有一头沉睡之中的灵性生灵,并有什么太大威胁,这个地方若是占下来,无论驻军还是周转人力材物都是方便。” 张御道:“洲府和军府是什么意见?” 项淳道:“他们认为可以在这里设置一座堡垒驻地,但是因为这里孤处海上,他们需要玄府支持,希望玄府能派遣修道人驻守。” 张御道:“现在抽得出人手么?” 项淳道:“最近安山那边占据了大量的人手,同时还要负责海上巡查,尽管有外来同道补充进来,但仍旧是捉襟见肘,我们过去曾派遣了一批弟子去往青阳上洲进学,还有外层也有一些弟子在外征战,若是都能召回来,或许能稍补空缺。” 张御思忖了一下,道:“安山那里我方才已是布下了阵禁,军府也有驻军,可以抽一部分人手回来,青阳的弟子可以召回,外层的弟子就不必唤回来了。” 以往东庭的弟子去往青阳上洲,是因为能在那里学到更多的玄法,可在有了训天道章后,继续维持着进学,主要是为了维护加强青阳上洲和都护府之间的关系,这是因为以往都护府许多地方都需要依靠青阳上洲。 但现在情况不同,两边关系虽然也需维护,可扩府之后,就不必再用这种方式了。 至于那些在外层的弟子,因为有了训天道章,玄修现在承担了更多重任,现在外层一样缺乏人手,而他知道,下一次上宸天的入侵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到来,这个时候,往内召回人手并不合适。 项淳道:“属下明白了。” 张御在交谈结束之后,再是往地陆深处看有一眼,意念一转,瞬息之间,就回到了启山之上。 只他方才回来不久,有弟子上来禀告道:“玄首,崔玄正请见。” 张御点了下头,道:“有请。” 不过一会儿,崔岳走了上来,打一个稽首,道:“崔岳见过玄首。” 张御点首回礼,道:“崔玄正,可是有事么?” 崔岳肃然道:“玄首,近来府洲来了不少浑章修士,这些人有些是原本玄廷调来的人手,有些则是慕名而来,想要有一番作为的。 只是浑章修士心中若有偏移,则是十分危险,不能放任不管。为了确保安稳,故是此回想请玄首施以手段用以警醒约束此辈。” 虽然他自己就是浑章修士,可他却是一点不避讳浑章修士的问题。 张御道:“崔玄正说得是。” 虽他立下了鉴诚之印,可不是每个浑章修士都是会去换下来,也不是每个浑章修士都是会去修持此印,必然的防备总是要的。 他思索片刻,道:“稍候我会赐下法符,凡入内东庭的浑章修士必得持有,如此不至于在其自身不知的情形下走入歧途。” 崔岳打一个稽首,道:“多谢玄首。” 他顿了下,道:“还有一事,崔某来东庭之后,便听说了复神会的事,我问过了闻奇,这事背后,也有复神会的搅局,故想组织人手,对复神会进行一次搜剿。” 张御略作思索,道:“崔玄正该是知道,近来人手奇缺。” 崔岳肃容道:“故是崔某不准备动用玄府内的力量,崔某方才所言那些浑章修士,有一些虽然来我东庭有些时日了,可此辈长久居住在荒原之中,玄府目前还无法对他们施以完全信任,故是崔某想借此事检验一番。” 张御颔首道:“崔玄正既已有所定计,那便放手去做。” 崔岳得他赞同,心下也是振奋,躬身一揖,道:“是,多谢玄首成全。” …… …… 第一百二十章 往虚遁空行 东庭府洲,瑞光城外一处玄府的石砌哨所之中,崔岳站在哨台顶端看着南方的敞原,少顷,他背后有三道光芒亮起。 他转过身来,看着站在面前的三位浑章修士。 这三人都有着玄合境,也就是第四章书的修为,这等修为放在一洲之地上也算得上是少见了,要知如今自本土来支援东庭府洲的玄合境修道人,也不过只有四位而已。 此刻有一名修士出声问道:“崔玄正急着唤我们来做什么?” 崔岳一扬手,就有三道光芒飞出,道:“诸位接着。” 三人把光芒接入手中,才发现这是一枚玉符,那先前说话之人抬头问道:“崔玄正,敢问这是何物?” 崔岳道:“东庭这里不同别处,曾先后有数位浑章修士堕入大混沌中,成了混沌怪物,这是张玄首赐下的符信,诸位需得携带在身,可以避免此事。” 话音方落,有一人冷嗤一声,道:“说来说去,还不是不信任我们……”只是说到这里,他忽然语声一顿,却是他看见,崔岳也是从袖中拿了一枚一模一样的玉符。 崔岳道:“我与诸位一般,亦是浑章修士,但我同样也是持有此符,因为我很清楚,浑章修持之中,各种碍难只需要向大混沌求取,那便能轻松迈过,谁也不保证自己定然能够把持得住,可下来便是万劫不复。 而此符就是一个关键时刻的绊索,至少可以让我们能在某一刻清醒认识到这一点。” 三人听他这么一说,各自思索一下,都是默默将玉符收好。 崔岳看向方才说话的那一位修士,道:“适才方道友说到信任,说句见外之言,我与诸位也只见过几回面,何谈信任?试问诸位,可会平白无故信任才见过几面之人?” 三人都不言语,这话虽好不听,但却很坦承。 崔岳接着说道:“不瞒几位,崔某这里有一事,准备带诸位去做,若是能够成功,那么我等之间,才可谈些信任。” 那方姓修士问道:“不知要我们做何事?” 崔岳也不隐瞒,道:“诸位可曾听说复神会?” 另一名修士开口道:“尹某听说过,当是一群意图复活上个纪历异神的组织,只是具体来历不明。” 崔岳看他一眼,道:“尹道友说得不错。复神会虽然在各上洲皆有,但是活动最为频繁之地,便是在这东庭了。 前番天工部大匠路上遭袭之事,各位应当也有耳闻,此事背后就有那复神会的影子,所以我这次请得玄首同意,对此辈进行一次搜剿,若得立功……”他说到这里,语声顿了一顿,“诸位或可入玄首之眼。” 三人听到这句话,眼神都是不约而同一亮。 他们这次到东庭来,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如今东庭镇守乃是张御。 虽除了上层之外、中下层得修士很少知晓训天道章是张御一手立造的,他本人也从不宣扬这个,但是谁都知晓,鉴诚之印乃是他所立。 而诸多浑章修士看来,这也无疑说明,这位玄尊对他们没有什么偏见,要不然不会刻意留下这么一个章印。 故是他们到里,一方面是不愿意再在荒原之上晃荡,二来也是存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念头,希望能得到张御的一点点指点。 那尹姓道人道:“既然如此,尹某愿意出力。” 另外两名浑章修士也是不甘落后,皆是表示愿意接过此事。 崔岳见他们都是应下,也是精神振起,道:“好,下来我们便谈一谈关于此事的细节。” 虚空之中,一座漂浮转动的幽城之内,金郅行端坐于玉台上,身外的灰雾之气泊泊冒出,满布殿室之内,看不清具体的面貌身影。 此刻似是忽然飘过一阵微风,自殿外飞来一道虚影,直接投入到他身上,他眼一下睁开,赤红色的眼眸闪了一闪,而后摊开手掌一看,见那里已是多了一枚牌符。 化身所知悉的一切,也是随着归回本体被同时带了回来。 他暗忖道:“上宸天动手当已是不远,看来现在开始我便要开始准备了,需要确保此事万无一失。” 这半年以来,他不惜功行,动用了极多精力反复观望,终是内他找到了一处只能容一人通过的隐蔽裂隙。 但是他并没有将此报上去的打算。 因为他知道,就算这一次他凭着目印找到了裂隙,显定道人也至多表面上夸赞他,也给不了什么好处,内里却反而会因为认清这残缺目印的价值,下来会对他盯得更紧。 换言之,他做得越好,就越是不好。 可要是什么东西都没找出来,那结果一样不妙,显定道人一定会让他把目印交出来,给其他人运用,譬如那同为浑章修士的甘柏。 显定道人会泄露他所在之地的消息并非是他胡乱推断,而是真有可能发生的。 那与其等着被收拾,那他还不如先一步撤离。 他的计划本来定得是不错,可是突如其然的一件事却是一下将他的盘算打乱了。 才是两天过去,就有弟子来报,道:“玄尊,显定上尊有书信至。” 金郅行将书信拿来看过,不觉神情微凛。 显定这一回来书,言称有些话要与他谈一谈,请他过去一叙,而他若是不方便,那么其亲来一回也是可以的,并在后面附言,望他尽快回复,莫要让他久等。 看完书信之后,他心中有些发虚,因为他不确定,显定道人这一次来寻他,是真的有什么事,还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知道显定道人常会突出奇招,做一些往往令人猝不及防的事,比如这一次说请他去,若他不至就自己来云云,可根据他对显定道人的了解,其人说不定此刻已经在来他幽城的路上了。 而此人到时什么都不要做,只要找个借口在他幽城里住上一段时日,就可让他再无法与上宸天进行交通,事先定好的计议也就无从谈起了。 显定道人这一招非常厉害,不管他是不是有异心,只要堵死了他可能反逆的道路,那么就能让他接下来继续老老实实待在幽城。 而且他也不可能和显定翻脸,那样就给了对方光明正大对付自己的借口了。 他思来想去之后,发现若是真如自己所推断的那样,那么现在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那就是现在便离开这里,提前去往内层。 只是那一处裂隙一旦穿渡,那就一定是会被天夏发现的。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是想借用上宸天的门路进入内层,然后看能否寻到另一个残印,若能找到,等目印之能再有提升,他就有在内层存身下去的本事了。 而要是事机不成,那么他就借助那处裂隙从内层退了出去,换言之,这处裂隙原来是被他当做退路用的。 但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他也是极有决断之人,觉得情势不对后,立刻付诸行动,稍作收拾了一下,意念一动,化了一具化身在原地,自己则是化一道灰雾,从幽城之中遁了出去,很快消失在了虚空之中,而这过程中没有惊动任何一人,甚至连他门下弟子也不知道。 而就在他离开不过半天之后,一驾法器飞舟远远飞来,并有一道符印自里飞了出来,越过禁制,直入幽城之中。 负责值守的弟子立刻分辨出了来人身份,赶忙向幽城深处通传,同时有几名修士不等上面命令传下,便即上前打开了禁制,将飞舟接引进来。 飞舟在泊台之上停稳了下来,随着一道灵光洒开,显定道人自里走了出来,那下令打开禁制的修士疾步上来,对他恭敬一礼,道:“上尊。” 虽然幽城各据一方,但每一个幽城之中都有显定派来的弟子和修士,这一方面补充各幽城的人力不足,一方面自就是负责监察的,当然,若是显定不曾亲自到来,那么他们在玄尊面前也就是一个摆设。 显定道人问道:“金玄尊何在?怎不见他来迎?” 那修士道:“金玄尊这些时日一直在闭关,许是还不知道外面之事,已然是派人去通传了。” 显定道人道:“好,那我便在此等着他。” 只是等了许久之后,却还是不见金郅行出来迎接,那修士道:“上尊,可需属下去再是问一声?” 显定道人淡然道:“不必了,既然他不愿来,那便我去见他吧。” 他脚下腾起一团祥云,就往幽城深处飞渡而去,不一会儿就到了主殿门口,守在这里的是金郅行的两个弟子,见他到来,忙是低头一揖,道:“上尊。” 显定道人看也没有去看他们一眼,袍袖飘摆之间,径直往大殿之内飞入进去,那两个弟子也根本不敢阻拦。 他畅通无阻的来到了内殿之中,见金郅行化身此刻正坐在上方,见他进来,其人笑了一笑,站起打一个稽首,道:“原来是显定上尊来了。有礼了。” 显定道人看他一眼,道:“金玄尊,你正身何在?” 金郅行却是微笑不言。 显定道人顿时明了,他道:“金道友,你倒是颇有决断。” 金郅行笑道:“没有办法,上尊书信一至,我便知晓,若不想交出那残印,那也唯有先一步离开了。” 显定道人道:“那想是金玄尊认为,那目印之价值,远高过今时今日之地位了?” 金郅行叹道:“若可不离开,若愿离去呢?可我辈在幽城,求得就是一个无拘无束,上尊逼迫甚急,又怎让金某诚心留在此地呢?” 显定道人面无表情道:“那便祝金玄尊你一路好走了。”他语声落下,便一挥袖,上面金郅行的化身就轰然爆散成了一团灵光。 …… …… 第一百二十一章 残原存羽迹 显定道人打散了金郅行的分身之后,自殿内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还停留在门口的两名惶恐不已的弟子,问道:“你们是金郅行的弟子?” “是。” 那两名弟子此刻战战兢兢,身为幽城一员,反逆可谓是家常便饭,他们也是见多了,方才里面传来的情形,他们立刻便知道,自家老师应该是逃遁了。 他们此刻心中满是怨愤,但主要怨的自家老师没把自己一起带走,而不是怨老师不该反叛幽城。 显定道人语声平和道:“作为叛逆弟子,照理你们是不能留了,但我允你们各说一桩本事,若是有用,我或可饶你们性命,不然我想不出为何要留你等。” 其中一个弟子马上一抬头,言道:“上尊,弟子是金师十二岁那年寻到的弟子,金师说我资质甚好,远胜同辈。 弟子如今修道不过二十余载,已然修持到了第四章书,金师为了隐藏弟子,故以对外宣称弟子已然六十余了,金师说了,弟子有着极大潜力,未来很可能突入上境,成就玄尊。” 显定道人方才根本没有认真看他,此刻打量了他一眼,颔首道:“不错,你说得并非虚言。” 他和颜悦色道:“你的才智禀赋虽非绝顶,但也非是寻常人可比,便我所见之中,在这个年纪,也唯有寥寥几人能与你媲美。” 那弟子登时一喜,赶忙表态道:“弟子愿意侍奉上尊,为上尊效力。” 显定道人却是一笑,道:“不必了。”说话之间,他对这个弟子一拂袖,后者面上还维持着欣喜和不解这两种交融在一起的情绪,而整个人已是化为一团飞灰飘散而去。 显定道人叹一声道:“你难道不明白,你越是资质高绝,我便越不能留你么?” 他看向另一名弟子,道:“你呢?” 那名弟子眼睁睁看着同门在自己面前绝命,此刻心中更是惶恐异常,但他仍旧勉强镇定住心神,道:“弟子比起郝师弟,没有什么禀赋才干,只是前段时日奉了金师之命,得来符印得以进入了训天道章,可以监察天夏的一举一动。” “哦?” 显定道人看了看他,语声温和道:“好,你还算有些用处,你便留下吧,以后就跟在我的身边。” 那弟子如蒙大赦,连忙躬身揖礼,激动道:“是,多谢上尊。” 同一时刻,金郅行正在虚空之中穿行,就在此时,他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立知是自己的分身已是被灭,心中不由暗自庆幸自己决断的快。 显定道人果然没有等他回复,提前一步就是找上门来了,他要是被堵住的话,下来也只能任由显定道人拿捏了。 只是因为计划的突然改变,他若去往上宸天那只会平添无数变数,故是他准备直奔那裂隙而去。 纵然可能被天夏察觉到,可只要能尽快找到那一枚残印,他就极大可能提升自己的目印之能,到那时他或可先一步观望到敌踪,从而在事机未曾到来之前提前做好规避。 只要能躲得一时,凭着目印,他还可以继续找寻遁回外层的裂隙。 若此计划能成功,那意味着他可以继续以此法找寻到更多的残印,那或许等目印之能提升到一定程度,内外层之间就可以任凭自己往来穿渡了。到了那时,他哪还再需要理会上宸天和幽城? 不过他也是考虑失败的可能,故也是提前想好了后备的计略。 在虚空之中不停不歇飞渡了多日之后,他身影一顿,往前方看去,见那里有一颗不大的荒星,就在荒星上空处,有一条里许长短的裂隙,其在闪烁片刻之后,旋又消散,过去一会儿,又重新出现,看去十分之不稳定。 这便是他发现的那处门户所在了,此处位于天夏设立的南穹天翼宿边缘之处,可谓十分之偏僻,若无目印,他根本不可能将之找到。 只是在遁入了裂隙之中后,那就只能一路逃亡了,没有机会再去察观什么,所以一切准备功夫要在事先做好。 他停留在裂隙之前,运法片刻,双目放出一道莹莹光芒,就往内层方向望去。 这一次持续的时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来得长久,甚至他原本光洁如玉的肌骨也似是变得黯淡了下去。 最后他目中光芒一敛,脸上浮出了些许灰败之色。 他掏出了几枚丹丸,吸纳入身,运炼了好一会儿,心力本元才是渐渐恢复了过来,面上也是恢复了神采。 他不再等下去,等到裂隙再度闪烁出来后,他回头望了一眼虚空,便一转身,整个人化作一团灰雾,忽的往裂隙之中投入进去! 而在这一瞬间,整个裂隙激烈闪烁了几次,玄尊所携带得庞大力量,使得此处在一瞬之间似有被撑开的迹象。 但就在其人投入进去的一息之后,虚空之中光芒一闪,一名道人随即出现在了这里,他神情肃穆的看着这一道裂隙,伸手上去一抹,这闪烁芒光的裂痕便被缓缓弥合上了。 待做完此事后,他身影一闪,便如来时一般不见了。 张御自那日捉拿回过千寻后,就回到了道场修持。 为了应对上宸天可能到来的再次入侵。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设法加强自己的实力,而这里除了修持,他便是着重精各种神通变化。 这是因为在修为按部就班的提升之下,想要再在此基础上提高战斗力,唯有对自己掌握的神通手段进行一定的挖掘,以期运用的更好。 一般来说,这里需要修道人自身反复的摸索和推演,不过他有重天玄异,算是走了一个小小的捷径,可以提先看到一定的变化。 但他也知不能过度依赖于此,因为重天玄异只是提供了一个变化提升的方向,但这仅是给出了一个可能。 神通的变化更为繁复,道路也并非是单一的,他需要的是受人驾驭的神通,而非由神通来驾驭人,故是神通的深入变化他不会照此而来,但用来参鉴却是很不错的。 在闭关数十日后,某日他有所感应,便从道场出来,来至守正宫正殿,就见明周道人站在那里,后者见到出现,打一个稽首,道:“守正,玄廷接纳了守正的建言,决定向玉京派遣去一名玄正,并问守正这里可有合适的推举人选?“ 张御微觉意外,未想这个提议如此快就通过了,不过再一想,派遣去的玄正终究不是玄尊,最多只能对低辈修士作出监督和约束,对于玄尊,仍旧是要玄廷来处置的,所以这决定如此快批复也实属正常。 既然他玄廷问他意见,那他也不会客气,思索了一下,道:“璃玉天宫的孟嬛真孟道友,向来秉正自持,曾有担任玄廷行走,这回又渡海捉拿颜子全,并亲手将之带回,且她本身便是玉京修道士,正是适合此事。” 至于为何不推荐聂昕盈这位师姐,自然是他知道这位是不喜欢走到前台来的,况且守正要保持公正,这位聂师姐最是护短,可是万难做到这一点。 明周道人一察,已是孟嬛真的来历,从资历和身份上说都是足以担任此职,他道:“守正人选的确非常合适,那明周就把这人选报上去了。” 张御点了下头,待明周道人离去后,他正待回去修持,可这时心中又生感应,却是观想图那边又有发现,于是他意念立时转了过去。 待借玄浑蝉看去后,他发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处漫无边际的洼地,当是一处干涸的海床,而海床里却是半埋着一具几乎挤满这处地界的庞大骨架,若将之放到虚空之中,大小足可堪比地星。 从高空望去,即便有浊潮遮掩,凭他的功行,仍旧可以依稀辨别一头巨大的怪鸟骨骸。 那张开的翅翼骨骸,几乎铺满了他整个视界,不止如此,他还看到了与怪鸟纠缠的另一头巨怪骨骸。其也是同样相当庞大,看模样,倒像是长得翅膀的虎豹。 这两头异类看得出相互搏杀而亡,尖利的鸟喙啄在了怪虎的背部,折断了脊骨,而怪鸟则是被怪虎反口咬在了颈脖之上,头颅随之折落下来,除此外,身上还有更多之前搏斗遗留下来的伤痕。 他感受了一下,两头巨怪残留下来的气息至今依旧萦绕在此,凶威震慑着那些异神神怪的靠近,并在一定程度上遮挡了浊潮,也是如此,这两具骨架看去也保存的较为完整。 从气息上看,这个头巨怪应该也是古夏异修,来头应该比那些躲藏在界隙里的异类更大,甚至有可能就是这些异类传继先祖,但没想到最后没有被修道人消灭,却反而自相残杀于此。 随着玄浑蝉往那两具骨架逐渐靠近,他也是随之有所发现,就那在那怪鸟骨骸的颅之顶上,却是盘膝端坐着一个道人。 此人散发垂下,只在背后拿绳结一束,身着一身华美羽衣,两袖极为宽大,远远望去就如翅翼。 这人面目秀美,貌若处子,皮肤白皙,看不出男女,此刻正闭眸定坐,而此人这时也似察觉到了什么,那一对妖异眼目一下睁开,转眸看来,道:“是哪一位道友来此?” …… …… 第一百二十二章 今却昨日非 那道人目光转来,却是看到一道星光自侧面飞至,凝目细观,却发现星光之中乃是一只闪烁着灿烂光芒的玄浑蝉,他不由心下一凛。 玄浑蝉的意义他自然是明白的,可他随即发现,这玄浑蝉并非是变化而来的,而是天生如此。 这头星蝉望去华美无比,飞遁而来时,所过之处,双翼会留下星屑一般的轨迹,那蝉身之中更是蕴藏着惊人的力量。 他能感觉到那种力量与修士的元神和有几分相似,但又有些似是而非,心中不禁若有所思。 他不知对面来意,心下也十分慎重,自那怪鸟的颅顶之上缓缓站了起来,身上泛起团团青红之色的烟霞云雾,露出了一副戒备之态。 玄浑蝉飞至近前之后,并没有再继续上来,浑身放出一阵璀璨光亮,而后一片宏大清光扩张开来,半边荒原俱被照耀在内。 清光之中,一个浑身笼罩在玉雾星光之中的年轻道人自里迈步出来,微微抬头,用那有若蕴藏星云的眸子看他一眼,道:“可是毕明道友么?” 那道人妖异眼眸一凝,缓缓道:“我离开天夏已有两百余载,恕我眼拙,不知尊驾是哪一位?” 在他感觉之中,张御与一般修道人截然不同,倒是与那些转修浑章的修士有几分相似,但浑章修士气息幽晦,而这位气息则是气象正大,心忖道:“莫非这位乃是以玄法成就的玄尊?” 他有此思这也不奇怪。他离开天夏之时,那时候还没有一个玄修成就玄尊,并且他也只是听闻有玄尊专修了浑章,但他只是远远见了一眼,从未与之交过手,了解的也不够。 张御平静言道:“我名张御,乃是如今玄廷守正。” “玄廷守正?” 毕明道人闻听此言,一时却是戒备更甚,道:“不知玄廷守正来此寻我何事?当年我离开天夏,算不得是叛逆吧?怎劳动守正寻来?” 话虽如此说,心中却是异常警惕。 他离开天夏两百多年,也在这里修持了两百多年,期间几乎没有与同道有过任何往来。 而张御却是寻到了这里,那一定是化了一番力气的,而花这般力气来寻他,若说没有任何目的,他是不信的。 当年天夏是能容忍他离开,可谁知道现在又是何规矩? 张御道:“毕明道友想必是认识朱凤玄尊的?” 毕明道人一转念,反应了过来,道:“原来如此,看来张守正是听了朱道友之言,才是寻到我的?”他试着问道:“不知朱道友现在如何了?” 张御道:“朱凤玄尊自与尊驾一别后,为了减少法力元机之消耗,便觅地沉眠,这一睡就是两百余载,直到去年,她方才被上宸天来的一封来书唤醒。” “上宸天?” 毕明道人一皱眉,他谨慎言道:“我虽与朱风道友算得上是熟识,可她与上宸天修道人有往来之事,我并不知晓。” 张御道:“朱凤道友早年曾欠了上宸天某人一个人情,此人后来特意唤醒她,就是想借她之力,打开一条通向内层的稳定通路。 但好在朱凤道友明辨是非,她并没有遵照其所为,而是暗中传讯于玄廷,我等才得以顺利将上宸天之力驱赶出去,如今已是归回天夏了。” 毕明道人听到这里,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上宸天那些人无非就是想利用人情相要挟,要朱凤为他们所用,至于朱凤的性命结局,却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可明显朱凤也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没有往里跳,而是不知用什么办法通传了玄廷,成功避过了一劫不说,还返回了天夏。 而现在他也是明白张御来此的用意,既然朱凤可能被上宸天之人利用,那么他这个远遁在外两百多年的人又如何呢? 毕竟他的一身功行在那里,还在远离本土之地,要做点什么,天夏也是阻拦不及。 他想了想,问道:“当年我三人是一同出来的,敢问张玄正,不知元童道友如何了?” 张御道:“元童与两位分别之后,便就回到了天夏本土,只是他到处杀戮天夏子民,祭炼血晶,后来被长孙廷执镇杀。” “长孙迁?他如今成廷执了么?” 毕明道人皱了下眉,随后他摇了摇头,叹道:“元童此人,桀骜不驯,任谁都是不服,我也十分不喜欢他,若非当年朱凤道友劝解,说不得我早与他做过一场了,不过他竟然做出这等事,有此结果,我亦不觉意外。“ 张御这时看向他道:“毕明道友,想来你也猜到,我今来此寻你,是因为如今上宸天仍旧未曾放弃谋划侵入内层之举,御身为玄廷守正,却要提先弥补一切漏洞。 而毕明道友是唯一还在天夏之外的玄尊,且分隔两百多年,我们不知毕明道友是否与外层修士有过牵连,故是此来寻道友,是想查证清楚此事。” 毕明道人摇头道:“我这些年一直一人在此修持,并无与任何外层修士有过往来接触,我也无兴趣去做此事。” 张御看他片刻,道:“我是信道友的,可有些时候,不是道友去寻事,却是事来寻道友。来时曾我特意查看过关于毕明道友以往的载述,道友似曾与如今上宸天一些修道人有着不浅的交情。” 毕明道人谨慎道:“张守正,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吧?上宸天本是从天夏之中分离而出的,天夏之中与上宸天修道人有着交情的同道着实有不少。 除了首执一向少与人打交道,似陈禹、武倾墟之流,哪个以往和上宸天的修士没有过往来。” 张御淡声道:“可他们都在玄廷,一举一动都是让人看得分明。” 毕明道人沉默片刻,才道:“我既离开了天夏,那天夏的规矩自也管束不到我吧?” 张御眸光投来,道:“当年情形如何,道友莫非不清楚么?天夏只是默认了三位的离开,但从未说过三位不是天夏之人。 道友身为玄尊,当是知晓,按照天夏规序,便要离弃,也需先得玄廷允准,并定立誓言,下来不得勾结外敌,反过来做侵害天夏之事,从无说可随意自说一言便自弃身份的。否则人人如此效仿,又当如何? 道友或许不知,当初你等离开之时,廷上曾有廷执建言要捉拿你们问罪。只不过当时被首执劝住,认为你等既然未对天夏反戈相向,又是为了出外寻道,不妨宽容以待,才让你等得以从容离去,但却从未说你等已然脱离了天夏。” 他望着毕明道人,“方才道友见我,也自言自己算不得叛逆,可见道友自己心里也承认,自己仍是天夏之人。既如此,那自也当受得玄廷约束。” 毕明道人叹了一声,道:“我有不得回去的理由。” 张御看他片刻,才道:“我知毕明道友顾忌为何,想来毕明道友如今已然不是人身了吧?” 毕明道人神情微微一变。 张御道:“天夏虽然放弃了不少的陈规,可也承继来了不少古旧的律条,尤其是禁绝修士修持异类之法。” 毕明道人坐在那里不出声,只是眼神更显妖异了几分,身上气息也是起伏不定。 张御对此仿佛视若不见,神情平静的言道:“我对毕明道友修炼何等功法,实则并无偏见,不过天夏规序既然在此,却也不能不问。 我却是希望毕明道友和我一同回去一趟,只要道友说明这两百多年来的情形,且证明与上宸天修道人无有关碍,我自会呈书玄廷,设法修改此律,如此毕明道友今后便可光明正大修持,这岂不好过一人躲在荒原之中?“ 古夏之时乃是禁绝异类修持,并且对此辈的态度向来是直接打杀,没有半分回旋余地。 古夏有古夏之时的考量,他自不会去贸然否定,可现在情形毕竟不同了,若是对方没有神志不清,或是残害天夏子民之举,那也没必要对其喊打喊杀,尤其是现在面临着很多外敌,力量能增一分是一分。 毕明道人听他此言,一瞬间不禁有些心动,要是可以光明正大的修持道法,那他又何必在外面苦修呢? 可随后他又冷静下来。 张御只是一个玄廷守正,就算斗战能力不弱,可却是随时可能被玄廷撤位的,这位还疑似传闻之中的玄修,说话又能有多大分量呢?凭何就此说服玄廷呢? 对此他很是怀疑。 但他也不想和张御翻脸。不说彼此斗战能力高下,张御找到了他也就等若玄廷找到了他,一旦争斗起来,胜了没有任何意义,输了恐怕结果更为不妙。 故是他一时沉默不言, 张御见他如此,此刻也不难猜到他的疑虑,略作思索,道:“道友想来是怕玄廷上来便治你之罪,故是不敢轻易回转,那也好办,我现下便向玄廷上一封呈书,请玄廷发一封赦令下来。” 毕明道人有些意外,听张御的语气,似是这位在玄廷之中极有能量,并不像寻常守正那么简单。 他顿时意识到,恐怕这两百多年中发生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张御此刻唤出大道之章,寻到了风道人,并道:“风道友,我有一事,劳烦道友替我上书玄廷。” 风道人声音传出,道:“道友请说。” 张御下来便将事机大略告知了他,风道人听罢后,道:“此事容易,我这便递书上去,一有结果,便会通传道友。” 张御称谢一声,与之别过,他略作思索,望去朱凤弟子杜潇潇的符印处,道:“杜师侄,令师可是在么?” …… …… 第一百二十三章 唯归方正行 杜潇潇正在训天道章之中与丁盈、岳萝她们谈论道法,忽然听到张御声音传至,她先是一怔,随后立刻意识到,这可能老师曾经说过的那一位,心中顿时一阵紧张。 她顾不得和丁盈她们说话,忙是回应道:“前辈,是,老师,老师她在的。” 张御道:“那便劳烦杜师侄转告你老师一声,我已寻到毕明道友,她若方便,可以过来一见,我会让明周道友替她指引落处。” 杜潇潇道:“是,前辈,我这便去告诉老师。” 丁盈见杜潇潇话说到一半,忽然不出声了,问道:“潇潇,怎么了?可是有事么?” 岳萝也是关切问道:“潇潇,可是要帮忙么?” 杜潇潇定了下神,道:“没什么,是老师那里有些事,唤我过去一次。” 岳萝和丁盈听到是师长相唤,都是理解,并嘱咐她不要耽搁。 杜潇潇与两人别过,收了大道浑章,便从自己的居处里出来,走到外面平台之上,对着那里的凤鸟群仰天轻唤了一声。 听得一声长长鸣响,其中便有一头赤羽凤鸟从天上落下,并亲昵讨好的凑过来,她抚摸了凤鸟柔顺光滑的羽翼,道:“赤霓,带我去见老师。” 凤鸟一声欢鸣,身躯顿时变大了几分,将杜潇潇载了上来,双翅一展,腾飞入天,往远处一座秀丽山岭飞去。 杜潇潇如今在朱凤开辟的道场之中修持,她所居之地是朱凤分拨给她的宫舍,与主殿相距并不远,飞行不过十来呼吸时间,就落到了殿台之前。 这里有不少外貌俊美的少男少女,这些都是神人侍从,见她到来,纷纷避让揖礼。 杜潇潇也是回有一礼,她一路来到了内殿之中,见朱凤此刻正斜卧榻上,慵懒的捧着一本道册翻看着。 她上前屈膝一礼,道:“弟子拜见老师。” 朱凤温和道:“徒儿来了,免礼。” 杜潇潇礼毕之后,道:“老师,方才张守正以训天道章传告弟子,说是寻到了一位叫毕明的前辈,又说老师若是方便,能否过去一回,明周前辈会为老师指明去往那里的通路。” 朱凤闻言一讶,随即神色一肃,她从榻上起身,道:“此事紧要,潇潇,你且在宫中修行,为师出去一趟。” 杜潇潇点头道:“是,老师。” 朱凤略作收拾,又换了一件朴素道袍,从道场里出来,行至满是花瓣的清穹地陆之上,她唤了一声,光芒一闪,明周道人就出现在了面前,道:“朱玄尊可有吩咐?” 朱凤道:“我得张守正之邀,需派遣化身往下界一行,听闻明周道友这里能为我指明道路?” 明周道人从袖中取出一枚符信,言道:“这是方才张守正自内层送来一枚符书,想来就是那指路之物。” 朱凤接了过来,看有一眼,道:“多谢明周道友了。” 明周道人只是一个揖礼。 朱凤素手执拿此符,只是对着虚空轻轻一划,霎时间天地便融开一个缺口,且越来越大,很快变得可容一人通行,她心意一转,当下就变化出一道化身往下界落去。 她在玄廷没有名位,便得临时授准,也只能化身落下,若是正身下落,那就需玄廷允准了。 随着符信气机指引,她渡过两界门户,落到了一片荒原之上,见到了张御和站在一座骸骨之上的毕明道人,她先是对张御万福一礼,而后转身对毕明打一个稽首,道:“毕明道友,许久不见了。” 毕明见她到来,也是惊讶,他慎重还有一礼,道:“朱道友,是许久不见了。” 张御这时言道:“朱道友,上宸天屡屡欲侵攻于我,我欲劝毕明道友随我归回天夏,只是他身上唯恐修持之法有所碍难,故我已是向玄廷呈言请发下赦书,但毕明道友仍有疑虑,我想你们二位熟识,故想请朱道友与毕明道友说一说如今天夏之情形。” 朱凤道:“好,此事便交由朱凤来与毕明道友言说。” 毕明见朱凤对张御面上颇为恭敬,也是猜出张御这位守正可能与自己最初所想的不一样。 而且他也想了解下,自己不在的这两百年里,到底发生了哪些事。 他先与朱凤叙了一番别后之言,从后者气意神态之上可以看出,其并非是受逼迫的,这才有些放心。 他先是问了一下如今玄廷之上的变动和局势变化,朱凤一一回答,当中还略略提了一下天夏如今的变动。 毕明对于民间的变化并不太在意,他关心的另一个问题:“朱道友,那位张守正到底是何身份?果真能替我拿到赦书么?” 朱凤淡淡一笑,道:“道友,张守正可不是以往那些守正,他曾被五位执摄亲赐常摄之位,只要他自己不去叛反天夏,那么此位便连诸位廷执也无法夺去。” “五位执摄亲赐?” 毕明道人听闻此事,不由心神为之震动,五位执摄可是不遇到大事绝不会出来的,居然亲自露面为张御赐下常摄之位? 他心中惊异震撼的同时,也是不解道:“这位张守正究竟做了何事,能得五位执摄一同出面嘉许?” 朱凤道:“这是因为张守正立造训天道章之故。”她此刻已知毕明两百年来不与外牵连,故是将道章之事简单解释了一下。 毕明道人毕竟是玄尊,立刻理解了训天道章意义何在,这道章可以说是改变了整个天夏的格局,且天夏的变化也将随之带来更大更为深远的影响。 五位执摄给予此番奖励,根本不为过。 而他此刻也是明白了,难怪方才未曾见得张御通传朱凤之举,后者也便就来了,本还以为早有定约,原来竟是利用了道章。 朱凤道:“张守正如今不仅是守正,更是东廷府洲的镇守,这位自任守正之位以来,内外争战,无一败绩,道友可还记得当年我等离开天夏后,到了正清一脉地界之上,曾与正清一脉有过一场论法么?” 毕明道人道:“自是记得,正清法力高绝,我远不是此人对手。” 朱凤道:“当年我与论法的是乃是正清师弟岑传,他的实力也是不弱,我当时只是靠着玄异及神通勉强论了一个平手,而不久之前他曾与张守正论法,结果却是岑传败北。” 毕明道人更为惊异,由于曾经有过接触,所以他十分清楚岑传的功行修为,而有了这一位做衡量,他立刻便对张御的实力有了一个大概的认知,不过这时,他也是讶异道:“怎么,正清一脉也是归回天夏了么?” 朱凤摇头道:“目前只是岑传一人回来,只是在我看来,这位能以归来,也一样是由于张守正的缘由。” 毕明道人既是好奇又是不解道:“此作何解?” 朱凤道:“因为训天道章只有玄浑二道可用,而如今各洲宿之镇守,大半皆是浑章修士,有此道章,玄修未来之崛起已是可见,正清一脉却是一直力主打压玄法,这个时候廷上有人需要他们回来。” 毕明道人听完之后,思忖片刻,也是认同此言,他忍不住感叹道:“这位张守正一人怕是改变整个天夏未来之走向了。“ 随着他对张御了解越多,对后者越是敬畏,明白张御此前之言并非空口大言,而是果然能有办法办到的。 而且以张御如今的实力,换作是他在这个位置上,若有不从,上来起法力镇压就是了,哪会有这么有耐心说话? 若是没有武力光去讲道理,那没有谁会去真正理会,可这位明明拥有武力,却不滥用武力,更愿意宣讲道理,这就让他十分感佩了。 朱凤劝他道:“毕明道友,如今不同于以往了,天夏也非是过去神夏了,我也是看明白了,我当年也是看不穿,白白承受了两百多年的苦楚,而今你既得守正为你呈书,能够归回天夏,那也该当抓住这个机会才是。 躲在荒原之中修行勤修千载,却也未必见得能胜过运炼玄粮百年,既如此,那又何必去受此苦磨呢?” 毕明在他劝说之下也是渐渐改变了心意,他感慨道:“想不到我离开天夏不过两百余载,世事竟生如此之变化。” 其实放在古夏之时,两百年可是短短一瞬,根本不会有什么太大改变,也就是现在天夏,以往因为造物和玄法,现在又因为训天道章的出现,过一段时间就会一点新的变化,说得上日新月异。 而在两人说话之时,张御则是立在一旁等候,这时心中忽有感,便唤出了大道之章,见是风道人传语,道:“风道友,可是廷上有回应了?” 风道人道:“正是,我正要告诉道友一声,只要能证实毕明道友这两百年来无有勾连外敌之举,那么廷上当可为毕明道友发下一封赦书。” 张御点首道:“多谢道友了。” 风道人言道:“道友言重,此是小事,不过我有一事转告道友,方才南穹天翼宿吴镇守传报,有一名外层修道人遁入了内层之中,此人很可能是一位玄尊,从其行迹上看,应是落在了本土之西的荒原之上,还望守正多多留意。” …… …… 第一百二十四章 由缘不由身 张御听到来人落至本土之西的地界之上,不由眸光微动,他现在可就是在西面荒原,不过西面地域旷阔无比,光是一个笼统的方向,可无法确定人在何处。 这就需要感应察知了。 他需得尽快把这里的事情处理结束,而后再去找寻此人。 他道:“多谢道友有传告。” 风道人忙是客气几声。 张御与风道人别过后,便抬头看向前方。 此时毕明道人已是从那怪鸟颅顶之上飘落了下来,并与朱凤一同向他这处走了过来。 到了近前之后,他对张御打一个稽首,道:“张守正,我从朱凤道友那里听说了很多,也了解到了许多,才知张守正行事宽仁,一直是在照拂在下脸面,毕明并非不知好歹之人,愿意跟从守正一同回去。” 张御颔首道:“如此甚好,毕明道友也不用担心什么,方才我得玄廷风廷执传告,玄廷已是同意为毕明道友下得一封赦书。只是毕明道友须得证明,这两百载内不曾与外层修士和异神神怪之流有过勾连。” 毕明道人闻言一阵惊喜,虽他无有训天道章,无法去证实什么,可他已是同意归去,张御也没有理由拿此来诓他,于是他再度致谢道:“多谢守正,毕明感激不尽。” 顿了下,他又十分诚恳言道:“守正请相信在下,我这两百年来一直在此荒原之中闭关坐守,期间不曾与任何外人有过往来。” 说着,他叹了一声,“实则这片荒芜之地,两百年来也只是毕明一人在此而已,算到现在,除了张守正和朱道友两位之外,还并无一人来过。” 然而,就在他这句话方才落下的时候,,张御却是眸光一闪,转首往一处方向看去。 而短暂片刻之后,毕明、朱凤二人的感应之中也是觉察到了一股异状,有一个晦涩而陌生的气息正在朝此过来,那无疑是一个修道人,且应该与他们身处同一个层次。 朱凤试着问道:“守正?” 张御淡声道:“来者非是天夏之人,我方才收到传报,说是有外来玄尊闯入内层,想来便是此人了。” 朱凤眨了下眼,随后眼神微妙的看了毕明一眼。 毕明此刻神情略微有些发僵。 他方才才信誓旦旦说自己这两百多年来无有访客,可随即就有外来玄尊出现,这仿佛是在与他作对。 他心下暗恼无比,这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到此,这下反倒是有些说不清楚了。 他打一个稽首,出声道:“守正,此人既来犯我天夏,毕明身为天夏之人,理应驱逐外敌,现愿意上前擒捉此人!” 朱凤也是道:“此事朱凤也是责无旁贷。” 张御看了两人一眼,他知道毕明是急于洗脱嫌疑。实际上对方不太可能是与毕明有牵连的,不然也不会就这么光明正大的朝此处过来,应该只是一个巧合罢了。 可他也知,到了他们这个境界,有时候看似巧合的东西其实未必是巧合,多半也是有着深层次的原因的。 他点首道:“既然如此,两位就随我一同会一会来人吧。” 语声落下,他身上心光一长,霎时就化一道盛大清光从地陆之上升腾而起,往感应所在的方向遁去。 朱凤、毕明二人也是各自驾起一道华丽遁光,跟了上来。 金郅行一进入裂隙,就一路往另一枚残印可能落有的地方快速飞遁而来。 因为他心里明白,自己穿渡的那个裂隙就在翼宿边上,只要一有人经过,那么势必就会惊动这里的守镇,并迅速上报给玄廷知晓。 但他同时也是清楚,只要自己不是落在天夏本土,那么就算玄廷立时作出反应,追寻到他也需要一段时间。 而他若能在玄廷玄尊找到自己之前,抢先找到那一枚残印,进而用此提升自己的目印能力,那么他就能获得避开玄廷追索的能力。 只要达成了目的,那么是退是进都是容易了。 从外层进入内层是较为麻烦,可从内层到外层,那就相对容易些许,要实在无路可走,大不了施展神通隐遁之能往玉京方向去,借助那里的裂隙逃遁试着出去。 故是他一开始便在全力飞遁,以期尽快达成自己的目的。至于路上可能遇到的异神神怪,他根本不屑理会。 这些东西纵然撞见了,大多也赶不上他飞遁之速,便有极少数古怪的神异力量依附上来,神通一转,就可摆脱了去。 眼见得距离目标越来越近,他心里也是火热起来,只是就在这个时候,却是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强横气息扫来,他心中顿时一惊。 因为这分明是修道人的气息,在内层出现这气息,那对方无疑就是天夏玄尊了,他不自觉的放缓了遁光,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 然而他还未等他考虑清楚该是怎么办,接下来又是两股气息接连撞进了他的感应之中。 他一时也是懵了。 居然有三位天夏玄尊? 他一时也是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计划早就暴露了,还是这本就是一个陷阱? 尽管脑海之中还在忍不住寻思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等他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的身体已是在压力迫使下服从本能,先一步返身逃遁了。 他知此刻唯有先逃遁了再说,于是一转心光,身上此时闪现出一个巨大的虫豸,像是一个背负巨壳的甲虫,又像是一大一小两个巨丘叠在一起,背后更有数个眨动的狭长眼目显露出来。 这是他接纳了目印残印之后,重新调整的观想图“关负”,看着臃肿庞大,可实际上极擅飞遁,又有避闪危劫之能。 这观想图一出,他顿以比过来之时还要快上一分速度,迅速远遁飞去。 张御察觉到来人正在急切遁逃,他并不急着追上,仅是稍稍提升几分心光。 他能看出来,对方已然不惜全力,如此飞遁定然极为消耗心力,那他此刻只要保持速度,不被其甩脱就是了。 这是战术上的正确选择,可以省些力气克敌,那自然省些力气,毕竟修道人什么玄妙神异的手段都有,斗战起来不是说你修为高神通多就一定能赢的,有削弱敌人的机会那自然尽可能的利用。 毕明道人驾驭遁光追在后面,仅仅是落后张御一步,此刻他心中暗暗佩服,张御现下所表现出来速度可谓游刃有余,可以看得出来这还绝然不是上限。 他从朱凤处得知,这位与人战斗,从来都是正面对战,少有游斗回避之举,并不以是遁速闻名的,这就十分不容易了,连属于“短板”的一面都如此扎实,那擅长之处一定更是了得。 因他已是下定决心回转天夏,也有意在张御面前表现一二,故在后面传声言道:“张守正,在下擅长飞遁阻敌,不如守正给在下一个机会,上去追截此人。” 张御知他用意,也未驳他求情,道:“那就劳烦毕明道友了。” 毕明得他同意,精神一振,立时把大袖一展,仿佛一双翅翼振开,随着衣袍之中有一团彩雾扩散开来,整个人竟是已于一瞬间化变为了一只有着华丽羽衣,头生翘冠,前有长喙的硕大凶禽。 张御这时也是看了他一眼,他知晓古夏的那些异修虽然无法修成人身,但是人身修道士却可通过神通之术还有混血之术化变成为异类,从而拥有这些异类所用的能力,但知晓归知晓,这等变化如今也是第一次见到。 毕明只是翅翼一展之间,翼下便有神通生出,仿若虚空遁行一般,眨眼之间便出现了金郅行的上空,而后腹下两个利爪向下就是一拿。 可是利爪下探,却感觉如同探入了重滞粘稠的泥沼之中,知晓另有玄妙,不等变化上来,身上有火光腾升,顷刻驱散阻碍,两爪再是向下一拿,顿将对方捉住,可爪下这时一重一轻,对方竟是借用了某一种遁法及时脱身了出去。 可虽然没有能一下将之留下,他目的却也达到了,对方被他截住了一瞬。 可这个时候,他却感到对方骤然从感应之中消失,那硕大黑影也是一用不见,这一变化也是让他身形为之一顿,方才争取来的优势霎时化无。 他暗哼一声,从长喙之中发出一声类似鹤唳的尖长啸声。 此非寻常声响,而是神通法术,声一响起,四方同应,山川河流,地陆天空皆有回应,此中唯有一点不谐存在。他妖异眼目一冷,毫不犹豫朝那追了过去。 金郅行现在不敢停下对敌,只是拼命逃遁。同时他也是借着观想图上眼目察观后面三人,他不认识朱凤、毕明二人,但张御的画影他却是见过的,心中不由暗暗叫苦,这一上来就被玄廷守正盯上,那是万分糟糕之事。 更别说此刻对面乃是三人,自己没有半点取胜的可能,而追在后面似人似鸟的东西偏生遁法神通还胜他一筹,却是连最后逃遁的机会也是失去了。 他心中也是暗暗后悔,早知如此,先用目印探查一番了,也能提前躲开了,奈何此术十分耗损元气,不到关键时刻,他又哪会去随意使用?这一切只能怪是天数使然了。 他暗道:“看来唯有走那一条路了。”心念电转之间,他心光一运,背后观想图上的眼目就一起闪烁起来。 …… …… 第一百二十五章 从势可凭心 金郅行明白这是在内层,自己行踪被玄廷发现,那基本就是死路一条了,在没有充分准备的情形下,是没有翻盘的可能的。 眼下唯一可走之路就是投降了。不过这非是他临时起意,也是他事先想好的退路,他又不是蠢人,哪会真的眼巴巴跑来送死? 他早就心中谋算好了,若是行事一切顺利,那自不必说,可要是被天夏玄尊截住,那他就宣称自己是特意前来归附天夏的。 现在明显是天夏势大,上宸天和幽城隐隐有些撑不下去了,那他为什么还要跟着幽城这艘破船一起沉呢?趁着天夏还能接纳的时候早点跳过来不好么? 只是眼下被追杀,他不识对方身份,故是不敢放弃抵抗,生怕对方为了战功先把给自己给弄死,必须寻到一个机会,向张御这位玄廷守正表明态度。 此刻他观想图上眼目这一闪烁,立时窥见到了一丝毕明的破绽。当然,每一个修士在斗战之时都有破绽,只看能否将之把握住,而这个破绽正是他现在能够抓住的。 他心意一个指使,观想图上瞬间晃起一团迷雾,此迷雾声色气光俱全,更有无数大混沌中才有的晦乱道意一股涌现了出来。 毕明此刻为了追逐这个对手,加大了一定感察,并且他现在这个状态,对外感应更是敏锐,而这些气光声色一下冲涌入心神之内,顿时令他难受无比,连气息也是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金郅行抓到了机会,他并没有着手反攻,而脱身而去,但他不往前走,反而是往张御这一处遁来,这一下就将毕明错开在了身后。 毕明压下不适之感后,冷眸看来,他认为金郅行的挣扎毫无用处,不论其人逃多远,只要气息还在他感察之内,振翅之间就可追上,只是他十分诧异对方的举动,竟然不往外跑,而是往来路上去,莫非这是慌不择路了? 金郅行遁光出去后,就见到一道宏大清光迎面而来,他连忙停下,收敛浑身心光,只是护持住自身,急声高喊道:“可是张守正么?在下有一言要说。” 张御闻听此言,又见他有放弃抵抗之势,倒也不急着出手,散开身外遁光,在半空之中停下,道:“尊驾有何话?” 两道华丽光芒一闪,朱凤、毕明二人此刻分别站定在了金郅行身后两侧,牢牢盯紧了他。 金郅行顿觉如芒在背,只是到这一步,当真是将自身性命交托对面了,不过他面上维持着镇定,打一个稽首,道:“张守正,在下金郅行,此回是自幽城而来,”他目光向后面撇了一下,道:“我有一些重要言语想要与张守正单独一谈,不知可否?” 毕明道人冷然道:“拙劣伎俩。” 金郅行无奈道:“在下此刻哪敢耍弄花招?” 张御略作思索,道:“我与这位金玄尊谈一谈,两位且先回避。” 金郅行打一个稽首,道:“多谢张守正。” 毕明和朱凤二人则是打一个稽首,退到了远处,不过二人毕明仍是远远看着金郅行,万一此人意图做些什么,他们立刻就会上前动手。 朱凤看着一副毕明如临大敌的模样,轻轻一笑,道:“道友不必如此戒备,此人既是从幽城出来的,那么威胁当是不大,他说是来投诚,那多半真是来投诚的。” 毕明方才听朱凤说起过幽城,说是此间人人将反逆之举视若平常,所以他对幽城之事只当笑话来看,可没想到现在便就见识到了,他有些不可思议道:“未曾想外层真有这等势力存在?” 朱凤幽幽道:“其实此事并不是奇怪,只不过是幽城之人只顾己利罢了,当初我们三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若是那一位立下幽城的大能早百年出走,说不定此刻我辈也在幽城之中了。” 毕明心头一震,但是一想,也不得不承认朱凤说得十分有道理,。 众道加入幽城的初衷,求的就是无有拘束,那么可以预见,外压一来,各人必然是只顾自身,而是不会去管他人的,所以此辈无论出何等选择那都是有可能的。 不过他也是留意到了另一件事,那金郅行对张御的恭敬虽有一半做出来的,但能看出,其中敬畏并不是假的,这说明张御对于外层修道人威慑力确实不小,他暗忖道:“方才朱道友所言,看去并没有太过夸大。” 张御待朱凤、毕明二人退远之后,便道:“金玄尊想说什么?” 金郅行竭力做出一副诚恳的态度,道:“张守正,在下这一次来内层,并非是来寻衅的,而是来向天夏投诚的。” 张御看他一眼,淡声道:“是么?那尊驾方才见到我等,当是主动迎上来才是,可为何又要立刻逃遁呢?” 金郅行顿时露出了一副半真半假的尴尬之色,道:“不瞒守正,金某这也是习惯使然了,逃了之后想明白,金某与贵方其实并非敌对……” 他道:“在下知道空口无凭,故显诚意,故愿意向张守正献上一物。” 按照他本来的计划,一旦倒向天夏,那么就献上自己幽城所在位置,还有一些其余幽城的所在。 奈何这回他是背叛幽城逃出的,那么这些幽城所在定然会随之做出改变的,幽城就算再烂,好歹也是一个大势力,是不会在这种生死攸关的事上有所迟疑的。 但好在他还有另一个筹码。 他道:“在下因为研修大道浑章,所以曾得幽城主事显定道人赐下一枚章印,此印乃是传说之中的大道六印之一的目印残印。” 张御听到此处,心中不由微动。 金郅行继续道:“在下得此印后,便得其嘱咐,一直在设法找寻通往内层的入口,后来倚仗此印也果真寻到了一处入口。 只是在下虽然身在幽城,可向来心慕天夏,故是这一次未曾上禀,而是趁着这个机会弃了幽城,渡入内层来此投奔天夏。” 说到这里,他抬头言道:“在下愿意把这一枚目印残印献给张守正!” 张御看他几眼,道:“尊驾明明可以留着此印,你不说谁也不知,却为何愿意献了出来呢?” 金郅行心道当然是因为我被你们堵住了,为了证明自己是真心的,唯有交出此印才显得有诚意啊,当然他嘴上不能这么说。 他恭敬道:“在下修炼浑章,不免沾染了大混沌,而似因此之故,每回动用此印,都是消耗过度元气,实在不合在下之用,心中思忖着,恐怕唯有真正玄法玄修,方得能驾驭此印。 而在下闻知,如今天夏玄修之中,唯有张守正才是真正以玄法成道之人,故是情愿将此印献上,同时也能让此印用于正途。” 说着,他伸手从袖中拿出一枚光润无暇的托玉,并将自己那一枚目印残印拓入其中,随后往上一递。 张御目光落下,此物自手中飘出,来至他面前,他伸手上去一拿,只是这拓玉入手的一瞬间,他就感觉其中有一印主动来投,他心念一转,却也未曾拒绝,而后他往大道玄章之中望去,便见此印已然印入了进来,并列在言印之侧。 而与此同时,金郅行忽感自身好像少缺了什么,他也是暗暗唤出了大道浑章,往里观望。 见目印仍是好端端的在那里,心中不由一喜,可再是一查,却又一阵失望。 他虽然仍是保有“目印”,但那只是自己理解目印的那一部分,那真正的大道之印在他自愿交托出去的那一刻,便已然离他而去了。 大道之印好比就是大道之触角,道印在身,则修士可循此触角进而窥视大道,道印若失,自己所悟所得虽还在,可却再也无有了那登道之梯了。 他心中安慰了自己一下,反正此印也不可能真正为自己所用,而以此印换来进身之阶,也说不上是吃亏。 张御此刻感应了一下,此印给他的感觉与言印相类似,但相对却是浅弱了许多,若把目前他此刻所掌握的言印比作一座湖泊,那么这言印也就是一个稍微大点的池子罢了。 不过现在因为他还没有把神元渡入进去,所以也还不知道这枚目印具体有何效用。 金郅行这时又道:“张守正,这里还有一事,在下之所以往此处来,那是因为这里附近就疑似有另一枚目印残印存在。” 他感叹了一声,道:“金某本来是想寻得此印之后,再来投奔天夏的,所以才往此处来,不想在这里撞上了守正,想来是天意如此了。” 他早便想好了,要么不说,既然说了,那就将事情全部交代出来。 再说张御若是得了这枚残印,也一样是能看到这一枚残印所在的,那与其事后寻来知他有意隐瞒,那他还不如提前一步先说了,这还更容易取信人。 张御微觉意外,道:“哦?还有一枚残印在此么?不知此印何在?” 金郅行忙道:“根据在下所观,这枚残印当就落在守正三位方才所处地之上,此前在下看了几次,绝然不会看错的。” …… …… 第一百二十六章 入天心洗净 “就是这里了。” 金郅行指着下方,态度恭敬道:“虽然在下已然无有了大道目印,再观不得其余残印,但此前之所见,当就是在这里没错了。” 张御眸光一闪,金郅行所指之地,就在那一头形似鹤鸟的巨怪的颅顶之上,可以见到那里有一块千丈长宽的文骨,上面满是奇异的符号和骨纹。 他是知道的,大道之印散落诸层界中,也不是完全没有痕迹可寻的,其可为人所观,多半是藏在金玉木石等载器之中,这等载器或许是人力塑造,也或许是天然生成。 似这文骨坚不可摧,本身又是载道之器,再加上这巨怪异修来历绝不简单,大道之印若有残印投入其中,那也是极有可能的。 他思索了一下,传声响毕明道:“毕明道友,近来这骨骸你可曾有过动用?” 毕明道人倒也没有遮掩,传声言道:“不瞒守正,这两具骨骸之上的文骨,乃是在下如今功法之来源,自在下在此修道以来,每日都在这里进修,不过近来功行有所长进,引得这两枚文骨先后合鸣数次。” 张御一转念,结合金郅行前面所说之话,心下顿时了然,金郅行之所以能看见这一枚残印,恐怕就是因为这文骨近来震鸣,导致印光外显所致。 他思索了一下,道:“毕明道友,我欲从这文骨之中取拿一物,不知可是妨碍道友?” 毕明道人无所谓道:“守正随意取拿便是,此中承传我早便已是得了,骨骸于我已是无用,只不过此处有这两位气息残留,适合我修道,故才不曾离去。” 张御点了下头,他立时将神元取拿一缕,渡入了那目印残印[]之内,过去片刻,他目中有光芒微微一闪,随后往下看去。 不过片刻,他便望到了一枚光华灼灼的道印在文骨闪烁不定,当即伸手一拿,这巨怪顶颅霎时裂开一道缝隙,而后一枚三寸大小,扁平瓦片状的光润文骨便即飞入了他手中。 而此物一落入手,其中所藏之道印便自发投来,他再次看了一眼大道玄章,见那目印比原先已是稍稍完整了一些。 此刻他并没有再继续往里添加神元,准备回去之后再细细深研。 金郅行这时低声道:“还有一事要禀明守正。”他从袖中取出了一枚牌符,道:“守正请观。” 张御拿来看过,抬头道:“上宸天的牌符?” 金郅行恭声道:“是,在下此前假意投了上宸天,从而探听到了一个消息,”他顿了一下,加重语声道:“近来上宸天正准备进攻天夏,还往守正能够早做准备。” 张御看他一眼,道:“金玄尊假意投了上宸天?” 金郅行俯身道:“是,由于在下出身幽城,他们并不曾怀疑。” 张御稍作思量,点头道:“多谢金玄尊了,金玄尊既说归顺我天夏,那稍候便随我一同回转上层如何?” 他自能看得出来金郅行的投顺也有几分是不得已,但他并没有去说破,对方愿意投过来,那自然好过与他们争杀,至少也是削弱敌人的力量。而且不管金郅行否是出自真心,一旦到了上层,那就容不得此人有任何其余想法了。 金郅行恭敬道:“金某归附之人,听凭守正安排。” 张御于是把远处的朱凤、毕明二人又是唤来身侧,便运转了自身守正印信,不多时,天幕之中就有一团云光裂隙现出,一道光幕落下,罩在了四人身上,随着清光往上抬升,就带着四人往云光中去。 须臾,天幕合拢,一切收归平静。 待四人再出现时,已是落在了清穹地陆之上。 毕明道人打量了下四周,故地重游,他心中感慨万分,不由叹道:“两百多载,今又回转。” 朱凤轻轻一笑,道:“我早前回来时,心中思叹,亦是和道友一般呢。” 金郅行一到这里,见眼前风光美好,还有那一股清灵润泽之气充塞此间,只感觉身躯从里到外都是感觉如被洗涤了一遍,心神通透无比。 在虚空之中时,有玄尊坐镇的幽城还要凭借那位大能所赐之镇符遮护虚空外邪,他便要出外,也只能派遣分身。而到了内层,才解脱了这一层苦楚负累,那时已是感到轻松畅快,可到了这里,却又感远非内层可比。 他不难觉察出来,此间天地尤为滋养修道人,只在这里静坐,哪怕不去修行,自己功行寿数都不会因此有所折损。 这让他愈发觉得,此次来投奔天夏当真是做出了一个正确选择,幽城那种破烂地方,哪里比得上天夏? 他斜瞥了一眼朱凤和毕明二人,自己是因为出身幽城,又在幽城成道,所以没办法,只能待在那处,而听这两位的意思,好似有好地方不待,却偏要跑到荒原中去苦捱,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张御这时走前一步,道:“明周道友可在?” 四人面前光芒一闪,明周道人出现在了那里,他打一个稽首,“守正有礼。”再对朱凤和毕明行有一礼。 他从身上拿出一封玉书,呈递到张御近前,道:“守正,此是玄廷授下的毕明玄尊的赦书。” 张御拿了过来,扫了一眼赦书,便递给毕明道:“毕明道友且收好。” 毕明伸手接了过来,他对赦书上下看了几眼,妥善收了起来,又对张御打一个稽首,诚心感激道:“多谢守正。” 张御道:“道友不必谢我,此书也只能赦免道友自身,并不及于道友弟子,道友若想传法,却也要看道友自身了。” 当年古夏时期杜绝这个流派自也是有道理的,因为异类修行不仅仅是血脉身体的变化,性情也会变得有所不同,境界越低越是如此。 不过要说危险,浑章更甚,所以不能因噎废食,就他个人而言,他觉得这门传法可以留着,因为这总是一条给予人上进的道路,但传法需得慎重。 毕明道人道:“这道理毕明也是明白的,守正能为在下请来赦书,在下已是感激不尽了。” 张御对朱凤言道:“朱凤道友,我尚有事,就劳烦你先招呼一下毕明道友了。” 毕明并非敌人,拿了赦书拿就是等同寻常天夏玄尊了,但这只是暂不去计较以往之事,其人方才归来,也肯定不能给予全面的信任,自需先察观一段时日再说。 朱凤了然此中之意,当下答应了下来。 张御又对明周道人关照道:“明周道友,金玄尊下来就先由你招呼了。” 明周道人应下道:“交给明周便好。”他乃是清穹之灵,掌握了清穹诸般禁制,没有名位印信之人,哪怕是玄尊,没有他的允许,那是哪里都去不了。 金郅行也连忙打一个稽首。 张御对他点了下头,而后心意一转,霎时就已落在了曜光道宫之前。 对于金郅行所报上宸天异动之事他也是较为重视,之前只是猜测,现在则是有较为明确的消息传来,故这件事他必须与玄廷进行商量。 玉素道人知他到来,将他请入道宫,宾主坐定,神人役从奉上茶水,他道:“我闻方才守正不止带了毕明道友回来,还有一名外层修士,此回可是为此二人之事而来么?” 张御道:“此来非只是为此二人。”他将方才遇到的事情大致说了下,对于金郅行赠以目印他也没有做什么隐瞒,这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按照玄廷的规矩,无论征讨外敌,还是劝服外敌归顺,谁人从中都可收取一部分利物,你若自己放弃不要,玄廷也会酌情换补一些玄粮予你,故他拿的也是光明正大。 玉素道人果然对此未有多作过问,比起这个,他更关心的是金郅行带来的关于上宸天的消息。 他冷笑道:“此事本也在预料之中,在清天星盘动用过后,此辈多半是不会放过这般机会的,我稍候会将此上报玄廷。” 张御点了下头,这才说及那二人之事,他道:“毕明尚可信任,但是那金郅行,屡有反逆之举,目前尚不可深信,对于此人之安排,我这里有一番建言。”说话之间,他起指在案上写了两个字。 玉素道人看有一眼,他不禁一笑,道:“这安排倒是非常巧妙,也算是人尽其用,”他稍作思考,“我回头会与首执和几位廷执商量,若无异见,那便照此行事。” 而另一边,在张御等人离开之后,金郅行便被明周道人带到了一处荒僻驻地之上,明周道人道:“金玄尊这段时日委屈一下,便先居住此地,若有什么少缺,可与明周言说。” 金郅行心中对这等局面早有准备,毕竟他也不指望自己一个方才投顺之人立刻便能获得天夏的善待,实际上他对自己能身处上层已然颇是满意了。 可他仍是试探了一下,道:“住在这里怕是苦闷,不知道友可能准我入那训天道章之中,我无事也好与诸位道友论道一番。” 明周道人道:“请金玄尊稍待,待我问上一问。”他立定片刻,才道:“金玄尊,廷上已是准许你入此道章之中。” 金郅行闻言一喜,他稽首致谢道:“多谢道友了。” 明周道人还有一礼,便一转身,化光闪去不见。 金郅行则是先在这空旷驻阁之内转有一圈,便蒲团之上安坐了下来,他唤出大道浑章,见上面以往着落的训天道章之印再复亮起,不禁微微一笑,意识一转,便投入了其中。 …… …… 第一百二十七章 返去用潜藏 金郅行一入训天道章之中,他看了一眼自己的符印,考虑了一下,想到自己的弟子可能也在这里,还是没敢落下自己真名,而是改了一个“赤丹”的名字,这才开始在道章之中观览起来。 以往他只是通过弟子知晓道章之中的一些东西,间接了解总比不过直观的接触,此刻进入此间,方才是大开眼界。 在看了一会儿后,他对道章也是稍微有了一些了解,想了想,便寻了一下自己弟子的符印,可未想到一下便是寻得,且见符印依旧亮着,说明其人尚在,他心中先是一讶,可随后却是脸色一沉。 这说明弟子仍然活着,照理说留下性命是好事,可他不用去猜,也明白能活下来多半是投到了显定门下了,现在极可能是为了显定在做事。 他琢磨了一下,或许这个弟子以后可以利用,所以他暂且没有去惊扰其人,而是转头去看其他东西。 如今的道章之内,分门别类的名目甚多,且并不只是用于修道,更有各洲宿衙署立下的名印。 这些名印都有金色光芒附着,此中还分有内外,外印对外沟通联络,而内印只有衙署事务官吏入内一观,不是衙署之人,未得事先通传,是不能随意入内的。 当然这一切都是需负责玄修沟通,所以近来各洲宿衙署也是挑选了一些值得信任的年轻人去玄府修习玄法,这些人没有什么战斗力,学成出来之后,就是专门负责为地方衙署提供道章之用的。 但在将来,或许就有会习得浅显玄法的人担任事务官吏。 金郅行看了下来,也觉大开眼界,他身为幽城之主,自然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他琢磨着,要是幽城能有这些,那修道人想要向以往一般反逆出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随即他又失笑一下,现在自己既已反逆出来,这些又何必再去多想呢? 如今他最为关心的,依旧还是修道之法,只是这里大多数都是低辈弟子在论道,大多数东西对他来说不值一哂。 可即便如此,这总是一种方便的交流方式,且便是你不去看别人,自己也可以在此畅所欲言,纵论道理道念,只要不是那等残害他我之恶法,那就不会有人来驳斥。 尤其是这里对浑章修持之法并不排斥,在幽城之中,排除后面到来的甘柏,原先只有他一个人是浑章修士,自是从不曾与他人交流,可现在在这里,却是看到了诸多浑章修行法门和过往总结的经验。 虽然这里只是一些低层次的功法,可也是给了他不少启发,固然他缺乏功数,一些具体的内容看不到,可以他的境界,只要看个表面上的简略大概,就大致能猜出是怎么一个路数了。 令他遗憾的是,再上层的功法,这里虽然有一些,可没有功数他就难以翻看,但他同时注意到,这里有很多人通过点评他人功法取到功数,不觉心中一动。 不过想到现在玄廷对他的安排还未正式做出,所以他还是按捺下来,没有贸然行事,故是只在一旁看着,倒也是看得津津有味。 只他很快留意到一个名为桃实的人。若是一般人,虽也言之有物,他也不会太过关注。 但这一位不同。凭他的眼光,自然一眼就能看出,这位桃实所批之语虽然不多,却无不是切中要害,偶尔也会留下较多的评语,也是每每涉及道法根本。 显然这一位功行层次极高,否则绝无可能将高深功法用如此浅白的语句明白。 金郅行立时想到,这位定然是天夏的玄尊,且看去还是一位浑章玄尊,只是故意隐瞒身份出来指点后辈。 他心中不由一阵感叹,天夏的玄尊关怀后辈,幽城的玄尊自私自利,这是何等差距! 撇开那些有利条件不谈,这才是上宸天和幽城比不过天夏的根本原因啊。 他琢磨了一下,心中一动,觉得可以设法与之打好关系,以后或许用得着。 既然对方不肯显露身份,他也可以装作不知。 想到这里,他想了想,便在批言之中捧了桃实几句,不管有用没用,先夸几句准是没错的,但一味夸也不行,他同时也找了一些漏洞,准备吸引对方注意力。 而与此同时,毕明道人则是来到了朱凤道场之内做客,两人攀谈了一会儿过去之事,话题免不了转到如今天夏上层的局面中。 朱凤道:“毕明道友,我们二人如今虽归天夏,但可以说得上是根基全无,如今廷上派别不少,我们不如择一投靠。” 毕明道人道:“朱凤道友看好张守正?” 朱凤道:“自然,我是张守正引归入天夏的,站在他这一边自是最为容易。” 毕明惋惜道:“张守正是不错,只可惜他并非是廷执。” 朱凤却是道:“这是迟早的事。” 毕明想了想,也是承认这一点,张御现在可不止是有守正之位,还兼任一方镇守,只要不犯什么大过,以其人本事,迟早是能坐到廷执之位上的。 他再是一想,问道:“说来道友修的也是真法,为何归来后不站在真修那处?” 朱凤道:“我不在意这些,道友在意么?” 什么真法、玄法之分,在她看来当真是无聊的很,反正都是指向大道的,都是修道人,何必分得如此之细? 毕明摇头,他的道法的确是归纳于真法之内,但是传承已然完全不同了,自然不会把自己视作真修一路,就算他想,别人也不会接受,不把他看作敌人就不错了。 他想了想,又试着问道:“朱道友莫非不担心将来玄浑二道势大之后打压真法,以至被迫入边缘么?” 朱凤轻轻一笑,道:“我却与某些人看法相反,真法修士一旦稀少,那么玄浑两道势必不会再如以往一般和睦,反而会需要我等,再说我辈不似某些人,本也没有什么好失去的,又为什么要担心呢?” 毕明听这一番话,不觉赞同道:“正是此理,还是道友看得透彻。” 朱凤这时认真道:“道友,不说玩笑话,你今后若想传法,必然要得玄廷允许,可你被上面那些人视作异类,便你立下再多功劳也不见得有用,现在的玄廷是不会开这个口子的,必须上面有人为你说话才可,反倒是张守正较为宽仁持正,若他执拿权柄,或还可能容许你立下道传。” 毕明仔细思考了下,缓缓点了下头。 张御从曜光道宫之中出来后,便回了守正宫中定坐了调息一会儿,顺便等候消息,只是两日过去,他便收得一封飞来符书。 待看罢之后,点了下头,便就出了守正宫,随后心意一转,瞬息之间便来到了金郅行此刻所在驻阁的大殿之前。 金郅行察觉到他到来,连忙从大道浑章之中退出,自里迎了出来,稽首道:“守正怎来了?” 张御点首回礼,道:“里面说吧。” 金郅行忙将他请入殿中。 张御待在殿内坐定之后,便道:“我将道友的事情报上去后,经过商议之后,玄廷对道友已然有所安排,只不知道友是否愿意遵从?” 金郅行哪敢回绝,再说他此刻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他连忙表态道:“金某愿听玄廷安排。” 张御颔首道:“道友之前送上来的消息,说是上宸天准备在近日入侵天夏,玄廷十分重视,后知道友已是拥有了上宸天的身份,故是按照玄廷的意思,是打算让道友去往上宸天。作为我天夏之内应。” 他几天之前留在玉素道人那案上的,乃是“用间”二字。 他清楚,以金郅行的出身,上宸天恐怕也不会完全信任此人的,多半是拿其做试探或是诱饵。 可他们原本对上宸天的具体动作就不得而知,所以哪怕是假消息那都是有价值的,至少能从侧面印证一些东西。退一步说,便是什么都不到,那就当落一个闲子了,他们也不损失什么。 金郅行闻听此言,不由大惊,这消息对于他来说不啻晴天霹雳,这还没几天安稳呢,就要他回去了? 就算把他这么一直拘押下去也好啊,有训天道章,他可以哪里都不去啊。 张御这时道:“我知道友前几日欲入训天道章,因考虑道友即将去往上宸天,唯有用道章联络方才能及时传递消息,故才同意了此事。” 金郅行心里顿时一片苦闷,心道难怪当时事情怎么这般顺利,半点也不见阻碍,原来是在这等着他呢,可他不敢不应,不然怎么证明他是真心投靠? 故他底下万般不情愿,嘴上却是凛然表态道:“既然金某附从天夏,那便该当为天夏出力,玄廷让金某去哪里,金某就去哪里!” 张御微微点头,道:“往后所有对道友的交代嘱咐,为防泄漏,都会选在训天道章之中,到时自会有人来与道友交通,道友需尽快收拾一下,最好在这两天之内便就去往外层,前往投奔上宸天,这般才不易引人怀疑。” …… …… 第一百二十八章 观远世非遥 幽城之内,甘柏端坐在崖上,他的心神正沉浸在训天道章之内。 随着这些时日以来各洲宿玄修之间交流,新的道法和章印也是不断涌现,而讨论道法之人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混作一处,自然也是分出了高低不同的层次,各自有聚首交流的地方。 可以他道行层次看来,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管你是高是低,该批一样要批。 在他又是把一名出来讲道之人狠批了一番之后,不觉心满意足退了出来,这时他扫了一眼以往批语下的留语,本来只是随意一瞥,可却是咦了一声,认真看了起来。 老实说,他留了这许多批语,现如今除了一些死硬之人,好多人都在下面吹捧,反驳也是少了许多,令他颇觉枯燥无味。 而这个人留下的反驳之语却是令他有些感觉不一样,恰好说到关键点上,可一句两句还好,这位却是接连留下了十余条留语,无不是保持着如此水准。 他开始还很感兴趣,可是再翻了一翻此人此前诸多留语,发现此人没有在别处多言,就是对着他一个人而来的。 甘柏小脸之上一脸警惕,这人不对劲!这个“赤丹”会不会是天夏派来试探他身份的? 他冷笑一声,管你留语,我就不理你,看你又能如何? 故是全然当作没看见,不过却是暗暗将此人符印放入到一旁随时可见的目列之中,好随时警惕留意。 驻阁之内,金郅行在送走张御之后,便就转了回来,他看着案上的一叠文书,不由叹气,玄廷为了安抚他,给了他一个天夏玄尊名位,还赐了他袍服印信,并让他名册文书之上落名签印。 可在他看来,这东西是十分要命的。 名印这一签下,他没可能反悔了,否则到时候天夏只要把此册往那上宸天那边一递,自可让他落不了好。 当然,他到时也可说自己是假意投降,可宸天会是什么反应这可难说,他可不敢去以身试险。 他拿起文书,又是一叹,这东西是不能带着的,只能先放在这里了。 往好了想,他现在总算也是天夏玄尊了,背后也是有依靠的人了,说不定这次趁着上宸天攻打内层,自己便就能顺势回返了。 在收拾之时,他见文书下面还有一道留语,拿起一观,见上面有一语祝言:“祝金玄尊此行顺遂,来日平灭上宸天,再在上层相聚。” 金郅行心里一凉,这是什么意思?上宸天不灭,他就不可能回来了? 这可不行! 他需要另想办法。 急思之间,他忽然心下一动,往训天道章之中看去,可见那个“桃实”并不来回复自己,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可他随即一想,不要紧,等这位再写批语的时候,自己继续在下面留语便好,只要持之以恒,相信终究是能引起对方注意的。若能借此搭上了这一位,那在玄廷里也能多一个人为他说话不是么?至少也多一个指望啊。 他想了想,就将“桃实”的符印放入到了一边时刻可见的目列之中,这才稍稍安心。 他再是不舍的看了周围一眼,就从这间驻阁之中走了出去。 张御在离了驻阁后,就回到了守宫中,翻看一下两天来内外层界各驻地的呈书,虽然现在有大道之章传递消息,但是呈书作为鉴证还是必须要留一份作为底录的,且他每回都会亲自翻看一遍。 这也是留给驻地之中那些真修的权力,不然皆从大道之章上走,底下也会产生严重割裂,这里的度必须把握好。 至于各洲宿衙署那里,用不着他去刻意关照,自然便知晓此中的利害关系,也知道该如何把握。 待把所有文书看过之后,他关照了神人值司几声,便意念一动,转入了自家道场之中。 才入主殿之内,聚居在这里的那些袖珍小龙都是一齐发出欢鸣之声,而待他行至玉榻之上坐定,这些袖珍小龙则俱是飞了出去,在外面悄无声息的巡游起来,一时整个大殿安静了下来。 他先是默坐修持了半日,待出了定坐,这才将大道玄章唤出,看向那闪着微微芒光的目印,意念一转,便把神元往里填入进去。 待把神元填满之后,整个目印又是明亮了几分,但比较下来,距离他所掌握的言印仍是相差许多。 这是因为言印乃是他自身依托成道之物,与自身结合最深,绝不是其他后来章印可比,再说这仅是两枚残印,确也稍弱了一些,需要再继续补充完整。 现在最妥当的办法,就是将此印依附于言印之上,这般两者相互借势,他可籍借训天道章乃至天夏众修之力去追索其余残印,而不必像金郅行那般,一个人去苦苦找寻。 思定之后,他便目注训天道章,随着神元慢慢减少,不知过了多久,这等变化才是最终停下。而在大道之章之上,却是又有一枚新的章印生了出来。 他看有这章印片刻后,同样是往里渡入神元,待得光芒泛起,便起意沟通清穹,而后一拂袖,无数光点便自上层洒落下来! 这一刻,各洲宿的矗立在那里的玄柱皆是绽放出了一道道光芒,照入到在此范围内所有玄浑二道的修士身上。 有过一次经验的许多修道人此刻心下一动,当即接纳了过来,但也有一些谨慎之人并没有第一时间接受,而是排斥拒绝,准备先观望一阵,待他人试过之后再看究竟。 而在这等时候,所有上层诸位廷执都是生出了某种感应,他们察觉到,又是一个足以影响未来的变数出现了,虽与上次无法相较,但显然也不是能够轻易忽略过去的,于是纷纷起意推算。 东庭玄府之中,岳萝正在庐舍之内打坐,现在是清晨时分,朝阳初生,府中大部分修士都在做早课。 这个时候,立于大殿广场之上的玄柱忽然绽放出一道灿烂明光,顿将整个玄府乃至启山都是笼罩在内。 岳萝一下便感觉到了什么,她心下一动,马上将大道玄章唤了出来,又入至训天道章之中。 随着她进入里间,便见到那里多了一个小印,上有“明观”二字,她试着意念上去一接触,一股信息顿时涌入了心神之中。 她蓦地睁大了眼睛,怔怔坐了一会儿后,才是清醒过来,急不可待的呼唤道:“小盈、小染、潇潇,你们在么?在么?” “什么事啊小萝?” 丁盈第一个作出反应,不过她可是很少见到岳萝这般激动的。 岳萝见她回应,忙道:“小盈,你在玄柱附近么?” 丁盈奇怪道:“不在啊,怎么了?” “快,快去玄柱附近印拓章印,训天道章有变化了。” 安染这时声音传出道:“小萝说得没错,老师叫我去拓道印了,应该是训天道章上有了什么变动。” 丁盈这才听从起身,她先是整理了一下妆容,揽镜自照,见没有半点瑕疵,这才袅袅婷婷的出了垂星宫庐,到了广场上的玄柱之前,果然她方一起意,就见光芒照落进来,过有片刻,她道:“小萝,我拓好了。” 说话之时,她本来不怎么在意,可随即发现大道之章的光幕晃动了一下,而这一瞬间,她不觉伸手掩口,漂亮的眼睛完全瞪大了。 岳萝出现在了那一片光幕之中,她身着一身云白色女修袍服,腰上系了一根缀环佩大红丝绦,梳了一个垂鬟分髾髻,看着俏丽可人,她抿嘴一笑,敛衽一礼,道:“三位道友,小女子有礼啦。” 丁盈不由发出一声惊呼:“小萝,你是怎么做到的?” 杜潇潇道:“小萝姐真好看。” 岳萝不由一笑,她旋身一转,双手背后,让开光幕的正面,道:“小盈、潇潇,小染,你们看我身后。” 两人这才注意到,她的身后是一个巨大的洞窟,看得出是用巨大的石块垒砌而成的。每隔二十步,都有一个高托莲盏的明珠,但是即便如此,仍然不足以铺满整个空间,有许多地方看着昏暗阴沉。 丁盈惊讶道:“这是什么地方?小萝你在哪里?” 岳萝眨了眨眼,道:“小盈,你上次不是说想看一看瑞光城下镇压的远古神明么?我现在就带你去看。” 丁盈“啊”的一声,这时她似是想到什么,急急说道:“等等,小萝,我想不止我想看,肯定还有很多道友也想看啊。” 岳萝稍稍犹豫了一下,不过一想也不是什么坏事,欣然应下道:“好啊。” 丁盈急急忙忙去唤人,不出意料,随着这些人俱都引动了明观章印,惊讶呼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这些人大多数是本就认识岳萝的,有些一些人私下虽未见过,可也是经常一起在大道之章之中交流,彼此也是算得上熟络了。 众人此时都是纷纷在光幕之上留语:“这是岳道友么?有礼了。” “此是何地?” “岳道友小心,此地气息有些不对。” “岳道友是要对付什么异怪?可需要帮忙?在下在各洲都有认识的同道。” 岳萝轻松一笑,道:“请诸位道友请放心,这里是东庭府洲瑞光城,我现在在城底之下,这里也是一处镇压远古神明的地界。” 只是她未曾注意到,或许是因为新奇,也或许是因为远古神明当真少见,那一片光幕之上,越来越多的符印在冒出来。 …… ……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天涯有人识 瑞光城地下的洞窟十分深广,实际上比地面上的瑞光城还要大上些许,在这里行走,不被允许动用任何神通道术,入内之人,只能靠着自己双脚一步步往前走。 这里除镇压的除了安神这个远古神明之外,还有上个纪历乃至再久远一些年代中留下来的古代浮雕和壁画,其中大部分,都是和安神有关的。 岳萝知道行途枯燥,所以每到精美的壁画浮雕前,便会停下片刻,让人观赏一下,并说一些自己听来的传说和故事,虽然前行道路很长,可也并不让人觉得苦闷,反而加大了心中的期待。 她这刻也是发现,光幕之上的符印越来越多,说明正在看她的也在增加,不过她并不感到排斥,主要是众人都是天夏修士,俱是有身份的,哪怕不喜,也没人说什么不妥之言,每一人现身后,都是会如来访客人一般向她礼貌问候。 而随着她往地下的深入,洞窟里逐渐映现出了一片血色,在周围珠光的映照之中,显得十分之刺目,并让人产生了一股不适之感。 光幕之上有留语道:“此色如此红艳,极不正常。” 又一名修士却是十分肯定的留语道:“那是人血之光,应该是特殊手段处理过的人血,岳道友,不知是不是?” 有人不免惊异道:“人血,要涂满这多……” 岳萝看了一眼那人符印,才道:“陈道友说得准确,据说这个安神还在世上活动之时,最喜欢吞食灵性生灵,还有生人血祭。 据说每一次献祭,动辄就万余人。但好在它享祀一次就要沉睡一次,在它沉睡期间,它的子民和神裔就会拼命为它找寻祭品,因为若是准备不足的话,那么就要轮到他们自己来填补缺口了。” 众人听到这里,不由为这个异神残暴野蛮感到吃惊。 岳萝继续说道:“幸好后来纪元转换,安神的神国崩塌,这异神就也就随之沉寂下去了,它的子民因为它的残暴,也不想让它再醒来,于是在它沉寂之地,也就是现如今的瑞光城所在之地上立加了封印。 可是即便如此,这些安人仍旧害怕它会再次醒来,于是就在这座地下洞窟之内修筑了一条沟渠,每隔一段时日,都会做一场规模较小的血祭,将人血和一种油膏混合搅拌在一起,并往地下倾倒下来。” 她指着地面之上一条宽大的沟渠,“看,这就是那条沟渠,它的流向模仿的是东庭西岸外面那条洪河。” 顿了下,她又道:“我们天夏人到来后,也是见到了这条还未干涸的血河,因为此河十分血腥残忍,还会影响人的心智,所以被我们天夏修道前辈给设法抹去了,不过原本的痕迹还是有一些的,诸位道友可以看一看。” 众人目光望去,哪怕没了油血在里流淌,依旧还能见到沟渠之中那一片鲜红色泽,令人望之悚然。 岳萝道:“前面就是那安神所在了,诸位道友,可要留神看了,我上次来过一次,那一次待了没多久就不得不退出来了,这一次我也不知自己能待多久。” 众人听她这么,不觉心中满是期待好奇。 岳萝这时微微俯身,手扶着上方的顶璧,沿着一条深长幽暗,并且显得有些低矮压抑长廊走过去,一时众人只能听到她的呼吸声。 不知多久之后,只听她道一声:“到了。” 这一语落下之后,岳萝也是走出了通道,进入一处硕大洞厅之内,随后众人便觉视界之中猛然闯入了一具巨大无比的身躯,一个远古神明正靠着石壁在那里,他双眸紧闭,好似正在那里沉睡,其身上犹自具备惊人的威势。 有几人名修为低弱弟子不由发出了低低惊呼之声。 哪怕隔着光幕,都能感觉到那一股来自蛮荒的凶横和戾气直直冲到他们的面前,修为稍弱的甚至脸色有些发白。 岳萝到了这里,也是呼吸急促起来,明明这异神已是不可能对她造成威胁了,却她仍是感到一股深重的压力,感觉自己无法再往前靠近了。 有修士惊疑不定道:“岳道友,这东西……这东西还活着么?” 岳萝定了定神,道:“安神已经亡了,当初还是东庭都护府的时候,发现了在被镇压在瑞光城底下安神,就禀奏本土,由大能出面将之神魂镇灭,并借用残余之力,调和了整个都护府的气候。 大玄历三百七十四年,复神会趁着都护府与本土断绝往来之际,利用邪仪将这远古异神唤醒,意图坏去我天夏在远陆建立的东庭都护府,最后此神被当时东庭玄府的玄首,也就是如今我东庭府洲的玄首,玄廷张守正亲手斩灭。” 说到这里,她又大致说了下当初东庭都护府远在海外,因为浊潮之故与本土不通八十载,但最后依然坚持点燃烽火的过往之事。 因她当时听到这段记载时曾被感动过,所以提起这一段过去时她说得情真意切,语声极富感染力,在场闻听之人都对当时流落在外的东庭天夏人感佩不已。 对东庭不了解的人,都是纷纷抽隙去问复神会是怎么回事,东庭府洲到底在哪里,东庭府洲的玄首又是哪一位。 而她在这里这一番言语,自然也被这里负责看守的玄修望见,并渐渐引起了东庭玄府上层修士的注意。 项淳正在正堂之内批阅文书,近来新洲治的修筑,大量迁徙人口的安置,还有各方面的守御等等事宜都需要他来安排,可谓事务繁多。 这时大道玄章之中忽然传来动静,他沉声问道:“什么事情?” “主事,请看下方才落下的明观之印,再看下那名唤岳萝的玄府弟子。” 项淳当下往明观之印望去,方才此印出现时,似他这等功行较深的修道人,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掌握了此印用法。 不过他虽然由此想到了许多,但对此却并不敏感,也没兴趣去做什么。 或者说,数十年的修道岁月使得他们的心境被逐渐被打磨至圆融平稳,早没有了年轻修道人那般容易感动激荡的情绪了。 他在寻到岳萝的符印之后,意念上去一感,便见一片光幕显现出来,随后便听的岳萝在那里说着东庭都护府的旧事。 许英的声音这时冒出来:“胡闹!”他道:“师兄,不说眼前之事,那远古神明牵涉甚大,这个弟子不经允许,就这般大肆向外宣扬,实在太不像话了!” 项淳却是沉声道:“我觉得很好。远古神明早便亡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反能借此让人知我东庭之武威。 她现在说得这些,也没什么不好。如今我东庭虽然来了许多人,也来了许多同道,可都是玄廷迁调的,真的自行到来的,却是十分稀少。 我等要将东庭扩建为一个不亚一十三上洲的府洲,这点人还远远不够。 而现在来人为什么这么少?便是因为本土许多人对我东庭并不了解,认为我是偏远之地,并不肯来此,现在有弟子主动向外宣扬,替我东庭扬名,从而引得更多人到来,这难道不是一桩好事么?” 许英道:“可这事……终究没有先例啊。” 项淳点头道:“我知道师弟在担心什么,可玄首并未对此说什么,玄首既许此印,那有何变化,想必也早在玄首预料之中了,这等事且先看看,不要去干扰她。” 许英顿时不吭声了。 伊洛上洲,司州某处驻地之内。 班岚负手立在大堂里,身前撑开了一片光幕,他看着岳萝在那里言笑晏晏的说着东庭诸多传闻,自语言道:“这明观之印,用途极大啊。” 何礼在他身后言道:“是啊,先生,先生若是利用这明观之印,以先生之风采,先生之修养,定然能吸引来更多同道,这有助于抬升先生的名望,我们还可以以此积累更多功数啊。” 他越说越是兴奋,原本若只是借用言语说话,他觉得班岚的优势还难以完全发挥出来。 要知道,世上有不少人是以貌取人的,哪怕是一个恶人,做了诸多恶行,可只要长得好看,那都是可以受到同情原谅的。 更别说,班岚如今并未暴露身份,还是一个纯粹有修为有道行的上修,要是现身说法,那收获一定远胜以往。 班岚道:“此事不急。”他转过身来,“倒是你,莫非不曾发现,最近自己被人盯上了么? “什么?”何礼心下一惊,道:“属下自问未曾暴露什么……“ 班岚淡淡道:“那是自然,若有明证,他们早便将你抓起来了,也不会等到如今了。” 何礼迟疑了一下,道:“那属下……” 班岚道:“你不必刻意改变什么,那反而会露出破绽,近来一切事我自会交由他人去做,你行事任凭自然便好,待风头过去之后,我再安排你做事。” 何礼呼出一口气,道:“是,先生。”他此刻也不敢再多言,躬身一礼后,就退了下去。 班岚转首回来,继续看向光幕,但这一次,他的目光却是集中在岳萝身上,自语言道:“的确很有意思,但人更有意思。” …… …… 第一百三十章 众心览光盛 守正宫一侧的花苑偏殿内,张御立在一片竹林水榭之中,大道之章的光幕正在眼前展开。 他看着光幕之中站在远古神明之前的岳萝,自然认出这就是俞瑞卿的弟子,当年还得过他的指点,现在也是加入东庭府洲了。其来东庭,恐怕也有当年落下这份的缘法的缘故。 明观之印一出,首先自是更方便交流道法,甚至天夏各洲宿的沟通也更为直观有效,不过凡事有利就有弊, 比如就拿眼前之事来说,用明观之人宣扬了东庭,使得更人对东庭产生了兴趣,下来或会引得更多人来东庭,可同时也令一些心怀鬼祟之人知道了,瑞光城下面有一个沉寂的远古神明或可利用。 所以这里当还是要有所限制的。实则明观之印能做到的事并不止眼下这么多,可他并没有急着去放开。 且正如上回训天道章一出,玄廷定下了一套律条限碍,他相信此印落下,玄廷那里当也会有所反应,下来他当等玄廷的后续消息传来,而后再作调整。 不过有一桩事,倒是现在就可去做。 他对着大道之章唤有一声,道:“金道友,可在否?” 金郅行正准备在明周道人安排之下去往外层,闻听张御声音传来,忙是躬身回应道:“守正,金某在此,不知守可有吩咐?” 此刻他一抬头,却发现一枚玉符凭空出现出来,同时听得张御声音道:“金道友,此符之中有一枚章印,你且拿去化入训天道章之内。” 金郅行忙是接来,当下遵照张御所言,将之化入道章之中,又起一缕微弱的神元渡去,当即便明了了此印之用。他试着问道:“守正,此印是……” 张御道:“凭此章印,道友可将在上宸天所见之景物随时报于我知晓,望道友好生利用。” 他不怕对方看到天夏内部之事,平常一些东西对玄尊毫无意义,而一些涉及紧要的东西,他会令白果加以限碍,不令其人观见。 金郅行赶紧应下,恭敬道:“是,金某会见自身之所见随时通传守正。” 张御关照过后,便收了大道玄章,转入内殿之中,定坐修持去了。 而此时东庭玄府启山之上,他化身落座崖上,感应正笼罩在都护府四周,随时护持着整座府洲。 近来新洲治的建造正稳步推进,崔岳正带着人出外搜剿复神会,或许是这个缘故,这些天府洲内外都是一片平静。 此刻他忽感大道之章中有项淳传意到来,他接纳过来,道:“项师兄有有何事?” 项淳道:“不知玄首可是见了岳玄修方才所言?” 张御道:“我已是看到。” 项淳道:“对于此事,属下考虑过后,倒是觉得,若能利用好,对我东庭也是有益,属下这里也有一个方略,想请玄首一观。”下来他并未言语,而是以文字方式印入光幕之中。 张御目光投去,在仔细看了下来后,他考虑片刻,颔首道:“项师兄考虑的很周祥,此事就按师兄的想法去做便是。” 项淳道:“是,属下当会做好此事的。” 岳萝从地下洞窟出来之后,只觉外面明媚的阳光略微有些刺眼,她眨了下眼,一瞬间便调整了过来。 只是一个不留神,不知不觉居然过去半天了。她哎呀一声,想起今天有些修持还没做呢,在她这个境界,一天不修持,可就少一分神元。 瑞光城中不让疾行,她唤上一辆造物车马,急着赶回了玄府,只是才到自家居舍门口,却见一个中年修士站在那里,看去似在等她,见她回来,便对她拱手一礼,道:“岳师妹,有礼了。” 岳萝认得是玄府之中一位李姓师兄,忙回礼道:“李师兄安好。” 李姓修士笑道:“岳师妹,主事有请。” “啊,主事要寻我?” 岳萝心中顿时有些发虚,项淳找自己,是不是和早上那事有关啊? 李姓修士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笑了笑,道:“不要多想。” 岳萝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微松,她致谢道:“谢谢李师兄。” 李姓修士道:“走吧,莫让主事久等了。” 他带着岳萝往主殿过来,到了正堂门口,与在此值守弟子说了一声,侧过身来,笑道:“岳玄修,你进去吧,项主事在里面等你。” 岳萝再是谢有一声,略带忐忑的来到了正堂之上,见到项淳坐在案后,便万福一礼,道:“见过项主事。” 项淳颌首道:“岳玄修免礼,唤岳玄修来,是我方才看到岳玄修在那里说及远古异神还有我东庭过往之事。” 岳萝微觉赧然,又有些不安,试着小心问道:“我,是不是我惹麻烦了?” 项淳道:“目前看来,并无麻烦。”他看向岳萝,“岳玄修,玄府有一事,决定交由你来做。” 岳萝啊了一声,随后忙道:“是,主事请吩咐。”她是别处到来东庭的,方才进入东庭玄府不足三月,照理说是可以继续修持熟悉情况的,不过玄府真要她做什么,那一定是要紧事,也是拒绝不了的。 项淳道:“就在岳玄修方才向外说及我东庭过往之事的时候,玄府接到了十多封同道的书信,无一步是想要调来我东庭的。” 他看着岳萝道:“玄府现在正需要人手,足够的人手,而你的宣扬很有用,而你显然在这方面也很有天赋,故是我们商量下来,决定让你继续做此事,一应功绩我们都会按照最上功绩来算。 岳玄修,你回去拟划一下,递一封报书上来,若是无碍,就按照你的想法来做,你不必有太多顾忌,就按自身的想法便好,玄府会尽可能支持你的。” 岳萝没想到玄府会教给她做这件事,可是她莫名的也是想去做,她想了想,抬头道:“是,弟子应命。” 项淳道:“你不用担心此事会耽搁修炼,我给你三月时日,期间修炼所用一应外物,玄廷都会设法补纳给你。” 岳萝见他再无交代,一礼之后,道:“是,弟子去做事了。” 待她转出去后,陈嵩自偏厅走了出来,道:“师兄,她能行么?” 项淳沉声道:“我是相信她的,天夏每日都在变化,我们的古旧想法很多不合时宜了,这些年轻后辈比我们更适应这些改变。” 陈嵩不禁有些讶异,看了项淳几眼,道:“师兄,这话真不像你说的。” 项淳叹道:“我以往并不信任他人,只相信我自己,现在我改变不了谁,但我却能改变我自己。” 他站了起来,来到窗台边,看着往走的岳萝,道:“不过终究还是年轻人,就没想过能不能拒绝,一口气就接下来了,也不知道提些条件。” 岳萝回去之后,先是定心做好修持功课,随后便开始思量此事,只是该是怎么做,从无前人经验可寻,她一时也是全无头绪,想的头疼,一连几天毫无进展。 可再一想,一个人想不明白,可以找人问啊。 她唤出大道之章,见杜潇潇符印和安染的符印都黯着,显是有事,而丁盈似是这两天疏于修持,被她老师唤去勒令闭关了。 倒是桃实的符印一直亮在那里,她心下一动,传言道:“前辈也在啊,前辈,前两日晚辈在同道面前展观地下洞窟?觉得晚辈说得怎么样?” 过了一会儿,甘柏声音传来道:“马马虎虎吧。” 岳萝嬉笑一声,随即试着问道:“前辈,那……若是我下回要试着宣讲整个东庭之事,而不是一处洞窟,那又该怎么做啊?” 甘柏嗤了一声,道:“这事还不容易?” 岳萝一下精神振作起来,摆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还请前辈指点!” 甘柏道:“你既诚心来说,我便指点你几句点,你要宣扬东庭,一人之力有限,不过你难道不会编一出盛剧么?” “盛剧?” 岳萝随即她眼前一亮,知道甘柏是什么意思了,整个人顿时雀跃起来,她在原地万福一礼,诚心实意感谢道:“多谢前辈指点!” 甘柏哼了一声,便不再出声了。 岳萝越想越觉得甘柏的主意好,东庭以往所发生的那些事,不正是一个盛剧的上好题材么? 而且现在有了明观之印,排演好了这一幕盛剧,她根本不用费时费力的安排去各洲巡演,只要放至章印之中,就可以将东庭之事传告的各洲皆知,从而达到宣扬的目的。 “还是前辈厉害!” 她觉得甘柏是真厉害,一言就解决了她想了许久都没头绪的,于是她当下编拟了一封报书,第二天便兴冲冲来至正堂见项淳。 项淳有些诧异,道:“这么快就拟好了?”他本以为会用更多时候去准备,没想到这才几天就有结果了,会不会随意应付了事的? 岳萝信心满满道:“有时候只需要一个思路就好啦。” 项淳打开报书一看,“盛剧……”他抚须沉思,随着东庭与本土往来交流,盛剧他当然也是知道的,而且用盛剧传播,这的确是一个好主意。 他缓缓点头,确如岳萝所言,有时候看似复杂的事情,其实并不难,往往需要的是一个对的思路,一个正确的方向。 他道:“岳玄修,想法很不错。” 岳萝没有居功,道:“也是一个前辈的指点。” 项淳道:“不管是如何来的,是你用心了才有的,岳玄修,这事不管能不能成,我都作主给你记功了。” …… …… 第一百三十一章 开明化天机 项淳拿着岳萝的呈书往启山之上来,经过通禀之后,便被唤了上去,见到张御端坐崖上,便上来打一个稽首,道:“玄首。” 张御道:“项师兄免礼。” 项淳道:“我与那岳玄修说了宣扬我东庭一事,没想到她这几日就拿出了对策,她之方法却是着落在了盛剧之上,属下看过以为甚好,她所写呈书在此。”说话间,他将呈书递了上来。 张御拿来一翻,不觉点头,道:“此事可行,便照此施为。” 项淳点头称是。 张御关照道:“此事需得重视,东庭扩府,得玄廷支持,物用尚足,缺的是人,在不妨碍各处布划的情形下,尽可能予此事以方便,有什么你们觉得少缺的,可与我说。” 项淳道:“是,属下遵令,属下会安排好的。” 从启山之上下来后,他便开始思量此事,不过盛剧该怎么排演,如何选定剧演,具体又该是如何做,这些全交由下面具体负责之人便可,他所需要做的,就是尽量将此事安排妥当,并提供一切便利。 且他自觉此事一定要快,因为现在四大都护府都在扩府,都是在设法招揽人手,他能想到的事情,别人也能想到,只不过是早点晚点罢了,东庭的盛剧若能最先排演出来,才有可能抢占先机。 为此他还特意把苏芊寻来一同商议此事,苏芊对此也很感兴趣,因为这对宣扬天夏军方也是大有好处。 因为如今最好的盛剧剧师就在玉京,她表示可以去把人请来。 苏芊的动作很快,在与项淳商量过后不到半月,就是把人请到了,而一位剧师到了东庭之后,只是用了一月时日,就把大体的剧划纲要写了出来。 项淳得到剧划之后,先是看过一遍,见无大的错处,就转而来到启山之上,将此呈递给张御过目。 张御拿来一观,见有两份剧划,其中一个有许多关于他的戏份,不过却在后面注明了,建言不用。 下方有说原因,因如此做,势必要有人来扮演张御,可谁能扮演玄尊?谁敢扮演玄尊?谁又能演出那等风采气魄? 他将这一份剧划拿过一边,道:“此剧划的确不妥,玄廷有定规,玄尊不得宣扬自身,否则人心牵系,必生祸端。” 天夏过去有句话叫“上玄真人,望之若神”。 任何人若欲对玄尊不利,便有可能牵动天机,引发天地风云变动,而若凡间世人若崇慕玄尊,那么久而久之,就会引发一些心神上变化,这些人心思会渐渐与玄尊趋近同一,进而失去自我。 天夏过去叫神夏,并非是没有道理的,有一些玄尊会以此方法对世人加以奴役,如此可致世间万载不变。 而天夏却是不是如此,天夏讲[]究的是“世任其变,道以观教”。世间变化乃由世人之自己去作主,而玄尊只是设法把握好至真道理,以确保天夏存续,继传不灭就行了,平日尽可能淡化自身。 如今坐在上层的那些玄尊,多数人过去经历拿出来,都是可以大书特书的,可又有哪一个玄尊的具体记载是为世人所知的呢?可以说一个都没有,这其实就是为了杜绝此事。 项淳道:“玄首说得是,属下也认为有些不妥,只是此剧少了玄首当日之所为,难免少了几分精彩。” 张御道:“这没有什么不好,我为玄尊,若盛剧之中有我,那必以我为重,众人之所观,必着落于我处,此便失了初衷了。我东庭归返天夏,并非只我,诸位师兄,天夏诸军民都是为此尽过力的。 正是有万众同盼归返天夏,才有后来我辈之所为,若是人心不期,我辈之为又有何用呢?” 项淳也是默默点头。 张御拿起另一份剧划,这与方才那一份大为迥异,是从一个寻常人的角度写起,这一人的身份乃是一个当年跟随关、杨两位大都督远渡重洋的小卒,亲眼见证了东庭从建立到兴盛,从兴盛到衰退,从衰退到重生,再到烽火点燃,重归本土的百年经历。 其人这一生跨度极长,视角也是偏向下层,从本土到青阳,再从青阳到东庭,期间将种种人物囊括其中,他看到这里,也是点头,这比独书他一人更为精彩。 他道:“就用这一剧划。” 项淳拱手道:“属下遵令。” 昌合都护府。 千余座湛蓝色大小不一的湖泊平铺在大地之上,湖泊之间,一座座虹桥相连,这是在荒原中极为少见的景象。 最大一处被称作丹湖的湖泊之上,矗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台,此是昌合玄府所在,岑传化身自来至这处后,就镇守在此。 如今都护府中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天夏的固有方式运转运着,不必要他去刻意干涉,虽然他不喜欢玄府之中那些玄修,可现在却又必须用到。 他很清楚,以自己的过往,还有正清一脉的身份,一定有很多人在盯着他,尤其某位廷执,肯定是随时准备找他的错处。 在他还没有重新坐到廷执的位置上时,即便心中再不喜,也只能先这般忍受着。 大台玉阶之外,有一名小童小心过来,低声道:“玄首,莫道修求见。” 岑传神情淡漠道:“让他上来。” 小童躬了下身,转身离去,过了一会儿,听的脚步过来,一名中年修士来到他背后,上来打个一个稽首,神情很是谨慎道:“玄首有礼。” 岑传道:“什么事情?” 莫姓修士道:“玄首,近来说好来我府洲的几名同道,都是不曾来了。” 四大都护府扩府是受玄廷扶持,但是只提供必要的人力物力,再要想多,就要都护府自己去争取了,玄廷是不会去管的,从这个方面来说,如今四个都护府也是相互竞争的关系。 岑传语声淡然道:“不来便不来了吧,这等小事也值得多言么?” 他其实不在意下面发展的如何,这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在他理念之中,玄首坐镇在这里就是对抗神异,使府洲不受外来干预。 至于其他事,他既然做不了自己想做的事,那自然也没心思多去理会。 莫姓修士道:“非是这般,他们不至,都是有原因的。” 他见岑传不开口,只好继续道:“近来训天道章之中,又多了一个明观之印,此印能展显人物之影画,此前这几位就因为看了东庭府洲的一个影画,原本说好了来我处,结果都是跑去东庭府洲那里了。” 岑传听到这里,倒是留意了一些,毕竟东庭府洲的玄首乃是张御,曾经在论法之上胜过他一回之人,将来还有可能是他的对手,更有可能是他推行兴真灭玄谋划的阻碍,值得他关注。 他先是问道:“这几人修为如何?” 莫姓修士道:“都是玄法第三章书的修道人,虽然他们修为现在不高,但是他们潜力极大,再有现在训天道章之助,用不了多少年,就可登入……” 岑传这个时候却是打断了他,道:“这些人都是玄修?” 莫姓修士道:“是。不过我府洲海纳百川,真修、玄修都是修道人,且底下做事的,也多以玄修为主,少了他们,如今许多事也是运转不了。” 岑传不置可否,道:“那么莫道修待要如何做呢?” 莫姓修士道:“我也当用类似之法,展演我昌合之风物,以此争取更多修道人来此,并为我所用。” 岑传道:“既然这样,莫道修就去办吧。” 莫姓修士本还想就此事再多提出几个建言,但见他神情冷淡,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再多说什么,打一个稽首,就默默退下去了。 清穹地陆,妙皓道宫。 钟唯吾在殿中走来步去,训天道章之中多了一个观印之事,虽他非是玄修,可身为廷执,也是得玄廷传报告知了。 如今训天道章之中的变化越来越多,但他很是不喜欢,因为这意味着世间的变数增加了。 放在过去,神夏万世不变,什么东西推算起来也是相对容易许多,这并不是说变化多了他就是无法推算了,只是这些衍生出来的变化都是代表未来的某一可能,这让他根本无法如以往那般准确把握了。 可仅是如此,那还好说,关键的是,训天道章之中诸般变化可谓与真修毫无关系,玄浑二道反而愈发可以借此往上进步,扩大自身影响和势力,这让他很难接受。 他担心的并不是眼下,而是久远的将来玄浑两道的联系将会愈发紧密。 他思索了一下,觉得这其实也不失为一个机会,最初的训天道章因为五位执摄出现,自己没办法去干涉,而现在多了一个明观章印,却是正好借此加以限碍。 他来至一面殿壁之前,起袖一拂,上方便有光芒生出,在等了好一会儿之后,上面便显现出了长孙道人的身影,其人淡然问道:“钟道友,何事?” 钟唯吾道:“长孙道友,那训天道章如今再生变化,此有利于玄浑二道,而非利于我,钟某以为必须加以限制,下次廷议已然不远,还望长孙廷执能我协力,设法对其施以压制!” …… …… 第一百三十二章 落光世可用 长孙道人语声淡漠的回应道:“若是还有崇道友,那么还可以一试,只是我们二人,并无用处。” 钟唯吾摇头道:“便有崇道友,也不过是否决廷议罢了,但这件事也不能和首执对着来,否则往后之事就不好办了。 故我等此次不是要说服众执,而是设法说服首执,只要首执倾向我等,那此事依旧是可以做到的。” 长孙道人问道:“你拿什么去说服首座?” 钟唯吾沉声道:“只要说得话有道理,首座都是会听得,我们此回就占着道理。” 长孙道人道:“那就要看你的道理有没有用了。”说完之后,他的身影就从殿壁之上消隐了去。 钟唯吾见他离去,站立片刻,也是回去持坐了。 两日过后,又至月中廷议,在悠悠长远的玉磬声中,诸位廷执各是到来到了光气长河之上。 诸人先是议过了一些及时需要应对要务,尤其是收到张御传报的消息后,内外层都在设法加强对于上宸天的戒备,并还在几个可疑之地着重布了几个禁阵陷阱。 首座道人这时问道:“林廷执,那‘天地鉴’祭炼的如何?” “天地鉴”是玄廷最近一直在祭炼的法器,准备用来弥补清天星盘无法使动的空缺,时间不足,那便用上乘宝材来堆,哪怕这法器只能用个数十载,玄廷也并不为此心疼。 林廷执站起回应道:“回首执,宝胎已是筑成,下来就需得各位廷执联手渡以法力祭炼了。” 首座道人言道:“那自今日起,每位廷执皆需化一具分身前去祭炼此器。” 众廷执皆是应是。 风道人这时出声道:“首执,可要唤得张守正么?外层修士若至,张守正定需正面迎战,若得祭炼此器,也能方便击敌。” 祭炼这法器可不是光光出力祭炼,祭炼成功后也会掌握一部分法器的权柄,故他这话也不算太过。 陈廷执沉声道:“张守正并非廷执,这恐是不合规矩。” 风道人道:“陈廷执,张守正虽非廷执,可他乃是常摄,况且风某方才说了,眼下以对敌为重,若此器成,张守正终究也是要接触的,稍加变动也无不可。” 陈廷执不置可否。 钟道人缓缓道:“张守正既为守正,又需以化身来镇守东庭府洲,他还有余力来祭炼法器么?” 风道人还待再说,首座道人却是出声言道:“钟廷执所言也是不无道理,张守正如今兼顾各处,这件事就不必让他分心了。” 风道人一见首执开口,也不好再争,无奈收住了口。 首座道人这时道:“诸廷执还有呈议么?” 钟唯吾站了起来,道:“方才风廷执说到张守正,钟某也正好说到有关张守正的一件事。 张守正近来又在训天道章之上立了明观之印,诸修可见他人之影画,亦可照显山川洲城,此若是被外层修道人见的,便可知我天夏之虚实。 钟某以为,原来训天道章已是足用,而再加上这明观之印,却是变数太多,不利于我天夏,不若先暂时不用,缓个三五十载,等我天夏势力再壮大几分,那时再放开限碍不迟。” 他并不说直接禁绝此印,但说缓个三十五载,这般就容易许多了,毕竟三十五载对修道人来说并不长。 而且若真能拖过这段时日,那时说不定已能把岑传重新拉回玄廷之上了,那时候再议此事,也就不必如此保守了。 玉素道人冷笑一声,道:“万物皆有利弊,钟廷执怕泄露事机,我却见得能广传道法,强固上下,若是这也怕那也怕,那还要我辈做什么?” 晁焕这时一挑眉,道:“玉素廷执这话我却不赞同了,我与外层历来争斗,我辈之间争端甚少,多数还是底下修道人之争,对面若清楚知我内部详情,寻隙而来,也能坏我天夏子民性命,这事绝然不能不慎重。” 钟唯吾并不奇怪晁焕忽然站在他这一边,这位并不存在帮谁的问题,而是见谁都要挑刺,可这不妨碍他利用一下。 他道:“晁廷执方才之话说到了要点之上,要是各洲宿的守御底细都被泄露出去,那必会被外层修道人利用起来。眼下上宸天侵攻在即,这明观之印不是不好,但委实现在还不能用。” 他这话引起了众廷执的深思。 然而这时,晁焕摇头道:“不对,我辈岂能因噎废食?一概摒弃?此乃是最为消极之做法!” 他大声道:“遇到一桩新事物,不去详加鉴别,剖析利弊,反而立刻排斥在外,行此事者,一种是无知且无能,一种则是为己私而拒公利,”他转过头来,看着钟道人,“钟廷执,不知你是哪一种?” 钟唯吾面无表情,他不去搭理晁焕,转向座上,稽首道:“首执,钟某此回一切出自公心,此印现如今却与我天夏有妨碍,还望首执和诸位廷执明鉴。” 首座道人言道:“钟廷执之意我已明了,不过此事诸位执摄也已是知晓了,这里也有传旨落下,诸位且看一看吧。” 他一挥袖,一道道玉符往长河之下落去,飞向各个廷执所坐之处。 钟唯吾接了过来,他看过之后,神色一变,那传旨之上有言,张御因为立印有功,故是此回赐玄粮千五百钟。 这次所赐虽远不及上次,五位执摄也没有现身,可却表明了上面执摄对此事的看法,这几位对此是报以赞同态度的。 他知道这一次申言是注定无果了,因为首执就算心中另有见解,一般也是不会选择和执摄明着来对抗的。 而且不得不承认的事,因为修为差距的缘故,有些影响变化较大的事,执摄通常比他们看得更为长远。 首座道人道:“不过钟廷执一些话,也确实有一些道理,为我天夏安稳计,也的确是要对那观明之印加些限碍的。”下来他点了武倾墟、晁焕还有玉素三人,“此事就交由三位廷执,尽快拿一个律限出来。” 三人都是稽首称是。 钟唯吾沉吟一下,这律条看似对明观之印的束缚,但实际上已是阻拦不住此印落传了,真修难以从中取利,玄浑二道却会因此进一步得势。 他心下一想,需得尽快让岑传做出一番功绩,好早点将此人拉入玄廷,以此平衡局面了。 此时昌合府洲,玄府之内,莫姓修士带着一丝喜色,向站在身前的一名玄修问道:“林玄修,莫非你已经找到合适人选了?” 林玄修一拱手,回道:“是的,这位班岚班道友,本也是十分有名的玄修,他曾长久在训天道章之中讲道,颇得底下修士的追捧,且是经验丰富。 后来他听闻伊洛上洲重立规序,少缺人手,故是放弃道章讲道,主动去往那里援手,人品道法都是信得过的。” 他提高了一点,“林某以为,若是由这位利用影画来宣扬我昌合府洲,东庭府洲因前场影画所引发的动静,定能被盖了过去。” 莫姓修士听到这里,不由心情大好,问道:“他什么时候来?” 林玄修道:“已经说好了,只要莫主事这里认可,他立刻便可带着几位交好同道一同来我府洲。” 莫姓修士不觉点头,道:“那定要尽可能给这位班玄修提供便利。”他遗憾道:“只是玄首不开口,我也不好给他功数,只能从别处给他些偿补了。” 林玄修道:“林某会安排好的。” 莫姓修士感叹道:“我昌合想要兴盛,就需依靠更多人,不能让其余府洲把我们的人都抢去了。只是训天道章唯有你们玄修才是看得清楚,我身为真修,却是难明,这里这一切只能依靠你们去做了,这次事情还请林玄修多多放在心上。” 林玄修正色道:“莫主事放心,我昌合乃是千湖之地,论风光,论景物,也不输于东庭多少,只要找对了人,就能把事办好,在下一定会尽力的。” 当然,他这是为自己壮气了,东庭毕竟落在一处地陆,且这地陆即便经过了浊潮,依然拥有旺盛的生机,这终究是昌合没法比的。 不过也如他所言,昌合有自己的长处,千湖之地、千虹之景就是一个值得宣扬之地,他相信以此一定可以吸引更多人来。 他回去之后,便立刻通过大道之章向班岚那边传告,说是府洲中事已是理顺,希望后者能尽快赶到,昌合府洲将不吝厚报。 班岚因为这些时日许成通的人一直在盯着他们,故是少了许多动作,而在收到林玄修那里的传告之后,便立刻去了玄府之中交付公书,而后带着何礼等人动身,离了伊洛上洲,往昌合府洲而去。 他们这一离开,盯着他们的修士立刻将事报告许成通案上,并有弟子问道:“老师,这人盯了许久,这些人似无问题,现如今他们离了伊洛上洲,我们还要再跟么?” 许成通看书报后,冷嗤道:“本来只是那何礼有问题,现在看来,这班岚也有几分嫌疑,他若不心虚,何必这么急着走?你带人跟上,被他望见也无碍,我就要让他知道,别想跑,我盯着他呢。” …… …… 第一百三十三章 用印得世观 不到十天时间,班岚一行人便来到了昌合府洲,到了泊台上时,可见成百上千的载运飞舟也在不停起落升降。 尽管昌合位于天夏如今疆域的最西端,可与东庭比起来,不必远渡重洋,路上还有新近建立的玉柱指引,所以与本土联系其实较为紧密,物力人力转运也相对容易。 林玄修为示诚意,正带着人在泊舟天台上相迎。 他见到班岚一行人自飞舟之上迈步下来,尽管之前已借明观之印见到班岚相貌,可真人又与影画不同,他暗赞一声,道:“果然是风采翩然,一表人物。” 班岚见到他后,站住脚步,拱手相揖。 林玄修上前回有一礼,客气道:“班道友远道而来,辛苦了,我已是在阁殿之上备妥宴席,还请赏光。”他侧过一步,道一声,“请。” 班岚欣然应下。 此刻他状似不经意的朝后面瞥了一眼。 就在他们从飞舟之中出来后,那里又有一驾飞舟落下,而从那里面走出来几名修道人,他却是曾经在伊洛上洲见过的。 他微微眯眼。 而就在此时,前方有一道湖光照耀过来,映得所有人脸面之上都是一亮。 林玄修这时语声提高了一些,道:“诸位请看,这便是我昌合府洲的千湖胜景了。” 班岚一行人从泊台之上往下望去,就见前方平原之上分布大小不一的静谧湖泊,蒸腾的云气此刻正在缓缓散开,阳光落到湖面之上,有粼粼波光反照出来。 而在其中,有一座似若通天的狭长高台立于一方几若浑圆的大湖之中,一行白色飞鸟正自宽阔的水面飞过,平添几分生机。 林玄修指着那里,道:“那是丹湖,我昌合玄府就在那里,此湖之水清澈,由天望来,宛如青珠,日出日落之际,天上红日倒映其中,丹朱沉碧,霞光水色相融相染,千湖倾光,分外绚烂!” 说话之际,正有一阵微风吹来,带着些许水泽草木的清新湿润气息,使人闻之头脑一清。 何礼此时看过去,也为眼前这美景所打动,本来他还以为昌合府洲荒僻,没什么值得多说的地方,现在此刻信心多了几分。 林玄修看着班岚道:“班道友,只要你能拿出手段来,为我昌合府洲好好宣扬,我昌合是府洲不会亏待道友的。” 班岚很有礼貌的一笑,道:“班某既来,自会尽力。” 林玄修对他的态度颇为满意,伸手作势,又道一声:“请吧。” 一行人随即下了泊台,往城中行去。 按理说班岚乃是昌合玄府请来的同道,那应该是在玄府之内接待众人。不过玄首岑传对此事态度不积极,林玄修碍于此,也就只能在府洲的客阁之中招呼他们了。 而这一场宴席下来,表面上看去也算是宾主尽欢。 待回到客阁居处后,何礼悄悄传声道:“先生,这位林玄修看去是客气,但是做事不容置喙,看来也不是个好打交道的,要是我们做差了,他肯定没有好脸色。” 班岚淡淡回声道:“这样的人,有时候更好利用。”他又道:“我白日见到,伊洛上洲的人跟来了。 何礼不禁神色一紧。 班岚看他一眼,道:“在这里我等不准备做什么,所以你无需畏惧。不去管这些人如何,用心把事做好。” 何礼躬身到了一声是,见他再无吩咐,一揖之后,退了出去。 班岚则是案前坐下,唤出大道玄章,看有一眼,见岳萝那里并无动静。 自那日见到岳萝后,他觉得这位少女极有宣讲的天赋,并且还曾是一个自己有过接触,听过自己讲道的玄修,当时他心中就有将之收服的念头。 若能收到麾下,作为他的助手,那么当是有利于他在天夏的活动。 故是他决定自己来弄一个宣讲,从中展现过人的手段,设法让其崇慕,而后再设法引其过来投效。 若能成,那么是大好,若是不成,那就果断放弃,他是不会在一个人身上去费太多力气的。 现在没见到有动静,他便把注意力转向其余地方。 这些时日下来,他算攒的功数都是被他拿来兑换上乘章印及章法,并用其来巩固自身了。 他清楚知道,做内应终是一条不归路,因为他的命脉始终掌握在某些人手中,是死是生由不得自己。 就算最后能功成身退,但以真修为主流的上宸天上也没有他的位置,必然会被鄙斥为末流。 在上宸天那里没有出头之路,但是在天夏这里却有。只要利用好大道玄章,以他的天资,还是有一线可能成就上境的。 在天夏,低辈修士若查明你是奸细,那必然是死路一条,可若是玄尊,那至多只是被囚押,性命是不会被收取的。 “玄尊……” 他看着大道玄章之中的密密麻麻的章印,喃喃自语道:“唯得上境方为人,唯成玄尊方是神!” 清穹地陆,守正宫中。 明周道人奉命将一千五百钟玄粮送到后,便即可离去了。 张御看着面前的三尊玉爵,一拂袖,将之收起,而后转回到了内殿之中,在榻上坐下,并拿过一卷道书看了起来。 实际此前的六千钟玄粮他还未曾用尽,因为玄粮吸纳入身,除了神元能立时增加,那些补益却也不是即刻便能见功的,慢慢运炼化消,所以通常修行,玄廷还会赐一炉运灵丹丸。 现在他每时每刻都在感觉功行在提升,他感觉在把前面六千钟玄粮完全化炼干净,就可设法进行较为重要的一关修持了。 这一关对真修来说很是关键,只是玄法并无前例可循,需要他自己摸索,但前提是他足够的深厚根基功行。 其实这也是不得已之举。 这就像是人到两崖中断之处,真修由前人处知晓断崖间隙之长短,自忖己力足够,便能一跃而过,甚或力有不及,还能借外力以渡。 而他不知其远近,那就只能等到自身之力臻至极处,确保定然能跨越而过,不会落下崖下时再作尝试了。 可即便这样,因为玄修与真修的修持方法不同,也不能保证这里面一定不出问题,但好在现在有了目印,把握将会更大一些。 目印虽非他自身立道之印,但哪怕只是不完整的道印,也是有着种种妙用,他能凭此够看出自己功行推演之中的种种可能存在的缺弊。尽管大道无尽,变数无穷,此还不能完全避免错漏,但终归减少了一分凶险,增加了一分可能。 他在守正宫中修持,而外面时日推移,渐渐便是两月过去。 明观之印落下后,各洲宿之中也是发生了一些变化。尤其是在岳萝以宣讲的方式将远古神明展现给在众人面前后,仿佛是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众人修道人都是陆续摸索出了此印的不同的用法。 其中最多的自然便是讲道了,以往只是枯燥的说文,然而现在却是可以直接演法。 并且众道可以更为直观的看到一些神通手段展现,而不必通过言语描述去推断,这便有了更多更为准确的选择。 幽城深处,甘柏坐在石崖之上,他面前的光幕之内,此刻显现的是两名带着遮帽,全身裹在黑色道袍之中的修士。 这两人双目一片暗红之色,看着有些阴沉,一看便知是浑章修士。 其中一人伸手掀了遮帽,露出一张堪称英俊的脸庞。 不过修道人到了一定境界之后,一般都是相貌上好,所以正在观看的众修俱是视若平常。 这年轻修士拱手一礼,道:“诸位同道,在下姚庄,身后这位,乃是在下师兄颜恕,我等所在之地,乃在原来的安越都护府,如今的安越府洲的辖界之下。”说着,他身躯一转,众人便见的一片地形破碎的荒野山地。 由于前些东庭府洲那一段影画,引得许多人关注,也顺带了解了如今的四大府洲,故是一说安越都护府,许多人立时了然,不明白的出声询问,也会有人在光幕之上告知。 姚庄道:“我们师兄弟二人以往一直在荒原之中修持,常年与各类异神和灵性生灵打交道,如今已有一甲子,期间少有回得府洲。 众人隔着光幕此刻闻见此事,都是心下同情叹息。 但也没有办法,因为浑章修士若是待在生民聚集之地,那通常还要使人防备,故是此辈大多数只能待在荒原之中。 但这也是无有办法之事,浑章修士难说不会堕入大混沌,而一旦如此,就没有几个能控制自身的。 姚庄继续言道:“我等并非是在叫屈,因为我辈修行,需要用到灵性生灵神异器官以中和大混沌之侵染,在荒原之中较为方便。 一如此前所言,我安越府洲这处,天坑沟壑极多,底下藏匿数不胜数灵性生灵,我师兄弟二人这次将会运使新近修成的观想图剿杀这些异类……” 许多观看之人到此终于来了兴趣,一般来说,斗战经验和神通手段的运用都是需要在争斗搏杀中获得,能光明正大展示给你看,这确实很吸引人。 姚庄到此也不再多言,当即与其师兄往一处天坑之中遁去。 安越的异类的确如其所言非常之多,在长达十余天的时间里,他们一共遇上了三十二头类别不同的灵性生灵,还遇上了一头在洲域四周较为少见神怪,两人虽是努力搏杀,最后还是让其逃脱了。 姚庄遗憾道:“可惜我等观想图缺少了一枚重要之印,当年我等老师并未将此传于我等,由此少了制人之术,不然此次绝不会令这神怪逃去,只望这次回去兑换了功数,能换得更为上乘的章印。” 甘柏这一番看了下来,觉得也算是有趣,他虽是浑章修士,但却是真修出身,可没经历这等事,这回看罢之后,例行留下一句话:“手法单调又啰嗦,回去练练再来过,出错当该怨自己,别让老师来背锅。” …… ……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上星渡重宇 东庭府洲正堂之内,项淳在看罢姚庄师兄弟二人画影之后,若有所思。旁边许英道:“师兄,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 项淳点头,他自是看得出来,这二人剿杀异类生灵是假,宣扬安越府洲才是真。 在岳萝那个宣讲出来之后,其他府洲也不是蠢人,见到明观之印的影画好用,他们自也会拿来用的。 只是姚庄这二位恐怕是事先也没想到半途会遇到一头神怪,所以整个过程有了一丝瑕疵。 可项淳认为,有时候事情做不圆满并不一定是坏事,此二人的目的只是为了扩大安越府洲的名声,从而招揽更多人来,现在这等错漏可能反可能会起到比原先更好的效果。 他心下感慨,所有人都在使劲,东庭这里显然也不能放松。 他问道:“那盛剧排演的如何了?” 许英回道:“正在进行之中,可要小弟去催一催?” 项淳摆手道:“不必去催,此事急不得,让他们慢慢打磨。” 他很清楚,若把这场争夺比作一次斗战,那么这正在排演的盛剧便一个正在祭炼的法器,虽不见的一定要留待才使用,可一旦拿出来,就要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让对面没得翻身。 许英有些着急道:“可是小弟以为,纵然盛剧还不能放出,那影画也不能就此停下啊,不然不知多少人才要被其他府洲抢走。” 虽然他前些时日对宣扬一事有些反对,可这些时日看着来东庭的人明显增多,感觉明观之印的确又十分好用,态度来了一个大转变,现在反倒是成了支持者。 项淳道:“师弟说得也是,我东庭独有一处地陆,又与异神土著对抗百年,能入影画的东西着实不少,不过这事我们不懂,还是交给下面的年轻后辈去为吧,” 许英忙道:“是,小弟这就去招揽人手,尽快把此事安排下去。” 他正要离去,项淳却是喊住了他,便又转身问道:“师兄还有什么吩咐?” 项淳叮嘱道:“切记谨慎而为,也需知晓‘过犹不及’。” 他在提醒许英,就算是弄出影画,也不能是粗制滥造,那样反而会造成恶劣影响,如若如此,那样还不如不做。 许英想了想,明白了这里的意思,也是谨慎回道:“是,小弟会盯着的,若有妨碍,必不让致其露丑于外。” 项淳点点头,这里他倒是相信许英的。这位师弟或许偏执,但却也是异常较真的,就是有时候不知不觉会走偏,但若是提前给他一个正确方向,那做事还是很得力的。 待许英走后,他再度看向训天道章,向崔岳问询道:“崔玄正?不知你那里如何了?” 崔岳带着人去往安山深处搜剿复神会,这一走就是两月余,幸好有大道之章可以随时两边保持沟通,不然他早派人去寻了。 话音落下,有一道光幕在他面前绽放开来,崔岳的身影出现在了那里。 此前明观之印只有玄柱那里可以获得,而未置入训天道章之中,那是因为道章早有律限,有些影响较大的章印不能直接置入此中。 现在玄廷的律限已然定下,于是明观之印呈现其上,崔岳等人闻知此印的用途后,也自是第一时间将之取为己用。 项淳此时看过去,见崔岳与余下几名浑章修士立在一处林荫之中,旁边是一个泉眼,有水流自里冒出来,周围有氤氲水气弥漫。 而可以见到,四下还躺着一些戴着面具的黑衣人,其中有一些是被打碎陶人,但还有一些则是有着血肉之躯的。 崔岳道:“项主事,两月时间,我等寻到了两处复神会的据点,只死战果不多,好在我们由此寻了一些线索,并由此找到了这里。 此间极可能是复神会的一处重要驻地,我们现在已是到了入口附近,若是一切顺利,那么我们可在月末赶回。” 项淳神情严肃起来,道:“崔玄正,可要支应?” 复神会虽然目前还没有表现出足够强大的武力,可能存在这么长时间,绝然不是那么简单的。 崔岳显是也心中有数,道:“内里情形不明,我不会强攻,会以观想图先行试探,若是可以,那便顺势拿下,若不成,我便会先行退回。” 项淳沉声道:“我稍候会向玄首禀明此事。” 崔岳没再多说,对他打一个稽首,光幕便散了去。 而与此同时,虚空之中,金郅行在离开了内层之后,就潜渡虚空,回到了那一条与浑空老祖交通的碎星带上。 他到此便设法传递出了消息,可是在此等了大半月,才被上宸天遣来的修道人接引到了一处荒星之上,并让他继续在此等候。 又是一个月过去,他在此一名赤袍器灵的接引之下,由一条星桥跨过天门,来到了一团庞大如星云的气光之下。 这里仍是在虚空之中,乱星霞光并举,到处都是破碎陨星和飘荡尘埃,但能感觉到虚空外邪到此减弱了些许。 金郅行抬头看着那团星云气光,知道去了那里,自己才算到真正进入了上宸天,他问道:“金某何时才能入内?” 那赤袍器灵冷冷道:“有了消息,自会通传金玄尊。” 金玄尊笑着点了下头,他面上表现的很洒脱随意,一点也不急躁。可心中却是不屑,你上宸天有什么好神气的?迟早有一天被天夏平灭。 待器灵走后,他也是唤出大道浑章,一如之前,将自己所处之地展现给了张御观看,并将情形略微说了下。 张御看过后,道:“金道友,上宸天既然带你到了这里,稍候定会放你入内,你到了里间,不用再时时传报了,只需拓下影画,寻机传来便可,毕竟上宸天也有几位大能坐镇,难说你之所为会否被他们察知。” 金郅行不由一凛,忙是应下,待收了大道浑章之后,他便在立在此地耐心相候。 再是两天过去,一道白光自那气光之中落下,浑空老祖出现在了他面前,打一个稽首,道:“金道友,灵都上尊要见你。” 金郅行心中一震,这位他是知道的,其地位与显定在幽城相仿佛,只是上宸天这里,这般人物不止一位罢了。 因为上宸天这里,至今还维持古旧宗派的格局。 上宸天,实则就是归上宸派所统御,而在底下,还有依附于上宸派的各个小派,有少数玄尊就是出自这些小派。 他倒是没想到这位要见自己,一时也是有些犹豫,是不是要对自己施加一个神通,可以将过去一段记忆暂时篡改,譬如他去往天夏的那一段…… 可是再一想,对方若是对他没有敌意,不用手段,也看不透心里,若是怀疑,那用神通却容易适得其反,故是终究没这么做,问道:“可是现下么?” 浑空老祖对他一点头,道:“道友随我来吧。”说着,便就那云光之中升腾而去。 金郅行心光一运,随他而来,片刻之后,他只觉自己穿过一层瑰丽而壮阔的星云,恍惚之间,似见一条跨越虚空的枝蔓,那如雾群星像是托于此枝一叶之上,只这景象一晃而过,便就不见。 待他再是得见实景后,发现自己落在一处上下清浊分明的广阔天地之内,海陆山川,日月星辰,俱皆齐备。 这里并没有浊潮,而上宸天似也没有以禁阵遮掩的意思,以他目力,自是可以一举望见极远之地。 此刻可以见到,在这方地陆之上存在着一座座难以计数的人间州城,其大多沿着大江大河分布,宛如珠串相连,观城中之人的打扮,皆是结发髻,穿古服,而且一应诸俗,仍旧是古风古貌。 这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那个记载之中万载不变的世界,不觉脱口道:“神夏?” 浑空老祖沉声道:“道友说得不错,正是神夏。我上宸天才是神夏之正朔,是得了古宗传继的,而那些自言天夏之人,不过是窃据中位,夺名妄称罢了。” 金郅行恍然道:“原来如此。”可他心中却是暗自鄙夷:“当真金某没读过古卷?幽城的记载可是清清楚楚,非要弄个分明,你们上宸天才是逆贼啊。” 这时他见江河之中忽有一条蛟龙窜起,水河漫过江岸,一座岸边城池霎时就被淹没,那蛟龙不顾城中之人哭喊哀告,上去吞食人牲,待吃饱之后,心满意足回到了水中,而天中不是没有修道人路过,但都是对此凄惨景象视若不见。 金郅行诧异道:“异类修士?” 浑空老祖冷淡言道:“算不得,只是一些看守洞府的孽畜下界偷腥而来的后裔,姑且先蓄养在那里,若要炼丹炼器,也是方便我辈取用。” 这时他又看金郅行一眼,似若无意道:“金玄尊,若是看够了,那便随我去见上尊吧。” 金郅行心神微紧,他收回目光,笑道:“好,这便道友前去,不要让上尊久等了。” 浑空老祖拿拂尘一摆,前方重重浓云分开,露出一座飞虹相衬的拱形宫门,后方隐隐约约可见无数宫宇殿台,他脚下有气光云雾一托,就乘光往那里去。金郅行镇定心神,也是随后跟上。 …… ……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为争取道传 金郅行遁入了宫门之中,举目一看,眼前云霓飞舞,宝阙琼楼,光霞云道,一派仙家重地的气象。 他立刻意识到,这里当是上宸天的机枢之地,便把自己之所观都是暗暗映照入了明观之印中。 浑空老祖这时道:“道友在想些什么?” 金郅行神情自然道:“浑空道友当是知道,我是幽城出身,也是在幽城成得道,似这等景物风光,在幽城可是见不到的,”说着,他还感叹了一声,道:“身在幽城,确实限碍了金某之眼界。” 浑空老祖深深望他一眼,才道:“那道友能那里修成上境,也不容易,想必幽城也是给了不少帮衬吧?” 金郅行叹道:“恰恰相反,在幽城,金某一路修持过来全无照拂,全靠自己侥幸成就,但也是借助了大混沌之助,在道友看来,恐怕算不得正路。” 浑空老祖道:“能成上境便好,我与有些人不同,并不在意那些功法之上差别,不过遇上那些人,道友却需谨慎了。” 金郅行道:“多谢道友提醒。” 浑空老祖带着他沿着金霞云道往前方主宫而来,穿过重重殿廊宫阙,最后来到了一处高台之下,稍加通禀,便有道童自上方下来,稽首道:“这位金玄尊,老爷有请。” 浑空老祖道:“我便送到此处了,道友自去便可。” 金郅行谢过一声,沿着台阶上行,待站定之后,他望过去,见高台之上端坐着一名望去只二十许的道人,身上灵光冲天,与天穹云气汇融一处,此刻他有一种感觉,此人非是修道人,而是天意入人间。 他在显定道人那里就见过这等景象,知晓这是功行修持到了一定境界,在跨过了那一关之后才有的表现,当下恭敬一个稽首,道:“见过灵都上尊。” 灵都道人微微一笑,道:“听闻金玄尊曾是显定道友门下得力助手,不知你对天夏了解多少?” 金郅行想了想,谨慎回答道:“幽城虽也是派去了不少内线,但多是止步在了外层,内层情况很少知道,便是探听的来消息,也只是涉及各洲宿的凡俗之地,对我辈帮助委实不大。” 顿了下,又言:“由于天夏严防死守,幽城这些年来也并无发现多余可供我辈出入裂隙。” 灵都道人也不知信了还不是信,笑了笑,道:“原来如此。” 他下来又问了一些幽城的具体情形,金郅行对此自是毫无心理负担,对方问什么就回答什么,说得无比清楚。 灵都道人问过之后,又道:“金玄尊,前次浑空道友给的牌符可是在么?” 金郅行道:“自是在的。” 灵都道人道:“且给我一观。” 金郅行心中一跳,这牌符可是给张御看过的,虽然后来又施过手段抹去了痕迹,可东西本来就是上宸天的,他也怕对方能看出什么端倪来。 但他现在没有选择。 动作很自然的取了出来,并往上一递。 灵都道人将牌符摄拿了过来,看了一眼,这时天穹上方有一道白光落在牌符之上,上面便有一道流光溢彩生出,他将牌符往下一送,微微一笑,道:“道友拿回去吧。” 金郅行将牌符接了过来,却是吃不透他笑容之中的含义,但总感觉自己在此人面前似乎无所遮掩。 实则每一个玄尊都可选择切割自身的情绪,达成澄澈无暇的心境,这样外人无从窥探。 这可是若如此做,那恐怕也会由此没了上进之心,纯粹变成了一利益活物,比混沌怪物也高明不到哪里去。而能将心境收敛约束,其实是比毁弃更难的事,因为这同样也是一种修行。 此刻他能感觉到,牌符之上似是比原来多了什么东西。 灵都道人道:“我在牌符上留了一个器灵,此灵与诸灵相通,知此间诸事,你持拿此物,只要还在上宸天内,便可随时与我交通。” 金郅行忙道:“多谢上尊看重。” 灵都道人道:“金道友且去吧,对于你的安排,稍过几日,自有分晓。” 金郅行打一个稽首,道:“是,那金某便就告退了。” 自大台之上下来之后,自有人引路将他请到一座金殿之内落驻。远离了那座法台,他顿感轻松了不少,他殿内坐定后,将那枚牌符取了出来。 他并不是要与灵都沟通,而是对其人一句器灵知此间诸事感兴趣,心光往里一渡,牌符亮起,随着如花苞般的云光一绽,云气之上出来一个看着五六岁的童子,对他打一个稽首,道:“金玄尊有礼了。” 金郅行心知肚明,这个器灵留在这里,既是用于沟通,又同样是用来监视他的,不过他表面上还是客客气气回有一礼,道:“道友有礼了,道友可有称呼?” 听他这么问,那器灵显得很是高兴,道:“小人名唤‘昔遇’,金玄尊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我就是。” 金郅行呵呵一笑,道:“哦?是么?那道友可知上宸天下来准备如何对付天夏?” 他也是随意一问,想套些话,并未指望对方真能回答什么,哪知昔遇却道:“对付天夏?这我有什么不知的,譬如眼下就两个对策,其一就是正攻。” 金郅行诧异道:“正攻?这该如何打?” 说实话,要是正面打得过天夏,上宸天早就这么做了,而且正面侵攻向来是最为惨烈的斗战方式,必然造成一定的伤亡,需要一定决心和承受能力,要是一触即溃,那根本就毫无作用。 上宸天的实力虽然比幽城好,拼命一搏也有几分希望,但这可能么?每一个玄尊都有私心,都以保全自己为主,不会去为他人拼命的。 昔遇振振有词道:“上宸天一家不成,可以联合其他势力么。” 金郅行摇了摇头,道:“诸势力要是真能真心联合起来,倒是真能与天夏一斗,可是不说其他,金某以前所在的幽城就不会出全力,而那些邪神不说也罢。” 昔遇冷笑一声,道:“金玄尊那也太小看我上宸天了,我可告诉,我等可还有……哼哼……” 金郅行心中一动,猜测上宸天一定是有什么手段未曾用出,不过他知道这事情不可能透露给他知晓,故也是没有继续深入问询,而是道:“那不知其二为何?” 昔遇道:“那便是也如天夏一般,推广玄法了。” 金郅行一怔,“推动玄法?” 昔遇道:“对啊。当初我上宸天与天夏对攻,我等曾一度侵入内层之中,本来也是有来有往,甚至一度接近成功,而天夏后来能胜我,还不是因为推广了玄法,多了不少浑章修士之故么?天夏可以推广玄法,我等如何不能?” 金郅行点头道:“这倒也是。” 嘴上这么说,他心下却是不以为然。 若是上宸天与天夏差距不是那么大的时候推动玄法,那说不定真能一较高下。 可是现在做却是太晚了,天夏可是占据了上层近三百多年,上层那里哪怕坐着不动,都能得以永寿,更别说还有玄粮以为资粮了。 双方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而且两边差的不止这么一点,就说以那训天道章的便利,上宸天和幽城要是继续这么下去,那就只有等死。 不过这办法虽未见得一定有用,可若真能利用好,也未必不能些许增强力量,因为在对敌天夏之中,哪怕多一个玄尊都是好的。 这恐怕也是为什么灵都道人明知他是背叛过来的,仍然愿意将他接纳进来的缘由。 他转念到此,又问道:“那不知灵都上持何种意见呢?” 昔遇道:“老爷的意思,老爷的意思可与这两个都是不同,认为眼下当与天夏议谈。” “议谈?” 金郅行一怔,随即他反应过来,压低声音道:“议和?” 昔遇道:“打不过就谈嘛,不丢人。有时候正面拿不到的东西,说不定能靠和谈拿到呢?” 金郅行一想,这倒是一个办法,上宸天要是愿意交谈,天夏也未必不会给机会,毕竟时间站在天夏这里,只要将上宸天安抚住,拖得越长远对天夏越有利,说不定还能顺便对上宸天内部进行分化。 这看起来对上宸天不利,可实际上对某些人却是有利的,他出身幽城,对于这等事自是非常理解。 他知道这次问话,灵都道人一定都是会知道的,怕惹怀疑,所以再问了几句话之后,就没有再深入去问,而是将牌符收了起来。 他本想立刻将此事报去张御那里,可是想了想后者的提醒,还是决定谨慎一点为何,准备出了上宸天再做此事,于是下来便在宫中持坐,也不与外面之人接触。 到了第三日,他正定坐之时,那牌符忽然放出明来光,他忙将此物取出,却见昔遇自里乘云,一跃而出,到了上方道:“金玄尊,老爷有传话到。” 金郅行忙作出恭敬模样,道:“不知上尊有何吩咐?” 昔遇道:“如小人上回与金玄尊所言,我上宸天正谋思推广玄法,尤其闻那什么训天道章学法甚快,如今正好金玄尊到此,故是老爷吩咐了,要玄尊往诸派之中传授法门,若是做好了,我上宸天自是不吝嘉赏。” …… …… 第一百三十六章 宣名争人心 东庭洪河隘口处,张御的一具化影分身正飘悬在上空。 时至今日,从内陆迁徙到来的部落依旧有不少,但是往往规模都不大,小的数十,大的上千。 因为这里便于守御,东庭府洲此前在这里修筑了坚实的壁垒,又派遣了大量的修士驻守,可即便如此,许多部落靠近洪河之后,依然会选择攻击而不是交流。 这其实大多数不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而是出于神裔和背后异神的意愿。 虽然也有一些部落投顺,可实际上,若不显示出一定武力,这些土著是绝不会乖乖听话的,就是暂时投了过来,日后也一样会闹事。 东庭玄府分析过,这些土著对东庭如此敌视,背后除了那些异神,也一定有复神会在推动。 归根结底,安山以东,还是一处神光笼罩之地,生灵的一切,包括自身意识和行动都在神明的驾驭之下。 要解决这些,就需彻底将这些异神和复神会清剿干净。 不过现在洲治还未曾修筑、扩府也未完成,要是停下来去做此事,反可能顺了对方之意,故是他并不准备直接动手,而是打算采取另一种方法加以反制。 他身影一闪,已是来到了密林深处一处河流边上,若是有内陆部落迁徙到此,这是必然经过之地。 他一挥袖,立有一个两丈来高的粗实玉石墩落了下来,上面是一个浮雕人面,而玉内似有一个十分模糊的人影,并有灵光隐隐透照出来。 自上回擒拿了颜子全,玄廷的判处已然下来,判其为“觉锢之刑”。 此刑是将其躯体与神魂分离,躯体另行放置,不令其坏,而神魂则被分开锢束在了这等玉石墩内,作为野外的问道石。 此玉石墩柱之上被设置了禁法,无论谁人到了其面前,并开口询问路途,或者请教一些问题,其都会作以正确的的指引和回答。 不止如此,每到日落日出之时,玉石墩柱会向外大声宣扬如何对抗异神,其声可远传百里,如此可以迫使一些土著主动远离此间。 而某些部落之中的部族民,有了获取知识和对抗异神的途径,或许短时间内看不出什么来,可久而久之,就会发生一定的变化。 异神想毁坏这东西则是很困难的,因为玉石墩是用来自上层的宝材打磨出来的,又经玄尊之手祭炼,颜子全的神魂在内既不会消散,也不会受外来的力量的倾压,如此他也算是得到某种意义上的长生了。 这玉石墩柱共是祭炼出了一主八副九个,张御将其中八个副柱分别放在各个河流和山谷必经之地上,而最后一个主墩则是放在了洪河隘口的堡垒之中。 在做完此事后,他化影一散,意识重新回到了位于启山的分身之上,这时他感到有弟子在外等候,便道:“何事?” 那弟子过来一揖,道:“玄首,崔玄正已是自外归返,正要向玄首复命。” 张御道:“请他进来。” 弟子当即下去传命。 不多时,崔岳上得山巅,对张御打一个稽首,道:“见过玄首,此行两月余,岳与几位道友共是搜剿了三处复神会的驻地。 只是在最后一处驻地时,复神会似是得到了消息,上层提前退却了,我们只是扫除了一些陶人和留下的杂役。” 张御点首道:“此是复神会的一贯做法。” 崔岳道:“只我们在那里发现了一些东西。”他从袖中取出一物递了出来。 张御拿来看了一下,这是一柄十分寻常的玉如意,但所用材质上乘,看得出是用法力锻炼的,毫无疑问是出自修道人之手。 这说明复神会与修道人也有一定的牵连。其实并这不奇怪,此前被擒捉起来的过千寻就很明显与复神会有过往来,或许还不止其人一个。 只是过千寻到底为何要阻拦扩府,他未成廷执,还难知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道:“既然崔玄正已是摧毁复神会三处据点,那此事便先告一段落吧,近来府洲内涌来了不少修道人,还要劳烦崔玄正加以鉴察。” 崔岳正容回应道:“此为岳之职责,岳定当做好此事。” 复命过后,他就从启山之上告退下来。 走在山径之上,他心中也是暗暗感叹,近来他借着陈廷执弟子的身份,利用训天道章与其他三大府洲的同道交流了一下,发现如张御这般时时关注下层,且又不胡乱插手的玄首当真是少见。 不说几大府洲,现在各洲宿的玄首守镇都对下面其实都是不怎么理会的,至多只是负责守御。 而少数对下面极为关注的,却往往是压得两府喘不过气来,能妥善调和上下并且做到有利于府洲的,目前也只有包括张御在内的寥寥几人了。 他心中想着,这恐怕不止张御是曾在东庭任过玄首的缘故,更因为其人乃是玄修出身,一直在凡俗之中历练并成长起来的缘故。 似如他,虽是陈廷执弟子,可实际上并不如何受看重。长久以来,他一直负责的是为门中的一些师兄弟打理俗务。 陈廷执自己虽也是浑章修士,可真正承继他道法的,还是那些修持真法的弟子。 他能看得出来,这几位同门表面虽然恪守礼数,对他很是客气,但内里实则高高在上,并不将他视作同类。 而他却是下定决心,也是要做给那几位同门看看,就算他一开始修得便是浑章,没有得到上乘法门的传授,却也未必不能建功立业,并由此步入上境,到最后谁能胜出,还不一定呢。 时间飞转,转眼十多天过去,此刻已然进入了十二月下旬,再有几日,便将是大玄历三百八十四年了。 张御在启山上看着瑞光城中的往来人群,因为临近年节,东庭都护府又添加了不少人口,所以显得比往年更为热闹。 由于几年大量造物技艺的引入,使得军事民生有了飞跃式的提升,除了港口处的飞舟往来不停外,小型的昆图造物飞车也时不时掠空而过,仅仅几年时间,东庭就将被甩下的七十余年空缺补上来了。 不过他相信这还远远不是尽头。 李青禾此刻正站在一边,他上月便已是从部落之中返回了瑞光,如今在启山山径这里负责接待往来之人。 借着神袍之助,他也是一样看到下方景象,道:“先生,青禾从未想过,东庭也会有如此繁盛的一日。” 张御道:“但有人并不喜欢这般景象,我辈所要做的,就是将此一切都是维护好。” 李青禾用力点了点头,他想了想,惋惜道:“先生,再过几日便过年了,可惜青曦、青曙他们在外层看守庄园,无法和我们一起过年了。” 张御道:“内外层穿渡会引得裂隙增多,如无必需尽量减少,以后会有机会的。” 李青禾不免期望道:“要是什么时候,内外层能任意穿渡就好了。” 张御道:“此事不易,但我辈正在努力。” 要做到此事,首先要解决的是上宸天和幽城的麻烦,其次就是解决浊潮,内外层频频穿渡,浊潮也是无法平息的,但是他知道,玄廷看去是一直在找寻解决浊潮的办法,只是目前还似还未曾有结论。 年节之中,玄府和军府都是加强了守御,但或许是前些时日崔岳的搜剿奏效,并没有什么意外,无波无澜过去一月。 时间进入了三百八十四年二月,新洲治的修筑有条不紊得推进着,迁徙至东庭的人也是越来越多。 这等时候,项淳寻到了启山之上,并向张御禀告道:“玄首,那盛剧已是排演妥当了,只是不知此中是否还有什么缺弊,还需玄首指正。” 而同一时刻,昌合都护府之中,林玄修则是寻到了班岚,道:“班先生,自先生去年到此,已是过了近三月,先生的影画为何迟迟不见动静呢?” 班岚微笑道:“林玄修见谅,当日东庭那位岳玄修占了一个先机,占了一新奇,而我后来便不能如此了。 宣扬昌合府洲,只用景物风光是不成的,还需得有神,这方才能打动人,此神昌合少却了一些,故是这些时日在班某一直在找寻之中。” 自岳萝之后,如今不停有影画涌现出来,昌合虽然有绚烂美景,可他清楚,光凭这个显然是不可能压过东庭的,必须有一个更为吸引人的东西。 林玄修道:“班先生说得这些。我不太了解,那班先生可否给我一个明确的时日呢?总不能就这般一直等下去吧?” 班岚微笑道:“还要再等等,等一个机会,不过快了。” 林玄修道:“什么机会?” 就在此时,何礼兴冲冲走了进来,道:“先生,找到了,那神国找到了。” 林玄修皱眉道:“神国?” 班岚对着林玄修一拱手,笑道:“林玄修,望你能出动昌合玄府乃至军府的人手,征伐此神国,场面最好大一些。” 林玄修先是一怔,随后反应过来,看着他道:“这就是班先生所说的机会么?” 班岚微笑道:“正是。” 林玄修一琢磨,也是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如今本土上洲战事已绝,昌合府洲可是位于疆域边缘处,还有什么能比征讨异神的征战更能吸引人的呢?想到这里,他振奋道:“好,我这便去莫主事进言!” …… …… 第一百三十七章 各举盛光舞 林玄修兴冲冲去了莫道修那里进言。 按照他的想法,不管那神国实力如何,这次玄府、军府的修士和军卒都要调动起来,好好展现一下昌合都护府的军威。 莫主事却是较为谨慎,虽然他比较支持这件事,可也不同意将大半军事力量一口气派出去,毕竟府洲各方和洲治的守御不能由此出现空虚,他只是同意动用足够剿灭这个神国的军力。 可即便如此,也是相当强横的一股军力了,在林玄修努力之下,这次出动的斗战飞舟达到了三千余,另外还有三百多名玄府修士随行。 班岚此番也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到内层的军事力量,他看在眼里,不禁暗自心惊。 虽然外层的争斗比较多,各方征伍调动之下,斗战飞舟和修士也是频频出动,可是从军备和军力上来看,一处星宿却也未必比得上这座偏远府洲。 或许是没有了虚空外邪的侵压,内层的造物技艺远远超出了他此前所见,他甚至在一个披甲校尉身上感到了一股威胁。 他比那些外层更是明白,造物的真正意义就是在于其数量规模,哪怕眼下只是少数人拥有这等外甲,可等时间一长,那就不一定了。 而且…… 他看了一下,许是由于训天道章的原因,整支军队从下令调动,再到启程出发,在半个夏时内就完成了。 这还是因为数处飞舟营地彼此相隔较为分散,赶过来需要一段时间。 这里主要是他要求的,他认为需得尽可能多的将军舟合聚在一起,这才能在影画上予人以震撼,若按正常情况,其实是各军伍朝一个方向前进,最后在约定时间内分别在目标所在处汇聚。 他见时机已是合适,便在这个时候唤出大道玄章,他用并去夸张,也不去刻意渲染,只用十分简练的说道: “今番身在昌合府洲,与玄府、军府一同征伐神国,岚请命之后,得府洲允许,展军势予诸君一观。” 他的声音与诸多斗战飞舟飞驰的画面一同显示在了那一片光幕之中,先由一处近景开始,再向外展开。 他以往的名声毕竟在那里,再加上这回展现的是很少见的飞舟军阵,立时吸引许多人的注意。 班岚此前并不是什么事都不做的,两个多月时间,他将整个昌合都是游走遍了,故是他特意要求以舟队以巡游的方式从千湖之上横掠过去,如此便能将千湖千虹之景都是一并融入了进来。 此时观去,见无数飞舟飞腾有着少许白云的清澈天穹之上,而一艘艘银白色的飞舟倒映在犹如光镜的湖水之中,惊起大群飞鸟,的确是壮美非常,登时便引得不少人发出赞叹,并招呼更多同道前来观看。 这个时候,甘柏正在别处观览,自从明观之印出来,他觉得这些影画更有意思,比单纯的讲道有意思多了。 这时心有所觉,见是班岚符印浮现出来,他精神一振,却是毫不犹豫意念接触了上去。 他一直准备找这个班岚的麻烦,可其人后来却是消隐了,他本来以为再没什么机会了,没想到这一次其人自己撞上来了。 待看了几眼之后,他冷笑不止。 眼前这一幕一看就很浮夸,分明就是刻意做出来的,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他可是当过外宿镇守的,手下曾调动过的军力不知几许,要问这方面的事,此刻观看之人就没一个比他更懂。 他冷嗤了一声,道:“小辈,看老祖如何揭穿你!” 只是他方才准备在光幕之上留语,却眼前是一黑,再看时,却发现自己居然被踢了出去,再想入内,却被告知昌合府洲已将他排斥在外。 他小脸一僵,恼道:“小辈可恶!” 班岚看着那桃实的符印从光幕之上被移去,淡然一笑。 他又怎么忘了这一位呢? 桃实的功数已是极高,凭借他自己已是没法阻拦了,可别忘了,这次他是与昌合府洲合作。 他之前就提醒了昌合府洲,此次为防止有人出面抹黑,需将一些人物清除出去,有一些需得重点关照,桃实自然就在其列。 昌合府洲乃是天夏的上洲,所以就个人而言,除非你是玄尊,还必须一洲镇守,否则任凭你功数再高,都没可能将之压过,只能被其驱逐出去。 因为目标位置明确,斗战飞舟在正确指引之下,很快就达到了那一处神国上空。 到此之后,直接用斗战飞舟上携带玄兵轰爆,本来应该是最为容易的,只需数轮下去,这个神国也就是崩塌了,便是里面还有异神,出来之后也当是剩不下多少战斗力了,早有所备的修士上前围攻,要不了多久就可将其拿下。 可要是这样做,就没有什么值得一观的了,甚至大军也就会成为一个摆设。 故是这一回采取了突袭的做法,先以成百上千的小型玄兵撼动神国界璧,营造出惊人气势,而数十名修士自外攻撞突破入内。 此间异神骤遭突袭,毫无防备,根本支持不住,纷纷往外出逃,并由舰队故意让出的缺口之中逃窜出去,半途之中不断遭到修士和飞舟的尾随截击,最后愿意投降的拘押起来,不愿意的当场轰灭。 班岚这次参与了整场战斗,并亲手拿下了一名异神。 而他的确有几分本事,不仅自身上阵,还将原本略显枯燥的斗战过程弄出了几分惊心动魄,关键是这斗战本身并非虚假,一时之间,引得诸多修士交口称赞,并由此引来了更多人的注意。 东庭府洲,外海之上,这里漂浮着一座椭圆形的舟岛,当初那第一幅洲治图,虽未获得通过允准,但就这么舍弃却也可惜,故是干脆被改成了一座海上剧院,并在这大半年中先是修筑了起来。 张御化影分身此时带着项淳、范澜等人步入了新一座修筑的剧院之内,在场除了盛剧的剧师,还有编演等少数几人。 岳萝也是在此,见到他异常之紧张,万福一礼,道:“见过玄首。” 张御语声温和道:“无需多礼,你老师还好吧?” 岳萝道:“多谢玄首关心,老师他很好。” 张御点了点头,又与剧师和编演等人交谈了几句,便就来至宽敞的厢座之中坐定,片刻之后,剧院之内笼罩他们所有人的琉璃晶玉一下黯淡下来。 过了一会儿,海涛之声先是响了起来,而后整个天地逐渐亮了起来,可以看到,东方的海平面上有一轮旭日正在冉冉升起。 他方才听了解释,整个盛剧对应东庭都护府七十年坚守,共是分为七个幕章,分为“东晨、朝光、中天、夕照、坠阳、天火、重生”。 他先看的是第一幕:东晨。 首先出现的是一个普通士卒,他正乘坐在一艘大舟之上,穿渡茫茫波涛,而光幕之上浮现出一行字迹,大玄历二百七十三年元正。 此刻他在手中写着日记,却是一把被人夺走,笑闹了一番才被夺回,这时远处有谁呼喊了一声。 舟上之人观望过去,却发现前方晨雾消散,一个矗立在远空的巨大孤峰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她像是一个孤傲女子站在那里,正仰首高望天穹。 众人又是发出了一声惊呼,因为紧跟着,一眼望不到边的地陆轮廓随即浮现出来,这显然证明前方存在着一个巨大的陆地。 就在此时,听得一阵阵震空之声,却见数道遁光自舟上飞射而出,向着远方的陆地飞去,很快消失在未曾散尽的雾气之中。 众人都有些忐忑,不知前方是什么地方,等到中午的时候,随着一道道遁光回来,也有消息传回来,前方的确有一个陆地存在,而关征军主决定登陆一看。 此令一下,随着隆隆鼓声传出,视界一下拉大,可见辽阔的海面之上,数百艘大小不一的舟船正劈波斩浪,往前行进,同一时刻,一面面代表着天夏的玄浑蝉翼旗也是迎着朝阳升了起来。 等到舟船数日之后靠岸,眼前所见的场景却是令人惊悚,他们发现一个巨大的堆满骨骸的城市,谁也不曾想到,这便是日后的瑞光城所在之地。 张御看到这里,发现或许是为了给人以真实感,这场盛剧采取的非是以往歌舞盛剧的形式,而是以近乎真实的方式来重演当时的场景,但也并非完全杜绝了舞乐,而是令其成了烘托渲染场景的配乐。 他问道:“重演此景,可是问了不少人?” 项淳回道:“是的,他们很用心,请来了不少百岁以上长者和老卒,这些场景都是靠他们的口述和回想,又去了当时之地,用我辈神通手段再行演化出来的。” 张御评价道:“确然很用心,但稍有瑕疵。” 这东西给寻常人看已是足够了,可这是给修道人看,这就有许多不足了,恐怕会引起一种不谐之感。 嗯,是这样的。 项淳请教道:“玄首,那我等该是如何改进?” 张御道:“待看完之后再言。” 果然如他所料,在接下来的之中,虽然编演之人非常努力的营造场景,但总有那么一种生硬之感。 待整个看了下来,他发现若继续交由底下修士,这已是无可能再有提升了,思索了一下,对项淳道:“罢了,此中一些细节,便由我来修正吧。” …… …… 第一百三十八章 信真当非幻 项淳闻言不禁一喜,若是张御这位玄尊肯亲自出手,那还有什么碍难呢? 张御道:“项师兄,替我办一件事。” 项淳道:“玄首请吩咐。” 张御传音几句,项淳点头,道:“属下这就去办。” 因为七幕盛剧已然结束,此刻剧院整个都是重新亮起,剧师、编演等人都是在那里忐忑的等着他的评判。 张御起身之后,略作思索后,也是说了一番自己的看法,话语之中以赞赏居多。这些人也确实值得夸赞。 虽然其中有一些并不完全与真实相符合,但这只是落在一些无关大局的地方,毕竟只是一幕盛剧,为了戏剧的冲突,需要做一些适度的艺术夸张,但若涉及到一些人所共知的过去,那便不能如此了,也需慎之又慎。 至于剩下那些瑕疵,并不是排演不用心,而是的确做不到。 诸人闻听他如此说,不禁都是一片振奋激动。 张御身为玄尊,自然无需来刻意来捧他们,只是随后他们又听到一些地方需得改动,心头又是一紧,可听闻只是修道人负责的那部分,这才放下心来。 张御待把交代过后,便走出剧院,一众人修士执礼之中散去了身影,意识回到了位于启山的分身之上。 半天过去,一直到了傍晚时分,项淳在训天道章之中传声言道:“玄首,那些长者的名册在此,属下已是问过了,他们都是愿意的。” 张御看了一下项淳自训天道章之中传来的名册,这里大约有五十人之多,这些都是当年跟随着船舟踏上东庭地陆,并存身到如今的长者,年龄最长的已有一百六十岁,年龄最低的也有一百二十九。 其实当年存活下来的天夏人并不止这么多,只是有一些早早就回本土去了,并未经历到后来之事,还也有一部分年龄偏大,不愿意再露面了。 此刻他把心光一放,霎时感应笼罩住整个府洲,并准备找到了这些长者,与此同时,这些老人过往的那些心感记忆皆是流淌入他心光之中,并在他眼前绽开一幕幕的场景。 自然,这些长者之前都是答应了放开自我思绪,并由得他观望的。固然他可以直接窥望,并让他们无从察觉,但并不会仗着自身神通过人而去这般做。 而此刻他能从这些老者的情绪中感觉到,几乎所有人都为自己能参与再现往日之景而感到期待和激动。 他微微点头,既如此,东庭府洲此回当也不能辜负这些前辈。 他眼前光幕之中,无数场景在来回闪烁着。 因为每个人的记忆不同,所展现的景物就只会是自己所看到的那一部分,而每一个人的经历也是不同,所以看起来较为破碎,但在他看来,这反而补足了一些细节和纠正了一些记忆上的错漏。 通过这些,他几若是亲眼看到了天夏舟船渡海而来,看到了数万军众和雅秋女神带领的安人一同清理并建立起了瑞光城。 他看到了三十年后的洪河血战,看到了浊潮蔓延的这数十间无数人前赴后继,努力维持着东庭的局面,更看到了烽火再一次在东庭地陆上点燃。 待看罢一切之后,他睁开了双目。 他思索了一下,目光一落,面前当即凝聚出了一枚玉碟,将这一幕幕贴近真实的场景映入了此玉之中,并补入了他所见到的盛剧之中。 通常情形下的盛剧,也称舞乐盛剧,乃是由舞者歌者来登台演绎的,只有剧院中通透琉璃所展现的变幻场景称得上是虚影。 至于纯粹的影画,现在造物技艺虽然能够拓录下影画,但是代价高昂,一般都需要大匠来出手,而且影画会随着观看逐渐消逝。 若是不用造物,那修士通过一些法器可以办到,比如这一次便是如此,因为整个盛剧是得到了东庭玄府乃至府洲的支持的。 不过这些在他这里没有什么麻烦,玄尊层次之下的物事,只要不是超过一定界限,那么他随手就可以塑造。 其实若只是在训天道章之内供给修道人观看,那也不必要如此麻烦,明观之印中自能见到所有。 不过这一次宣扬对象,并不止只是修士,其中同样包括寻常人。 要知道,现在本土的一个普通学子,将来未必不是府洲的军士,也未必不是玄府的弟子,许有可能还有未来的玄尊。 做完此事后,他令人把项淳唤来,并将那玉碟交给了他,道:“此物项师兄拿去盛剧编演,过后再有改正,便在道章之内予我观览便好。” 项淳应下,将玉碟接了过来,执礼过后,便告辞出来,并很快将此事安排下去。 盛剧编演拿到了这玉碟,在观览了一遍后,不禁惊叹连连。 被张御这么一插手,盛剧拔升何止几个层次,已然是产生了他也不敢想象的变化,他忍不住激动了起来,这他以往从来没有编演过一个幕盛剧,若是放出去,他敢言数十年内无人可以超越。 他忍住激荡的心绪,认真将一些细节加以填补修正,便将最终改正过的盛剧再次送去了玄府。 张御在得呈之后,将此盛剧再是看了一遍,不禁微微点首,现在看来,整幕剧就舒畅许多了,再无之前那等生硬之感了,想来诸道再观,当不会再觉不谐。 当即便关照下去,下面定一个妥善时日将此盛剧放出,此前还可择一些参与过或者信得过的同道,令他们先行观览。 玄府得了此谕之后,立刻遵照他的吩咐做了妥善安排,决定将放出时日定在下月,同时也是将此盛剧送至了一些此前参与编演的玄修处。 玄府庐舍内,岳萝在做完今日的修持后,忽然发现明观之中多了出一个闪烁着的影画,她心中一动,意识上去一触。 霎时间,一道光幕升腾出来,很快将她围拢起来,而后她轻轻惊呼了一声,她发现自己竟然出现在了一艘船只之上,她能认出,这就是当初渡往东庭的大舟,而不远处那个士卒甚至还好奇的看了她一眼。 看着周围晃动涌动的海岛,似正在摇晃的舟身,若不是不能与这里存在的人物交流,她几乎以为真的来到了当初那等时候。 她此时看向那一艘行驶在最前方的主舟,当就是关征大都督所在的位置了,可以见到那里还站有几名修道人,似是感觉到她的目光,其中一人还回首看来,并朝她点下头。 她心头一跳,这种无比真实的感觉令她感觉无比震撼,可她却很喜欢这种沉浸之感。 待她把盛剧七幕一口气看下来,心中忍不住想要立刻向交好的同道分享这些。可她知道眼下还不行,只得苦苦忍耐下来,心中叹气道:“这几天有的捱了,不管了,就当修心了。” 她一咬牙,便收了大道玄章,转头回去定坐了。 时日流转,忽忽间半月过去,转眼就到了三月份。 昌合府洲之内,林玄修看着前来请辞的班岚,诧异道:“班先生,怎么这么急着离开?” 班岚道:“我本是伊洛上洲的玄修,受邀至此,如今事既已是办成,就不该在此久留,也是时候回去了。” 林玄修称赞道:“班先生一心为公,我甚佩服,班先生,我听闻你在伊洛上洲尚无名位,何不考虑来我昌合府洲呢? 我府洲正在张扩府之中,以班先生的才华修为,定然是能有一席之地的,就算是名位我府洲也是可以给你的,这岂不比在伊洛上洲做一个任人指使的寻常修道人更好?” 班岚道:“多谢道友好意了,我早前既答应去往伊洛上洲出力,自当有始有终,如今所愿未达成,又岂能离开呢?” 实则从利益上考虑,来昌合府洲的确更好,但问题是这样一来,他的名声就会有损,总体来说还是得不偿失的。 林玄修惋惜道:“那真是可惜了,你那影画一出,当真引来不少同道,此事之上,说不得将来还要拜托先生。” 班岚笑了笑,道:“有训天道章,若林玄修还有什么需在下帮衬了,可以随时来寻我。” 林玄修点头道:“这倒也是。” 两人正说话之间,一个弟子自外快步进来,拱手言道:“林玄修,东庭府洲那里出手了,一幕影画已落道章之中。” 林玄修面上半点意外也无,道:“果然如此。”他看向班岚,目光中欣赏更多,“班先生,却是被你料中了。” 班岚道:“这是必然的,我等影画一出,其余三大府洲也是定然是坐不住的,先前安越、宣宁府洲都是出手了,就只剩下东庭了,这么长时日,想来他们这次一定拿出了足以与我们打擂台的影画。” 林玄修却比他更为自信,道:“班先生的影画壮阔大气,便连我也是反复看了数遍,我却不信这么短的时日内东庭还能弄出什么来与我们对抗。” 班岚微微一笑,道:“就怕东庭与我一般,也是早在筹谋了。” 林玄修不以为然道:“那我倒要看一看了,我却不信,此能比得过班先生你的影画。”他当即唤出大道玄章,意念入得训天道章,果然见到一幕影画符印在那里,当即意念上去一触。 …… …… 第一百三十九章 身遥心同映 林玄修待心神投入训天道章之后,初时还带着几分挑剔神色,可是随着意识深入进去,整个人却是一下怔在了那里,心中满是震动。 以往盛剧他也不是没有看过,可是那些场景在他看来便有些假了,还有喧歌舞乐他也不是很喜欢,常被他斥之为杂声艳曲,靡靡之音。 可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却是站在了几乎分辨不出来是真实还是虚幻的场景之中,若不是他清楚知道自己还站在原地,几疑被挪到了百年之前某片陌生的海域之上。 虽然海面上的几百艘大舟比不上数千艘斗战飞舟,可不知为什么,望到那一面面玄浑蝉翼旗时,他感到自身的心绪更为激荡振奋。 而在他怔怔站在那里观望的时候,班岚也是同样进入了训天道章之中,只是才进入那盛剧的第一幕中,他就知道这回是自己输了。 等再看下去,剩下的也只有叹服了。 东庭府洲拿出来的这影画之中,包含了许多人文和家国情怀,此中更穿插着许多可歌可泣,荡气回肠的故事,是为了维护而非是为了破坏,是为了传继而非是了征服,这比单纯的征战更能引人共鸣。 更重要的是,这其实是一幕盛剧,这意味着不单单修道人可以看到,就是那些没有明观之印的寻常人也一样可以观看。 只从这一点上,他就没可能比过。 是他人想不到么?不见得,恐怕只是不在乎罢了。 良久,林玄修心神从训天道章之中抽离了出来,他长长叹息了一声,而后遥望东天。 方才那七幕看下来,他不自觉的沉浸进去,甚至连自己也被其中的过往之事所感染,尤其是到了烽火点燃的那一幕,他恨不得能立刻杀到东庭去,将复神会及异神扫荡一空。 想到这里,他又忽然失笑一下,连他这个修道人在看完这幕盛剧之后,都感觉心胸激荡,何况那些寻常人呢? 他知道,这件事上,昌合府洲已是无可能取胜了。 怅然许久之后,他回过头,看着一旁不说话的班岚,反过来劝慰道:“班先生,你不要过意不去,我能看得出来,这次着实非你之过,实在是我们低估了东庭,林某相信,班先生已是尽力了。” 班岚摇了摇头,道:“这一次班某输的心服口服,班某所造影画,比起东庭所造,不但粗劣,且是浅显,不堪与之比。东庭府洲的同道这次倒是好好教了班某一次,让班某当了一回学生。” 他知道,就算自己事先知道东庭的打算,除非是昌合府洲全力支持,不然自己也不可能弄出与之相类似的盛剧,可哪怕得到这等助力,他也没可能做到这等地步。 问题不止是在他自己,也在于昌合的过去,不似东庭积淀的这般深沉厚重。 只是他同时也发现了一个细节,他心中自语言道:“复神会、远古神明……有些意思,待回去看来需得好好详查一番。” 东庭府洲庐舍之内,岳萝几乎每天早晚定坐之前,都会多看府洲的符印几次,看是否解开了禁束。 这一日,她早课做后,进入道章之中,见那符印已然亮在那里,不禁轻呼一亮,整个人也是振奋起来,终是觉得可以向交好同道分享这个好东西了。 她马上向丁盈、杜潇潇、安染她们送去了影画符印,想了想,也没忘了给“桃实”也是送了一份去,同时道:“前辈,这是我们东庭府洲编演的盛剧,非常好看,也请前辈看一看,晚辈也参与啦,还请手下留情哦。” 甘柏一见,不禁来了些兴趣,只他看了几眼,不禁撇了撇嘴,这里面一看就有玄尊插手的痕迹。 东庭府洲的玄首是谁,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么? 换了别人或许他还上去批两句,这位还是算了吧,他还不想暴露自己,于是哼哼两声就不吭声了。 同一时刻,聂昕盈与桃定符在玉京某座大剧院的厢座内坐了下来,准备观览东庭府洲早早便送来的盛剧。 聂昕盈身为白真山弟子,又是玄尊嫡传,自然很容易获得先是观剧的资格。 而在用一天看完这七幕盛剧后,她不觉叹道:“小师弟真不容易。” 桃定符道:“张师弟如今可是玄廷守正了。” “是啊。”聂昕盈一阵感叹,“张师弟虽然修炼不了真法,可是在玄法一道之上却是有着旁人万难企及的天资,我做这师姐的也是很羡慕呢。” 她侧目看来,道:“对了,桃师兄,东庭之事发生时,你也在那里吧?” 桃定符点头道:“不错,那个安神就是我与张师弟还有另一位同道联手杀灭的,其实那里除了我与张师弟之外,还有一位熟人也在。” “谁?” 桃定符道:“原师兄。” 聂昕盈道:“我想就是他,当时也就是他还有师兄你们还在那里了。” 桃定符道:“原师兄后来也回至本土了。” 聂昕盈摇头道:“原师兄一向神神秘秘的,说实话,我不喜欢他。” 这时一个声音在厢座之中传出道:“聂师妹,这般背后说人可是不好。” 聂昕盈凤目一转,往旁侧看去,见一个年轻道人不知何时坐在了一边,正笑吟吟看着他们,她也不显惊讶,话头上一点不让道:“师兄此话不对,师兄在此,那小妹岂是背后说人?明明是当着面说的。” 那年轻道人失笑一下,道:“聂师妹,你说话一向不饶人,梅师妹可是比你温婉多了。” 聂昕盈只是轻哼了一声。 桃定符则是打一个稽首,道:“原师兄有礼。” 那年轻道人也是还有一礼,道:“桃师弟有礼。” 聂昕盈道:“原师兄,你来做什么?” 年轻道人笑道:“我们毕竟是同出一门,我来探望一下聂师妹、桃师弟二位,莫非不可以么?” 聂昕盈却是不信他,道:“若是你单独来寻我,或是单独去寻桃师兄,那你说这话我却是信的,可你趁我二人都在寻上门来,我却不以为会没事。” 年轻道人笑了笑,他看向二人道:“我来只是想说,我们虽未被老师收入门下,可彼此终归是同门,有些事情,该当互相携手才是。” 聂昕道:“师兄所言,是什么事?” 年轻道人意味深长道:“我只是先来提一个醒,桃师弟、聂师妹,到时候你们自是会知晓的。”说完之后,他身影顿时化散为一团烟雾散去了,只有一粒微小尘埃落在了厢座的地板之上。 桃定符看了看,当即推断出来,道:“原师兄当是昨日来过这里,留下了这一个虚影,他料到我们今日会来这里。” 聂昕盈略作思量,道:“桃师兄,你觉得他说得会是什么事?” 桃定符想了想,摇头道:“不好说,不过原师兄他追随老师许久,知道得东西确实我们比我们要多得多,他应该不会信口胡言。” 聂昕盈坐直身躯,道:“那就不去管他了,既然他说我们迟早会知道的,那便等着就是了。” 璃玉天宫。 孟嬛真自外乘云而来,落下身形后,便步入了自家宫室之内。 她如今已是被授予了玄正之职,做事也是十分认真仔细,每日除了修持,就是出外巡查。 当然,玉京这么大的地方,只靠她一个人是不成,就算她是修道人也照应不过来,故她也是招揽了一些志同道合的道友帮衬。 而这里面自然也是少不了玄修的,因为训天道章的缘故,用玄修才能迅速掌握各地的动向和及时传递消息。 不止如此,由于玄修大多数是从凡俗中来,所以在处置态度上比对世事较为淡泊的真修要好用的多。 她隐隐察觉到,这么下去,或许会有什么不妥,可她又无法去改变什么,就像乘渡于舟上,孤舟一人无力对抗逆势,只能顺流而行。 她一路来至内殿,她在摆放着琉璃水漏的明光大堂内坐下,稍作调息,就拿起案上的一叠叠补遗文书看了起来。 待勾画之后,她不禁揉了揉眉心。 守正的事务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困难的多,特别是在玉京这个地方,一件事的背后,往往牵扯到更复杂更多的事情,就算是她,处理起来也是感觉颇觉耗费精神。 实际上要不是她琉璃天宫嫡传弟子的身份,换一个人毫无根基的人来,那一定会是寸步难行。 这时一个女修走了进来,将一匣丹丸递上,道:“方才从白真山那里拿过来的,上好的调神丹丸。” 孟嬛真拿了过来,道:“多谢阮师妹了。” 阮师妹在一旁坐了下来,道:“师姐这么疲惫,不如去看下最近的盛剧如何?” “盛剧?” 孟嬛真摇头,虽然师门里不少同门对此很热衷,可她平日不看这些东西。 阮师妹鼓动她道:“这个可和以往看见的盛剧并不一样,推荐你去看下,很是振奋人心……” 孟嬛真漫不经心道:“有什么不一样?” 阮师妹眨下眼,道:“这个盛剧是一个偏远府洲,嗯,东庭所编演的,据说是完满还原了东庭这百多年来的兴衰过往……” “东庭?” 孟嬛真心中微微一动,她面上无奈一叹,道:“好吧,就听师妹的,我去看一看。”说着,她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阮师妹看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 璃玉天宫的观览的盛剧的地方与外不同,因为琼英也是喜爱观看盛剧,又不喜与外人相处,故是以玄尊之能建造了一座大琉璃宫,看得不是歌舞,而是映照而来的虚影。 琼英十分厌恶那些固定的剧情,所以每回都会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加以改变,这里的盛剧更为贴合真实不说,在一定程度上都可随着观剧之人的心意而变,法力愈强,能改变的地方越多,某种意义上也能算是修行。 孟嬛真在琉璃宫内坐下之后,知道为什么,心中略有紧张,她定了下心绪,试着转运了一下法力。 周围骤然一黯,而后再是一亮,她发现自己站在了一艘大舟之上,周围海波汹涌,这一幕景象她似曾相识。 这时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疾步来到船舷一侧,目光略带着一丝期待和急切,在数百艘舟船之上来回看着。 可待看了下来,却没有她所希望见到的人,眼眸略黯。 只是这个时候,她听到了脚步声自后传来,身躯忽然一顿,并缓缓转过来,一个温润如玉的白衣男子站在那里,手中拿着一根玉箫,红色的穗结在那里随风晃动着,她的眼眸一下湿润了。 那白衣男子正对她微微而笑,并朝她伸出手来。 她凝视这个男子,旋即也是露出微笑,向前伸出手去,下一刻,两只手紧紧扣在了一起。 她转过身,与那白衣男子肩并肩站在初升的朝阳之下,看着前方壮阔的海陆,轻声道:“这一次,我和你一起。” …… …… 第一百四十章 尘喧引风云 时间一晃到了四月,东庭府洲的盛剧在这一个多月内,在内外各洲宿迅速传播开来,而此后所引发的回响却是极其强烈。 首先是在真实程度上,以往无有一个盛剧能与之相比,不夸张的说,今后的盛剧都会因此而发生一定的改变,而里面所表达的内容更是让人感佩,有许多人都是被里面一些人物和故事所感动。 这便直接导致了前往东庭府洲的飞舟骤然增加了许多。 且由于太多人来,一时之间,差点使得本土与东庭的往来通路为之阻塞,又紧急多开辟了一条航路,增设了数十驾载运飞舟方才解决了此事。 不过因为盛剧如今还在展演之中,所以看去这股势头非但没有停歇下来,反而有愈发高涨的趋势。 项淳对此很是高兴,本来迁徙人口大多数是出于玄廷的安排,有很多人其实是不情愿的。 但是这幕盛剧一出,却有许多人一下被打动,他们感怀于原来东庭都护府的不易,俱是纷纷自愿往东庭来。 由此还带来了一个意外之喜,玉京因是知晓东庭以往确实较其余三大府洲不易,经过考虑之后,建立洲治的耗用,又是减免去了一成。 项淳也没想到,一幕盛剧居然能带来如此之大的作用,这放在以往无论如何也是想象不出的。 世界慢慢变得连他也有些看不懂了。 范澜借着呈报书信之机,却是提醒道:“师兄,近日来我处之人多了,那去往其他府洲的人必然少了,这会否有引得他们不满?” 项淳道:“师弟提醒的好,此方面不得不虑,我会告知玄首一声的。” 表面上看,四大府洲各凭手段,现在这一切东庭完全是靠自己的本事赢来的,为何要需去看别人脸色? 但有些事情,远不是靠道理能说清楚的。 他也唯恐给张御带来麻烦。毕竟其余三大府洲的玄首也是玄尊,而上层的事情他不好判断,要是这几位万一因此和张御过不去,反倒是不妥,故他下来也是唤出了训天道章,向张御道明了此等担忧。 张御闻报之后,道:“此事无碍,项师兄尽管放手去做便是。” 他十分清楚,眼下局面要说惹人不满,肯定是会有的,可若有玄尊说要与他过不去,那肯定不会是单纯为了此事,而他对此也不是没有任何准备的。 项淳得了他回应,心中一定,道:“属下明白。”他想了想,语声略带振奋道:“如今本土对我的支援也多了起来,还有民间捐赠,原先估量要用三载,现在看来,只要再一年多的时间,新洲治就可筑成了。” 张御微微点头,道:“此事免不了府洲上下同心协力,只越是这般,越是要小心,谨防外敌搅扰。” 项淳郑重应下道:“是,属下定会看紧的。” 昌合府洲。 玄府正殿之内,莫道修紧紧皱起了眉头,向着下面的林玄修问道:“近来来的人这般少么?” 林玄修无奈道:“因为那一幕东庭的盛剧,本来决定到我们这里的人都选择往东庭去了,这等事需得出于自身意愿,我们也无从干涉。” 莫道修走到窗台口,那里可以看到大量自本土送来材物正被运去仓库之内,但是缺乏足够的人力去将之变为府洲的力量。 再这么下去,扩府之事可能要四五年甚或更久去完成了,他叹道:“一步慢,步步慢啊。” 林玄修叹道:“林某现在已是无计可施。” 莫道修想了想,道:“这般,我去见玄首。” 林玄修道:“玄首不问外事,怕也解决不了此事。” 莫道修摇头道:“这次较量,既是我辈的较量,也当是上层的较量,我们这里赢不了,那就要看玄首那边了,除非玄首并不希望立建功业。” 林玄修道:“主事的意思是让玄首上言,让玄廷出面调和此事?”他一转念,这也的确是个办法,若是玄廷出面干预,此势必可刹止。 他不禁有些羞惭,虽然最后要玄尊出面挽回局面,显得他们有些无能,可这总比眼下窘迫来得好。 莫道修道:“你先回去吧。” 林玄修行有一礼,便就退去了。 莫道修则是整理了一下袍服,便沿着主殿后方的虹桥,来至丹湖法台,一路行至上方,站定之后,他对着前方打一个稽首,道:“见过玄首。” 岑传背对着他道:“什么事?” 莫道修道:“近来由于东庭府洲一幕盛剧,引得四方人心动荡,本来欲往我三府洲过来之人,结果都是往东庭去了,这恐会使得我扩府之事因此耽搁,故是来向玄首呈禀。” 岑传道:“你来找我,看来是没有办法了?” 莫道修坦承道:“属下无能,只是四府并举一事,乃是玄廷所定,如今独盛东庭一府,怕也与玄廷期愿不合,唯有请玄首向玄廷进言了。” 岑传思考片刻,道:“你去吧,我会设法解决此事的。” 莫道修心中一定,道:“是。”再是一礼后,他便退了下去。 岑传则是看了一下天穹,这些时日他一直在想那日论法之后钟道人与他说得那番话。 唯有他将正清一脉的修道之地归并入天夏,那才可得玄廷的真正信任。 但是他一直未曾下定决心。 正清虽然在闭关前说过,下来一切事情由他作主,可他始终不敢有所逾越,怕做错了什么事。 还有一个,他对玄廷还是有些不信任,隐隐然将那里当做退路,玄廷要他斩断退路,他又如何愿意呢? 只是自毕明归来后,他也是意识到了一点,对于那些身在天夏之外的玄尊,玄廷不只是不看作自己人那么简单,还隐隐当作敌人对待。 这样的话,玄廷对他永远是警惕的,他设想由玄廷内部打开缺口的,并往上重新获得权柄的可能将是很小。廷执的位置,或许就无法坐上去了。 他想了想,忖道:“是否该给大师兄去一封书信,问一问此事呢?”只是他方才如此想时,忽然见远空有一道光亮飞来。 他立刻认出这是师弟梅商送来的符信,当即接了过来,可是打开一看,却是心头一震,因为这上面赫然是他大师兄正清的笔迹。 书信之上又言,有些东西该舍就舍,正清一脉所居地界既然是他们以往所立造的,那今后若要用到,也随时可以再立,没有什么必要非要把持在手,没得阻碍了自己的前路。 他看罢之后,不禁感叹道:“师兄,这一切都被你料到了么?” 有了这封书信后,他心中也是寻思了起来,若是将正清一脉的地界归并入玄廷,那倒是可以此与玄廷做一个交换,譬如在四大府洲扩府一事上稍加平衡一些,而不是让人全被东庭吸纳走。 想到这里,他当即意念传去正身之所在。 岑传的正身此刻已是在混沌晦乱之地开辟了道场,察觉到分身传来的心意之后,他思忖了一下,当即伸指一点,化出两封符书,随后一挥袖,一封送去了首执之处,一封则送去了钟道人处。 钟道人此刻正在妙皓道宫之内打坐,底下道童走了进来,把一封符书递上道:“上尊,岑玄首有书信寄来。” 钟道人令道童自去,将书信拿在面前,此书倏尔化气光散开,他看了一眼,看罢之后,他精神微振,思忖道:“我本在寻思限碍那训天道章,岑道友今回倒是送来了一个口实。” 他当下来至殿壁之处,起袖一拂,上方有两道光亮显现出来,道:“崇道友、长孙道友,下月廷议,望你们二位能助我一臂之力。” 崇道人道:“未知道友欲为何事?” 他当初遮掩他人上进之路,故是被禁压三载,本是关押要到年末,不过因为先前外层势力入侵时他推算立功,故是得以削刑,在年节之后,已是能够得以现身了。 钟道人伸指一点,一道气光就在两人面前闪过,他道:“岑传已是思量清楚了,愿意将正清一派驻地归并入玄廷,只是希望我能为他言语,稍加调和如今四府洲轻重不一之势,而此势得以起,实则起因明观之印之故,我等正好借此施压。” 长孙道人道:“恐怕不妥,诸执摄方才发下了功赐,玄廷之上也早是定了律限,此事再提无益不说,反会惹首执不快。” 钟道人道:“我非是要如此,既然此前之事无法挽回,那不妨思量一下今后。” 崇道人道:“今后?” 钟道人道:“对,我以为这训天道章之变数绝不止于眼下,此之变有一必有再,有再必有三,故这一次我等要说服诸执设限,令此道章难再轻易变转。” 他的目的,就是要训天道章今后但凡再有增印,都需拿到玄廷上讨议,而不能再让张御私下变化了。不然谁知执摄是不是还站在其人一边?他已是吃了两次亏,自然不愿再受此制,此前没有借口,现在正好是一个机会。 他看了崇道人一眼,道:“此一回,崇道友拘押之期已过,我三人合力一处,把握当是更大一些,首执当也需慎重考虑一下吾辈之请了。” …… …… 第一百四十一章 势升难轻移 大玄历三百八十四年五月十五,磬声之中,诸廷执在光气长河之上现身,开始了这一月的廷议。 这一次,崇廷执也是现身,不过首执那一处,几次不曾露面的林廷执,这回也是一并到来。 廷上依例先议要事,待诸务皆处理妥当之后,首座道人才言道:“诸位廷执若有呈议,可以一言了。” 钟道人一直等着这等时候,他拿玉槌一敲玉磬,而后站起言道:“首执,诸位廷执,我天夏在一十三洲之外立下四大府洲,如今已是一载过去,本来各方事顺,事机也是进行的有条不紊。 然则前些时日,钟某收到一封昌合府洲岑玄首的呈书,说是东庭府洲出了一幕盛剧,使得民物弃舍三洲,皆往东庭而去。 如今情势,乃是东庭充实而三府空虚,这与我天夏四方共举之策不符,还望首执和诸位廷执察知。” 众人听他说话,都是把目光偏移向晁焕处。 晁焕果然不负众望,出声道:“钟廷执,这事有何不对?” 钟道人早知道他会有意见,缓缓道:“这事与玄廷大计不合,四方府洲,各镇一方,如今强一弱三,头重脚轻,却是事与愿违。这便妨碍了玄廷布划,难道不该质以责疑么?” 晁焕冷笑一声,道:“钟廷执,你弄错了一件事,玄廷布划自有定数,而在定数之外,则皆是出自天夏子民和诸修自愿了,你凭何去管束? 长久以来,我一直盯着各洲宿的守镇玄首,若说用心于事的,张守正一直位列在先,说实话,其他三府洲之所以不如东庭,不是因为这一幕盛剧,而是因为这三位玄首对洲内之事并不如何过问。 细究起来,这本就是他们的失责,莫非还让玄廷替他们补上疏漏不成? 你不问根本,却去怪东庭府洲,却是颠倒是非,试问这世上,岂有用心做事之人受到苛待,无心于事之人反得好处的道理? 照我看,不但不能如此做,还要褒奖东庭,斥责其余三府洲,让他们好好长长记性!” 他这一番言语说下来,座上许多廷执都是暗暗点头,这番话虽然不好听,但讲的确实有一定的道理。 林廷执想了想,执槌一敲玉磬,道:“晁廷执此言并不为过,张守正行事乃在权责之内,东庭府洲有功无过,但其余三府也未曾做错什么,他们只是按例而行罢了,也就不必说什么受罚褒奖了,就让各洲再调遣一批人手往三洲去,以填补虚缺吧。” 晁焕看过来,不满道:“林廷执这话我却不赞同了,玄廷于扩府一事早有定数,现又忽添增额,你这不是削各上洲的利,去补三府洲的缺么?这让诸上洲如何心服?” 林廷执倒也不生气,笑道:“那依晁廷执之意要如何做呢?” 风道人这时敲了一下玉磬,待诸人看来,他站了起来,打一个稽首,出声道:“首执,诸位廷执,那一幕盛剧我也是看了,此中却是发现一桩事,那便是东廷如今有着大量从内陆深处迁来的土著。 这些土著桀骜不驯,与异神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人数着实不少,风某之意,不如将这些人送去三府洲处,这般既能充实三洲的人口,也能断绝他们与异神的牵连,可谓一举两得。” 钟廷执皱眉道:“这些土著无知无识,送到三府洲,还得另行遣人看顾,风道人此举这究竟是支应还是添乱?” 晁焕斜眼一撇他,道:“钟廷执,这些土著在东庭乱不了,去了其他三府洲就乱了不成?若是如此,我倒要问一问,那几位到底能不能胜任玄首之职了?” 陈廷执此刻一敲玉磬,朝上端看去,沉声道:“首执,我觉得风廷执所言,也未尝不是一个办法,这些土著教化好了,也能成为我天夏子民,如何教化,让各府自去想办法,若连这事也做不好,那的确用不着再待在位置上了。” 他看得出来,这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既然缺人,那给人就是了,反正土著也一样是人。说实话,用不着玄首出面,只要底下的玄府修士愿意出力,那教化起来当真是一点都不难。 若连这点力气也不肯使,做不好也就别抱怨了,玄廷也不可能替他们解决所有事。 韦廷执紧跟着言道:“此法倒是不错,从东庭之过往来看,那些土著教化好了,亦能为我天夏之民,如今调拨给三洲,也算支应三洲了,三洲不该再有怨言。” 首座道人点了下头,看向下方,道:“若无人有异议,那便照此行事。” 钟道人想了想,也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 其实他不怎么在乎这件事的成功与否,只是想借此引出后面一个话题,眼下见时机已是合适,便又言道: “首执,诸位廷执,此议我亦同意,只是钟某想说另一事,此番之事,看似是四大府洲彼此相竞,可根由却是落在那明观之印所映的盛剧之上。 此印牵动如此之多如此之广的人心,实是事先未能预料,要是能在此之前有一个准备,也就不至于事后再去弥补。 钟某以为,到了如今之局,那训天道章已非张守正一人之道章,而是天夏之道章了,今后再有变化,不可再由张守正一人作主,该当需由玄廷来审议,而后再定是否落下。” 晁焕不屑一笑,道:“训天道章乃是张守正道法所演,并愿为天夏所用,先前所定律条,已然是规束了道章之内诸行,但你要不令张守正往此有所变化,那就是对玄尊自身之道法设限了,张守正又未犯有过错,你凭甚如此做?若是当真设下了,那是否也可以用之于你我身上呢?” 钟道人摇头道:“晁廷执,这是两回事,钟某也说了,张守正那训天道章事实已是牵扯到天夏上下,我等又怎能视若不见呢?万一有所过错,怕是后果难料。” 晁焕看他几眼,恍然道:“也是,以钟廷执之心思来料算,确然此事凶险的很呐。” 崇道人沉声道:“晁廷执,就事论事,钟道友并未说错。此事涉及的非是一人,而是天下众生,我等不得不慎。” 晁焕嗤了一声,道:“两位对天下众生之关心来得还真是及时,需要的时候就有关心了,不需时候就不关心。” 崇道人却对他嘲讽之言仿若未闻。 武廷执这时缓缓开口道:“方才晁廷执有一言说得对,张守正无过,按天夏规序,我们不能凭空限他道法,此事并无先例。” 钟道人道:“武廷执,此事不同于以往,既无先例,那我等不妨议一议此事。” 玉素道人冷笑一声,他伸指一弹玉磬,等着声音发出,他在座上发声道:“诸位莫要忘了,我天夏长久以来,所执之长策乃是‘世任其变、道以观教’,世间之变化,由得世间去为,我等只需运道在先,确保天夏之存续便可。 有几位廷执或许是不知,也或许是有意忽略了,如今张守正所立之印,从来不是强迫他人去接受的,任何人都有选择之余地,哪怕是一个寻常弟子都可以拒之在外,如今万众皆是接纳,足见人心之所向了。” 崇道人沉声道:“可是下民愚昧易欺。世人之选,未必见得是正选。” 晁廷执一挑眉,道:“崇廷执,我还就告诉你,张守正所立之印,我也拿来纳入道章了,我觉得很不错,怎么,偏生你对?我等都是蠢人不成?” 戴恭瀚在座上一直没发声,他此时沉吟片刻,拿玉槌一敲玉磬,抬头出声道:“戴某说一句吧。 如今张守正所立之印,还远未到钟廷执所言之地步,而我辈但有心悟,皆可在上立印,若今立限,那是否是我辈每立一印,都要受限呢?恕戴某直言,此举若行,限得不是张守正,而是当下之玄法了。” 他这话一出,众人都是思考起来,有的时候,玄廷上一些举动,可不仅仅是举动本身,还传递出了某种意思,这事情确实要慎之又慎。 钟廷执皱眉,倒是事先未曾想到,这么多人不同意他的意见,而且……他抬头看去,见浑章修道人几乎都是站在了支持张御的立场上,此时此刻,他已是隐隐看到了玄浑二道合流的模样。 他往长河上方看去,这里只有看首执如何思量了。 首座道人此时看向武倾墟处,道:“武廷执,不谈他事,若只言设律,是否可行?” 武倾墟思索了一下,道:“张守正无过,若要设律,则不可独对他一人,需对众玄尊同样设限,此事武某认为不可行。 且如今我与上宸天战事未绝,守正却不受后补之常律所限,除非是去其位,但这就要上禀诸位执摄了。” 守正因为需要与敌交手,承担着对敌重任,这总是第一紧要之事,所以一些后补的律限他可以暂时不受,需等战事结束后再言。 若非要其接受,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暂时拿掉守正之位,通过这么一番运作,就可以令其接纳。 可这里还有一个问题,张御的守正之位乃是常摄,玄廷就没办法走这一步了,要想继续,就需要上禀至五位执摄处,由五位执摄来处断了。 首座道人点了下头,看向钟廷执道:“钟廷执,防微杜渐是要,但不能无过指摘,不过你若有还有疑见,可以再提。” 钟廷执沉默片刻,没有再是出声,打一个稽首,缓缓坐了下去。 …… …… 第一百四十二章 沉光有微觉 廷上诸议皆定,各廷执也是各自散去。 离了光气长河,崇道人问道:“钟廷执,为何方才不再继续坚持?” 钟道人摇头道:“我本是想在廷上直接解决此事的,但是未想到反对这般激烈,若是我等坚持下去,也不过是将此议送去五位执摄处,五位执摄可不见得会同意我之议,这般做反而会坏了首执一直以来秉持不经上议之策。” 他也看出来了,首执对设限这件事根本是无可无不可,至少与把事情送到执摄那里裁定相比,这事重要性是要偏低许多的。 他声音凝重道:“但我等需要小心,因为这训天道章之故,玄浑二道如今已有合流之兆了,可越是这样,我等反而愈要设法压制此辈。” 本来在玄法推动这些年来,已是不断有浑章玄尊涌现,而现在训天道章一出,两法却是被此捏合在了一处。 因为真修本身的问题,在可预见的未来,各洲宿一定会被玄浑二道的玄尊所取代的,玄廷之上也一定会逐渐变成这二法的天下。 他认为到得那时,真法一定会被慢慢挤压出去,再无立足之地,若往最为严重的情形里说,真法被废也不是不可能。 这是他们绝对无法接受的事,是故他们必须从现在开始就对玄浑二道作以一定的压制。 崇道人这时沉声道:“我以为这次建言不成,许是时机不对。” 钟道人讶道:“哦?不知崇廷执说得是什么时机?” 崇道人道:“上宸天随时可能侵攻我天夏,首执多半是不愿在这等时候自家内里出现波荡的,虽你我限碍道章一事很紧要,可在首执看来,这或许并不是什么迫在眉睫之事。” 钟道人想了想,叹道:“有理啊。” 长孙道人道:“光是阻止不是办法,我等必须寻一个可以替代那训天道章的办法,若有替代之物,那道章便不会再那么不可少缺了,玄浑二道合流也就不攻自破了。” 钟道人道:“长孙廷执是说用造物么?” 长孙道人道:“目前也唯有此法最有可能。” 钟道人沉吟一下,他忽然想起了之前去接手霜洲技艺的郑象,只是后来却是不知所踪了,疑似落在了外层,且半途之中应是受到了青阳修士的阻挠。 可反过来看,若是此法无用,那郑象也不会有遭遇了,他忖道:“看来此事也需得重新拾起来了。” 守正宫内,张御站在大殿之上,他的面前撑开了一道光幕,而里面此刻所显现的是金郅行在上宸天看到的种种景物。 金郅行在上宸天很是小心,遵照张御之前的嘱咐,当中没有进行过任何交通联络,故是长久没有声息。 所幸在待有一月后,情形发生了一定的变化,却是灵都道人令他到那些小派的地界之上去传授法门。 在上宸天中,唯有与上宸派亲近的小派,才可与之待在一处,从而能够完全抵御虚空外邪,而其余小派的道场都是寄附在上宸天所开辟的地界之外,对虚空外邪的抵御就稍稍弱了一层。 在他去往那里的时候,当中短暂的一段空隙,故便找了一个机会,将这些天来的经历都是置入明观之印中。 张御看罢之后,心下转了转念,倒是不想,上宸天最后居然安排金郅行去传授弟子玄法了。 他思索了一下,上宸天内部看去也是意见不一,不过推广玄法之事,他判断上宸天中今后或许会出现一批浑章修士,可要说出得浑章玄尊,那可能却是不大。 上宸天的思路无非是想借用浑章修士来弥补战力上的不足,中下层用道卒,上层用浑章玄尊。 可修士一旦要是成了玄尊,又有哪个会甘愿受制呢?定然是会设法争取己身之利的,而己身之利又从何而来?在上宸天自然要从上宸天争取,那反而会加剧内部的冲突。 故是这条路注定是走不通的,也来不及。 倒是那个器灵所说的话引起了他的注意,似是上宸天还有什么厉害手段未曾动用。若是如此,他身为玄廷守正,当需格外小心了。 他能做的,也就是趁着这段空隙加紧修持,尽快把那些玄粮都是完全运炼了,以期能尝试着功行上再增进一步。 他估算过了,至多再有两到三月时日,当就可以达成此愿。 此刻他忽然心有所感,便收了大道之章,看向阶下,那里光芒一闪,明周道人身影浮现了出来,他打一个稽首,道:“张守正,风廷执托在下送来了一枚玉符,说是有关此次廷议的消息。” 张御目光一落,那玉符飞了过来,并在他面前化为气光散开,霎时里面所蕴藏的内容便即映照在了心中。 他点头道:“多谢明周道友了。” 明周道人稽首道:“若无事,在下便告退了。”一礼之后,他身影一闪,便即不见。 张御站在那里思考一下,他知道,这一次钟廷执借机建言,看着是为三府洲鸣不公,实际上是要限碍训天道章。 但这一次建言其实有一个天然存在的缺陷,那就是其人所借之事机并不够分量,难以以此引起首执太多的重视。 因为那三大府洲纵然对东庭吸引了大批人有所不满,可这也仅仅只是是限于中下层罢了,这未必会引得府洲玄首如何在意。 似那宣宁、安越府洲的那两位玄首,根本什么话都没说。他们要是真是着恼,那早就联合岑传一起上书了。 大多数玄尊实际上信任的是自己的力量,府内多些人少些人在他们看来并不是什么大事。 从某些方面来说,这也没有错,因为他们的确能够一力支撑起整个洲域。 也就似岑传那等急于立功,从而归返玄廷权力上层的人物,才会这般急迫,这么主动的站出来。 而其人之出发点,也不是有多看重下面的人,而是他认为东庭的举动夺去了本属于昌合的利益,耽搁了他扩府的进程。 而比起他们,他方才是真正的看重底下之人。在他心里,若能以洲治扩府晚上几年为代价招揽来更多人,那他也是情愿的。 现在在座的玄尊,又有哪个不是自这些寻常人中来的?只要有人在,那么就拥有无限可能。 现在除了修道一途,底下人还可走造物一道,未来难说还有其他什么道路,这些其实都是通向大道的途径之一,现在时日还短,还不能达到更高的层次,可将来便就说不定了。 此次廷上之议,倒是风廷执出了一个好意。将大批侵入东庭的土著迁去其他三洲,这便可以断绝他们与这片土地之上异神的牵连,同样还断绝了复神会的联系,到了那里之后,他们也没可能再挑动事情了,教化起来也容易许多。 他思索停当,当即传意去了分身那里,让化身负责处理此间之事。 东庭地陆,安山以东的内陆深处,一座人工修筑的环形土丘上方,这里遍布着一尊尊残破的神像,密密麻麻数以百计,有的早已倒塌,有的还竖立在那里。 而在土丘之中,或坐或站着二十多名戴着面具的黑衣人。 最外围的十多人戴着白陶面具,上面画着古怪的眼目,唯有最里圈的三人戴着薄薄的金属面具,分别为金、铜、青三色,面具表面光滑,但皆是镌刻着优美而丰富的线条图案。 三人坐在那里,此刻似在争论商议着什么。 那戴着青色面具之人头上还挽着发髻,他道:“事到如今,东庭府洲扩府已是没有办法阻止了,东庭府洲的张玄尊本来就是出身东庭之人,在过去曾屡次破坏过我们的大计,东庭的子民对他也很是信服,所以光用言语,是无可能从内部摇他们的。” 他看着另外两人,道:“现在东庭扩府的进度很快,一旦被他们成功,那么整个安山都将会成为他们的城墙,他们会以向前推进,这将会对我们所要做的事造成太多的干扰。” 戴着铜面具的人似是一个女性,腰身纤细,她用低哑而有磁性的声音道:“我们不能唤醒伟大的伊米克神么?” 青色面具的人道:“上次祂似是被惊醒了一次,我们怀疑,还是东庭的那一位所为,若是我们现在再去试着唤醒,那极可能激怒祂……” 戴铜面具的女人有些急躁道:“那么该是怎么办?” 这时那戴金色面具的人开口了:“两位,上个月,我找到了一个线索,”他看着两人,沉声道:“线索很可能指向那一位沉眠之地。” 另外两人都是一震,都是脱口道:“魁梅辛帕神丘?”这句话一说出来,周围戴着陶白面具的黑衣人都是脖子一转,动作合一的看过来。 戴金面具的男子点了点头,道:“应该是那里。” 铜面具的女人激动道:‘魁梅辛帕神丘’,传说中神诞之地,至高的赐福之地,你是怎么找到的?” 金面具的男子道:“是某一个部族的遗民提供的线索,他所供奉的神明曾经作为战败者,侍奉过那位一段时日,并拥有了进出神丘的资格,我们用了一批祭品,唤醒了这个神明,根据祂降下的神光指引。” 他脸上的金色面具微微发光,用近乎蛊惑的声音说道:“两位,我们下来要集中力量,尽快找到神丘所在,要是唤醒里面沉睡的那一位,那祂就可以带领我们对抗东庭,也能带着我们找到我们所要想的一切。” …… …… 第一百四十三章 古原旧异丘 东庭府洲之内,崔岳正在客阁内招待着来访之人。 此是一名十七八岁的道人,其人对他言道:“师兄,老师说了,你呈送上来的这一幕盛剧不错,可以一观,老师说了,要师兄在东庭好好做事,老师他也在看着。” 崔岳打一个稽首,道:“请师弟回去转告老师,弟子难得有一个机会,不会有负自身职责的。” 那道人还有一礼,道:“话已带到,那小弟这便回转上层了,师兄勿送。”说着,他便转身出门,而后看了看,纵身一跃,已是遁光飞去。 崔岳见其人离去,这才回身室内,当初他看罢那盛剧,也是深为感佩,便将此送到了自家老师陈廷执那里。 其实陈廷执若在训天道章驻意,那便无需如此麻烦了,直接送去便是,可不知出于什么缘故,这位至今未有如此做。 他猜测这可能出于什么大局上面考量,反正这不是他能过问的。 他收定心神,收拾一下,便离了这一处位于城郊的客舍,腾身一纵,往瑞光城方向飞遁而去。 只是他才至半途,训天道章之内就有人向他禀告道:“玄正,我们之前盯着的几个疑似复神会眼线的人,都是在居处服药而亡了。” 崔岳眼神一凝,问道:“可有什么人与他们联络过么?” 禀告之人言道:“我们事先感察到了微弱的神异力量,对面应该是以神谕的方式通传给了信徒。” 崔岳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些人已经发现自己这边在监视他们了,为免暴露自己,所以提前清除了。 复神会做这件事也不奇怪,他们一向是不把人当人的,而这些人在东庭府洲内的职位也不高,舍弃了也就舍弃了。 可正如此想的时候,道章之内又有动静,却有几个消息陆续传到了他这里,俱是说一些疑似复神会据点,也是他先前故意留着的地方,如今已是人去楼空了。 因为这些据点远在密林深谷之中,周围又有不少土著部落和灵性生物,所以监察不易,而对方撤走之前还用神异手段遮掩,所以未能及时发现。 崔岳看了一遍下来,发现所有据点撤走的手段都是相同的,并且差不多都在同一时刻发生,所以这无疑是一场有序的撤退。 种种迹象表明,复神会的势力正在收缩。 他第一个反应,此事与上次的打击有关,可再是一想,发现不对,两件事相隔时间较长,对方便是做出反应,也不可能等到现在。 那么是决定放弃东庭相争,所以转而为收缩了么? 他想了想,摇了摇头,只要复神会本身还在存在着,那么事情就不会那么简单结束的,一定是会有着什么其他图谋的,只是现在彻底失去了那些据点眼线,就不好掌握此辈的动向了。 他看向远处的安山山脊,暗道:“此辈到底在筹谋着什么呢?” 此时此刻,在安山以东的地陆深处上,大部分散布在各部落中的复神会成员都是动作了起来,他们利用部族土著捕猎大量的灵性生灵,同时还许诺一定的好处,鼓动一些异神对付一些敌对的异神。 这是他们在准备唤醒的那一位的祭品。 到了临近七月份的时候,这一切才是准备稳妥,三名戴着金属面具的复神会成员相聚在了一个土著部落之中。 铜面具的女子疑声道:“就是这里么?这个部族还不到五十个人吧?线索就在这里?” 那金色面具人道:“如果不是因为这个部族太小,我也不会直到现在才找到线索。” 他踩着满是枯枝烂叶的泥地,来到一个大树底下用土块堆起的祭坛前,祭坛中间的柱石被稍加琢磨过,上面用蓝红两色的鲜艳染料涂抹过,并画出了两个眼目,看去像是盯着来人一般。 戴金面具的男子拿出一只琉璃瓶,拔开塞子,向着祭坛倒出了一些金色得粉末。 粉末洒下之后,石块祭坛之上的眼目眨动了一下,闪过一阵神异光芒,随即石柱上出现了出现了一个孩童高下,佝偻着背的老者。 他拄着高长的拐杖,五官臃肿扭曲,身上是灰黑、灰白两种颜色的羽毛,其余部分用坚韧的树叶包裹者,他的下身是一团烟雾,凭空悬飘在那里,他看了看几人,面上露出诡异的笑。 金面具的人沉声道:“魁尼神,按照约定,我给了你祭品,你需要带我们前往神丘。” 魁尼神声音带着嘶嘶的响声,道:“跟我来吧。”他从石祭坛上飘了下来,带头往身后的密林之中飘去。 三人立刻跟着他走入密林,凡是老者经过得地方,都会出现一条可供穿行的小径,只是很快,林中飘起了一阵迷雾。 他们发现,自身好像融入了那一团雾气之中,连身躯和肢体似都是消失了,唯有前方那个魁尼神的身影很是醒目。 而在这里,模糊了时间,模糊了思维和意识,过去了不知多久,好像从一个昏沉沉梦中醒来,三个人一下清醒过来,不知何时,身边雾气已经消散了,而他们站在了一个空旷的,满是细小碎石砾的土坡之上。 魁尼神拿起长杖指着前方,道:“到了。就在那里了,‘魁梅辛帕神丘’,神诞之所,至高的赐福之地。” 三人抬头望过去,只是第一眼看去的时候,除了金面具男子之外,其余二人心底都是生出了一股疑惑,甚至对这是否是他们所要找的地方产生了一丝怀疑。 因为对面完全就是一个不起眼圆锥形土山,模样就像是一个常见的地上火口,周围光秃秃得一片,草木不生,除了大一点,规整一些,上面也没有想象之中宏伟的建筑,几乎没什么可称道的。 铜面具的女子不禁怀疑道:“神丘?是这里么?” 魁尼神道:“是这里,只是因为你还未靠近她,所以你还感受不到她的伟大。” 那戴着青色面具,留着发髻的人倒是没有轻易提出质疑,因为他看得出来,这么大的山丘,无论从哪一边看都是对称的,这不是人力能所做到的,而那种线条上的美感十分符合传说中的记载。 金色面具人道:“是与不是,到前面就知道了。” 魁尼神从土丘之上飘了下去,引着三人继续往前,这里十分安静,没有声音,也没有时间流逝之感,只能感到自己在不断接近那土丘。 铜面具的女子喃喃道:“在祂到来之初,这世界没有声音,水流是静止的,星辰是凝固的……” 青色面具人知道,这是一篇赞颂某位古老神明的诗篇,但此刻看来,却是意外的契合眼下得景象。 迈过漫长的道路,来到了山丘之下,而后两扇一模一样的梯形门出现在了三人面前。 这梯形门贴着山壁,呈现一个坡度,门沿宽厚,线条笔直刚硬且浑然无暇,此极为高大,看着能够容纳巨人经过,里面则是漆黑一片,看不清任何东西,似是任何声光到里都被吞噬了。 铜面具的女子一看到这里,明显很是震惊,惊叹道:“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 金面具的人沉声道:“伊尔朵双子门,传说的恶地和善地之门,我也是找到了这里,才能确定这里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传说中的‘魁梅辛帕神丘’。” 在一阵沉默之后,他侧过身,接着说道:“现在需要我们来决定了,究竟走哪一扇门,我们只能选择其中一条路。” 青色面具人说道:“不能分开走么?” 金面具男子用似是念诵般的语声说道:“神果结出了双生子,那落到地上的,只有一个。门背后沉睡着两个神明,一个是善神伊奇曼丹,一个是恶神伊鲁库加。” 铜面具的女子用满是兴趣的语气说道:“传说中他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就连他们的父神也没有办法分辨出他们,唯有他们的母亲伊切可以做到。 其他神明问她是如何做到的,她说是每次会在见两兄弟之前吃掉一个三叶果,每当善神到来的时候,失去果实的三叶花会绽放,而恶神到来的时候,就会收拢。 有人问道,如果两兄弟一齐出现呢? 伊切回答她从不会同时见两个人,而说过这句话后,两兄弟就再没有一起在别的神明面前出现过,恶神出现的地方不会有善神,善神出现的地方也不会有恶神。” 青色面具人若有所思,这些诗篇说得是有关于“伊帕尔神族”的故事,“伊帕尔神族”也就是被天夏称之为远古神明的族群,今天他们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唤醒其中某一位。 诗篇里的故事虽然看着很平常,可他知道,传说诗篇往往不是表面上所想的那么简单,许多血腥、野蛮还有残虐都是隐藏在看似简单实则隐晦的叙事之后。 比如此事深思下去,不免令人有一种惊悚之感。 两兄弟不再同时出现,那是否暗指着两兄弟最后其实只剩下了一个人,并同时身兼善恶两职,至于另一个去哪里了,不好细想。 还有,诗篇上记载,两兄弟每隔两天就要去面见母神切尼一次,从那吃掉的三叶果实,下次又开花结果的隐喻上看,每次从那里出来的,真的都是同一个人么? 他摇了摇头,没有再去多想,而是看向前方两扇门,道:“若是从故事上来看,这两者的神性,善与恶必然是要分开的,所以我们只能选择其中一扇门。” …… …… 第一百四十四章 远光呼神醒 金色面具人赞同他的说法,道:“是的,只能选择一条路。” 铜面具的女子却是不太服气,道:“不对,在泰奥神国史诗篇中,英雄乌埃加也来到了这里,他祈求复活被毒蛇咬伤而死的一对儿女。 侍卫告诉告诉他,走左面,他将得到活过来的儿子,而走右边,他将得到的是女儿。 乌埃加没有办法决定,也不知道该怎么选择,但是他很聪明,他退到了远处,闭上眼睛走入了门内。 这样虽然只是走入了其中一个门,可他既没有选择左,也没有选择右,那么他可能得到一对被复活儿女!” 金色面具的人沉声道:“但是他也有可能什么都得不到,不要忘了,这是英雄的末章,这个故事并没有结局。 而直到现在为止,那些曾经信泰奥神明的部族还在用‘乌埃加的儿女’来比喻不确定的事情。所以我们不能冒这险,我们本来的打算,也只是为了唤醒其中一位,而不是把门背后的两位都是唤醒。” 那一直不出声的魁尼神这时忽然发出了嘶哑笑声,他道:“不错,你们说的那个泰奥的私生子,名叫乌埃加的神裔是来过这里,当时是我指引了他,诗篇里说是的那个侍卫,那就是我。” 三人不觉看过来,铜面具的女子不觉追问道:“那他到底如何了?愿望实现了么?” 魁尼神笑容深沉,道:“我不知道。因为他进去之后,再没有出来过。传说中双子门的对面还有另一个出口,或许他实现愿望从那里出去了,也或许永远留在了里面。你们可以试一试,看能不能找到他。” 三人显然都是没有这个意思。 金色面具人沉声道:“如果选两个门,可能谁都到不了终点,我们只能择一而选,两位来是什么意思?” 青色面具人道:“左为大,我选左边。” 铜面具的女子看向右边,道:“我觉得右边不错。” 两人意见不一,于是又看向金色面具人,其人想了想,他拿出一枚金币抛了一下,摊开手掌一看,沉声道:“走右边。” 魁尼神发出嘶哑的笑声,道:“你们找到了你们要找的地方,我之前的诺言已经兑现了,那么我要离开这里了。” 金色面具人这时面部微微偏转,对那青色面具之人看了一眼,后者一点头,冲着魁尼神抖手抛出了一枚玉珠。 这东西飞出去后,顿有一团神异光芒爆发出来,魁尼神发出了一惊惧的嘶叫,随后整个人便如烟雾一般被吸扯入了进去。 青色面具人伸手一召,将那玉珠拿到了手里,他道:“对不起了,我们来这里的消息不能泄露。” 三人转过身,朝着右边的大门走入了进去。 过了双子门之后,本来以为是漆黑一片地方却是有着十分自然的柔和光亮。 三人打量了一眼,可见两边高大的陡壁。一直向上延伸到视线不可触及的顶部,由于太过高远,他们好像站在了一条狭窄峡谷的底部,而实际上这里的宽大足可以并行十驾马车。 无论是石壁还是地面,周围一点尘埃不染,像是有人精心打扫过。 三人看了下来,见没有什么危险,就迈步往深处走去,只是这条通道很是漫长,再加上两边重复不变得的景象,使得前方看去好似没有尽头。 三人都是很耐心,在不知走了多久后,墙壁上多了一抹鲜艳的颜色,那是一幕幕的庞大的彩色壁画。 戴铜面具的女子饶有兴趣的停下欣赏,她还伸手上去触摸了一下,道:“这些都是传说之中曾经来过这里的神明和英雄,都被刻在上面了。” 青色面具人道:“这些人也都是选择了右边的门么?” 金色面具人摇头道:“左右只是我们选择的左右,他们则未必,可能在另一扇门里也能看到他们。” 青色面具人想了想,点了下头。 随着他们逐渐往前走,铜面具的女子忽然提高声音,道:“看,这是乌埃加。” 两人不觉看过去。 见是一个高大矫健的男子站在伊尔朵双子门之前,此人半赤着上身,露出肌肉分明的手臂和背部,他头上戴着羽毛冠,手中拿着木矛,腰间悬挂着青铜短刀。 铜面具的女子语声略带兴奋道:“乌埃加应该是前纪元最后一个有明确记载到来这里的神裔英雄,也就是说,过了这里,我们就要走到这条通道的尽头了。” 她又看向了下一幅壁画,令她微感失望的是,那里表现的是这个神裔英雄与他们一般在通道中走着,对于此人选择的到底是哪一扇门,上面并没有明确的表现出来。 而再接着往下看去,她发现还有壁画在后面,可是当目光落上去后,她忽然惊呼了一声,指着上面,声音带着些许惶然和颤抖,道:“这,这是我们……” 此声一出,引得另外两人也是看过来,随即面具下的目光都是一凝。 壁画上呈现的是三个戴着面具的人站在双子门口,一个人手指向右,一个人手指向左,预示着方向不同,而下一幅图,三个人一齐走向了右侧的大门。 三人看着这幅壁画,心中一阵悚然,这图画究竟是他们做出了选择后才出现在这里的,还是这里早就准确预言到了他们的到来? 然而更令他们吃惊的还有,壁画到这里还并没有结束。 在下一幅壁画之中,他们站在一个竖立着的巨大长石之前,一个人拿着一盏灯,另一个人拿着一根长枝,最后一个人站在台下,将一个双耳陶罐往下方的池槽内倾倒下去,而那长石则是裂开了一条缝隙。 金色面具人沉声道:“到底会不会是这样,我们进去才知道。” 另外两人都是点头,他们顺着通道继续往前方走去,此刻又是一座与双子门相同的梯形大门出现在了前方,三人精神一振,心中清楚,走过了这里,应该就能去到他们所期望的所在了。 三人加快脚步越过大门,走出了通道,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前窄后宽的广阔空间之内,若无意外,这应该是来到了神丘的山腹之中了。 前方有一个有着十层阶台的三角平台,上方竖立一个与壁画之上一般模样巨大长石,一直通到高处,光滑的石面之上有金色的不明意义的线纹,与他们面具上的线纹有几分相似。 长石之下则是一个祭台,上面摆着一根长枝,一盏油灯,三人缓缓走了过去,铜面具女子上前抽出了长枝,并来到了右手边,青色面具人拿起那盏灯,站到了左边。 他们没有去做与壁画相悖的事,因为这很可能是唤醒那位的正确方式,也可能是某种指引,他们不敢违背。 金色面具人则是拿出了一双耳陶罐,这里封存的是六个异神的神性力量,也是作唤醒这一位的为祭品的存在, 他将封盖去了,将罐子缓缓倾倒,里面的神性力量被一股无形之力约束成金色的液体,缓缓流淌入了石槽之内。 就在这个时候,神丘之外,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有一个巨大的虚实不定的人影浮现了出来,但是晃动了两下,又是不见。 随着金色液体的流淌,那长石裂开了一道缝隙,随后竟是在一阵金光之中融化开来,露出了一个向上的石阶。 三人相互看了看,一同走了上去。 在走了许久之后,三人来到了一个宽大的平台之上,周围边缘可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上方则是宏阔而巨大的的金石顶璧。 在最前方则有着一个石座,一个有着黑发长发的年轻男子坐在上面,他看去异常之强壮,手肘支撑一侧的头颅,而另一只手握着一只通体金色,刻着无数细密纹路的长矛。 青色面具人道:“是他么? 金色面具人回道:“是他。”他目光看去那根长矛,道:“那是伊尔之矛。” 伊尔代指的是伊帕尔神族的上层,而哪怕是前纪历的远古神明之中,也只有极少数能被冠以这等称呼。 三个人小心翼翼的走上去,这时一道光芒照来,从三个人身上晃过,并在他们的面具之上停留了片刻,再又迅速消去。 三人在那光照来的一瞬间,都感觉到了一股极端危险的感觉,但随着的光芒退去,这感觉又同时消失了。 此时顶璧之上忽然裂开了一团漩涡,一道绚烂霞光落了下来,罩到了那个男子身上,同时一道刺目光芒爆闪开来。 三人不自觉倒退了几步,在那股光霞徐徐散去之后,三人再看去时,却是一惊,不知何时,那个年轻男子的眼睛已然睁开了,那纯金色的眸子此刻正看着他们。 这时他们忽然感觉自己的脑袋疼痛起来了,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抽离了出去一般,感觉那好像是记忆,又好像自己身体的某些部分,他们都是发出哀嚎之声,不自觉的跪倒在了地上。 待这阵痛苦过去,三人这才逐渐恢复了清醒的意识。 这时他们看到那个年轻男子从座位缓缓站了起来,同时感到一个声音在心底响起道:“伊帕尔的信奉者,你们做得很好,在又一次大寂灭后,伊帕尔将再次奴役这个世界。” …… …… 第一百四十五章 心拭飘来尘 看到年轻男子从座位之上站了起来,三个面具人全都是跪了下来,并无比恭敬的高呼道:“伟大的伊尔,至高的赐福者,伊帕尔的信奉者在此献上自己的忠诚。” 年轻男子看了他们片刻,略带一丝审慎和高傲道:“我允许你们献上忠诚,作为唤醒我的奖励,在合适的时候,我还会允许你们献上灵魂和身躯。” 跪伏在那里的三人顿时大喜。 因为他们知道,在伊帕尔的语境之中,献上灵魂和身躯并不是什么坏事,因为这是一种臣服敬献的仪式,同时也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一种恩赐。 他们的身躯和灵魂在收去之后,将会被对方所改造,获得更为上等的血脉和力量,而在烙下伊帕尔神族的烙印后,这些又会被再归还回来。在前纪历时,许多伊帕尔的附庸种族都以得到这种恩赐为荣。 他们不正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来的么? 可念头转到这里时,他们似乎隐隐感觉到,除此之外,自己身上似乎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等待着自己去完成,只是一时之间,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年轻男子看向那个青色面具人,他没有说话,但是声音直接在后者的心神之中响起道:“你是天夏人?” 青色面具人恭敬回言道:“我的血脉有一半是安人,一半是天夏,但是我现在是伊帕尔的侍奉者。” 年轻男子道:“我从你的记忆里看到了很多关于天夏的东西,他们应该就是这一次大寂灭后的主宰了。嗯,只从你的记忆来看,天夏的神明也的确有些力量,我也看到了,在原来的安尔山,也就是天夏人称之为安山的地方,正有一个天夏神明在那里。” 此时他的态度显得郑重了许多,“骄阳需要星辰的衬托,伊帕尔也需要仆从和臣民,我需要你作为我的使者,去告诉他们,若是他们愿意臣服,伊尔可以接纳他们。伊帕尔可以允许他们拥有天穹之下生存的权力,也可以适当分给他们一些权柄。” 青色面具人恭敬道了声:“是,我这就去传达伊尔的神谕。” 年轻男子拿着长矛对他一点,一道金光落入他的眉心之中,随后又对着空处一划,霎时有一道晃动不止,好似被大风吹拂的裂隙撕裂开来。 他道:“去吧,我暂时赋予伊帕尔的权柄,生灵会听从你的心意,我会在此等着你的归来。” 青色面具人一个拜伏之后,就毫不犹豫踏入了裂隙之中,等跨过去后,他发现自己已然身处在了神丘之外,并且感觉有一道光芒在前面指引他。 他此刻的思维只剩下了去传达神谕这一个念头,故是没有丝毫迟疑,顺着这一道光就走了下去,不知不觉从这一处神丘之地走了出来,回到了最早启程的部落之中。 他抬头看了一眼,眉心金光闪烁了一下,片刻之后,一头巨大的灵性飞禽落下来,他翻身而上,飞禽身上的这灵性光芒绽放出来,腾空入天,但因为浊潮的缘故,并没有去得太高,而是在低空急速飞掠。 青色面具人眉心的光芒持续闪烁着,指引着正确的方向,五天五夜之后,飞禽来到了安山附近。 可因为安山被禁阵阻拦,此刻他除非绕过这里,从海上或者南方绕道而上,否则无法直接过去,于是他只得在此停下,并将自己意愿表达了出去。 负责值守的修士问讯十分重视,立时将此事报了上去。青色面具人在此只是等了半天,就被带入了安山之中,而后又在一名陈姓中年道人的带领之下离开此间,乘飞舟去往瑞光城。 到了瑞光城后,他在此又等了一天,到了第二日清晨,他被那陈姓修士带到了启山脚下,并告知他东庭玄首就在上面等着他。 他一个人沿着石阶上行,一直往崖顶走去,只是在一脚踏到峰巅上时,他的意识忽然变得一阵空白。 而等他重新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依旧站立在那一处出发前的平台之上,好像自己从来未曾移动过。 那年轻男子这时看着他,他道:“我已经知道结果了。” 张御本在启山定坐,他忽然睁开了双目,眸光闪烁了一下,就在此前某一个瞬息间,他心神之中感到了一股异状,但是被他心光力量自行抹除了去。 能被他感到的异状,那定然是达到或接近他这一层次的力量。 他心念一转,闭目片刻,而后再是一睁目,眸之中似有灿烂银河流转,随后往远处看去,霎时间,望到了几幕破碎的画面。 巨大的高丘,空旷的原野,三个面具人,而后是一个坐在石座之上的年轻男子,这些画面飞速闪过。 不过最后在望到那名年轻男子的时候,此人也是似是有所感觉,用手中的金矛一划,霎时所有景物俱皆消失。 他思索了一下,前两日崔岳曾报上来的复神会有着异动,结合画面之中的戴着金属面具的三人,此事毫无疑问当与复神会有关。 而那个座位上的年轻男子,无疑身具高层次的力量。 此前荒原深处最大的威胁,无疑就是那个远古神明,只是这个异神在沉睡着,而府洲还未曾扩府成功,根基还未曾打牢,所以他没有主动前往对付的意思,而方才看到的,却又是另一个潜在威胁了。 对方方才一定是做了什么,似是某种试探。 一般这等情况,那自然是要对其进行回应的,只是他能感觉到,那处地界处于某个类似界隙地界之中,对方还能搅乱他的感应,要找到其人并不容易, 但不管怎么样,都需要做好应对的准备。 他往上望有一眼,至多还有一月,那六千钟玄粮就可被正身全数运炼消纳了,那时候他当可凭借目印,找出一条推动自身前进的道路来。 同一时刻,神丘之内。 年轻男子神情也是微微凝肃了起来,他拿金矛站在那里,矛身之上不断有金色光芒上下流动并闪烁着。 他似是借助着此物在感觉和思考着什么,底下三人谁也不敢随意出声打扰他。 青色面具人则是沉默着站在原地,他回想着方才所经历的场景,那一切好像只是一个虚幻。 可是再一想,却感觉并不是。 那种极度真实的感觉使他认为,方才那事未必没有真的发生,但或许只是处于某一个可能的未来,但现在自己又回到了眼前。 许久之后,年轻男子注意力从金矛之上离开,他眸中带着几分疑惑,又带着几分深思,最后自语道:“看来天夏神明是不可能与伊帕尔合作的,一点可能也没有。” 他看向下面,用十分严肃而确定的语气说道:“天夏的神明是我们的敌人,我们之间是没有办法共存的。” 金色面具人这时出声道:“伟大的伊尔,既然是这样,那么我们就是否要和他们开战呢?” 年轻男子摇头道:“不,现在不行。我一个人虽然强大,可即便我能够击败一两个天夏神明,却也并不足以击败整个天夏诸神。” 他抬起头,举起金矛,“我将呼唤我的军队和仆从们,我将会去寻找我的族人,我会去寻找更多的盟友,等到我的力量足够了,我才会发动战争,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做得反而是忍耐,尽量让天夏神明不把我们当作敌人。” 他看了三人一眼,道:“这将是一段漫长的时间,但是你们不用担心,我将会赐给你们足够的生命,会让亲眼目睹伊帕尔的伟大归来。” 三人立时意识到了,这位拥有无尽寿命的神明,其所谓的一场战斗,并不是他们所想象中的立刻行动,而是会经历漫长的时间,照这么看,就算迁延到下一个纪历恐怕也不是不可能的。 但是若能因此得到寿命,那又有什么不好?他们都是恭敬俯身道:“感谢伟大的伊尔的恩赐。” 年轻男子这时示意他们后退,三人赶忙起身去到了边缘处,前者则是迈步来到了平台的中间位置, 他拿金矛一顿,平台的地面之上顿时裂开一个空隙,抬升出来一个有着凹槽的石台,他伸出手来,并拿起金矛在手臂上面一划,登时有金色的血液流淌了下来,渐渐滴落到了下方的凹槽之中。 随着金色血液并吸纳进去,似乎引动了什么,周围都是隆隆动荡了起来。 而此刻从外间来看,在整个神丘震动之中,外围的沙土渐渐蜕了下去,而后露出了巨大的圆锥形火口,只是它通体是光滑淡银色的金属,上面是一根根宽大的凹线,如今有一股股金色的液体填补入了空隙之中。 平台之上,四面有光芒闪烁起来,而后在头顶上方剧烈一亮,在光芒消退下去后,一艘若星辰筑就,周身线条优美的长舟漂浮在了那里。 铜面具女子不由激动起来,道:“那是伊西尔,星之舟!” 年轻人傲然道:“在大寂灭之前,这样的星之舟要多少有多少,我们的族人和仆从们乘坐它征服了神穹内外,现在它勉强能配得上我的身份。” 只是他也察觉到,在经历了两次大寂灭后,间穹之中残存下来最多的只是地之舟,能呼唤出来的完整的星之舟已经不多了。 大寂灭对伊帕尔造成了巨大现在他需要做得,是尽快恢复伊帕尔的力量。 他一抬金矛,随着光芒在矛身上闪烁着,那一艘星光长舟便从天中缓缓降落了下来。 …… …… 第一百四十六章 元固顾道功 星之舟在平台上停稳之后,年轻男子拿长矛一划,三点金光没入三人的眉心之中。 他关照道:“伊帕尔的信奉者,我现在需要你们去唤醒那些仆从和附庸,跟随伊尔神光的指引,它会带你们去到该去的地方。” 三人再度跪伏下来,道:“伊尔的神谕,我等必当遵行。” 年轻男子走到了飞舟之前,他拿金矛一点,通体无暇的长舟之上有一团光芒融化开来,他则朝里走入了进去。 到了里面,可见有金色的液体从四壁流淌下来,在一个梯形金属台前化凝成一张座椅,他上前坐了下来,可随即却是一皱眉,好似对此不太满意。 因为这毕竟只是星之舟,以前是给伊帕尔神族的寻常族人和仆从用的,而非是给他这等上层伊尔使用的。 他望向上空,记得前次大寂灭前,有大量的星之舟停泊在了神穹之外,那里还有匹配他身份的太阳神舟。 只是现在连接诸星辰的伊尔摩安之树已然不复存在了,他也找不到那些东西到底落去了哪里去了。 他将金矛向前一点,好似触及到了什么,灵光一闪,而后一圈圈金色的轨迹就由此显现了在了面前,而周围则是骤然黯淡了下去,像是陡然间身处在了浑黯虚宇之内。 这些星光轨迹不断旋转,可以看到上面好像有许多缩小的星辰被串联旋转着,可是随即上方光芒照落下来,却是出现了一抹抹影乱光影,显然如今之天象与上面所显现的星辰,却是无一对应得上。 年轻男子一皱眉,自语言道:“星轨偏偏离太多了,也没了伊摩安神树的指引,间穹也是极度破碎,没办法直接间用间穹跳跃了。” 他沉吟了一下,还是拿过金矛,在自己手掌之上一划,然后把手掌按在了前面升起的金属台之上。 他闭上双目,霎时间,他顿感自身在飞速向前行进。 这是他在反溯金面具的人记忆,并由此找到另一个族人的存在,不久之后,他感觉自身一顿,意识之中出现了一个的金色影子。 他一下睁开眼:“找到了。” 同一时刻,可以看到舟身之内出现了一条金色轨迹,将他所处的这个地界还有方才寻到的所在串联到了一处。 他眉心之中有金光闪烁了一下,星之舟倏地一闪,等再出现时,已是出现在了一处巨大的地坑之前,只看周围的痕迹,这里并非是天然形成了,而是被强烈的力量冲击出来的,这里弥漫着一股令他感觉熟悉而亲近的神性力量。 在他驾驭之下,星之舟缓缓往下沉落下去,还未等落到地面之上,周围就出现了动荡的如同水面一般的涟漪,舟身也似渐渐沉入了水面之下,没入的地方正从天地之间缓缓消失。 而某个界隙之内,星之舟此刻却是在缓缓上浮着,当周身与动荡的涟漪完全断开,整个飞舟彻底进入了此间。 他看过去,暗沉的洞窟之内,一个身形庞大的巨人正在那里沉睡着。 他往前走去,从化成融液金色舟壁内走了出来,一直来到了那个巨人面前,他看了一会儿,就用那金矛一点那巨人手中的银环,那巨人陡然睁开了眼睛,而后他直直的看着年轻男子。 巨人开始的眼神异常冷漠凶残,但待看到年轻男子和他手中的金矛时,却是有了一瞬间的畏缩和怯惧。 年轻男子很是平静道:“我的族人,我是伊尔、伊切之子,我能感觉到,沉睡的伊帕尔多是归去了父神的怀抱,还在神穹之下的伊帕尔已经不多了。” 此时他微微抬起了下巴,“我知道你过去犯了过错,才被流放到了这里,我以伊尔的名义,宽恕你过去所做的一切,并容许你跟随我,成为我的侍卫。” 巨人的眼中骤然出现了不少光亮,随即一段晦涩的意识向着年轻男子传递了过来了。 年轻男子感受了这段意识,道:“我知道你的力量还没有恢复,我准许你继续在这里沉睡,但是在你的力量恢复之后,你必须第一刻来到我的身边,听从我的指派去战斗,我要让伊帕尔的光芒重新照耀在天空和大地之上。” “是的,还有那些曾经臣服在伊帕尔之下种族和神明,我也会去召集和唤醒他们,我还会重新栽种下伊摩安神树,令她的枝冠再度连接星辰,笼罩神穹。” “是的,我们还需要太多的祭品,我已经选定了一个目标,那是一个自称天夏的势力,我会用那些天夏神明力量来献祭,我接下来会去唤醒那些可能还在沉睡的族人,等着吧,我会带着你们去做到这一切的。” 清穹地陆,守正宫。 张御感受到了分身传递来的消息,不禁怀疑这件事可能就是就是之前导致地陆深处的部族不断往外迁徙的缘由所在。 他思索了一下,到底是不是,还要事情后续的发展。 不过这等事最怕的就是事先没有防备,要是提前察觉到了,有了准备,那么应付起来就相对容易许多了。 若是有问题,分身会去处置,处置不了,他自会携带天夏法器亲自前去解决,而眼前则需尽快完成自身既定的修持,以期能进一步提升功行道行。 他收拾心神,便又入定坐。 这一番持坐,就是四十余日过去。 某一天,他气机一动,出了定坐,不知不觉间,他已然将那六千钟玄粮完全运炼消纳了。 而行功到此,他也是可以开始下一步了。 他眸光微微一闪,意念一转之间,周围景物一变,却已是落到了自家所开辟的道场之中,待坐定之后,他没有片刻的犹疑,就将神元往六正印还有心光之印之中渡入进去。 随着他所积蓄的神元在持续减少,与之相对的,他身上的气机却是在一点一点攀升之中,久不增长的心光也是随之高涨了起来。 而他身躯周围,玉雾星光绽放生辉,并伴随飘渺的仙乐之声,围绕在外的清光同时向外扩张,随后猛然一扩,霎时照遍了道场之内的地陆山川,而天宇之上,随着清光波荡上去,亦有一团团闪烁星辰之气诞生了出来。 在清光闪烁数日之后,方才缓缓收敛下去。 张御依旧定坐在那里,可是眸中却是有一团灿烂若星河的光芒,此光在闪烁流转许久也是消隐收去。 这是他提升功行之后,导致气息充溢一时难以抑制之故,但是他很快便驾驭住了这股力量,使周身气机一如以往驯顺。 这一次他将可用神元填入了大半进去,不过仍然还需留下了些许,这是因为他只需要拥有能够继续往前行进的根基便可,而眼下已然是足够了。并且下来还有一件事需要做,也同样需要用到神元。 按照真法记载上所言,修道人在炼就元神,成就玄尊之后,便可以说是超拔尘俗,与世相离了。 可只是到这一步,修士仍旧有“实”存于世间,乃是以变求长生,你需得时时与天地保持阴阳之衡,天地变动你也要随之应变,如此方能万世长存。 可这般一旦应变不上,那么就会导致本元流逝,乃是寿数被天地杀去。 一般来说,修士若是一心静持,那么还能勉强跟上这等变化,但要是与人斗战消耗,失了对应,那么损去本元是无法补回来的。 这就是为什么在内层和外层,修士的寿数会有缺损,而在上层,不说天地滋养,应变几若于无,更有玄粮补益亏耗,增固根基,大利于身,那又怎么会功行不精进? 而在这一步境地内的元神修士,天地若崩,那么可弃肉身,使元神出,就是道书上所谓的“弃壳”之法。 可在道书之上,这只是下等功果。上等功果在于“舍形”。舍形非是舍身,而是不再受单纯形体之束缚,入世则化身,出世则化神,身与神乃是一体两面,而只要有一神寄虚,则形身不灭。 这里修道人身形就好比是渡海之舟筏,只要神我还在,那舟筏随时可换,也随时可以再造。 上等功果与下等功果相比较,差距并不在法力功行之上,而是在于道行修持上,若有变劫,一个可顾世,一个不顾世,但若说哪个更可避劫长存,那自然是上等功果为上。 而再进一步,形神相照,阴阳互济,那就可往更上层走了。 不过虽然功果分得上下,可只是道行之上的差别,于斗战能力并无多少提升,仍就身处在元神境中,所以只论斗战的话,下等功果的修士若是斗战能力足够强,那仍是有机会将之击败的。 但有一点,取了上等功果的修士因为元神已然超脱到了另一个层次之中,所以与之斗战的修士要是自身没到那个层次,就算将之打败消杀,没法将之彻底杀灭,其人终归还可以靠着寄虚之元神重塑身躯回来的,只是回来时日有长有短罢了。 张御身为玄廷守正,自然知晓,如今的天夏和上宸天中,就有一些取得了上乘功果的修道人,这些人许多都是修道长远。 此前与他交过手的修士,比起这些人来,也只能算是晚辈罢了。而他也唯有达到这等层次之中,才能具备战胜或是斩灭此辈的可能。 …… …… 第一百四十七章 神元寄气虚 张御目光落下,起意一召,便见一册玉简自虚空之中浮出,落至案上,缓缓铺呈开来。 玄廷收藏的道书他之前已经反复观览了许多遍,但里面有一些道理固然能看,也能给他予启发,可也仅限于自身认知和功行层次之内。 若是道行不足,那么理解只是流浮于表面,是无法继续深入的,唯得等功行到了,才能真正透彻理解此中所表达的意思。包括那些前人留下的注疏,不入此门,很难有所得。 现在他功行已至,便可一窥此中玄妙。 虽然玄法真法不同,但道理却是相通的,就如他以往攀登道途之时,就从真法之中获得了不少助益,也从中借鉴了许多。 这也或许是引他入道的老师是真修之故,一上来修炼的也是呼吸法,所以对此很容易将此接纳进来,并引为己用,当中半点没有障碍。 相比较而言,有很多玄修似乎从心中就将真法与玄法分隔开来,这等做法其实他并不认可。 他在看罢一卷道册之后,思索了一下,便又换过一本,而在把玄廷所藏纳的道书都是读过之后,心中已然有了一个大概。 下一步的关键,当是在元神寄虚之上。虚乃是空,与实相对,与身相对,既是虚空,又是心空,唯有明白空在何处,元神去到哪里,并寄神于此间,方能取到上乘功果。 道书之上有多种寻找并去到其中的上乘妙法,在这里深厚的法力修为是必备条件,这是因为整个过程需得一气呵成,若是因为后力不足难以维持,那便会功败垂成。 也是因此之故,大部分取到这等功果的真修,大多都有着万载以上的苦修。 当然,天夏修士尤其是那些有着名位的修士不同于此。因为有着玄粮补益,他们不需要这般长久的修持,故是一些修道年月较晚的修士,也早是因此赶了上来,甚至反还可能有所超出。 而以他眼下的功行,若是放在真修这一边,何止是功行已足,俨然还超迈了不少。 若是真修,下来就该按道书所载,登神入虚了。 只是所有玄妙要诀,都是真修之法,玄法没人走过,自也是不存在具体法门的。 不过元神能做到之事,观想图当也能做到。修持方法可以不同,但是所要去往的地方却是一样的。 按照惯常办法,他这里就可以以神元向浑章求问,因为他本身层次已在这里,但耗费的神元可能会较多。 但好在现在他已是有了大道六印之一的目印,那便可以以此印望见前路,并看清此中之缺弊。 此时他稍稍调整了一下气机,便开始转运目印,过去片刻,眸中就微微有光芒放出,他此刻看得不是内,也不是外,而自身该行之道。 如果目印有言印的完整程度,那么他推断自己当是可以直接看清楚去往下一个境界的道路。可现在的目印,当是达不成这等可能。 可哪怕只有一点方向,对他来说也已经是足够了,至少他能明确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使力,此能避开一些弯路和许多不必要的尝试。 随着目印运转,他看到了一条条道路在眼前展开,其中大多是以他自身认知和所学为根底,向他展示出种种前行的可能。 可以看到,有些道路通向了难以辨别的深处,可谓无限之深远,而有些则是很快就到了尽头,显然照此成就有限。 而有一些道路则很独特,并非是来自他自思自想,也非是他以往所接触过的,这是目印身为大道之印所表达出的一些独特道理。 他看了看,有些道理他能理解,有些则是不能,若是照此行去,似乎更能近道。 可他思索了一下,却是第一个将之放弃了,修道人追逐大道,需要一步步去明了道理,明了自身,相互印证,方才踏实,太过高远的东西,就像是沙土之台,一上去就会垮塌下来。 这里实际上以他自身为基的道路最是稳妥厚实,且以他目前功行,也也不可能抛这些凭空去立造。 这里心意一定,眼前所见道路也是一变,许多消隐退去,唯有两条出现在了面前,这其中之一所显之路,乃是他最能理解也最是契合自身的道路。 而另一条,则是一条从道理上是可能存在的,并且也能走到尽头的道路,你没法否认它,它的的确确在那里,但实际上,你没可能照此行走。 他明白这是大道留下一丝变机,自己是不可能占住的,伸手一拂,这一条路就此消去,只留下了那最后一条路。 他凝视过去,详细看了下来,能从看到许多尚是疏漏瑕疵的地方,这些是他必须经历,且必须跨过去的碍难。 目印能找出自身的欠缺漏洞,并为他指明前路,但是没有办法教会他该是如何去弥补,此中问题就需要他依靠自身的修持和道行去解决了。 可有了明确的前路,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心中一起意,大道浑章唤了出来,目光一注,就有一个微微闪烁的章印生了出来,只这还不是完整的章印,那些缺陷依旧是存在的。 以他所明白的道理,还有他所具备的认知,若是慢慢用心去解决这些问题,也不是不能。可等到完全理顺之后,那恐怕需要用去许多年月,短则数十载,长则上百年,甚至还可能更久。 他自是不愿意这么等下去,现在不但有着来自外层的威胁,还有不久前出现的内层本身就存在的异神,这些敌人都是不会等他慢慢修炼功成的。 只是他此刻感察了一下,发现要想达成此愿,就是将剩余的所有神元全数填入进去,恐怕也还是稍嫌不够。 故他思索片刻,决定先运炼玄粮,收摄神元。 六千钟玄粮化尽,他还有剩下的一千五百钟玄粮,他不需要将之全部炼化,只要炼化其中一小部分,补足这里缺失便可。 当下他目光收了回来,一挥袖,一尊玉爵落在了前方,而后将开始化炼此中玄粮。 三十余日后,他从出了定坐,此刻自感神元已是足够,下来也没有犹豫,立时将余下的神元往浑章之中投入了进去直接向大道浑章求取那结果。 可以见到,有一枚枚小印在浑章之上生出,再是融入了此印之中,这些章印再不断涌现消失,不断的将原来缺弊和不足之处填补支撑起来。 随着越来越的小印填入此中,这枚章印也是越来越亮,到了最后,此印微微一闪,上面出现了“元虚”二字章印。 此印一亮,顿时有光自上洒落下来,将他整个人罩在其中,而在这光芒之中,随着一声奇异鸣响,玄浑蝉从中飞了出来,在场中旋转一圈之后,又掉头回来,忽然一振翼,就他眉心之中就是一冲! 轰然一声,像是撞到了一处无形屏障之上,又好似是撞穿了实与虚的界限,玄浑蝉整个没入了他身躯之中,只这一瞬间,身躯微不可察的虚化了一瞬间,但随即又重新还实,这个过程非常之短暂,似乎并不存在。 他感觉到玄浑蝉方才去到了那似在似不在的虚处,虽然只是从那里一穿而过,甚至都不曾有过停留,可却是将一缕神气留在了那里,那里包含了自身的记忆意识乃至固有的一切,还有此刻种种一应变化亦是在往此渡入。 双方之间有一种奇妙的联系。 他能感觉到,如今哪怕是己身哪怕骤然消亡了,也能通过这一缕神气反照而落,入世再化身躯,假若是没有相等层次的干涉,那么是怎么也无法将他彻底杀死的。 不过这里也不是完全无有损折的,神气越厚,自然还世越快,要是神气薄弱,那么恐怕要许久才能归返。 但是没有了身躯,少了外药采伐,神气要想恢复起来自也是极慢的,说不定万千载都无法再入世,所以渡世之身仍然是十分重要的。 而下来所要做的,就是借观想图之助,继续往那里填补神,或许唯有了虚实相生,阴阳互济的地步,许才能方才被抹去,便立时归返回来,不过真要是到了这一步,那对其有威胁的时世家力量,也几乎是不存在了。 此刻他虽功行已成,可没有立刻出关,而是继续定坐,巩固修行,而此一坐就是三十余天。 他在出定之后,算了一下,发现此刻已然是十月份了,于是心意一转,来至守正宫中。 他先收取了一下分身传来的意念,随后目光一注,大殿之内顿时融开一个巨大的裂口,周沿是一阵阵向外扩张气光漩流。 他迈步走入了此中,在穿渡过去之后,眼前出现的乃是一片无边无限的地陆,此刻他却是正身落至内层,并来到了东庭地陆之上。 他负袖凌空而立,俯望着下方。 东庭因为充沛的人力和物力,这两年来的扩府速度一直不慢,尤其是得益于年初那一幕盛剧,这大年来的修筑扩建变得更快,此时望来,这一座落于安山之外的巍峨巨城,已然初现峥嵘。 …… …… 第一百四十八章 山陆承星台 早在东庭扩府之事已有结果之后,新洲治之名便已是定名为安州,这既是表达了某种新的寄喻,也是表示沿袭承继前人之功业。 高大壮伟的安州城台巍然耸立,上层似是与天相接,而一侧绵长高耸的安山山脉,如今自远看来几乎成了城外一道蓝灰色的城坝,气势完全被大台所夺。 而神女峰更已是被囊括进去,站在城中任何一处,都能清晰望见这座峻拔高峰的身影。 张御看了一下,现在这处新洲治还没有完全修筑好,只若想要全部完工,那要拖到第三年了,不过诸多涉及军用的建筑及壁垒却先一步修筑好了。 看着那巨大的坚固高台,如同大坝的玉白色城壁,其形其制宏大至伟,让人不自觉的屏息。 若由远望来,尤是使人心神震撼,生出自身渺小之感,只是似这等用到大批金石的人造之物,冷硬之感十足,却是少了几分暖意生机。 若是这里只是作为纯粹军事用途的壁垒,那么自是不必去讲究太多,可是洲治是给人居住的,当中的玄府更是修道人所在之地,讲究的是天人合鸣,生生万化,自是不能只与金石作伴。 不过早在修筑洲治之前他便看过图稿,事先自是留下了足够的余地,而接下来便当由他来作法施为了。 他悬凌天中,将气机播落下去,安州地域之内,忽有地泉奔涌,并由此生出了一座清澈见底的湖泊,除此之外数座小湖湿地也是陆续在城中各个角落生了出来,互相之间更是早已修筑好的水渠河道串联相通,随着水泽出现,草木也是随之长了出来。 他转目望去,那里有十二驾笔直的连拱高廊从安山山脊上一直延伸到城台之上,其上端平凌峰巅,下落处乃是千丈深壑,亦是恢宏壮丽。 而随着城台内的水流涌动至此,立刻在廊壁一侧水渠之中满溢出来,再在微带倾斜的廊玉之上倾泻至下,不多时,一道蔚为壮观的瀑布便出现在了安山与城台之间,隆隆奔腾的河流从一侧流淌下来后,就进入了事先开凿的宽阔河道之中,由天望来,恰如玉带一般环绕在安州四周。 他收回目光,望城中心看去,那里是玄府所在,因为天夏任何一座州城,都是先确定了玄府所在,而后围绕着玄府修筑起来的,所以如今玄府也已是差不多完成了。 只是主体虽成,玄府内外还需要进行道箓的刻画和一定阵禁的布置,这就需要在最后进行布置了。 他缓缓从空飘落下来,落在了玄府中间最高处的法台之上,此间之高,仿佛一伸手,便能抱揽众星,故是名唤“星台”,这也是玄首的驻守之地。 他负袖站在这里,看着东面浩渺天空和苍茫地陆。 或许是功行更进了一层的缘故,也是或许是目印之能,他能感觉到一股对东庭的侵迫之感正在传来,且隐隐牵扯到那个上次与他照过一面的远古神明身上。 他眸光微闪一下,洲治既已大体完成,那么下来已是可以奏请玄廷派遣使者前来布置禁阵了。 等到禁阵一成,那么洲治就有了护御,不怕对方来攻,不过他也不会等着对方来攻,而是会设法主动出击。 想到这里,他也是察观了一下内层对自己的影响。 发现天地对自身寿数的消杀已然大大减弱,这是因为有一缕神气寄托于虚空之中,可以反哺于他,能随时维持自身之完满。 可这里也不是没有消耗的,只是不同的是,消耗的再非是身躯本元,而是虚空神气,而虚空神气显然是突破下一步重药,不可随意消耗,所以修士到此一步,其实还是在上层修持积蓄更为稳妥。 他意念一转,天穹之上生出一团漩流,他倏尔抽身离开了此间,回到了上层,而后由此转渡到了外层虚空之中。 他这里试着感受了一下,虚空外邪对他仍有侵害,但比之前却减弱了些许。 这与他此前推断的一样,随着功行增进,虚空外邪的影响将会逐渐降低。 其实从道理上说,修炼到了虚实相照、阴阳互济地步的修士,这也确实不会受什么影响了。 但此般人物无论在哪个势力,显然都是位高权重,不到最后一刻是不会亲自上阵的,而且他们的选择无疑更多。 在知悉了这般情形之后,他心中已是有数,便一挥袖,融开了一个虚空裂口,再次转回到了上层。 他唤了一声,道:“明周道友何在?” 光芒一闪,明周道人出现在了面前,他先是认真看了张御一眼,随后打一个稽首,恭敬道:“守正有何吩咐?” 张御递过一封符书,道:“东庭新洲治如今差不多已是修筑完成,需得布置禁阵,劳烦道友将此书递上。” 明周道人躬身接过,道:“明周这便送呈过去。” 而与此同时,安山以东的地陆深处,三名复神会之人在离了神丘之后,便根据伊尔的指引,去往找寻伊帕尔神族以往的仆从和附庸。 按照复神会所知晓的消息,伊帕尔这个神族至少已然经历了两次纪元更迭,也是前纪元的明确的主宰。 上一个纪元时期,内层地陆上的统治者乃是信神,这些信神至今仍然存在着,可按照伊帕尔神族流传在外的记载来看,这些信神也不过只是他们的仆从。 因为察觉到了大寂灭的到来,有一部分伊帕尔神族觉得没有办法抵挡,便就主动选择了沉睡、 而信神作为他们的仆从,又极可能是下一纪历可能的主宰,故是被伊帕尔神族赋予职责,需要在大寂灭过去之后再唤醒祂们。 可信神显然也不愿意自己头顶上有人压着,趁着大寂灭,反过来对那些沉睡中的伊帕尔神族进行了封印。 一些在纪元更迭中获得好处强大信神,甚至将一些伊帕尔神族从沉睡之地拖出来,肢解之后再镇压到不同的地界之中。 可也不是所有的信神都是如此,也一部分忠于伊帕尔神族的信神在试图唤醒原来的主人。 但这些信神显然在力量对比之上属于偏弱的一方,最后不是被消灭,就是被迫躲入了神国之中长眠。 现在他们三人就是将这些忠诚于伊帕尔的信神找寻出来,这事情很容易,只要伊帕尔的烙印仍在身上,那么就能被伊尔之光所寻到。 只是放在以往,这些事他们只需要派遣手下去寻便可,而这一次,却是需要他们自己去找了。 自神丘出来后,随着神光指引,他们走了一个多月,发现了一处隐蔽的神国,用伊尔神光打开了神国之门,他们走进去之后,看见的是一处高大峡谷,山坡两侧堆满了难以计数的骸骨。 在两边山壁之上,钉着一根根粗实木桩,当中是用藤条系结起来的长索,上面并排串联着千余架完整的人骨,人骨下方则是踩踏着人头模样,还残留着长发的皮鼓。 每当有风吹来,这些白骨互相碰撞,下肢与鼓面的接触后会被反弹上去,而后再是落下,由此发出古怪的音声,而这种动作随着鼓面的反弹会越来越加剧,看去好像是一排骷髅在跳舞。 金色面具人沉声道:“枯骨舞,这里应该是‘察卡乌里神国’,没错了,这也是伊帕尔神族之下战力较强的信神神国之一。” 察卡乌里神国,这是一个血腥而野蛮的神国,需要用到残暴和凶虐来维持自身的神性力量,有这样的景象并不奇怪。 铜色面具的女子嫌弃地看着周围道:“真是恶心。” 金色面具人道:“再是野蛮,也是伊帕尔的仆从,他们可以在伊帕尔发动的战争中起到作用。” 三人带着一众随从沿着峡谷往前而去,出得峡谷后,眼前景物开阔了起来,一座还算完整的神城出现了眼前。 青色面具人看着神城上方黯淡无光的神符,道:“我们以前和察卡乌里信神没有任何联系,该是如何唤醒他们?” 金色面具人道:“只需要找到血井,进行一场血腥仪式便就可以了。” 他吩咐之下,众多黑衣随从分散开来,走入了城中,他们很快在城中心找到了一处巨大的满是尸骨的祭坑,坑壁之上有着大张着口的怪物头颅,还有残存的血痕从那里拖延向下。 金色面具人立刻下令将坑中尸骨清理出去,准备开始进行仪式。 在接下来的二十天内,他令手下自外转移进来上千名土著,并其将其驱赶进去,令他们在坑底互相残杀。而每隔一段时间,他们会宰杀一头灵性生物,令其血液从怪物的口中流淌下去。 而随着坑底的祭品越来越多,底下的血液化为蒸腾的血气升入了半空之中,并在随后下了一场宏大满是血腥味的血雨,神城之上那十几个微弱黯淡的神符受此浇灌,骤然变得明亮了起来。 同时天上传来隆隆声响,一个厚重低沉的声音传出道:“唤醒察卡乌里的人,我感觉到你们身上有伊帕尔的气息,你们是谁?” 金色面具人站了出来,道:“我们是伊帕尔的使者,奉伊尔之神谕,前来唤醒伊帕尔的仆从,并询问察卡乌里是否愿意履行大寂灭前的神约。” 那个声音忽然沉默了下去,在长久的沉寂过后,才缓缓道:“伊帕尔的使者,回去告诉伊尔,只要伊帕尔还如以往一样强大,那么察卡乌里会履行神约。” …… …… 第一百四十九章 蓄功正待发 清穹地陆,晦乱混沌之地,岑传正身正在自己道场之内定坐。他此刻同样也在追寻上等功果。 只是他因为曾经被放逐出去之故,这三百多年来未得补益不说,还要与荒原上的异神神怪交手,能维持自身法力不堕已算不错了,要说功行精进那是根本没有多少。 若不是经历了这么一遭,以他当日廷执的身份,光只是依靠玄粮,也都足够他修持到那等境地了。 但好在现在成了镇守一方的玄首,他每月也有功俸可享,这才能重新拾起修行。 此刻他忽然有感,眼皮一抬,放开了道场门户,就见一封金色符书飞了进来,他一看便知,这是钟道人寄来的。 他看有一眼,符书化气光散开,里面内容霎时映照入心神之中。 这却是钟道人来书告诉他,东庭那里的扩府已是差不多要完成了,并隐晦的告诉他,东庭那里情形复杂,但同样也有得是立功机会,再加上张御乃是廷执,下来很可能会先行一步。 而若是他要建立功业,并且重新回到廷上,那么也需尽快抓紧时机了,毕竟如今空缺的廷执之位只有一个。 岑传看罢之后,不觉一皱眉,他沉思片刻,便将一段意识传去下界。 他此刻落座在昌合府洲之内的分身,立时便就收到了消息。不过他知道,眼下的昌合府洲,要想完成扩府,怎么样也还要一到两年,要从这里与东庭相争,明显是赶不上了,需要另外设法。 好在他已是有了一个主意,现在正在等待时机。 就在他收到书信的第二天,远空有一道光华朝着昌合府洲飞来,便见满天微赤霞光罩来。 他自座上站了起来,随即腾身上空,到了上方,便见一个年轻道人出现在了那里,对他打一个稽首,道:“师兄有礼。” 岑传还有一礼,道:“师弟终是来了。” 梅道人道:“接到师兄的传书后,小弟将底下弟子安排好后,这便赶了过来。” 岑传着紧问道:“大师兄那里可有什么交代么?” 梅道人道:“小弟把师兄的决定递了上去,大师兄便于石板之上显语,言一切交由师兄作主便可。” 岑传稍稍放心,道:“如此便好。” 梅道人看了看他,道:“小弟也是见到师兄书信上所言了,似乎如今玄廷与以往很是不同?” 岑传沉声道:“书信之上有一些话我不便明言,而今玄廷之上,玄浑二道已然牢牢把持了中下层,我甚难舒张手脚,不过有师弟来帮我,这一回为兄当能轻松不少了。” 梅道人讶道:“如今玄浑二道势力这般大么?” 岑传道:“我也是未曾料想,仅仅是三百多年,就有这么大的变化,其实玄浑二道还在其次,现如今还有一种物事名为造物,其是从天夏原本的炼器之上衍生出来的,凡人凭得此助,便可获得极大力量。 如今连元神照影层次的造物也已是出现了,而这仅仅只是两百多年的变化,要是放任这东西演变下去,未来必对我辈造成威胁。” 梅道人听到这里,神情也是认真了起来。 岑传沉声道:“唯有真法才是正道,若是任由世人转去修习这些旁门左道,那天夏未来不知会变成如何模样,师弟当记得大师兄所说之言,我们必须要守住这一关,绝不能妥协退让。” 梅道人点点头,道:“小弟未曾忘了,师兄要小弟如何做?” 岑传道:“如今我要尽可能立功,以求归回廷上,只是目前有几个对手,其中最大的对手,乃是东庭府洲的那位张玄首,这人乃是一名玄修。 据我所知,这位才是真正以玄章之法修炼上来的修士,并且现在还立造了训天道章,所以我一定要抢在这位面前成就廷执,而压制了此人,也就等于压制了玄章之法。” 梅道人考虑了片刻,道:“那浑章修士呢?照师兄所言,浑章修士的势力还远远大过玄法。” 岑传沉声道:“浑章修士如今势力远比玄章修士庞大,我如果不成为廷执,那没法和他们对抗,我需要更多的立功机会,需要足够有分量的敌人。” 昌合面对无限广原,那里有纪元存活的异神和余孽,但只是对付这些敌人还不够, 梅道人道:“若说足够有分量的敌人,那么只有外层的幽城和上宸天,莫非外层又有异动了?” 岑传点头道:“我已收到消息,上宸天不久之后定会设法再度侵攻,那是便是你我师兄弟立功之机,但这里要委屈一下师弟了。” 梅道人理解他的意思,岑传需要他来帮忙对敌,且还需揽功于一身。他正色道:“师兄为大义,小弟哪来什么委屈?对了,这一次过来,大师兄令我带来了一件法器。” 他从袖中取出了一枚泛着明光的长梭,此梭外观如无暇美玉琢磨而成,内里有一个模糊黑影来回游走,时而缓慢,时而迅快。 岑传惊讶道:“元明飞征梭?”他拿了过来,起手在上一抚,顿时信心陡增,道:“有此一宝,吾当可立于不败之地。”随后他又惋惜道:“可惜我功行不够,无法将此宝威能全数使动出来。” 梅道人道:“大师兄之意,似是让师兄借此宝再增功行。” 岑传想了想,却摇了下头。说实话,他功法要诀都不缺,现在还有玄粮补益,差得也只是积累罢了,在修行上无论是否有此物都是区别不大,不由心下思忖:“大师兄之举或另有深意。” 他抬起头,道:“师弟,你现在就拿我正清驻地的册碟去往上层,我正身自会接应你,让你重归玄廷,而余下事机我来处理。” 说话之间,他对着上层传意而去,少顷,就有一团云光漩流出现在了那里。梅道人点了下头,对他打一个稽首,就纵光往上空去。 而此刻上层,张御在交代过明周道人后,就回了守正宫中等候消息,同时他也在思索功行上之事。 作为玄法开道之祖,他获取了上等功果,这就意味着后来人若循此道,也一样能踏上此境。 不过虽然他立造了元虚之印,但元虚之印实际上是有多个章印融汇而成的,若将之分开,后来人行此道,那是需要通过一套有序章法来完成的。 若是根基厚实之人,还可以自己在此基础之上加以调整改换,从而变成更为适合自身的道路。 只是他并没有直接将此印渡入到了训天道章之上。 首先他是守正,需得保持自身功行层次不被他人知晓,更别说现在还有外层修士威胁在外。 而其次,就算他将此印渡入道章之中,在他之后无人以纯粹玄法成就,也没人能够修成这等法门,拿了出来也等若无用。 这时他又思索起另一件事来,除了玄章修士之外,这里还有浑章修士。 浑章修道人与玄章修士不同,他们沾染了太多大混沌,可哪怕仅只是沾染了一点,都往驻气寄虚之时,都有很大可能把神气寄托到大混沌之中,那就可能出现不可测的变数。 他感觉这里是一个极为关键的地方,修道人若是成功守住心神,说不定反而可能就此摆脱对大混沌的依赖,从被动之势转为主动之势。 实际上,那些先行一步的浑章修士若是肯分享自身所得,那却是更好一些。可问题是,现在除了晁焕,戴恭瀚等浑章玄尊之外,还没有其他浑章修士将意念驻入训天道章之中,更不用提立下章印了。 且照他推断,这等修道人就算驻意进来,这等情况恐怕也不会发生。 因为如今绝大多数上层浑章修士就是真修出生,还是保持着师徒传承之法,或许在其等看来,可以顺手点拨一些后辈,但将自身之所得平白分享给他人,这是没有道理的。 他思索下来,这条路唯有靠他来寻了,而这同样也是贯彻他的道念,而道念越纯,与他修道也越有好处。 只是他若要解决此事,还需要有一个能够克压大混沌侵染的章印,这就需要他对于此道有着更进一步的深刻理解了,这不是眼前能做到的,只能容待以后来解决了。 仅是一天之后,明周道人来至守正宫中,稽首道:“守正,廷上已有定计,会令武廷执去往东庭,与几位玄尊一同布置禁阵。” 张御思忖道:“是武廷执么……” 要说玄廷之上最为擅长阵法那几位,武廷执和陈廷执无疑是名列其中,从风评上来看,可能陈廷执还要略微高明一些。 不过他能理解为何派遣武廷执到此,东庭玄正崔岳乃是陈廷执的弟子,所以这里需有回避,故由武廷执来做此事最为合适。 他道:“那这一回便劳烦武廷执了。” 明周道人道:“守正若无异议,那明周这便回去复命了。” 张御微微点头。 待明周道人走后,他再是察观了一下东庭,发现那等侵迫感应仍在,不过依旧维持着之前的模样,没有太过高涨,这说明对方此刻也没有上来就攻击东庭的意思。 这是一个好消息。意识着他还有时间来准备。 上宸天那里,金郅行也许久不曾传递消息过了,现在情形一片空白,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动手。 而与敌交手,最忌讳的就是两面开战,要是有远古神明在上宸天攻来时作反,这对他和对东庭都是十分不利的,故是他有意先将这里的麻烦解决掉。 …… …… 第一百五十章 落阵禁光成 十一月末的时候,武廷执与两名玄尊还有十数名弟子从上层降下,来到了东庭地陆之上,准备在此布置府洲大阵。 张御对此事也是十分重视,阵禁一旦布置成功,那他就可以让正身随时随地落驻到东庭玄府了。 不过他并没有去旁观布阵的过程,反而进行回避了。 因为东庭府洲虽现在由他来镇守,可此处也并非是他自家的洞府,以后肯定是要交给他人守持的,在大阵布成之后,他只是拥有执掌之权,而无有改换和处置之权,故是他不必要去知道阵法具体是如何布置的。 当然,他若是自己也擅长布阵,那么这一切也可以由自己来完成,可就算如此,在他以后交替职位后,阵法也必然是会在下一任时重作布置的。 武廷执带着弟子来到东庭后,他察看了一阵,见这里已然存在一处简单的阵法,便道:“是张守正布置的么?” 有弟子回道:“上尊,已是问过了,这阵法的确是张玄首布置的。” 武倾墟评价了一句:“中规中矩。” 与他一同到来的一位吴姓玄尊笑道:“张守正虽不擅阵法,可这阵法看去布置的也很有条理,特别对地脉的运用,十分清楚明白,与我现在勘察下来的不差分毫。 最难能可贵的,是他布的还是最适合东庭府洲的连环阵机,这眼光当真不错,张守正若是在阵道之上愿意花些力气,或许也能有一番成就。” 武倾墟道:“如今不是以往了。” 吴玄尊抚须沉吟了一下,不得不承认道:“倒也是。” 以前修道人追逐的是样样皆通,尤其到了上层境界之后,也有的是时日去琢磨各种炼丹、炼器乃至布阵之法。 但这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自己学会了也就不必去求他人了。 比如说,哪怕交情再好的同道,你也不可能把自己洞府的禁阵交给外人去布置,便是他当时没心思,以后却说不定了,这也迫使修道人自己必须会这些。 可现在不同了。不说天夏中下层,就是诸廷执也是各有其司职,个人的力量也只是天夏整体力量的一部分,不再需要所有人去精通所有,这样反而能省出更多的时日用于修行和做其他事。 当然,在古夏之时,仙凡相隔,再兼万世不移之事,也没那么多事要去处置,那时也没有玄粮,修行也只能靠苦磨,哪里像现在,玄廷每月便有一次廷议,而在玄粮补益之下,诸修士修行精进也是远越以往。 如今的天夏之世,可谓变化极快,上下层之间沟通前所有未有的紧密,同时也两者之间也是在相互影响着。 两人在这里谈话之时,随同到来的另一名杨姓玄尊这时也是归来。 不过这位并不参与两人的布置,而是另行整理一番布划,事后会另作存载。 以后东庭阵禁如需改换或重立,那便不必要再重新勘察,只需将他的布划直接拿出来用便可。而武、吴二人的禁阵布置若是将来出现了什么问题和疏漏,那么他的载录也还可以拿出来对照验证。 武倾墟这时道:“既然两位都已是勘察过了,若无疑碍,那么武某便当在开始布阵了。” 两人都是打一个稽首,表示无有异议。 武倾墟自袖中拿出了一枚三孔瓷玉,往下一扔,此物从空而坠,落入东庭大地之上,一接触地表,此物霎时化变为一团白气。 这是起阵引机之物,有得此物,方能随他之意牵动地脉,同时他一挥袖,无数玉签往下落去,这些东西穿透地表,没入大地深处,并那里变化为一根根巨大玉柱,在如根桩一般牢牢钉在了那里。 而随着柱上道箓闪动,便有千丝万缕的金线自上延伸而出,并与地脉气机相连,互相牵系,霎时编织如一张庞大若经纬般的地元脉络。 武廷执此刻一拿法诀,天开云漩,一团浩浩荡荡的霞光若流瀑一般自上层被引渡而来,直接渡入到了桩柱之中。 此举是将阵禁气机在源头上便与位于的上层执阵之器相接,也可以说是与清穹阵枢相连,如此一来,这阵禁虽是掌握在了玄首手中,但玄廷若是有需要,也可以在第一时间将驾驭阵禁之权柄夺去。 做完此事后,武廷执道:“请吴道友稍候助武某一臂之力。” 吴玄尊点了下头,伸手一指,就有一缕气机灌入大阵之中,倏忽不见了踪影。 武廷执方才所言,乃是客气说辞,让吴玄尊插手进来,其实令其负责掌握一两个关键桩柱,而到底是哪两个,武廷执也是不知道的。 他们之所以这么做,仍是出于安稳考量,假设有一日清穹阵枢牵连断绝,武廷执或是镇守玄首这里出了什么问题,那么也可由吴玄尊出力,阻断禁阵片刻,而哪怕只是一瞬间,也是足够玄廷做很多事了。 在两人布阵之中,张御化身一直在启山之上等待,而安山那边自始自终被一片晶莹薄雾所笼罩,无人可以看到那里具体进程如何。 在如此过了三十余日后,到了十二月中,吴玄尊自安山方向过来,出现在了启山之前,对他打一个稽首,道:“张守正有礼。” 张御站起还有一礼,道:“吴玄尊有礼。” 吴玄尊自袖中取出一面玉牌,递出言道:“武廷执已回上层,特嘱咐我将这面东庭大阵的阵符送来,守正持有此符,便可控制我等布下的东庭大阵及余下三百余数小阵,守正可要拿好了。” 张御收了过来,心光入内一转,玉牌之上有光芒微微一闪,他将此收了起来,点首道:“多谢两位了。” 吴玄尊笑呵呵道:“守正客气,既然牌符已交至守正之手,那在下便就告辞了。” 张御颔首道:“吴玄尊好走。” 吴玄尊一礼之后,便踏云向上飘去,不一会儿,其便没入了天顶的之上气光云漩之中。 而就在安山这里布置大阵之际,东庭内陆深处,复神会三人仍是在四处找寻伊帕尔神族曾经的附庸和仆从。 他们上一次寻到的察卡乌里神国的神王既是残忍又是狡猾,其借口恢复力量,躲在神国之中不肯出来。 三人并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对抗一整个强大的神国,且他们也不会去无谓的增加一个敌人,所以只好暂时放弃这里,转而去别的地方。 然而事情却并不如人意,三个又分头找寻了近月时日,才是唤醒了两个仍旧愿意效忠伊帕尔的神国,虽然此辈的效忠仍然是要打个[]折扣,可终归算是有了一些成果。 因为接下来神光所指之地,距离神丘着实有些太过遥远,故是他们决定先遣一人回来神丘禀告情形。 青色面具之人用时数日,回到了神丘之中,便来至大台之前,在见到那年轻男子后,他跪伏在地,道:“拜见伟大的伊尔。” 年轻男子手持金矛,坐在高座之上,道:“伊帕尔的信奉者,你们找到伊帕尔的仆从了么?” 青色面具人带着愧色道:“伟大的伊尔,我们只是找到了两个愿意重新听从伊帕尔召唤的神国。” 年轻男子对此倒是有着十分清醒的认知,道:“虽然少了一些,但现在依旧能够跟随伊帕尔的,才是真正值得信赖的仆从,以往跟随在伊帕尔神族后面的信神,也不都是忠诚的,而只是暂时屈服于伊帕尔的武力。 其实这样的他们让我很放心,因为他们依旧是那样的单纯和愚蠢,和大寂灭前一样,没有什么太大变化。” 他这时站了起来,拿金矛一划,洞开一道震荡不已裂隙,而后道:“伊帕尔的信奉者,跟我来。”说着,他率先走入了其中。 青色面具人连忙跟着他走入裂隙,随后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银色金属筑成的大厅之内,两侧竖立着一块块坚硬的黑色方石,而每一个方石上面都一个人形凹槽。 年轻男子道:“你说你有一半安人的血统,古老的安人上层也曾经跟随过我的族人征战过,如今我当赐予你伟大的伊帕尔神族的鲜血,让你成为伊帕尔的神裔。” 伊帕尔的神裔,并非是伊帕尔神族与土著的结合,两者因为层次相差太大,也不可能诞下后裔。 所谓的神裔只是用伊帕尔寻常族人的血液,再与神树的汁液混合,令下面的信众或仆从饮下,就能让此辈获得一定的力量。 他先前在间层中找寻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几罐神树的汁液,这里只需要再加上他的血液,那就创造一大批可为他所用神裔。 但这并不是结束,新的仆从在改造成功后,身躯里便有了伊帕尔的神性力量种子,其只需将自己的血液分享给有相近血脉的人饮下,那么就可以让其同族与之一般受到某种改造。 青色面具人一听此言,顿时激动非常,他一下匍匐在地,敬服道:“感谢伟大的伊尔的恩赐。” 年轻男子拿起金矛,对着旁侧某一块方石一指,道:“去吧,去那里接受伊帕尔的赐予吧,你未来的命运旅途将会由此辉煌。” …… …… 第一百五十一章 伐敌制机先 青色面具人听了年轻男子指示,便走向了那个人形凹槽之中,他把背脊紧紧贴靠在冰凉的石壁上,手臂也是向外打开,同样摆在了手臂状的凹槽内。 过有片刻,就有一缕缕厚重粘稠的金青色液体从方石的上方流淌下来,并落到他的身上和脚下。 这些液体逐渐将凹槽填满,并将他整个人都是裹住,随即很快凝固,只是几个呼吸之间,那里似就形成了一块平整的金青色的人形石块。 年轻男子在那里静静看着。 在这个神裔完成之后,那其就可令其用自身的血脉去污染同族,若是运气好,一部分人会蜕变成与之一般的神裔。 而哪怕是不曾获得成功之人,其身心意识也会完全偏向于伊帕尔。 伊帕尔神族的个体虽然拥有极强大的力量,但是数目并不多,之所以能成功统御整个神穹,主要依靠的其实就是这等能力。 通过这种手段,他很快就能组建起来一支听命于他的神裔军队。 他知道这个人身上还有一半天夏人,但他不确定这方法是否对天夏人有用,可即便只有安人能为他所用,那也是足够有用了。 等待了没有多久,青金色的石块出现了一丝丝皱裂,并有碎砾掉落下来,落地后变成了一堆粉末。 随着剥裂加剧,大块大块的石块掉落下来,那个青色面具人身躯重新显露出来,他抹开身躯之上的石粉,走出了凹槽。 他伸手将面上已然破损的青色面具拿下,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脸庞,还有微带金黄的瞳孔。 而可以看到,他此刻的身形比原先增长了三分之一,可即便是这样,个头也仅是堪堪越过年轻男子的腰线。 他来至年轻男子面前,带着一脸狂热跪了下来。 年轻男子满意道:“伊帕尔的神裔,你所获取到的力量让我吃惊,很少有神裔第一次服下神血后就拥有这样的力量,不过这很好,如果你能做好我下来交代给的事,我会赐予第二次、第三次仪式。” 神血当然不是饮下一次就无用了,可以通过多次的饮用来获得更深一层增长力量的机会。 英俊年轻人用崇敬的话语道:“是的,伊尔,伊帕尔的信奉者将奉上自己的忠诚。” 年轻男子用金矛指下来,道:“你已经是伊帕尔的神裔了,不应该再自称信奉者,我赐予你尼亚奥之名,意即伊帕尔之手。” 他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英俊男子的身上骤然多了一层光芒,神异力量也不自觉的被激发了出来,同一时刻,他脑海也多出了许多原本不知道的东西,不禁吃惊起来。 年轻男子傲然道:“用不着吃惊,我的神裔,伊帕尔神族自豪的不是力量,而是知识,知识隐藏在每一个伊帕尔神族的血液之中,并可以分享给你们。 不过我要告诫你,知识只是知识,并不等于智慧,如何将知识进行合理的运用,是你们以后需要学习的。” 尼亚奥低下头,用一种晦涩的语声回应道:“伊尔之言即神谕。” 年轻男子满意点头,他带着尼亚奥离开了这里,重新来到了神丘平台之上,而后金矛向外一个挥舞,随着裂隙的出现,上方便浮现出了一艘通体黑玉色的长舟,舟身之上闪烁着细碎的荧光。 他道:“这是地之舟,伊帕尔的尼亚奥,我将这一艘地之舟赐予你,我要你去往安山,去那里召集你的族人,去让他们饮下你的血,让他们重新归回伊帕尔的怀抱。” 尼亚奥恭敬道:“是,伊尔的意志。” 与此同时,东庭府洲这处,张御分身在吴玄尊等人离去之后,就从启山出来,来到了玄府星台之上,才一到这里,便感觉整个玄府有一个单独的大阵护持。 他将吴玄尊所说的三百多个阵法逐一感受下来,也是微微点头,这些阵禁比他此前所布的阵势范围更为广大,其以安山及新洲治安州为中心,将沿着安山一线的大部分地陆及海域都是囊括了进来。 若是所有阵势一齐发动,还有他正身前来主持的话,那么哪怕三五个同境界修道人来攻,都别想攻破开来。 便是只有分身主持,也能抵挡一至两名同辈的侵害,由此足以护持府洲的安稳了。 他看罢之后,又取出大阵牌符,起心光渡去,整面牌符先是微微放光,旋即就化为一道气光,被他收入了身躯之内。 自此刻起,只要他身处在东庭地陆的范围之内,那么心意一动,就能驾驭整个府洲大阵了。 处置好这些事,他便一抬首,将意识传递去了上层正身处。 守正宫中,张御立时便得了分身意识传报,他思索了片刻,便拟了一封呈书,唤来明周道人,令其拿去递至廷上。 书中言明他在东庭发现有大敌存在,需要提前解决,但是东庭地陆广阔,未免敌人躲避不出,需要玄廷遮掩天机,不令对方察知。 他不知道此事是会交托到谁人那里,极可能是钟、崇两位廷执手中,不过这两人虽在玄廷之上对玄法和训天道章屡有异议,可对于玄廷交代下来的事情,却是一丝的不苟完成的,所以他并不怕二人做什么小动作。 只是两日之后,明周道人便即转回,道:“守正,天机已蔽,只是如今还在对抗上宸天和幽城的天机遮掩,所以守正只有一日之机。” 张御点了下头,不说一天,哪怕半天对他来说也是足够了,谢过明周之后,他心意一召,霎时有两道宝光自外飞来,落入了他的袖中,随后心意一转,正身便已是从上层穿渡而下,来到了上回所寻到的远古神明的沉睡之地。 现在东庭府洲有禁阵护持,他已是无有后顾之忧,而既然感到这个远古神明与此次侵迫有关系,那他自然不会等着对方攻上门来,而是打算先发制人。 为了确保对方仍在此间,他眸光微微闪烁,运起目印一望,很是轻易地就望见了那个巨大的身影。 因为天机遮蔽之故,巨人对于危机到来没有半分感应,仍在沉睡之中。 张御则一抖袖,一道滚圆光芒便落至一旁,却是直接将“空勿劫珠”给祭了出来。 这枚宝珠缺点就在于需要事先蓄势许久,才能发挥出最大威力来,现在对方在沉睡之中,无有丝毫察觉,那等若就是一个靶子,正好祭用此物。 不过空勿劫珠击落之时直来直往,还没有什么变化,所以半途当中若被避开也是有可能的,这里就需要他出手阻拦了。 为了确保这一击成功,他自是不会留手,先是将心光渡入劫珠之中,运势许久之后,便起意一发,而与此同时,他也是将重天玄异一运,伸手向下一拿,施展了一个擒光神通。 随着劫珠投去,这一刹那,像是一轮炽阳坠去人间,急速往大地落下。 那个巨人被骤然到来的危险刺激的从梦中惊醒了过来,他的身躯也是于一瞬间出现了诸多叠影,然则这叠影一出现,就被一股力量所束缚,霎时又重新合聚为一,下来更是变得丝毫动弹不得。 而在此时,那一轮炽阳已然落下,将界隙的界璧像一层薄薄的轻纸一般轻易撕开,带着无尽威势撞击在了他的身躯之上! 地平之上先是一道刺目光芒一闪,而后轰的一声爆响,隆隆烟尘气浪将大地掀开,波浪般往远滚动,再是翻腾向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冲天尘柱。 同一时刻,神丘之内。 年轻男子正站在一个圆形的深池边缘,上方环绕着是一面面伊帕尔神族的画像,而坑池之中则堆满了芬芳的泛着光的泥壤,上面插着一根金白色树枝。 这是伊摩安神树的断枝,他试图重新借此种下新的神树,但是在这当中,需要用足够的神性力量和血肉去浇灌,这就需要他去征服强大的敌人,并强迫他们奉献上这些,以往他们也是这么做的。 神树是伊帕尔神性、意识、力量及高等知识的寄托所在。依托于神树,整个伊帕尔神族才能由一个个分散的、独立的强大个体连接为一个无可撼动的整体。 可即便是这样的神树,也是在大寂灭中破灭了,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因为随着神树的倒塌,他也是失去了一部分记忆。 伊帕尔的传统认为,厚重的经验和知识固然有益于族群,可同样也是禁锢和负累。 所以每过一段时日,他们会把一部分记忆和知识寄入神树之中,使得自己如新生一般重新开始,这样就能保持族群旺盛的生命力和进取心,同时在危机时刻,也还有过去的经验可以追循借鉴。 所以神树不仅是伊帕尔的精神象征和图腾,更是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要想重现族群的伟力,他必须试着将之恢复。 此刻他用金矛划开自己的胸膛,任由金色的血液流淌下来,进入池中,试图将那一截断枝唤醒。 可就在这时,他忽然脸色一变,望上看去,那里的族人画像,不知何时,又增加了一幅。 …… …… 第一百五十二章 绝源引神毒 张御站在半空之中看着下方,衣袍在玉雾星光之中飘动不已,许久之后,他一挥袖,拭开云尘,缓缓降下。 那巨人原来所处的地界已然是变作了一片空白,唯有空勿劫珠还悬飘在那处。 空勿劫珠威能何等强横,便是玄尊有法器护持,一不小心被击中也极可能就此殒命,那巨人正面遭其轰击,事先还没有防备,自然一击之下便就神魂俱灭,化为乌有。 而随他落下,空勿劫珠也是飘了过来,邀功一般围着他直转圈,他稍加安抚,将之重新收了起来。 他朝下方再是观察片刻之后,伸手一拿,就一枚带着裂痕的银环落到了手里,只是此刻看着有些虚幻不定。 当初他曾接触过这个银环,此物毫无疑问是一件神器,但现在看来,它依旧是不完整的,面前的这个只是某个碎片罢了,但有意思的是,他可能通过这部分,去感觉其余相类似的碎片。 他能感觉到,那个远古巨人非常虚弱,其应该是想借取这枚银环的力量来弥补自己,过程也很简单,以此物为牵引,将其余残片里的力量一点点吸摄过来,再是化为己用。 这个过程若过于激烈,那么很可能会断绝与其余残片的联系。 而上一次他从中吸摄到了一些源能,使得这枚银环遭受了一些破损,致使这异神不得不用引导来的力量对此物进行维持和修复,而这无形中也造成了祂沉睡时日的延长。 他思考了一下,若是自己直接吸摄了这银环上面所蕴藏的源能,那也仅仅是获得了这个残破的部分罢了,可其既然可以牵连到其他部分,那么倒可以回去再慢慢处置,于是就将此物收入了袖中。 这刻他再是感应了一下,此刻那股对东庭的侵迫之感也是无形之中削减了不少,但仍有大半存在着。 很显然,另一个异神并不会就到此停手,唯有解决了此獠,才有可能消弭后者对东庭所带来的的威胁。 可他也知,就算遮蔽了天机,可在打杀了这个远古神明之后,对方很有可能已是有所察觉,下来之事怕没这么轻松易为了。 他运起目印,往远处看去,眸光微微闪烁起来。 然则这个异神所存在的位置似被什么东西遮蔽了,再一次浮现出于眼前的仍是几个残碎的片段。 不过只要他想找到此人,那终究是可以找到的,哪怕一时追不上,也要给予对方足够的压迫力,令其无暇顾忌其余。 尤其这个异神似是在找寻帮手,其能找到一个,说不定也能找到第二个,他自不能让对方肆无忌惮的继续下去。 他心思一定,便就化作一道宏盛清光,顺着感应所在的方向寻了过去。 神丘之上,年轻男子面色凝肃的看着上方的壁画,每一个伊帕尔被杀死,因其在神丘之中所留下的神性印记消失,那么其之画像就会出现在这里。 在伊摩安神树还在时候,因为一部分力量印痕和记忆是寄在神树内的,所以只要有族人愿意敬奉鲜血乃至神性力量,还能令其复活。 可是在神树消失的如今,其却是不可能再回来了,只有剩下的壁画告知后来人还有这么一个族人存在过。 更令他感到不安的是,他居然没有感觉到丝毫预兆,神性力量没有给他任何示警不说,连伊尔金矛也没有丝毫反应。 而对方能找到伊米克,那也可能找到他。 他意识到了这一次敌人不同以往,从尼亚奥那里得到的记忆或许并不十分准确。 这也是很正常的,复神会了解最深的只是天夏的中下层,并且还不完全,至于上层,没有相等同的层次,又哪里去知道那些? 就算一些天夏玄尊,自身不得名位,对玄廷的内部情形也只是知晓一个大概。 年轻男子只是思考片刻,就迅速作出了决断,他从地井这里转了出来,挥动金矛封闭了这一处入口,而后唤出星之舟,在里坐定后,他驾舟离开了神丘,并往南边飞去。 他认为自己一个人难以对抗天夏,必须找寻更多的同族来帮助自己。 伊帕尔族人沉睡之地各不相同,只是他先前找了下来,有的早是空空如也,不知去了哪里,有的则是经历过严重的破坏,沉睡的族人也是不知去向。 眼下唯一的指望,就是去往南方了。 在上个纪元初期,经受过第一次大寂灭后的伊帕尔族纷纷醒来,他们对于族群未来该是走向哪里意见不一,因此导致了一场内部分裂,进而演变了一场惨烈的大战,伊帕尔神族的元气也是在这场战斗中消耗了许多。 最后双方意识到,这么打下去,对于谁都没有好处,于是决定彼此就此分割。 一个族群留在了原来的伊帕尔的古陆之上,另一个族群则往地陆另一端去,双方自那之后各自繁衍,互不理会。 他不知道另一个族群而今如何了,但觉得应该也可以找到一两个躲过大寂灭的族人,如今这个时候,已是到了伊帕尔神族灭亡的边缘了,哪怕是以往意见不合的族人,他也是可以接纳的。 而另一边,尼亚奥在乘坐地之舟离开神丘,就往东庭所在而来。 他也知道安山附近被布下了一个禁阵,想要如以往一般过去是不可能了。而府洲在南方也是建立了不少子州,那里驻守大量的军队,故他只能由北方绕行。 他用了一个多月,方才从北海之上绕至东庭外海,而这个时候,已然是大玄历三百八十五年的一月下旬了。 只是因为有东庭如今有玄尊镇守,他不敢进入瑞光城中,甚至不敢靠近旦港,只能在海中某一个无人小岛上停落下来。 在此他利用神异捉来了一只个头不大的海鸟,将其记忆改换之后,便将之放了出去。 复神会在瑞光城中埋下了不少暗线,有的数十年前布下的,哪怕之前被崔岳发现了一批,可也还有一些隐藏较深的从不曾暴露出来过。 海鸟飞渡半日,飞入了城中,因为它只是记忆受到了改换,而自身没有神异力量,所以没有受到守御的注意,来到了位于瑞光城西的一处洁净宽敞的宅院之内。 内堂之中,一名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正在捧卷细观,只是一个三十余岁的美妇人正缠着他说话。 “夫君,余家的孩子聪明伶俐,听闻名字还是玄首取的,余从事又是玄首的学生,如今年纪轻轻就是司礼衙署的从事了,那是前程远大,咱们女儿若和他的儿子结亲……” 中年男子似有些意动,他考虑了片刻,摇头道:“不是以前了,不兴这些了,而且咱们女儿比那余家小子还大三岁吧?咱们门第也差了些,自己凑上去,被人说我申正原巴结那余名扬,不成,不成。” 美妇人眉眼一横,推了他一把,道:“怎么不成了?咱们女儿虽然年纪还小,可长相也是一等一的,还委屈了那余家小子不成?” 中年男子叹道:“若比相貌,比仪君好的女子多了去了,夫人你若真如此想,还不如让她在德才上多下些功夫,不过我看我家女儿自有主意,不会听你的安排的。” 那美妇人一撇嘴,“那就由不得她作主了,我这当娘也是为她好。” 中年男子想说什么,可结果还是什么都没说,看去也颇无奈。 就在这时,忽听得院子里传来一声鸟叫,中年男子神色微变,道:“我这还有事,夫人你先出去吧,这事不急。” 美妇人咕哝了一声,就转身出去了。 中年男子则是走到了院子里,那只海鸟落了下来,他抚摸了一下海鸟脑袋,便感觉有一个语声在耳边响起。 他深吸了一口气,在原地抚须长思后,便唤过一名王姓管事,低低叮嘱了几句。 王管事一点头,回去收拾了一下,便出了申宅,乘马车来到了旦港之上,又上了一艘随时等候在这里的私船离了海港。 他只一出海,前方就有一只海鸟过来引路,他用了三日时间,跟随着海鸟来到了那一个荒凉小岛之上。 到此之后,他从包裹中拿出一张白色的面具戴在脸上,来到了岸上,只是看到站在前方个头比他还长出一截的青色面具人,不由有些迟疑,道:“青先生?” 尼亚奥回道:“是我。” 王管事听他声音没变,稍稍放心,拱手一揖,道:“主家要王某来问,先生的我们传信收到了,不知要我等做什么?” 尼亚奥说道:“如今瑞光城西的安成巷可是住了不少府洲官吏?” 王管事道:“是的,七成以上都是。” 尼亚奥问道:“那里的饮水自哪里来?” 王管事心头一颤,定了定神,才道:“原来家家户户都有自家的水井,不过如今之用水,皆是由司工衙署下的水运院单渠送来,每一户都是不同,不过源头都是来自洪河。” 尼亚奥这时拿过来一只匣子,打开之后,里面是十二瓶晃动着金青色的血液的瓶子,他道:“我要你把这十二瓶血液带回去,让申正原想办法将之倒在水运院里,实在不行,就倒在洪河里。” 王管事大吃一惊,可他没法违抗对方,只得硬着头皮接了过来,道:“是。” …… …… 第一百五十三章 命德疑天定 五天之后,王管事带着那一匣琉璃瓶回到了申宅之内,之所以又耽搁了两天,是他怕直接把东西带回来会被旦港的巡查给查验出来,故是将之混在了一批果酒之中带回。 这种血液本身的神异力量就极具隐蔽性,很难被人所察觉,如今再加上果酒的遮掩,所以他很是顺利过了旦港,并将这些东西带回了申宅。 到了内宅之中,他立刻找上了申正原,并将事情来回经过告知了后者。 申正原听罢,叹道:“看来这一次是没退路了。” 王管事道:“是啊,要是先生做了此事,万一被发现,申家也是万劫不复啊,先生和夫人还有大娘子,今后不该如何是好,”他试着道:“先生,不如我们……” 申正原一摆手,道:“不必说了,走上这一步,就没有回头路了,你拿一瓶神血给我。” 王管事赶忙劝阻道:“先生,现在还不是时候,易被人发现身上的异状,不如等办了事之后再……“ 申正原摇头道:“我不是给自己用,我说好了今日要去拜访余名扬,试试看能不能找到机会。” 王管事恍然,道:“对,对,若是能把这位变成自己人,那便好办多了。” 他小心从打开匣子,从中取出指节大小的一瓶血液,低声提醒道:“先生,最好是让他服下,实在不成,设法泼洒在其眼口鼻等处也是可以,此血能自行渗透进他身躯中。” 申正原接过这一瓶神血,道:“我会找机会的。”他将神血收入袖中站了起来,这时他又回头问道:“不过我与余名扬都是天夏人,这东西果真有用么?” 王管事道:“既然是神赐血脉,想来都是有用的。” 申正原点点头,他入内换了一件衣服,随后唤上一个役从便就出了门,因为申、余两家相隔较近,平时也经常往来,彼此很是熟络,所以到了门前,就被请入了进去。 余名扬闻知他到来,便把他请入了书房。 待沏茶之后,余名扬挥了挥手,让役从下去,道:“我观申兄心神不宁,是否有什么事?” 申正原从袖中取出那一瓶神血,摆在案上,叹了一声,道:“余兄,他们果然来寻我了。” 余名扬很是谨慎的没有拿手去碰,问道:“这是何物?” 申正原将神血的来历简略说了一下,道:“按照青先生的意思,这东西一旦投入水源之中,就可将身有安人血脉的子民污染,化为异神神裔,至于是否对我天夏人也一般有用,现还难知。” 余名扬忽然站起,郑重对他一礼,道:“申兄及时来告知,我等替东庭子民谢过申兄了。” 他知道此举也是冒了极大风险的,王管事之所以放心申正原一人出来,其实就是隐隐将申正原的家小当成了人质。 申正原赶忙也是站起回礼,道:“不敢,此是申某当做之事啊,申某岂能因一己之私而害万千人?” 他又提醒道:“余兄,这神血王管事拿来了十二瓶,但这东西很可能不止这么许多,而那青先生很可能找得也不止申某一人,许可能也会寻他人如此做,必须将此人抓住,把那些人找了出来,才能杜绝此事发生。” 余名扬点了下头,严肃道:“余某有数,还请申兄在此先等候片刻。” 申正原道:“是,只我不能太晚回去,否则恐王管事生疑。” 余名扬想了想,问道:“王管事此人,心思如何?” 申正原道:“他以往心下虽也抗拒复神会,可去见了那青先生一面后,他现在如何想,我却不知晓了,我也不敢问。” 余名扬了然,即便此人以往能够争取,可现在就十分难说了。他自书房里走了出来,来至走廊尽头的一间客舍前。 这时一名眼神锐利的玄修自里走了出来,他道:“余从事的心跳呼吸比以往更快,可是出什么变故了?” 余名扬拱手一礼,道:“李玄修。复神会找上申正原了,劳烦你告知项主事,我有重要情形禀告。” 李玄修神情微肃,他立刻唤出训天道章,道:“余从事请说。” 而此刻玄府正堂之内,项淳在得到消息报传之后,他一刻也没有耽误,立刻向张御禀呈此事,下来又把消息传告给玄正崔岳,同时立刻安排陈嵩前去申宅。 玄府动作很快,崔岳立刻带人去了海上,准备将那青先生找了出来,而陈嵩则是悄无声息的往申宅过来,并在第一时间将王管事拿住。 而另一侧,青先生足够谨慎,他在交代过事情之后,就驾驭地之舟离开了那处海岛,默默等待着事情发酵。 可是这并没有用处,崔岳到了海上之上,仅有用了半天就找到了其之所在,经过一场短暂的追逐后,便就成功将他拿住,并将人带了回去。 南陆之地,一驾星舟在天空飞驰着。 年轻男子手持金矛站在舱内,通过面前不停旋转的星轨,他能确定附近一定有一个族人的驻地,否则星轨不会呈现这等变化。 只是这个纪元的星象和以往完全不一样了,倒是地理还有几分相似,他只能从这些痕迹上试图找出那处所在。 这个时候,他心脏微微一个抽搐,脸色微微一变,立刻拿伊尔金矛一划,整个星之舟霎时冲入了一处间穹之内。 待得他那等危机感觉消退,他这才另一处间穹中遁行出来。 从神丘出来多日,那一股危机却始终萦绕不去,他知道一定有天夏神明追在自己的身后,每回感觉危机迫近,他都不得不驾驭星之舟躲入间穹之中,以蔽绝感应,也是依靠这等办法,才是坚持到如今。 “从这里看,应当就在附近……” 他用伊尔长矛拨弄着面前的星轨,星之舟也是慢慢放缓了下来,这个时候,他心脏又一次抽搐了起来,知道危险迫近,可他也知,若是错过这个机会,下一次再想找寻到准备位置,那便不是容易之事了。 故他这一次没有躲避,手中飞快的拨弄星轨,在那等危险感觉几乎要到达顶点时,星轨似乎是某一个本不存在的光轨重合了。 就在这一瞬间,整个星之舟从头到尾一阵星光闪动,霎时从原处消失不见。 而就在他离开的一个呼吸之后,一道剑光倏地出现在了他消失之地,这一柄飞剑在这里转了一圈,便又往远处飞去。 年轻男子此刻发现,星之舟出现在了一处山腹峡谷之内,上方是高大平整的岩壁石台,还有两座伊帕尔神族高大的持矛雕像。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族群曾经居住过的界隙,而且规模不小。 他手持金矛自星之舟内走了出来,往峡谷尽头走去,这里有扇齿状拼合的巨大金属门,他拿着金矛一指,大门上的线状凹槽内流转出一缕缕金光,而后向三面分开。 他走入一处宽敞的大厅内,上方有一个金色的圆球旋转着,有光芒从那里照落下来,他缓缓走向前方,在大厅的中间,金色圆球的下方看到了一块巨大的石板。 石板大体看去保持的较为完整,但可以看出其是由多块不规则的石板拼合在一起的,相互之间的裂缝还很是明显,每块的边棱处的缺裂很多。 他眼神一凝,“这是……至高石板?”他自语言道:“看来他们没有放弃自己的打算。” 他很清楚,当年就是因为这等东西才导致了伊帕尔族的内战。 伊帕尔神族内部一直流传有一种说法,至高石板是伊帕尔族与至高的契约,上面约定了每一个伊帕尔神族在诞生之后所应天生具备的能力。 那这么多种族,为何偏生是伊帕尔神族如此的强大? 以往族内只是简单归结于这是至高对伊帕尔的喜爱,故是对伊帕尔进行了赐福。 也没有族人对此提出质疑,因为他们确实天生凌驾于所有族类之上,这无疑是得了至高宠爱的明证,称得上是至高之子。 但是在第一次大寂灭后,伊帕尔神族遭受了极大的重创,这等说法也是被打破了。 于是有一部分伊帕尔认为,他们能获得力量,其实并非是至高的赐福,而是因为从至高那里窃取来了一部分权柄。 但是这个权柄不完全,所以他们还不够强大。 故是有激进派提出集中族内所有的至高石板,修改至高契约,从而获得规避大寂灭的能力。 可是保守派却是认为,这样做实在太危险了,万一修改错了,那很可能会引发不可测的后果,说不定回直接导致整个伊帕尔族的灭亡。 于是内战由此爆发,双方各自带了一部分至高石板离开。 现在看来,那南去的族人一直未曾放弃这个想法。 他看了一下,这块石板虽然完整,但内容与伊帕尔神族无关。 因为至高石板并不是只有伊帕尔族有,一些高等古代族类也有拥有的,而传说之中,石板上的契约,事先定好了这族类所拥有的能力,以及所拥有潜力。 他猜测这些族人是想借用别族的石板来研究出至高的秘密,从而继续完成自己的计划。 他看了下空空荡荡的大厅,并没有见到一个族人的身影,而这东西被遗弃在了这里,很可能这个计划最后是失败了。 …… …… 第一百五十四章 阳阵克旧仪 年轻男子目光从至高石板上移开,沿着大厅边缘走了一圈,但除了两尊伊帕尔神族的雕像之外,这里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在一块贴着墙壁的长石之前站定,目注片刻,就拿着金矛对着某处一点,霎时,长石震动了一下,内部就有通透的光芒生出,过了一会儿,长石上就融开了一个通向里间的宽敞通道。 他朝里走入进去,发现里面又是一座大厅,但依旧没有任何东西存在。 接下来,他把可以找到的地方都是逐一转了下来,可却并没有找到在此沉睡的族人。不过这一处地界保护的很好,看去这里的主人是有准备的离开的。 只是他心下隐隐觉得,这里应该还有一些有价值的东西,只是自己并未曾发现,或者说是被忽略了。 他再次回想了一下,这时候看向了两尊伊帕尔神族的雕像,似是一下想到了什么,当下走了过去,凝望片刻之后,他拿着金矛一点,雕像上面似有水纹现出,而后雕像就发生了一些改变,五官变得模糊起来,但是整体变得更为厚重坚实。 他自语言道:“伊尔巨像?没想到真的是这东西。” 伊尔巨像最早是伊帕尔神族用于保护自己的甲胄,但后来他们发现了一种更好的使用此物的方法,那就是将神穹之外的某一种邪神吸引进来,而后封禁在此石像之中,使之听命于他们。 这东西一度在伊帕尔神族之内大行其道,毕竟伊帕尔神族纵然强大,可数目实在是太少了,像上层伊尔那更是稀少无比,牺牲一个都是巨大的损失,而用这种东西代替他们去征战,好用又不怕损失。 只是伊帕尔神族后来又放弃了这等作法,因为他们也是察觉到,频频引来邪神,很可能会使得大寂灭提前爆发,而那些邪神很可能也不是被他们引诱的,而是顺势主动来投的。 年轻男子这时察看了一下,这两个巨像里面果然封存着两个邪神,眼下还可以利用,这算是一个不小收获。 不过他想到了另一件事,这里既摆放了至高石板,还放置有巨象看守,那么很可能会有那东西存在。 他望向上方的金球,划开胸膛,当时就有几滴鲜血飘向了那里,并融入了进去,但是等了很长一会儿,都没有动静。 正在他以为自己判断出错的时候,那金球忽然一震,外间的光圈一张,而后上方裂开一个空洞,有一个方匣缓缓落了下来,无声无息的停在了地面之上。 他来至方匣之前,那伊尔金矛一点,匣盖分开,里面露出三个青玉色的果实,他顿时露出了惊喜之色,“伊摩安神树果实?” 伊帕尔神族的诞生,离不开这神树果实,可以说,有了这三枚果实,他就可以以自己的鲜血为其浇灌,由此培育出三个伊帕尔后裔来。 只是想到这里,他忽然神情一沉,伊帕尔族中传承是最为重要的,说得上是全族的大事,而且神族向来人数稀少,三个神果,那就是三个伊帕尔后裔,居然全部放在了这里,这很不合情理。 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最坏结果,就需得接受这一支族人也是全部绝灭的可能了。 要是如此,那至高石碑的作用也很明显了,这是要那些后裔成长之后继续之前他们不曾做完的事。 这时他看到匣盖上面有一个金色的圆环,认得这是伊尔手环,应该是属于分裂出去的某个伊尔的。 他将此环拿了过来,戴在在了手腕之上,而后拿手背在矛尖之上一蹭,顿时鲜血流淌下来,浸入金环之中。 随着金环一亮,他顿感自己与此物之间多了一层联系,并且有烙印记忆通过金环传递到了意识中。 他立时知晓,此物这是用来控制这处驻地的,而驻地这本身就是一驾飞舟,只是这种飞舟的形制他从未见过,猜测应该是分裂之后才打造的。 就在此刻,他心中微微一悸,那一股危机之感又一次到来。 他往上看有一眼,知道是自己在这里停留过久,很可能已是被那个追逐自己的天夏神明察觉到界隙的存在了。 他想了一想,就算此刻有两个伊尔巨象相助,自己也不见得能敌过对方,而且这里还有三个神树果,这些东西更为重要,不值得在此与对方拼命。 他一抚手腕上的金环,大厅四壁之上,有一道道金色液体顺着金属凹槽流动下来,随即建筑开始慢慢由实向虚转变,连带他自身也是如此,一时间,他似乎在远离这个世界。 伊帕尔对间穹的利用,在任何一个族群之上,因为他们的神性力量特别适合在间穹穿梭,他现在所用的方法,被称为“折壁”,是一种利用伊帕尔的神性力量和神力建筑共鸣而产生的特殊技巧。 在他发动之后,这里整个界隙能瞬间从内神穹离去,但这并非是完全脱离,因为还有神性烙印相引,所以在一段时日之后,其还能转渡回来,这也是伊帕尔神族在危机情形下躲避敌人的手段。 只是为现在星轨完全对不上,他无法准备估算出当中的准确时间,只是根据自身神性力量的迁叠,换成他所了解的天夏历时间来看,一来一回,差不多是一百二十年,当然,他要是想回去,也是随时可以的。 不过哪怕数百年上千年,他也是等得起的,而且等他那时候回来,就不再是自己一个人,而会是三个族人了。 而就在年轻男子脱离内层之后,在其原本进入界隙的入口处,一道宏盛清光降落下来,随着光芒散开,张御自里现身出来。 此时他略作感应,发现对方似在向外逐渐远离。 那种感觉,似是对方暂时离开了内层,可又没有完全脱离出去,其在感应之中变得异常之十分飘忽,很难确定正确之所在了。 他望去天中,真以为这样能够逃脱么? 同一时刻,启山之上。 张御化身负袖站在崖上,崔岳来至身后不远处,打一个稽首,道:“玄首,人已是送到玄府之中,如今正镇压在金牢之内。” 张御点首道:“我知道了,劳烦崔守正了。” 崔岳打一个稽首,就退了下去。 张御这时往下望有一眼,目光直接落到了关押在那里的青先生身上,其人此刻正被法链捆缚着,更被符印镇压住了神异力量,失去所有反抗之力。 他目光凝注此人,而后意念一转,青先生浑身猛地一震,少时,便可见他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了下去,浑身饱满的肌肉也是变得塌陷了下去。 到了最后,青先生眉心鼓起一个大包,随后骤然涨破,从中飞了出来一滴金色血液,直往启山之上飞来。 张御一把将之拿在了手里,摊开手掌,可见一滴金色血液在那里滚动不已。 他不知那个异神为什么敢把自己的血液随意抛洒至外,这或许以前没有遇到过能通过鲜血克制他人的法门,也或许其自身强大,不在意这些。 不过在天夏这里,若是哪一个玄尊自身的鲜血被他人掌握了,那绝然不是什么好事。 他意念一转,当下又化出一具化影之身持着这滴金血腾空往上,往上层归返。 这具化影待顺利归至上层之后,就回了守正宫中,一路行至一处偏殿之内,并在此间停下,可见这里的玉壁之上立有一个大阵。 这是某一位前任守正留在这里的血咒之阵,还是当年与上宸天交战最为激烈之时留下的。 来者只需要将对手的气机或者鲜血投入进去,若是对手没有规避之法,那么通常情形下,立时可以将之克死。 只是自此阵建立起来,用过的次数屈指可数,因为修道人都会万般警惕自身,你就算伤到了对手,也很难捉拿到对手的气机或者鲜血。 而能制压的对手,却又用不着此等阵法了,故是看去就有些鸡肋了,但眼下却是正好用的此阵。 他伸手一按,听得隆隆声响,好似烟雾旋动,玉璧之上的阵法就转动了起来,随后将那一滴金血往里一抛,只在这时,却有一股信息传入他意识之中,他顿时发现此阵却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因为以往阳咒之阵克杀敌人时,要么成功要么失败,故是立阵的那位守正认为这样太过直接,失了转圜余地,反而难以达到目的,故是在转动阵法之际可以给予对方一线生机,只要对方能将之抓住,那么仍是可以避过阵机所算的。 张御看过之后,不觉点头,这位秉持的理念他是赞同的,凡事讲究留有一丝余地,并不斩尽杀绝,而相对的,这一线变化出现,阵法的威能因此得到了大大提升。 他思索了一下,心中便已有所定,当即起一缕意念传递进去,这意念一落,自然有阵咒化生而出。 三天之内,若那异神不在内层现身,其则必死。 需知此阵不仅仅是简单的咒杀,而是以咒主之血向天地假言自弃,那么阵法一转,自有天地之力去杀他。而有那一线生机在,其人便可以循生机逃脱,若其不循生机,那么是其人自绝性命,与人无尤。 而就在阵法转运的那一刹那,那躲在飞舟内的年轻男子忽然浑身一颤,向前前冲了两步,半跪在了地上,而后一口金色的鲜血喷了出来。 …… …… 第一百五十五章 退返方化生 年轻男子一口鲜血吐出之后,身躯和肢体之上也是生出了一丝丝的裂纹,看去就像是要碎裂开来一般。 经由自身神性力量的回应,他立时知晓,自己应该是受到了某种诅咒。 他也是反应过来,可能是自己遗落在外面的鲜血被人利用了。 其实以往也不是没人如此做过,但结果是并没有能对伊帕尔神族生出什么作用,这是因为伊帕尔神族本身立于力量层次的上游,低层次的力量自是无法威胁到他们。 而另一方面,当伊帕尔神族还是作为一个强大的整体的时候,敢于这么做的人基本都是被消灭了,他们自然也不必顾及。 可是现在情形不同,设咒之人明显在力量层次上不弱于他,甚至是高过他的,而现在也并没有一个强大的伊帕尔神尊可作为依靠。 可他也不是不能自救。 他一低头,双目之中有金光一闪,却是在地面之上刻下了一个神性符号,然后持起伊尔金矛,倒转矛头,对自己胸膛就是一刺! 一道金色若气焰般的光芒在他身躯表面闪动了一下,原本那些破裂的地方又是重新合拢,连地上的血液和残破的组织都是被他重新收拢回了身躯之中。 这是一种神性回溯,也是上层伊尔才具备的能力,他能够使得身躯重新回到自身所认可的过去的某一阶段,而在此后所受的任何身躯上伤势,还有精神上的痛楚都可以由此抹去,不过同时消去的还包括这一时段的记忆。 而依靠着伊尔金矛,他这么做几乎也不会有任何力量上的损失,就在恢复的一刹那,他只只是感觉恍惚了一下,随后将金矛缓缓拔了出来,重新站了起来。 他又看了眼自己留在地面上的神性符号,通过符号所传递的信息,这才了解到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这时面色凝肃,感觉自己必须设法将流散在外的血液取拿回来,只是此刻因为离开了内神穹,他没法直接做到,那就需要设立伊帕尔族的虚空仪式,以献祭某物的方式将此取回。 正在他如此想时,忽觉感觉不对,把手抬起一看,却见手臂之上又再度出现了一道道细密的裂纹,且是在逐渐扩大之中。 不止是这里,他的身躯各处也是再度破裂,鲜血从裂开的缝隙之中溢了出来,一直流淌到地面上,根本无法止住。 他神色一变,不得不在留下神符之后,再一次将伊尔金矛插入胸膛之中,强行使得身躯回溯到之前状态之中。 下来他不敢再耽搁,立刻以金矛在地面之上刻画起伊帕尔神族的神性文字,开始布置起了虚空仪式。 可仅仅在是十几个呼吸之后,身躯崩溃的感觉就再度传来,这一次来的更为汹涌猛烈,待他发现的时候,因为太过用力,握持金矛的手指有几枚断裂开来,掉落在了地上。 他立时意识到,若是这么下去,自己根本完成不了这个仪式,必须设法抵挡住一段时间的侵害。 他不由望向了那两个伊尔巨像。 这东西原本作为伊帕尔神尊的甲胄,能够固合和抵挡外来的诸多伤害,不定能为他争取到一定的时间。 只是被封禁在里间的邪神必须先抽离了出来,不然会给他带来更多的麻烦。 他一抚手腕之上金环,顶上的泛着金光的球体一转,一道光芒照落在其中一尊巨像之上,片刻之后,就有一缕灰白色泽令人烦闷作呕的光芒被自里扯了出来,并被吸纳了进去。 只是他此刻再是望去,那一只金光球体却已是变化成了由一根根滑腻肢体包裹在一起的古怪肉团。 年轻男子知道若是放任不管,这邪神等下说不定就会跑了出来,可他现在无暇去理会这些了。 只是这么短短片刻,他身上的情形就已是变得更为恶劣了,手指几乎全数掉落,连下颌也是脱落了一半。 他跌跌撞撞走向了那巨像,每走一步,身躯就多破裂一处,仅仅几步路后,浑身上下几是成了到处破漏的水袋。 他在提先留下神符后,再一次祭动金矛恢复身躯,随后就往巨像之中一撞,整个人一瞬间就没入了其中。 大厅之中一下安静了下来。 不过才是几个呼吸之后,整个巨像开始震动起来,最后巨像之上光芒一闪,他又自里跌撞了出来,栽倒在了地上,一只手和半只脚也都是随之摔了出去。 这一次他甚至来不及留下神性符印,伸出剩下的那只满布裂纹的手,拿过金矛,对着自己再是狠狠一扎,一道金光在大厅之内闪过,他随之恢复了过来。 他扭转头,虽然方才的记忆不在,可是从之前留下的两个神性符印还有那空荡荡的伊尔巨像中,他可以推断,方才的尝试应该是失败了,而且没有能及时留下符印更是说明了事情的严重性。 且他不难感觉出来,自己恢复之后维持完好的时间变得越来越是短暂了。 不过在不断经受折磨之中,他自身求生的欲望,也是使得他的神性力量窥见到了解决此等事的方法。 于他而言,这里有三个方法。一个是提高自己神性力量的层次,这样定可以挣脱眼下窘境,但这是不可能的,伊帕尔神族力量的增长需要长久时间的积累,且越到上面越是难以提升。 第二个办法就是拿另一个相等同的生命来为他进行替偿。 他猛然扭头望向那三个神果,假设用鲜血浇灌,倒是可以在短时间内催生一个新的伊帕尔神族…… 可他又立刻放弃了这想法,对方既然是利用他的血液,那这一次不成,那还可以下一次,而他流散在外面的血液其实不少,他不知道对方到底掌握了多少,这个方法也不适用。 那么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那就是回到神穹之内,便能逃过这一劫。 但他也心知肚明,这是对手为他准备好的道路,也可以说这诅咒就是在迫使他回去。 可是他现在没有选择,眼下的威胁是实实在在的,对抗下去必无幸理,而回去未必不能找到生路。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一个念头忽然从他心底浮现上来,他却断然否决,冷然道:“不,你别想出来。” 他当即一抚金环,推动整个飞舟往内神穹归返。 果然,随着他往回走,身躯的情况变得大为好转,那股侵害他的力量也是如退潮般消退下去,身上方才冒出来的裂纹不再扩大,而是缓缓收敛。 不过他感觉到,一旦自己念头改变,这力量又会冒了出来,故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可既然要返回地陆,他自觉也不能不做任何准备,他拿起金矛对着剩下的一具伊尔巨像一点,这巨像双目一亮,泛出赤红色光芒,显已是活了过来。 这时他看向那转动的星轨,其此刻似在急速倒退之中,而在达到了某一个位置后,骤然一顿,与此同时,整个大厅重重一震,像是从虚幻重回到了现实之中,周围一切都变得凝实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再一次回到了神穹之内。 此时他也是感受到了什么,一抚手上金环,前方金属巨大缓缓分开,顿有明亮光芒自外照入进来,他也是手持金矛,一步步往外走去。 踏着金属台阶,迈着沉重的脚步,他来到了天光之下,抬头一看,见一个浑身笼罩在玉雾星光之中年轻道人正凌空而立,身上道袍飘荡不已,此刻目光俯落下来,看去在那里等着他回来。 年轻男子握紧金矛,用天夏语缓缓言道:“天夏神明……” 张御淡然言道:“天夏没有神明。” 年轻男子沉默片刻,道:“我为我所表现出的敌意表示致歉。不知有什么办法可惜平息天夏的怒火?” 张御不难察觉到他心中的想法,低头认罚,忍耐蛰伏,待势盛之时再是来过,这位不同于以往那等野蛮愚昧的异神,是懂得退让妥协,等待时机的。 他道:“尊驾指使手下意图污染天夏子民,此罪不可免,我当需拿你回去,由天夏玄廷判罚罪责。” 年轻男子顿时有些不情愿,因为自己要是被抓了回去,对方要是反悔,那么他半点反抗之力也没有。 他将金矛一举,听得隆隆声响,身后的伊尔巨像走了出来。 他谨慎道:“我承认我的过错,我愿意以代价赎罪,这一尊伊尔巨像,是我伊帕尔的智慧结晶,在斗战之中,可以发挥出不亚于我的实力,我可以将它和它的制作方法奉献给天夏,只求将我宽放。” 他虽是说着这等低姿态的话语,可同时也是宣扬了自己的实力,展示自己此刻并不是毫无还手之力的。 张御看着他道:“尊驾名讳?” 年轻男子行了一个天夏礼节,并郑重道:“伊奇曼丹,伊尔,伊切之子,伊帕尔神族的上层守卫。” 张御对伊帕尔并不了解,但他通过灵性意识的传递,自能够准确明白这里面的意思,他点了点头,道:“我名张御,东庭玄首,天夏守正。”顿了下,目光看来,道:“尊驾如是愿降,性命当可无忧,如是不愿,我自当以力降之。” …… …… n. 第一百五十六章 神缺犹未尽 伊奇曼丹神情微变,张御语气之中所透露出来的意思,明显就是不欲与他妥协,而是执意要将他拿下。 这时他也生出了一瞬间的犹豫,因为他一个人明显是没法对抗天夏的,若是投降…… 可他立时刹住了此念。 对方即便不杀他,只是将他囚禁起来,可去了对方的地界上,那也没可能再逃脱出来,以己度人,他是绝对不会放任任何一个对自己造成威胁的敌人存在于外间的。 而且他身上有着太多的秘密,被天夏擒住,那么极可能被迫暴露出来,这也是他不想看到的。 他拿起金矛,起双手往前面前一杵,身躯猛然拔升了起来,只是一个呼吸之间,他就变成了一个身躯庞大,但并不显臃肿的灰白色巨人。 他的形象与方才已是大为迥异。面孔之上是如斧凿一般的五官,身上却是裹着一层如同角质般厚实坚硬的皮肤。 他双目之中闪烁的金色光芒,光芒若闪电般向外滋溢着,令人能感受到其身躯之中蕴藏着巨大的亟待爆发的神性力量。而此刻他手中的金矛,也是变成了一般适合他此刻体型握持的巨大长矛。 伊帕尔族人数虽然稀少,可是同样也有上下层的分别,最底层的神族,所具备的力量并不强大,但是如他这样的上层,才是战斗的中坚,每一个都具备动荡海陆的力量。 只是他并不似那些下层族人一样随时维持着庞大的身躯,因为他们对神性力量的驾驭更为得心应手。 张御看着他,淡然言道:“这就是尊驾的回应么?” 伊奇曼丹看着他,隆隆声音自身躯之中传出道:“伊帕尔可以接受一时的屈辱,但支配自我的权力却不能被剥夺。” 张御心中知晓,这位展现出了自己的力量,但却又没有选择立刻动手,其真实目的还是试图进行谈判。 这不是什么怯弱,而是审时度势,因为对方也明白,就算能对抗的了他,也对抗不了整个天夏。 他道:“我该说的话已然说了,不会再有改变。” 伊奇曼丹得到他的回言,知道再无选择,他毫不犹豫将手中的金矛对天一划,轰隆一声,张御背后的天空之中,顿时裂开了一个巨大的裂口,并自里涌了出来一团团七彩霞光,霎时将天地染成了一片光陆离奇的世界。 伊帕尔神族对于“间穹”也就是间层的运用,达到了可以融入斗战的层面,并创造出了一名为“契因”的神器。 这东西遍布在间穹之中,一旦释放出来,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外在世界运行方式,并使之更偏向于伊帕尔神族。 张御此刻立在之天中,湛湛清光维护在四周,望去像如阴霾天穹中的一轮大日,将外间诸色挡斥在外。 他不准备和面前这位进行太多的纠缠,尽管异神的战斗方式他也有意了解一下,可等到抓到了此人,那自然有的是办法去慢慢了解。 方才照面之间,他已然看出了这位的神性力量大致所处的层次,故是他把重天玄异一转,口中淡声言道:“敕禁!” 整个异变的天地骤然一顿,那些流光溢彩也是从无规律的晃动一时变作了极静之态,像是化变成了一副凝固的图画。 而受到的影响的不仅仅是这里,伊奇曼丹在闻声之时也是不禁一震,浑身的神性力量一下被禁锢住了,他手中的那柄金矛在那里震动起来,似乎要想以此摆脱这等束缚。 张御看着他,这时说出了第二声:“敕镇!” 轰! 漫天的彩色忽然如同打破的琉璃一般轰然破碎,伊奇曼丹剧烈颤抖一下,持着金矛半跪在了地上。 他感到自身的神性力量完成从体内消失了,而这等力量本是与他的躯体高度凝合的,没了这些,他连维持自身正常的生存运转都无法做到,那巨大的身躯也是因此而倒退了回去,重新还变到了最初的模样。 他望向张御飘在半空之中那被星光笼罩身影,目光之中露出惊惧之色,骇然道:“至高之语……” 张御神情平静,至高之语他自是清楚的,但是言印绝然与之不是一回事,其人只是不了解大道之印的变化,有这种判断也不奇怪,而在这时,他也是道出了第三声:“敕绝!” 伊奇曼丹因为神性力量的消退,此刻意识已是陷入了模糊之中,闻听这一声,再也支撑不住,向前重重倾倒。 那失去神异的身躯因是恢复了本该有的沉重,这一次撞击,使得大地为之震动,更是整个人深深陷入了泥壤之中,而他手中金矛则是滚落到了一边。 至于那个伊尔巨像,从始至终都是站在了一旁没有动弹。 毕竟他在利用邪神的时候也同样在警惕邪神,并不可能放任其自如行动,失去了他神性力量的催动,自也就没可能动弹起来。 张御此刻眸光微微一动,他能察觉到,就在方才最后一刹那,伊奇曼丹的神性力量于无形中消失了一部分,眼前之人与方才相比,相对来说已然不是那么完整了。 他思索了一下,这等情况与玄尊寄虚之法有些相似,但又不太一样。 方才其人的神性力量明显是被他禁压住了,凭自身也是没可能做到此事,应该是有人在帮助他,并且还是出自同源,这才能将那一股神异力量如此顺利的接引走。 不过方才那一瞬间,他也是隐隐感应到了那力量所出现的方向,在处理好此间之事后,再过去找寻一番便是了。 转念至此,他一拂袖,一道符印飞去,贴在了伊奇曼丹后脑之上,将之镇定在了那里。 只是就在这个时候,伊尔金矛上有光芒闪烁了一下,似是要遁空飞走,他目光转去,只是看了一眼,这东西立被凝定在了那里。 他伸手一拿,金矛就落入他的手中,手心之中顿感到一阵阵热流在里面滚动着,但有一层隔阂阻碍着。 他意念一转,心光顺势突破入内,那里间的热流没了阻挡,顿时向他身躯之中涌入进来,而他眼眸之中也同时有霹雳也似的光芒微微闪烁着。 仅只是数个呼吸后,这一柄伊尔金矛就化作了焦炭,一截截掉了下落去,再在半空中化作飞灰散去。 他身形飘落下来,眼前所见是一个弯月形状的金属建筑,只是边沿较为冷硬平直,这也是伊奇曼丹方才所乘坐的飞舟。 他由往飞舟的入口往内部望去,却是能够感觉到,舟腹之中弥漫着一股令他为之厌恶的秽恶之气。 便迈步往里走来,到了大厅之内,一眼便看到了那个悬挂在上方的灰白色的滑腻之物,这似是许多剥了皮的蛇纠缠在一起,上面有一枚枚的眼睛在转动着,不难看出,这东西是一个原本存在于外层的虚空邪神。 只是这邪神眼下受到了一部分力量固束,所以被禁压在了那里,但是这固束并不牢靠,看去就要挣脱出来了。 他认为虚空邪神这种东西,天生处在生灵的逆反面,生灵视与之接触的层次不同。所表现出来的影响也是不同,一般邪神散逸出来的力量,只是使得生灵滋生出从身躯到心灵的各种扭曲般的异化。 而若与之力量深入接触,那么本来实质存在的都会失去固有的存在感,陷入冷寂之中,而这种又会进一步对现实世界形成污染,称得上的天地之秽,所以此物他是绝然不会容许其留在这里的。 他目光凝注其上,身上心光一放,一道清光顿将邪神整个笼罩住。 修士只要心光力量足够强横,那么便可以排斥消杀一切外在力量。这头虚空邪神本就力量虚弱,此刻在他的心光制压之下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那怪异的身躯很快化散成了一团灰白气雾,但仍旧在那里挣扎扭动着,直至十来个呼吸之后,这才完完全全被清除干净。 待他把心光收敛下去之后,此间恶气已是被他消杀一空,上方唯有一个纯粹光芒组成的球体还存在于那里。 他收回目光,看向前方,那里竖立着一块高大石碑,可他不禁注意到,这东西和他收集的那些残缺石板十分之相似,眸光微闪了一下,走到了近前,仔细看了一下,这上面得符号文字十分完整,有些缺失的地方也是用独特的神性印迹将之勾画了完整。 他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完整的石板,只是那些文字他并不认识,但回想起伊奇曼丹所说的“至高之语”,也是若有所思。 毫无疑问,伊奇曼丹肯定是了解这些东西,只是在少缺了关键一部分神性力量后,很难说能否再醒来。 这时他目光移去,看到了一侧地面之上摆放的三个如玉石一般光润的果实,却是能够感觉到,这里面充斥着一股蓬勃的生命力,并且还有一缕微弱的神性力量,与伊奇曼丹的气息十分之相似。 他心下微微一动,却是想起了此前那副曾经描绘着远古巨人的图卷,思索片刻之后,就将之收入了袖中。 …… ……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另有暗光生 张御从大厅之中走了出来,往天穹之中望有一眼,上方顿有一团云光漩流生出。 他意念微转,一个化影分身从他身上走了出来,上前拿住了躺在那里的伊奇曼丹,化清光一道,便带着其人往天穹上方纵去,一下没入了云光之中,随即漩流缓缓合拢,直至消失不见。 他收回目光,看向那一尊封禁着邪神的伊尔巨像。 他也是懂一些炼器的,以他眼光来看,伊帕尔神族在技艺之上也有可圈可点之处,可是大体不出自身神性力量运用的范围。 而为了确保邪神不逃脱,邪神的神异力量被封禁了绝大多数,所剩下的力量也就是足够驾驭这一个坚固的巨像罢了,对付一般的敌人自是无往而不利,可若是想用来对付玄尊,那几乎没什么用。 而这东西万一在斗战之中破损,那反是弊大于利。 他身为守正,侵入内层的邪神是必须消灭的,至于这两具巨像,倒是可以留了下来。 他身上心光一放,一团清光就将之罩定。这个时候,巨像整个震动了起来,两目之中露出赤红色的光芒,并且低头向他看来。 他神情淡然,视若未见。几个呼吸之后,巨像的震动慢慢平复了下来,双目之中的赤红色光芒也是随之熄灭。 但他并没有到此停止,依旧以心光持续制压,又是过去了一会儿之后,巨像身上有光芒急骤闪烁了一下,哗啦啦塌散了下来。 他一挥袖,将之尽数收了起来。 随手一抬手,背后的大舟轰隆一声,被他重新送回了界隙之中,准备回头再做处置。他转头往某一个方向看去,尽管伊奇曼丹已是被擒,但他仍能感觉到,那股侵压之感依旧是萦绕不去。 分身那里已是传来了青先生的交代,他现下已是知道了神丘的存在,认为要彻底解决这件事,恐还要往那里走一趟。 转念至此,他身上放出一道宏盛清光,就倒卷长河拔地而起,往天穹之中纵去。 而就在方才伊奇曼丹被制住的那一刻,本来正在外试着唤醒信神的复神会二人身躯猛地一震,他们眉心之中的金色光芒若抽离般消去。 与此同时,他们意识之中似有一团阴影退去,曾经被掩盖下去的某些记忆又重新浮现了上来。 金色面具人沉声道:“伊尔一定出事了。” 铜面具的女子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金色面具人想了想,沉声道:“回神丘,别忘了我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唯有达到那里,通过伊尔这样的上层的守卫,唤醒伊帕尔神族的神主,之前我们遗忘了这些,应该是被伊尔设法蒙蔽了。” 铜面具的女子犹豫道:“伊尔的出事,很可能与天夏玄尊有关,我们如今现在回去……” 金色面具人道:“我们已经快要接近成功了,要是错过了这一次,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而且伊尔那里方才出事,就算有人找过来,也绝没有那么快,我们动作快一点,还是来得及的。” 铜色面具的女子被他说服了,道:“好吧。” 主要是他们此时本就是准备返回神丘,现在距离那里也就是小半天路程,若是快一点,的确时间上还来得及。 只是在半天之后,两人虽然成功进入了界隙,可因为没有了伊奇曼丹赐给他们的伊尔之光,所以再重新走一遍双子之门了。 金色面具人沉声道:“我们这次走左边。” 铜面具的女子点了点头,她忽然道:“我们唤出来的那位伊尔,究竟是那位善神还是恶神?” 金色面具人道:“不知道,但是我们没有选择了。”他看向前方壮观的双子门,道:“走吧。”说着,他脚步不停的往左侧大门之中走入了进去。 铜面具的女子看了看,也是连忙跟上。 而在此时,魁梅辛帕神丘下方的最深处,一根根粗大的藤蔓盘绕在这里,藤蔓之下垂挂一枚巨大的犹如心脏模样的果实。 可无论是藤蔓还是下方的果实,都是呈现出一种石化的状态,显是在这里已然经历了漫长的岁月了。 这个时候,忽然有明亮的光芒自那果实之中散发出来,并传出犹如心脏跳动般的咚咚声响。 它似是重新焕发出了生机,那石化般的外壳也是逐渐变作了青玉之色。 而上面的藤茎显是支撑不住果实重量,由此断裂开来,整个果实掉落在地,在坚硬粗糙的石板上撞裂开了一个巨大的裂口。 嗤的一声,一只手从果实之中伸了出来,转动了一下之后,扒住果实的边缘,而又一只手出来扣住另一侧,将之向两边分开,一个浑身湿漉漉,看去只有三四岁模样的黑发小孩自里走了出来。 但是随着他的呼吸,也是在快速成长着,很快成了一个成年男子,其面目身形与之前的伊奇曼丹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他的胸膛之上有神性光芒闪动了一下,将他整个人照得一片通透。 他眉头微微一皱,随即露出了一丝轻蔑,道:“伊奇曼丹,如果不是我把你的神性接回来,那么你已被天夏神明的俘虏了。” “对,如果不是你的力量衰退,我也没办法醒来,可谁叫我们是一体的呢?” 伊奇曼丹、伊鲁库加在传说中就是一对善恶双生子。实际上他们共同拥有着一个身躯,平常只有一个神性力量作为主宰,而每当其中一个神性力量消退,那另一个神性力量就会因此而醒来。 但是在上次大寂灭之后,伊奇曼丹率先醒来,他利用了一件神器,挖出了自己的心脏,成功将兄弟伊库鲁加绝大部分的力量分离了出去,并封印在了一枚神树果中,而由自己主宰了身躯。 但是这一次挫败,使得伊奇曼丹的力量大幅度消退,而伊鲁库加的神性力量自是随之再度复起,从而将前者的那一部分记忆和少许力量带了回来,并借由原先的心脏重新生长出了一具新的身躯。 “你问我要做什么?” 伊库鲁加笑了笑,“我当然要去唤醒父神和母神了,现在没有了伊摩安神树,没有父神和母神,我们就不可能创造更多的族人。” 他舔了舔嘴唇,“对不起了,现在是由我主导身躯,你再反对也是没有用处的。” “后果?” 他玩味一笑,道:“你别忘了,我们是一体的,你所想到的事,我也是知道的,正视你的内心吧,你不愿意去唤醒父神和母神,不是因为你所说的你厌恶他们的残暴统治,畏惧他的力量,而是你自己想成为下一次大寂灭前的主宰。 真是愚蠢啊,我的兄弟,你再强大,也只是你一个人而已,伊帕尔能成为世界的主宰,那是整个神族的力量,现如今伊帕尔神族力量在消退,就要想办法恢复族群的力量,而不能只依靠你一个人。 来不及? 不不,我从那个凡人的记忆之中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这些天夏神明也是有的敌人的,我会想办法利用好这些事,像你之前那样直接上去试探,并且表现出了明显的敌意,那真是太过愚蠢了。” 说到这里之后,他冷笑一声,不再与之伊奇曼丹说话,而是伸手一扯,撕开了一条裂隙,便迈步走入了进去。 裂隙另一端很明显是一个兵器库,两边半弧形张开的走廊上是一座座石像,石像身上穿戴各色甲胄和持拿着各种兵器。 他大踏步向着当中被光芒照耀的台座走去,那里是一个年轻伊帕尔神族的雕像,身穿着极富美感像是艺术品一般的金色薄甲,手中横持着一柄金色的剑矛。 他走到近前,伸手出去,将剑矛拿起来看了一下,自语言道:“虽然是前次大寂灭的兵器,但勉强还能用。如果不是伊奇曼丹那个蠢货弄丢了伊尔金矛,我又何必用这些已经有些落伍的东西呢?” 而同一时刻,一个青衣道人带着一个八九岁的小童来到了神丘之外,道人望着宏大的银色大丘,负手言道:“果然是这里,复神会那些人还是有些用处的,终是找到这里了。” 小童好奇道:“老师所说的能替弟子改塑根基的东西就在这里么?” 道人言道:“只是一部分罢了。” 小童眼珠一转,试着问道:“那……师兄不需要么?” 道人言道:“你师兄早过了这等层次了,况且你师兄天生道胎,用了此物反而妨碍他的修行,不过你若能改塑之身,那未来或许能超过你师兄。” 小童小心问道:“那能比过那人么……” 道人冷笑一声,道:“你现在还没法和他比,你师兄他也不能,我师兄选的好徒弟啊,倒也不枉他找了这许多年,不过等我找齐了那些东西,补全了你的不足,自也不难赶上。” 小童看了看神丘,道:“老师,那里面是不是还有异神?” 道人轻描淡写道:“不过是些失势的残种罢了,浊潮之前倒还有几分能为,若是不来妨碍,那也不必去理会,若来碍事,扫除了便是。” …… …… 第一百五十八章 善恶只心断 神丘武库之内,伊鲁库加将金矛握紧,而后对着面前的石像猛地吸了口气。 霎时间,石像上那副金甲似受牵引,变化为一缕缕金色气光,往他身上缠裹而来,随后又在他身上重新凝聚了出来。 此刻望去,他手持矛剑,华美甲胄覆裹全身,头盔之上只有眼口在外,完美重现了壁画之上那等威武骄横的神明的模样。 只在这时,他忽似察觉到了什么,玩味一笑,拿剑矛信手一划,于面前横劈出了一道裂隙,待裂隙扩大到可容人通行后,他往里走入进去,来到了那一处平台之上。 他看了一前方的石座,毫不客气坐了上去,再是举剑矛向前方一劈,大台中间位置上,顿又出现了一个裂隙。 过了一会儿,复神会二人如受牵扯一般,自里跌跌撞撞走了出来。 伊鲁库加玩味一笑,道:“我的使者,你们有没有给我带来什么好消息?” 复神会两人看过来,见他坐在台座之上,心中不由惊疑不定,因为伊尔之光的消散,他们认为这位应该是出事了,可是为什么…… 不过他们转而又想到了另一个可能,连忙低头下来,致礼道:“尊敬的伊尔,我们按照您的神谕,又找到了两个信神,他们依旧愿意履行远古以来的约定,为伊帕尔神族效力。” 伊鲁库加手肘靠在扶手上,托着一侧的脸颊,道:“是么?那么他们的要求是什么?” 金色面具人谨慎道:“他们只是希望在重新主宰世界后,伊帕尔能分给他们足够丰厚的信仰。” 伊鲁库加的手指轻轻敲击了一下扶手,道:“这个条件很合理,我可以答应他们。” 他又看向下方,一语双关道:“我对愿意跟随伊帕尔的人一向非常慷慨,你们也应该看出来了,我并不是我那个无能又胆怯的兄弟,我的作风和他不一样,我不像他那样只会给出一些空头许诺,我给你们的,会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他拿着剑矛向下一指,又是一个巨大的间穹裂隙浮现了出来,可见望见里面有一个圆形的石池,池中流淌着金赤色的液体,看着十分厚重粘稠,只是那些水液似如活物一样,时不时会隆起转动。 复神会二人看到这等诡异场景,不由自主退开两步,可随即似想到了什么,铜色面具女子带着几分激动道:“这是……伊卡纳圣池?” 伊鲁库加道:“我从你们的记忆中看出了你们的目的,我并不排斥你们的想法,相反还很欣赏,只是你们的力量实在太弱了,这样又能办成什么事呢? 伊卡纳池一向是伊帕尔神族用来奖赏有功外族的,只要浸泡在里面,就能获得强大的力量和体魄,比起伊帕尔神裔也是一点都不弱,这是伊帕尔赐给信奉者的礼物。我对于你们之前作为很满意,所以允许你们进入神池,这也是你们理应获得的回报。” 金色面具人和铜面具的女子都是无比欣喜,他们立刻匍匐下来,跪拜致谢。 伊鲁库加道:“你们不用太过感谢我,我说过,这是你们应得的奖励,只要为我效命,就能得到好处,如果我不给好处,你们这些原本不是伊帕尔族的人为什么要信奉我呢?只是出于对力量的崇拜么?” 他嗤笑一声,“那也是信仰倒塌最快的一批人。”他一挥手,“好了,你领取你们的奖赏吧。” 复神会二人再是一拜,他们站起来,带着期待往裂隙之中走入进去,随着身后的裂隙合拢,二人对视了一眼,小心翼翼走入了那水池之中。 只是一进入到里面,那些金赤色的水液就迅速蔓延到他们身上,并将他们包裹围住,而后渗透入他们的身躯之中,随后将他们拖拽下去,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的面具也是掉落了下来。 金色面具人底下是一张略显苍老的脸庞,而另一个稍稍年轻一些,大约三十不到的女子,两个人此刻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沼泽地一般往下沉去,不禁略微有些慌张。 可是这个时候,他们身躯被那液体所包裹,根本没法动弹,只能僵硬的看着水液慢慢没过胸膛,再一路没过口鼻,最后将他们整个吞没进去。 只是一会儿,两个人就完全沉入了池子底下,水液平静了下来,再也没有了声息。 良久之后,水液之上泛起一阵阵波澜,两个人一下从底下冒出头来,随后半个身躯浮现在了池面之上,但是相貌身形已与之前大不一样,像是一下回到了青春之时。 那女子惊喜得看着自己手臂之上光润的肌肤,又摸了摸脸颊,皱纹和松弛的肌肉现在变得充满了弹性,且是光润饱满。 她的长发一直垂到了水面之上,几乎占满了半边水池。透着水面还能看到娇艳的嘴唇,那张眉目似画的脸庞,还有那妖娆的身姿令她自己也是不自觉的沉醉。 男子原来的白发完全变得浓密且富有光泽,身上肌肉也是异常饱满有力,双目之中透着一股犀利的神采。 他握了握拳头,感受着那充沛的力量,又深吸了一口气,宽厚的胸膛也是随之扩张了一下。 他意念一动,有灵性光芒从身上绽开,而女子也是同样如此做,两个人身躯都是散发着莹莹光芒,从池子里面缓缓飘升了起来。 男子将那金色面具抓了过来,重新扣在了脸上,道:“力量,活力,神性,这正是我们所追求的。” 女子却没有再将自己的容貌遮起来,而是以手梳理了一下如瀑长发,对那光滑如丝物一般的手感到非常满意,她道:“那是恶神么?为什么我感觉他比那位善神更好打交道?” 男子沉声言道:“善恶的观念从来没有一个准线,从不同立场出发,那是完全不一样的,一个族类所认为的善恶,不见的就是另一个族类所认为的,更别说这位是神明了。 若是由传说来推及,这位的恶或许是更懂人心,更懂得用利益和好处去笼络人,而那位的善也并未见的是真善,而是本部族的品性的遵守。 但你说得不错,或许这位更好,虽是笼络人心,可是给了我们这样的好处,让我也是忍不住想投效他,为他做事,期待以后能获得更大的好处。” 他最后又郑重提醒了一句,“不过也需小心,若是我们不能达成他的要求,那他下起来手,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女子认真点头,她自然是知道神明的凶残的,史诗篇章之中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了。 因是两人因为身形拔高,衣物变得有些破烂了,故是又以金赤色的液体凝结成了一套整齐外衣,这才自那重新张开的裂隙之内走了出来,并对着座上的伊库鲁加执礼,道:“感谢伟大的伊尔的恩赐。” 伊库鲁加在座上了看看他们,满意道:“很好,你们两个拥有力量,这样就能更好的协助我。” 复神会二人对他这样的言语并不反感,把利益说开了,他们反而更安心。 “现在跟我来。” 伊库鲁加拿起剑矛一划,撕开一道裂隙,带着二人来到了一个广袤富饶的平原之上,隐隐可到尽头处矗立着一座宏伟宫殿。 两人看到这一幕,恍惚之中带着几分震惊,“伊帕尔金宫?” 伊库鲁加道:“是的,这里就是父神和母神的休眠之地,伊奇曼丹想要让伊帕尔神族重新崛起,可是他却为了自己的私心,刻意忽略了这个地方。” 男子致礼道:“感谢尊敬的伊尔带我们来到这片神圣之地。” 伊鲁库加却是轻蔑和不屑一笑,“神圣?哪有什么神圣,只是力量的征服罢了,失去了力量,我们脚下所站立的地方和外面的泥土和水没有什么区别。” 男子这时有些明白了,这位恶神被称为恶恐怕就是在于对权威的蔑视,表面所需维护的东西他全然不在乎,只讲最纯粹的利益。 伊库鲁加这时一皱眉,回头往裂隙之外看有一眼,自语道:“看来我们的动作需要快一点了。” 另一边,那个道人已然带着童子走入了神丘,作为外来者,他们也是沿着双子之门这个现成存在的通道走进来的。 小童好奇的看着两边那一幅幅壁画,这时咦了一声,指着道:“老师你看,这是不是我们?” 那道人看去,见那一幅壁画之上,显现的是一个道人带着一个小童走入峡谷,冷笑一声,道:“不过是‘观未断现’之术罢了。” 小童问道:“老师,什么是‘观未断现’之术?” 道人言道:“不论修行之人还有神异之人因功行层次不同,其所观之世也自不同,功高之人,也自能观未来之变,只未来之变不定,越是大能者变数越多,然可凡人则择选之路不多,来去不过这几个变化,自然一望便知。 此图便是如此,此间之神异不过是知我要来,故先一步映现出来,这也只是欺一下凡人罢了,说穿了也是一文不值。” 小童恍然,他再往后面望去,见是道人站在那里,面前有巨人阻挡,后面还有倒塌的破烂石像。 这一副画后面还有几幅,有的是道人在与巨人交手,有的却是在与巨人对话,彼此之间充满了一种矛盾,还有的地方十分模糊,只能勉强分辨,看去像是经历了无数岁月,导致了许多地方剥落一般。 小童伸手一指,道:“下面这些画如此模样,想来就是老师所言变数太多之故了。” 道人道:“不错,我欲如何,全凭我心,我心一变,自然难得观准,只能以此模棱之意展现,甚或出现复叠之图。” 小童左右看了看,可是越看越觉不对,小心问道:“老师,那下来这些图上怎么没有徒儿啊?” …… …… …… …… 第一百五十九章 还神一念间 那道人撇去一眼,道:“这里神异之力也自有数,只显关键之所在,若非必要,无关紧要之人自然不会去多做呈观了,那第一幅图,你也不过是沾了为师的光罢了。” 小童睁大眼睛,郁闷道:“就连神异之力也是这么势利的吗?” 道人言道:“徒儿你也别觉得被看低了,这世上之理便是如此,你若强,自有人来捧你,取悦你。你若弱了,无人理会许还是好事,就怕是还来踩你一脚,恨不得让你万世不得翻身才好,所以你需得己身强且坚,不然被击倒了也怨不得别人。” 小童诺诺应下,他又道:“老师说不同功行之人,所观事物也是不同,那徒儿修炼了功法之后,是否所观人观物都非是眼下之所见了。” 道人道:“这是自然,譬如我观凡人,处处破漏,浑身如散沙,不堪摧折,风吹即散,而观入道之人,其身躯凝实内敛,有如泥坯,若得更进一步,那观去则如琉璃陶玉,能经水火罡风。 这也是为甚许多修道人不是视人为人之故,不过修道人功行再高,也是由凡人修炼得来,似那种只把目光往下看,用底下之人衬己高贵,全然不想顶上还有无上大道之人,未来也是成就也是有限,不配做我之同道。” 说话之间,师徒二人走出了通道,来到了一处空荡荡的大厅之内。 小童看了眼,道:“老师,好像这里什么都没有。” 道人却道:“有,多得很。”他双目一睁,眸中忽有光芒射出,所照之处,四面八方皆是现出了一道道光芒竖痕,其数足有成千上万。 他很快注意到,看到了一处光痕与其余光痕有着细微的差异,像是收拢之后未曾完全平复。 他目光盯上去,那一处光痕缓缓撕开,裂开了一道晃动不已,发出隆隆声响的裂隙,口中道:“徒儿,你先进去。” 小童哦了一声,小心走向裂隙,可是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那几幅画上没有自己,一时不由变得口干舌燥,心头噗通噗通直跳。 可是他是遵照着嘱咐走了过去,待他跨过那扇大门之后,才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个丰饶平原之上,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道人这时也是穿渡了过来,而没有了他的力量支撑,身后的裂隙之门自也是轰然合闭了起来。 小童张望了一眼,注意到远处的金宫,伸手一指,兴奋道:“老师,就在那里。” 道人望见了一处金宫,不过他却是站着不动,道:“只是看到了,并不等于能达到那里。” 小童若有所思道:“老师是指,这是虚幻么?” 道人言道:“非是虚幻,而是去到那里的方式并非你所认知的惯常之法,这是一个巧关,需得遵从一定道理才能过去,如果强行去闯,就会被排挤去外。” 小童好奇问道:“以老师的法力,也不能破开么?” 道人言道:“所谓无欲则刚,你若无有则求,自可毫无顾忌的挥洒一切,你若有所求,那自当有所屈从,世上道理莫不是如此,除非你之力量能够压倒世上一切,那才能真的无有拘束。”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冷笑道:“不过眼前这等小伎俩,却也算得不什么。”他稍稍做了一下推算,便知其中变化,伸手一抓小童肩膀,下一刻,就从原地消失不见。 而与此同时,伊鲁库加已然带着复神会二人站到了金宫之前。 复神会二人这才看清楚,这是一座高可及天的梯形大台,上面是墩柱支撑起来的宏大宫室,墩柱上面刻着不朽神明的诗篇,用被征服的神族的文字刻在了柱面之上。 这些文字和画面经过了精心的排列,又用了各色宝石和绚丽的泛光油彩进行涂抹,但是风格十分统一,故是并不显凌乱,反是兼顾了美观和华丽。 女子略带迷醉之色走上去,抚摸着上面的雕琢出来的文字,赞叹道:“传说记载,在伊帕尔神宫最前面的征服者大门,下来应该是是辉煌走廊和巨人殿堂了。” 二人跟随着伊鲁库加往里走进去,他们看到了一面面悬挂在那里的宽大布幔,从殿顶一直垂到地下,每一面上都描绘出了一头头凶恶的灵性生灵。 女子不由赞叹道:“这是猎手旌旗,是用灵性生灵的皮毛编织出来的,能将旌旗悬挂在这里的,都是最强大的灵性生灵。据说伊帕尔神族成年之后,都会用猎杀这种生灵来证明自己的武勇。” 这时三人走到了一处长长的走廊之上,顿时有一道光芒照耀出来,女子眼前一亮,道:“征服走廊。” 可以见到,这个廊道当中是赤红色的血道,而两旁的一座座石台之上,则供奉着被征服的各个神族的神器和盔甲,这些东西在那里绽放着熠熠光亮,让人目眩神迷。 伊库鲁加这时张开双臂,开口道:“伊帕尔崛起之后所有的荣光都在这里了,这里有所被覆灭的神族的过去,也唯有在这里才能找到祂们的记载。 可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有朝一日伊帕尔神族也被覆灭了,不知道覆灭者会用什么方法来记载伊帕尔呢?” 男子在后面道:“伟大的伊尔,伊帕尔的辉煌将永远延续。” 伊库鲁加却是一笑,道:“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强盛如伊帕尔也不会例外。” 他又笑了笑,“当年就是我因为认可这一点,被父神和母神认为是恶。可现在要是没有我,伊帕尔还能延续么?” 走完了征服长廊,三人来到了伊帕尔神宫的主殿巨人大殿之内,这里矗立着一座座庞大的巨人石像。 女子知道,这里每一座都是参照了伊帕尔神族之中的勇士而塑造,可她点了下,却意外发现只有二十来座,要知道这里面可是包括了那些战亡的伊帕尔神族的,这无疑说明伊帕尔族人数目比想象中还要少。 伊鲁库加这时持着剑矛,沿着最前方台阶走了上去,这里一左一右呈列着两个巨大的方石,望去线条平直,好像是整齐切割出来的。 而在方石前方,还有两个高抬起来的祭坛,左右各是摆着两只陶盘,里面撒着五颜六色的花瓣和长青绿藤,还有一金一银两把匕首模样的祭刀。 女子低声道:“这是神王和神后的长眠之地。” 男子点了点头。 据他们所知,伊帕尔的神王伊鲁斯和神后伊切在前一次大寂灭到来之前,就预料到了大寂灭会对自己造成影响,故是进入了神眠之地沉睡。 但是在大寂灭过去后,他们的亲族因为畏惧他们的力量,却并没有依约将他们唤醒,以至于沉睡到如今。 伊库鲁加此时拨弄了一下剑矛:“确切的说,这里面只是他们的一点神性烙印,他们的身躯早就在大寂灭中毁灭了,但他们的神性力量其实沉睡在神穹之外的伊摩安神树之上,现在神树已然倒塌不见了,要把他们唤回来,这就需要一定的仪式。” 那男子道:“尊敬的伊尔,可需要我们做什么么?” 伊库鲁加不明意味的笑了笑,道:“放心吧,会用到你们把。” 他走上前,站在了两个方石的中间,随后将剑矛放到一边,而后将头盔取下抱在怀里,半跪了下来。 他将一只手隔在膝上,低着头道:“伊鲁斯,伊切,我在伊帕尔神宫之中呼唤你们,呼唤你们醒来…… 伊帕尔的荣光需要你们重新塑就,伊帕尔的传承需要你们再度延续,我已是带来了合适的祭品,望你们能听到我呼喊,回应我的祈仪。” 复神会二人本来也是跟着他一起跪了下来,并且和他一起在那里喃喃低语着,可是听到他这句话,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祭品? 什么祭品? 这时候他们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震惊之余就想要抽身离开,可却惊骇发现自己身躯已然动弹不了。 男子艰难抬起头,望向前方,问道:“为什么?” 伊库鲁加将剑矛重新拿在了手上,他背对着二人站了起来,再转过身,微笑道:“我给你们好处,自然也是需要你们回报的啊。 你们来这里的初衷,不就是为了唤醒神王和神后么?既然如此,为此事奉献不是让你们达成所愿了么? 男子心中惶恐不已,不怪他没想到伊鲁库加会针对自己,在他想来,就算要祭品,那也用不着用他们两个,去外面抓两个不行么?他们两个留下来不是对这位更有用么? 伊鲁库加似乎看到了心中所想,他面上露出柔和的微笑,道:“的确如此,你们本来应该更有用,可是我的神性告诉我,时间来不及了,只好由你们先来做奉献了。” 他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而两个人则发现,自己不受控制的走到了那祭坛之前。 他们绝望的看着自己拿起陶盘上的祭刀,对着自己胸膛剖下,再将跳动着的心脏轻柔取出,摆在了陶盘之上。他们此刻的表情虔诚而神圣,身上的白袍飘荡着,点点血液有若鲜红的花瓣,周围响更是起了美妙歌声,使得这个过程非但并不显得血腥残忍,反而有一种华美而圣洁的仪式感。 伊库鲁加则是凝神看着上方,随着那两枚心脏渐渐放出光芒来,那两块方石之上就有一条条金色的复杂线纹浮现了出来。 …… …… 第一百六十章 夺印只半成 金宫前方的台阶之下,一道虹光闪现,道人带着小童出现在了这里。 道人望着向上延伸出去的高大台阶,眯了眯眼,却是没有什么动作。 小童奇怪问道:“老师,我们不进去么?” 道人悠然道:“在此等着就是了,这里只有一条路,他终究是要出来的,里面乃是他们的主场,纵然为师不惧,可也没必要仗着功行徒然冒险,此非智者之为。 徒儿,你需记着,言语怎么贬低对手都是无碍,但自家心里需得有底,别把自家都骗了去。” 小童认真点头。 现在他限于年纪,根基缺陷未曾弥补,还没有踏上修道之路,只是在单纯的学习简单的呼吸之法,但是功行可以慢慢修持,对敌和处事的方法却是可以先学习起来的,故是他才被自家老师带在了身边。 这并非是拔苗助长。有些修道人在获得力量就无法认清自己了,而在毫无反抗之力的时候去经历这些,方才能更好的体验这份弱小,从而激发心中的上进之心。 而此刻的巨人殿堂之中,那两块方石之中的金色线条越来越是明亮,就像是要满溢出来一样,在此光照耀之下,两个明晃晃的神符在祭坛上面浮现了出来。 但是这两个神符距离真正的凝实还差了一步,好像是还欠缺什么力量,并无办法一蹴而就。 伊鲁库加看着这一幕,脸上浮现出了微笑,而这个时候,一声声呵斥之声在他耳畔不断响起,似在催促他献上完整的祭品。 这时他却笑着摇头,道:“完整的祭品?我不会再给你们了。” 他将剑矛往地下一插,伸出双手,冲着那两枚神符一抓,两枚神符晃动了一下,似在挣扎之中,但最后还是抗拒不过他的力量,变化为一缕缕金色的烟气被他吸扯了过去。 他的耳畔顿时传来了惊怒之声,整个金宫也是为之震动起来,上方更是出现了雷霆与火霞。 他却冷笑一声,道:“知道为什么族人要背叛你们么? 你们占据着繁衍的神性不肯放手,却又不肯让族中任何人来取代你们;你们肆意收割族人的神性力量,用来充壮自己,但遇到危险不想为族人遮挡,反而却是想着逃避。 你们占据着整个族群最多的力量,但却仍旧想着从族人那里收割更多,而不愿意付出哪怕一点。 你们对伊帕尔神族没有任何有益的作用,有的只有残虐和剥夺,现在,把你们的力量的交出来吧!”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两道金色的烟气被他完全吸入了体内,此刻可以见到,他的两只眼睛之中各是出现了一个神符,在闪动了片刻之后,又隐没了下去。 他一握拳,满意的感受着身躯之中的力量。 方才依靠着神王神后的不防备,他已是成功窃取得来了一点神性,从今以后,他也是具备了繁衍族群的能力。 尽管以他窃取得来的力量,能够诞生的族群还很弱小,但他可以用漫长的时间去培养,甚至还可以试着重复窃取神性。不过这就要找准机会了,毕竟神王、神后的力量依旧比他强大。 他将头盔重新戴上,拔出剑矛,自高台走了下来,看着跪在祭台之前的复神会二人,起剑矛对着两个的人眉心各自一点。 两个人浑身一震,他们仿佛从沉梦之中醒来,他们不由自主摸上自己的胸膛,却是发现那里伤口早已合拢,并且感觉到了心脏在那里跳动,他们都是惊疑不定的看向前方的伊鲁库加。 伊鲁库加笑了笑,道:“你们是神裔之身,就算永远失去了心脏,也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关键是他们不容许你们死,因为神性烙印被我拿走了,他们还想返回世间,那么就只能将一个烙印留在你们的身上。” “他们?” 复神会二人神色一变,“伊帕尔的神王和神后?” 伊鲁库加笑了笑,道:“是的,你们两个心脏都是伊鲁斯和伊切重新塑造的,现在就是他们的烙印。” 男子沉声道:“所以您并不是为了唤醒神王和神后?” 伊鲁库加坦承道:“显而易见,我并非是真的需要他们真的归来,而只是需要一部分力量而已,有了他们的力量,我才能繁衍种族。 而你们保持着这般原状,我可以继续吸摄你们身上的神性力量,既可以保证你们不被侵夺,你们也将能变得更为有用,我不会让你们轻易去死,因为你们活着的作用将会比死去更大。” 女子忽然问道:“要是方才神王声后没有留下烙印呢……” 伊鲁库加笑了笑,没有回答。 男子沉声道:“尊敬的伊尔,你该知道我们追求的是什么?” 伊鲁库加看向他道:“你想表达什么?” 男子抬头看来,道:“我们所需要的,是复活神王和神后,这是根植在我们身心之中的意识,就算我们的自身不愿意,可身躯仍是会固执的去做此事,就像方才您操弄我们的身躯,这其中至少有一半是我们自身主动愿意配合的。” 伊鲁库加倒是微微有些意外,他这时想到了一个可能,眼瞳微微一缩。 男子诚恳言道:“我猜测,如果我们自身愿意奉献的话,想必这个献祭仪式还是会继续下去的吧?希望您能阻止我们,我们还想活下去,” 伊鲁库加面上露出了遗憾之色,道:“很抱歉,如果是你们深层意识自愿的,那么当你们告诉我的时候,那仪式就已经开始了,并没有办法中止了。”他抬头看去,“看来他们终究还是要回来的,不过……” 他笑了笑,没再去管这二人,而是往外行去。 而复神会二人则是站了起来,与他相对而过,并往祭坛之上走去,他们的身上,开始浮现出了一股惊人的威势和光芒。 伊鲁库加没有回头,一直来到了大殿之后,然后他便看到了那个带着小童的道人。他露出笑容,致有一礼,道:“天夏神明,我这里主人,伊鲁库加,你们不请自来,不知道是想获得什么?” 道人看了看他,语气平常道:“我只是想问你们借用一样东西,为我的弟子补足根基。” 他不介意说出自己的目的,他与这些异神也不存在敌对关系,若是能让对方自己奉献出来,那他也是乐意接受的。 伊鲁库加得了青先生的记忆,能够明白他的意思,他想了想,道:“至高石板?” 他爽快道:“没问题,我可以给你们,但是这东西需要你自己去拿了。”他侧过身,伸手朝殿内一指,道:“那东西就在里面。” 此时神丘之外,一道宏盛清光降落下来,张御自里走了出来,目注着前方雄伟高大的银色神丘。 从那个自称青先生的人口中,他知晓这里就是上一纪历伊帕尔神族的长驻之地。 他身形微微一闪,再出现时,已是来到了那双子之门前,他能感觉到,这是最稳妥也最容易深入神丘之中的道路。 对于其他人而言,神丘或许是坚固的壁垒,可对他而言,这里却像是由脆弱薄壁搭建起来的世界。 若是强闯,那很可能会导致整个世界的崩塌,那他也就不得而入了,顺此进入,才可以避免各种意外。 他将大袖一振,沿着通道往里行进。 没过多时,他便看到了两边石壁上出现了一幅幅精美壁画。 在入道之前,他的专学是古代博物学,对这些东西也是很感兴趣的,故是由他来看,能从中看出许多常人无法明了的信息来。 比如从传说英雄和伊帕尔神族接触的故事上,可以看出伊帕尔神族当时对各族进行的统治方式,而统治方式必然源自于统治者内部的权力分配和本身的文明属性。 而在这里他又发现了两套文字。一套是神性文字,这是每个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异神神族都是具备的,还有一套是日常文字,这是对外交流用的,伊帕尔神族无疑有着严格的上下层级,并在内部可能还存在着一定的割裂。 随着他往前行进,他也是看到了三个复神会成员的壁画,稍稍看有一眼后,便自略过,但是紧随其后,他却是看到一个道人和童子的身影,眸光不禁微微一动。 再往后看,却是看到了一幅模糊不堪的图画,这幅图似乎是在试图显现什么,可最后什么都没能显现出来,只是留下了一片混乱的色彩斑块。 他不难感觉出来,这幅图当与自己有关,他猜测这壁画很可能是涉及到了某种神性预言。 不过预言他人倒是可以,可他心光强盛不说,同时还是天夏守正。这个身份有守正印信护持,还有玄廷负责遮蔽天机,只是一点神异力量,自然是照映不到他身上的。 他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迈进,不多时,就走入了一座大厅之内,目光微闪了一下,自然也是看到了周围存在的千百道光痕。 他略作辨别,便轻易找到了一处方才经过数次通行的痕迹所在,意念落至那里,一个裂隙轰然被撕扯开来,向着两边缓缓张开,他看了眼对面那丰茂的绿色平原,也是一脚踏入了进去。 …… ……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万化渡神异 金宫之前,道人看着伊鲁库加,冷笑一声,他转头对着小童道:“徒儿,你认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童想了想,道:“里面有厉害的人,他自己对付不了,感觉能利用我们来对付里面的人,说不定还能让我们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伊库鲁加微微一笑,道:“是的,我不否认自己的用意,你们不是要得到至高石板么?至高石板就在神王伊鲁斯和神后伊切的神性力量里面,只有捕捉或是杀了他们的人间之身,那才有可能将得到这些。 这位天夏神明,我坦承的告诉阁下,这两位现在与我是敌对,我愿意和你一同对付他们。” 小童看了看他,回头又看自己老师,伸手一指,道:“老师,他一定还有别的打算。” 道人则道:“有打算就对了,不过不管他如何打算,我们只管做我们的事就可以了,莫非因为他的一番话我等便就畏首畏尾不成?” 小童想了想,道:“弟子明白,老师能到这里,就是有能应付一切意外变化的把握的。” 道人言道:“本该如此。” 师徒二人在那里旁若无人的说着话,伊鲁库却也没有被戳破的尴尬,脸上仍旧保持着微笑。 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天夏神明身上存在着一股难以捉摸的力量,也是如此,他才有了利用后者对付神王身后的打算。 道人没有再去理会伊鲁库加,直接带着小童就往大殿之中走入进去。 伊鲁库加想了想,也是一笑,拿着剑矛再度回到了金宫之中。不过这一回,在他走入进去之后,把手一抬,身后的金宫大门却是隆隆合闭起来。 而在他走过之处,无数神性烙印在脚底之下蔓延开来,征服走廊之上的猎手旌旗也是一面面晃动起来。 此刻平原之上,那一道撕开的裂隙之中,张御自里踏步出来。在他身上清光扩张之下,那裂隙晃动了下,便稳固在了那里,并没有再次合闭。 他眸光一扫,看向了那十分醒目的金宫。 这时他感觉到了什么,目光微微一闪,便见一个模糊的道人影子和一个小童的身影浮现了在面前。 看这两人身形装束,应该就壁画之上所显那二人。 而那道人至少也是达到了玄尊层次,不然没可能他望去有些模糊,可是天夏是不允许玄尊肆意下界走动的,哪怕是分身下界,他这个守正也必然是要提先知道的,且这人他似也从来不曾见过。 他思索片刻,便心意一转,待身形再出现时,已然立在金宫门口,抬头看有一眼后,便沿着台阶走了上去。 那道人带着小童穿过长廊,一路来到了巨人大殿之中。 方才复神会二人已然不见了影踪,而代表着神王伊鲁库加神后伊切的两块黑色方石此刻则闪耀着金光。 道人不难感觉出来,有一股神异力量正在从某一处归来,并落在这两块方石之上。 他当然不会完全相信伊鲁库加的言语,他手上也是掌握着一定的线索的。 实际上,他能来到这里,就是因为提先窥见天机,知道这里能有一丝机会,找到为自己徒弟补足根基的物事。 事情具体会如何他不并知晓,但毫无疑问,异神中地位更高的人定然是掌握着更多的秘密和资源。 而从力量上看,这两个异神的力量层次显然比伊鲁库加更高,既其如今正在归来,他倒不介意等上一等,或者说是求之不得。 伊鲁库加这时也是重新走了进来,他看着方石上的璀璨的神性光芒,目光不禁闪烁了一下。 没有多久,方石上的光芒忽然消失不见,在三人目注之下,从那坚固冷硬的黑色石块上透出一团银白色的光芒,不难看清楚,那其实是一个头颅,其自坚石里面慢慢探出来,石壁仿佛成了不存在的虚无阴影。 在那头颅之后,是粗壮的颈脖和宽厚的身躯,再是似如探出水面强壮手脚,最后全副身躯自里面缓缓走了出来。 最后站在了他们面前,是一个健壮魁梧的男子,他五官如同雕塑,望去冷硬无比,身上的肌肉线条兼具了力量和美感。 而另一个方石之中,也是出来是一个体态匀称,却同样堪称高挑强健的女子,金蓝色的头发垂至脚跟,眼角向上挑起,妩媚之中带着一丝冷酷。 他们先是看向了那道人,但是同时又移动目光,看向伊鲁库加。 伊鲁库加的耳畔这时涌起了窸窸窣窣的声响,这是灵性力量的侵蚀和牵引,很显然,对面这一对男女十分想将他方才窃据神性烙印夺了回去。 道人撇了这两人一眼,问道:“就是他们么?” 伊鲁库加道:“是的,就是他们,不过这只是他们凝聚出来承载力量的躯体,他们本人没有完全归来。” 道人言道:“照你所言,那东西就在他们的神异力量之内了?” 伊鲁库加微笑道:“是的,我保证。” 道人不在乎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那东西到底在哪里,只需把这两个异神首领擒捉起来一问便知了。 他一抬手,自袖中取了出来一幅长卷,哗啦一抖,长卷便自展开,可见卷上有山有水,海陆俱全,更有云虹大日,画卷张开之后,一手搁在了他臂弯之上,另一段则是蔓延飞空,满殿绕旋。 小童这时在旁悄悄躲到道人身后,靠在了道人法力护持之中。 此时他的身上一枚玉佩护持着他,不然他一个凡人,莫说被力量波及,只是直视这等变化就会意识溃散。 那一对男这时女感觉到了危险,身影只是一闪,身形就变作了两道光芒,分别往伊鲁库加和那道人所站之地冲来。 可就在此时,那画卷之上有光芒照显出来,一落大殿之上,那两个异神立从光芒还变成了实躯,同时身躯微微一滞,像是背上了什么沉重的负担,轰隆一声在落在了殿堂之上,将那坚硬的地壁也砸出了一个浅坑。 在那光芒压迫之下,两人一开始被压迫得缓缓弯腰,似要跪伏下来,但仅是两三个呼吸之后,他们好像适应了这股力量的压迫,又渐渐抬升站了起来,并试着向前走去,一开始他们的动作僵硬缓顿,可随后变得愈来愈是自然流畅起来。 伊鲁库加提醒道:“阁下小心了,伊鲁斯和伊切都拥有着被至高祝福的神性,他们的神性力量能够适应任何外在的变化,只要没有办法打碎囚禁他们的神性,那么就这样的适应就是无止限的。” 道人冷哂道:“不过是逐生之变罢了,岂能挡我‘万化玄机图’。”他画卷一晃,上面海陆山水一变,那照出的光芒也是随之变化。 那两神人男女本在往前走,可这时整个人居然出现了裂纹折裂,随后断手断脚,再是身躯碎裂,最后垮塌成了一地碎石模样的东西。 然而又是一个呼吸之后,像是散开的沙子重新聚敛起来,先是出现了一个手臂,再是头颅,身躯,两个人随着聚合缓缓拔高了起来,逐渐恢复了身形,这无疑代表着他们又一次适应了光芒的制压。 小童道:“师父,这里什么道理?” 道人又是一激画卷,将这一对神人男女再度制压下去,同时传声道:“此乃是逐生之变,道理也是简单,便是以己之变应化天变。 不过异神浅薄,不知大道至理,他们这是客变,而非主变,看去能以应付外侵,实际失了主动,消耗了元气,不是正经手段。 需知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以一变应万变之法,只要还是世上之物,那总有漏洞可寻,任他如何变化,我专攻其弱处,便就不难克他。” 小童道:“老师说过,这玄机图乃是一件至宝,可以攻敌人,更可收人,为何不收了这对异神呢?” 道人好整以暇道:“这两人神异之力大半躲藏于神虚之中,抓来少数于他们无损,于我也是无用,还不如慢慢调拨火候,引得他们出力,待得分量足够之后,到时再收网不迟。” 伊鲁库加观战至此,神情不复之前轻松模样。 一来是那道人手段远超他所想,二来是伊鲁斯和伊切的寄身虽然眼下被克制,但那只是因为传入世间的神性力量不多,所以需要依靠变化来取胜,可这两位一旦投入更多的神性力量,那结果可就大不一样了。 果然,就在这个时候,神人男女身上忽然爆发出强烈至极的光芒,身上神异力量也是越来越是强盛,两个人身形也是在一片金光之中缓缓拔高,且还能看到,两人手中都是多出了一柄长矛。 与此同时,一股令人惊怖的气机在金宫之中弥漫开来,并震动着整个大平原。 伊鲁库加神情微变,捏紧了剑矛,暗暗往后退去。 道人撇他一眼,却未多说什么。 小童兴奋言道:“师父,是不是该收网了?” 道人摇头道:“还不够。”他望了望那两柄长矛一眼,眯了下眼,“需费些功夫了。” …… …… 第一百六十二章 引光破坚壁 张御走上宽长的阶台,来到了金宫大门之前,却见墩柱背后的大门紧闭。 他心光放出向前试着一推,却并没有什么阻力,反是生出了一股空落之感,好像前方是徐虚空渊海,难以着落。 他眸中有光一闪,看有片刻,便即了然里间变化、 此宫看着在面前,实则只有一影投在此地,宫门若开,那么便即连接到此,要是宫门合闭,就断绝了两边通路。 要想过去,主人自里放开通路自是最简单的,要是没有,若按正常路数,那就需要慢慢找过去了。这可能要找成千上万个间层,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间,还不用提半途之中可能生出的变数。 剩下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强行硬闯了。 只要你力量足够,那自能一气轰开这里所有阻碍,毕竟有投照在此,就代表着彼此有神异力量相接。 因为金宫之中似也有着与他相近层次的力量,一般而言,因为对手有着主场之利,是没那么容易打破的。 不过对面若是一个禁阵的话,那他确实一时之间没什么办法,但这充其量只是间层的巧妙运用罢了,这便算不得什么太大阻碍。 他心中一唤,空勿劫珠就自袖内飞了出来,兜了一圈,来到他身前。 他伸手上去一抚,这一枚宝珠之上霎时光芒一亮,此举仿佛一下激引出了珠内所蕴含的力量,并随着时间推移,在逐渐明亮起来。 此时金宫的巨人大殿之内,神人男女身上绽放着金光,身形比之高长了十倍不止。 他们的面目也似变得生动了一些,像是从一个意识简单的死物在向着能够分辨局面的活物转变。 他们顶着玄机万化图的光压往前走动,每一步迈动,都会震动大殿,庞大的身躯如山一般压来,双方之间的距离也是越来越近。 这时那男子伸手向下抓来,躲在道人背后的小童不由睁大眼,从他的角度往上看去,那巨大的手掌几乎遮蔽了整个殿顶。 道人则是立在那里半步不退,伸指对着万化玄机图一点,图卷如流水一荡,满殿旋转回绕的图卷顿从不同方向投来赫赫光华,其光若山岳之重,若流海之涌,投在那对神人身上,竟是将他们生生往后推动了几步。 但这看去也只是迟滞片刻罢了,仅是一二呼吸时间,神人男女再次适应了这番侵压,又一次向前侵近。 那道人面上神情不变,心中则是冷笑。玄机万化图变化无穷,对方力量增一分,图中之力则可增两分,甚至能压得对方只能在那里变化。 不过他不必要这么做,他虽然存着引钓对方力量的心思,可也不会表现的太过明显,总要给对方一点进击的余地。 其中分寸,自要拿捏的恰到好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而他也没有完全置期望于这二人一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走,故他还在暗中推算着这两人藏匿力量的神虚之地。 要是能找到,就算收不到神性力量也没什么,直接起元神杀入进去,自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小童在旁边看的佩服不已。 自家师父虽然没什么表情,可光看场上表现,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差一点就能被压倒了,可就是还差这么一点点无法成功,这就引得对面的神人往这两具躯体内不断投来神性力量。 这种演技可是经过了千锤百炼,达到了润物细无声的境界,这正是他所要学习的。 而在这时,神人男女举起了金矛,对着空处轻轻一个挥动,就像是撕扯开一个无形的裂隙,那些照来的光芒都被转入了进去,再落不到半分在身。 原本他们只是神王伊鲁斯、神后伊切落于世间的一部分神性力量,不完整的他们也只能运用最为基本的神性能力,可随着力量增加,应敌之法自也不是那么直接单一了,这等手段就是伊帕尔神族最为擅长的间穹运用。 道人冷哂道:“总算有些看头了。” 此刻他也不再坚持以光芒相压,而是将万化玄机图一抖,图卷却是化入光中,并在神人男女脚下化生出了一条条蜿蜒曲折的道路来。 伊鲁斯和伊切忽然发现,自己只能沿着画卷铺出来的行走,看去一步就能跨出的边缘,但实际上不过是踏上了另一条相似的道路,几步之后,不止没有靠近那道人,反而看去距离其越来越远。 小童眼前发亮,仰头问道:“老师,这是什么手段?” 道人不在意道:“只是一点易空遁行之术罢了,看他们如何破解了。” 伊鲁库加这时望了望师徒二人,道人是用传声说话的,他虽听不到,但也知道定然在解释这个变化。 可他觉得这样未必能困住伊鲁斯和伊切,伊帕尔神尊若是利用间穹穿梭,完全可以一步跳跃出去。 果然,神人男女拿起手中的金矛一划,前方撕开了一道裂口,身躯从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已是向前挪动了一段。 可他们随即发现,自己只是前进了一点点罢了。 他们似乎很不满意,顿时又有更多的神性光芒朝自身身上汇聚过来,这等力量不禁引发了金宫的共鸣,万化图化出的道路顿时片片破碎,随然这等情形只是出现了一瞬间,转而又凝聚起来。 可趁着这个空隙,神人男女化作了两道金光,霎时冲破了障碍,直接出现在了道人面前,两把金矛同时朝他刺落下来。 小童顿时有些紧张起来。 道人双目精光一闪,仍旧站着未动,身上法力一腾,面前似若竖起了一堵气壁,两柄长矛落在上面,却如刺入其中,感觉如同进入厚实泥墙之上,越到后面越难再难以进入。 伊鲁库加目光一闪,在他看来,双方此刻无疑就是进入了神性力量比拼之中了,下来就看谁的神性力量更为强大了。 而此刻双方谁也难以摆脱,因为谁撤手就是谁放弃了主动。 他隐晦一笑,身形一闪,霎时退到了外间的征服长廊之中,而后伸出手,对着上手一握! 忽然间,一道道神性烙印在偌大金宫之内亮了起来,将那道人小童、还有神人男女一并笼罩到了里面。 这虽然是伊帕尔的神宫,前次大寂灭之后,他或者说是他的兄弟伊奇曼丹就在这里设法改建布置了,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将伊鲁斯和伊切囚禁起来,好方便夺取他们的力量,只是伊奇曼丹始终下不定这个决定,可他却是毫无这等障碍。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明知道阻止不了这两人的力量到来,他却还是不怎么慌张的缘故。 就算没有眼前这个道人到来,他也一样会如此做的。 待得光芒罩定四人后,他心中一定。 现在几人之间虽然还能看见彼此,可实则已然不在一个间穹之内了。 他微微一笑,看向道人道:“天夏神明,你做得很不错,我感谢你把伊鲁斯和伊切都是引了过来,但是对不起了,既然进入了这里,我也不可能把你单独放过,再说我们本就是敌对双方,不是么?” 小童看了看他,不解问道:“老师,他为什么不等我们两败俱伤再动手呢?” 道人冷笑道:“因为他知道我也在提防他,这么做是没机会的,且他也吃不准为师的手段,现在我与对面异神陷入对峙,那便正好动手了。” 小童想了想,道:“那要是老师和那个异神合作,那他不是落空了么?” 道人哂然道:“莫要用我辈之认知去套用这些这等异神首领,彼辈高傲愚昧,自命不凡,看不起除自己之外的一切,何况为师就是为了擒拿这两人而来,又岂会与之妥协? 这个异神这一点看得很准,至少局势判断的不差,你当好好学学,如今且不必理他。待我处置了这二人后,再来理会此事好了。” 伊鲁库加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微笑道:“天夏神明,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这是伊帕尔一族构筑了长久的防守城壁,就是为了封禁伊鲁斯和伊切的,我们是按照放大他们的力量去准备的,就算他们与你合力,也没可能从这里打破出去。” 他顿了下,举起手中剑矛,自信言道:“这里,就是一个绝对的牢笼!没有人能打开这里。” 只是他方才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整个金宫却是如被掀翻一般,剧烈震动了一下,伊鲁库加也于此刻察觉到了一股强烈心悸。 他赶忙侧身一让,随后便惊惧看见金宫大门轰然粉碎,一团犹如烈阳的光轮自外冲来,穿过征服长廊,直入巨人大殿之中,这一条路径之上被贯穿出一道金光耀目的巨大豁口,沿途所有殿柱和旌旗俱皆粉碎! 他带着几分惊愕和呆滞看去。 那道人也是一眯眼。 门外茫茫白光之中,一个人影由远及近浮现了出来,那却是一名身着玉白色道袍的年轻道人,道袍之上是飘荡着玉雾星光,而身外笼罩着一团宏盛清气,随着其人一踏入大殿内,气光顿时照亮整个金宫。 而在这时,冲入殿内的那轮炽光倏尔一转,重新回到了年轻道人的身边,并化作一枚玉珠悬飘在了其人一侧,并在那里闪烁不止。 …… …… 第一百六十三章 摧落人间来 伊鲁库加惊愕之余,慌忙试图弥合这个被贯穿出来的通道,以免伊鲁斯和伊切的神性力量逃离出去。 这里宫殿是利用重重叠叠的间穹堆砌在一起的,这当中没有玩弄什么特殊的花巧,这完全是他的兄弟在他的影响之下一点一滴建立起来的。 不过间层并非凝固不动,而是每时每刻都在转动着。简单来说,其就如海水一般,哪怕被当中被打出一个缺口,也会很快收拢,就像海中多出了一个空洞,四边海水自会过来将之填补掉。 而在这时,那青衣道人眼神一闪,却是暗自放松了一点力量。 这是一个微妙的变化,按说双方正在角力,他这里骤然松弛,对方可以选择继续向他进攻,但也可以做其他选择。 不过他的战斗经验丰富老辣,知道如今这对神王神后被困此间,此辈所想的,一定是先从这里出去,而不是先收拾了他。 这样一来,必然会和此刻到来的那一位起得冲突。 当然,正如他方才所言,异神的思考方式不是他完全理解的,可即便此辈做了不利于双方的选择,他也有把握再度压制,那又何不一试呢? 神人男女在察觉到了与自己对抗的力量减少,同时又看到了缺口就在前方,果然没有继续坚持下去的意思。 随着神性力量增强,他们也是有了自己的理智思考,继续拼杀下去只是杀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最后还可能被伊鲁库加困阻,而等到从这里出去,这些人却能回头收拾。 这里怎么选择,他们自然清楚的。故是两个人都一下化作两道光芒,朝着张御所站在的正门所在冲了过来。 青衣道人转过身,负手观望。 伊鲁库加此刻下意识抬了一下手,可随后目光一闪,却也是稍稍缓了一下合闭金宫的动作。 张御立在殿门之前未动,他抬头看了一眼冲来的两人,身上清光一腾,光芒如滔天海水一般自他背后冲涌而上,其奔行浪潮一般,轰隆一声,就将冲来二人一举拍在了坚实的地壁之上! 金宫再次震动了晃动了一下。 道人眼皮一跳,他看得十分清楚,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神通变化,而是纯粹以自身的心光去制压。 他与这两个异神正面交过手,知道神异力量一点也不弱,尽管他方才仍是保有余力,但同时压住两人,那自也是用了一手段的。 可这一次碰撞,却是没有半点花巧,张御完全是在正面碰撞之中将两人强压下来,在历来斗战之中,这等对抗方式给人的冲击力无疑最为强烈,也更易让人心中产生震动。 伊鲁库加看到了这一幕,也是惊怔了一下。随即他看到,那对神人男女被死死压在了那里,别说反抗,连半点挣扎都是做不到,由于二人还是前冲之中被拍倒的。看去两个人就像匍匐在张御面前膜拜其人一般。 他心中顿时生出了一股不妙之感,这里不止是对张御的忌惮,绝大多数是对着伊鲁斯和伊切去的。 因为他很清楚,自始自终,这两位降下的神性力量也只是自身的一部分罢了,就算这一部分被困住或者被消杀,这两位就算有所不甘,最后结果可能也是选择退回去,因为这点损失正好能卡在他们的心理接受程度上。 可是作为曾经的世界主宰,这两位是绝然是忍受不了这等羞辱的,也不可能接受。 神王伊鲁斯的神性有征服和王者等冠冕,神后伊切的神性在于繁衍和万族之母等权柄,这些神性无不是高高再上,绝不容许他人冒犯。 而现在两者的尊严几乎都这一击给砸了一个粉碎,若是他们能就此接受下来,那么必定导致神性的衰退。 他们若是不追究,虽然不会因此而败亡,可与世间的牵连势必就会由此淡化割裂,那往后就有可能是真的回不来了。 伊鲁库加的恐惧很快应验了,一股强大的神异力量霎时笼罩住了他所能感知的一切地域,同时有空灵的歌声响起,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株通天大树的虚影出现了在场中,上面有无数优美的灵性生灵在环绕飞舞。 而在大树虚影之下,一男一女的身影浮现了出来,他们都是年轻俊美,男子身着华丽且颇具威严的盔甲,一手持斧,一手持矛; 女子头戴花冠,亦是穿戴一身华美甲胄,手中持有一面半人高的花纹繁复的盾牌,另一只手也是拿着一杆长矛。 而此刻这两人的形象,才是算得上是伊帕尔神族的神王和神后,因为他们所显现的身躯之中聚集了二人绝大部分的神性力量。 他们本该在前次大寂灭之后就被唤醒归来,但是对于族人的严苛剥夺,使得上下没有一个人愿意从做此事。 伊鲁库加这一次将他们唤醒,实际上已经达成了条件,之所以没有立刻归来,只是没有足够的祭品,需要耗费他们自己的力量来做此事,并且这力量还世间还坚持不了多久就要返回,那再坚持降下就没有太大意义了。 可是现在他们为了满足和维护自身的神性,则是不得不将力量渡送下来。 张御并没有去阻止这一切,他此来目的也是为了解决这里存在的威胁,若是对方躲在神虚之地,那解决起来也是非常麻烦,既然其自己愿意下来,那是最好不过了。 那年轻男子这时拿金矛向前一指,肃然道:“以伊鲁斯之名,亵渎王座之人,必将付出代价!” 年轻女子也是严肃道:“以伊切之名,伊帕尔必将主宰世界!” 伊鲁库加神色一变,这是神谕宣誓,一旦说出这番话,那么必须去照着去做,绝然没有妥协余地的,若是无法做到,那么代价就是这部分降临下来的神性力量永远消散。 但另一个所能获得的好处,那便是宣誓二人能够长久停留在世界之中,誓言越重,停留的时间越长。 在他看来,要是新到来的这位天夏神明被击倒,那么下来就轮到自己了,他一抬剑矛,再度暗暗合闭金宫。 张御目光平静看着前方,他不在乎那对神人男女两人说什么,此刻见这两人力量已入化为实躯,他自不会再客气,意念一转,一道剑光霎时飞出,如霹雳一般,于场中骤然闪烁了一下,随即雷霆一般的破空回声。 而这个时候,神后伊切手中那面半人高的盾牌上顿时出现了一道裂痕,但是很快又淡化下去。 张御投去一眼,方才他御剑所斩之处乃是二人颈脖,但最后的破损却是出现在了这面盾牌之上,他心中立时明了,这是一件守御神器。只要自己攻击二人,不论落在那里,则必然会此物来承受。 或许不止是飞剑,其他攻击也会是如此。 而他在攻击的同时,那边神王伊鲁斯也是将长矛举起,一股无比危险之感顿在场中蔓延开来。 伊鲁库加心头不禁跳了一下,他知道这柄以族名来命名的金矛一旦准备投掷,就必会坚定不移的朝敌人飞去。 他心中不由庆幸这一次是对准了张御去的,若是对着他而来,纵然重叠间层能暂时够挡住这根金矛的投掷,可接下来不论他去到那里,都会身处在这金矛追击之中。 而在他如此想时,就见场中金光一闪,那金矛却已是被伊鲁斯脱手投掷了出去。 张御平静站在那里未动,那长矛在进入了他身躯外围那一层清光之后,却像是陷入了深沉重水之中,势头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是缓顿,虽然还在执着的往前深处去,可那等前进速度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张御在上一次六印及心光之印再得神元填补之后,心光已然是前所未有的强盛,此刻根本不去往玄异神通,直接以心光抵御,便将这柄神器挡在了外间。 他没去管这金矛,抬起手来,对着两人就是一弹指! 那青衣道人见状神情一凛,拿一个法诀,周身浮现出一枚枚道箓,又将万化玄机图唤来身边,而同时伸出另一只手将小童护到了身后。 下一刻,一道无比明耀的光芒在场中爆闪出来,整个金宫为之剧烈晃动起来,那掀动起来的威能冲入周围那一重重间层之中,一时不知道多少间层在此间破散。 待光芒略退,可见那一面半人高的盾牌上面出现了一条条裂纹,可此刻却是缓缓弥合之中,显然连日月重光都没能攻破这面神器的守御。 张御却不在意,因为他的真正杀招并不在此,无论是蝉鸣剑还是日月重光之术都只是为了拖延时间罢了,这时他把手一抬,一直飘悬在一旁的“空勿劫珠”再次亮了起来。 这枚宝珠蓄势这么许久,也当可再度发动了,要是别的时候,对面这两人说不定还能躲藏,可在金宫间层的制压之下,两人落足之地也就在这一方界域,根本去不得别处,正好给予此珠发挥威能的余地。 此刻他心力一催之下,劫珠骤然向前射去,恰若炽阳坠落人间,一团明光就沿着方才开辟出来的旧路,朝着两面异神所在轰然倾压过去! …… …… 第一百六十四章 信手斩神异 空勿劫珠气势汹然的冲撞而来,两名异神一如张御所料,在此避无可避,他们同时发出了一声震动金宫的怒吼,身上各有一团耀目的神性光芒迸发了出来。 神后伊切主动上前一步,半跪着举盾相迎,神王伊鲁斯则是将手中斧头朝着劫珠投掷了出来。 可斧头还未等接近,就已被劫珠之上飘荡的如火光雾先一步震飞了出来,那一轮炽白光芒半点声势不减,轰然撞了上去,顷刻之间,那撞击之地就有一团光芒猛烈爆发出来! 那面神器盾牌显是可以将外来力量分散出去的,不论是方才的剑斩还是后来的日月重光之术,落在其上的绝大部分威能都被转挪去外,可这回碰上空勿劫珠就不管用了,此珠之力,撞来之际,聚于一处,分无可分,挪无可挪,全由两人给承接了下来。 张御凝目望去,可见那盾牌在劫珠撞击之下寸寸碎裂,爆散为漫天碎片,而后面神王神后那巨大的身躯也是在一团炽光之中大块大块的崩裂开来,虽然还没有完全粉碎,但是全身上下都是布满裂痕,看去就像是历经岁月侵蚀的雕像,再轻轻送上一把力就能令其倒塌。 不过那些裂隙之中很快有一丝丝光芒冒了出来,光芒过处,那些破损的地方也是在重新弥合,不止如此,连那破碎的盾牌在神性光辉的照耀之下又有复聚起来的势头。 他没去给这二人恢复的余地,心意一转,“诸恒常易”与“天心同鉴”之术同时落到了这两人身上。 先前有那神器盾牌阻挡,就算运使神通也没可能冲击到二人,现在没了遮掩,神通一落,自显威能。 天心同鉴之下,两人神性力量被强制与他心光碰撞了一下,本来已是受创极重,现在更是雪上加霜,身躯顿时垮塌了大半,正在试图挣扎,可神性力量一动,便即触动了诸恒常易之术,两人方才堪堪合拢的身躯又轰然崩开。 这一次情形更为糟糕,神王伊洛斯上半身只有头颅和一条手臂相连,下半身完全粉碎,仅仅是依靠着神性力量支撑在那里。 神后伊切则是四分五裂掉落在了地上,破碎的肢体之间则有丝丝神光牵引,并往一处聚集过来,看去正在试图重新拼合。 而在这时,那方才隐去的剑光又是跳跃出来,朝着神王伊洛斯斩落而下,其人察觉到危险,残余的一只手举起拿金矛试图格开剑刃,但那剑光眼见要被架住之时,却在与之仅余一线的距离上灵巧一转,就此绕了过去,并迅快在伊鲁斯颈脖之上一旋,其身躯一震,头颅便是掉落在了地上。 剑光一击奏功,并未到此结束,又是一闪,旁处伊切的头颅也是被斩落下来。 可紧接着,两名异神破碎的身躯和头颅都是化作了一片金色的光点,这些光点全数往一处汇集,只一眨眼间,两人便就完好出现在了那里,身上所有伤势都是在此过程之中被移除了出去,只是身形虚虚未定,看去还未曾转成实质。 张御此刻掌握着主动,可不会任其恢复,心意一使,剑光再转,两个人身躯登时应光而裂,可下一刻,两人又是故伎重演,身形化作光芒聚合。 青衣道人在远处见到这等景象,却是不禁摇了摇头。 虽然这两个异神看去怎么也无法杀死,可这不过是不肯放弃入世之身,故是不断从神虚之地中渡来力量罢了。 在他看来,这只是徒自挣扎,除了耗费力量死撑之外没有任何意义。更不用说似张御这等剑修,飞剑一旦占据了先手,若无人出手干预,那就不可能再被人翻盘了。 他略作沉吟,又抬头看了看周围,方才被打破的间层围困又一次在合拢之中,这倒也不愧是对方所宣称的坚壁,变化虽少,手段也是呆板了些,可没有上乘法宝,确然不是能强闯出去的。 但他也不必如此做,伸手抓住小童的肩膀,随后把万化玄机图一晃,就将己二人掩入其中,而后在间层之中寻觅出路,随着间层之间如流水一般的运转,便顺势来到了外间。 若从外面看来,他只一眨眼间便自金宫之中跳跃了出来。 不过别看这里他做得十分轻松,可那是建立在自身老辣经验和过人眼光之上的,不然即便是看透了,能自这里面出来,也难免磕磕绊绊,没可能如他这般从容自若。 而在交战之地中,剑光几番斩杀之下,两名异神的神性力量明显变得虚弱了起来,毕竟每一次凝聚身躯,都需从神虚之中渡来力量,这里的消耗不可谓不大。 伊鲁库加从三人交手开始,便一直躲在远处,他此刻盯着神王神后所化的那两团神性光芒,目光变得火热无比,心中也是蠢蠢欲动起来。 他一直以来的目的,就是想将伊鲁斯和伊切的力量占为己有,代替这两位成为伊帕尔神族的主宰,并再度繁衍出新的族群。 只是他能力有限,方才也只能稍稍窃取了一点对方的力量,可现在前所未有的机会却是摆在了他面前。 他心下盘算着,若能将两人被削弱的神性力量吞没进来,那他就可以全盘继承两人的力量了,还一定可能将自身提升到更高的层次之中。 而即便不谈此事,这个险也值得一冒。因为张御在解决完伊鲁斯和伊切两人后也肯定不会放过他,那他一定是要想办法自救的,这里不难做出选择。 一番思索之后,他也是下定了决心,将剑矛高举起来,全力引动间层,试图直接将两人虚弱的神性力量转挪到自己面前,再将之一口吞下。 可这个时候,他却是感到了一股强大的阻力,愕然发现张御身外那一层清光撑住了周围的间层,他根本无可能做到这等事。 他不由一咬牙,既然挪不过来,那么就自己过去,拿剑矛朝地面一戳,身影朝下掉落下去,再出现时,已然落到了那交战之地。 他知道自己绝无可能是张御的对手,故是一出现在场上,没有第一时间去强夺神性力量,而是一把举起地上的那面神器盾牌。 此是“伊瓦塔神盾”,持有之人能令来自外面的任何攻击都先着落到盾面之上,而只要盾牌不曾被一举打破,那么就可以自行修复,就算被打裂了,也能在伊帕尔族的神光之中复合。 本来此物已是恢复了大半,此刻在他神性光芒照耀之下,整面盾牌也于刹那间恢复了原状,此物在手,他顿时信心倍增,随后胸膛鼓起,朝着那伊鲁斯和伊切的神性力量用力一吸,试图将之牵扯过来。 可旋即他神色一变,因他发现那两团神性光芒已是先一步被张御身上的清光所笼罩,他自身上去,就像蜉蝣撼大树,根本没办法动其半分,更别说透过清光将力量吸过来了,这一下便使得他此前的作为成了无用之举。 张御此刻根本没有去理会他,而是一抖袖,随着一团青青烟雾飘出,自里现出一只光洁莹润的白玉壶,两边把手为玉猪龙,上扣拱背龙首盖纽,精巧夺目,神韵非凡,此物为名为“灵珍龙壶”,是他此次携来此间的另一件法器。 他此番前来主要就是为了对付异神,自是提前做好了准备,所带法器也是针对此辈。 一般力量不强的异神可以被人直接斩杀,可是一些强大的异神,神性力量却可自神虚之中而来,这便就没那么容易破灭了。 而这一只宝壶就是用来收纳封禁其等入世之力的,有些力量甚至还可以为天夏重新所利用。 此壶到了天中之后,盖上龙首纽两目一亮,壶盖掀起一隙,内中便有绝大吸扯之力生出,两名异神在张御心光强行制压之下,便一直维持在神性光芒的状态之中,没能再成功聚合起来,此刻被这宝壶一吸,就被强行吸扯入内,待尽数收来后,壶盖一闭,玉壶便从空中落下。 张御一甩袖,将之收了进来,这才往伊鲁库加看去,他方才就看出,这个人与原来那个伊奇曼丹就是是一体,十有八九就将之神性力量收去的那一个。 这两人既是一体,他自是不会放过。 伊鲁库加方才失手,在就此撤退和继续尝试夺取力量中犹豫了一下,结果还是没能等到机会,此刻见他望来,心头不禁一跳。 他可是有着伊奇曼丹的记忆,再加上目睹神王神后轻而易举被他镇压了,哪里还敢与他对抗,趁着伊瓦塔神盾还在手中,就往间层之中退去。 张御看着他退去,淡声道:“敕禁!” 伊鲁库加身躯一震,神异力量一下被禁锢到了身躯内部,神盾可以抵御自外而来的直接侵攻,可是对于这等言印这等手段却是无可抵御。 而几乎就在同时,本是隐去不见蝉鸣剑一下跃跳出来,剑光如霹雳往前一冲,直击神盾之上,这恰逢他失去力量之时,此物顿从他手中被震飞脱手,心中方觉不妙,颈脖一凉,一颗头颅就已被斩飞了出去。 …… …… 第一百六十五章 气意入虚空 张御此前曾与伊奇曼丹交过手,现又将伊帕尔神族的神王神后拿下,对于伊帕尔异神的神性力量已是有了深入了解,故是此刻一剑斩去,就将伊鲁库加杀败。 要是换了之前,就算能败得其人,也不可能表现的这般轻松。 伊鲁库加身为神明,头颅虽去,可并未立刻身亡,但也失去了反抗之力,此时一道光芒从无头身躯之中抽离了出来,却是他的神性力量抛却了身体,想要逃脱。 这也是因为他此前吸摄到了一点神王和神后的神性力量,使得他有抛开身体的能力,只要他再找到寄托之躯,或者再得到足够的献祭,还是能够残存下来的,但能保有多少力量便就不好说了。 张御看有一眼,直接将灵珍龙壶往外一抛,壶盖掀开一隙,气光罩落,当即摄中那一团神性光芒,随后毫不费力将之收入了进去。 他将玉壶拿了回来,并没有立刻将此物收起,因为眼下还有一件事他没有完成。 伊帕尔神王神后的大部分神性力量虽然被他封禁,但两人却并没有因此败亡,因为此辈还有一点神性力量躲藏在了神虚之中。 如是一般异神,他便不去管这么多了,可是这等曾经主宰世界的异神,只要找到机会,那必然是要重回世间,试图再度拿回自己的权柄的,双方之间矛盾是无可调和的。 若是这一回不将之彻底打杀,那么等其恢复力量,毫无疑问会杀回来,除非其愿意主动放弃自己的神性,但这等可能几乎是不存在的。 唯有将这神虚之地打破,方能抹去这等可能。 其实就算是他与同境界的修道人斗战,世间之身除灭后,也一样要如此做才能杀灭对手,不过前提是能将寄虚之地找到。 一般来说这是极困难的一件事,可现在他有了这两名异神的神性力量,那就好办多了。 他不擅长寻根追由的推算之法,但是他却有六道印之一的目印,凭此追寻踪迹,也一样可以寻到那里,甚至某些方面比推算更为好用。 他先是凝目看向玉壶之中的神性力量,过去一会儿之后,就抬头往上望去,目印转运之下,他眸光闪烁着,一直望到了那处根由之地。 在寻到此间的那一刻,他没有丝毫迟疑,身上金光一闪,玄浑蝉观想图就已是从身躯之中飞了出来,振翼一撞,霎时撞开了虚幻与现实的界限,冲入了那一处神虚之地中! 可以看到,在这处神虚之地中,立着一株巨树,两个神性力量形如巨蟒一般盘绕在一起,紧紧裹缠在此树之上,身上光芒忽明忽暗。 实则在神虚之地,这等形象只是神性之映照,并不存在具体之形状。 察觉到外来力量侵入进来,这两股蛰伏沉睡的神性力量立时就被惊动,并合力放出一团不断扩张的金光气焰,想要将外敌驱逐出去。 玄浑蝉此时凭空一顿,那如璀璨银河的双翼一下展开,无数灿烂星光在上面照耀出来,而后道道射落下来,并与对方的光芒撞在了一处。 张御才是入了寄虚这一层境界不久,不过修道人虽然和伊帕尔异神并不相同,但力量层次却是相近的,要是这两异神的神性力量如之前一般强横,他还真是很难对付,至少没把握在此辈主场将之如何。 可这两名异神可几次三番强行将神性力量渡入世间,这一部力量最后还没能收了回去,再加上神性归属于世俗的那一部分被严重挫败,此刻正是最为虚弱的时候。 若是把他们的原先的力量比作熊熊火炬,那么如今也不过就是一朵微弱火苗罢了,要是不被寻到,还能躲藏在这里慢慢休养恢复,等到重新重新崛起的一天,可现在遭受外力侵压,那就不太妙了。 张御的力量现在可以通过寄虚之地源源不绝传来,就算一次不能拿下,反正已然找到了这个地方,大不了退了出去。待元气恢复之后再找上门来。可相比较而言,两名异神已是退无可退,毕竟因为没了世间之身,力量损折了也可能那么快恢复回来,拼一次便少一分力量,败亡是可以预计的。 两个异神也是明白,若是这个时候不把侵入进来的力量逼退出去,那么他们就被只能被彻底终结在这里。 只是在玄浑蝉的强盛星光冲击之下,他们很快败下阵来,所幸除了他们本身的力量,还有那一株神树可为依托。两道神性光芒转瞬退缩到了神树之中,只是一息之后,再次转了出来时,力量竟又恢复了几分。 当年那一株伊摩安神树早毁在前次大寂灭之中了,不过这一株神树连通内外神穹,并非凡物,也同样具备了强大的灵性力量,并且早已与二人的神性融汇到了一起,故是他们能借此为用。 张御倒是知道的,修士到了他这个境界之中后,就会祭炼一些法器来护持寄虚之地。 不过这东西完全涉及到修道人的根本,所有几乎每一件都只归修士个人所有,玄廷当中是借不到的,就算肯借,他也不会用。如今这株神树倒是有这么一点意思,只还远不到法器的地步,不然他今天绝无可能这么轻易攻入进来。 现在此辈每从神树之上抽取一点力量,后者也便虚弱一分,也是没可能坚持太过长久,不过他不会去与这两人打什么消耗战,再又一次削弱了两人之后,玄浑蝉忽然发出了一阵悠长蝉鸣之声,那两团神性光芒好似烛火遇到了猛烈狂风,在挣扎晃动了两下之后,就倏然熄灭了。 张御也是睁开了眼睛,神虚之中斗战不存在时日流转的,只是在于虚意之中,故在此世之中,方才并没有任何时间流逝。 不过若是没有了身躯,想从神虚之地归来,那却不可能再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了,因为人世中的神性烙印是会跟着天地运转的。 此刻他看了眼金宫之中的东西,还有地上那几件神器,准备回头再作处理,因为外面还一个人正在等着他。 他一甩衣袖,就自大殿之内走了出来,殿门之门,那个道人和小童站在那里,见到他自里出来,那道人打一个稽首,道:“贫道瞻空,道友有礼了。” 张御打量了他一眼,也是还有一礼,报上了自己名讳,并道:“敢问瞻空道友平日在何处修行?我似未曾玄廷之中见过道友?” 瞻空道人道:“我方才见道友运使空勿劫珠,能用此等法器,还来此间清剿异神,那唯有玄廷守正了,想来道友便是玄廷诸位守正之一了?” 张御点头道:“正是。” 瞻空道人道:“道友既是守正,那么想来也该是知道,在天夏到来此世之前,此世便有修士存驻了。” 张御心下一转念,这件事他的确是知道的,看对方这言语,显然就这等人物了,不过这也解释的通,为何玄廷之中无有关于此人的载录了。 瞻空道人道:“道友不必疑心,我等也是天夏一员,只是与玄廷有过约定,暂不列入谱录之中,道友回去一问便知。” 张御微微点头,玉素也曾说过,有些事情因他不是廷执,所以不便明言,不过这回既然撞见了,他身为守正,回去自也需过问一二。 瞻空道人道:“只我欲与道友商量一事,今次我来这里,是为了从这几个异神手中取拿一物,这东西以异神的话来说,名唤‘至高石板’,此物就藏匿在两个异神的神异力量之中,但也有可能在这金宫之中。此物对我有用,故想问道友讨来一用,道友且放心,贫道不会白要道友的东西,自会拿物件来交换。” 他此前放开神王神后,既是对于张御的试探,也有自己的一分算计,若是张御不敌二人,那他自会上前解救,不过这样一来,金宫里的东西落到他手里张御也自然也就无有话说了。 可是现在张御一个人将这些异神镇平,那事情就只能商量着来了,他也不好用强。便不提张御是玄廷守正,就算一个寻常修士,他也不会仗着修为功行去硬抢,且不说他自己没那个脸皮,就说此回自己徒弟就在身边,他自不可能做出这等有辱师格之事。 张御道:“我需要知晓此物有何用。” 瞻空道人沉吟一下,道:“既然道友身为玄廷守正,那问此话那也在情理之中,我便告知了道友,那至高石板传闻乃是土著用来窥视天道之物,按照异神之所言,还有我辈之推断,此物之上有这些异神的先天烙印,更有生化之妙用,若得合理运用,再以我师门之中妙法相合,便可补足他人之根基。” 张御看了一眼身边的小童,称得上是少见的资才,这位应该就是为了这个弟子,可没人是完满无缺的,而越是资才上等,缺陷便越难补足,难怪要用到至高石板,只这里他还有一个疑问。 他道:“我有一事相询,还要请教瞻空道友,不知瞻空道友是从何处知晓这至高石板之事的?又是如何知晓运用这石板的方法的?” 瞻空道人想了想,道:“此事乃是我师兄告知,不过听闻我师兄之言,也是从另一人处听来的,至于那是何人,我却未曾见过。” …… …… 第一百六十六章 神华玄光掩 张御听了瞻空道人这一番话,便有许多念头在脑海之中浮现出来。他看了这位几眼,又思索了一下,点头道:“此事我可以答应瞻空前辈,若是能寻得此物,我可借与尊驾一用。” 瞻空道人听他答应,也是精神一振,他抬手一礼,道:“那老道便替我这徒儿谢过张守正了。” 小童也很机灵,跟着躬身打一个揖。 瞻空道人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符,递至张御面前,道:“张守正若是寻得那物,可发此符,老道见的玉符,自会寻来,不用劳动尊驾,今日多有搅扰,想来张守正还有许多事要做,便就先告辞了。” 他也是很有眼色,知道张御身为守正,肯定是以玄廷之事为第一要务,他这里的事情显只能排到后面,现在既然张御答应了,那他也无需着急,反而还省了亲自去找寻此物的力气。 当然,他这里也是需要付出回报的,拿不出来合适的那免不了还要搭上一个人情,这里就说不好是谁占便宜谁吃亏了。 张御收了玉符,点了下头,便见瞻空道人脚下腾起一团云雾,带着小童到了天穹之上,再是遥遥一礼,就遁空飞去了。 他目送两人离去,又转身往金宫之中走去。 伊鲁库加一亡,整个金宫的间层自也没人再去主持,耽搁了这么一会儿,已是渐渐恢复了原来的模样,行走此间,也再无任何阻碍。 而这一处神国建立的极其稳固,且并不是单纯依托神性力量立造的,可以说其本身是一个巨大界隙,所以并没有因为异神神性力量的消失而崩塌,毕竟自上次浊潮过后,这里就没有神明存在了,一直靠着自身在运转。 张御此时已是感受不到那股侵迫之感了,这说明东庭的危机随着这数名异神的败亡,已是暂时被他解决了。 此刻他走到了那摆满了各族神器的征服走廊上,就感觉一缕缕热流自这些东西之上往己身这里汇聚过来。 他扫了一眼,每一座供奉神器的石台下面,都有着不尽相同的文字记载,应该是各个神族的文字,大部分他不认得,但有少数,恰好是他能辨别的。有所收获的是,上面还有伊帕尔神族的文字复述,这也是让他稍稍了解了一下这个神族的文字。 在一番查看了下来后,弄清楚这里的东西是伊帕尔神族在征服了诸多神族之后,征缴或是他族自愿供奉上来的神器。 神器本身对他没什么用,但是里面的源能却是他所需要的。 但他并没有立刻去做此事,而是穿过了征服长廊,又回到了方才交战的巨人大殿之内。 伊鲁库加的躯体还在这里,不过在被收了神性力量后,也就是一个空壳而已,他轻轻一挥袖,这一具神躯就化为了一片飞灰。 而后他目光落在了伊帕尔神王神后留下的那几件神器之上,伸手一拿,神后伊切的长矛落入了手中,不难感受到这里面亦有汹涌澎湃的热流存在,可不同于外面那些神器,上面有一层力量阻碍着他意识深入。 这些神器也只有伊帕尔神族能用,也是与他们最为契合,就算别的神族拿去也发挥不了什么太大作用,更别说他是修道人了,放在他这里也仅是一件普通战利品罢了。 他略作思索,将这些神器先是收了起来,而后继续往前行进,在出了巨人大殿之后,后面是一座被伊帕尔神族称之为“至乐之地”的花园。 可以看到,这里对间穹的运用达到了极致,各种浮动在澄蓝天空中的锥形小山,静静漂浮在天上的奶白色云团,还有地面盛开的各色鲜花,流淌着蜜泉的古朴石柱,以及奔跑的各种温顺的灵性生灵,这是一幅只存在于世人心中的梦幻美景。 张御走过来时,那些似小鹿一般灵性生灵好奇而又畏怯的看着他,但是并没有躲的太远,他没有去管它们,而是一直往花园深处走去,那里有一层灵性光芒十分显眼。 来到了花园最后方,在静谧的丛林和清澈的泉水背后,他分开笼罩在这里的一团灵性薄雾后,便看到了一块矗立在那里的高大石碑。 石碑边缘切割齐整,线条流畅到无以复加,即便以他的眼光来看,也没什么可挑剔的,尤其是那一种对称的美感,让他看得十分舒服。 这是一块彰显神性力量的石碑,一般人不理解,可他却能看得明白,石碑本身没有任何神异,但是通过独特的手段,使得哪怕一粒尘埃,一丝水气都停留不了其面上,而是纷纷滑落下来,就气势就像是瀑布洪流,在那至微之处形成了一种壮观美景。 可尽管如此,石碑表面望去却如寻常石材一般,没有任何光芒反照出来。 石碑之上刻了一行行细密的字迹,他仔细看了下来,上面大致叙述了伊帕尔族的丰功伟绩,还有对神王神后统御时代的赞美词。 在这上面,没有发现半点与伊帕尔神族至高石板相关联的线索,倒是在石碑的背面,刻着一排排横版的碑图,大意是初代神王“伊”是至高之子,并与至高约定,他的后代享有他的一半力量和一半神性。 画面之上的初代神王“伊”,坐在从地面到天空的高耸神座上,所有的子民都伸向他出双手向他膜拜着。 从碑文记载上可看出,伊鲁斯是三代神王,因为二代神王“伊奇”的残暴统治,这位获得了至高的青睐和祝福,并推翻的二代神王,自己坐上了神位。 张御此前从复神会那个所谓“青先生”的记忆中看到了一些东西,唤醒伊奇曼丹并非是复神会三人真正目标,他们其实是为了把伊鲁斯和伊切唤到世间。 而唤出这两位,复神会也不是为了拿其对付东庭或者天夏,至少这不是他们最主要的目的,背后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这时他目光移动到那位初代神王“伊”的记载上,上面只有寥寥几句,说是这位把神位传给了二代神王,可为什么这么做,后来又如何了,上面再没有提到。 但是他心中却是隐隐约约把握到了一个脉络,只是还无法明确串联起来。 在离了“至乐之地”后,他又去了金宫其他地界和间穹,比如“至伟之峰”和“无底之海”,包括外面那一片“丰茂高原”都没有漏过。这里再没有任何一个沉睡伊帕尔神族存在,但是也没有见到瞻空道人所言的那块至高石板。 可能正如这位所言,唯有在神王神后的神性力量之中才能找到。 可他此时一想,认为这东西也极有可能在另一个地方,不过这事并非紧要,可以容后再做思量。 因对金宫的大致布局已是了然,故他心意一转,便就重新落回到了征服长廊之中。 他在此间定坐下来,将那一柄金色长矛取出放于面前,随即意念一落,便突破了上面的阻碍,下来便感受到一股滚荡热流涌入身躯之中。 而另一边,瞻空道人带着小童离去之后,小童在云头上问道:“老师,玄廷守正是什么?” 瞻空道人言道:“那是玄廷专以司职斗战之人,负责征讨内外之敌。” 小童两眼睁大,道:“那守正一定是玄廷之中斗战最厉害的人了?” 瞻空道人摇头道:“也不尽然,有些守正确实很厉害,但有些守正么,也便是仗着一些法器罢了。 不过这位张守正倒是实力非凡,至少为师看不透他的深浅,尤其是他非是我辈真修,我倒不知玄修之中何时出了这般人物,倒着实让人惊讶。” 顿了下,他又道:“我久不与天夏交通,看来那里也发生了许多变化,什么时候我需抽暇走上一遭了。” 小童仰着头道:“老师,徒儿可以和老师一起去么?” 瞻空道人道:“这有何不可?你在修行之前,当要开阔阅历,且你记着,即便未来入了道,也不能与尘世离得太久,长久之后,那便不把自身当作人看了,我不管他人如何,我之一脉不允许如此。” 小童用力点头道:“徒儿记住了。”他又好奇问道:“老师,那玄修是什么?” 瞻空道人道:“此便说来话长了,待路上为师慢慢道于你知。”随着师徒二人一边说话,一边遁行,身影很快消失在了云穹之中。 张御在金宫之中一连定坐五日,这里所有神器源能都是被他吸摄一空,他自视了一下,收获不可谓不大。 这一次,他并没有以接触的方式去吸摄,而是让这些东西完整的保留了下来,毕竟这些神器本身就是过去的见证,连伊帕尔神族也没有将之毁去,他自也不会去做这等事。 不过伊帕尔神族的目的是出于炫耀和征服,他只是作为一个古代博物学学者的身份,纯粹要让这段历史印痕得以保留下来。 而这些东西在被吸摄过后,已然退去了原来的神性,也不怕再被什么人拿去利用了。 他抬头看去,倒是这一处金宫可以留着,改建为一个驻地。 坐了一会儿后,他将灵珍龙壶拿了出来,准备试上一试,看能否通过两名异神的神性力量找出那至高石板。 …… …… 第一百六十七章 虚空种灵根 透过灵珍龙壶的壶璧往内望去,张御凝望着那两团在里缓缓动荡的神性力量。 这等到了极高层次的力量,即便被封禁起来,依然有着自身所具备的独特美感,因为这东西本身就是天地至伟力量的一种表述。 说至高石板可能藏在两人的神性力量之内,不是说这里面有文字或者契约之类的东西,而是力量流转的本身就传递出了一种信息。 一般来说,这些力量是不会明明白白的展现给你看的,也只有将力量的主人捕获拿住了,或者将本体意识抹去,才可以无所顾忌的观望。 而现在这两个异神正是这等情况,神虚之地的根本神性失去,再加上自身又被封禁,它们的意识也是被迫陷入了沉眠之中,这同样也是它们用来维护自己存在的方法。 可即便如此,不到一定的层次,自身没有足够的积累和对道的理解,那也是看不出来什么的。 张御在观望了许久之后,便把两名异神的根本看了个七七八八。 要是此刻将这两名异神放了出来再斗一次,他可以用更为简单的方法将这二人拿住,而不提斗法,他也想到了很多利用这两股力量的办法。 但是在此之中,他并没有看到任何与至高石板相关的线索,两人每一分力量都是属于自身的,并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更没有承载在上面的累赘。 这说明伊帕尔的至高石板极可能并不在这里。 他再是反复看了几遍,可以确认自己没有判断失差。不过他并不感到失望,正如他方才所想到的,这东西极可能藏在另一个地方,不止是至高石板,或许还有一些其他隐秘也可能藏在那里。 思定下来,他心绪一转,意识便转到了玄浑蝉这里。 玄浑蝉在除灭了那两个异神的神性后,并没有从神藏之地出来,而是一直停留在此间。 在正常情况下,神性或是修道人的寄气被消夺后,那么寄虚之地自然也就崩塌了,可这里并没有出现这等情况,所以他判断,这里并非由两名异神所开辟的,其原主应该就是那一株伊摩安神树。 神树并没有自己的意识,一直被两名异神控制着,也被这两人不停的从身上剥夺生机和力量,现在此辈在被清除了之后,实际上这神树就成了无主之物。 这样的神异生灵其实十分之稀有,而且他能感觉到,此物是可以用来温养观想图的,玄浑蝉只需停留在这里,接受从神树之上传递过来的源源不断的生机灵光,就能受到一定的滋养和巩固。 他到了眼下这一层境界,想要提升功行,除了自身修持,还需要以玄浑蝉往寄虚之地寄托入神气,而自己根底越是牢固,观想图越是强大,修行精进自也越快。 此前他在翻看道书的时候,便就了解到了一件事,玄廷若有修道人修持到了此境,除了自己修持,也还有别的办法可以巩固自身,譬如一些上乘丹丸就可以用于辅助修炼,这些丹丸不是用来吞服的,而是用来补益元神的,还有一些掌握在极少数修士手中的天地灵宝,也具备此等功用,这株神树与这等灵宝相比,也差不了多少了。 其实丹药也是不错的,在玄廷之内,只要有名位的修士,到了境界都可以向玄廷申求赐下这等外药,而玄廷也随时可以依靠这些,了解到底下修道人的修行境界具体到了哪一步。 可是这里面的消耗也很大,假设你觉得玄廷所赐不够,还需要更多,那就需要拿玄粮去换了,这般长期供养下来,也是一个不小数目,但若有神树为依凭,那就可免了这一层了。 关键是这东西也是活物,是能够成长的,其力还是持续不断的,这比要不停的投入丹药实在好上太多。 张御思索了一下,这神树能有这等表现,除了本身神异,那在人世之中多半还有着属于自身的一部分真实身躯,不然没可能支撑到如今。自己回头可以试着找寻一下其世间残身,这般可让这柱神树能够继续存活下去,不至于哪一天这神树突然遭创,导致神性一同受损。 想到这里,他意念一催,玄浑蝉本来停留在了神树之上,这时振翼飞起,到了上空,蝉翼之上有光芒照落下来,将一缕神气也是渡入此间,并将神树原本的空白意念占据了。 这一瞬间,顿有许多声光气色从他心神之中浮现出来,这些全都是神树所记载的东西,有些是伊帕尔神族的隐秘,有些则是连伊帕尔神族自己也不曾搞清楚的东西,更要重要的,是他看到了那一面“至高契约”。 某些物事在到了一定层次之后,便不再是以实物的方式呈现眼前了,必须以神异力量和神性为载体,因为不如此上面的内容也不可能完整表述出来,即便落到世间,也只是有残缺的一部分罢了。 契约之上记载了伊帕尔一族的全部秘密,是与至高的约定,这全都以灵性力量以某种独特的运转方式来表现的,理解成灵性文字也并无不可。 这些“灵性文字”与某个更高层次的力量或者存在有着某种牵连,所有伊帕尔神族的力量就是源于此。只要这些灵性文字不去改变,那么伊帕尔神族每一个族人一出身就会拥有绝大的力量,他们自称受到了至高的“赐福”,也并不算是完全说错。 只是这份契约并非是不动的,而是不停变化的,随着“灵性文字”的模糊和消退,伊帕尔神族的力量会逐渐消退,此后一代代的伊帕尔后代也会逐渐退化。 这里的变动有一部分是来现天地运转的反馈,就像是石碑上的文字在历经岁月消磨后的淡化,也有一部分是本来就存在于至高契约之中的。 要想将之维持住,就要付出一定的力量去维护巩固,伊帕尔神族主宰世界之时,频频索要各族祭献,神王神后不断收割神性,除了用于自身,有一部分就是用在这里。 但是这里仅限于维持二人自身和一部分中坚神族,其实后代的衰落,反而有利于他们坐稳位置,只要保持自身高过其他神族便好。 张御在读到这一部分记载时,也是看到了二代神王“伊奇”为何被推翻的原因。 这位并不满足于原先的契约,因为伊帕尔一族的命运和上限从一开始就被定好了,没有办法去改变,像他这样自始自终便身处于顶层的人自是对此很是不甘愿,他想要去到更上层,若是有可能,他还想着去窃夺属于至高的权柄。 于是他开始寻求修改契约的办法,可这样的动静不可能不让人察觉,以至于遭受了整个族群的反对,后来的三代神王伊鲁斯和神后伊切就是在这等动荡之中获得了力量,随后将伊奇推翻。 后来的伊鲁斯吸取了教训,没有再去试图篡改契约,而是将之深藏了起来,再将一些映照入世间的石板藏到了世界各处,并声称所有契约都在上面,成功将视线转移了出去。 张御这时看到,除了以“灵性文字”记载的东西外,在树身之内还有一些以伊帕尔文字记载的内容,说是至高石板并非唯一,当初二代神王伊奇在修改契约之前,就搜集并参照了不少其他种族的石板。 他一转念,由此看来,当初他在追索伊奇曼丹时,在另一处界隙中见到的石板应该就属于此类了,此刻他却是不禁想起了自己养父所留下那些石板。 不论是伊帕尔神族还是其他种族的契约石板,都是早已定好的,很难篡改,而他养父所留下的石板却似是能够直接拿来用的。 按照上面记载描述,这等石板其实也是有说法的,是在古早纪元之中,被一些不知名的先人篡改或是重新编纂的,如此看来,那位神王伊奇难说不是受到了这等启发。 而别人能用到,他否也可利用呢?是否天夏人也能利用呢?这明显涉及到了上层力量的运用,明显也是道的一种,而在他看来,多一条通向上层的道路,也就多一分可能。 自己那位养父给他留下了那些石板,许就是想让他走上某一条路,以往他认为自己不需要,可是现在看来,这里面无疑隐藏着更多的秘密。 他想到这里,觉得有空当是需循着那些试着找一找了。 至于那位瞻空道人,既然要的只是伊帕尔神族的至高石板,那他设法将此交给其人就好了。 现在他要做的事,是先找到伊摩安神树在世间的载体,而后设法将之保护起来。 心思转定之后,他就顺着神树的神性试着感应了一下,很快就找到了那载体之所在。 只是令他意外的是,这些载体居然不止一个,大大小小有十几处,其中大多数只是栽种的残枝,且也太过弱小,只是隐隐约约与神藏之地神性有些联系,唯有其中一处,才算得上是正体,联系的也最为紧密。故是他意念一落,霎时寻到了那里。 …… …… 第一百六十八章 循法护寄托 张御随着心意定落到那处,立刻发现那里也是一处界隙,这也符合他的预判。 这处界隙很是独特,运用了伊帕尔间穹运转的手段,时不时会换转所在,这便使得这一处很难被人找到。 即便能寻到这里之人,想来也只可能是伊帕尔神族。 他略作思索,将金宫之中的东西收拾了一下,而后便身化清光一道,返回到了上层之中,而后寻那神树的托世所在而去,待再一次下至内层之时,已然是落到了那一处界隙之内。 一入此间,他便发现了一株巨大古树,或者说是一截残干。 此树的根系冠盖不知所踪,就只剩下了一段较大的树身破片罢了,其斜斜插在大地之上,靠着粗壮的躯体勉强支撑着不曾倒下。 他在占据了神树之后,从其神性力量的反溯之中看倒,此树全盛之时,可以说连通了内外层界,枝干蔓延到了受伊帕尔统治的所有地界之上,现在却是与那时完全无法相比了。 这时他目光一扫,却是在树干下方看到了四个已然石化的巨人,尽管它们身形巨大,可与神树一比,却仍是显得渺小,再加上身上也没有什么神异力量了,却是容易叫人忽视。 从外表上看,这四人毫无疑问都是伊帕尔神族,它们各自站在一个方向之上,每一个都是把双手伸向了巨树,做出一副努力支撑的样子。 在看过了伊帕尔神族的至高契约后,他现在对伊帕尔族力量的了解堪称深刻,只是看了一眼便就明白,此辈应该是将自身的神异力量渡入了神树之内,以尽力维持神树的存在。 他也是了解这么做的缘由,这些人并非是愿意为神树牺牲,而是神树是负责承载伊帕尔的族群记忆的载体,只要神树存在,哪怕他们还可以复生,而要是神树没有了,他们和背后的族群即便活着,未必能挺过下个纪元。 随着他目光下移,却是发现在树底之下,还压着两个巨大的方石,透过石壁,不难看到里面有一对英俊高大的男女正蜷缩身体沉睡着。 其形貌与之前的神王伊洛斯和神后伊切十分相似,而比较来看,这两具身躯也是更为强大和完满。 且似在不久之前,还有被神异力量灌注的迹象,只是看去又很快中断了。 他心思一转,便即明白了,不出意外的话,这两具应该是伊洛斯和伊切前纪元时留下的躯体,有可能是被当作退路使用的。 而方才那等迹象,应该是二人的神性力量被他封禁之后又试图从这里复苏,可却不防备被他杀入了神虚之地内,所以这过程也被迫半途中止了。 这说明他之前的做法是正确的,不然两人恢复过来,一定会继续尝试着主宰世界,等他们力量恢复后,一场碰撞是免不了的,这也算是提前消弭了一场祸患。 而在方石另一边,则摆放着十二个巨大的陶罐,他透望入内,见里面盛满了凝玉般的白色油膏和一些清澈水液。 他略作思索,便判明这些东西是用来灌溉和补养神树的。 别看只这么几罐,但从其中所蕴含的浓郁无比的神异力量中可以看出,只消一滴下去,就可起到唤复生机的作用。 而这么多神水神膏,至少需要数千上万年的积累,若是将这些全数往神树身上浇灌下去,恢复全盛是不可能,但有个原先五六成光景却是可以的,显然伊帕尔神族一早就做好了复活神树的积蓄和准备。 看这架势,说不定一整个纪元都在忙碌此事。 伊摩安神树的神性之中有神树崩塌的那一幕,树冠大部分落去了外层,树干则洒落在大地之上,根系不知去了哪里,他原本想着,除非能把这些残干都是寻了回来,否则此树几是无望恢复元气了。 他本来也没余暇去找寻这些东西,反正现在神树的神性力量已是足够用了,但是有了这些神水神膏,恢复此树看去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之事。 他思考了一下,这事不急,可容后再是细思。 他又在界隙之中转了一下,在一处隐蔽角落中发现了一驾巨大的金色飞舟,从伊帕尔的记载看,这东西应该是他们所谓的太阳飞舟。 严格来说,此物与法器有些类似,但有着伊帕尔族的特殊技艺,也有一定的可取之处,想了想,将之收了起来,随后又在这里随手布置一个用于警示的禁阵,便就抽身离开了此地,再度回到上层。 回到守正宫中之后,他把这一次剿灭伊帕尔的大致过程拟了一份呈书,交给明周道人送递了上去。 不过关于那一株伊摩安神树的存在,他没有呈报,而是另写了一封册子存放在了守正宫中。 这也是守正的权力,身为守正,因为需与敌交战,涉及自身神通功法乃至与身相合的法宝等物事,都可以暂时不做上报,只需留下一份存录在守正宫中便好。 而待他功行再上一层,显露出去也无关紧要的时候,那才放开此事不迟。 做完这些事后,他又翻了一下这几天各方驻地送呈上来的报书,近来还是一如往常,小地方虽有一些动静,大的变化却是没有,见此他便准备履行与瞻空道人的约定,于是心意一转,再度落到了东庭地陆之上。 他站定之后,就将那瞻空道人交给他的玉符拿了出来,心光一运,此物霎时化一道光芒飞去。 等了没有多久,就见一团云光出现在了天边,只是一闪之间,便至近前,瞻空道人带着那小童从云头之下缓缓飘落下来,站定之后,对他打一个稽首,道:“张守正有礼了。” 张御抬袖还有一礼,道:“瞻空前辈有礼。” 瞻空道人道:“守正客气了,唤我瞻空便是了,”顿了下,他道:“守正约贫道前来,可是寻到了那异神的契约石板了么?” 张御也未多言,伸指一点,霎时一点明光闪烁出来,可见里面有无数灵光按照一种既定的轨迹在那里闪烁着。 瞻空道人先手一把挡住小童的眼目,这才看了过去,他将那些“灵性文字”逐一映入了心海之中,半晌,他才是看罢,便对着张御再是一礼,道:“多谢守正了。” 此时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道:“此间有一份道书,一篇炼丹之法,还有一门阵法,守正若属意,那便取去,若是守正对这些不入眼,那便算贫道欠守正一个人情。” 张御将那玉简拿了过来,意念入内看了一下,对方也是有心,眼光也很老辣,无论道书、阵法、还是炼器手段,全都是寄虚之境可用的。 他大概看了一下,这份道书不在玄廷内有收录,应该是对方门内所传,不过功法恰恰不是他最需要的,因为玄廷有的是这类东西,倒是炼丹、炼器手段很有些意思,讲的是一些运用的技巧。 可还是那句话,这些东西玄廷皆有,拿来开拓一下眼界倒是不错,但也不是什么必须之物。 其实他最看重的是对方所言那门补足根基之法,不过想来此法乃是对方师门秘传,这个就不用去多提了。 倒是在后面,他看到了另一篇至高契约,从里面浮荡的灵性文字来看,比之伊帕尔一族也差不了太多。 他心下微微一动,这东西倒是不错,至高契约也是隐含着某种道理,对他也有启发,完整的更是十分少见,瞻空道人嘴上没提这东西,想来放上来也是作个试探的。 其实要从价值上来说,让对方欠一个人情那自是最好,但与同道结交,却无需如此功利。 他略作思索,将玉简收入袖中,道:“此物我收下了。” 瞻空道人见他没有去提其余条件,不觉看了他一眼,暗暗点了下头,语声和缓道:“东西已是换得,那贫道这便不打扰了守正了。” 张御点头道:“前辈好走。” 瞻空道人稽首一礼,便带着小童登上云头,飘然而去了。 张御则是心意一转,身化一道宏盛清光纵破虚宇,重新回到了位于上层的守正宫中。 他在内殿坐定下来,想到这些天都没有收到金郅行的消息,要么就是没什么可禀告的,要么就是上宸天那里对后者看得紧,但若这样,反是有异。 不管怎样,上宸天的侵攻是必然会来的,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在此之前尽快祭炼出护持寄虚之地的法器。 今天他可以寻到别人的寄托所在,那别人未来也有可能寻到他这里,这里的漏洞是必须补上的。 他意念一动,上方灵光一闪,就有几卷道书凭空落在了身前案几之上。他伸手拿起,一卷卷翻看了起来。 道书中的一些内容,只有到了境界才能看个明白,与此前不同的是,这里面除了功法注疏,还详细说明了寄虚之地法器的祭炼方法,数篇看下来都是如此。 把功法和祭器之法摆在一起说,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无疑说明了护持法器的重要性,并且上面也提到,一些极为特殊的法器是能够直接攻袭到寄虚之地的。 他想了想,上面只是举了一个例子,说明这类法器极为罕见,可别人碰不到,他身为守正,却是极可能碰到的,这里却要加倍重视了。 …… …… 第一百六十九章 藏锋玄机内 张御留意到这些玄廷道书之上,谈及护持寄虚之地的法器时,前人所留下的注释无不是写明,此事绝不可假托他人之手,便是至为亲近之人也是不可,必须自己亲手去为,否则必会留下极大的隐患。 这一点他也是认可的,就算是绝对可以信任之人,最好也别把可利用机会放到其面前,这对其人和自身都是不好。 而祭炼这护持法器,这里主要分作两个办法,一个就是取天地钟灵之宝炼合己用,祭炼什么样的法器倒是其次,祭器手段也不用太苛求,关键是所取宝材必须上乘,这样炼成之后方能返虚入空,并为自身所用。 玄廷占据了上层后,这样的宝材其实不缺,他可以用玄粮去换来,而后按照法门慢慢祭炼,当可炼成。 而道书也是提了一笔,无主的天地灵宝方才是最好的,因为这东西拿来便可用,既能护持,又不需花太多力气,平日还可以借之以修持。不过看注疏之人带有几分欣羡的语气,应该是自己没有,只是叹羡旁人。 他这时一转念,其实那株神树不说完整无缺,只要恢复了大半,那便可以充当此物,但现在问题是无论是炼器,还是设法让神树恢复,这都不是急切之间可成的,而他则需法器护持,好应付下一次斗战,所以此法就只能先是放在一边了。 道书上的另一个办法,却是建言修道人,要是本身就有上乘法器,还与御主契合的话,那便可以直接拿此器蕴养渡灵,入虚护持。 他考虑了一下,就目前来说,这个方法最是适合自己。 那最契合自身的法器,无疑就是蝉鸣、惊霄二剑了,以他现在的能为,蕴灵而出也是不难。 本来这两把剑在他功行精进之后也当重新祭炼一下,若用此法,倒可一气完成。 只稍微有些遗憾的是,这两件是攻伐之宝,不过以攻代守,倒也并无不可,也是眼下的权宜之计,那守御之宝也不可放弃,祭炼之事也可随后慢慢准备起来。 至于那一株神树,也可利用伊帕尔神族留下的那些东西试着助其恢复,不求全盛,哪怕有个原先四五分的状况便好,这里主要就看机缘了。 思定之后,他待把一众法门全数看过,便就准备着手开始祭炼双剑。 因是祭器并不涉及高深的功法变化,所以没有什么真法玄法的区别,故是只需参鉴前人的经验的便好。 他心意一转之间,周围景物换变,眨眼已是落到了自家所开辟的道场之中,待坐定玉台之后,他唤了一声,便听得悠长剑鸣之声,两把飞剑都是一同飞出,化为一青一白两道光虹在顶上飞绕旋走。 他抬首望去,就有心光自身上照出,映在了两把飞剑之上,清光霎时渗透入剑身之中,只是几个呼吸之间,就将两柄飞剑通体洗练了一遍。 此刻再是观去,两剑剑身之上光芒湛湛,剑气冲透宫宇,并在天幕之中形成了两道遥相辉映的气光。 他微微点头,又心意一敛,两剑一敛惊天声势,温顺低伏,落于身前案几之上。 此时他伸手上去一抚,而后就把心神沉浸入剑身之中。 蝉鸣、惊霄二剑早是炼合他入心光之中,其中灵性更是他知觉之分化,只是平日附于剑上,独立于外,此刻感得他意,便即嗡嗡震动,积极响应起来。 他按照祭器手段调理双剑,感受着那双剑意识与自身神气逐渐交融汇合,待得许久之后,他忽感心中一阵悸动,眸光一闪,立刻身上心光一放,将之裹入进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玄浑蝉观想图也是飞遁出来,翅翼往前一冲,撞破虚实界限,进入了寄虚之地中,那入此一瞬间,便一青一白两道剑光自玄浑蝉一对翅翼之中跃跳出来,而后在这里旋绕飞舞,往返游走。 张御到此方才收敛浑身勃发的气机,至此之后,那两柄剑器就可以往返虚空现世,随时可以支援寄虚之地了。 当然,这一次他只是化无为有,暂时令两剑充当护御,毕竟是攻伐之器,必须攻了出去才能发挥最大威能。 且剑器飞入虚空,身边即便可分化剑光在身,也是凭空多一份消耗,所以还要祭炼一个守御之器的。 他再检视一番后,就站起身来,出了道场,来至守正宫内,准备将明周道人唤来,只这时忽然心中有感,发现是风道人寻到自己,便即唤出大道之章,道:“风道友有礼了,不知寻御何事?” 风道人道:“打扰张道友修行了,只是有一事不得不与张道友言说。这一次道友送呈上来的报书,玄廷已是看过了,廷上虽认为当给予道友嘉赏,不过此事倒是引来一番争论。 有廷执认为,这事虽落在东庭地陆之上,可却是清剿外敌之举,乃是守正应尽之责,当从守正之功来褒奖,赐予玄粮便就可以了。 而也有廷执认为,道友乃是东廷玄首,又是在东庭之地除灭敌祸,所以当是东庭玄首身份来论功,不当赐以玄粮。” 张御闻言转了下念,又问了一下,才知主要认为他当从守正之功,坚持赐下玄粮给他的是钟廷执等人,而认为不当赐玄粮的却是玉素道人。 这看着矛盾,但其实一点也不奇怪,因为这论及叙功问题,假设此功算在守正之职上,那么也就是一些玄粮便可酬功了,而不管他杀死多少敌人,不管敌人的身份是什么,这些都与他关碍不大。 可要算在玄首之位上,那就不一样了。 玄首在镇守东庭期间,提前将一个足以与天夏对敌的神国覆灭,尤其是这个神国还是上某纪元的主宰,这绝不是什么小事,而是莫大功绩,是一个极大的资历,要是认可了,那未来竞逐廷执之位,试问有几个玄首能与他相争? 这岂不是意味着,若是没有人立下足可相媲美的功绩,那下一个廷执就落定到他头上了? 也是因为这个缘由,才引得钟廷执等人竭力反对。 他想了想,又问道:“而今廷上如何说?” 风道人言道:“现下尚未有定论,不过看廷上却是倾向于钟廷执等人之意,因为钟廷执提出,玄首未得准备,不可远离自身之辖界,而道友却是仗着守正之职四处扫荡敌手,若以此来论功,却对其他廷执不公了。” 张御点了点头,道:“多谢道友告知。不过我一言,却需道友转告廷上。” 风道人正色道:“道友请说。” 张御道:“玄首虽不可随意出得辖界,但若察觉有危,却是可以出面除患于未然的,况且四大府洲本就与一十三洲不同,除了镇守一洲之外,还承担着向外开拓之责。 若是四洲玄首连主动都是出击不可,那四大府洲玄首日后也只能坐守原处不动了,这般开此四洲岂非无有意义?” 风道人不觉赞同,的确,要是这样一比,四大府洲玄首岂不是只能坐等着别人打上门来了? 以往的旧例可不能套在四大府洲头上,这事若是设了限,不去说其他两洲,怕是岑传那里第一个要跳出来反对了。 他道:“道友说得不错,我会将道友这番话带给廷上的。” 而在此刻,昌合都护府之外一座荒丘之上,岑传正与师弟梅商站在这里说话。 岑传道:“本来我想师弟助我对抗,但是钟唯吾言如今天夏与往日不同,要是玄尊归来,不可在人间久留,不是守持一方,便需勒于上层,如此我此前之思便不能成。 钟唯吾那里有一个主意,我思虑了一下,若能办成,倒是并无不可,故想来问一下师弟的意思。” 梅道人道:“敢问师兄,不知是何事?” 岑传道:“我已与师弟说过,上宸天侵攻晚些必至,此是我辈立功的上好机会,可难说必落我处,而要说当面对敌,还是以守正应对之敌为多。 似若那位张守正,任职守正未久,却已是立下了颇多功劳,近来我更是听闻他攻破了一处于我天夏甚有威胁的神国。” 梅道人道:“师兄上次曾有言,说此人乃我辈之对手。” 岑传言道:“正是如此,这人如今称得上是功劳赫赫,关键是名声也是不小,若要争廷执之位,我未必能争过他,她不定还能先为兄一步成为廷执。” 梅道人诧异道:“师兄,过去可从来无有守正晋升廷执的前例。” 岑传摇头道:“过去未有,未来可是未必,况且他还身兼玄首之职,故是我们必须制约此人,钟唯吾认为,如今外有强敌,内有异患,不能让此人一人专功,他言有意上书玄廷,说服廷上再增一名守正。” 梅道人看了看他,试着问道:“师兄与小弟说这些,可是有意让小弟去做那守正么?” 岑传颔首道:“我以为这个主意尚可,现在当守正乃是立功的上好时机,且还能分薄那张守正的功劳,不过这还是要看师弟你自家的意思。” 梅道人想了想,他明白岑传还是希望他去当守正的,不然不会郑重提及此事,他道:“此事能成么?” 岑传道:“钟唯吾既然说出此事,他应当是有把握的。” 梅道人稍作思虑,便打一个稽首,道:“既如此,小弟一切听师兄的安排。” …… …… 第一百七十章 论功定半分 时间转瞬到了四月,在月中的玄廷廷议之上,诸廷执方始将琐碎事情说过,便即又提到关于张御这一次立功该当如何褒奖之事。 武倾墟先是在座上言道:“武某已是将那两名异神的气机查看过了,又是去往那处金宫查验了一番,这异神确为前纪元之主宰,其族鼎盛之时,也是占据了内外层界,若得恢复,并唤醒更古之异神,确对我是一威胁。 且现如今之异神,通过武某质询,察其本有与外层之敌联手之意,所幸这次得张守正及时将之镇灭,方才未曾酿成大祸,张守正此回确然是立了大功的。” 座上众廷执听罢,都是认可他所言。 天夏乃由修道人统御上层,讲究的是消劫于兆起之时,但不是说事情没有发生你便没功劳了,反是功劳更大,因为谁都能看到不去阻止的后果是什么,绝不致不去承认。 可张御的功劳虽然没有问题,但这件事的争议却不在此,而是在于以何名义给他叙功。 风道人这时敲了一下玉磬,站起言道:“我就此事问过张守正,他却有一言在此,还请首执和诸位廷执过目。” 他拿出一枚玉符,往一下抛,此符落至光气长河之中,就飘至各人座上,众人拿了过来一看,有人暗暗点头,有人则是面无表情。 首座道人道:“张守正此言,诸位廷执如何看?” 玉素道人一敲玉磬,在座上发声言道:“张守正之言,颇合情理,四大府洲负有开拓进取之责,岂能因循守旧?此番功绩当是论在玄首之职上。” 钟廷执见此,也是敲动玉磬,起身言道:“首执,钟某还是上回之言,要是把守正之功算在玄首之位上,对镇守诸洲的其余玄首实属不公。” 他说完之后,场中一下沉默下来,随后一个声音不出意料的响起道:“钟廷执,你这话不对。” 众人都不吭声,俱是在那里等着下文。 钟廷执面上无甚表情的看过去,便见晁焕坐在座上,冲着他言道:“要是张守正这次是在别处剿灭这异神,那自是无话可说,可此番却是在东庭行事的,而东庭乃是张守正镇守之地,他清除自家辖界之下的祸患,怎么能不算在玄首镇功之上呢?” 钟廷执缓声道:“钟某已是说过,恐是引得诸洲玄首非议。” 晁焕嗤了一声道:“他们自己不行,还怪他人立功太多不成?再说我怎么不见有谁有异议?有不同之见可以自己上书来说么。怎么?莫非他们都把书信递到晁廷执这里了?我倒不知,晁廷执什么时候去帮韦廷执分担事责了?” 钟廷执不言。 崇廷执这时却是站起,朝上一礼,道:“首执,诸位廷执,晁廷执所言也有几分道理。不过崇某以为,此事不必一概而论,而当分开看待。 张守正既是守正,又为玄首,那么此一功可嘉张守正守正之功,同时也可嘉其玄首镇守之功。” 众人思量下来,不觉点头。 这个决定是最好,既不至把张御的功劳抬的太高,也不至于不承认其镇守之功,还能稍加安抚其余玄首。 虽如晁焕所言,自己不成不能怪别人立功太多,可全然追赶不上,也不是什么好事,或许本来有心上进之人,见到这回争位已无是无望,那或许干脆就坐守不动了。 晁焕这回只是轻嗤一声,却没有再出讽言。 陈廷执这时看了韦廷执一眼,后者便即出声道:“此事也算公允,韦某以为此议可行。” 首座道人颔首道:“若诸位无异见,那便照此议褒奖张守正。” 钟廷执这时与晁廷执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对上方一礼,道:“首执,诸位廷执,经由张守正此事,可见我天夏内层尚有不少隐藏蛰伏的异神神怪。 我天夏疆域广大,再加上上宸天不久之后极可能来攻我,如此怕是张守正一个人顾不过来,故钟某提议,不妨再立一个守正之位,也好应对此事。” 陈廷执抚须点头,道:“钟廷执之言到也切合实际,这也并无不可。” 玉素道人此刻也未反对。因为在他看来,现在的形势,再立一守正也是有必要的,钟廷执并非是胡乱提议,而是看准时机,认为玄廷确然有此需要才是提出的。 而座上众廷执也是偏向此一建言。 上宸天上次费尽心机要令他们将清天星盘用去,要是这次一旦入侵,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多一个守正护持也无不可。 戴恭瀚这时向钟廷执问道:“钟廷执既然有此提议,却不知属意谁人呢?” 钟廷执道:“钟某推荐一人,乃是梅商梅道友。” 戴恭瀚讶道:“正清一脉么?” 钟廷执正色道:“梅商道友虽是正清一脉,可被驱逐三百载,他们这一脉已是赎清罪责,现又将据地奉出,算是回归了天夏,上回清剿之后也已为自己正名。诸位都知,梅道友在天夏到此之时就已成道,他做守正,无论功行资历,那都是够的。” 首座道人这时见一个人还未发声,索性看向其人,道:“晁廷执以为呢?” 晁焕却是道:“我以为可以啊,不过情势如此严峻,一个守正又怎么够?不妨再立一个。”他抖了抖袖,站了起身,对上打一个稽首,道:“晁某在此推荐朱凤朱玄尊为守正。” 钟廷执皱眉道:“晁廷执,朱玄尊方才归回天夏,过去一片模糊……” 晁焕却是理直气壮道:“既然梅商可以,凭什么朱凤不行?朱凤可没有被驱逐之前例,此前上宸天入侵,朱玄尊也是暗中提醒于张守正,这才使我及时发现敌踪,这不早已是证明了其自身么?” 钟廷执沉声道:“钟某对此还是有所疑虑的。” 他话虽然没有说清楚,可众人都是明白他的意思,暗指朱凤此举有可能是假意如此做,好取得天夏信任,并以此谋取更大的好处。 这表面看去说得通,可能性也有,但是极其微小,试问有谁知道玄廷忽有一日会让她去当守正?上宸天推算之能再好,也算不到这一点。 晁廷执听到钟廷执如此说了,却是立刻精神来了,道:“钟廷执,要说疑虑,正清一脉岂非更是惹人怀疑?岑传和梅商是回来了,可那正清却说是在闭关,但谁知道他在干什么?按照钟廷执的说法,这可是大大的疑虑啊。” 首座道人这时道:“好了,两位注意分寸,无论是朱玄尊还是梅玄尊,既已归回天夏,便为同道,我辈不当有疑,此后也不必再说。” 众人听他这么说,都是在座上打一个稽首。 陈廷执道:“首执,梅商这人以往为人诚谨,做守正也无不可,朱凤么,我多少也知晓一些,这位女道除了心气较高外,也无甚劣迹。既然晁廷执举荐了朱凤,那便让她列入补序之人中,之后待问过她自己的意思后,再做定论吧。” 首座道人点了点头,他看向众人,道:“诸位廷执可还有什么建言么?” 座上无人再言。 其实大多数廷执对此都没有什么太多意见。因为无论是梅商也好,朱凤也罢,这两个即便做了守正,也并非如张御一般是常摄,就算有什么不妥,他们也可以随时将二人的名位收回,仍是在玄廷控制之下的,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首座道人见无人有异,道:“那此事便如此定下。” 因诸议皆定,场中磬钟一敲,诸廷执互相执礼之后,便各自散去。 钟廷执回到妙皓道宫之后,就换了一名道童过来,道:“你去下界一行,去昌合府洲那里,请梅道友过来一叙,便说我有些话要与他交代。” 道童领命而去。 而另一边,明周道人则是奉命往朱凤道场过来,此行是代玄廷问询她自家之意愿。 朱凤这些时日来一直在道场之内修持,什么地方都未去,听闻玄廷欲立她为守正,不禁惊讶,她疑惑问道:“为何玄廷会让我去担任此职?” 明周道人便将廷上之事一说,道:“朱玄尊此番提请,乃是晁廷执举荐之故,不过此议并非强求,朱玄尊若是不愿,也可以推了。” 朱凤一转眸,轻笑道:“我为何要推却呢?” 成为守正虽然危险了一些,可是她有护持神通在身,打不过自信也能走得了,当年岑传也没能拿她如何。而为守正还有玄粮为酬,这可对修行大有好处的。 以往她没往此处努力,不是不想,那是知晓自己并无此希望罢了。 晁焕这位廷执,她也久有耳闻,不过她也知道,这位从来不讲所谓人情,你不理他还好,你要去谢他,反可能被他讽刺一顿。 她想了想,道:“听道友说,这次守正共是得有两位,不知另一位是谁?” 明周道人言道:“乃是梅商梅玄尊。” 朱凤若有所思,点头道:“也是一位旧相识了。”她微笑一下,敛衽一礼,道:“明周道友,多谢你前来告知,这守正之位我接下了。” …… ……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天外有使来 在解决了寄虚之地的护持问题之后,张御这些时日以来一直守正宫中修持。 期间他又以不少玄粮换了一些宝材入手,待是准备祭炼那真正的守御法器。 至于那神树,复还此物还需之挪出界隙,并择一处上好地界栽种,目前哪里都是不适合,而且动静也是太大,故此事只能靠后。 而作为现如今唯一一位守正,廷议之上的结果也是由一名值司传报到了他这里,这才知晓玄廷又是增加了两名守正。 此后不久,风道人也是通过训天道章告知了他廷议之上具体情况。 听得此事乃是钟廷执所提出的,他也不觉意外,这里用意也是一目了然,当是要想通过新增守正来分薄他的功劳。 守正之间是并没有任何隶属关系的,他也指使不了二人。不过这两位担任了守正后,身份虽与他一般,但从潜在地位上来说,倒是不能和他相比。 因为他是从底层一步步走上来的,每一步都走得十分明确,也有足够的功劳积累,未来迁功容易的多。 便是在再远一些的时候竞逐廷执,他也是比别人更容易坐上此位。 而梅商、朱凤二人虽为守正,可却没多少可能往上走了,且说不定什么时候战事一止,就令二人卸位退去了,除非两人届时功行能够再是高上一层,那还有几分希望。 可尽管钟廷执可能隐藏有这些小心思,但他对此事其实是持欢迎态度的。 天夏内外敌手甚多,他一个人也应付不了所有事,眼下上宸天又侵攻在即,有人来替他分担压力也是好的。 正思量之时,忽见阶台之下有明光闪过,明周道人出现在了那里,并对他打一个稽首,地递上一封诏旨,道:“守正有礼,明周奉命将此次功赐送至。” 张御目光一落,将诏旨凭空摄拿了过来,打开一看,见上面有言,这一次剿灭伊帕尔神族,嘉功三百钟玄粮。 但他明白,其实所赐玄粮越少,放在玄首之上的叙功才是越多,如今算是折中考虑了。 明周道人见他看完诏旨,便又言道:“守正,异神那一处金宫和界隙因俱在东庭,玄廷令张守正自行处置便可,稍候当有公文送去东庭。” 张御点头,这其实就是金宫仍是归属于玄廷,但是治权落在东庭,玄廷名义上虽可随时收回,可只要东庭内部不生变故,却也不至于来做此事。 待是明周道人告辞之后,却有神人值司前来禀告道:“守正,朱玄尊已到守正宫外,令小人向守正通禀一声。” 张御自座上起身,自里走了出来,到了殿外,见到朱凤,叙礼过后,他道:“守正宫本是守正值守之地,朱道友到此,却是不必向我通报。” 朱凤轻笑一声,道:“事情大抵都是有先有后的,朱凤后至之人,岂能不知礼,再说张守正屡历殊功,朱凤也是比不上的,此举敬得不止是张守正,更敬得是道友以往为我天夏所立的诸多功绩。” 站在一旁两名神人值司听她此言,不禁佩服。其中一人向着同伴传声道:“哎,这位新来的守正可真会说话,原来玄尊也是会说好听的。” 另一名值司鄙夷道:“那是自然,要不然你怎么只是一个看门的呢?” 先前那神人不服气道:“为玄尊守做事,岂非高低贵贱?你不要看不起人!我口舌不成,可做事一向利索,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哪位守正召去做事。” 另一名值司戏谑道:“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张御这时已是将朱凤请到了正殿之中,将守正宫如今大致情况稍稍说了说,而其余琐碎自不必他来多言。 不过在朱凤到来后未久,梅商也是前来拜访,他便将这位一并请了进来,一番交谈下来,发现这人谨言慎语,看去是个十分小心之人。 而这时他才是知晓,这两人现在原来都是在“观持”之中。 所谓观持,就是说虽然有了正式的名位,但在担任某职期间,只是执掌有限权柄。 譬如守正本有观翻所有玄廷修道人的录册的权柄,但是两人都是不得调阅,除非对象明确有了反逆之行。 而这“观持”什么时候拿去,颁宣的诏旨也没有明说,或许一直不拿去也是可能的。 玄廷说是对他们过去不在意,但实际上防备总是有的。 两人也知道这个意思,梅商心思不明,但是朱凤却不在意,她知道,自己若不去镇守一方,要想拿到玄粮,那么来做守正是最方便的,她也没想着去看那些录册,这样反而容易惹人忌讳。 两人坐了一会儿,就各自在守正宫内选了一处驻殿,朱凤因不耐在此驻守,便就回了自家道场。 梅商也是告辞出来,出来之后,就直接到了妙皓道宫之外,很快就被请入进去,到了里间,钟唯吾请了他坐下,道:“梅道友方才见过那位张守正了?” 梅商道:“已是见过了。” 钟唯吾问道:“道友觉得这位如何?” 梅商想了想,郑重言道:“钟廷执对此位之重视却不为过,不说其余,这位的功行我便看不透,也难怪能与我师兄论一个平手。” 钟唯吾沉声道:“道友身为守正,最大好处是能四处巡守,近段时日需尽可能积累功行,若是功劳足够,我或还可设法为道友摘去身上‘观持’,待到什么时候上宸天与交手,道友便需得把握好时机,期间勿要与那位有所冲突。” 梅商点了点头,又道:“上宸天确然要来攻了么?” 钟唯吾道:“这是必然之事,如今……”这时他语声一顿,便见一封金符飞了过来,接了过来一看,神情一肃,回头道:“玄廷召我前去议事,想来是有什么要事,我需赶去,便不招呼道友了。” 梅商赶忙站起一礼,道:“钟廷执身肩重担,不必在梅某这里耽搁。” 与此同时,张御在送走两人,本也在修持之中,这时他忽生感应,起意一观,却是久已无有消息的金郅行传言过来,他唤出训天道章,将一片光幕展开,便见金郅行对他打一个稽首,略显激动道:“拜见张守正。” 张御点首还礼,看了看其背后,却是一片虚空,便道:“金道友,你那里可是安妥么?” 金郅行忙道:“有劳守正挂心,在下此刻正自上宸天去往某一小派,此间不致被人发现。” 他顿了下,才道:“近日在下身处上宸天,教授一众弟子浑章之法,本无什么发现,故也不敢有所动作,这次传告守正,却是知晓了一桩要事,近来上宸天将会派遣一个使者前来访拜天夏。” 张御道:“哦?此是为何事?” 金郅行道:“金某还不知晓,但是试着向浑空那里打听了一下,这极可能是上宸天内某一派欲与天夏试着解决两家纷争。” 张御微微点头,这应该就是上次所言上宸天有意与天夏议和之论了,但他不认为两边真的会议和,除非天夏是能大幅度的退让。 从正常情况看几乎是不可能的,作为强势且占有优势的一方,天夏哪怕什么都不做,都能压垮对手,那又何必妥协?除非是上宸天那里握有什么让天夏忌惮的手段。 他想了想,问道:“使者什么时候到来?” 金郅行道:“在下知道此事之时,使者恐怕已是到了天夏了,不过在下也是打听到了此人师传来历。” 他们这里说话之际,诸廷执再度来到了清穹云海之上。 首座道人站在光气长河上端,道:“百前上宸天致金书前来,要与我议谈共存一事,我天夏回书之后,一直再无音讯,而如今其却遣派使者持书到此,想要重新启议此事。” 玉素道人冷笑道:“此辈竟然还有脸面到此。” 除他之外,座上也有廷执同样表情冷然。 百多年前,因为天夏推广玄法,使得浑章玄尊陆续出现,上宸天那时候就察觉到了不对,故是有意与天夏合谈。 因那时候两边已经斗战了两百余年,不是一时能停下的,所以此事又拖延了十数载双方才交换了金书。 可在两边准备正式议谈的时候,浊潮却至,内层一十三上洲霎时给隔绝成了孤岛,只有外层和下层尚有一线牵连,而紧跟着没多久,又是幽城出走之事,这导致天夏前所未有的空虚。 上宸天见到机会,登时不再提此事,而是趁机联络幽城和邪神来攻,当时天夏内忧外患,玄廷上层包括诸廷执几乎全部出动迎战,连内层各洲都不怎么顾得上了。 可即便面对如此危局,天夏仍然是挺了过来,并将来犯之敌击退,但此后议谈之事也就无从谈起了。 而现在上宸天却又提及此事,并且持书派使前来,这也难怪玉素道人说其不要脸面。 陈廷执道:“以我天夏自有礼仪,既然此辈持书而来,那便就见上一见,看他到底是何意思。” 钟廷执算了一算,道:“首执,此事依旧天机不明,不若让人先去接触一二,待看过此辈来意来说。” 这个意见较为合适,众廷执都是同意。 戴廷执这时言道:“却不知,此事该派何人前往?” …… …… 第一百七十二章 金章传玉书 韦廷执此刻出声道:“首执,若按我天夏礼仪,风廷执乃是执掌外礼之人,该当由风廷执前往为妥。” 众廷执心下一思,都是点头。 执掌外礼就是负责与天夏外部势力沟通之事宜,此事本就是由风廷执担任的。 不过天夏的外部势力几乎都是天夏的敌人,故是百多年来,这就成了一个无事的司职了。 当年风廷执能得上位,也是因为玄廷需要他成为廷执,故才安排了这么一个无甚要紧的职位,也未指望他能做什么,众人也都不曾放在心上,就算风道人自己也是忽略了此事。 风道人这时站起道:“此既是风某之责,自当由风某前往招呼。” 首座道人颔首道:“那就劳烦风廷执走一回了。” 风道人奉命之后,便出了清穹云海,他先是回到道宫略作收拾,换上了玄廷所赐的玉拂冠袍,还有暂时遮蔽虚空外邪的宝珠,便即由上层降去外层。 此次上宸天的使者到来后,便就跓竢在了南穹天翼宿天城之外,由镇守此间的吴玄尊负责招呼。 风道人到来后,直接降落到了天城法台之上,吴玄尊化身已是等在此间,见到他后,打一个稽首,道:“见过风廷执。” 风道人还有一礼,道:“吴守镇,上宸天使者何在?” 吴玄尊伸手向外一指,道:“便在那处。” 风道人转目看去,见是远处虚空之中,漂浮一驾倒锥型的法台,外有幽深气息,与周围虚空几是融合一体,他看有片刻后,道:“便劳烦吴玄尊与我一同去见一见这位上宸天来使。” 吴玄尊打一个稽首,道:“自当从命。” 风道人一抬手,把此番带来的玉拂尘一摆,就有一道光霞自脚下延伸出去,霎时将天城与那法台连接到了一处,而后便与吴玄尊踏步其上,顺着那光霞而去,须臾,便来到了对面法塔的顶台之上。 此刻正有一个风姿高爽的白衣道人负手站在这里,其身后是一名捧册道童。 吴玄尊上前与之见过一礼,转身对风道人言道:“这位是卢星介卢使者,卢使者,这位是我玄廷风献之风廷执。” 卢星介看了风道人几眼,对着吴玄尊言道:“天夏莫非小觑我上宸天乎?两家大事,贵方何故派遣一名玄修到此?” 吴玄尊面色一沉,不悦道:“卢使者请慎言,风廷执乃我玄廷廷执,岂可轻辱?” 风道人伸手一摆,看向卢星介,正声言道:“我天夏上承古训,下开新风,包纳乾坤,宽弛天地,可容诸道。风某虽为玄修,却也是玄廷廷执,有关此世天地转运诸务,自有一言可执,不过道友出身上宸天,逐风去礼已久,不明此理,倒也不奇,风某自是能理解的。” 卢星介笑了一笑,看他几眼,打一个稽首,道:“原来风廷执是能作主的,却是卢某不明了,还请风廷执勿怪。” 风道人不理他言语之中的讽意,只道:“卢使者,上宸天与我天夏分属敌对,我自不会去怪责尊驾,至多将来场上有机缘再论高低,而我此行,是奉玄廷之命过来一问,不知你此来何事?还请明言。” 卢星介这时也是神情严肃了一些,道:“卢某此回到来,是得我上宸天之授命,来与天夏一谈百年前未尽之议。” 他一伸手,便从身边道童手上将那一份金册取了过来,而后又从袖中取出一封玉册,道:“这是我方之请议。” 风道人看有一眼,道:“未想贵方还留着金册,是早知会用到,还是又去哪里寻了出来的?” 天夏与同文同源的势力交流,便是使用金册和玉册,这也叫金章玉书,金册对交,则便是表明两边以礼言事,罢战止戈,而玉册则是载具文字,表意对言,后者通常不止一册,会有往来许多回。 这也是古夏之时诸派之间沟通往来的风尚遗存。 照理说,金书一递,便是两边默认停手,不能再兴杀伐。可当初两边明明交换了金册,上宸天却又另起图谋,这就是打破了默认规矩了,廷上几名廷执不待见持书来使,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只是两大势力的交锋和博弈,绝非是意气用事,更非是为了逞一时之痛快,而是需深思远虑的。 而这一次,天夏早知上宸天内部不和,存在着战和两见,若是拒之门外,那就是堵死此路,那反而是坚定了此辈心念,令其全力整合,死争到底了。 与其如此,那还不如放开一个口子,使之有此期望,则可令其分歧继续存在下去。 所以本质上,这也算得上一种谋算,更是另一个层面上的交锋。 风道人将金书玉册都是拿过,把玉册打开看有一眼,见了上面所提出了几个条件,他心中顿生不满,不过他知道自己此回只是来试探对方来意,并向玄廷递交传信的,并不负责具体议谈,所以一眼便就收起,抬头言道:“风某会将这封玉册送至玄廷,后续之事自会另有通传,还请卢使者在此等候消息。” 卢星介微笑道:“那我就等候了。”这时他又朝四下一指,“只是卢某再如何也是上宸天来使,贵方一直让卢某待在这外层界中,这似乎不是待客之道?” 风道人言道:“贵方得金册百年之后又忽然登门,是敌是友,尚难分辨,又叫我天夏如何上来便以上礼相待?不过卢使者勿急,你之所请,风某会一并带于玄廷的,还请卢使者耐心等待就是。” 卢星介笑了笑,没再说话。 风道人则是抬手一礼,便就与吴玄尊踩着光霞一同回转天城了。 卢星介待他们离开后,只一抬手,整个法台便被浓浓幽深气息裹罩起来,而后他向前抛出一物,平地之上顿有一团光芒绽开,形成一个半圆形的光云,他朝里走入了进去,过有片刻后,灵都道人的身影显现在了那里。 虚空之中虽有虚空外邪,可以上宸天的手段,自也能做到来回通传,只是这需法器和大法力维持,代价略高,做不到如训天道章一般沉淀至下层,能用的多是上层修士,且也只能在少数紧要之事上用到。 灵都道人身影开口道:“卢道友,情形怎样?” 卢星介道:“我与天夏那边的使者交谈过了,已是将致书交给了他们,下来便就等那边回音了。” 灵都道人隐晦提醒道:“那事还需设法做成。” 卢星介微笑道:“卢某省的,但此事还在于天夏那处,卢某只能说是尽力而为了。” 灵都道人没再多言,身形在光云一阵虚实不定的闪烁中消散而去。 风道人回到翼宿天城之后,对着吴玄尊关照了一些话,也是归返了上层,下来他也不耽搁,直接来至清穹云海之上。 首座道人及诸廷执对此事极为重视,一直等在此处,风道人将玉册递上之后,又将此行经过说了下,最后道:“那上宸天使者递书之后,提出一言,说是自身此刻被隔绝在外,认为这是天夏不尊重来使。” 玉素道人冷然道:“外层诸宿亦是天夏疆域,放他过来已是看在他是使者的情面上了,还想如何?” 戴廷执也是道:“他既是玄尊,穿渡必会引起内外层界动荡,却是不宜让他入内。” 韦廷执道:“不妨先看风廷执带回来的玉册,再做定计。” 众人颔首。 首座道人将玉册在案上打开,拿过拂尘一扫,册上有光芒一闪,并在各廷执座上映现出来。 这玉册之上先是客套问礼,再言过去两家之渊源,下来才是转入实际,其言上宸天与天夏两家数百年交锋,彼此攻伐,各生疲敝,如此下去对两家都是不利,此番愿意罢战谈和。 看到这里,座上有几名廷执对此嗤之以鼻,光看这上面所说,好像天夏快要支撑不下去一般。 可实际情况却是天夏一日强过一日,上宸天那边倒是情况不妙,再等下去,不待天夏动手,怕是自己都快维系不住了,不然也不会再一次拿起百年前的谈议之事了。 不过谁都知这只是纸面文章,照拂脸面之用罢了,所以也没人去开口计较什么。 而玉册下面之言才是涉及实质之事。上面只有三个议请,第一个言及,天夏若是愿意重新接纳上宸天,复还神夏往日之格局,那么两家自可重归于好。 这一议请没什么可看的,双方都知道没可能实现,要不然也不会打生打死数百年了,这只是作为上宸天一方所必须添加上去的一条存在于上面。 而第二议请,则是要求天夏放开内层及上层,让上宸天修士可以入内交流往来,并有一部分修士可以长久进驻此间,而上宸天则愿意名义上重新归附天夏。 不少廷执面露冷笑,如今天夏之基业,乃是上下一同建立起来的,上宸天过去非但未曾帮忙,反而屡屡入侵,带来无数死伤,现在一句话就想获得这些,若是答应这一议请,那天夏岂不是不战而败了? 这自也无需去多作考量。 而第三个议请,却是令几位诸廷执皱起了眉头,上面是言,双方各自罢战百年,上宸天立誓期间不再侵攻,但有一个要求……那便是[]要天夏废除训天道章! …… …… 第一百七十三章 众志意气存 众廷执沉默起来,前面那两条议请自不必多看,关键就是在最后一条上,这看着平平常常,可此中用意却十分之深远。 有几名廷执一瞬间都是在想,这等事是否值得? 而随即他们知道,只要考虑了这等可能,实际上就落入了上宸天的算计之中了。 可有些算计就是如此,你明知道他是针对你而来,可出于某种对自己的有利考虑,又很难将之放弃。 这一招其实很高明,这是看到了天夏内部玄浑二道极可能借此崛起,对真修有了压迫之势,所以特意借由此事将之引动,因为训天道章正好处于双方的矛盾点上。 废弃玄法就绕不开训天道章,而只要有训天道章在,玄浑二道必然崛起,要阻止此事,打压训天道章也成必然。 所以不管此事能不能办成,一旦引发了玄廷的争执或者不同异见,都会造成天夏内部的不稳。 这看去十分寻常之议谈,其实也并不弱于一场凶险斗战。 首座道人这时开口言道:“此辈妄动心机,训天道章绝无可能废除。” 不说训天道章在推行之下此时带来的种种好处,光说训天道章引得五位执摄出面亲自认可,这就绝无可能将之废弃。 众廷执心下都是微微一松,首执主动表明了态度,那大抵就能免了廷上之争了。 然在这时,听得一阵玉磬之声传来,众廷执看去,见那声音却是从陈廷执座上发出的。 陈廷执这时缓缓开口道:“诸位,首执说得不错,训天道章是不可能废除,但是诸位需当看仔细了,上宸天这回只是要我暂止用使训天道章,而要能用此换得我天夏百年安固,当真不值得么?这里却还有几分商榷余地的。” 他抬起头,看向首座道人,语声之中隐含提醒道:“首执,上宸天这一次用意不难看出,若是我等一律不允,那么回去之后,其必定抛却和谈之念,一心备战,那时我恐其走上那一步。” 说到这里,他又望向众廷执,“诸位廷执也当知晓,上宸天其实并非没有还手之力。而我若是能安稳延续百年,我辈力量当能稳稳压过其等,届时便他翻脸,也当无惧了。” 他目光移动之时,特意看向了竺易生,后者顿时想起当日陈廷执与他所言的那番话,也是不禁深思起来。 若是天夏随时可以将上宸天剿灭,那今日其等所提议谈之条件,也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 可事实上,上宸天背后也自是有所倚仗的,若其不顾一切,却也是能给天夏带来极大的威胁的,现如今不过上宸天自己也不愿走这一步,但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那就难说了。 其实不止是他,今日能坐在这里的玄廷廷执,也都是清楚这件事的,也明白陈廷执顾虑为何。 首座道人看了陈廷执一眼,见他抛出此事,知晓此事必须要在廷上解决了,他看向下方,道:“陈廷执之见,诸位廷执以为如何?” 这时一声玉磬响起,钟廷执这时站了起来。众人目光投去,晁焕则是一挑眉。 钟廷执对上打一个稽首,道:“首执,诸位廷执,”他顿了一下,“钟某不同意陈廷执之见。” 众廷执都是有些意外,平日钟廷执对训天道章的可是屡屡提出打压之言,今次这等机会本以为他会来一个顺水推舟,可未想其却是提出了反对之意,难道是还有什么下文么? 钟唯吾此刻的确没有借机打压训天道章的意思。因他虽然在意玄修日后会逐渐压过真修,可事情自有主次,他十分清谁才是自己真正的生死大敌。 训天道章的出现,使得玄浑二道由此勾连到一处,并会对真修产生压迫,甚至未来可能会使得真修边缘化,可能对他本人如何么? 说穿了,最差的结果也就是他退下廷执之位,退位之人依旧是有玄粮可取的,不过是稍少一些罢了。 天夏的规序维护了上下,也同样维护了他。 但是上宸天不同,上宸天要是得势,那他们这些原本天夏的上层定然是没有好结果的。 而且上宸天明白着是要挑起矛盾,他也不可能按照对方所期望的路数去走,真以为随便挖一个坑,他就会跳下去么? 此刻他继续言道:“陈廷执所言之事,我亦知晓,不过便是过了这百年,上宸天便就不做那事了么?只要他们一日不胜我天夏,一日强弱之势不变,那么迟早是要做得的。 或许有人认为,有百年之期,我天夏早可趁势而起,到时自是再也无惧,可如此简单的道理,上宸天又岂会不知呢?” 他看向陈廷执,又言:“这一点陈廷执想必也是知道的,可陈廷执却仍是坚持提出此议,想必是认定,百年之内,他们拿不出来手段越过我天夏。 不瞒陈廷执,钟某也不认为此辈能超迈于我,但世事变幻,天数难断,敌手意图去做之事,我等绝不能遂其心意,故是钟某以为,这等机会绝不该给他们!” 玉素道人点头道:“钟廷执这话不错,便是上宸天走了那一步又如何,如今之我天夏又岂是昔日之天夏?”他冷笑道:“让他们来便是。” 竺易生深思片刻之后,他拿起玉槌敲了玉磬一下,待众人看来,才是缓声道:“我天夏能从万般险难之中一路行走至今,绝非是靠妥协退让,而是经历了诸般奋战的,若是上宸天那里做得那事便能将我击垮,那也枉费了我们数百年来之努力。” 众廷执都是心下认同此言,数百年中,他们再是艰难险恶的局面都面对过,特别是百年之前,那时真是势若危卵,险些有覆亡之危,可还不是一样让他们坚持过来了? 晁廷执忽然站起,大声言道:“首执,晁某提请廷决!” 首座道人看他一眼,又看向了众人,点头道:“好!” 玉素道人冷然道:“上宸天之人由何处来,自何处去。此辈之议请,我当拒之!”他拿起玉槌一敲,登时发出一声清亮磬音。 晁焕亦是一举玉槌,袖袍荡起,用力一敲玉磬,大声道:“当拒之!” 而在他之后,一声声磬音在光气长河之上不停响动起来,众廷执拒斥之言更是接二连三发出。 “当拒之!” “当拒之!” “当拒之!” 陈廷执见得众人皆是如此表态,场中更是气势高昂,他沉默片刻,也是拿起玉槌敲了一下,也是赞从了众人之议。 首座道人见此,不禁颔首,他看向光气长河一端,道:“风廷执。” 风道人站了起来,道:“风某在。” 首座道人道:“你明日去回告那上宸天来使,他们今次所提之请,我天夏一概不取!若还想谈,门在此处,可以换册来见。若是不愿,我天夏亦不勉强,只望他们慎思之。” 风道人道:“风某遵谕。” 此事到此便算定下,下来便看上宸天选择了,随着首座道人那里磬钟一敲,诸廷执便从光气长河之上各自退走。 竺易生起身离座,向外走去,但是他并没有立刻转回自家道场,而是站在那里不动,似在等着谁人。 过了一会儿,陈廷执来到他身侧,并道:“竺廷执,你该知道,陈某并无私心,只是上宸天若行那事,我天夏就要付出不小代价了,若得缓上一缓,就可避免许多无谓死伤。” 竺廷执看着远空,道:“我知道陈廷执之意,可是有些事,哪怕只是为胸中一股意气,那也是不容退缩的。” 陈廷执皱眉道:“意气?” 竺廷执目光看向下方,似是又看到了那一株遮护青阳上洲的巍巍青榕,他道:“过往许多人,为遮护天夏,付出甚多,我做不到如他们这般,难道还做不到坚守他们遮护下来的天地么? 陈廷执不由默然。 竺廷执回转身,道:“我天夏自此世之后,宛然新生,勃勃奋扬,陈道友,不要不太小看如今之天夏了,以我如今之势,又何须妥协?他们要来,就让他们来好了。” 晦乱混沌之地的道场之中,张御坐于主宫之内,正在祭炼那护持法器,面前可见有一团紫色光气飞舞。 此是他以紫星尘沙为参照所炼,这法器一旦炼成,即能聚合为一,又能用于侵攻,还同时兼具遮掩之能。 关于护持寄虚之地的法器,到底是以遮掩还是以守御为主,道书之上注疏中还有过许多争论。 有人认为寄虚之地若被人找到,那么离被攻破已是不远了,还不如已遮蔽为主,在此期间尽快解决掉对手,那便无碍了。 而另有人认为当以守御为上,只要法器坚不可摧,那立于不败之地。 其实这里没有对错,只有思路不同。无论哪一个说法,其实都是需要契合自身功法还有战斗风格来用的。 而他身为守正,所要面对的是各种手段不一敌人,若是走单一之路,那极可能被人轻易克制,故是需兼具各方之所长。 正当他用心祭炼之时,却是心神中生出一阵感应来,便自道场出来,来至守正宫中,见是玉素道人正面色严肃的等在那里,他眸光一动,抬手一礼,道:“道友何来?” …… …… 第一百七十四章 灵枝可渡引 玉素道人言道:“方才有上宸天使者持金书到来,并向我递上了玉册,玉册之上提出了三个议请,其中最后一条,便是提出以其百年退守,换我废除训天道章,不过此议已被廷上驳斥了。” 张御眸光微闪,他略作思忖,道:“御有一问,上宸天敢于提出此议,其底气从何而来?” 只从如今的情势上看,天夏不去打上宸天已然不错了,其居然还敢提出这等条件,那想来不会没有缘故。 玉素道人道:“这便是我此来要与道友言说之事了。” 张御作势一请,道:“道友,我等坐下说话吧。” 玉素道人一点头,两人分别在殿中落座下来。他坐正身躯,道:“道友当知,上宸天本乃是从我天夏分离出去的。这上宸天实则当算是上宸派,其由是古夏之时维持至今的宗派。 其实在我天夏到来此世之前,我天夏主流已是不言宗派了,唯有少数传承不衰的宗门依旧还是存在,此辈便是其中之一,此主要也源于其实力不凡。” 张御点了点头,不难明白,在当时诸派瓦解之大势下,却还能保持自身独特性的宗派,要么就是传承高上,不易被人动摇,要么就是门中有大能支撑,上宸天显然是两者兼有的。 玉素道人继言道:“但这终究是一个隐患,后来发生之事内情我不便多言,但道友也是知道了,上宸天从我天夏分离了出去。 但道友不知道的是,在当初到来此世之时,除了上宸天之外,其实还另有一派实力不在上宸天之下,只是这一派当时想法尤为激进,故是被我早早驱逐了出去,在此过程中,上宸派也是出力不少的。” 说到这里,他神情凝肃了少许,“可虽是驱逐了此派,但此辈也是有可能归来的。当时为能不致碰撞死伤,我天夏用一法器,还有上宸天有一件名为青灵天枝镇道之宝,合力将之逐了出去的。 上宸天的青灵天枝妙用无穷,一枝为一天,一叶为一界,也是以此为凭,当初才能顺利做得那事,可是同样,上宸天是知晓那一派去到哪里的,也有能力将之找回,这也是他们当初故意留下的一手。 今回我驳斥了上宸天之议请,若最后两家不曾谈拢,最后势必掀起战端,此辈却是有一定可能做出那等事的。 要是如此,局面相对我天夏就有所不利了。 因为这两派若是合流,那么在上层力量之中,实力至少也能与我天夏持平,若再联合上幽城或是邪神,那就很是被动了。” 张御思索了一下,道:“这些年天夏不去主动侵攻上宸天,是否也有此等缘由在呢?” 玉素道人道:“这倒并非如此,要想寻回那一派,也是要做一些准备的,当初上宸天方才分离出去时,内层有着诸多实力不弱的神怪异神,着实牵绊了我等不少手脚,故我也无力把力量投向外层,反而很是被动,当初推广玄法,也为了应对这等窘境。 待得后来,我等逐渐占了优势,也是一度迫的上宸天不稳,此所以才有后面议谈之事,但是浊潮到来,幽城分离,却是又中断了此序。 可是大好时机已经错过了,百年前我天夏骤然势盛,上宸天根本未及反应,也来不及去做那些事,现在他们必然已是做好了准备。” 此时他看向张御道:“一旦他们当真做了此事,我天夏纵然不怕,可一场大战是免不了的,道友身为天夏守正,到时候便是冲在最前之人,自此刻起,就要做好生死搏战的准备了。” 张御微微点头,他心下一转念,道:“御还有一问,上宸天若真有那等举动,我天夏可能提前察知么?” 玉素道人言道:“道友可还记得那观世,问天二台么?” 张御道:“自是记得。”当初他和岑传论战,就去了观世之台上,那里有着清天星盘,而问天台却不知是作何用的。 玉素道人道:“观世台以清天星盘监察内外,而问天台中有一枚摩空悬针,就是用来探看虚空异动的,悬针不动,那就是上宸天说未曾做得此事,若其动,我们必需先发制人,试着看能否在此之前阻止此事。” 张御思量了一下,要是真到了这等时候,那先行涉及的,定然是更上层力量的角逐,倒不见得是他们上阵了。 玉素道人这时站了起来,道:“这次上宸天虽来议谈,可也需防备其借机侵袭,这次我到此,也是与道友打一声招呼,会调用两位新任守正前往外层护持,道友便先此安心修持,以应后面可能到来之战事。” 张御也是站起,点头道:“御知晓了。” 玉素道人打一个稽首,便就转身离去了。 张御站在远处想了想,其实这一次上宸天把着力点放在训天道章上,虽也算上得是一招妙棋,可从结果来看,这也并不是什么坏事,因为这反而会促使天夏继续维持和推动训天道章。 他看了看外面,无论最后事情走向何方,做好斗战之准备总是没错的,自己也需要加快动作了。 他一转身,就往自家道场回返,准备继续祭炼那未能完成之法器。 而在此时,风道人已然带着玄廷玉册落到了外层翼宿之上,并与镇守此间的吴玄尊一道,沿着金虹又一次来到了那一座漂悬在虚空的法坛之上。 他对已是等在这里卢星介执有一礼,道:“卢使者,我天夏回言玉册在此,还请尊驾一观。” 卢星介见天夏这么快就有答复,心中略觉意外,回应越快,那就说明着争议越少,意见越是统一。 他将玉册拿了过来,翻开一看,眼神微眯,天夏对于上宸天所提之请的回书很简单,那就是一概不取,这番回言可说是毫不客气,恰是预期之中结果最差的那一种。 风道人看着他道:“还望贵使知悉,贵方若还想谈,可以换册来见。若是不愿,我天夏亦不勉强,只望贵方慎思之。” 卢星介将玉册收了起来,打一个稽首,微笑道:“卢某已是知晓贵方的意思,当递书回去,下来会是如何,总会再给贵方一个交代的。” 风道人点点头,道:“我天夏随时等着。”说完之后,他又是一礼,就与吴玄尊一同离去了。 卢星介在他之后,在原地想了想,叫过一名随行弟子,道:“你持此书回去,将此交由门中。” 那弟子收下之后,躬身一礼,片刻之后,一驾秘炼飞舟就冲入了虚空之中,一闪之后,便即不见。 卢星介这时又叫过一名修持的浑章的弟子,道:“你且以训天道章联络金玄尊。” 他很清楚如今上宸天的情况,这一次出来议谈,有许多人是激烈反对的,这个弟子未必见得就一定能把正确的消息传回去,必须做好两手准备。 那弟子乃是金郅行教出的学生,今回是被特意带出来的,此刻得令,忙是唤出大道浑章,呼唤了一声。 金郅行那边很快就有回应,道:“何事?” 那弟子连忙将卢星介的关照转述给了他。 金郅行道:“告诉卢道友,我会将他所传之事告知灵都道友的。”而在这同一时刻,他又暗暗在训天道章之中向张御那里传递出了此事。 卢星介得了那弟子回禀,也是点头,金郅行毕竟是玄尊,又投在了灵都门下,由其转告,当能确保此回消息传递无失了。 这时他看向前方的翼宿,不过事情并没有到此就结束,他们上宸天做事,从来都不是只走一条道的,总是会留下诸多后手的,而这一次过来,他同样也不会只着力于单纯的递交玉册。 他向外一指,一道隐晦气息往虚空之中落去,隐隐约约可见那似是牌符一类的东西,但是很快化去不见。 做完此事后,他又是一弹指,一道云光在面前绽开,他也是往里走入了进去。 不过这一次,对面出现之人非是灵都道人,而是另一个模糊人影。 他看着此人道:“天夏那边对我很是提防,也回绝了我等递书,看来还是需得道友动手了。”他顿了一下,强调道:“不用留手。” 对面那人影没有说话,而是看他一眼,很快消隐不见。 而与此同时,翼宿地星天城之上,吴玄尊也是凝望着对面的法坛,自卢星介到来后,他就一直心存警惕,虽然对方是使者,可谁也不能保证上宸天是不是会采取一边来议谈,一边前来突袭的做法。 毕竟上宸天是有过不守信义的举动的,要是遇到特殊情况,那么他还可能正身降下迎战,不过他知道,玄廷一定也是同样关注着这里,现在盯着卢星介的人肯定不止自己一个。 此刻有弟子过来禀告道:“老师,我等已是在周围看过了,没有什么动静,周围也没有裂隙存在。” 吴玄尊沉声道:“好,不要放松警惕。” 那弟子道:“是。” 吴玄尊关照过后,继续看向前方,可是这个时候,他忽然发现不对,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时,便见对面的法塔上忽然爆发出了一团巨大的光亮,而后轰然崩开一角,并倾斜了过来,接下来,他便看到两道宏大气机碰撞在了一起! …… …… 第一百七十五章 暗涌湍流急 吴玄尊一开始下意识的判断是上宸天的人要动手了,可是他很快发现,这一回来人却是冲着卢星介那里去的。 他仔细看了下,来者身份不明,气机也是十分陌生,可以肯定,并非是他所认识的天夏修道人。 这场冲突也是起因不明,但为了确保稳妥,他还立刻把正身从上层潜修之地降落下来,并放出法力,先是维护好了翼宿地星。 而就在这个时候,随着两道强盛光芒的闪过,朱凤和梅商这两名新任守正一同出现在了天城法台之上。 他们二人一直在此守着,见是前方出现的异变,与吴玄尊交流了一下,便主动往前冲去,试图阻止这场斗战。 卢星介作为一个上宸天派来的使者,一名玄尊,若是死在这里,那极是有可能引发两家直接开战的。 天夏虽不怕与上宸天交手,但也当避免因为一些无谓的原因引发战端。 便不谈这个,哪怕是对方自己弄出来的事情,他们不允许对方在天夏的地界之上大肆动手。 两人一至前方,便一左一右分围上去,准备插手战斗。 只是此时他们却是发现,短短片刻时间,卢星介就落到了下风,有此缘故,不是他自身不成,而是对方的实力委实太高,明明境界与他们仿佛,法力却是强到不可思议。 他们只是冲到近处,便感到了一股宏大厚实的法力,使得前进也受到了一定的阻碍,两人不禁神色严肃起来。 不过那突袭之人似也是知道事可不为,故也没有继续下去,身上有金光一闪,那庞大气机骤然缩为一点,而后轰然化作一道闪烁曜光,往远一射,倏然之间,就从诸人感应之中消失了。 卢星介这时把身上法力收敛,对着梅商、朱凤二人打一个稽首,面上犹带微笑道:“多谢两位前来相助了。” 梅商郑重提醒道:“卢使者,你可千万小心了。” 卢星介微笑道:“多谢道友提醒,只是卢某也是想不到在天夏地界上会遭遇外袭,一时有些防备不足。” 他这是话里有话。 梅商听得出来,可没有他做言语上的纠缠,为防止来人转头杀回来,与朱凤商量了几句,决定暂时不离开这里,又让吴玄尊把此间发生之事报至玄廷。 上宸天使者遇袭,这非是什么小事,但因人没事,故这一次并没有再开廷议,首执也没有露面,众廷执只是化影分身投照至清穹议殿之中。 韦廷执道:“以诸位廷执之见,这可能是上宸天故意弄出来的举动么?” 风道人道:“前番这位卢使者提出,说我天夏把其留在外层不是待客之道,这等举动会不会是他故意做出来给我们看的,想迫使我们把他接至内层来,好达成什么目的?” 韦廷执道:“风廷执这么一说,也是有此可能的。” 竺廷执想了想,道:“根据梅、朱二位守正报上来的情形看,来者非同一般,法力极其深厚,但是境界却是不高。 这等异状,倒是令我想起了上宸天中有一门蹈元之术,可以聚合数人之力合同一个化身出来对敌,此与两位守正所见倒是对得上。” 林道人沉吟一下,道:“上宸天内部不乏激进之人,此事不见得与卢使者有关,会不会是那些主战之人欲借此事主动引发两家战端?” 戴廷执这时出声道:“也可能是为了遮掩什么。”他沉声道:“若是两名修道人斗战,其余波所及,足可将许多事情遮掩了去。” 风道人若有所思道:“莫非是要想布置什么东西,好方便未来他们从此间破入内层么?” 陈廷执看向钟廷执和崇廷执二人,道:“两位廷执,此事可能作推算么?” 钟廷执摇头道:“我等方才已是试着推算了,但是天机一直在对方遮蔽混淆之下,难以测准,但凭一点机算上看,可以说对方这次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有所图谋的,就是不知道朝着哪里去了。” 陈廷执沉声道:“不管此辈要行何策,我等只管守好界门,可着令严查各处是否有虚空裂隙,是否有物事自外入界。” 众人都是认可。 待此事议毕之后,各人照影陆续散去。 钟唯吾化影回来,正琢磨之间,忽见殿壁之上有光芒亮起,却是崇昭、长孙道人两人身影出现在了那里,便问道:“两位道友,可是有什么事情?” 长孙道人道:“钟道友,你我都是知道,若上宸天单独与我斗战,那尚无事,可此辈若是走出了那一步,局面便凶险许多,两边一旦交手,我天夏很可能需付出极大代价,死伤非在少数。” 钟唯吾看了看他,道:“长孙道友,我记得你方才在廷决之上也是不同意陈廷执的建言的。” 长孙道人语声淡漠道:“我非是觉得要与上宸天妥协,而是说这一战我等皆有战亡之可能,而天夏则需要更多力量来维护自身。” 钟唯吾一开始还有些不理解,可心思一转,立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诧异道:“道友是想重新拾那造物修士之事?” 长孙道人看向他道:“要想推动这等造物,眼下这等时机不是正好么?当初我天夏推广玄法,使得天夏渡过了危难,可现在为何不能依靠造物再度压服此辈呢?” 钟唯吾有些犹豫,其实他更希望在廷上博弈取得优势之后再去做事,这样不但光明正大,而且也没有后顾之忧。现在与上宸天随时有可能发生大战,若是提出此议,虽有机会,可也有借机谋事之嫌,不是好选择。 崇昭道:“钟道友,崇某觉得,长孙道友说得也有几分道理,现在无疑是最好时候,若是我等一同提出此议,玄廷是有可能同意的。” 钟唯吾想了许久,最后摇头道:“不妥,时机不对,且我天夏不同以往了,就算面对两家合力,也未必不能胜。” 长孙道人倒是没有坚持,而是道:“钟廷执考虑的也对,此时确实有些早,我只是提出一个备用之法,万一我天夏受损严重,那么此法也是可以拾起来一用的。”说完之后,他打一个稽首,身影便就散去了。 张御自玉素离开之后,正身在道场之内祭炼法器,闭关不出。而他化身则是镇守在还在继续修筑的东庭府洲之中。 与此同时,他又分化出了一个化影分身,准备循着养父留下的线索,去找寻那些散落在外至高石板。 根据信签之上留下的线索推断,那应该仍是在东庭地陆之上,一处名叫“气丘”的地方。 若这个地方只有一个地名,显然是找不到这等地界的,但是信签的上语言却是出自某一个内迁部落,他觉得可以由这个部落土著口中获知此地之所在。 而即便这个部落不知晓,那也可以从其信奉的异神那里去找寻线索。 事实证明他的养父并没有在这里给他设置太大的障碍。 那所谓气丘的地界,是一处流淌着温泉的土丘,上空终年飘荡着雾气,是当地有名的圣地,几乎每一个土著都有在成年后去那里洗去身上邪秽的习俗,连附近的土著一些部落都听说过这个被称作天神呼吸的土丘,所以并不难找。 他的化影分身根据土著迁徙的路线,只是半天时日,就寻到了气丘之所在。 站在外间查看了一下,他便有所发现,随后深入到了泉水之下,在一处被封闭起来的半空地窟之中找到了下一块石板,同时还有一封附带的信签。 在拿出来看过后,他发现留在信签上的文字与上次又有不同。 其实以目前获得的三封信签来看,每一次所用文字都是不同的,这就需要自己去推导,然后找寻出线索。 本来这是一个十分困难的事情,因为经过了纪元变动,有太多的文字和历史湮灭在了时间长河之中,尽管文字之间也是有规律可寻的,可想要凭空解读出来也是很困难的。 所幸他在伊帕尔的征服长廊之中见到了很多过去神族的文字,其中就有与之十分相近的文字,也是借此将之译读了出来。 在这里他也是发现,若按照先后排布,每块石板所涉及到的文字时间是慢慢往前推的,最早的石板正好是能用上个纪元存在的土著文字用来解读,而现在所找到的一块,其时间无疑能推到更远,近乎于前纪元了。 关键的地方在于,没有足够的力量是到不了这里的。 显然按照他养父给他安排的路数,是在他得到石板之后,因他自身的实力逐渐增强,会引导他去到更为危险的地界获取力量。 而信签上的语言也是隐含深意,这是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去积累学识,磨练和积淀自身的实力,以便为去到下一个线索之前做准备。 不过他现在自不必要需要如此,唯一阻挠他的,也就是这些晦涩的古代文字了。 他将新近获得的这份信签看过,根据线索很快读出下一块石板可能存在的地方,这里没有具体的地方,只是指明了所需去往的方向和大概的地形地貌。 他记下之后,站在土丘上看了眼远方,而后身影一闪,便化一道虹光飞空而起,往那里寻觅了过去。 …… …… 第一百七十六章 虚符潜宇内 伊帕尔神族的魁梅辛帕神丘之前,东庭府洲安排的一驾飞舟飞临到了此处上空。 现在这里已经不再是伊帕尔神族的圣地可,而已是被改名为“伏州”,算是东庭在此设立的一个外州。 岳萝此刻站在主舱之内,正用训天道章和丁盈等几名亲近同道沟通着,同时用明观之印将前方银白色的魁梅辛帕神丘,还有外面那广袤富饶的平原给展现了出来。 这等宏大壮观的景象顿时惹来了几声惊呼,纷纷问她到底到了哪里。 岳萝解释了一下,又把周围的场景略略展现了一会儿,才道:“我下面就要进入神丘内部,飞舟也马上要降落了,那里还不便展观,不过过得几日安排妥当了,我当再往道章之中呈送一个影画的,让大家过过眼瘾,好啦,先不说了,小盈、小染,过几日我们再见。” 待得把大道玄章收起,她松了一口气,抚了下鬓角,回过头来,对着走过来的崔岳万福一礼,道:“崔玄正,消息送出去了。” 崔岳点头道:“做得不差。” 岳萝有些担心道:“玄正,这里远离瑞光,现在镇守的人又少,不会有敌人看到影画后找到这里来吧?” 崔岳道:“不用畏惧此事,我还怕他们不来。况且这个地方僻处偏远,又有浊潮遮掩,就算知道有这么一处地方存在,也无法知晓具体落在哪里。” 岳萝这才心情放松了些。 舟上同行的一名浑修旧时是农家弟子出身,他看着下方,惋惜道:“这般丰饶的土地,若不运用起来,那委实太可惜了,那些异神白占了这些地界,自己不用,也不想着分给他人耕种。” 其实不止是他,一些随行的军士役从,看着这么大一片肥沃土地,总觉得想要种点什么。 崔岳道:“所以我们才要将这里展示给同道观看,若是能让内洲同道把仙灵草木栽种到此,那对我东廷也不无补益。” 那浑修也是心中赞同。 不得不说,这里的地理条件实在太好了。本身身处界隙之内,周围都是广袤且适宜种植的沃土,其中还经过了数千上万年神异力量的浸润,使得这里变得极其适合种植一些稀有的草木。要是能开辟出来,未来这里不定又能成为一个繁盛州府。 岳萝对于神丘的展现虽然只有惊鸿一瞥,可是由于之前那一部东庭的盛剧与她有关,关注她的人着实不少,所以很快流传了出去,不少人顿时对这伏州生出了一些兴趣。 这其中就有班岚。 他看过那仅有数个呼吸的影画后,忽然道:“这地方不错。” 何礼在后面问道:“先生想去哪里?” 班岚道:“是有此意。” 上宸天的使者到来并不是什么隐秘,翼宿之上目睹这一幕的修道人很多,如今大道玄章传递一个消息实在太方便了,只要玄廷没有刻意设阻,那么一个人知晓,很多天夏绝大部分地方都会知晓。 他是很警醒敏锐的一个人,立刻意识到上宸天与天夏之间怕是要起纷争。 而两家这一斗起来,他这等做眼线的人一定会被启用,成为夹在两者之间的第一批牺牲品。 自伊洛上洲回来之后,他发现洲中盯着他们的力度非但没有如先前预想之中一般减弱,反而还得以加强了,他意识到自己一定是有什么地方露了破绽,引发他人的怀疑了。 但他忍着没动,要是一动,反而更是暴露自己的心虚,且他也没有合适的地方可以回避。 现在危险的是,那些上宸天接头之人随时可能出现,最后说不定还会利用训天道章向他传递消息,这等事对面是绝对干得出来的,因为他们只是棋子,上面不会在乎他们的生死,只要完成交代的任务就行了。 他一直在试图谋求自救,只是想不出好办法。 但是现在机会来了。 他之前在都护府的影画较量之中输给了东庭,那么亲自前往看一看,去那个地方走一走,也完全是合情合理的。 更妙的是,这个伏州现在明显是与世隔绝的,到了那里,那些上宸天接头之人怎么样也是没法找到他的。 他想了想,道:“我去向玄府告一个假,你先安排起来,待准备好了,我等便一起动身,顺势也将那些眼线甩开。” 何礼精神振起,道:“是,属下这便去准备。” 外层虚空,翼宿天城之上。朱凤、梅商二人一直盯着卢星介那里,但是自那道人袭击之后,下来就再没有任何动静。 朱凤这时道:“梅道友,这位卢玄尊你可是认识么?” 梅商摇头道:“当初天夏渡来之时,玄尊之中当无此人,许是后来成就的道友。” 朱凤嗯了一声,她道:“记得上宸天那里,有孤阳子、灵都等人都是修道长远,功行深厚,他们也算得上是我等前辈了,想是不会轻易出手,不过上宸天能与我天夏对抗这些年,想也有不少了得的后辈人物出现。” 梅商点了下头,上宸天厉害的人物之中确实有就这几位,他又想了想,道:“当年上宸天分离出去时,我师兄曾有过评价,说上宸天中有一位后进人物十分了得,若是能成道,许是未来成就在这几位之上。” 朱凤好奇道:“还有这般人物?不知这一位是谁?” 梅商摇头道:“当时我天夏和上宸天未曾分离,这一位又名声不显,我师兄没说名字,许是怕搅扰到这一位修行,后来我便再未问过,但是这数百年过去,这位想来也早是成道了,我师兄从来不会看错人,我越不闻其名声,反而越需小心。” 朱凤也是心下慎重起来。 正清她也是认识的,知道这位的了得。当年见面,她便感觉这位距离上境很可能就差临门一脚了,若不是被逐这么多年,还不知今天是什么修为。 这等人物说话,不会信口开河。 她道:“梅道友,我等也算旧识,现又同为守正,也算有几分同道之谊,往后也当互相扶持才是。” 梅商郑重点头,他也是不难想到,他们二人身为守正,万一战起,那些了得人物自也是他们需要应付的。岑传是要他立功,可若连命都保不住,那么这一切也自休提了。 而就[]在他们两人说话的时候,那一道先前被卢星介送了出去的虚气却是寻到了一个十分微弱的隙口,往里一钻而入,就进入到了内层之中。 其先是顿了一顿,随后没有任何折转,直奔就奔着某一处方向过去了。 东庭,瑞光城。 瞻空道人一身古朴道袍,带着那小童走入城中。 东庭洲治虽然下来准备搬至安州去,但是现在那里还未完全修筑好,如今只有玄府一部分人手和军府迁移了过去,大部分人口还在此间,再加上不断有人自内陆到来,所以非但不见半点衰退,反是更多了几分繁盛气象。 瞻空道人看着周围,天空之中是飞来遁去的飞舟和造物,负责巡查的是犹如金属巨人一般的披甲军士,建筑也再非是砖木,而是一座座耸立在那里的金玉琉璃高台,其朝下投下了巨大的阴影,像是能将路上那些川流不息的车马行人吞没。 他感叹道:“多年不履人间,没想到有了这么一番变化。” 他倒是听自己师兄说起过,在这片地陆西岸之处似有一处天夏都护府的,不过印象不深,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而他印象之中的天夏州府,仍是停留在两三百年前的模样,在更早时候,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相异,而现在一看,却是大为不同了。 小童看着周围从未见过的物事,满是好奇眼神,这时一个寒江虫造物飞车从头顶上飞了过去,他指着道:“老师,那些都是什么?” 瞻空道人言道:“都是活物。”以他的目光,自是能够看出这些东西的根本,也能看出其中所乘之人不是修士。 不过他可没什么排斥抗拒的意思,反而很是赞赏,并不忘教导弟子道:“徒儿你看,即便非是修道人,如今也能驾驭这等物事飞天遁地,这便是世人的智慧了,你以后便是成道,也千万莫要小看了。” 小童嗯了一声,用力点头,又道:“这就是老师常说‘道非一道,乃在万妙’了吧?” 瞻空道人抚须言道:“意思虽非尽同,可用在此处倒也无甚不妥。大道虽妙,要想观得,还在于人。我辈修道之法,最早得自上古之先民,后人才可循路而上,我观此法,当是方兴,可焉知往后不能见大道呢?” 这时他转过身来,对着走过来的一名年轻道人稽首一礼,道:“张守正有礼了。” 张御也是还有一礼,道::“瞻空道友有礼。” 瞻空道人乃是玄尊,去到哪里,一般人无可察觉,可他在对方一进入东庭境内便就知晓了,而后者也没有刻意隐瞒的意思。 瞻空道人道:“不想张守正也在此处?倒是巧了。” 张御道:“并非巧合,御乃是东庭玄首,自需镇守此间。” 瞻空道人有些意外,再是看了他几眼。 玄首和守正这两个身份只有一个还不算什么,可同时拥有两个,那就不简单了,他觉得自己倒是有些小看这一位了。 正在他在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心中忽然一动,往一处方向看了过去,方才那一瞬间,他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 …… 第一百七十七章 隐光欲唤眠 张御见瞻空道人忽然看向某一个方向,他也是往其所见观去,但那里什么都没有,可在关注之后,心中也有几分隐约的异动。 他猜测,这兴许是有与瞻空道人牵连较大之事发生。 瞻空道人此刻似是想到什么,思考片刻,就抬头对张御一礼,道:“张守正,贫道忽然有事,需得离开一会儿了,但却不便带上自己弟子,可否劳动守正照拂一二。” 张御看了一眼那小童,道:“自是无碍。” 瞻空道人郑重道:“贫道欠道友一个人情。”他转而关照那小童道:“徒儿,你先跟着张守正,为师过几日再来寻你。” 小童对他一礼,道:“师父不必为弟子挂心,在张守正这里,弟子不会有什么事的。” 瞻空道人再对张御一个稽首,道一声劳烦了,便身上光芒一闪,倏尔化一道清光遁去了。 张御对那小童道:“你叫何名?” 小童很懂礼貌,端正一礼,回道:“回禀守正,晚辈小名小谷。” 张御见这小童年纪虽小,但警惕心却是不弱,并不轻易报上真名,这其实是十分正确的作法。他点头道:“跟我来吧。”说着,转身往外走去。 小谷嗯了一声,便跟了上来,跟随在张御身边,他不敢问东问西,一路上都很安静,不过还是很好奇的打量着四周。 他感觉自己走得并不快,可不知不觉之间,又好像走过了极远的路,最后发现自己走上了一条干净整洁的石板路,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了,好像记得,又好像不记得,略觉恍惚之中,就进入了一间覆盖着琉璃大壁的工坊之内。 门内外之人却好似根本没看到他们,自己在做自己之事,一直到了里间,他见到一个十来岁的小郎自里奔出来,对着张御恭敬一揖,面带喜色道:“先生怎么来了?” 张御道:“这是小谷,乃是一位同道的弟子,这几日就先住在你这处。” 小谷上来一礼,恭敬道:“小谷见过这位郎君。” 安知之听他这一声称呼,顿时看小谷就很是顺眼。 平时不管他拿出多大的本事,可总是有人把他当小孩,对他小郎小郎的叫,可他就是不喜欢。 他拍着胸脯道:“你就在我这里住下,谁欺负你你告诉我。”他又对张御一礼,道:“先生来了,也且容学生招待一番,”又抬起头,振奋道:“学生还有几件新近打造出来的东西想请先生一观。” 张御点头道:“也好。” 伊洛上洲。班岚从玄府回来之后,就对何礼关照道:“你去准备一些我伊洛上洲特有的草植灵株。” 何礼奇怪道:“先生要这些东西用来做什么?” 班岚道:“我回头想了一想,东庭府洲愿意将那个伏州泄露出来,吸引人去是没错的,那处地界若说有什么特别的,不是那座神丘,而在于外面的那片土地,带了这些东西去,当是可顺利一些,且也好有个借口。” 何礼想了想,不禁佩服道:“还是先生眼光独到。” 班岚淡然道:“去吧。” 何礼拱手而去。 班岚的行动一直有人盯着,而他这一番动作也没遮掩,自然很快就被人报到了许成通这里。 许成通得报之后,稍作辨别,立刻有所判断,他冷笑一声,道:“这小子八成就是外边的眼线了。” 负责禀告的弟子不解道:“老师,何以见得?弟子这段时日察观下来,并没有发现此人身上什么不妥啊。” 这些天班岚可是一直在做什好事,要说对伊洛上洲贡献最大的修士虽不见得是此人,但要算上前几个,班岚却一定是在其中的,有时候看看班岚做得那些事,连他也觉得有些佩服了。 许成通撇他一眼,道:“这两天的消息不知道么?” 那弟子有些茫然,躬身道:“弟子愚钝,还请老师示下。” 许成通恨铁不成钢,他拍案训斥道:“我早是跟你们说了,我等做事,别只盯着眼前,还需留意大局,一个个鼠目寸光,等为师不在的时候,你们又怎么能独挑大梁,又怎么能给守正办好事?” 那弟子惭愧道:“是弟子等无能,拖累老师了。” 许成通道:“前两日天外来了上宸天的使者,这明显是有大事发生,依我之见,其与我用天夏必有一战,而斗战首重敌情,这必动眼线。你再看这班岚的借口,说是什么见得东庭影画,上次被人压住一头,欲去讨教。” 他冷笑道:“上次昌合府洲的影画之事都过去一年了,他早不去晚不去,为什么偏偏现在想到了?这小子要么就是寻机会传递消息,要么就是想要避开风头。 而再看那伏州,乃是内外隔绝之地,不便传递消息,此人先去那里,我料其多半是想躲藏起来,好保住自身。” 那弟子不禁面露钦佩之色道:“老师果然慧眼如炬。”他心下既是佩服又是嘀咕:“老师为何每次都能把这些人心中的打算看得这般清楚明白呢?” 许成通关照道:“继续给我回去盯着,无论他去到哪里,都给我盯死了。” 那弟子赶忙应下。 班岚准备了几日之后,就带着何礼和几名役从弟子乘坐飞舟往东庭去,过程之中很是顺利,没有人过来阻拦。 伊洛上洲位在诸洲之中,过去青阳上洲,再渡过大洋那便是东庭了,说来只两个地界,其实相隔万水千山,便是飞舟全力飞驰,也需近月时日。 他所乘坐的这一艘载运飞舟宽敞庞大,这一艘能载三千余人,两旁更有斗战飞舟护持,路上安全当是无虞。 他为了避免意外,订了一间上等舱室,起先几日,他都是尽量不外出。 过去八九天后,何礼过来道:“先生,舟上有一位曹君子,他是新近去往东庭赴任的置农官,恰逢他小儿百日,办了一个百日宴,听闻先生也在舟上,故是想请先生过去。” 班岚对于世俗之人并不排斥,反而很是愿意亲近,讲道之时也非常照顾凡人学子,所以他的名声并不局限在修道人中,在民间也很有声望。 若排除他眼线的身份,实际上这些年来他做得许多事是很多寻常修道人都做不到的。当然,这一切也只是他用来保护自己的东西。 他想了想,既然是东庭的官吏,到了那里也是要打交道的,便道:“也好,我过去一趟。” 出门之后,他在那位曹姓置农官面前露了一个脸,赠上了一份贺礼,待了一会儿,便就回转来了。 可就在行过舱廊之后,对面走了过来一个人,见到他后,忽然面露惊喜之色,拱手言道:“可是班先生么?” 班岚站定道:“是我。” 那人似是非常热情,道:“果然是班先生,在下以前在训天道章之中常听先生讲道,获益匪浅,只是先生后来少去道章之中了,当真是遗憾,对了,在下有些问题,想请教班先生,不知班先生方不方便?” 站在班岚身后的何礼道:“先生事情不少,今日修行也还未做,这位同道,可否改日再叙呢?” 那人连忙致歉,道:“这是在下的不是了。”他一拍脑袋,从袖中拿出一本册子,目光带着几分期待看过来,“在下平日有诸多不解,都写在了册子上,先生若有暇,可能替在下批看一二么?在下感激不尽。” 班岚迎上他的目光,温和一笑,道:“自是可以。” 何礼上来主动将册子接了过去,道:“我来帮先生拿着吧。” 那人见他接过,面上堆笑,拱了拱手道:“那班先生,我等就改日再会了。” 何礼见其离去,想说什么,但见他班岚眼神,便即闭口,待进入了舱室之内,他这才传声言道:“先生,可要打开么?” 班岚点了下头,何礼打开翻看了起来,随后松了一口气,抬头道:“先生,不像是那边过来的人。” 班岚拿了过来,见上面的确只是一些寻常问题,他冷静道:“现在还不能排除这等可能。” 何礼心一怔,心中微紧道:“那先生,我们该怎么办?”他们到东庭,就是为了躲开旋涡,要是被那边主动找上来,那就避不开了。 班岚平静道:“不管此人是不是,既然未曾显露身份,那我们就先当作不知好了,前面就是青阳了,到时会有同道来接我,换乘一驾私舟,到时自可将此人还有那一路跟随的盯梢甩开。” 而另一边,那一道虚气在进入了内层之后,就一直往东庭方向而来,但却并没有来至地陆之上,而是最后落到了一处被迷雾笼罩的海岛之上。 岛屿中间,有一座废弃的天夏形制的道观,上面供奉着一尊牌位,那虚气一降,就落在了道观供案之上一块锈迹斑斑的铜符中。 这铜符得此气一激,猛然亮了起来,外面的铜锈也是簌簌掉落下来,其晃了一晃,缓缓飘起,而后化一道光芒往外射去。 只是才出了道观,就被一只伸出来的手凭空捉住,被一下拿捏在了那里,动弹不得。 牌符挣扎了几下,却不得脱去,这个时候,牌上虚气一浮,出来一道虚虚不定的人影,稽首一礼,道:“瞻空前辈,许久不见了。” 瞻空道人看他几眼,道:“赢冲?” 那虚浮人影言道:“正是晚辈。” 瞻空道人沉声道:“你们上宸派既已离了天夏,还回来干什么?” …… …… 第一百七十八章 未雨风先至 那虚气浮现的人影道:“瞻空前辈莫非忘了贵派当日与我上宸天的约定了么?” 瞻空道人沉声道:“那只是我师弟自作主张,我等何从与你有过定约?” 虚气人影言道:“可贵师弟难道贵派不是掌门么?” 瞻空道人冷然言道:“现在何曾有什么门派?也从来没有什么掌门。” 那虚气人影笑道:“瞻空前辈拦住晚辈也没有用,我既来此,那一位必然有所察觉的,那约定履不履行,也不是由前辈说了算。” 瞻空道人面无表情起手一捏,整个牌符顿时碎裂,而那虚气无了寄托,也自消散而去。 只他沉思起来,暗自皱眉道:“师兄不在,师弟无人可制,必不安分,不行,这事我得回去一趟,无论如何也要拖住他们。” 他拿出一枚玉符,往外一抛,看着这东西往东庭玄府飞去,他这才驾起遁光,化清虹飞去。 而此刻在往东庭来的载运飞舟之上,班岚没有等到飞舟停泊下来再行动,而是借助了飞舟供给军士出入的通道带着何礼等少数几人先行遁出了飞舟,利用训天道章寻到接应之人,就落到了青阳上洲的涵州境内。 一行人来到一处落在郊野的庄园之内,这里早就有人在这里等着他们,为首一人十六七岁的年轻人,面皮白净,相貌俊雅,他这时上来一礼,恭敬言道:“可是班先生么?” 班岚还有一礼,道:“正是班某,可是狄郎君么?这次有劳你了。” 狄郎君笑道:“先生哪里话,学生从先生那里获益良多,能为先生做事,学生也很是高兴。” 狄氏乃是青阳上洲大族,族主狄崇和上任洲牧还是连襟,虽然现在洲牧换人,声望不如以前,可根底仍是很厚实,有着自己的天机工坊。 狄郎君与班岚寒暄一番后,就把一行人待过一驾小型飞舟旁边。 班岚看过去,见这个造物飞舟形若大虫,前躯胸腹厚重,包裹着密密铠甲,而后驱轻巧,有若薄纱,隐隐能看到内里,腹下四只前肢紧扣地表,虽然后半段微微上抬,悬空离地,但看着重心十分稳当。 狄郎君笑道:“先生请看,这昆图造物冷蟾,乃是由我狄氏打造的,莫看这副模样,但是隐蔽之能十分出色,能避开很多不必要的监察。” 何礼见他在那里卖弄,却是感觉有些看不惯,这时丟了一句出来:“狄氏是想避开什么么?先生可不是鬼祟之人。” 狄郎君看他一眼,又看向班岚,笑道:“先生,虽然这些年神怪被清剿了,可空白的地方总有别的东西补上,这上之洲外总是会遇到一些灵性生灵,有了这等造物飞舟,就可避免被这些东西盯上。” 何礼不客气道:“先生岂惧这些?” 狄郎君从容道:“先生不惧,可是能少一些麻烦,先生便多一分清静,我们做学生的,总要想得周到一些,不是么?” 班岚道:“狄郎君有心了。” 狄郎君这时忽然对着班岚忽然一拜,无比真诚言道:“班先生,学生知晓先生的志向,愿意跟随左右,还望先生能给弟子一个机会。” 班岚看了看他,道:“你炼气也有一定功候了,也好,这次你就跟着我,由我来传你道法。” 狄郎君恭敬道:“多谢老师。” 要说现在学道,训天道章之上都能找到,但是拜老师不仅仅是为了学道法,老师的人脉,老师的名望,都是亲近弟子可以一同分享的。 当然,有力弟子也能成为师长名声和人脉中的一部分,是相互依靠的关系,狄氏观察了班岚了许久,才是允许他的投拜。 毕竟舍去这般名望不提,班岚本身还是一位第四章书的玄修,将来还可能成就玄尊,现在靠上来,未来说不定能得到更大收获。 班岚并没在这里停留多久,稍作休整,就乘上了冷蟾飞舟,往东庭方向驶去。 上宸天,某处边缘小派驻地的宫室内,金郅行正在传授几名弟子玄修法门。 在讲道到一半的时候,他见到外面过来一团灰白气雾,便道:“今天就讲到此处,你等先下去吧。” 众弟子站起一礼,退出宫外。 金郅行站了起来,看着自外面走进来的浑空老祖,打一个稽首,道:“浑空道友怎来了?” 浑空老祖言道:“天夏的玉册已是送到了,与金道友所报消息一般。” 金郅行道:“事情顺利便好。” 浑空老祖却是道:“若没有道友先把事机报上来,可不见得会那般顺利。” 金郅行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不过这个话题,他这个归附未久的人自是不好多谈,只道:“不知上面会做何打算?” 浑空道人道:“如今第二封玉册已是着人送出,且看天夏如何回应了,要是再谈不拢,那就只好做过一场了。” 金郅行点了点头,他是明白的,现在两边既是在交流,同时也是在为斗战做准备,一些棋子已是开始落下了,要是最后没能谈妥,那上宸天除了开战也没路可走了。 他半真半假的叹了一声,道:“这一战看来是不可避免了。” 浑空老祖道:“道友无需担忧,我上宸天也不是没有倚仗,但是不到万一,不想走那条路。就如显定上尊所言一般,能不打还是不打的好,毕竟到了那时,谁又能保证自身性命无忧呢?但前提是天夏愿意让步。” 金郅行想起那封玉册上的内容,叹道:“此事有些难,天夏如此强硬,看来我若不先做退让,那是不成的。” 他最开始也不明白为什么上宸天敢有胆子提出那几个条件,现在听浑空老祖所言,才是明白过来,上宸天也是有几分底气的,他暗暗道:“也不知守正知道这个消息么?我要想办法把尽快此事告知守正。” 浑空老祖道:“我上宸天本来势弱,再退又能退多少?不过这决断权也不在你我手里,到底如何,只能等下一次结果了。” 顿了下,他又言:“我这次来,是门中有些事,决定交由道友你来做,文书我留在此间了,道友有空慢慢看就是了。” 再说了几句话后,他便告辞离去了。 金郅行在送走了浑空老祖,便回转过来,他心中不禁琢磨了起来。 有一件事他到现在也没法确定,灵都道人究竟有没有怀疑他?到底是不是看破的他身份了? 浑空老祖这次是特意来安他之心的,还是来有意让他传递消息的?而且特意把他安排到这上宸天边缘之地,会不会就是方便他与天夏那便交通? 有些事不好细想,越想越心惊,越想越觉背后发凉,他也是果断止住了自己的念头。 这时他将浑空老祖留下的那份文书取出,上面没什么复杂的事情,却是要他把几个天夏那边的玄修眼线管起来。 他看着这些上宸天的同行,表情凝肃,心中暗忖为什么这件事显定交给他来看管,是试探么? 可再一转念,觉得是自己当是想多了。 上宸天可不同于天夏,这些高高在上之玄尊,哪里会在意下面区区几个眼线?此事交给他,估计纯粹是他正好也懂得玄法罢了。 他把那些个名姓看下来,就唤出大道浑章,将方才与浑空老祖对言那番话再加上这份名单,暗地里朝张御那里呈送了过去。 混沌之地的道场之中,张御周身清光大放,笼罩着整个殿宇,而在他面前,则浮动着一团若有若无的盈盈紫光。 在宝材充足的前提之下,经过这一段时日的祭炼,这一护持法器渐渐有所成,如今已是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 祭炼这等法器,不用寻常手段,前后整个过程都需放在心光之中完成,并且还要求一气呵成,以确保不沾天地之气,而在炼化完之后,还要将之化入虚空,最后再是回引世间。 这当中一步不能出差,顺序更是不能颠倒,不然定会前功尽弃。 虽说祭炼坏了不过损了一些宝材,还可以再次进行尝试,可这祭器涉及到心神之中的一些微妙变化,头回祭炼总是最容易的,到了后来就会越来越难,故他也是期望一次成功,而不必再度反复。 此时随着清光激荡,那紫气渐渐化若淡雾,变得愈发不可见了。再是一段时间过后,清光之中的紫光已是剩下了微可不察的一缕。 他心神凝注其上,见得那紫光不断往细微处收缩而去,到得退无可退的那一瞬间,忽然一股玄妙感觉浮现心头。 这一瞬,那一扇虚实之门户轰然爆开,在这极端的一刹那间,他祭炼出来的那一团紫气霎时由现世转入了那一片虚空之中! 同一时刻,那玄浑蝉一闪飞过,将属于他一缕神气渡入了进去。 此时他眸光微微一闪,不待那门户合闭,起庞大的心光一引,扛着那仿佛一整片天地倾来的压力将那紫气再度接引了回来。 这个时候,他再抬目看去,便见一团似虚非虚,似实非实,恍若雾纱一般的紫色气光已是浮现在了面前。 …… …… 第一百七十九章 紫炁定虚门 张御对这一次的祭炼较为满意,因为从头到尾都是一气呵成,当中没有任何中断。 特别是最后那虚实之变,要是不能将这法器一气带了回来,那就还需要试着再次洞开虚实门户,循着神气指引将之觅回。 但是那样一来,由于整个过程中有了脱离心光这一段,难免就不那么完满了,很可能会留下瑕疵,虽然还是能用的,可在将来或可能留下许多隐患。 他此刻看过去,见那一片紫光只是落定在那里,便感觉整个天地都似被剥离出去了一片。 并且这东西还在不断向外膨胀扩张,只是一会儿工夫,这一座道宫便沐浴在了一片紫色光华之内。 而他凝神细观,还可以看到,这光芒内中有着无数紫气在不断相互碰撞的,其既似气流又似微尘,又似是在不断变化之中。 而这时这紫光似是感应到了他的关注,这东西从极大范围倏地收缩了成了拳头大小的一团,并缓缓飘落到他身前。 他伸出手去,这一团紫光自然滚落入他的手掌之中。 此刻再望,其已是不再原来虚荡如茫茫气雾般的模样了,而更像是一枚浑圆无暇的紫玉丹,并能感受到,随着时间推移,还在逐渐变得沉重起来,像是随时随地都在变化之中。 这些变化其实也是贯彻了他之前所想,既能用于攻敌,又能护持自身,还能用以回避遮掩。 且或许是因为在虚实之中变幻了一次,这东西还多了一些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特性,在扩散出去之后就会不断膨胀蔓延,其势愈向清灵,而当缩成一团,又会不断往里塌陷收缩,去势便向沉浊。 这时他一挥手,紫玉丹猛然飞了出去,毫无迟滞的洞穿了殿外一座山岳,随后在心意召唤之下又转了回来。 他察看了一下,这当中没有半分减损,再是一转念,这一回心光渡入其中,紫玉丹骤然变成了龙眼大小的一枚,而后伸手上去一弹指。 紫光一闪而逝。 轰! 整个道场猛然一个震动,并摇晃了几下,像是遭遇到了莫大的轰击。 他不禁点了点头,方才却是将紫玉丹当作空勿劫珠来用了,虽然没有劫珠那等威能,可也不能算弱了,关键是还无需蓄势。 他把手掌摊开,紫光一闪,紫玉丹再度转了回来,同时心意一动,此物轰然散开,再次化变为方才的紫气薄雾。 他自里取了一缕出来,放置外间,便见这一缕紫气一单独分出,便也是以同样速度向外蔓延,但是越往外膨胀,过程越是缓慢,到了最后,虽然这个过程仍在继续,但几乎不可察觉到了。 看到这一幕后,他又试着往里渡入了心光。 这一缕紫气在此支持之下,原本已是缓止的势头却再一次高涨了起来,很快将道场都是笼罩住。 并且似是因为此气可在虚实之中往来变化的缘故,竟是随着心光一路延伸到了道场之外,并与那些晦乱混沌之气碰撞消磨起来。 他观察了一会儿,心意一收,紫气一敛,重新归拢一团。 这一番尝试了下来后,他已是明白,这东西在剧烈变动或是遇上能够与之相抗的外力后,那是会不断损耗的,可其同时又能自行增长,特别是在他心光激引之下,只要有一缕还在,就能不断生了出来。 不过这扩张范围是有限的,那时除非他再继续以心光推动,不然就不会再继续增长,但是在消耗多了之后,却又会快速增长,随后在扩展到一定程度后再度缓慢下来,总而言之,若是他的心光不渡入其中,在越是稀少的时候,蔓延扩张速度越快。 在弄清楚此物特性之后,他也是给此物此定了一个名字,唤作“离空紫炁砂”。而他这个心意方起,这紫炁砂似便多出了一分灵性。 定名便是定根,由此才可得灵。而这一灵也正是他所需要的。 虽然此物也可以在虚实之中变化,可仍需以灵性照化入寄虚之地,让心神与灵性一同驾驭,方可守稳,不然隔了虚实界限,他也无法自如指使这法器。 这也是境界功行所限,要是他功行再往上增进一层,虚实相生,阴阳互济,那就往来自如,无有隔阂了,但现在还无法做到。 他默坐片刻,起心神一引,就将紫炁灵性顺利引入了寄虚之地中,仿若一点明光落入极黯之中,霎时照亮了此间,不过只是一瞬间,随着一片紫光映出,便将此处遮蔽了起来。 这件事做完,守御之法便已得完全,他心头也是微微一松,下来也无非就是慢慢积累功行,以期早日进入到下一个层境之中了。 他振袖起身,自闭关之地出来,往外走去,随着周围景物一阵变化,却已是回到了守正宫中。 他查阅了一下这些天来的呈书文册,都是一如往常,没有什么太大动静,便即拿过一册道书看了起来。 待得半天过去,他忽然察觉训天道章之中有所动静,便唤出道章一看,却见是金郅行那里又有呈报传递过来。 首先看到的是,却是浑空老祖与金郅行的那一番对言,他略一沉吟,便将此转送去了风道人那里。 这等事情,关键还是看上层的博弈,他现在并不参与廷上事机,很多事情也不了解,没必要去多事,玄廷自会处置。 倒是金郅行送来的那一份眼线名单,令他注意了几分。 这些人说重要又不重要,因为决定斗战胜负仍旧是上层修士,底层修道人不论做什么都改变不了大局。 可说不重要又很重要,因为透过这些人,上宸天才能了解到天夏内层的动向,而且还能指使此辈在关键时刻做出一些事来,起到一定的作用。 他待看过之后,把意念往训天道章之中一转,就立刻将这些人的出身来历还有所修炼的功法路数都是看得清清楚楚。 而待把这些人过往作为都是看过后,他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这些眼线为了遮掩自己的身份,这些年来要么一直遮藏不出,要么就是十分高调,用名声和事功来掩饰自己。 遮藏不出的人自然危害不大,因为不展现能力,自然到不了要害职位上,而那些高调之人,平时自然要付出比其他人更多的努力。 若只看过往,这些人对天夏所做出贡献反而大大超出这些人所造成的损害,甚至有些人还根本来不及做出太大的事来。 比如这其中有个叫班岚的,可当真是个人才,此人在伊洛上洲之时,经常去往各个偏僻州镇开课讲道,其人非常热衷于授业解惑,而他讲的还不只是修道上的事,还有一些常人也需掌握的知识。 有许多修道人更是受了他的感染和鼓舞,都是效仿他身体力行。 只是这人再如何努力这人也是眼线,平时没什么,可战端一启,那定然是会给天夏带来一定破坏的、 不过他并没有将之拿起来的意思,一来这些人除了少数几人身份可以确定之外,其余下人是不是还待确认。 二来若是都暴露出来,也对金郅行不利,而且上宸天有了防备后,说不定会设法再设人手,现在留着这些人反而更有用,说不定还可利用起来。 只这关注到那班岚的时候,他也是发现,此人近日却是往东庭这边过来了,这却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东庭算得上是偏远地界了,一是少有人口,二来是某种不知名的缘由,到现在为止也没有见到什么裂隙存在。 再则地陆深处到现在为止都是情形复杂不明,比如那个伊帕尔神族的初代神王的下落,还复神会背后真正操纵之人,都是不清楚,比起西边广袤无人的荒原,上宸天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选择这里为突破口的。 他考虑了一下,便唤出训天道章,向着伊洛上洲的驻地问询了一声,而许成通那里很快就有递呈上来。 他看过之后,不禁点头,许成通倒真是得力,一早就把那班岚盯上了,而且看其分析,此人也是希图自保,想避开两边纷争。 这一点判断他也是认可的。 从班岚最近的举止看,这人从训天道章中换来了不少章印章法,这明显是为了窥望上境而做准备,可以很明白看出此人有一定摆脱上宸天的想法。 这也很正常,若能成为棋手,谁又愿意去做棋子呢?特别是那些有能力有手段的人,那更是不甘受人制束了。 而这般来看,就能解释的通其人这一回的举动了。 他这时若有所思,现在有这些眼线和金郅行这条线,似乎能做些什么,即便不成,那也没什么损失。 而在这等时候,他忽然听得磬钟响起,不禁向外看了一眼,现在并非是月中廷议,诸廷执相聚,很可能是上宸天的第二份玉册送到了。 这是很关键的一次廷议,要是这次也是谈不拢,那么很可能两家便会就此开战。 又是小半日过去,他感得风道人有意传来,知这定是此回廷议有结果了,便就将之接引了过来。 …… …… 第一百八十章 引机唤未定 大道玄章的光幕在面前升起,风道人的身影随之出现在了那里,其人对着张御打一个稽首,道:“道友有礼了。” 张御还有一礼,道:“风道友,这次廷议,可是上宸天玉册送到了么?” 风道人道:“正是,只是这一次上宸天并未让步,只是提出,为避免两家争杀,他们愿意以论法斗战来解决此事,哪一边输了,那便答应赢家先前之请。” 张御一转念,却是摇了摇头。 上宸天提出的这一套,其实还是以往古夏各派林立之时的遗风。 因为在一个大派之中,不论你是不是愿意承认,上层修士的作用都是无可取代的,只要有上层修士在,哪怕其余弟子都是尽绝,那么一个大派就仍是可以长久存在下去。 有时候两个大派之间起了矛盾,那么为了避免损失更大,就会通过上层修道人之间对决的来解决问题。 上宸天有这个想法不奇怪,因为其到现在为止也还是一个宗派,除了一些小地方的改善,其大体上维系着古夏之时的格局。 可天夏不是什么门派,也不可能将天夏上下所有人之利益寄托在几个修士的比斗上面,这不仅仅上下层都不愿意,天夏大律本身也不允许。 似这等论法之事,天夏不是没有,但仅限于内,解决一些不甚严重的矛盾,但对外论争,律法早就将之废除了。 他道:“廷上如何说?” 风道人道:“天夏自有规序在,哪里会同意这等事?” 诸位廷执并不糊涂,先不说律法,光说这个办法本身,就几乎将天夏本身所具备的优势都削去了,而上宸天的优势却被无限放大。 天夏当初能超胜上宸天,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在占据了上层的前提下又推动了玄法之故。诸多浑章修士的出现,使得上宸天根本无力招架,便是拼消耗也拼不过,如今叫他们舍长而就短,那自是无有可能的。 张御道:“上次已是拒了上宸天一回,此回若再拒之,此辈怕是不会再退了。” 风道人道:“此次我会再给上宸天一封玉书,并且派遣一名使者前往商议,此事很可能由风某担任。” 张御一想,这在应对上是一招好棋,面上营造出还可以继续谈的迹象,并且给上宸天以和缓的余地。 风道人虽未说得明白究竟会怎么做,但他猜测应该不脱瓦解分化这一招。 要知上宸天自身也是矛盾重重,要是真能做到一点,那无形之中就是削弱上宸天内部的力量,所谓上战伐谋,这样的争斗,其实比打杀打死更为高明。 风道人执掌礼外诸事,由其去自是最为合适的,这位以前虽一直被压制,可那是功行不够,得位不正之故,但不等于说其人就没有手段了,且他还有训天道章,随时随地可以与玄廷交流,这便更能发挥长处了。 他道:“道友若要出使,那千万要小心了。” 虽说杀死一个风子献对天夏实力无损,这么做也根本没有意义,可有的时候,不能以常人思路来衡量一些激进派的。 风道人这次出使是有玄廷赐下护持之宝的,不过他仍是致谢道:“多谢道友提醒,风某自会小心的。” 东庭府洲这里,张御化身站在星台之上,在查望了一遍内外禁制之后,他转回到了殿台之内,在后殿之中,此刻栽种着一株郁郁葱葱,枝叶繁茂的大树。 这是伊摩安神树的一根长枝。 此物就是伊奇曼丹栽种在间穹之中并用鲜血浇灌的那一株,他发现之后,将之移栽到了这里,本用神藏之地的神气渡来一些,只是短短时日中,便就成为了一株参天大树。 此树一成,周围本来便就已至低弱的浊潮更是下降了几分,十分有利于阵禁的维护不说,连他这一具化身的实力都感觉增长了几分,若是玄府弟子在附近修持,也一样能得到许多补益。 这株神树要是什么时候恢复能到青阳上洲大榕树那等地步,那也是可以考虑在上面建州的。 这时他目光一瞥,却见远空飞来了一枚玉符,便放开禁制,任其飘了过来,那入手中一看,这是瞻空道人送来的,其人言可能回来的比原来预计的还要晚,希望他得弟子小谷能在东庭再多待上一段时日。 照拂好一个弟子这是小事罢了,只是瞻空道人这般郑重其事,也是让他一时有了许多联想。 他思考了一下,觉得有一些事,还需得这位回来之后再问了。 与此同时,翼空上洲之南,与青阳上洲相接的空阔旷野之上,原道人一个人站在这里,看去似在等什么人,时不时有一阵风吹来,掀动他的道袍。 许久之后,天空之中一黯,大日忽然被一个巨大椭圆形影子所遮蔽,旋即一道金光降落下来,落在平原之上,少顷,光芒散去,自里面出现了一个道装打扮的女子,她对着原道人打一个稽首,道:“原师兄,许久不见了。” 原道人还有一礼,微笑道:“折师妹有礼了,你我得有九十来年不见了吧?不知折师妹约我到此,是有什么事呢?” 折姓女道拿出一枚道箓玉符,向他示意了一下,道:“原师兄,门中传来法谕,要你速速去往各处,将那些曾经拜在荀师伯门下弟子召集起来,随时准备听从掌门的安排。” 原道人笑了一笑,道:“原来是为此事,只是折师妹怕是找错人了,我又非是贵派门下弟子,这事由我来做不妥当吧?” 折姓女子看了看他,蹙眉道:“原师兄,我不是在与你说笑。” 原道人道:“折师妹,你应该清楚,我们这些人,也只是跟随老师修道的学生罢了,从来不曾拜过祖师,也算不得是贵派门中弟子,自离开老师之后,也都是各自修道,要我将他们召集起来,我既不愿去做,也做不到。” 折姓女子神情严厉道:“原辛,你这一身道法难道不是荀师伯所传?如今师门传谕,你敢不奉令?” 原道人悠悠道:“这你可说错了,我入道虽老师引入门中,可修行乃是我自己修炼得来,连荀师都言,我出去之后,不要说是他的弟子,你要自称宗门,我不介意,但却也管不到我的头上。” 折姓女子神色略显严肃道:“原辛,你可考虑清楚了,知道这么做的后果么?” 原道人微笑道:“能有什么后果?” 折姓女子点了点头,不再劝说,身为一点金光,霎时飞入那椭圆形的法器之中,只是呼吸之间,阴影散去,天地又是开阔了几分。 原道人在原地站立了片刻,身形也是在下一阵大风刮来之前,便已是消失不见了。 两天之后,玉京郊野,江岸之上一座高亭之上。 原道人站在这里凝望着下方滔滔江水,过去不就,一道赤红光华自天落了下来,桃定符现身出来,走入亭中,稽首言道:“原师兄有礼。” 原道人回转身,还礼道:“师弟有礼了,今唤师弟来,是提醒师弟一声,近来老师宗门之中有找上了我,说不定很快会来找你们。” 桃定符有些奇怪,道:“老师宗门之人?来找我们做什么?” 原道人看着前方一条顺着江水飘下的小舟,道:“老师这一脉道传,原本乃是一个大宗,老师居长,按照规矩,便该是由老师继承掌门之位,不过老师从来不在意这些,并且不认为天夏此时再该有什么宗门了,便推拒了此事,可是老师的一位师弟却是提出道派之传不该就此断绝,自承了此位。 老师也无心与之相争,也就带着我与几位师兄出了宗门,一边指点我等,一边找寻能继承老师道传的弟子。” 他笑了笑,道:“由于老师不认可宗门之制,故也从来不把我们当作师传弟子看待,而至是如玄府之下的学生一般,可问题是,有些人未必这么看。” 他语声中多了一丝讥嘲,“在这些人看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只要在老师门下修过道的,那么就是宗门之人,他们有可以指使的权力,如今我虽是回绝了他们,可是他们既然来找我,那么稍候也一定会来找你们的。” 桃定符想了想,道:“我等乃是天夏修士,而是天夏自是有法度规矩的,我等不愿奉从,他们莫非还能越过天夏的规序不成?” 原道人呵了一声,道:“这可未必,宗门可是势力不小,我曾听闻,当初天夏能入世,还有能把上宸天驱走,宗门好像也是出了不少力气的。 据我所知,天夏和曾与宗门有过定约,具体如何我不知晓,但是他们若真的寻过来,那定是有把握的,天夏未必见得会出面干预。” 桃定符不禁思索起来。 原道人看向他道:“桃师弟,还记得上次我与你们说的话么?有些事是需我们一同面对的。我们这些人若是分散开来,那么宗门找上门来,就能够一个个对付,到时候不得不屈从,可是若是我们合势到一处,那想动逼迫我们就范,就没那么容易了。” …… …… n.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不得满庭蔽 原道人可是清楚的,当初老师为了找寻合意的道传弟子,也或许为了别的什么事,自离开宗门之后,就教导出了许多学生。 而这些弟子也能入老师门下学道,自也是因为有可被看重的地方,资质都是不差的。 如今许多人都是找到了合适于自身的道法。 好的似如聂昕盈这般,直接成了玄尊嫡传门下,而差一点的也是一方玄府的中坚。 但也有似桃定符这般,继承了前人失传之道承,且只在意修持,不愿意再另投他门的,但是能量也是不小。 这些人数目不少,联合起来也是一股很庞大力量,对于在天夏各个方面都有影响,这就能抵抗宗门的相召了。 连道法和师承都是不同,那又凭甚说是宗门弟子呢? 桃定符这时问道:“原师兄,你可知晓,这宗门相召我等,到底是为了何事?” 原道人道:“现在上宸天使者到来天夏之事,桃师弟想必也是知晓的吧?” 桃定符道:“知道。”他虽非玄修,可就在玉京,有什么消息自然很快就知晓了。 原道人道:“为兄以往在宗门待过一段时日,宗门现在那位‘掌门’,也就是荀师的那位师弟,当初可是与上宸天有过一些往来的,似还有因此有过一场争执。 宗门往日对我等采取不理会的态度,可现在却又忽然召集我等,我怀疑与此事就与上宸天有所关联,故是我们绝然不能靠了上去。而就算与此事无关,我们也不是宗门可以随意呼来喝去的。” 桃定符神色严肃了一些,要是这些事牵扯上宸天,那就不是仅仅他们这些同门之间的事了。 但此事他也没法听原道人的一面之词,还需得求证一番。 他道:“原师兄的话我记下了,我回去会和聂师妹说一声的。” 原道人道:“此是应该,其余同门也当知晓此事,我下来会寻去告知他们此事,让他们有所提防。” 桃定符这时方要迈步,却又止住,想了想,道:“师兄,众位师兄弟之中,现在当属张师弟功行最高,原师兄以为,他们会不会去找张师弟?” 原道人道:“我也听说了这位张师弟,他身为玄尊,又是天夏守正,很是了不起。更是难得的是,我听说这位张师弟当初也未跟随老师多久,老师更未教过他半分道法,他有这等身份,照理说宗门当是不会去找他了。 可如今把持宗门的那一位,想法不能以常理度之,若是派出宗门长辈,那可就难说的很了。” 桃定符皱眉道:“宗门长辈?” 原道人道:“宗门当初能相助天夏驱逐上宸天,实力自不会弱,荀师之师,也可说我等那位师祖,修为通天,高不可测,要不然天夏当初也不会与宗门定约了,还有那荀师那几位师弟师妹,也非等闲。” 当然,他说得也只是一个可能,宗门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并不清楚。 桃定符点点头,对着他正容一礼,道:“多谢师兄此回前来告知了。” 原道人道:“谢倒不必了,帮你们也是帮我自己。”他打一个稽首,“师弟,那我等就先别过了,事情做完之后,我再去玉京寻你。” 话音落下之后,他化身为一道清风,只是周围江水涟漪泛动了一下,其身影便就不见了。 桃定符与原道人分别之后,也是离了江畔高亭,直接回到了白真山了,将事情转告给了聂昕盈。 聂昕盈蹙眉道:“原师兄真的这么说?” 她倒不担心自己,现在她可是白真山嫡传,与原先的宗门可没什么关系了,对方敢找上门来,她老师自会出面阻挡。 可要是真如原辛所言,天夏与宗门有定约,她不认为以往那些同门合起来就能对抗得了,最后能不受拘束的或许只有极少数。 她思索片刻,道:“小妹稍候会设法去和师父说一声,但是真正能解决这件事的,我看唯有张师弟了。” 桃定符郑重道:“我这便去和张师弟一说。” 要只是单纯宗门的事情,他也不愿意去麻烦张御,可若是涉及上宸天,他却有必要去提醒一声了。 而这件事情又涉及很多隐秘,不好以训天道章代传,所以只有他亲自走一趟了。 此时此刻,东庭府洲,旦港之外,随着一驾飞舟降落在泊台之上,一名黑衣修士急匆匆自里走了出来。 他乃是许成通的弟子,这此在路上负责盯着班岚,可他又不可能一天到晚不停看着后者,所以一直到了青阳上洲时候,才是发现班岚早是提先一步走脱了。 他也是唯恐班岚就此逃走,所以立刻利用和青阳上洲的良好关系,调阅了一下飞舟出入文载录,很快查了出来,班岚乘坐了狄氏的私舟前往东庭了。 这时他才松了口气,前往东庭,至少说明此人没准备逃。他则在心中狠狠记了狄氏一笔,随后向检正司借了一驾飞舟,连夜追了上来。 可此刻他也是心中忐忑,班岚脱离了视线这么久,半途做了什么,又见了什么人,这他就不清楚了,这般回去免不了要受许成通一番责罚,便被发配出去也是有可能的。 他迈动脚步,正准备立刻去往调阅这这些天的来飞舟往来录记,查一查班岚下一步的去处时,却忽然见到一个面熟的弟子迎面走来,上来对着他一礼,道:“郑师叔。” 郑姓修士诧异道:“你怎么在这里?” 那弟子道:“师侄是随着老师一起来的。” 郑姓修士一怔,道:“姚师兄?他也来了?”他看了一下左右,“他人呢?” 那弟子恭敬道:“老师不在,老师让弟子留在这里告知郑师叔一声,那班岚一路上都被他盯着呢,请师叔放心。” 郑姓修士诧异之极,道:“你们这是……”他一下收住了口,却是忽然回过味来了,小心问道:“是,许师的安排?” 那弟子带着些微的得意,道:“是,在班岚准备出发之时,师祖就让老师查看了班岚在青阳上洲里认识的所有有背景的人物,并关照老师先一步往这里来盯着这几家,后来果然不出所料,这班岚找上了那狄氏。 此人自以为甩脱了师叔,殊不知他全程都在老师的监察之下。” 他又惋惜道:“可惜这人半途没与人有过任何联络,不然就能顺着挖出来一线暗线了。” 郑姓修士听着又是佩服又是惊讶,自家老师这一手料敌机先可真是给他上了一课,说起来这也不是多机巧多复杂的事情,只是多想一步罢了,但却是实实在在把对方心中的路数给摸透了。 他暗自感慨道:“老师还是老师啊,弟子不如也。” 那弟子道:“师父让郑师叔放心,有他盯着班岚,不会让他有机可乘的。” 郑姓修士心情稍松,想了想,道:“这毕竟是老师交由我之事,我需尽快赶过去,此人现在到了哪里了?” 那弟子道:“应该是去了伏州了。那里不好去,这人在这里待了几日才得通行,我们有驻地文书,不必等待,师叔若是快一些,说不定还能赶上。” 郑姓修士果断道:“好,立刻动身。” 许成通安排弟子盯着班岚,因需跨洲追至东庭,自然也是规规矩矩给张御送呈了一封报书上来。 张御化身这里也是一早收到了他的传报,不过他没有伸手去干涉。 班岚此人,不管今后怎么处置,现在都是可以先利用起来的,这人能力过人,特别善于传道授业,连他手下没几个人能比得上,在这里正好让其发挥一下才干。 而且在伏州那里,此人接触不到外面的眼线,再加上其人自身的回避态度,暂时就对天夏没有危害。 至于训天道章那里,金郅行掌握了源头,随意传一个暗语命令,就能让这些眼线安稳的在各自位置上卖力,这也算是让这些人物尽其用了。 他目光看向东庭深处,伊帕尔神族虽被覆灭,但这片地陆上隐藏的东西仍感觉有很多,而且复神会仍在,这个组织不消灭,总感觉仍能生出事来。 只是现在还不清楚,这组织背后到底是什么人在支撑的。 正思量之时,他察觉到有一股熟悉气机靠近,放开了玄府禁制,并传了一道意念过去,“师兄远来,可来星台之上相见。” 过了一会儿,一道赤红光芒由下而上飞来,几息之后,便就落停在了这一处几可触手抚天的星台之上。 待光芒散开,桃定符自里走了出来,他看了一下四周,又看了一下站在那里笼罩在一片清光之中的张御,心中多了几分感慨,不过他是洒脱之人,很快抛开了无谓感叹,打一个稽首,道:“师弟有礼了。” 张御还有一礼,道:“师兄有礼。”又道:“我观师兄行来急切,可是有什么紧要之事么?” 桃定符郑重道:“是有一件要事,不久之前原师兄来我这处,告知我了一些事,很可能涉及老师背后宗门。”他将自己从原道人那里听来的事情,还有自己的一些判断都是告知了张御知晓。 张御待听完之后,眸中光芒隐动,道:“竟有此事?” …… …… 第一百八十二章 云过光影乱 桃定符道:“我只是听原师兄说了这些事,可是原师兄说的也未必都是真实,尤其这里还有可能涉及上宸天,我与聂师妹也没法查证,思来看去,也唯有师弟这里可以弄一个明白了。” 张御回忆了一下,当时他拜入那位老师门下后,虽然跟随了一段时间,但他是成年人的心智,知道不该打听的就不去打听,有些事情知道了反而麻烦。 同门之间虽然偶尔会对师门来头谈论几句,可谁都知自己并非嫡传,将来不入门墙,对此也没有谈论太多,所以他对这位老师的出身,知道的也实是有限。 直到遇到瞻空道人之后,他才隐约有所猜测。 现在听桃定符这么一说,又言这宗门在天夏到来之前便就存在,他却是能够肯定了。不过他此刻想的不是对方是否找上门来,而是想到,瞻空道人一时不得回来,说不定也是与此事有关。 他缓声道:“劳烦师兄亲来将此事告知,这件事我会设法查证,若是宗门之中有人来找师兄或是其他同门,可让他们直接来寻我,我来与他们分说。” 他不知道宗门与天夏达成了什么约定,但是如今这些同门都是天夏的修道人,就算宗门要做什么,也不可由其自说自话。就算寻常宗派之间都没这个做法,更何况这里还是天夏。 桃定符道:“有了师弟这句话,为兄便有底气了。”他又道:“师弟镇守一方,职责重大,便不打扰师弟了,这便先回玉京了。” 张御点头道:“如今两边沟通方便,师兄那里若有什么变故,或者有哪里同门需要帮衬的,可随时以训天道章告知于我。” 桃定符正容应下,打一个稽首之后,便就化一道赤虹,自星台跃起,遥遥飞空离去了。 张御在离开后,也是立刻将这里得来的消息传至正身之上。 守正宫中,他正身此刻正在翻看道书,心中感得分身传意,立刻深思起来,随后他眸光一闪,似是想到了什么。 他伸手一拿,手中立刻多了一封报书,这却是抽调了那日的外层翼宿天城的报传过来。 他对照了一下时间,发现瞻空道人在有事离去的时候,恰好是在卢星介遭遇不明之人袭击之后。 这两个时间十分之接近,当并非是什么巧合。 他再是一转念,站了起来,运起目印,凝眸一望,往当日瞻空道人有所感应的地方望了过去。 那里先是一片空白,但是随着他意念精神往一处寻去,就看到有一痕淡不可见裂隙显现出来,很快看到,那里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虚气自外飘入内层,并往东而去,最后落入到一处偏僻的小岛之上。 几乎是在一瞬之间,他就将整座道观里的东西看了一个通透,并且也看到了上面所供奉的牌位,目注片刻之后,他移目别处,旋即看到了一团模糊人影伸手捉住了什么东西。 不过那人影虽是模样,可是凭借着目印之能,他却是能够大致分辨清楚其身份,一时心中已是了然。 他收回目光,沉吟片刻之后,就出了守正宫,动身往曜光道宫而来,到了道宫之前,便就被请入进去,到了殿内,玉素道人已是站在那里相迎,见礼之后,两人各自落座下来。其人道:“道友何来?” 张御道:“来此特意一问,有关当年元都派之事。” 玉素道人看了看他,道:“道友怎么突然问起此事?” 张御坦言道:“御入道之前,曾遇一师,并得授一门呼吸之法,这位师长曾直言,御在真法或无甚成就,便推荐御去修行玄法,后来才是拜入了东庭玄府。” 玉素道人若有所思,点首道:“我知道道友说得是哪位了,没想到道友还与这位前辈有此渊源。”他面上一肃,道:“可是元都派那里有事?” 张御下来便将桃定符陈述之事,还有此前他所查看到的线索一并告知了玉素道人。 玉素道人想了一下,神情严肃道:“以道友所探知的情形来看,其如此做,就并不是单独召聚弟子这般事情,许是故意做给我等看的。” 张御点头道:“御也是有此猜想,或许待我过去质问,其就会提及其余了。” 玉素道人略作沉吟,才道:“既然道友与元都派有此渊源,又是常摄守正,那我便说一些可以交代之事。 这元都派有一件镇道法器,此器可连通内外层界,并有挪转虚空,换渡人间之妙,可谓关联甚大,这一法器一向掌握在元都派历代宗主手中,后来此宗并入天夏,上任掌门再不入世,就将此器交托给了几名弟子共管。” 张御眸光一闪,道:“也即是说,若是元都派与上宸天勾连,那么运用此器,就可让上宸天之人进入内层?” 玉素道人道:“道理上是如此,不过没这么简单,我天夏当时也是与元都派有过定约的,具体是什么,唯有只有几位执摄知晓。” 他站起身来,肃声道:“这件事很是紧要,好在道友及时来告知,我等也能提先有一个准备,这件事我会即可上告玄廷,一有消息,我会告知道友。” 伊洛上洲,阳州。 江旬乘坐在一艘昆图造物飞舟之上,俯瞰着下方的景物。 他虽是修士,且还是一个真修,可却并不排斥造物,反而觉得这些东西很是舒适便利,周围无处不在的造物,更是让他可以有更多时间用来修道。 飞舟下方,是一片繁华景象。过去的老旧得建筑和道路现在都被巍峨耸立的如林高台和平整厚实的玉道所替代,天空之中,也是飞来驰往的造物飞舟。 很难想象,两年之前,这里还是一片只有几处零散农庄的郊野,而就在过去二十多里地,就是灵妙玄境的一处入口。 他其实喜欢繁忙且有生气的地方,更喜欢看日出日落之时的美景,故比之以前的伊洛上洲,他更喜欢现在的样子。 所以他也没有选择住在灵妙玄境之内,而是在这里在买下了一座金台。 这里附近有一片满是绿色草地的花园,几株树冠庞大的花树落在其中,还有许多巧匠设置游乐机关,许多孩童和学子都会来到此游玩,充满了勃勃生机和无限活力。 飞舟在顶上转了一圈之后,就往不远处一座覆裹着琉璃璧的三层高台落下。 他把伸手微微一抬,台中玉臣感应到了他的气机,琉璃穹罩自两边分开,露出了一个小型露天泊台。 飞舟降下之后,青色的甲胄状舱门向后层层收拢,他自里走了出来,正想要回到居处之内,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回转身看去,便见一个穿着道装的陌生女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泊台之上。 那女子见他望来,便微抬下巴,问道:“可是江旬?” 江旬不喜欢她看人的目光和表现出来的态度,皱眉道:“是我,你是何人?” 那穿着道装的女子道:“我名折音,我等经过查证,五十年前,你曾跟随在荀师伯门下修道,现如今宗门召你回返。”说着,她拿出一枚玉符,朝他一抛,“拿着此物,你便知晓该去哪里了。” 江旬伸手将玉符接到了手里,看了几眼,那折姓女子见他拿了东西,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就要离开。 “慢着。” 江旬喊住其人。 折姓女子一下停住脚步,转身看来。 江旬将手中的玉符朝她扔了回去,道:“从来没有什么宗门弟子,有的只有天夏修士,这枚玉符恕我不能接。” 折姓女子似乎感觉有几分不耐烦,道:“一个个都是这般。” 她吸了口气,似是忍耐下来,道:“既然你不明白,那我来与你说清楚,荀师伯当初引你们入道,那么你们就是宗门之人,现召你们回去,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江旬道:“我当初是在荀师门下修行过几年,可荀师说过,只是引我入道,并非师徒,我去哪里都是可以,我做什么无需对他交代,荀师不会过问,但我遇事也不准报他的名头。” 他认真言道:“我现在仍敬荀师是师长,但却不认识你们。” 折姓女子冷声道:“这既是你的选择,那么后果你自也需承担。”随后她一转身,作势欲遁。 江旬见她又要走,沉喝道:“站住,我问你,你来伊洛上洲之中,可有通行文书?” 折姓女子蹙下了眉。 江旬上前一步,道:“近日伊洛上洲多了不少上宸天眼线,你没有通行文书,我怀疑你们与他们有所勾结。” 他一语落下,远处光芒隐动,却是浮现出了一个个金属巨人,还并且天穹上方还有一头造物蛟龙隐隐看过来。 折姓女子看他一眼,目中满是冷意,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 江旬负手言道:“这里是伊洛上洲。” 折姓女子哼了一声,身上金光一闪,便自冲空而起,眨眼之间便化作一点光芒。 那些金属巨人正要追赶,江旬却是一摆手,道:“让她走吧。” 他知道这些披甲军士绝不可能是对方的对手,便真是抓起来,也是个麻烦。 而他心中却是暗忖道:“宗门里的人怎么会突然找过来,看来需与几位师兄师妹联络一下了。 …… …… 第一百八十三章 剑音落海天 张御从曜光道宫出来后,也是回到了守正宫中。 他想了一下,这一回卢星介来使,其中一部分目的,可能就是包括了联络元都派。 假设那召回弟子就是元都派的回应,那或许不仅是给他们看的,也可能给是给上宸天的某种回应。 从玉素道人透露出来的消息看,元都派的实力很是不俗,要是此一回选择站在上宸天这一边,天夏无疑将会面对更大的压力,尤其这个敌人还在内层,还有能力绕过外层守御,把敌人接入此间。 这时他又想到了一点,瞻空道人当日毫不犹豫把亲近弟子留在他这里,这举动当时看着只是只是临时选择,可现在回过头来看,背后的意义却不是那么简单的,有点像是借用弟子来传递自己真正的态度和立场。 要真是这样,足以说明元都派内部也是意见不一,那么事情恐怕还未必要走到那一步,还是有缓和余地的。 不过无论结果怎么样,天夏这一方面,无疑是要做好最坏打算的。 他看向云海处,现在就看玄廷那边是如何处置此事了。 玉素道人此时已是把关于元都派的消息带至廷上,玄廷对此也是异常重视,诸廷执都是化影投来,聚在议殿商议。 首座道人沉声道:“玉素廷执之报呈,诸位廷执也是见到了,以诸位之见,元都派此意为何?” 钟廷执打一个稽首,道:“首执,元都派在上宸天到来之际与之暗中交通,现又行此事,那用意已是十分之明显了。” 他顿了下,道:“在钟某看来,他们无非是看到了机会,在为复立试探罢了,其召唤门内弟子,所着力之处便就在于‘宗门’之上,若我强留那些弟子,不承认其之所言,那便是不承宗门之说,那么或可能导致其立场偏转。” 玉素道人看了看众人,冷然道:“此事不可退让,退一步就可退得二步,我天夏岂可受人之制?” 众廷执心中都是同意此见。 现在元都派那里只是试探,说明其还忌惮天夏,不敢明着来,但他们自己若是早早退让了,那无论是上宸天还是元都派都一定会认为天夏自身先是畏怯了,而那原本态度动摇不定的人一见如此,不定真的会过来一同过来参与压迫他们了。 但他们可以不受威胁,却不得不考虑一旦元都派加入这次斗战所造成的后果,尤其此派能靠镇道法器把上宸天接入进来,要是这里再加上当日被逐出去的一派,那他们下来所需面对的形势无疑将变得异常之险恶了。 竺廷执这时出声道:“诸位,元都派当日早已是归入天夏,自行分化了,而那几位同道是什么态度诸位也都是知晓。他们不会无缘无故又转而恢复宗门,便有意见,也会主动来提,可现在却突然做出此事,此中缘由值得思量。” 陈廷执沉声道:“竺廷执之言有理,元都派的几位道友早无所谓宗门之念,要说有此心思的,也只是少数,不能视作整个元都派都是如此。” 林廷执抬头道:“首执,我们不妨派遣一人前去问话。问一问他们到底想要如何,也顺便看一看此派门中具体情形,下来也好妥善应对。” 陈廷执赞同道:“林廷执此议可行。” 首座道人见所有人没有反对,颔首道:“那好。”他看向一边,“韦廷执,此事便劳你前往一行。” 韦廷执打一个稽首,应下道:“韦某遵谕。” 汪洋之上,桃定符此刻正往玉京折返,他没有乘坐载运飞舟,而是驾着自己打造的法器飞舟飞渡海天。 就在这个时候,却是顶上一黯,天光似被遮去,而后看到看不出具体大小的椭圆形的法器出现在了天顶之上。 他凝神看去,就见金光一闪,一名望去二十来左右的年轻道人出现在面前,神情较为淡漠的看他一眼,道:“桃定符?” 桃定符点头道:“不错,是我。” 那道人语声淡然道:“宗门相召,你跟我回去一趟吧。” 桃定符看了看他,却有些不满,道:“我听闻你们相召同门,都是会出示宗门玉符的,为什么召我偏就不见玉符了?” 那道人为之愕然,随即他道:“你只要随我回去,就能见到了。” 桃定符感慨道:“这是欺负人啊。” 他伸手拿住背后长剑,缓缓拔了出来,随着一声剑鸣,剑上清光一闪而逝,他仗剑而立,悠悠言道:“桃某却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那道人见他拔剑,眼神犀利了几分,道:“看来你是有所决定了。也好,省的我再多费口舌,我本来就说过……” 桃定符一振剑刃,发出一声高亢剑鸣打断他的发言,悠然言道:“看来宗门里是没人与你说话啊,真难为你有这么多啰嗦之言了。”他目光一抬,“要战便战,无需多言。” 他手腕一抖,剑光之上有赤色光芒一照,轰然一声,仿若烈阳之芒绽开,焰流滚滚,海上水雾,天上浓云,俱被驱开。 那道人很是谨慎,在光芒泛起那一刻,身形一闪,瞬时退避到了远处,随后对着桃定符所在伸指一点。 像是一整个空域都被凝固,桃定符晃了一晃,随即如泡影般破碎不见,原来那只是一个虚影,真身早在前一刻就脱离了。 那道人立知不妥,却见一道剑光飞射而来,待察觉之时,已至前方,他身上立有一团灵光及时泛开,用以斥拒飞剑。 那剑光冲了上来,却没有对着他直接斩下,反而一个绕转,往旁边空处一冲,未等落去那里,道人身形由虚无中浮现出来,并往远处遁走,而原来留在那里的一个身影骤然破散,原来也只是一个虚像。 只那剑光紧追不放,冲着他追了过来。 那道人往外遁走躲避的同时,目光同时朝着四方扫视,试图找出桃定符隐匿之身形,但始终无所见,此时他把袖一抖,一枚枚由光芒结成的道箓散开,一入半空,似被劲风吹动,俱往一处飞去,但才去不远,轰然一声,凭空燃烧起来,俱烈焰之中纷纷化为灰烬。 可由此他辨得了气机源头之所在,转头往一处凝观而去,目光所至,天中凭空闪过一道亮光,好似晃过一道闪电。 桃定符身影自里现身出来,可在被察觉的一瞬间,其却又消失不见。 那道人本以为其又隐遁,可却猛然发现,桃定符居然一瞬间摄着剑光挪遁过来,同时伸手一捉剑,握紧之后,剑刃一闪,就向他斩了过来! 这一剑看去轻飘飘不带烟火气,声势远不及方才猛烈,可却是有一股惊悸之感涌至他的心头,心意一转,身前顿时浮现出一面水银状的屏护。 桃定符此刻却是动作极潇洒的一转长剑,将之往后一背,同时伸出另一只手,起两指在那屏护之上轻轻一点,又是轰然一声爆响,滚滚火光焰流爆发出来。 那道人发现,这些声光气色一出,桃定符只是现身了这么一瞬,就又从视线及感应之中消失不见,而他受此一撞,气息不由滞了一滞,一时顿在了原地,此时他不敢乱动,于是一边守好水银屏护,一边再度找寻下落。 这个时候,却突然见到天空之上一点赤色亮芒闪烁,而后急速向他落来。 他眼瞳一凝,看得出来,那一点赤光没有引发半点波澜,那非是威能不盛,而是此中力量完全收缩到了一处,没有半点外泄,并能看出,这是追逐气机,根本无从躲避。 他立时反应过来,桃定符其实一早就在谋划此术,所以先以重重手段进逼于他,待迫得他趋向守御,再拿出这杀招来。 从战斗开始到现在,他完全是被后者在带着节奏走。 可他眼底却也是藏着一丝冷嘲,因为他自信,任凭对方战术如何高明,但最后终究还是他胜。 此刻他不躲不避,看去是放弃了抵抗,赤芒一落,爆发出一团耀目光芒,他整个人被炸裂开来! 可在一息过后,天空之中有银光闪烁了一下,他的身影却又一次在那里聚现了出来。 桃定符持剑站在上方,却是未在进攻, 那道人只以为其人已被他震慑住,冷笑一声,可在这个时候,却是神情一变,身形扭曲晃动了几下,便就又一次散开了。 而此刻千里之外,某个岛屿之上,这年轻道人的正身看着空中那又带斩来的剑光,吐出了一口鲜血,伸手捂住肩头之上的一个大洞,不理脚下被击碎的法器,化金光一闪,倏尔不见,而天穹之上那椭圆形法器也是随之一同消失无踪。 那一道飞剑在原地转了一圈后,转头而去,霎时越海千里,锵的一声,重新跳跃回到了桃定符背后的剑鞘之中。 而这时他手腕一振,原本握持在手的长剑倏尔化光散去,原来自始自终只是一道虚幻不定的分光剑影。 而那真正飞剑,早在他拔剑那一刻,就已是飞去找寻那道人的正身了。 他悠然言道:“此刻我却也能狂妄说一句‘不过如此’了。” 话虽如此,可他心里却没有小看那道人。 这次能赢得如此轻松,却是自老师那处听说起过这一门道法,施展之时,元神照影可渡全身之力,自身则可避在一边,自身不失,则照影不散。 可惜对方小觑了感应之敏锐,剑刃之锋利,更未看出他道法之虚实。 其人吃亏在于在外搏战不多,没有多少经验,不似他在灵妙玄境之时都是寻人论法,斗战经验丰富。 不过下一次怕就没那么轻松了。 然则他想到这里,却是潇洒一笑,看着下方汹涌汪洋,吟道:“世潮纷纷来,扰动海天争,有缘皆可渡,助道更高峰。”他朝远一望,乘起脚下飞舟,就往一道耀目赤虹往远空奔去了。 …… …… 第一百八十四章 守聚待风起 守正宫中,张御见桃定符一路驾舟离去,就把目光收了回来。 他心中早有判断,元都派既过来相召所谓在外弟子,那绝不会只找那位原师兄一人,肯定也是会去找寻其余同门的。 桃定符此前一直未曾遇到宗门来人,那应该是因为其人在白真山暂驻,又是在玉京这等天夏重地,宗门来人就算想找他也是不易,不由玄尊出面,也根本没有到他面前的机会。 可是现在桃定符前往东庭来传递消息,那宗门说不定就会趁这个时候去寻上去,假设桃定符遇袭,那他自会出手帮衬一把。 下来事情也确也如他所料,果然宗门之人于半途拦截。不过那来人虽然功行与桃定符相若,隐隐还略微高出一线,但从头到尾都桃定符所压制,最后败退而去。 有这结果其实也不奇怪,在他看来,那宗门来人并不是说没有斗战经验,而是其以往应该只面对过一种斗战路数,所以一旦面对其他路数就有些不适应。 现在的天夏,在破除了门派宗门的藩篱之后,彼此之间的交流远远大过以往。哪怕是灵妙玄境的真修,也是能与各种同道交流。 似桃定符这般喜欢四处走动,去各处切磋道法之人,那更是不用说了。 由此可见,元都派至少在较长的一段时间内处在封闭的环境内,很可能内部依旧延续着以往的宗派作派,所谓并入天夏,也只是一个名义上的改变。 这是很危险的事情,道念上的不同,才最易引发冲突,而且很难妥协。 而他能想到,玄廷应该也能认识到,且元都派还在内层,那么毫无疑问,玄廷下来一定是会率先处置此事的。 其实此刻的玄廷,在派遣出韦廷执往元都派去后,也是开始考虑到万一交流失败,元都派加入这一场斗战的可能。 而对付什么样的敌人,又该是如何应对,玄廷都是一早都做好了庙算的。 按照事先定下的斗战策略,玄廷也是把元都派也放入了这盘棋局中,并派遣各个廷执分头去做准备。 晦乱混沌之地中,岑传在此开辟出了自己一个道场,为了随时能与分身沟通,他也是保持着道场与清穹之气的牵连。 他正定坐之间,忽感到有人寻上门来,不由睁开了眼目,但并没有放了人进来,而是自里出来,来至清穹地陆之上,见得钟廷执正站在那里,他执有一礼,道:“钟兄来了,可是有事么?” 钟唯吾也是执有一礼,道:“我今次是奉玄廷之命而来,有一事需与道友打一声招呼。” 岑传神情郑重了一些,道:“什么事情?” 钟唯吾道:“风廷执已至上宸天,正在那里与上宸天议谈,只是我们不知上宸天如何思虑的,当是做好最坏打算。” 岑传沉声道:“与上宸天斗战,岑某自是责无旁贷。” 钟唯吾道:“岑道友也是做过廷执的,当是知晓当日被我等驱逐的寰阳派,如今上宸天极可能将之唤了回来。 为了妥善应付这一战,每一个天夏修道人都需得做好参战之准备,不拘是闭关之人还在潜修之人,都要出力为天夏征战,正清道友也不例外,故是廷上这几日恐会征召正清道友归来。” 岑传皱眉道:“我师兄尚在闭关。” 钟唯吾沉声道:“这是廷上的命令,并非是在与道友商量。” 岑传气息微微一滞,他是做过廷执的,他知道整个天夏的力量发动起来将会有多么可怕,那还只是三百多年前,现在的天夏当是比以往更是强大了。 而玄廷的意志这一落来,他心神之中立时感觉一股庞大压力,仿佛什么力量在此面前都会被一举碾碎。 沉默了一会儿,他道:“我知道了,我会去设法提前通传师兄一声的。” 同一时刻,武倾墟走入了清穹地陆深处,他看了那一根根由道箓捆缚起来的通天大柱,这里镇压着以往被关押的玄尊和各种强横存在,而有其中一些人,关键时刻也可用来作为后备力量。 他来至一根大柱边上,松开了最外层的一些束缚,露出了一个道人身影。 余常抬起头,看向站在面前的武倾墟,他有些诧异,一般来说,刑罚不满,是不会来理会他们的,他想了想,试着问道:“武廷执,可是上宸天来攻了?” 武倾墟沉声道:“不用问这许多,天夏若需用到你,自然会告知你。” 余常点了下头,没再多问。 武倾墟站着不动,看着余常随着大柱这一段缓缓落了下去,下来若到需用其人时,随时可以解开束缚,但提前会让其先立下心誓。 他转过身,又往下一根大柱走去。 而另一边,林怀辛则是来到了问天台中,走入台上高处之后,他看着悬在上方的那一枚光芒四溢的长针,那烁烁之光延伸出去,似乎去了到天地两极。 仔细看去,会发现其时时刻刻都在变动之中,并在视界之中呈现出来各种形状,不是这悬针自己在变,而是象征了天机变转。 也就是他是玄尊,才能看到这等景象,寻常人来此,看得的也仅仅是一根长针罢了。 这悬针虽然无时无刻都在变化着,但这变化其实是稳固的,变化在他看来也是有数的,也是运用了这等特性,天机之中一旦有强力干预,或是多了一种判别方法,那么他立刻会反照到这上面来,从而被他观察到。 他在此间坐定了下来,从此刻开始,他会亲自在这里盯着,一旦有变数增加。那么他就意味着上宸天开始动用那枚青灵天枝了。 天夏玉京。 江旬从飞舟上走了下来,在那日折姓女子走后,他便向伊洛上洲递了一个通行呈书,乘坐载运飞舟来到了这里。 那些曾经在一起学道的同门之中,他可以联络到的人,最为明确的,就是在玉京的聂昕盈了。 这一方面玉京是天下诸洲之首府,另一方面聂昕盈地位够高,玄尊的嫡传门人,这也是极少见的,至少他未听说哪些同门还有此际遇。 不过那位老师到底收了多少弟子,他也并不清楚,毕竟有许多人早在他入道之前就离开了,现在也不知在哪里潜修。 才从泊台大厅之中走了出来,他便看见一个清俊道人站在那里,面上带着几分洒脱笑容,对他打一个稽首,道:“江师兄,有礼了。” 江旬讶道:“桃师弟,你也在此?” 桃定符笑道:“我来玉京许久了。” 江旬看了看见桃定符,见他气机深纯,平和内敛,难见根底,显也是修到了与自己一般的境界之中。 可他倒是并无任何惊奇之处,反而觉得理所当然,当初能被那位老师收在身边修道的同门,就没有哪个不是才资出众的。 他感慨道:“与师弟自上次一别,也是二十多年吧?如今想来,依稀昨日。” 桃定符道:“江师兄这么多年都在伊洛上洲么?” 江旬点头道:“当初我选择了离开东庭,自去寻找缘法,老师便以法器送渡我去了本土。后来我便落在了伊洛上洲,后来我便一直留在了那里,直到如今。” 他们这些弟子,修行到一定时候,那位老师就会让他们自去找寻道缘。 如原辛、桃定符这般自身道缘在东庭的,就选择留在了东庭,而许多人则是由那位老师以法器直接送离了此间。 但那个时候,离开东庭其实并不一定是好选择,因为浊潮还未平复,各洲的各自麻烦也还没有解决,譬如青阳上洲的泰博神怪,也是近十年之中才解决的事情,可谓到处都是充满了危险。 两人在此说了几句话后,桃定符就将江旬请上了过来时乘坐的法器飞舟,并带着他往白真山而来, 江旬在半途之中问道:“桃师弟,宗门可是找过了你了?” 桃定符点头道:“找过了,聂师妹这里倒是还未曾有人来过。” 江旬道:“这也在情理之中,宗门那些人再如何也不会冲撞有玄尊坐镇的地界。” 桃定符想了想,道:“情理是如此,可宗门之行事,却很难说,按照原师兄所言,宗门以往与天夏是有过定约的,现还不知定约为何。” “原师兄?他也来了?” 江旬怔了一下,又问道:“那定约又是如何一回事?” 桃定符便将从原道人那里听来了事情与他细说了一遍,又道:“原师兄的意思,打算把师弟师妹都是唤过来,还有老师以前的一些学生也是寻到,这样汇聚成一股力量,一同向宗门发出拒声。” 江旬点头道:“原师兄却与我想到一起去了,我也是想着,荀师宗门来人,当不会只寻我一人,可能会去寻其他同门,这才来此。” 可他又忧心道:“只是宗门这般强横,门中有玄尊坐镇,还有着那不知情形的定约,怕是我们联合起来,也不见得能够打消他们的念头。” 桃定符道:“师兄放心,若是真把所有同门都是唤上,未必不能拒斥宗门威迫。” 江旬以为这只是他宽慰之言,笑了笑,道:“说得也是,我们先尽量把同门召聚起来,在聂师妹这里,想来一时当是无碍。” …… ……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五章 明光自暗出 白真山,山巅主殿之内。山主邓景坐在蒲团之上,他的面前摆放着一只古式炼丹炉,炉膛之内,化作青色的炉火却是犹如凝冰,但是通透澄澈的光芒却正里自里泛出来。 他此刻正在试着祭炼某一种丹药,只是这里似乎遇到了什么关隘,每每考虑了一会儿之后,才会往炉膛里打入一道灵光,随后又抓起一把外药洒入进去。 过了许久,炉内本是一直存在一股勃勃欲发的生气,可是他这一举动作出后,那生气却又一次落下去。 他摇了摇头,站了起来,踱了两步,思虑道:“到底是差在何处呢?” 他深入细想,眼见着要捕捉到那一缕若有若无的灵感之时,却忽然被一个意外冲来的气机所打断。 “嗯?” 他很是不悦的抬头望去,却发现一个椭圆形的法器出现在了白真山的上空,天空立刻黯淡下来,徘徊在外的大小石丸一时也是失去了光泽,随后便见有一道光芒一闪,一道漂浮不定的人影在前方浮现了出来。 他不难看出,对方这是利用某种法器,绕过外间禁制,直接把元神之形照入到了这一方灵妙玄境之中。 这无疑是一种威慑。 他自座上站了起来,望向了来人,身上的白衣飘散开来,如浓云般一般涌动着。 那形影此刻微微凝实了一些,看去却是一个身形窈窕的女道,她打一个稽首,道:“邓山主,有礼了。” 邓景皱眉道:“乔玄尊?”他语声微冷,道:“你可知晓,无事擅闯驻守灵境,在天夏是何罪责么?” 乔姓女道语声温和言道:“真是失礼了,我先前已是多次递书来往白真山,但始终见不着道友回应,这才出此下策,还望道友勿怪。” 邓景一皱眉,道:“书信?” 乔姓女道向他看来,道:“道友不曾收到过书信么?” 邓景一转念,最近他一直都在闭关炼丹,一切事情都是交给了弟子聂昕盈去处置,这书信当是被聂昕盈拦下来了。 他知这里面定是牵扯到了什么,心里也是无奈,这徒弟也真是,有什么麻烦不能跟他这个做师父的说么? 可自己的徒弟终究是要维护的。 他此刻心意一感,就找到了那一份书信,待是看罢后,心下一皱眉,抬首言道:“书信我已是看到了,这几日有要紧事做,所以一时无暇答复乔玄尊,怎么,贵方便就这么等不及么?” 乔姓女道言道:“邓道友,你那弟子本是我元都派门下,但既然你收了下来作为白真山嫡传,那我元都派看在两家以往之交情上,也就不来计较了。 只是你那弟子,却是在联络我宗门弟子,试图将之聚集一处对抗我元都派,这便要请道友管教一二了。” 邓景看着她,嗤笑言道:“只要不违抗天夏律令,我弟子想做何事便做何事,何时轮到贵方来指手画脚?先不说那些弟子是否是你们宗门之人,便当真是,你们自己管不住,又与我何干?” 虽然他说得极不客气,乔姓女道却并未着恼,而仍是用之前一般的平和语气道:“我元都派与天夏之间,早前是有过定约的,邓道友若是不知具体,不妨问一问玄廷。 我等邓道友三天,三天之后若无回言,那我会便向玄廷递书质问,那时邓道友莫要怪我不讲以往之情谊。” 语毕,她打一个稽首,身影化金光一闪,就此不见,而那椭圆形的法器也是一同消失,天光又一次明亮起来。 邓景见她离开,方才不客气的神态也是收了起来,神情变得凝肃了一些。 此前与故意用言语刺人,要是对方忍不住与他动手,那么这件事就可以转变为一个私下间的冲突,就用不着去拿定约说事了。 可对方居然忍耐下来,这无疑说明了对方的决心。 他在殿内走了几步,便往上看有一眼,身上微微一闪,就有一道化身光亮倏然去往上层。 过去不久之后,那一道光亮重新落到了身上,他考虑了一会儿,对着殿外值守的弟子道:“去把昕盈唤来。” 过了一会儿,聂昕盈来到了殿上,对他万福一礼,道:“弟子拜见师父。” 邓景示意道:“坐下说话吧。” 聂昕盈没有坐,道:“师父面前,哪有弟子座位,师父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弟子可为老师分忧么?” 邓景看她一眼,沉声道:“你那封书信为师已是看过了。” 聂昕盈神态自然,道:“徒儿就知道瞒不过师父。” 邓景顿时无奈,道:“留下书信没什么,你召唤那些昔日同门也没什么,若是为师与你位置相唤,也当如此做,世间情谊最是不能辜负,无情之人,何留世间。” 说到这里,他神色严肃少许,“不过这一次,为师恐怕不能任由你继续下去了。” 聂昕盈认真道:“师父这么说,定是有理由的,弟子不会让老师为难的。”她知道自家老师从来不是怕事之人,肯定是这背后涉及到更大的事情,才会如此说。 邓景道:“元都宗当年与天夏有过约定,为师身为守镇,在此关键之时,不便给元都派以借口。不过为师这次虽然不能出面,但你那些已是到来的往昔同门若是待在玉京不出去,那么暂且也不会有什么事的。” 聂昕盈明白了这里的意思,只要不出玉京,那么哪怕不在白真山,就可以避过此事,但是这样一来,其他同门就没办法庇护了。 她道:“师父,那约定是如何一回事?” 邓景摇头道:“我无法透漏给你知晓,且我非廷执,也不知具体内情,但是有一个,”他放缓语声道:“我能庇佑你,那是因为我是你的老师,所以这么做也是合道理,合情理的,你可明白了么?” 聂昕盈眼前一亮,她万福一礼,道:“多谢师父提醒。” 邓景点了下头,道:“你还有三天时间,只要不违背天夏律法,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吧。其余事自有为师在后面看着。” 聂昕盈再是一拜,就从宫内出来,自山巅之上下来后,她回到了修持道阁之内,立刻就着人把桃定符和江旬二人找来,道:“两位师兄,情势有变。”她当下把从邓景那里听来的情形说了一下。 江旬本来想着只要玉京这里,能够让宗门有所忌惮,再以此为依托联络其他同门,就能聚集起来力量。 可是没想到,宗门力量如此之大,居然还能够让白真山山主都不得再插手此事。 他神情凝重,道:“我们不能不管那些同门。” 若是那些同门自愿归回宗门的,他也是不会去阻拦的,不过就他所认识的那些同门,他敢肯定没有一个甘愿跑去受宗门制束的。 聂昕盈也是肯定道:“自然不能管,好在事情还有转机,按照小妹师父他老人家暗示,师父他可以庇佑我,那是因为我们有师徒名分,可是师父他无法庇佑诸位同门,因为诸位同门与小妹师父无有关系,老师就不好插手。” 她微露笑意,道:“所以可只要寻到一个名义上与所有同门牵连的玄尊,那么就可名正言顺遮护所有人了。” 江旬讶道:“师妹是说荀师么?” 他想了想,摇头道:“不妥,荀师早说过,我们自此之后就不再是他的学生,也不要用的他名义行事,再则找了荀师,那不更是承认我们是宗门弟子了么?” 聂昕盈抿嘴一笑,道:“江师兄恐怕还不知道,我们有一位同门已然成就玄尊,并且在玄廷也有一定名位。” “玄尊?” 江旬心中一震,同时大为振奋,他不由自主坐直了身躯,急忙问道:“却不知是哪一位师兄?” 聂昕盈与桃定符对视一眼,两人都是一笑,聂昕盈放缓语速,以清晰语声道:“这位并非是师兄,而是老师当年收下的一位师弟,只是那时江师兄已是离开了,所以未曾与他见过。” “师弟?” 江旬更是吃惊了,下来他在询问了一番关于张御的事情,心中不觉震撼无比,三十岁不到便即成就玄尊?这是何等天纵之才? 他忍不住道:“这位张,张玄尊如此了得,为何荀师当日没有把他收在门下呢?” 他不认识张御,说起来也没什么同门情谊,所以他可不适合跟着桃定符、聂昕盈二人一同称呼张御为师弟。 桃定符道:“老师曾言,张师弟虽有资质,但不合真法,故是张师弟便去转修了玄法,他最终也是以玄法成就了上境。” 江旬不禁恍然,这才知晓张御为何修道如此之快了,因为玄修之中最上一等天资之人,譬如那等神元盈满之人,道理上一切条件满足,那是能在一夕之间便可入得上境的。 这位张师弟虽没这么夸张,但也十分了不起了,极可能便是那等天生神元满盈之人了。 他又道:“张师弟可愿意帮衬我等么?” 桃定符道:“我不久之前,张师弟说过,若是涉及同门之事,我们大可去寻他。” 聂昕盈道:“只是张师弟在东庭,而我们也只有三天时间,所以我们现在要尽快联络到可以联络到的同门。” 江旬点了点头,他目中泛起光亮,振奋言道:“虽然时间短了些,若放在我们或许来不及做此事了,可现如今有玄廷大能立下了训天道章,我们可以试着一寻!” …… …… 第一百八十六章 同天得所佑 桃定符这时想到一事,道:“原师兄也是在外联络同道,他四处奔波,怕是不及收我传讯。” 聂昕盈道:“师兄无需忧虑,小妹稍候把每一个同门都试着联络下,只要他们当中有一个见得原师兄,他就能知晓了。再说,除非玄尊出面,以原师兄的遁隐之能,可不见得有人能奈何得了他。” 桃定符倒也同意这个说法。 这位原师兄最擅长遁隐之术,又整天在琢磨此法,看上去就想着以此道攀上境了,就连那天与他说话的身影,他也判别不出到底是假是真,这位只要不主动现身,不是玄尊还真不见得能找到其正身所在。 他道:“我先去与张师弟打一声招呼。” 而在桃定符走后,江旬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些担忧道:“张玄尊虽然如今是玄尊,可是宗门也是势大,并且门中疑似有数位玄尊,他们若是联合在一起逼压,张玄尊能够扛住这等威迫么?” 他倒不为自己担心,大不了被宗门寻去,而张御明明是玄尊,自己是可以脱身事外,不必趟这摊浑水的,要若因为他们被牵累进去,或是被玄廷责怪,他也是过意不去。 聂昕盈问道:“师兄放心,小妹方才说了,张师弟不同于寻常玄尊,乃是有名位的玄尊。” 玄尊与玄尊是不同的,有名位的玄尊与无有名位的又是不同的,前者只是代表了功行境界,后者则意味进入了上层的统摄层。 她是玄尊弟子,十分了解这些,也知道有名位的玄尊的份量,但是其他人未必清楚,故她也是于此稍加解释了一下。 江旬听完,这才理解。 可这引得他更为感慨。他原先以为聂昕盈已是他们这些人中前路最好的了,但没想到这位张师弟却是更为了得,而且说起来后者所受到的师长指教,反而是他们之中最少的,这更不容易了。 不过聂昕盈这么一说,他倒是对此事更多了几分信心了。 桃定符出了白真山后,便即寻到了驻留在玉京之中的杨璎,他知道杨璎身边有着东庭玄府的玄修护持,凭此当是可以通过训天道章找到张御的。 杨璎上次就是找到了桃定符和聂昕盈二人才得顺利办成东庭升府之事,现下她自是自义不容辞,立刻唤过嘉月,道:“嘉月师姐,此事就交给你了。” 嘉月站了起来,小心道:“是要我联络玄首么?” 桃定符打一个稽首,道:“事情颇急,拜托这位道友了。” 嘉月可不敢受,赶忙避过,再是万福一礼,道:“前辈言重了。” 她定了定神,心下一唤,将大道玄章唤出,随后寻去张御那处,她试着呼吸了一下,才敢发声道:“玄首可在么?弟子嘉月拜见。” 待得光幕之上有人影现出,她不敢去看,低头敛衽一礼,道:“玄首安好。” 张御她自是见过的,当年她还当面受过指点,可现在张御不仅是玄首,且是一位玄尊,故她此刻有些紧张。 张御声音在她心神之中响起:“不必多礼,可是玉京这边有事么?” 嘉月赶忙以明观之印现出背后桃定符,杨璎等人,道:“是桃道长这一回要找寻玄首,说是有紧要事机。” 张御道:“你告诉桃道长,有什么话由你转告于我。” 嘉月道了一声,“是。” 桃定符将大概事情说了下,因为隔了一个人,他没有说得太明显,不过他知道张御应当是能明白他的意思的。 张御听得转告之后,对嘉月言道:“你告知桃道长,就说我已是知晓了,也不用担心那些同道,若是赶不及来玉京,可去往各洲守正宫驻地暂留,自可得有护持。” 嘉月当下将他话转述给桃定符知晓。 桃定符听罢之后,便就谢过嘉月,立刻转回白真山,说明情形后,聂昕盈没有耽搁,立即着手安排,试着将此消息传至各同门所在之处。 一晃之间,两天过去。 翼空上洲之北,乃是幽原上洲,这两洲之间,亦是有着广大阔土,守正的分洲驻地便落在此间。 此时在驻地高台东面的宽长台沿之上,盘膝坐着一名望去三十余岁的道人,他面相很是英俊,一身黑色道袍,在阳光底下眯着眼,抱袖而坐,模样看着有些懒散。 有一名弟子自台沿另一处走来,向他递上一物,道:“沈道修,驻地的牌符在此。” 沈道人展开袍袖,站起来,将牌符收过,稽首道:“这位同道有劳了。” 那弟子还了一礼,便就离去了。 沈道人拿着牌符看了几眼。 就在昨日,他得到了聂昕盈的传报,了解到宗门正四处找寻他们这些以往曾在荀师门下修过道的学生。 他是怕麻烦且又有些懒撒之人,在幽原上洲只做自己力所能及之事,其余事一概不过问,被宗门找上,在他看来就是最为麻烦之事,所以也就接纳了聂昕盈的说法,往守正驻地来避风头。 他暗忖道:“既然聂师妹说来了这里无碍,应该能挡住宗门吧?若是不成,我却只能躲去荒原之中了,唉,当真是麻烦,这世间承负何其多也。” 他也是心里抱怨,他修他的道,宗门管宗门的事,彼此两不相干,何必找到他头上来呢?不知道越折腾承负越多么? 他收好牌符,正待坐下时,却忽然天空一暗,整个驻地忽然被一大片阴影所笼罩,他不由一眯眼,往上看去。 上空金光一闪,有一名道人出现在了那里,其手中持有一枚玉符,道:“弟子沈乘安,宗门相召,符印在此,随我速归!” 沈乘安看了几眼,懒得说话,只是把手中刚捂热的牌符冲着上面一晃,意思是我和你不是一个统属,你不要来找我,有本事找上面去。 那道人冷笑道:“你们这些人,果是如折师妹所言,一个个桀骜不驯,不遵门中规矩,既你不愿走,那就由我来代劳了。”说着,他将手中玉符往下一掷,就有一道光华直奔下方而来。 可就在这时,驻地中那一根玄柱之上却忽然爆发出一阵光芒,那玉符撞在上面,却是轰然破散,化为点点光芒散开。 那道人一惊,望下面的玄柱,怔了半晌之后,终究没敢再动,最后一声不发,就如来时一般离去了。 沈乘安见那天上阴影散去,天光再显,心里琢磨了一下,把那块牌符小心收好,不过胸膛却是挺起了几分。从此刻起,他沈乘安也是有后台的人了。 而这个时候,韦廷执在奉命之后,就离了上层,来至内层之中。他停在天中,拿出了一枚玉符,往外一抛,此物就化一团光芒散开,融入了大气之中。 元都派整个宗门都是落在镇道法器之内,并时时在内层转挪,除非真的撕破脸皮,以清天星盘全力搜寻,不然很难找到其之所在。 从这方面说,他猜测上宸天此前迫使他们动用星盘之举,许并不只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给元都派立造分离出去的条件。 若真是这样,这计谋其实很是高妙。这是暗中给了不安分的人一个机会,不安分的人自然就跳出来了。 他在这里等了一会儿之后,便见上空有出现了一个椭圆形的法器,其正在大日之中,将天光遮掩了去。 他打一个稽首,道:“玄廷使者韦梁,前来面见元都一脉诸位道友。” 元都派早前便已申明,已然化去宗门,并入天夏之中,故他以元都一脉相称,而非是再说原先宗门之名。 他话音落下后不久,一道金光自上将落下来,并垂落在他面前。 他整了整袍服,便就走入进去,随着那金光一闪,他发现自己已是出现在了一座流淌着悬空瀑布的浮山之上,有一名身着的鹤氅道人站在不远处,对他打一个稽首,道:“韦廷执有礼,掌门师兄命我前来迎候。” 韦廷执微微一皱眉,他还有一礼,谨慎言道:“王道友,韦某这便随前往面见任道友。” 王道人看他一眼,态度依旧和善,笑道:“韦廷执随我来吧。” 元都山门这里经过了历代营造,风光景物格外秀美,称得上仙灵荟萃之地,就更有大道自然之意趣,便是玄尊观来,也是心旷神怡,只是韦廷执一路走来,却是无心多看。 王道人道:“韦廷执是第二次来我元都吧?” 韦廷执道:“确实是第二次。”他顿了下,目光注去,道:“不过眼前所见之景,似与往日有所不同。” 王道人笑了笑,道:“韦廷执却是不知,我元都挪移换空,景物多变,对应天外二十八宿,有二十八处外景,又有日月二殿,却是对应日升月降,阴阳轮转之理。 前次韦廷执所往之地,乃是月殿,如今阴阳变易,却是轮到日殿为正,我如今正好是去往日殿路上。” 韦廷执道:“日月轮转以为值,贵方显是看重天理,知晓正序为何,也如此方得行正道,恰如那天地之分,乃是清升浊降,若是浊在清上,那便是头重脚轻了。” 王道人笑道:“道友此言谬矣,天地不同,则道理不同,怎可用一世之理框尽诸天之理?似如此世之中,浊潮一至,则必然天地大扩,诸星重列,此浊者,才是推动万物变转之主宰,故不拘窠臼,顺天应机,方唯正道!” …… ……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七章 寻机趁势易 韦廷执没有继续与王道人争辩,他只是以此试探确定王道人的态度。 而眼下看来,王道人其实偏向于宗门那一路的。 他心中寻思了一下,元都派这一辈,那位自称掌门的任殷平乃是上代掌门的三弟子,上面其实尚有两个师兄,分别是荀季和瞻空。 这两位都是倾向于天夏之制的,要是这两人愿意站出来,当能压制这一位。 他状似无意问道:“我上回来时,乃是由瞻空道友招呼的,不知瞻空道友和荀道友何在?” 王道人轻描淡写道:“荀师兄和瞻空师兄多年前便是出外游历,许久未归了,如今门中自有任师兄负责主持。” 韦廷执心中微微一沉,他也是从玉素道人那里了解到张御接触过瞻空道人一事,知是极可能是返回宗门了,可现在王道人却是推说其不曾归来,这里情形有些不对。 而且了瞻空道人,那对他们从内部对元都派施加影响力都无从做起了,那样事情极可能走到无可挽回的那一步。 他正暗自思量之时,却已是来到了一座堂皇道宫之前,王道人顿足回身,言道:“师兄正在里面相候,韦廷执,请随我来。” 韦廷执点了下头。他跟着王道人走入殿门,来至殿之中,就见一名年轻俊美的道人坐于主位之上,其人发髻插着玉簪,身着元虚应星袍,两目清澈,犹如深静之清潭,神气更是质雅而温润。 而此人身外气息虚虚荡荡,似与一物冥冥中有所牵连,不着于世,不入天地,难以分辨具体修为。 他打一个稽首,道:“韦梁见过任山主。” 任殷平在座上一点头,便算回礼,他作势一指,道:“韦廷执请入座。” 韦廷执谢过一声,就在客席之上落座下来。王道人也是走到了另一边,坐了下来。 任殷平看向韦梁,道:“韦廷执到此,可是玄廷有所关照?” 韦廷执道:“韦某此行受玄廷所托,过来问询一事,近来贵方门下驾法器落于各洲,似在召聚门下弟子? 说来这本也无碍,可玄廷听得下方呈报,这些弟子并非是贵脉门人,而只是在荀前辈门下修过道罢了,如今他们皆为天夏修道人,元都一脉如此做,这似是有所不妥。” 任殷平眸光平静无波,他道:“三百余年前,我元都一门助天夏驱逐上宸天,且并入天夏。我虽出此大力,然则这三百年来,却与天夏无所获取,反而传继愈发艰难,如今为延续宗脉,光扬道法,这才召回诸多弟子。” 韦廷执暗觉皱眉,对方此言,说得是传继,可明显是意在宗门。 任殷平说元都三百余年来无所获取,这其实并不确切。 按当年定约,天夏准许元都在本土之中传法收徒,准其自辟一地,更许其一人为廷执,可以入廷参事。 这本来是一招妙手,可以通过廷执插手到元都内部之中,长久之后,元都就实质以上成为天夏一员了。 但不论荀道人还是瞻空道人,都是无心此事,余下之人则是根本不至,算是自己放弃,所以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现在看来,可能任殷平那时就另有打算了。眼下只是趁上宸天侵攻,而又无有清天星盘算定宗门所在,故是趁势要挟。 只他既是来此,便是希望渺小,却也要尽量设法令对方打消或者暂缓这个念头。 他想了一想,道:“韦某以为,此中许可寻一个妥善之法?” 任殷平没有说话。 王道人则是笑了笑,在旁道:“韦廷执,不知何法?” 韦廷执道:“贵方既言传继艰难,那自明年始,往下百年,但凡有资脉出众之弟子,则可由贵方先行择选,贵方以为如何?” 王道人却是笑着摇了摇头。 任殷平这时淡淡道:“我元都并非天夏之从属。”他又道:“韦廷执难得来此,不妨多留两日,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他看向王道人,道:“师弟,代我招呼好韦廷执。” 王道人立起打一个稽首。 任殷平站了起来,便即离了大殿,随着一阵虚气晃过,他是已是来到了宗门最高处的攀微台上。 他站在这处,却是直接看到了那些外层星宿,过了一会儿,缓缓抬头,往上层望去,然则却那里被一层清气所阻挡。 许久之后,王道人来至殿顶之上,道:“师兄,韦廷执已是答应下留下两日。” 任殷平道:“乔师妹那里如何了?” 王道人回道:“当还在召聚弟子。” 任殷平依旧看着天穹,他平静道:“阴阳化易,主客之势已变,有些事也是需变一变的,去告诉乔师妹一声,按我元都派的规矩,把那些弟子都给带了回来。” 王道人躬身一礼,道:“是,掌门。” 内层天穹之上,有一座凝影化成的浮陆,乔姓女道正坐于莲花台座之上,旁侧则是并列着两株娇嫩菡萏。 一道金光一闪,一名年轻修士出现在此,躬身一拜,道:“师父。” 乔姓女道言道:“如何了?” 那年轻修士道:“弟子看了下来,白真山中再未有我门中弟子前去投奔。”顿了下,又言:“只那桃定符仍是在那里未走。” 乔姓女道点了下头,道:“此人便由得他去吧。” 只要白真山不再继续收留其余弟子,差得一人她就不打算去过问了,毕竟和邓景这等玉京镇守起冲突不是明智之举,极易引发剧烈矛盾。 过去一会儿,又一道金光闪过,一名年轻道人自里现身出来,对她一拜,道:“师叔有礼。” 乔姓女道看了他一眼,道:“看你样子,想是事情未曾办成?” 那年轻道人低头道:“师叔,我去奉命前往召捉那沈乘光,可是到了地界后,那人却是躲入了玄廷一位守正设下的驻地之内,师侄祭法器出去捉拿,却被驻地得法力击退,不得不退了回来。” “守正驻地?” 乔姓女道有些讶异,她具体问了问,不由蹙眉,这无疑是有玄尊出手遮挡,若是如此,倒也怪不得其人,那的确无法对抗。 而她思索之际,随着这处浮陆上不断有金光闪过,那些派遣出去的弟子陆陆续续转了回来,然而待问了下来,结果却令她很是不悦。 所有派遣出去的弟子中,只有一人成功捉拿回来了一名过往弟子。 而能做到此事,还是因为被捉这位常年独自一人居住再荒原之中,不得与外联络,得她赐下法器才得成功“说服”,不然也没可能带回。 而其余人,无不是因为目标躲入了守正驻地之内,才致失败的。 她蹙眉道:“守正驻地,这背后之人莫非是哪位天夏守正?” 她知晓这次做此事或许有着一些阻力,但没想到这么麻烦,她这次来主要向玄廷传递出某些信号,事情其实已算是办成了。而继续下去可能会与玄廷起冲突了,她认为或许可以稍退一步了…… 可就在她这么想时,却见金光一闪,一道玉符飞来,便伸手一捉,拿来一望,略一沉吟,忖道:“既然掌门师兄关照,那却不能退了。” 她伸手一招,便有一封金书飞了过来,细细看了起来,这上面却是记载着如今玄廷的玄首和守正名讳。 不提如今,元都过去也一直算是天夏一脉,虽然玄廷之上大事不可能告知元都知晓,可是名位之变动,对元都并不作隐瞒。 她待看了下来,暗道:“原来这人还兼任着玄首,分量倒是不轻。” 她知道解决问题的症结就在那位守正身上,故是得从这里下手。 其实光是守正一个名头,她并不怎么在意,若非廷执,不过一个随时可被玄廷摘掉名位的玄尊罢了。 可是对方还有镇守玄首身份在,那她就需谨慎一些了,至少需要拿出对待邓景的态度了。 她站了起来,伸手一拨,整座浮陆一晃,霎时从这片天穹之中挪移不见。 守正宫中,张御正在观书,忽然心生感应,眸光一闪,便站了起来,身上清光一闪,正身却是自上层降下来,落到了东庭玄府的星台之上,并与化身汇聚到了一处。 他负袖站在此间,望西望去。 在等了一会儿后,就见上方天穹一暗,似被某物遮了去。这东西出现的十分突兀,似是骤然浮现,又好像本来就在那里。 随着此物出现,一道金光自天穹之中降落而下,乔姓女道自里走了出来,稽首言道:“张守正有礼,贫道乔悦青,乃在元都门下修道。” 张御还有一礼,道:“乔玄尊此来何事?” 乔悦青站在半空之中,她不自觉凝望了张御几眼,顿了一下,语声温和道:“近日我元都正召聚以往散落在外的门中弟子,然则我闻,这些弟子却是躲入了各处守正驻地之中,得了张守正之庇护,这本是我门中私事,不知守正为何阻拦呢?” 张御抬目看向她,淡声言道:“乔玄尊所言不对,这些弟子,并非是元都门下,而皆为我天夏修士。” …… …… 第一百八十八章 去影碎玉莲 乔悦青道:“张守正,你怕是不知晓,天夏与我元都曾有定约在前,我召集门人并无越矩之处,此事张守正一问玄廷,便得知悉。” 张御看她一眼,道:“那定约我亦知晓些许,且不论这一次贵方做得此事是否合乎道理,只谈定约,我亦有理由做得此事。” 乔悦青一怔,她思忖了一下,以为找到了答案,抬目看来,道:“原是这般,却不知哪一位弟子与张守正有渊源?” 她心下推断,应该是某个召回的弟子与张御有牵扯,这一次无故招惹到了后者头上,这才导致其人出手。 若是这样,那么就不妨给张御一个情面,不去召回那人就是了。反正在玉京那里她也是如此做的,与区区一名弟子相比,实在没必要和一个有名位的守正起冲突。 张御道:“乔玄尊若问哪些人与我有渊源,那么我之回言,便是涉及此事的所有人。” 乔悦青顿生不悦,道:“张守正,贫道乃是诚心详谈,张守正又何必说此玩笑之言?” 张御看向她道:“我并非胡言,我当初亦是在荀师伯门下修过道的,贵方意图捉拿的弟子,名义上皆可算是我之同门。” 乔悦青闻听此言,不免心生惊讶,道:“张守正竟也是荀师兄的门下?” 她之所以知悉自家师兄门下这些弟子的名姓,那是因为其中有一名弟子告知她的,可是后者并未告诉她任何有关张御之事。 她再一想,猜测这位可能那名弟子离开之后,自家师兄才收的弟子,但也或许是张御成就玄尊后并未允许世间人记留自身。 她猜测是后一个可能最大,因为前者的话,也就意味着张御短短二三十年间便就成就了玄尊,这委实太令人感到不可思议,她心中不太容易接受。 而她有些惋惜,又有些埋怨自家师兄,这等天资横溢之人,怎么转去修习玄法了呢?若是她元都门下该是多好? 而若是这样,张御的举动便也就说得通了,可谓名分理由都是占据。 她犹豫了一下,其实她也不愿意与张御产生矛盾,只可惜掌门这次让她把人带回,也就不得不坚持下去了。 她斟酌了一下语句,才抬头道:“张守正,那些弟子这次贫道有不得不将之带回的理由,既然你我皆有道理,那不如此,你我一论道法,若是贫道输了,便就此退去,不再提及此事,若是道友输了,便让人贫道把人带走,如何?” 张御却是断然否决道:“我天夏自有规序,没有私下拿过去宗门陋规去判论事机的道理!” 乔悦青沉默片刻,目注他道:“既如此,那贫道也只好道一声得罪了。” 她对浮陆上面等候着的弟子传声道:“你们自去拿法器捉人,这里有我拖住。” 她一伸手,便捉出了一株莲花,莲花之上荧光浮动,在昏暗天空之下犹如一盏莲灯,柔和而娇美,随着花瓣一朵朵绽开,这光芒也是无声无息间融入天地之内,霎时在外形成了一团笼罩四方的光纱。 她自忖张御正身在这里,自己也用不着上去与之对斗,只要阻碍其回去上层,同时派遣那些弟子持法器去各处驻地请人,对方也自阻拦不住。 因为有师门镇道之宝相助,她很快就可将众弟子挪移到各个驻地之中,而后将人带了回去,便算做成了此事。 当然久守必失,一味遮挡,坚持长远或许有变数,可守持片刻她却是有信心的。 张御抬头看了一眼,当下唤动训天道章,向各驻地淡声传言道:“外来之人,凡有进犯驻地之举动,一律拿下。” 各驻地得他吩咐,俱是同声回应。 而在此时,他身后一道青色剑光倏地飞起,往天穹中去,随着一声悠远剑鸣,对着那遮蔽天幕的光纱就是一冲! 乔悦青见到他居然驾驭剑器,不禁有些意外,剑修素来是真修常见,玄修之中少有见得,而能御使之人,定然不可小觑。 她倒不慌,凭着自己所驾驭的少许法器之力,当可以将剑上之力转挪了出去,然而这一剑上来,她却是发现不对,那剑上之力凝聚于一处,自己竟是转无可转,挪无可挪,更似有一股斩断一切的锋锐,她失声道:“斩诸绝?” 那剑光过去,天穹之中的光纱霎时被撕裂出了一道巨大裂口,裂隙边缘处光芒闪烁不已,似在使力弥合着。 乔悦青听得一声清脆声响,便见手中莲花之上出现了一道裂痕,随后一瓣花瓣掉落了下来。 她知道不好,连忙施以法力补救。 然而那剑光并未到此停止,再是旋空一斩,又是劈开一道天隙,随着那剑光接连闪烁,光纱之上更是处处豁口。 乔悦青见莲花之上花瓣一朵朵掉落下来,最后颓然也是放弃了此举,因为遮蔽一破,意味着张御随时可分出一部分力量去到上层,再去支援各处,她这一番心思也算是落空了。 她暗自一叹,心知事不可为,却也无脸留在这里,打一个稽首,道:“道友高明,贫道技不如人,这便退去。” 言毕,她化一道金光转去,顶上那遮蔽天光的阴影也是一并散去。 张御见她离去,也是收回目光,他方才也是有过思量,是否出手将此人留下。 不过这事情牵涉很大,加之对方身外有一种虚荡不实的气机,似能随时转挪到其余地界,这多半是那件镇道之宝的作用,他便是出手,也未必拿得住,故是没有再去拦阻。 他略作思索,便以训天道章向晁焕传言道:“晁廷执,有一事劳你转告廷上……” 而与此同时,那些乔悦青派遣出去的元都弟子,也是各自来到了各洲驻地上空。 在幽原上洲这处,随着上方阴影浮现,上回到来的道人再次现身于此,他望向下方,冷笑一声,把玉符往下一掷,此物便化一道灿灿金光自行飞去。 这是门中拘符,受过玄尊法力浸润,只要知晓对方姓名,一旦落中目标,那自能将之拘拿了过来。 这一次,那玉符未见阻挡,直入驻地之内。 沈乘安正在高台之中打坐,在这一瞬间,似是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盯上了,随即便看到一道金光冲着自己而来。 然则他想要躲避之际,却感觉自身无法动弹,只能看着此物过来,而就在那光符要着落他身上时,那立驻地之中的玄柱再度有光芒闪出,那光符此光一照,就如烈阳融雪,顷刻化消散去。 那一道光芒也并未到此停下,而是由驻地继续向外扩散而去,眨眼从名道人身上晃过,此人被光一照,神情不由一阵恍惚,等他再是清醒过来时,却骇然发现自己已是被人以符印镇压住了。 而这一幕情形,也是在其余各处驻地之中上演,来袭的元都派弟子除了少数未曾参与之人得以走脱,其他动手之人俱被擒捉。 乔悦青待回到浮陆之上,见到了那逃回来的两名弟子,才知其余弟子俱被拿下了,她也是无奈,更不知现下当如何做,只能将此间情形落于玉符之上,将之传去了门中报呈此事。 元都派纵空转挪之术极为高明,王道人这里很快收了乔悦青传来的玉符,他看过之后,不敢耽搁,急忙离了自己道宫,来到了攀微台前。 通禀之后,他来至台上,见任殷平背对着他坐于此间,看去似在推算什么,他便上来打一个稽首,低声道:“师兄,乔师妹那里传来的消息,说是本来按照师兄指示行事,但却被一名名唤张御的守正拦住,许多弟子也被此人扣下。” 他顿了下,又道:“师兄,这人似也是荀师兄教出来的。” 任殷平停下了推算,但却没有说话。 王道人想了想,试着道:“师兄,你说这是否是韦梁早已安排好的?便是向我元都示以强硬?” 任殷平语声平静道:“你去和他谈一谈吧,让他知晓我元都派的条件。” 王道人心下微松,道一声是,再是一礼,就退下去了。 韦廷执此刻正在客阁之内,他这两天反复在思索任殷平那日之言,说什么元都非是天夏从属,非是从属,那就是想自为主宰了。 他神情凝重,这绝非他想看到的结果。 其实可以的话,他并不想现在和元都派闹翻,这个时候天夏若是内部出了问题,哪怕元都派不动,天夏也会被牵制住一部分力量,更不用说此辈动用法器,还有可能将上宸天或是邪神放入了内层。 两线开战是要尽量避免的,不过若是元都派不听劝告,那么天夏也不吝付出一些代价,将这麻烦彻底解决掉。 他们竭力维持和睦,并不是畏惧对方,而是为了避免更多损失,终究生民不易,内层这才又安稳了几年,一旦再次开战,那便是死伤无数。 这时身边一个跟随他的玄修忽然神情一动,似是感觉到了什么,便走上前来,对着他一礼,道:“韦廷执,玄廷传告。”随后他传声过来。 韦廷执听罢之后,眼芒一闪,他琢磨片刻,不禁点头,而此刻外面有人禀告道:“韦廷执,元都来人,说是王玄尊相请。”他站了起身,沉声道:“告诉来人,说我稍候就至。” …… …… 第一百八十九章 留符指天陆 韦廷执自客阁出来,来至殿上,再次见到了王道人,两人叙礼之后,主客各是坐定。 王道人道:“这两日怠慢韦廷执了。” 韦廷执道:“这却无碍。不知上次韦某之提议,贵方思量的如何了?若觉有所不妥,也可再作议谈。” 王道人道:“那王某便就明言了。便我元都派按韦廷执当日之言纳收弟子,得有百年宽舒,可那又如何?于我修道人而言,纵百年不过一瞬耳,而在百年之后呢?我元都必得有一个长远之望。” 韦廷执这时也不去计较门派之言,道:“那么贵方之意为何呢?” 王道人道:“为得宗门传续,不单单是弟子之事,更在修道之资粮。我元都当年助天夏驱逐上宸天,但却不能去往上层修持,甚为遗憾,如今我元都也不奢求于此,只说当日天夏对我之酬功,却是太薄,而若天夏愿意以玄粮为奉,济我元都,使我存续仍可维系,那我元都也便不用再向外求了。” 韦廷执听他说出此言,心下一动,元都一脉这是着意于玄粮之上? 不过想想也是,站在元都派的立场之上,天夏诸廷执乃至各洲宿镇守享有玄粮供奉,实力一日强过一日,便是其余玄尊也是居于上层,不致功行有失。 但是元都派因为当日仗着有镇派之宝之故,不惧天地化变侵害,所以那时并没有能融入进来。 可他们纵然功行能得长进,却也无法与有玄粮修持的天夏玄尊相比,这般长久下来,无疑会助长他们的危机感,也就难免会提出此议了。 但这也不是天夏当初有意忽略,因为那个时候,天夏方至此世未久,清穹地陆才刚刚开辟,还未曾得有多少玄粮,自然没提到这等事。 可是问题来了。 天夏固然有玄粮,也供得起元都一脉,可是玄粮作为最为重要的功俸,不是随随便便可得的,无功而不得酬。 要是这般就给了出去,那就是坏了自己所定下的规序了。 而且今日能给元都,那岂不是说,来日幽城讨要要也可以给,往后上宸天伸手也能给了么? 他谨慎言道:“王道友,玄廷之上至今仍是给贵脉仍留了一个空位,不拘是道友,亦或是任道友,若是能入廷为执,或者去做镇守守正,那么都是可得取玄粮的……” 王道人道:“可若如此一来,那就是我元都派为天夏做事了。” 他笑了笑,道:“我元都之所以提出此议,乃是感到了当日所获甚少,感到了不公,天夏若是不答应,那也无妨,只消认承我宗门之名,那么我宗门之事与天夏自不相干,我元都也可允诺,今后绝不与天夏为难。” 韦廷执沉声道:“王道友,此事是违背我两家当年之定约的。” 王道人却是道:“时移世易,过去之约言仍可再定。” 韦廷执沉吟半晌,道:“此事韦某无法做主,需得与诸位廷执一议。” 王道人微笑道:“无妨,韦廷执可先行回去问过,不论到时是何决断,回告我元都一声可。” 韦廷执点了点头,他站了起来,打一个稽首,便退了出去。 王道人待他离去后,也是转回了攀微台上,向任殷平禀明了这番对言。 任殷平道:“劳烦师弟了,且等天夏回音就是。” 王道人道:“师兄若无吩咐,小弟这便退下了。”他见任殷平再不说话,一礼之后,便就离去了。 任殷平在此坐了一会儿,他站了起来,身躯之外虚气漫过,霎时之间,却已来到了一片似虚似实空域之中。 可见瞻空道人正在此间来回走动,时不时会停下来推算一二,并默坐感应,似在找寻出路。 任殷平看着他道:“师兄,你还是不肯答应么?” 瞻空道人看到他到来,语重心长道:“师弟,放手吧,元都派没可能存在了,你为何非要一条路走到底呢?” 任殷平道:“我元都派一脉传续,岂可在我这一辈手中断绝?当年大师兄是门中主持,他作主之事我无可反驳,而今大师兄离去,自当由我来作主。” 瞻空道人道:“你这是何必呢?不管有无门派,都不碍我元都一脉传继,为何非要立一个宗门之名?我又不似上宸天那般需要奴役下面的小派人口。” 任殷平道:“师兄,我只问一件事,若是老师什么时候再度入世,问我元都派如今如何了,你们该是如何回答?” 瞻空道人沉默片刻,道:“这事之中另有牵扯,我现下不好与你分说……” 任殷平平静言道:“师兄,小弟还是那句话,什么时候你将法器制权交出,小弟什么时候放你出去。” 瞻空道人沉声道:“这不用再问了,我是不会同意的。” 任殷平看着他,只道:“师兄不妨再思量一二,我下回会再来问师兄的。”说完,他身影就缓缓消失了。 东庭玄府,张御化身站于星台之上,自那乔悦青退走之后,他这里就再无变化,但这事肯定不会就这么结束,故他也是加大了戒备。 李青禾这时自下方走了过来,躬身一拜,道:“先生,安小郎和那谷小郎求见。” 张御颔首道:“让他们上来。” 李青禾一个躬身,就转去下去了,过了一会儿,他便带着安知之带着小谷走了上来。 安小郎他还是第一次来到星台之上,他看了眼四周,不禁哇哦一声,随后走到前方,行有一礼,道:“学生见过先生。” 小谷也是在旁跟着他恭恭敬敬行有一礼。 张御颔首道:“你怎么来了,寻为师可是有事么?” 安知之道:“回老师的话,学生想念老师了,故来看望一下老师,还有……”他拉过小谷,道:“小谷也说有要事要面见老师,学生便带他来了。” 张御看向小谷,神情温和道:“你老师临去之前托我照拂,你若有什么事,都可与我言。” 小谷点了下头,随后他小心翼翼自身上取出了一封符书出来,双手往上一递,道:“老师离去之前曾有关照过,若是半月之内不得回转,就让小谷把这封东西交给守正,还说让守正细观。” 张御心念一转,当日这师徒二人是当着他面分别的,那么这事应该私底下传音交代的,那么这东西当是一直寄放在小谷身上,想来不简单。 他目光一落,那符书便自小谷手中飞了过来,他拿住之后,对李青禾看道:“青禾,你带他们两个在星台周围观览一番。” 李青禾道一声是,就带着安知之和小谷两个小郎下去了。 张御则是打开符书,见这上面画着一些道箓,看去没有什么特异之处,但仔细一看,却看出一些玄妙来了。 这里面隐藏着一个十分高明的转挪虚空的功法。 但待他把这篇功法看完之后,却是觉得有些奇怪,这功法虽是不错,但给他一个玄修看,也就稍有借鉴罢了,他也不可能照着去练。 莫非是怕自己回不来,所以想借他之手转传给自己的弟子小谷? 这可能是有,但这功法虽是奇妙,却并不见得有多高明,若是小谷日后能修炼到元神境界,那完全不必由他来转传,只要懂得看道箓,自己便能领会了。 他再是思忖了一下,便即起目印观去。 而这一次,玉符之上却是又有了变化,丝丝缕缕的金光出现在了大气之中,从玉符之上一直延伸到了天穹深处。 他在凝目看有片刻后,就从那千丝万缕的金光之中寻到了一个与众不同之处,感应顺此而去,霎时感觉好似接触到了某一个物事。 这时他若有所觉,目光下落,却见手中所持拿的符书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的乃是一面玉牌。 而当他持拿此物之时,便能隐隐感觉到一个所在,似广似微,似虚似实,又在时时挪转之中。 这一瞬间的接触,他便知晓这是何处了。 这是元都一脉驻地之所在! 现在元都一脉对天夏威胁最大的地方,那便是其宗门可以转挪游走,若无清天星盘,便很难找到其准确位置。 这不是说其他法器一件也不成,而是在找准这处所在之后,其若是忽然又挪转去了别处,那就需重作推算了,而这里也唯有清天星盘是能时时盯着的。 他拿起玉牌看了看,瞻空道人留下这东西在弟子身边的初衷是什么,他不得而知。但是这东西却是足以改变两边的战略态势,也可以使得天夏下来在与元都的交涉之中占据主动。 故是他没有半分迟疑,当即传意去往正身所在。 张御正身此刻在守正宫中,受得这意念传递之后,眸光微闪一下,伸手一拿,便将那一枚玉牌取拿了过来。 这东西其实一直存放在天地之间某一处,无论是分身还是此刻这里,他所取到得的也是一分照影,并非正物,不过凭此却也足够了。 他道:“明周道友何在?” 殿下中光芒一闪,明周道人现身出来,稽首道:“明周在此,守正有何吩咐?” 张御道:“劳烦道友转报廷上,说我有有关元都一脉的要事相告。” …… …… 第一百九十章 雾遮似迷途 韦廷执从元都派出来,一刻不停转回到了上层,得知他回来,众廷执各是将自身化影投照至议殿之中。 首座道人见除出使的风廷执之外,所有廷执都已到了,便请韦廷执说一下此番详情。 韦廷执将经过详细告知诸人,又把元都派所提出的条件说了一下,但这条件几是立刻遭到了所有廷执的否决。 戴廷执言道:“元都一脉这是想效仿幽城。” 众人点头。 应该是就是如此了。 宗派或势力从天夏之中主动脱离出去,过去不是没有,幽城就是一例。 但是天夏直到现在也未承认过幽城。 而且因为幽城并非宗派,其本来又在外层,当时内层子民并没有人受到损失,所以造成的危害便也不大。 可是按元都要真是离了天夏,其却仍在内层之中。 说什么过后两不相干,那么谁又能保证,元都一脉一定不会放开门户让外层修士进来呢?这等于是一下破掉了外层二十八宿的守御,这是绝不容许的。 便是不谈这等事,天夏也不可能去开这个宗派旧制复苏的先例,这无疑是自掘根基之举。 在场所看人都是看得明白,元都派于这个时候提出此议,正是看准了天夏极可能需要应付外层诸势力的联手,说不定这其中还有寰阳派,局面很是凶险,所以想以此为要挟,顺利摆脱出去。 林廷执道:“如今最好办法,就是寻到荀季,瞻空两位道友,要是能得这两位在,那么我等可以让这两位去消弭此事,也就不必要有什么冲突了。” 韦廷执摇头道:“根据此前张守正所报,瞻空道友应该是一早便回去阻止此事了,可是现在却是不知下落。 韦某猜测,瞻空道友有可能是被任殷平设计困住或是干脆囚禁起来了,我们不能指望这位了。但若是荀季道友仍在,以他威望和能为,倒是足以压服任殷平。” 首座道人似是知道些什么,他出声道:“荀季道友就不必去寻了,这件事只有靠我们自己来解决。” 听他如此言,众廷执也便放弃了这个想法,各是寻思起来。 其实过去他们对元都派不是没有防备的,毕竟定约之事,只看你愿意付出代价的大小,并不能一定解决所有问题。 所以上层设有清天星盘为监察,以备不妥,再一个,荀季、瞻空二人是完全倾向于天夏的,故是过去三百余年,元都派一直都很安稳,几乎就如不存在一般。 可哪料到,这两位一下无法左右门中事宜了,清天星盘又在先前用过,这便就有些被动了。 所幸还有定约为维系,使得元都派现在暂时还无法迈出那一步,但是时间久了就不好说了。 陈廷执这时冷声道:“元都派所倚仗的,不外乎是其宗门难觅踪迹。”他看向钟、崇二人,道:“钟廷执,崇廷执,你们二位若是借用合用法器,可能追觅到一线踪迹么?” 钟廷执想了想,道:“若只是找寻宗门所在,那是可以做到的,但意义却不大,因为就算我们找到了那处所在,因我推算之时会搅动天机,驾驭法器之人也会生出感应,进而提前进行回避。” 崇廷执这时道:“要是我等能够完全空出手来,再合法器及诸位道友之力,可以一直盯牢此处,但是自上宸天那一次侵攻之后,其天机搅扰就一日未曾停过,我们便无从做到此事了。” 众人都是皱眉,在天机推算一道上,这是上宸天少数能在天夏这里占上风的手段,故是他们很难绕了过去。 玉素道人断然言道:“元都所提出的条件,我天夏绝然不能接受,可明言告诉他们,让他们遵循定约,若是他们不愿意,那么我天夏只有不惜代价动用一些手段了。” 韦廷执这时一个稽首,道:“首执,诸位廷执,元都虽然生出异思,但现在毕竟还不曾走出那一步,还留下可得沟通的门户,韦某愿意再去元都一次,对其晓以利害,若是实在无法,那也是他们违反约言在先,那时再是动手不迟。” 首座道人考虑了一下,正待说话之时,殿中有光芒闪烁了一下,明周道人出现在了殿台之下,他望了过去,道:“明周,可是有事么?” 明周道人打一个稽首,恭敬言道:“首执,诸位廷执,张守正有要事呈告廷上,说是这里涉及元都一脉。” 林廷执转身道:“首执,既是牵扯到元都一脉,说不定张守正能带来什么有用消息,正好诸位廷执也在,不妨请张守正上殿来言。” 首座道人颔首道:“也好,明周,你去把张守正请来。” 明周道人躬身一礼,便即退去。 过了一会儿,便见一道光芒浮现,张御身影出现在了此间,他看了一眼众廷执,从容抬袖一礼,道:“首执有礼,诸位廷执有礼。” 议殿所落之处出于某种目的较为隐蔽,除了首执之外,无人知晓何处,每回都需以化影才可入,故他此刻同样也是以化影至此。 林廷执语声和气道:“张守正,明周道友说,你有与元都相牵扯的重要事机相禀告,不知是何事?” 张御道:“前些时日,元都一脉的瞻空道友曾带弟子来东庭游历,当时我与他照有一面,可他忽然察觉到某个事端,急着离去了,临行之前将弟子托付在我处,此事御先前已是报至廷上。 只是就在方才,瞻空道友的那弟子忽然来寻我,说是瞻空道友临走之际留下了一物,说若他久去不回,便交托于我,并让我细看。” 说着,他将那枚玉牌拿了出来,“我方才看了一下,发现凭此物,能够寻到元都一脉藏身之所在!” “哦?” 众廷执听他如此说,都是关切看来。 他们方才商议这许久,其中最难解问题,就是元都一脉之人藏身之地难寻,没想到张御却是带来了这么一个消息。 首座道人看了一眼,那玉佩从张御手中消失,直接出现在了他手中,他看了一下,确认道:“此牌符的确能牵连元都一脉之所在。”他抬头看来,“张守正,照你所言,这东西是瞻空道友一早留在那弟子身上的?” 张御回道:“正是。” 首座道人点头道:“那无错了,此应该是瞻空道友留下的后手,此牌符当是元都一脉的出入牌符,凭此符不止能寻到元都一脉所在,且还能由此进入” 陈廷执目光精芒隐现,道:“首执,若是如此,我等便得主动之势了。” 首座道人却缓缓摇头道:“没这么简单。” 元都山门之内,乔悦青自外转回了宗门,她令弟子自去,自己则先去见了王道人,见面之后,她歉然言道:“师兄,小妹惭愧,没能带了人回来,却反是将门人失陷在外。” 王道人安慰她道:“师妹不必如此,谁能想到那位张守正竟然也是荀师兄的门下呢?他以此为借口,我等受定约所限,在未正式与天夏分割之前,确也不好如何。” 乔悦青道:“师兄,不知任师兄可是在么?小妹有些事要禀告。” 王道人道:“师兄在攀微台,师妹自去就是。” 乔悦青应了一声,她从王道人处告辞出来,就往攀微台来,待通禀过后,她沿着台阶来至高台之上,对着等候在那里的任殷平一礼,道:“师兄有礼。” 任殷平还有一礼,道:“师妹回来了,此行辛苦了。” 乔悦青低头道:“小妹未曾做成事情,还请师兄责罚。” 任殷平平静道:“此事与你无关,我知你已然尽力。” 乔悦青再是一礼,又道:“师兄,小妹去那里看过了,那里确实是有瞻空师兄留下的印痕,也有外来的气息痕迹,那应当便是上宸天的传讯了。” 任殷平道:“能确定便好,有劳师妹了。” 乔悦青道:“师兄,那些被捉的弟子,不知能否向天夏讨要回来。那终究是小妹带出去的,不能弃之不顾。” 任殷平点头道:“这些都是我门下弟子,自不会放弃,此事我为会和天夏再议,尽量让他们早些回来。” 此时有弟子过,躬身道:“掌门,狄师弟到了。” 任殷平对乔悦青道:“师妹若是无有什么事,便先下去休息吧,若有什么话,改天再言。” 乔悦青道了一声是,她正要离去,却是犹豫了一下,她抬头道:师兄,瞻空师兄不曾回来么?” 任殷平没有回答。 乔悦青没有得到答案,有些失望,她万福一礼,就退下去了。 等了一会儿,一名二十余的年轻弟子走了上来,他身着一身干净白袍,面容之上带着几分自信,上来躬身一礼,道:“见过掌门师叔。” 任殷平看了一眼,道:“功行有所精进,你近来修持的很是勤勉。” 年轻弟子谦言道:“多谢师叔夸赞,只是小有进步罢了。” 任殷平道:“你师父不肯回头,我希望你代我去劝一劝他。 年轻弟子一怔,道:“掌门有命,弟子自该奉令,只是那终究是弟子的师父,弟子怕是劝说不动。” 任殷平道:“不妨,你尽力就是。还有,你代我问他一句,那宗门出入之符不知他可还带在身上么?” 年轻弟子不觉抬头看了他一眼,但又快速低下头,道:“是。” …… …… 第一百九十一章 玄机未必缺 首座道人在殿上沉声说道:“这出入牌符,乃是以一符对一人,若携此物寻去,那至多也只能进去一人罢了,便是他人同去也是无用,是进不得那扇门户的。” 他环望众人,“且元都一脉直到眼下,还没有做出正式违反之举,所以此刻还不能判其有过,若我先动手,那便先违了双方定约,其便可无所顾忌了。 这一面牌符,不止是一个机会,也可能是一个此辈故意留下的破绽,就看我等如何选择了。” 众人思量了一下,若是按照首执这般说,那么这件事许是任殷平有意放任的了。 这个方法倒是巧妙,就是给一个天夏上门突袭的机会。 若是天夏先违定约,那么元都再重立宗门,就不会受任何誓约束缚了,半点代价都不用付出。 而这牌符还至多只能进去一人,正常情形下,一个人也不可能对元都一脉造成任何威胁,可以确保他们自身无虞。 所以他们要么不做这个选择,做了就要确保成功,否则就要承受加入元都一脉彻底倒向上宸天那边的结局了。 陈廷执沉声道:“我等不能只是困束于约言,以至于自缚手脚,如果元都一脉一直保持不动,直到上宸天侵入开始才是发作,难道我们眼睁睁等到那时候么?既然早点晚点都要动手,那还不如由我们主动来做。” 玉素道人道:“陈廷执说得是,此事无可妥协,更不能有所退缩,唯有先以制人,而不是受制于人!” 崇廷执沉声道:“如今天机被蔽,要是元都与上宸天有所勾连,我天夏也难以察觉,与其坐等,还不如先行出手。” 晁廷执道:“晁某便不说什么大道理了,既然他们给了我们这个机会,若不抓住,那也说不过去。” 其余廷执在考虑过后,也都是陆续出言,表示赞同。 他们先前释放过好意,并且在可能的限度上愿意让步了,可元都还是坚持己见,那就别怪他们不客气了。 戴廷执这时道:“诸位,那遣何人去为好?” 陈廷执沉声道:“此事既然是陈某提出,那便由陈某亲去走一趟吧。” 听他如此说,在场大多数廷执都是认可。因为陈廷执功行仅在首执之下,双方修为也相差不了多远,由其出面,却是有着一定胜算。 钟廷执这时却是站了出来,稽首言道:“首执,诸位廷执,钟某有一个合适人选。”他顿了一下,“若是我天夏决定做此事,那还是由张守正出面为好。” 首座道人目光看向他,片刻之后才道:“钟廷执理由何在?” 钟廷执未曾回避首座道人的目光,他道:“张守正曾经在荀道友门下修道,虽非弟子,但却与元都一脉有着一定渊源。 而瞻空道友的弟子献符,又是指明交给张守正的,那么由张守正出面做此事,那便算是应了瞻空道友之所请,就不算先是违背定约了。” 众廷执不禁思索了起来,若是从这个角度上来说,由张御出面,确实是名正言顺的多,甚至从某个角度上可说是元都一脉内部的争端,因为天夏虽是不承认宗门,但却是承认师长学生的关系的。 首座道人道:“这当还需问过张守正。” 张御抬起头来,抬袖一礼,道:“御本为守正,又与元都有这份渊源在,且确如钟廷执所言,那牌符是瞻空前辈送至我这处的,若是廷上决意做得此事,那么当由御前往一行!” 首座道人看向张御,认真言道:张守正,此举十分凶险,尽管可做诸多准备,可也难说万无一失,你若失陷其中,很可能遭遇不测,你当需想清楚了。”张御从容言道:“御自是清楚。” 他对自己有着准确的判断,还有来自自身的判断,到他这个境界,就算落世之身消散,寄虚之地仍在,仍可照映出来,只要寄虚之地不失,那便不会有事。 首座道人道:“既然如此,此事便交由张守正了,若是守正有什么额外求情,也可回头提出,玄廷会尽力配合你。” 竺廷执此时考虑了一下,出声道:“诸位,张守正若去往那里,却是要对抗整个元都一脉,地利人和都不在我等这处,唯有让张守正携带更多法器用以破局。” 玉素道人道:“张守正可携‘藏神珠’前往,当能提升一些胜算。” 藏神珠也是一件上乘宝物,可以将多位玄尊的元神之影投照其中,当需用时可以照显出来。不过这东西也不是没有缺点,那就是坚持不长,要是此中存纳之神气一旦耗尽,此珠便就成为了一个摆设了。 武廷执沉吟片刻,道:“瞻空道友不在,那多半是被困在了某一处了,张守正可携带‘追仙铃’前往,凭过往之机运设法将这位找了出来。 瞻空道友若得救出,即便无法立时让元都一脉放下心思,凭他威望,却也能压制除任殷平之外的其余门中同辈。” 林廷执深思许久,抬首言道:“张守正进入元都门户后,我们可以用‘三才神圈’试着定压那元都那镇道之宝,只需一瞬,而后将‘地烛红尘砂’洒入其上,下来就可找准其之所在。” 戴廷执疑问道:“林廷执,那可是镇道之宝,定压一瞬,此法当真可成么?” 林廷执道:“当初元都门上代掌门因为镇道法器驾驭不易,加之另一种考虑,故是将驾驭之权柄分于三人,若是瞻空、荀季二人不在,那么就只有任殷平一人操持,他势必不能将法宝之能全数使出,那么此事是可行的。 我们非是为了定压此宝,而是为了方便将红尘砂渡至其上。 一旦沾染了此砂,元都一脉为了不使自身暴露,必需尽快清楚,这需得驭宝之人亲自施为,那么就可为张守正分担压力了。” 可以说,若是没有人主动进入元都一脉内部,那么这么做毫无意义,可要是内部有他们的人,那就可以此牵扯敌方主要驾驭者的一部分力量,从而为里面之人创造机会。 韦廷执这时出声道:“首执,韦某可与再去任殷平谈一次,如此韦某便能进入元都一脉藏身之地,那时候或许能与张守正相配合。” 陈廷执沉声道:“此法成功可能不高。元都那法器厉害,可以将人分而挪困,韦廷执未见得能与张守正配合,或还可身陷险地。” 韦廷执道:“但终究也是可以牵制住元都一脉一部分力量,毕竟那任殷平手中权柄不全。” 他向上打一个稽首,道:“张守正可去的,为何韦某去不得?此事虽然凶险,但我既廷执,也该当由我等来为。” 首座道人点了点头,道:“既如此,韦廷执,就劳烦你再往元都一行,告知他们,玄廷要求他们按约言行事,若是他们仍是一意孤行,那当也需承受我天夏之治罚!” 韦廷执肃然应命。 而在接下来,众廷执又各自思量,填补和纠正了一些细节和漏洞,并将可能遇到的危险事先讨论了一下,设法帮着拟定了一些应对之法。 这本来是一件十分危险困难,近乎不可能完成之事,但在诸廷执商议这一番下来后,看起来却是变得十分稳妥可行了。 当然,这也是建立在天夏深厚底蕴之上的,尤其天夏乃是一个整体,使得他们在面对一个共同目标的时候,可以动用一切可动用的力量去完成此事。 而此刻的元都门中,任殷平站在攀微台上,随着他的默默推算,似是终于找寻到了什么。 他目光闪烁了一下,伸手一拿,一道金光道箓便出现在了面前。 那道箓之中浮现出了一个人影,对他恭敬打一个稽首,道:“可是任掌门么?” 任殷平神情淡然,没有和他打招呼,因为他知道,这个人只是一团气机所显化,并不是其本人到此。 正如元都一脉留下一个道观,好方便上宸天过来传讯,上宸天同样在外层留下了一个道箓,元都一脉也可将自己的意思由此传去上宸天。 这也算是他们当初留下的一个退路。毕竟元都名义上归入天夏,但实际上还是自辟一地,终归还是有一些自己的小心思的。 只不过任殷平手中的御器权柄不完全,所以推算了许久,才绕过天夏的监察,找到了一个漏洞,得以那道箓寻到。 他语声淡然道:“我元都派与天夏正在议谈之中。并已向天夏提出,望天夏能任由我元都自立。” 除了这句话之外,他什么都没再说,就把袖一挥,将这道箓送了出去。上宸天要是能收到他的传言,自会知晓该如何做,就算道箓被天夏半路截夺了去,也不会凭此来指责他什么。 守正宫中,张御待那化影回来,便睁开[]了眼目,既是要去元都,那么下来该是开始准备起来了。 不过在此之前,当会先由韦廷执再前往那里做最后一次劝说,要是再是失败,才会由他前往。而要是在此期间元都直接反立,率先违背定约,那么倒也用不着再由他一人突袭,天夏自会发动力量,直接出力镇压。 他思定之后,转回后殿,先是调和心神意气。只是才是定坐了半日,忽觉训天道章之中有意念传渡,见是金郅行那里传来的,心下一动,问道:“金道友,何事?” 金郅行声音略显急促的声音自里传出道:“守正,上宸天这里似有异动。” …… …… 第一百九十二章 宣威藏内机 张御听得金郅行说上宸天有异,心下依旧镇定,自上宸天使者到来后,玄廷这里做好了一切准备,戒备的程度比平日更是严密,并不怕任何突袭。 上宸天真来也好,假来也罢,都是无碍。 若不算寰阳派,单独一个上宸天,也没什么好畏惧的,双方过去不知交手多少次了,对彼此表现出来的力量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他道:“金道友,无需担忧,天夏这里早有应对,上宸天究竟有何异动,可说与我知。” 金郅行道:“是,在下今日因事去见浑空,浑空虽是出来照面,但在下发现,其人乃是一个化身,虽他自身遮蔽几乎到了难辨真伪的地步,但他不知,在下也曾修过目印,故是一眼就看出他有问题。 便是分身相见,那也无什么,可他偏偏如此遮掩,那一定是有所图,于是在下随后又寻了个借口探看了一下别处。 纵然那些玄尊每日一如往常,看不出什么破绽来,可是此辈遮掩得了自己,却遮掩不了门下弟子,在下留意下来,见这些玄尊门下不少弟子要么就是闭关,要么就是不在,若是一处还好说,可多处如此,这必然是一同出动了。 在下以为,这些上宸天修士不可能无缘无故去外,这极可能是对着天夏而来的。” 张御微微点头,金郅行倒是用心了。 虽然看去能察看到这等事无甚稀奇的,但这却需平日时时留意这些玄尊的弟子门人,才能在关键时刻发现破绽。 换了其他玄尊,那些高高在上之人,又哪里会去把目光放在下面低辈弟子的身上? 他道:“金道友有心了,我会告知廷上,此当记道友一功。” 金郅行心中欣喜,他忙是说道:“不敢,为守正效力,为天夏效力,乃是金某本分。” 他又道:“守正,除此之外,风廷执似也是到了,只是金某未曾见到,也不敢与风廷执有所交通。” 张御道:“此是正确之为。”他再问了一些细节后,又关照金郅行继续盯着,而后将此事报去了晁焕那里。 待从训天道章之中收回心神。他想了一下, 若说上宸天于这个时候大举侵压,不是一点可能都没有,但现在正是天夏高度戒备之际,这时上门来攻,那是最为糟糕的选择,所以上宸天当是另有他图。 而他首先想及的就是元都之事了。 天夏这边方才与元都一脉接触,那边上宸天就有异动了,世上很少有这么巧合之事,所以极大可能是配合元都派的,为得就是牵扯住天夏一部分力量。 这是个很危险的信号,说明元都派与上宸天保持着某种程度上的联系,而越是这样,越是要果断行事。 玄廷先前的判断是对的,不能等元都派在那里慢慢布置,唯有快刀斩乱麻,尽快结解决内部的隐患。 他想了下来,继续定坐修持,调养心神,准备韦廷执那里一旦有消息,就出发去往元都派。而外面之事,相信玄廷自会处置。 就在金郅行报传之后,只是一天过去,四穹天各宿都是向玄廷传报,说是各处都是出现了上宸天修士的影踪,其中亦不乏有名有姓的玄尊身影。 玄廷得报后,立刻于议殿聚议。 陈廷执道:“若是按方才张守正传报,上宸天这是有意分我之力,让我无法专注处理元都之事。” 戴廷执沉声道:“这是极有可能的,上宸天若采取侵攻之法搅扰我等,我等确实不能无视之。” 林廷执道:“若是如此,我等不妨就做一个样子,让此辈以为我等果被牵扯住了,相信此辈当会消停。” 众人都是深以为然。 上宸天是一群什么人,他们很清楚,人人都以自身为重,指望此辈为别人拼死拼活,那是不可能的。只要他们派几个分身前去露面,展示自身对侵攻的重视就是了,莫说对面看不出来,就算看出来了,也不会去声张,如此就和稳住局面了。 决定之后,戴恭瀚、竺易生、长孙迁还有玉素道人等四人都是化出分身,各自去往四宿坐镇。 西穹天之外,一座银色飞舟之上,一名有着宽广光洁额头,头发往后竖成一把的少年道人站在那里,他身上袍服呈现赤红色泽,一如火云飞扬。 他负手看着下方,目光有些漫不经心,只是这时候,却见是一道冲天寒冽之气在对面冒了出来,咦了一声,惊讶道:“长孙迁?天夏这是连廷执都出来了?” 下面修士问道:“真人,我等可要进攻?” 少年道人嗤了声,道:“攻什么攻?既然天夏那边给我脸面,那我当也给他们面子,传命下去,就这般维持着,对面不动,我便不动。” 长孙迁此刻站在秘炼天舟之上,同样也是看着对面,后面弟子问道:“上尊,诸天城镇守和署主来问,可要驱赶对面?” 长孙迁语声淡淡道:“传命下去,不必动,守住阵势便好。” 而同一时刻,虚空深处,一条碎星带之上,显定道人身影出现在了这里,他站定在一个莲花台座之上。 过了一会儿,他旁侧出现了一个羽衣星冠,目若朗星,姿貌高扬的道人。 显定道人对此人打一个稽首,道:“天鸿道友有礼了。” 这位天鸿,乃是上宸天中的激进主战之人,与灵都道人那一派在对待天夏的态度上可谓截然不同。 天鸿道人还礼道:“显定道友,有劳久候了。” 显定道人道:“方来片刻,道友约我到此,不知有何事?” 天鸿道人没有客套,直入正文,道:“今请道友过来,是想与道友商议对付天夏之事。“ 显定道人看他一眼,淡淡言道:“这等事情,贵方不是一直在做么?” 他很清楚,上宸天一直在绕开他试着拉拢幽城下面的城主,让他们为己出力,所以双方上层虽然没有说定什么,但实际上幽城有一些人早就和上宸天暗中配合了。 不过对于这个,他也只是当作未曾看到。毕竟幽城对下面约束不强,只要不叛至对面,那就不算什么。 天鸿道人笑一声,看似洒脱实则霸道的言道:“过往之事不必再提了,今时不同往日,有些事却是离不开道友的,道友该是知道,我近来正与天夏议谈。” 显定道人道:“有所耳闻。” 天鸿道人不屑言道:“可这议谈又岂能成?不出所料被天夏驳了,还平白折了脸面,堕了志气!” 显定道人却对这结果一点不意外,道:“天夏若会妥协,那你我岂会还在这里?” “说得正是。” 天鸿道人道:“前几日天夏使者已至我上宸天,若是这一次再是谈不拢,我极可能与天夏一论高下,就此了结彼此数百载之承负。” 显定道人目光看来,道:“哦?贵方下得了这般决心?” 上宸天势力是不小,可要说正面对抗天夏,不是他小看上宸天,就算加上他们幽城,一样压不过天夏。 天鸿道人道:“这次不同,我等对付不了,那便再加上一个寰阳派就是。” 显定道人一惊,看他片刻,沉声道:“道友莫非是在玩笑?” 天鸿道人看过来道:“我说话像玩笑么?” 显定道人眼神闪烁,他修行长远,也是与寰阳派打过交道的,只是对后者颇为不喜。 寰阳派为什么当时被上宸天和天夏一同驱逐出去?这当然也是原因的。 这一派除了修道,还试图融汇上古神道,并在钻研各种早被废弃的邪魔功法,有一些玄尊把派外同辈视作血食资粮,甚至还一度对同道下手,以至于惹来天夏和尚未分离出去的上宸天共同厌恶,将他们逐了出去。 他提醒道:“把寰阳派召回,莫非不怕此辈对我等先行下手么?且莫要忘了,当初驱逐此辈之人,也有你们上宸天。” 天鸿道人道:“寰阳派虽是偏执,但并非都是愚蠢之人,知道利在何处,亦知道如何去求,就算要与我分胜负,也当先除掉天夏这个大敌才是。” 他见显定不言,便又道:“我便与道友明说了吧,现在天夏坐拥上层,一日强过一日,不设法制压,那只能坐以待毙,寰阳派回来,哪怕当即与我翻脸,大不了也是论过一场,总好过看着天夏兴盛,却又无能为力。 而这若得此事做成,说不定下来一战就要决定今后之格局,要么我等将天夏翻覆,要么天夏将我等扫灭,却不知你幽城,打算站在哪里呢?” 显定道人过了一会儿,才道:“此事事关重大,容我仔细思量,且这事我也需问过师尊。” 天鸿道人道:“自当如此。”他笑了笑,凝视着显定道人道:“若是贵方回绝,可以来书,若是不见回音,我便当道友应下了!” 显定道人这时忽然道:“自我幽城叛出的金郅行,是否就在贵方?” 天鸿道人爽快承认道:“不错,此人被灵都收在了门下。” 显定道人提醒道:“此人能叛我,亦能叛贵方,贵方可要小心了。” 天鸿道人看他一眼,笑道:“道友说得是,是该当心才是。”说完,他又笑一声,身上扬起一片几是晃动虚空的炫光虹芒,就从这处碎星带上移去不见了。 …… …… 第一百九十三章 往来秉正道 上宸天,兰原。 风道人进入了这里之后,便被安排在了一座还算宽敞的宫庐之中。不过除了一开始有一位上宸天玄尊出面招呼他外,此后再无人到此来过,似是把他遗忘了。 不过他也不急,对方愿意拖下去的话,他也自当奉陪。现在耗不起的不是天夏,而是上宸天。 他只是照例每日递一封要求议谈的书信出去。而趁着这个机会,他也是试着观察了一下此间。 天夏与上宸天分离的这三百多年来,不是没使者来过这里,但是都未停留多久,也没有深入到内里。 他判断自己此刻身处之地,应该是依附于上宸天的某一处小天地中,算不上什么要地,所以没人来约束他,任由他在这里游逛。 这里同样也有不少生民,在这片原野上开垦栽种为生,但手中工具很是粗陋,耕作方式也是落后,故他每日都会派遣一具化身出外,向这里的当地人传授文字和各种知识,帮助他们提升劳作水平。 他记得自己还是一个修为很低的小玄修的时候,就经常做这样的事情。 那时候他会去到荒原之上,教会地陆上的生民如何耕种土地,教会他们如何辨别和制作草药,教会他们如何打造更先进的工具,教会他们如何修筑水利,灌溉农田。 当时那些人还只是一些土著,而眼前这些人却是与天夏人同出一源,双方沟通起来更是容易。 在这期间,他没有展现出任何神通法术,只是纯粹用自己语言和行动去让人信物。 不止如此,在用了十多天的时间取得了这里的人的信任后,他开始传授一些孩童简单的呼吸法门。 孩童既爱玩闹又没耐心,还有一些则需帮助大人作活,所以能坚持下来的没几个人。 可他并不介意,哪怕只有一个愿听,他也愿讲。 并且他不是单纯的讲道,而是在会在讲过法门之后说一些非常有趣味,且又引人入胜的故事,有些孩童为了听故事也就留下来了。 这里虽比不上内层,但是有他这个玄尊在,自然而然便使得天地环境发生了有益的改变。 时间不长,倒也有几个孩童渐渐开了窍,并且身躯也变得轻灵强健了许多,干得活更多不说,脑子也是变得聪明起来,而有了这几醒目的例子出现,这顿时引发了当地之人的热情。 这些生民并不傻,没好处的时候他们不愿上前,可见了好处,自然一拥而上,连更远一些的人都是把自家的小儿送了过来。 风道人来者不拒,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如此一个月下来,这些孩童和半大少年,渐渐变得懂礼知礼起来。 又一次讲道过后,众孩童和少年起身,对着坐在石上的他躬身一礼,道:“谢先生传授。”这才陆续散去。 风道人看着他们欢笑远去的身影,依旧坐在那里。 这时有一个道人的模糊身影出现在他的身边,道:“这位道友,你如此做可有意义么?” 风道人笑了笑,道:“自然是意义的。” 那个道人身影道:“你等天夏修道人可真是奇怪。” 风道人看着在田野之中的劳作的身影,缓缓道:“此所以我天夏为正道。” 那道人身影沉默片刻,道:“不过是一些卑微的蝼蚁罢了,随道友高兴吧。”丟下一句话后,其便就离开了。 风道人知道这道人为什么说这话,或许只是一场天灾,或许只是上境修士随意一个恶念,这些生民的平静生活便会被打破,眼前所有都将不存。 所以在此人看来,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可他不这么看,他传下的这些东西就如薪火,哪怕有一个人记得,哪怕有一个人传下去,那就等同于把希望传递了下去,等着未来再一次将之点亮。 再说未来变化无尽,谁又说得定的呢? 指不定这里还不曾出现变化,上宸天便已是被天夏平灭了,那么这一切不就有意义了么? 他看着那正一个个努力耕耘,对未来满怀期望的生民,有些事,上宸天的一些人是永远不会懂的。 而在如此想时,这一瞬间,他似乎触动到了什么。 长久以来推演的道法,忽然像是地下暗藏之水冲破了地面坚硬的岩石阻挡,化作清泉泊泊流淌出来。 而此刻宫庐之中,他正身所在之处,身上却有清气浮动起来,目中亦有清芒泛动,直到许久之后,才是恢复原来模样。 他自查了一下,感慨道:“不想今次有此收获。” 这时他有所感觉,看向外面,道:“何事?” 外面有弟子道:“风廷执,上宸天有人来了。” 风道人道:“让他进来。” 过有几息,阁门一开,一名素衣弟子来到了他面前,打一稽首,道:“风使者有礼,灵都上尊有请。” 风道人道:“好,我这便前往。”他站了起来,走出了宫庐,见那里有一团灵芝玉云降落在殿前广场之上,他便踏了上去,只觉芝云由此往上而行,很快就到了一座云殿之内,灵都道人正站在此间。 风道人虽未见过这位本人,但见过画影,拱手道:“灵都上尊有礼。” 灵都道人还有一礼,随后作势一请,道:“风道友请坐。” 风道人再是一礼,在一旁坐了下来。 灵都道人也是坐下,他道:“风道友可知,在过来之时,天鸿却是带着不少我上宸天之人去往天夏了。” 风道人闻言却是半点不慌,道:“可是上尊却是坐于此间。” 灵都道人道:“那只是因为此回议谈未了,依我本意,是不愿和天夏斗战的,这才推动了此事,但若贵方不愿让步,那结果便不好说了。” 风道人抬头看向他,认真道:“其实此事并非不能谈,也并非完全不能让步,但我们只愿意和愿意谈的人说话,似那等执迷不悟之人,又何必去理会呢?” 灵都道人目光闪烁了一下,道:“哦?那我倒要听听贵方的说法了。” 元都山门之内,自封掌门的任殷平坐在攀微台上,他依旧是在那里用心推算着什么,有弟子来至台上,躬身向禀告道:“掌门,那位天夏的韦廷执又来了。” 任殷平道:“把他请至日殿。” 弟子应命而去。 任殷平又再做了半天推算,这才自台上站起,身上虚气浮动了一下,就出现在了日殿玉台之内。 韦廷执已是在此等了一会儿,见他出现,当下稽首为礼。 任殷平点头回了一礼,道:“韦廷执,对于我上回之言,不知你们可曾考虑清楚了?” 韦廷执沉声道:“任道友,廷上认为,那定约之事,当初乃是荀季、瞻空两位道友与我所定,便是当真要谈,现在这两位道友也当出面,就算来不了,也当有信物在此,不然叫我无法信重。否则这两位若是回转,再起反复,岂不是空谈一场?” 他现在表达的意思,就是我可以与你谈,但是你需得有分量的人到此,当初什么人,现在还是什么人了,若是找不回来,对不起,只你自己,却是分量不够。 但若对方真把这两人找回来了,以这两人的态度,问题自也是可以顺利解决了。 任殷平神情平静,吩咐侍立一边的弟子,道:“叫王师弟把狄溟,戚未央二人寻来。” 过有不久,王道人带着两名年轻弟子来到殿上,稽首道:“师兄,两位师侄都已是唤到了。” 任殷平道:“师弟,你来和韦廷执说。” 王道人道一声好,他转向韦梁,指着那一名白衣弟子,道:“韦廷执,这位狄溟,乃是瞻空师兄的嫡传弟子。” 狄溟对着韦廷执一礼, 王道人又一指另一名少年道人,道:“而这位戚师侄,则乃是我大师兄亲传弟子。” 那少年道人看去也就是二十出头,然而身上气机勃发,可见根基异常之厚实,被指到时,他也是不慌不忙对韦梁打一个稽首。 任殷平淡淡道:“把符信拿出来,请韦廷执过目。” 狄溟,戚未央都是道一声是,各自从袖中取了一枚符信出来。 王道人笑着道:“韦廷执,这两封符信乃是我大师兄和二师兄留下的,说是将门中所有事宜,都是交托给任师兄处置,还请韦廷执一观。” 韦廷执神情微凝,他将两枚玉符拿了过来,查看了一下,见上除了交托文字,还有两人之落名签印。 他心下一沉。 其实别的不说,只从瞻空道人不曾露面来看,这东西极可能是伪造的,不过任宣平有这两样东西,至少名义之上已能证明,其自身足可为整个元都一脉作主。 当然,他也可以坚决不认,非要让荀季。瞻空二人出来,但这般就变得他这边无理了。 任殷平十分平静道:“韦廷执,现在可以谈了么?” 韦廷执暗自摇头,目光一抬,神情严肃道:“我天夏之意,定约不能轻变,只韦某前次所言,仍是可以作数的。” 任殷平目光转来,看他片刻,最后道:“任某知道天夏的意思了。王师弟,待我送一松韦廷执。” 王道人道一声是,作势一请,道:“韦廷执,请。” 韦廷执暗叹了一声,知道这一刻,事情已经是无法挽回了,他站了起来,道:“任山主还请好好思量一番,韦某先行告退了。”言毕,一个稽首,他自大殿内退了出来。 待走到了外面,他对等候在那里的两名玄修弟子沉声传音道:“向门中传讯吧。” …… …… 第一百九十四章 承符道随身 任殷平看着韦廷执离去,目光之中平静无波。 王道人走了上来,稽首道:“掌门师兄,天夏看去是不可能退让了,我们该是如何?” 任殷平淡淡道:“按照此前定计行事便好。” 王道人精神一振,道:“是,掌门师兄。” 要说将元都一脉重立宗门,他是最为积极的,因为只有任殷平成为了掌门,他未来才有可能如荀季、瞻空这两位师兄一般,获得掌握镇道之宝的权柄。 这宝物不仅是身份地位的明证,更是元都一脉弟子往更高境界修持所必须要掌握的。 此刻原本站在殿下的狄溟走了上来,朝台阶之上躬身一礼,道:“掌门师叔,弟子已是见过老师了,但并未能劝说成功。”他语声坦然,“弟子已是尽力。” 任殷平不见任何意外,也没有责怪他,而是道:“既已是尽力,那便无过。”他对场中所有人言道:“你们都是下去吧。” 场中诸人对他一礼,都是退了去。 任殷平身外虚气一浮,眨眼之间,回到了攀微殿上。他把袖一拂,目光之中,浮现出来一个隐隐约约的天地轮廓。 这便是元都派的根本,镇道法器“元都玄图”! 可这件镇道法器他现在只是执掌了其中的三分之一,唯有三方权柄合一,才能发挥出最大威能来。 若得合一,那这玄图便可带着宗门和其中所有人任意往来,穿渡内外层界不在话下,那根本不需要去畏惧天夏什么。 但可惜的是,大师兄荀季许久不在门中,而且当初与天夏定约的就有这一位,所以这一部分权柄他暂时是拿不回来了,唯有从瞻空那里想办法了。 虽然瞻空道人对此屡屡拒绝,可等时机一至,他终究有办法让其拿出来的。 而这里关键,就在于破除天夏定约,最好是天夏主动破除的,这般有许多事他便可以做了。 当然,这并非是说天夏不动,他就不动了,一旦时机成熟,不管天夏如何,他都是主动打破定约的,只由他来打破,这里所需付出的代价较大罢了。 可对他这个一心光复宗门的人来说,这都不算什么,就算他自身因此而消亡,也会继续将宗门之位和手中权柄传给王道人,由其继续执掌宗门。 他缓缓收回目光,在攀微台上坐下,只等时机到来。 韦廷执在向天夏传讯过后,便就往客阁回转,路上倒是没人来阻拦他,可就在他踏入客阁大门的那一瞬间,忽然感觉不对,回头一看,见殿阁之外已是变成了一片虚空,而两个本来跟随在身边的玄修弟子已然不见。 他正要试着推算两人所在,却又发现,自己所站之地,已然变成了一片虚空,没有任何物事可凭参照,而天机混乱,时时变动,根本无法知晓自己身在何处。 他吸了口气,知是元都一脉定是发动了镇道之宝,将自己困在了此间,而这一切也正如此前所预料的那般。 他也早是做好了斗战准备,心下道:“只望张守正这一回能够成功。” 清穹云海,守正宫中。 张御一身玉袍,定坐玉台之上,经过数日之持续,他身心已然调和至最为完满的状态之中。 台阶下方忽有光芒一闪,明周道人出现在那里,朝台上打一个稽首,道:“守正,首执和诸位廷执请守正前往穹台。” 张御闻言,眸中有灿烂星芒闪了一下,振了振衣袖,自玉台之上站了起来,道:“御这便前往。” 他自守正宫中走了出来,抬头看去,见一条虹桥自殿外广台之上向外斜着延伸而去,一直探到云穹深处。 他走了过去,一步踏到了虹桥之上,并沿此迈步而行,只是几步之后,眼前就出现了一座有若天圆格局的巨大殿宇,环穹之檐重重向上,直入不可不见之处。而下方环阶层层,浮呈于玉云白海之上。 此处便是穹台,乃是清穹之上最高之殿台。 过去每一个廷执授符传印,都需来此。而再往上面去,据说就是诸廷执平日用于廷议的清穹云海了。 云海再往上,传说才是五位执摄之居处。 在过去他与玉素道人谈话之时,后者曾有提到,诸廷执之中,似也只有首执能去那里,不过当真要与执摄联络,倒是不必要真到那里,功行不到,也去不了,而清穹之上也自有传递消息之所在。 他沿着那云阶一阶一阶向上行走,最后来到最上一层台上站定,明周道人已是站在此间,对他稽首道:“守正,诸位廷执就在殿中。” 张御抬目一望,台殿匾额之上有“光穹殿”二字,他一摆袖,就往殿台之中走去。 过了那一排雄伟正门,他来至大殿之中,见这里矗立着一座座柱形高台,在前方呈半弧状排列,首座道人站在最中间的高台之上,其余廷执则是分列两侧,殿中仙雾缭绕,灵云飘涌,霞光万丈。 除却作为使者的风子献、韦梁两位廷执之外,如今廷上所有廷执都已在此,连首执在内共是一十一位。 他抬袖而起,双手一合,左覆右上,行有一礼,道:“首执有礼,诸位廷执有礼。” 座上众廷执都是还有一礼。 首座道人看了下来,言道:“张守正,韦廷执已是传来消息,元都一脉拒绝我天夏之诚意,事机已是无可挽回,如今我自当按此前之定计,令你持符入元都,镇束此辈,护我天夏之礼序。” 张御正声言道:“御自当尽力。” 首座道人往上方看有一眼,一道金光闪烁的道箓出现在半空之中,这道箓巨大无比,上面呈现诸多道理玄妙。 他道:“张守正,为提升你此行之胜数,我等当以这‘神通道箓’授你。”说话之间,那道箓往往向下而来。 张御站在那里不动,这是之前便就定好之事,故心中早有准备,尽量抚平自身心神,使之像是一面平静无有涟漪的湖水,并由得这道箓缓缓沉落到自己身躯之上。 在这道箓完全落定,此刻观去,他好像披上了一层金光符箓织就的道衣,光芒闪烁,熠熠夺目,让人难作直观。 首座道人见他成功披上这道箓,不觉点头,同时又伸指一点,就有一道光芒落到了那符箓道衣之上,只是微微闪烁一下,便就消去不见。 张御知道,这是首座道人给予他的一道神通,此神通附着于那神通道衣之上,下来只消他意念一动,就可使了出来。 因是神通道箓可以完满承托外来的法术神通,故是此术一旦运使,与首座道人亲来施展也别无二致。 不过到此一步,还未结束,陈廷执见他在接受了此术之后依旧神情自如,点了下头,也是伸指一点,一道深色光芒也是同样落在了他身上。 而在接下来,诸廷执纷纷出手,一道道光亮接二连三落下。 只是这个时候,在场诸廷执也都是露出讶异之色。 神通道箓虽可寄托神通法力,但这一切本身终究也是需修士承受的,且这里负责承托的不是那世间之身,而是寄虚藏神之地。 这就好比往一个军士身上增添甲胄兵器,并不是越多越好,每多上一物,便需多承受一分份量,若是太过,那休说与人交手了,自身都会被先行压垮。 本来以一个寄虚玄尊的本事,即便有了神通道箓,在不影响战斗力的进行下,通常至多也只能承担二至四人的法术神通。 可未想到,差不多大半人寄托神通上来,张御的气机依旧如常,并未呈现出任何迟缓沉滞的迹象,看起来远未到势尽之时。 众廷执不知具体缘由,可也没去深究,因为这终归是一件好事,张御承载得神通越多,那意味此行越有可能成功。 张御此刻感受身上围绕着磅礴力量,心神却十分平稳。他能做到这一点,除了自身根基深厚,寄虚之地可以承受更多力量之外,还在于他背靠那一株神树,可以将符箓之力暂时沉寄一部分于神树之上,这般就可分担去他一部分压力。 而待所有廷执都是在他符箓道衣之上留下一道神通后,诸人这才收手。 不过,光是如此还不足以确保胜算,这个时候,又有十余道光芒从四面八方飞来,一齐往张御所站之地飞来。 这是都是之前商量准备给他携带去的法器法符,在这其中,还有他一向比较喜欢动用的空勿劫珠。 待他将这些法器都是妥善收了起来,这才算是准备稳妥。 首座道人这时打一个稽首,郑重道:“张守正,望你这一回能顺利归来。”而台上其余十位廷执也俱是对他打一个稽首。 张御抬袖回有一礼,他一振衣袖,转过身来,就从大殿之中走了出去。 来到大殿之外,他在此站定,看了一眼前方飘渺云海,便将那枚瞻空道人留下的牌符拿了出来,当即把心光朝那牌符之中渡入进去。 很快,他又一次感应到了那一处所在,他没有丝毫的迟疑,起意念上去一触,只是忽然之间,整个人从原地消失不见。 而就在这个时候,元都攀微台上,坐在那里的任殷平忽然睁开了眼睛,道:“已是来了。” …… …… 第一百九十五章 剑过光破影 任殷平自攀微台上站了起来,望着天空之中,在那重重云雾之后,有一座恢廓殿宇出现在了上方。 元都派除了日月二殿之外,尚还有一座元都之殿,那处才算是得上整个元都玄图的机枢主殿。 这地方本来唯有掌门继承人或是掌门本人才可入内,可在元都派定约并入天夏之后,这殿宇已是被荀季封镇起来了。 任殷平的权柄不够,得不到大殿的承认,也便到不了上面。 然而天夏主动破约的话,就意味着束缚尽解,那么他就可以直入其中,以临时掌门的身份掌握那里,从而取得暂时的权柄。 不过这也是足够了,足以他赢下眼前这一局了。 心念转动之时,他也是试着渡去,只是意念上去之际,神情却是微微一变,那里一层阻碍依旧,与之前尝试之时毫无两样。 定约……竟然未破? 张御激发那牌符之后,便顺着感应所在遁去,但过程之中,只觉有诸般力量向着自身压来,他没有动用身上道衣,心光一撑,清光洒开,将这股力量挡在了外面。 而越是抗拒,越是感觉自己在与那一处接近,最后心光一空,他发现自己站在了一片辽阔浮陆之上。 尽管方才好似经过了极长时间,可他却能明确知晓,自己事实上只是一意转动之间就到了这里,此间天地之运转已不可再拿惯常的眼光去判断了。 此刻往天空看去,二十八宿星辰环列,漫天诸星映照,光芒洒向巨陆,这里好像一片真正的天地。 事实上也不算错,这元都镇道之宝就可以视之为一处单独的界域。 从韦廷执先前带来的消息来看,那是二十八星宿应该就是那二十八殿了,他目光又往顶上看去,那里大日临空而照,月光偏居一隅,而那大日当就是日殿之所在了。 在明确自己已至元都之内后,他便按照与玄廷的议定,首先唤出训天道章,试了一下,发现言语却是能够传递往来,自己可以随时可以玄廷保持沟通。 他眸光微动,原本以为,元都玄图号称镇道法器,对于附着于大道之印上的训天道章便不能阻隔,也当能有所搅扰,但实际上并没有影响,他猜测这或许也可能是任殷平所掌握的那一部分并不完全之故。 可不管如何,这是一桩好事。 而今风廷执在上宸天,诸廷执之中也就只有晁焕能与他交流,不过由其沟通两边,也是足够了。 与此同时,上层清穹之中,所有廷执都立在穹光殿中等候消息,晁焕这时抬头,大声道:“张守正传来信传,他已至元都!” 众廷执都是精神一振。 陈廷执道:“当用三才神圈了。” 林廷执道一声好,这次他是由分身看顾悬针,正身抽隙到此的。他自袖中拿出一枚无色无形的气圈出来,在场众人无法观见此物,但却能感觉到其存在。 而此物好似沉重无匹,只一抬起,所有人都是感觉浑身一沉。 林廷执伸手在气圈上面一抹,刹那间,圈身之上有无数毫芒泛起,十分刺目,他将此宝往外殿外一抛,这东西就一闪而逝。 就在抛出神圈的同时,还有一蓬红砂也是被他一并洒了出去,但见红光一闪,同样沉入云海不见。 元都门中,任殷平发现定约没有任何动静之后,他心思立转,很快判断出来,有这等结果,除非是来人此行被视作元都内部之事机,是出于私,而非出于公,所以定约不破。 他此前就听说了张御之事,知道后者曾在大师兄荀季门下修道,但若只是这个缘故,还不足以被如此认定,所以其人此行到来,一定是持有一个说得过去的名分的。 这个名分可以他大师兄荀季所授,也可能门中之人所予,但无论哪一个,都对他所预想的安排造成了妨碍。 他目光微冷。 这里不是没办法解决,只要镇压来人,再做一番法事,或者迫其改口,强行认定张御为玄廷派遣出来的,那么就可以破除一部分定约,只要不是全部定约是被他主动撕毁的,那么剩下的心誓代价他却是承受得起。 只要他功行仍在,并能执掌整个元都玄图,那么一点代价也算不得什么了。 然而正待他出手对付张御之际,却是发现天外有一圈神光照来,整个元都玄图被此光一照,居然被定住了一瞬间,虽然玄图随后又是将之摆脱,可在短短片刻之内,一蓬赤红尘砂自不知处而来,瞬间沾染到了玄图之上。 本来元都玄图时时挪转,似与天地融同一体,无处可见,无处可觅,可被此砂一染,却好若浓墨入清水,变得醒目无比,转挪去了哪里都可被望见。 他神情一沉,明白这是玄廷手段。应当是借用了那入门牌符,寻到了所在元都玄图准确之所在。 显然他在算计玄廷的时候,玄廷也在借此算计他。 若是那染上来的尘砂不除,那么以天夏玄廷的底蕴,下来不定什么时候就可真的将这镇道之宝定压住,进而杀入进来了。 这个问题他不能不顾,且由于现在只他一个人执掌玄图权柄,也无法交由他人去解决,只能由他自己亲力亲为。 这般他就暂时顾不上张御了。 他当即传声道:“风师弟,乔师妹,你们稍稍阻挡一下来人,你们以元神相牵制便可,不必与他当真拼命,等我抽出手来,自会亲来处置此人。” 风道人和乔悦青二人方才感得有人闯入,就在等候他的命令,现下听得他传命,也是当即应声。 二人正身落于自身洞府之内不动,但是一道元神却是同时飞遁出殿,一起往张御所在之处落去。 张御这里在与玄廷沟通过后,继续按照既定的策略,一抬手,将那“追仙铃”取了出来。 此物名为铃,实际上却是一团光芒,但在拿了出来后,便有一股股奇异波荡向着四面八方传去,这东西也是在不停急颤之中,看着像是随时会崩开一般。 他也不去多看,将此物往外一扔,由得这东西出去之后,崩散为无数细小光点,再纷纷向外散去。 先前玄廷判断出,瞻空道人十有八九就被困此间,而这追仙铃只需要你知晓追寻之人的姓名样貌,又与之接触过,那么就可以试着追寻。 虽然瞻空道人被困之地很可能禁制严密,可这法器只要有一丝缝隙,或者一丝可趁之机,就可见缝插针,寻到可能存在的其人。 瞻空要是真的能被解救出来,凭其威望,那这场斗战许还不必要到那最为无可挽回的地步,那么还在此间的韦廷执也可能因此脱困,这是一举两得之事。 只是方才做完此事,却见天空上方有清光落来,王道人和乔悦青二人身影自里出现,拦阻在了前方,看得出来,二人此刻俱是元神显化。 两人对他稽首一礼,乔悦青道:“张守正,为何闯我山门?莫非玄廷欲要毁弃我双方约言了么?” 王道人则是指责他道:“玄廷派遣尊驾前来,显是破约在先,那却也不怪我元都门无礼了。” 张御可不会顺着二人的话头说,若如此,那便是承认自己率先破约了,他道:“此番御乃是受贵派瞻空道友之邀而来,不然如何进得了此间?” “瞻空师兄?脱身?” 乔悦青看了王道人一眼,传声道:“王师兄,怎么回事?”她感觉张御说得不错,要是没有人助他,那根本进不来此间。 王道人正色道:“师妹,外人之言,岂可轻信?关于瞻空师兄,击退了此人,为兄再与你细说。” 乔悦青看他一眼,沉默不言。 张御没心思与这二人在这里纠缠,此行正主乃是执掌元都镇道之宝的任殷平,而不是面前这二人。 晁焕方才已是通过训天告诉他,玄廷已经牵制住了任殷平,但是并不会太久,望他能抓住这个机会。 而他这里心念一动,乔悦青和王道人也都是生出了感应。此前乔悦青与张御一战,已知他擅长飞剑,根本不敢让他率先发动,故是他们二人不约而同祭出两道梭状法器,随后拿定法诀,准备合力定压张御。 他们不求胜得张御,而求先将他拖住,等到任殷平那里一旦抽手出来,自能调用镇道之宝将之镇压。 然而张御的发动却比他们想象之中更快,就在二人动作之时,一道剑光已然飞起,几乎是部分先手从二人元神之上一掠而过。 而他不顾守御发动剑势,那两件梭状法器也是毫无阻拦的落到了他身上,先自破开心光守御,再往内里撞来,可当再是落至那道衣上时,却有两枚道箓自上飘出,将两件过来的法器俱是抵住,令之无法再进。 这个时候,王道人和乔悦青二人身影闪烁了一下,就如泡影一般消散了。 而那两件法器失了御主驾驭,在坚持了片刻之后,后力顿失,便自凭空掉落下来了。 那剑光一旋,霎时回到了张御心光之中。他这时抬头目注上空,把袖一振,身上清光一放,放出一团不亚于漫天光华宏盛清光,就那天顶之上的大日冲射而去! …… …… 第一百九十六章 虹去光逐日 王道人正身坐在殿中,此时他身躯一震,双目一下睁开,眼眸深处还犹自带着一丝惊悸之色。 尽管元神破散,未能伤到他本人,可那一道明锐无匹的剑光却依然深深烙印在了他心神之间。 他神情也有些难看,方才根本没发觉是怎么回事,元神就被一击破散了,不止如此,本可使得元神再度凝聚的神通也未能起到任何作用。 这是因为“斩诸绝”力集一点,迅逾电光,又绝灭诸物,斩法斩神,他与乔悦青功行道行都是远不及张御,自是被克压到无力抵挡。 虽然他只要正身还在,元神就能再行凝聚,可依照方才的情况看,就算再遣元神下去,恐怕也是同一下场。 而元神被破,也不是没有任何损失的,故他与乔悦青交流了一下,一时也不敢妄动,干脆躲在上方悬殿之中驾驭阵禁,以期阻碍。 不过此法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那一道清光冲来之时,每每有剑光一闪,前方禁制随之就被斩破。而他们尽管不是去当面对敌,可因为那剑光太过犀利深刻,仿佛下一瞬就跃跳杀来,这着实令二人心凛不已。 任殷平这边,随着他亲手施力,不断转挪山门,躲避玄廷时时施加过来的压力,最终将渡染在元都玄图之上的红砂全部驱逐出去,这才把注意力转回。 此时他似是感应到了什么,来到攀微台边沿,目注下方,就见那一道宏盛清光正朝着日殿这里过来。 此时他有一种感觉,整个天地之间,似只剩下了自己与对方二人,这是力量强到了一定程度,进而排斥其他外物所产生的独特感应。 王道人见他终于抽身出来了,也是松了一口气,忙是传声道:师兄,这人厉害,我与乔师妹联手也是阻挡不住。” 任殷平见到了张御气机,对他实力有一个判断,倒也不觉意外,道:“来人准备充分,而且功行也是远胜你等,你们上前只会被其所制,这人交由我来对付了,王师弟,你与乔师妹替我看好瞻空师兄和那位韦廷执便就可以了。” 王道人吸了口气,道:“是,师兄。” 乔悦青这时忽然出声道:“师兄,瞻空师兄是怎么一回事?” 任殷平道:“瞻空师兄无碍,乔师妹,为兄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宗门,现在是解决外敌之际,我们先驱逐来人,再谈此事。” 乔悦青性子较软,这刻听他这么一说,也就不出声了。 任殷平交代过后,不再迟疑,当下沟通了元都玄图,而后引动其力,往张御身上一落,试图把张御挪转去某处,待困住之后而后再慢慢收拾。 然而这一挪之下,却发现那清光之外有一道道道符闪烁起来,他竟然没能将张御挪动,不自觉眼神一凝。 张御这个时候也是感到了一阵力量降落至身,不过这个时候,身上道衣闪烁了一下,便自将这力量克压下去。 这件道衣不止是用来承载神通的,也同样也具备一定的力量,主要是在于定镇之能。 因为元都玄图是能用于挪转诸物的,假设进入此间的修道人定镇不了自身,那么身为御主的任殷平就能随意将人挪去任何一处,那根本无可能与此人照面,更不用说和这人进行斗战了。 不过有了这件道衣也并非万事无忧,毕竟他是在他人镇道之宝腹地之内,时间一长,就可能被找出破绽,故是察觉到此后,他又加快了几分遁速。 随着他身躯冲上,这里云层气光一下变得坚厚沉重起来,仿佛一时之间都成了阻碍。 这是当然,哪怕他有瞻空道人许以的牌符在身,毕竟不是元都门人,对于这镇派之宝来说,他就是外人,只如平常一般活动自是无事,可当功行催发到一定境地,产生了一定威胁,那自然会有排斥生出。 不过这些阻碍俱被他身上的心光排开,随着霞光撞散,云层洞开,那一道清光长虹轰然冲入了大日之中! 张御感觉自身之外震动了一下,好似撞破了一层隔膜,眼前景物骤变,这是一处呈现天圆之势的界域,澄蓝天空之下,笼罩着一处飞天悬山,而在这圆天之外,则是灼热金火,炽烈流焰。 他凌空而立,望了过去,见高台之上站着一名姿貌高扬的年轻道人,这人身周围虚气晃动,整体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看不出具体的法力高低,而此人毫无疑问就是韦廷执所说的那任殷平了。 这时他微微一抬头,也是注意到了那飘行在上空,似是薄雾被撕开一角的元都大殿,借训天道章与玄廷一阵交流,便知此处应该是那镇道法器的正枢之所在。 任殷平见张御到来,他没有出言斥责,以前与天夏之间尚可谈,到了这一步,说这些已是没有意义了。 张御也没有与说话的打算,唯有以最快速度解决此事,方能削减这其中所可能产生的更多变数,他收回目光后,心中气意一引,飞剑直接斩了过去,几乎就在剑光出现的时候,已然斩至任殷平身前。 任殷平却没有半分闪躲的动作,那飞剑却是直接从他身躯之中一穿而过,他平静道:“无用之举,在此斗战,我之神通受镇道之宝护持,任尔手段再多又是如何。” 张御眸光微闪,他对元都派是做过了解的,其最厉害之处,就是在于转挪万空之法。 不止是镇道法宝,元都修士自身神通也是如此,只是修炼此门功法之人条件太过苛刻,能练成正传之人实在是少数,任殷平这一代,只有他和荀季、瞻空这两位师兄方有此成就。 这本身功法神通已是不弱,现在又是利用了镇道法宝,威能更增三分,外法神通上去都会被其挪去,根本到不到此人身上,任你神通威能再大也是无用。 不过既然来到这里,他又怎会不做准备,手中拿出一枚宝珠,往下一掷,霎时珠光一碎,霎时照出一道光亮来,将整个日殿都是照亮。 任殷平皱眉道:“此是何物?” 张御道:“镇元一气珠。” 这宝珠是玄廷所赐,专以用来克制这转挪之术,宝珠祭炼的也很是巧妙,并不是去完全克制对方的神通,只是对其气机稍加迟滞。 可对于攻势迅捷,特别是他这等擅长以飞剑攻袭的修士而言,攻势可谓刹那即至,只要令对方不及在剑光到来前转挪出去,那这神通就等若不存。 而就在他说话之际,那一道剑光自外绕回,再次朝此人斩去。 任殷平这次不得不做出躲避,他身影一化,倏然从原地消失不见,而他声音则似从天外飘忽传来,微带冷意道:“好一个‘镇元’。”他哪会听不出,镇元即镇压元都之意,这分明就是玄廷早有针对他们的意思。 张御倒不觉有什么,元都本来独辟一地,玄廷肩负着天夏子民,自然要有防备制约的手段,对元都完全信任才是有问题。 他目光这时一转,方才任殷平虽是化去不见,但这只是一门玄妙遁术,能凭空飞快挪遁,却远不如方才护持之法,而他剑上感应牢牢照定其人,一击不中之后,随后又折而向上,继续追去。 在半空之中,那剑光一振,倏地分出三道,从不同方向包抄斩来。 任殷平在三道剑光压迫之下,挪遁空间顿被不断挤压,他知躲避不去,索性不动,拿一个法诀,身上一团团虚气浮动,自身外散开。 而三道剑光却是骤然一合,化为一道,往一处冲去,轻而易举冲破了那虚气遮挡,直接从他眉心之中一穿而过,他整个人顿时化为团团虚气散开。 这些虚气去到外围之后,忽然一个个都是变化成了他本人的目光,一时之间,十余个任殷平出现在了日殿高空,目光齐齐落下,向张御凝视过来。 此是“万象真觉”之术。此术以他真性为定根,以镇道之宝元都玄图为依托,分化照显诸空,而后再将诸空之我转挪出来,可以说,此刻在场每一个任殷平都是真实的,每一个都是具备他全盛之时的神通法力。 张御看到这一幕,眸光一闪,不难感到这所有任殷平都与原先那人一般无二,要他一气对抗十个任殷平,那是绝然不可能的。 不说其他,单说每一个任殷平同时施展神通道术,他就不可能抵挡得住。 也难怪此人敢于与天夏对抗,就此一招神通,其自身一人势就不下于幽城了,这还只是执掌之宝受限情况下,要是瞻空道人的权柄也被其人夺去,还不知道会是如何。 不过他对此同样也所准备,气机一引,又一枚宝珠从袖中出来,自他背后升起,来到高空之上,向外一放,骤然有一道光芒射出,便见天穹之中,一个个袖袍飘扬的道人身影出现在了场中。 他却是一气将“藏神珠”中诸位廷执的元神投照之影给放了出来! 因是藏神珠存纳神气有限,诸廷执之照影存在时间不可能太长,故是一出现,一句话也未多言,就一个个化神光飞去,各自找上了一名任殷平作为自己的对手。 …… …… 第一百九十七章 日缺天地倾 如今场上之战,不止是张御与任殷平两个人的争斗,更是两个势力之间的对抗。这里不单限于人,并还在于物。 背靠元都玄图的任殷平所拥优势无可比拟,张御必须依靠所携带的法器诸物来设法抵消这等优势。 眼前众廷执的元神投照之影,也仅仅只是照影而已,纵然具备正身的部分能为,可存在时间却也不会太长,若不能及时杀灭任殷平这些分化之身,那么局面仍是危险。 场中十余个任殷平此刻望了眼那枚藏神珠,立刻辨别出此中藏纳神气有限,所以并不上去接战,而是纷纷往外遁光避开,准备拖延至照影自身神气耗尽。 然而这些照影也同样知道自己存在时间不长,故是此刻压根没有去做什么纠缠对抗,而一上来就用上了同归于亡的手段,随着照影身躯之中光芒迸发,便在半空一个个爆闪开来。 元神轰爆之力何等强横,哪怕只是小部分照影之力,同样也是威能无匹,这一瞬间,这一座恢宏的日殿隆隆震动起来。 而当这股力量传递出去后,也是震动着整个元都地陆,天穹之上那个洒放光明的大日猛然明亮了数分,随后整个苍穹都是被一片白光所充斥。 张御在那些照影爆裂之前便就有所准备,随着他心意引动,就将“离空紫炁砂”给祭了出来,身上泛起一团厚实紫光,将自身团团包裹在了其中。 此刻他视线之外一片模糊,感应之中也是一片混沌,只能感受到那破散的余波不断侵压上来,使得最外一层的“离空紫炁砂”被不断冲刷消磨着,但在他源源不断的心光支援下,局面尚能维持得住。 实际上那些元神照影轰爆的力量高度集中,几乎九成力量都是着落在了目标之上,扩散到外面的只是极小一部分,但即便如此,仍然给他造成了一定的压力。 而同一时刻,王道人和乔悦青尽管距此极远,却也是同样察觉到了这股动荡的力量,并能感觉到整个元都地陆都是晃动着。 二人都是心下惊骇,自他们入得山门以来,整个元都玄图就一直是稳固不动的,他们委实难以想象,到底是什么力量使得此间也产生了如此动荡。 不止如此,各处阵禁似也有一些不稳,他们连忙施展法力,维护各方禁制。 王道人这里尤其着紧,因为他此时负责看顾的是陷入阵中的瞻空道人。 其实他不知道任殷平是怎么把瞻空困入进去的,但却明白,这阵禁定然是将瞻空隔绝在内的,否则同样掌握一部分元都权柄的瞻空,一旦与这镇道法器产生联系,那一定是能脱困出来的。 那大日光芒在闪烁好一会儿之后,终于是逐渐消退,此刻再观,整个大日已然变得黯淡了许多,而那原本是一个圆日,现在上面却是崩塌了大片大片的缺口,并还在不断垮塌着,可以想见方才的震爆有多么强烈。 张御在紫炁围护之下坚持了有十来呼吸,见那股力量稍有退却,立刻试着感应了一下,发现周围属于任殷平的气息在这次轰爆之中逐一消失,最后只有两个还存在于那里。 这一次除了首执之外,其余十位廷执都是将元神之影寄托入藏神珠内,而任殷平方才一共是显出了十二个化身,这两个幸存下来的应该是方才没有被单独针对的。 他没有去等待余波完全耗尽,意念一转,身外紫炁散开,把袖一挥,而道衣之上则有光芒微微一闪,一枚金灿灿的道箓飞出,就将其中所蕴藏的一道神通给放了出来。 这是陈廷执所授予他的一门神通,名唤“元煞灭相雷罡”,这神通本身一开始威能不显,可雷罡一旦入世,那么可以就吞夺周遭一切存在之物,并将之化为雷罡本身。 这势头若是不去阻挡,那么可以将一界之地尽数转化,要说缺点,那就是这不是陈廷执本人所驾驭的,所以可能雷势蔓延不快。 两名存身下来的任殷平这时见到一片煞气雷光滚落下来,并向着自身奔来,都是神情一凛。 这雷芒速度不快,可他们却是瞬间辨别出了这东西的危险,明白若是对此置之不理,不仅日殿都可能被吞去化为雷罡,并且这雷势威能会随着扩散,导致威能越来越大,最后整个元都之内的物事都被吞夺下去也是有可能的。 于是其中一个任殷平主动向前一冲,身影化为一股虚气,与那未及扩张开来的雷罡霎时合在了一处,而就在这一瞬之间,整片雷罡与他自身都是转眼化去不见。 却是他以自身为凭,将此煞雷化入了一处空无界域之中,不过这样一来,场中再度变成了二人对峙。 张御见此,自不会错过机会,当即骈指一点,蝉鸣剑上一道神光映现,便朝着对面最后一个任殷平杀了过去。 他只以剑光斩去,这是因为其余神通都没有飞剑来得迅快,既能击敌,又能将对方的深藏起来的神通手段逼迫出来。 他不难察觉到,任殷平方才都是借助法器施展神通,气机又深藏若渊海,显然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拿出真正的手段出来。 别看此前斗战激烈,可双方仍是处于你来我往的试探之中,任殷平应该是与他一般打算,在通过逼迫施压的办法,设法引出他身上可能藏有的杀招。 他心中很清楚,这方面明显任殷平是占优的,因为他是孤身前来,没有后援,若身上所携手段一旦用尽还没有占据到上风,那就等若什么都没做,接下来便只能靠自身之力与之争锋了,那就变得十分被动了。 他若失败,也就等若这一次玄廷策略的失败,无论于他自身,还是整个玄廷来说,都会是极大重挫,对于大局那更是不利,故是这一次,他唯有尽一切可能去求胜。 任殷平见剑光逼压过来,遁身往外挪走,他撇了一眼,那镇元一气珠所形成的光芒仍是存在于那里,这东西应该和气机相牵,御主不亡,则宝物不散,所以并没有在方才的爆裂之中产生损伤,仍是在那里迟滞着他自身的转挪神通。 而似“万象真觉”这样的神通,是需要事先准备的,他也不可能接连使动,这就使得他需以其他手段应付了,但方才以此神通引出了藏神珠,他认为这也是值得的,他猜测张御下来便还有厉害招数,也当及不上此物了。 此刻他心意一唤,身上浮动出来一圈圈烟雾白气,在身外如虹回旋,并主动迎向剑势,纵然在与剑光一触之下便重重败退,可这东西生生不息,并没有一击溃散。 得此一个迟滞,他眼帘低垂,默念了一句法诀,一股力量顿被沟通,霎时间,脚下这座日殿骤然一沉,无数光芒朝此汇聚而来,而整个元都地陆,竟然缓缓向张御那一边倾斜过去。 而另一边,王道人神色微变,传声道:“师妹,师兄施展了‘天外无量’之术,你要守好了。” 乔悦青也是赶忙回应道:“师兄放心。” 也是在一刻,那阵禁之中露出了一丝裂缝,一缕徘徊在外的气息寻到了空隙,往里钻入进去。 被困在阵禁中的瞻空道人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他伸手一召,将气息抓了过来,他一感上方拿寄托意念,他叹道:“多谢玄廷道友来救了,但我此刻不能出去,否则反而会坏了大事。” 他看向外间,沉声道:“此事只能靠贵方自行解决了,但却要小心,万万小心!此刻任殷平所掌之力远胜以往,若见不利,可先行退走,届时我可设法为贵方开得一扇门户。” 说着,他将意念寄托其上,伸指一点,那一缕气机便又转了出去。 日殿上空,张御感到身躯之外压力骤增,这一瞬间,仿佛身上背负了上了一座沉重山岳,并由四面八方向他挤压而来。 不止如此,他看着那逐渐倾斜过来的地陆,好似一整个元都的天地之力都在朝他这里倾压过来,且这股这力量还在持续增长之中。 任殷平看着张御身周围的清光在压迫之下不断退缩,目光冷然,这“天外无量”之术,能“使力于一,倍加其上”,承受之人除非能以一己之力撬动整个元都天地,否则必被压死。 张御此刻有一股危劫到来之感,他知若不能及时破除这一神通,那么自己必无幸理,他见任殷平掐动法诀,犹如廷柱一般立定不动,再从那若断若续的气机感应上,知晓此术在于任殷平本身。 唯有动摇其本人,方可破除此术。 他也没有迟疑,再一摆袖,又是一金光灿灿的道箓飘了下来,下一刻,他身后忽然出现一个巨大的裂隙虚影,像是一个空洞眼眸一般,尽演天地开阖之道。 这是首座道人所予之神通,“观元生灭”,神通一出,所谓“生死一观,生灭一现”,此刻那空洞朝着任殷平一照,天地忽而明灭了一下。 这一刻,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任殷平却是露出了愕然之色,而表情却是凝固在了那里,过了片刻,身躯之上出现了无数裂隙,整个人化一团碎烟,就此崩散而去了,不止如此,连带他身后的半边日殿亦是无声无息崩裂开来。 …… …… 第一百九十八章 神影入照图 随着日殿的破散,天上的大日也是在无声无息中骤然缺去了一大半,只余小块还残存在那里。 张御身在半空之中,只觉身躯忽的一轻,见原本似是向自己倾斜过来的地陆,此时也是恢复了原本模样。 他看着空空荡荡半点大殿,从此前辨察来看,任殷平应该也是到了寄虚之境中,在通常情形下,入世之身这一破灭,想再回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如果条件允许,还可再作法封闭,令其难在短时之间归来了。 但他此刻却是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而就在他转念之际,忽然发现,整个日殿不知在什么时候,居然又重新了恢复了过来,好似一切又回到了先前未曾发动神通前的时候。 此刻他若有所觉,抬头一看,目光微微一凝,却见任殷平不知道何时又出现在了那里,其人负袖而立,一如方才,身上气息完满,看去没有损伤。 这个时候,那一道追仙铃的气机正好转了回来,飞入他心光之中,同时也将瞻空道人寄托上面的意念带了回来,他待看过之后,眸光一闪,暗道:“原来如此。” 任殷平也是察觉到了那一缕气机,并感应到了上面拿一道熟悉意念,他淡淡言道:“想来尊驾也是明白了。” 在过去,元都派每一个执掌了元都玄图的权柄弟子,都会将自身之拓照烙印入这镇道法器之中。 那么只要还在元都玄图的天地之内,就算被杀死,也可再度映照了出来,且当中根本不用耗费丝毫神气法力。 但是这样一个厉害能为,过去却是被荀季和瞻空联手封禁了。 他们二人做出这等决定,也是为防备有门中之人利用这一点主动破开天夏的定约,而不用付出太大代价。 任殷平一直是对此耿耿于怀的,因为少了这一部分手段,他的实力无疑被削弱了,但他后来发现,有一个办法其实是可以将这限制绕过去的。 那就是利用掌门符诏! 不管荀季和瞻空当年如何定约,可这掌门符诏仍是存在于那里。这东西是伴随着元都玄图一同存在的,没法废除,而两人都是遵照定约,不立宗门,不继尊位,那么这东西自然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实际上,持此符者,若不经过掌门授传仪式,那也是算不得是真正掌门。 但有一点,持有掌门符诏之人若是在山门之中杀死,这便很可能涉及宗门存亡了,为了宗门能得以延续,符诏却是极可能引动玄图,助其主动破除封禁的,而他打算利用的正是这一点。 只是在这个过程中,还要求他必须是在绝对力量下被击溃的,而不是去主动送死。 可即便如此,他也并不确定,此法是否当真有用。 若是符诏对此根本不予承认,而是干脆去寻他的同门或是弟子,那么他最终不但什么都得不到,还有可能被玄廷就此被阻隔在此世之外,再也无法回来。 但若是不如此做,他就不具备与天夏对抗的底气,所以这对他来说,不啻是一场豪赌,但好在现在他是赌赢了。 张御看站在那里不动,似是神游天外,他也不客气,心意一引,徘徊在空的飞剑倏地往下落来。 任殷平看到剑光飞至,这一次他却根本没做任何阻挡,任由那一道剑光从自己顶门之中贯入进来。 在剑光的冲击力量之下,他的身躯猛然炸开,但是那些身躯残块化散出去,很快消散不见,而一下课,他却又一次出现在了那里,浑身上下依旧完好无损。 他平静言道:“没有用的,张守正莫非还不明白么?有这镇道法器在此,杀我一次便回来一次。” 此刻胜券在握,他倒是不急了,目光俯视看来,缓缓道:“张守正,如我之前所言,只要天夏愿意与我定约,任我元都重立宗门,我仍是愿意遵守之前约定,与天夏两不相犯,若是贵方不放心,我也可以立誓,绝不放一个外层修道人入内。” 张御见得瞻空道人的那一缕意念后,也是知晓了此人为何不愿意出来,这是因为任殷平掌握着掌门符诏,这上面有一个临时权柄,可以拘押同门。 这本意之上,是为了镇压那些同样掌握镇道法器权柄的门中叛逆的,但是却被任殷平反过来利用了。 在这符诏下令拘束的这段时间之内,若瞻空主动出来与“掌门”对抗,就极可能被顺势夺去权柄,所以唯有等躲避过一段时间才能露面。 好在瞻空和他那位老师荀季当初也是留下了一个后手,他们自己无法出面,那却借用学生弟子来理论此事。 他这位荀老师这些年来教授了不少弟子,并指点他们一个个投奔了天夏,有一些弟子还拜入了玄尊门中,这里面固然是这位为了挑选可以交托道传的弟子,可同样也是为了能在关键时刻让天夏有借口插手进元都之事。 而做这一切,二人并非是出于私心,而是为了遵从天夏之规序,不愿让元都再走回宗派之旧路。 此刻他将目光看向任殷平,道:“元都早已并入天夏,而旧日宗门之制,也绝不可在天夏再得重立,这一点无可商量。” 任殷平见他仍旧不愿答应,摇了摇头,淡淡言道:“你等三番两次拒绝我之好意,那也休怪我元都不客气了。” 虽然没能达成所愿,可他现在也无所谓这些了,有那烙印为凭,他已是稳立于不败之地。 他信手一挥,一股浩浩荡荡法力漩流便自上空转挪而来,向着张御倾压过去。 有了烙印为凭,他与元都玄图的联系变得更为紧密,哪怕现在还没能执掌元都大殿,可能借用的力量比之此前却是更多了。 再加上外来任何攻势对他已经没有威胁了,所有攻击他都可以不去躲避,只需出手攻袭便是。 张御站住不动,意念催发之下,剑光一闪,斩在那一道袭来漩流之上,高度凝聚斩诸绝并没有挪动分毫,一击之下,更是将此力消杀斩灭。 但他知道,要是不解决任殷平,无论将来势击溃多少次都一样。 而在那瞻空道人的意念之中,其实也给出了对敌之法,一个是设法抹去烙印,这很难做,几乎没有机会,因为你不知道烙印在哪里; 第二个便是瞻空希望他能坚持到自身脱困,那么就能出来相助于他,到时候可以利用其手中掌握的法器权柄相助。 可他认为,等瞻空出来,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且难说任殷平再无后手了,所以不能指望其人,这件事必须由他自己来做! 他眸光微闪,一挥袖,一道金灿灿的符箓便从道衣飘飞了下来,霎时化作一道气光冲照到了任殷平的身上。 任殷平对方才那两个神通可谓印象深刻,尽管现在已是无惧,可他仍是不由露出慎重之色。 但这一次,等了一会儿,却发现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他呵了一声,把袖一挥,试图再是打出一道法力漩流。 可这个时候,他却是诧异发现,这漩流只是出去少许,便即自行崩散了。 张御这一次所使出的,乃是晁焕留在他身上的神通,名唤“诸机善对”。此气光一落,修士在使用相同手段之时,除非前后两次之间没有半分差别,不然就会被夺去威能。 可世上没有哪个动作会是相同,也没有力量会是一般无二的,哪怕玄尊也做不到,如此神通便等若被封住了。 任殷平这刻才是弄明白了这里的变化,他冷然道:“无聊之至。” 他身躯一化,却是自我崩解,顺势也是将这神通除却了出去,随着场中光芒一闪,依靠那烙印,他转瞬之间又再度映照出来。 旋即他神通一转,天中忽有阴云到来,遮蔽半阳,却见丝丝天雨降落,随那雨滴落下,凡所接触之物,都是顷刻消去,却是每一滴雨水都是具备转实化虚之力。 他看得出来,张御能避开玄图的转挪之力,主要就在于身上的道衣,只要消去此衣,便可任他摆弄。 当然张御也可用心光抵挡,可时时抵御,也自消耗不小,不可能坚持久远,那他也一样达成了目的。 张御望见这雨水,也不难猜出对方目的,一挥袖,身上再度飞下一道灿灿金箓,金箓一晃之间,霎时一道无形无相之轮旋绕周身,而所有过来之雨水皆是反倾至半天之中,一时上下相持,激撞之处呈现出一道白线,仿若将天帘横割两半。 此是长孙迁所予神通“万相天轮”,此可把一切外来之力俱是反折出去,甚至送还至御主身上,不过这样作法消耗甚大,故他只是将之收持于身上。 有此神通,足以抵御一时,但他知道,要击败此人,光靠守持是没有用的,而且这拓形之能也不是真的无法可破。 此时他持拿一个法诀,又一道金光符箓自道衣之上飘下,这一道符箓之中所蕴神通非是最强,但却是他较为熟悉的力量,甚至可以渡入自身之心光,以助其威! 随着符箓一碎,随着一声巨大轰响传出,一轮巨大无比的青色骄阳霎时升腾至天穹之上,并向着天地四方施放出无量光芒! …… …… 第一百九十九章 灿星射神空 天顶之上一轮青阳照空,光洒万里。 这是廷执竺易生送至道衣之上的神通,名唤“天炉青丹”。 此神通的气力之变可以说是与“青阳轮”同出一源,张御由于以往驾驭过这件法器,较为熟悉里面的力量,故是不同于其他附着在道衣上的神通,此术他是可以稍加驾驭的。 而此神通不在于一时破坏之能,最重要的地方在于随着心光渡入,威能能得以无限止的提升。 也即是说,御主的心光有多浑厚,神通的威能就可多强横。 现下青阳一出,他自是毫不犹疑的往里渡入心光法力。 从交战到现在,他很少动用自身的心光神通,只用飞剑和诸廷执所授神通斗战,这既是保存实力,以待决战,同时也是不让对面窥探出自己的真正路数,好在关键时刻制压对手。 青阳得他心光之助,光焰再盛几分,登时将天中原本的大日光芒俱皆掩盖,漫天星辰一时失色,只有一片青光笼罩天地,便连那上方落下来的真虚雨水,在此光之下,也是于数息之内蒸发殆尽。 任殷平被这光芒一照,顿时感到自身法力在不断流逝之中,方才发现,这光芒竟是有着消融法力之能,随着他的身躯在照耀之下持续消融,只是几个呼吸之后,整个人就在青光之中消失不见了。 张御见其身影消失,微微抬头,目光投向无限深远之处。 这青阳之光至阳至热,可将万物化作熔炉,包括禁制阵法一切都可消融瓦解,浑作一团。 若是一切皆是顺利,那么被困在此间的韦廷执可能就此脱身,而方才被转挪出去的煞雷,也有可能在此光照之下被重新释放出来。 不过煞雷可以被重新困阻,韦廷执便是脱困,也还不能主动出手,因为打到现在,实际上双方并未正式破约,完全还可以说是元都的内部争端。 所以这些都不是最为紧要的。 他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持续不断的给予任殷平以打击。 早在他得到瞻空道人的意念传报之后,实际上已是极为隐蔽的使动了一个神通。 此术名唤“意渡天弦”,乃由钟唯吾和崇昭二名廷执合力塑就而成,此术之能在于,可以随他意愿推算出某件事或者对手的某个漏洞。 他所选择的,是试着去推算对方的寄虚之所在。 从瞻空道人的意念之上可以看出,元都门内弟子这等拓印之法乃是拓形,而非是寄神,其等心神真性无疑都是寄托在了寄虚之地中,而每一次任殷平身形照出,都是化出身躯之后,心神再落入其中。 只要寄虚之地的神气一除,再诛其入世之身,那所谓拓形便再是照出,也只是化演出一个只存躯壳的活死人罢了。 只是这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尤其是在元都玄图之中,任殷平气息转挪不定,十分难以捕捉。 根据神通之回应,若想要推算成功,那他就必须给予对手足够的压力和打击,而此等事做得越多,神通推算起来方才越是容易。 而在反复攻杀任殷平后,靠着这一门神通的加持,他现在差不多已是隐隐约约触摸到那个所在了。 日殿之中一道光芒闪过,任殷平又一次转了回来,只是青阳当空,势头仍盛,他一出现,便又开始消融他的体躯,不过他神情却是一片平静。 在他看来,张御现在毫无疑问是在以心光支撑神通,而他可以借助至宝不断重塑身躯,但是对面的心光却不可能无穷无尽,所以场面上虽是张御占得上风,可等到身上心光一尽,那便再无力与他对抗了。 只这个时候,他却是眉头微微一皱,因为他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强烈的危机之感,他不由得警惕了起来。 张御这时心中蓦然一动,冥冥之中,好像一根天弦被拨动,天弦一端在他这里,另一端则是牵引到了一处原本深藏的所在。 他目光顺此看了过去,便见一缕清湛神气躲藏在无限深远虚空之中,若隐若现,似存非存,并时时转挪不定。 而就在他看到此处的那一刻,因为自身神气被窥,任殷平也自是生出了一丝感应,可他眼底深处却是露出了一丝冷嘲。 他的寄虚之地虽不受元都玄图的保护,可同样有着法器护持,更能转挪避劫,你望见了这一处,可等寻去之时,早已是避去他处了。 尽管他自认寄虚之地十分稳妥,可既然发现了对方的意图,那也没有任由对方杀上门来的道理。 当即心意一转,也是试图将元神遁去那里卫护,可这个时候,却是猛然发现,自己元神居然无法去到寄虚之地,不止如此,他与张御明明彼此可见,但却又觉相距无边之远。 身为擅长转挪之法的修道人,他立知自己被困入了某种独特的禁锢之中。 此是武倾墟所予神通“封生不常”,修士一旦被困在这里面,自身感应乃至认知会完全错乱,而这等错乱是深入身心的,你越是与之较劲,那便越是混乱,在最极端的情况下,甚至最后可能会诞生一个性情与原来完全相反的人出来,从而代替原主。 任殷平也非常果断,在稍加试探,发现此术难以破解,他也是十分果决,当机立断选择再次崩解自身,以求快速脱困。 张御见他崩灭而去,再寻解脱,心知眼前这一线空隙乃是绝好机会,于是当机立断,心神转动之间,一道璀璨星光划过,玄浑蝉从自他眉心之中飞了出来,双翅震动之间,往前一冲,轰然一声,霎时撞破虚实之界限,直直往着那处寄虚所在寻去! 任殷平认为有转挪护持之宝,外力便是找来,也难觅其所在,通常情况下也的确是如此,可是其人并不知晓,他还掌握有大道六印之一的目印! 只要神通寻到了那里,再是被他见到,那就等于盯死了这一处所在,无可能再从他视界之中脱离出去了。 此刻他眸光隐现神光,观视虚空,玄浑蝉观想图则由着他的神气指引,直直冲到了任殷平那神藏之地的近处,便见这里被一团环转不休,时时挪转的磅礴虚气所包裹。 玄浑蝉立时攀附上去,幽气所聚的蝉足勾住此气,如灿烂星河般的双翼一展,翅翼之上有万点光芒落下。 这一刻,好似浩瀚星河落来,但是落至那旋转虚气之上,都好似落入了一团深不见底的渊暗之中,虽是在表面激起无数波荡,但却若石沉大海,不见回响。 张御心中明白,这法宝要想按正常手段攻破,非要不断进行消磨不可,可现在他不可能在此耽搁下去,任殷平一旦复还,元神必会随之到来,那攻破此间的难度将是加倍提升。 故他此刻也不再留手,决定动用长久以来藏匿不动的杀招。 他于心中一唤,袖中惊霄、蝉鸣二剑得此招引,剑光一闪,直接跃跳至了虚空之中。 他之前曾将身上两柄飞剑都是寄托入了寄虚之地中,本来是作为暂时护持的守御之器,有了“离空紫炁砂”后便可有可无,而现在却是正好用来攻杀。 双剑一出,直接向下方气海杀去,蝉鸣剑光华湛湛,锐气横空,而惊霄剑看去有影无形,似可忽略不见。 蝉鸣剑一落虚气,荡起层层涟漪,整个虚气大海都是动荡不已,但仍旧坚持着未有任何破损,而在这个时候,一道晦涩剑气从侧面无声无息刺入了进去。 长久以来,张御一直在惊霄剑剑身之上积蓄剑势,以其作为一击克敌的伏杀之剑,只是此前一直不曾用过。 而在此刻,为破开对面封堵,他毫不犹豫将动用,见此剑已是杀入内里,心意一催之间,便将其上所蓄之势尽数倾泄出来。 那本一团厚实无比的虚气大海先是一顿,片刻之后,却是猛地崩散开来,化为无数破散虚气,这些虚气在试图重新聚合一处,可那显露出来的空隙却是一时无法弥合,里面那一缕神气也是由此暴露了出来。 有着法器守御的寄托神气就好比层层坚壳保护起来的火种,而若没有没了坚壳保护,那是经历不了任何外间冲击的。 等候在外玄浑蝉此刻灿烂双翼再是一振,仿若天外流星一般,带着一缕星光轨迹冲到了那一缕神气之上,刹那间,蝉身之上滚滚幽气将之一股吞没! 虚空骤黯。 诸物顿消。 日殿之上,任殷平身影已是映照出来,他本来还待要以元神遁去支援寄虚之地,可意念一动,气息却是骤然一空。 他怔怔站在那里,随后抬起头看去。 天穹之中的青阳此刻已是散去,只剩下了无比澄澈的天穹,而那一座元都大殿不知何时已是隐去不见了,在他眼中,这一处地界似已不再存在了。 张御站在半空之中,目光投向其人,虽然杀破了那寄虚之地,可任殷平仍是掌握着元都玄图的权柄,难说还会不会有其他手段,而他也不容许其人再得翻盘。 现在只要斩杀了此人这一具身躯,那么一切风波便能平息了,于是他剑光一振,待要将之解决。可这个时候,却听得一声叹息,道:“张守正,他既已失去寄虚之能,便看老道薄面,且放他一马吧。” …… …… 第两百章 镇诏合天隙 张御听得这句话,身上浮动的气机微微一顿,剑光也是按住未发。今次他到来元都山门的名义是在瞻空道人这里,这必须要照顾这位的颜面了。 若是他不管不顾出手,虽也是可以,可与瞻空道人意愿相悖,那就算是主动破约了,这难说会引发什么后续变故。 要是因此反而使得任殷平掌握了元都玄图的权柄,那反而不妥了。 瞻空道人虽被囚押在阵禁之中,可能关住他的其实只是他自身,故是他一直在留意着战局,万一不妥,他会设法相助韦廷执和张御脱身。 但是没想法局势骤变,任殷平寄虚之地竟被一举击破,寄托神气当然无存,下来若是再被杀去入世之身,那就是真的似了,可终究是自己师弟,他不忍见其被斩在山门之中,故是立时出声圆场。 他对任殷平规劝道:“任师弟,到此一步,你还不快些俯首认罪么?总算这一次并无伤亡,你若认错,我还可在天夏诸位廷执那里替你求情。” 任殷平把目光从天中收回。 他知道,寄虚之地一破,自己就输了,这里不只是在于他此身被毁去之后没法再重新过来,而是没了寄虚之神气,他没有资格再进入元都大殿之中了,无法驾驭此处,自也没法获得整个元都玄图的临时权柄。 他长久以来的谋划,已经没可能继续下去了。 而此刻听得瞻空老道之言,他却是十分平静的说道:“求情?让彼辈把我关押起来,被镇压到清穹之下么?” 瞻空道人苦心劝说道:“师弟,纵被关押起来,那也好过被宰割性命,而且你我寿数长远,只要你肯认错,终究是有宽放之日的。” 任殷平漠然言道:“我是绝然不会去投降天夏的,师兄,纵然这回是我输了,可你们也不会赢!” 张御这时忽然感觉到,此人接下来将会做到一个对所有人都是威胁极大之事,他眸光一闪,再没有去管那个定约,一道剑光已是朝着任殷平斩去。 他这一剑是为逼迫任殷平放弃自己的举动,可未想到,后者却是根本未去做任何闪避的动作,身上法力一涌,顿有一道光芒冲天飞起,而那剑光霎时撞破他身外的薄弱守御,从其身躯之中洞穿了过去! 任殷平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的硕大洞口,惋惜道:“可惜还是晚了一步。”随后又看去天中,可见里面有一道光芒灿灿的符诏,看着此物,他又道:“不晚、不晚。” 他这是以掌门符诏,将其上另一个权柄引动了,此便是转挪天机,试着打开内外层界之入口,如此便可放得外间修道人进来! 瞻空道人此刻猛然一惊,现在掌门符诏已是不在任殷平手中,他也是再无顾忌,直接从被禁制冲了出来,一下转挪到了后者面前,喝道:“师弟,你疯了不成?” 任殷平自知命不久矣,却是仍是挺在那里,冷然道:“我没疯,若是我就此收手,元都派就我手上败落了,我又岂能容许!” 瞻空道人指着他,满脸怒容道:“可你,你却是在放外人进来!”他看了一眼天中烁烁放光的符诏,见天中有一个隙口正在缓缓裂开,他不由一惊,连忙转动自身那一部分权柄,试着将此势延阻。 任殷平呵了一声,道:“来不及了,这符诏一转,师兄凭你的权柄却是停不下来的。”他看着瞻空道人,眼神之中似是十分期待,道:“师兄,你会做何选择呢?” 瞻空道人此刻焦急非常。 他不难想到,这里动静一出,上宸天此刻必然是试着推算入口,要是此辈做好了决战准备,那么极可能趁此机会冲入进来。可却如任殷平所言,掌门符诏一经,他没法令其停下,除非……除非由他来接掌掌门! 唯有如此,才能平复这一场祸端! 但这也正是任殷平所希望看到的,其人哪怕至死,也要看到元都派得以重立。 瞻空道人思来想去,实在没有办法了,他一咬牙,抬头看去天中,便就准备伸手去接那符诏。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却有一声悠长叹息传来,那掌门符诏却是忽然于半空之中倏尔凝定,与此同时,虚空之中有一只手伸了出来,轻轻按在了任殷平的身上。 任殷平微微一怔,他看着天中那一道裂隙正缓缓收拢,不由露出怅然和解脱之色,这时他试图回头去看来人,可是在转过去的时候,身躯便若被风吹拂的沙尘一般往外飘散,只是一个呼吸之后,就彻底化散不见了。 瞻空道人不由一怔,随后激动道:“师兄?” 那声音又是一叹,再度传来道:“虽不想同门相残,但任师弟执念太深,我却是不得不下此重手了。” 张御这时也是看了过去,见虚空之中出现了一个笼罩在金光之中的道人身影,虽然光芒耀目,难见真容,可对方却给他一种熟悉之感,他试着问道:“荀师?” 那道人像是看了过来,道:“张御,你做得很好。”他又对瞻空道人言道:“瞻空师弟,下来之事拜托你等了。 瞻空道一声好,随即他担忧道:“师兄,你这次,是否……” 那道人身影道:“吾辈修道,也不过只是求一个顺心而为罢了。” 他一伸手,将掌门符诏拿了过去,再又看了张御一眼,点了下头,而后随着金光向外猛地一散,便就如来时一般无影无踪了。 张御则是双袖抬起,合手于前,对着其人身影消失之地郑重一揖。 待礼毕之后,他想了想,问道:“瞻空前辈,荀师这一次……” 瞻空道人叹道:“师兄这一次,当是察觉到了将内外层的裂隙,故是过来拿了承继了掌门之位,可这是违反了心誓的,师兄这一次所受承负不小。”说话之间,他也是十分之担忧。 张御心下一转念,他却有一种感觉,觉得事情似乎并不是如此简单。 虽然他们师生二人相处时间不算太长,可以他对这位老师的了解来看,这位可不像是不给自己留后路的人。 他看向任殷平消失之地,方才就算这位荀老师不动手,被他贯穿胸口的任殷平也没可能再活下来,而这位却主动了结其性命,这般实际上便免得任殷平之死被算在他头上,不至于引起天夏与元都之间的不睦。 瞻空道人这时拿一个法诀,利用自己的权柄撤去了围困韦廷执的禁阵,过去片刻之后,外间一道光芒飞来,落在了台殿之上,韦廷执自里走了出来,他看了眼场中,又看向张御,道:“张守正?” 张御对他点首言道:“韦廷执,事机已然了结了。” 韦廷执本来严肃的神情顿时放松下来,道:“了结了便好啊。”他看着张御,不由点了点头,虽他不知道张御这件事是具体如何解决的,但他能想见,这定然极为不易的。 瞻空道人这时沉声呵斥道:“你二人躲在那里作甚,给我过来!” 话音落下没有多久,就有两道光气出现在了场中,王道人和乔悦青各自现身出来,并对瞻空道人行有一礼,口中低声道:“师兄。” 瞻空道人冷声道:“你们做得好事!还有脸叫我师兄!” 乔悦青低着头不说话。 王道人则是硬着头皮道:“师兄,你和大师兄都不在门中,任师兄要做什么,小弟和乔师妹也没法阻拦啊。” 瞻空道人瞧他一眼,哼了一声。或许乔悦青是性子软,所以随波逐流,可这位王师弟的心思是什么,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只是现在有韦廷执和张御在,他自觉得丢的脸已经足够多了,所以也没去出声训斥。 他沉声道:“我们元都早便并入了天夏,你们二人此番是何罪过,我说了不算,需得由玄廷来决定。” 他对着张御和韦廷执打一个稽首,道:“两位,我当带着他们二人随两位去到上层,解释清楚此事。” 张御点了点头,方才他已是通过训天道章,将此间之经过原原本本交代给了玄廷那边知晓,而这事也需尽快收尾才好,早一分解决,便少一分变数。 瞻空道人一挥袖,前方霎时绽开一方虚空门户,稽首道:“两位请。” 张御再一点头,便与韦廷执一同这门户之中走了出去,瞻空道人则是用目光逼视着王道人和乔悦青走了出去,而自己则稍稍落后一步。 待四人都是出去后,他化出一个分身留在此地,正身也是一样向门外行去,随他走了出去后,那门户轰然合闭。 他分身则是留了下来,随后看了眼天中,神情看去有些凝肃。 虽然方才那沟通内外层界的裂隙只开得一隙,便就被重新收拢了,当中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然而他感应之中,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莫非是他这位师弟还隐瞒了什么? 他抚须深思了一会儿,却是不要领,叹了一声,暂时不去多想,而是一弹指,向外打出了一道玉符,过了一会儿,一名弟子遁光来至殿前,落定下来,俯身一礼,不敢去看他,战战兢兢道:“不知师伯有何吩咐?” 瞻空道人面无表情道:“去,把我那个逆徒,还有我师兄的那个徒儿,都给我唤过来。” …… …… 第两百零一章 雨过有余澜 瞻空道人的化身在日殿之上等不多时,狄溟和戚未央这两名弟子来便即到来,两人见了他,都是俯身一礼,狄溟道:“弟子拜见师父。” 戚未央则道:“师叔有礼。” 瞻空道人转过身来,看着他们二人,沉声道:“你们两个做得好事。” 狄溟低头道:“是,是弟子做得差了。” 瞻空道人道:“我知你是怎么想的,你是尊奉‘掌门’之命,所以自己无错。而‘掌门’命令压下,自己既然对抗不了,那就先从了,若是情势好,便跟着走,要是情势不妙,那就随后反正,是不是?” 狄溟道:“弟子不敢如此认为,但弟子委实是做错了,请师父降下责罚,无论是什么,弟子都是愿意承受。” 瞻空道人看他片刻,缓缓道:“看来你还是认为,错的只是事,而非是自己。”他叹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留在门中么?就是因为你心中无正执,这又岂能行正道呢?” 狄溟没有说话。 瞻空道人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这个弟子都懂,关键在于他愿不愿意听进去,他没再继续斥责,又问道:“先前你们是不是抓了一名天夏修士过来?” 狄溟道:“是,那是乔师叔奉任师叔安排抓的人,人还在此间,毕竟也是同样,我们没有为难他,他也没什么损伤。” 瞻空道人道:“总算未曾错上加错,稍候你去把人放了吧。” 狄溟应了下来。 瞻空道人又看向站在那里好若事不关己的戚未央,沉声道:“你是我师兄的弟子,师兄未开口,我也管不得你,但你终究是天夏修道人,自有天夏律法约束你,我先罚你闭门思过,你愿不愿领?” 戚未央微微一笑,道:“既然是任师叔败了,那我等受罚,也是理所应当,师侄甘受责处。” 瞻空道人皱了下眉,看他片刻,才是沉声道:“那你们下去吧。” 两人稽首一礼,便都退下去了。 到了外间之后,狄溟道:“师弟,你是不是早知道任师叔不会赢?” 戚未央笑着摇头道:“师叔乃是玄尊,他都看不破的事,我又哪里能看破?可正如师兄之所想,我们身在门中,不听师叔的,难道等着被囚押起来么? 实则我等位卑功弱,怎么做都是错的,谈论输赢实是奢望,什么时候法力功行能当得一面了,那才是能发出自身声音的时候。” 狄溟深以为然,他也是这么想得,什么门派不门派,这些争端对他们来说没什么太大意义,他们唯一错的地方,就是他们太弱了,其他都是末节。 他与戚未央别过之后,没有先去放人,而是转路来到了一处清幽小苑之中。庭院里坐着一名年轻男子,这人着一身襕衫,身上穿戴很是简朴,此人三十来岁的样子,神情温和,看着十分儒雅。 这人见到他来,站起一礼,道:“狄师弟来了,不知上面事如何了?” 狄溟将自己知道的事情简略一说,提醒道:“蒯师兄,趁着现在还未找到你头上,你还是赶紧走吧,要是晚了,怕就走不了了。” 蒯姓修士讶道:“为何要走?我相助两位师长让诸位同门回归宗门,莫非还做错了不成?” 狄溟道:“蒯师兄,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此一时,彼一时,罢了,你爱如何便如何吧。” 蒯姓修士正色道:“既然如此,我就更不能走了,蒯某自认问心无愧,又何必做那小人行径?” 狄溟懒得再多言,道:“那蒯师兄你随意吧。” 这次等老师处置下来,他估计自己怕是一段时日见不到外面天日了,只是他出于好心提醒一声,既然对方不领情,那他何必再劝呢? 这时他又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师兄那位同门,老师我要去把放了,你当也是知晓。” 蒯姓修士目光中露出奇异之色,看了看他,道:“哦,好。” 而同一时刻,张御、韦廷执,瞻空道人等五人出了元都玄图之后,便见天幕之上有一团光云散开,一道光华自天而降,直接垂落到了地表之上。 几人跨入到光幕之中,只是转眼之间,就已是来到了清穹地陆之上。 明周道人已是在此等候,他打一个稽首,道:“诸位,诸位廷执知晓几位到来,已在殿上相候,还请诸位随贫道来。” 瞻空道人客气道:“有劳明周道友了。” 明周道人笑着道:“哪里,哪里。” 张御这时道:“事情详情,我已是禀明廷上了,就不与诸位同往了。” 韦廷执点头道:“张守正自去便是,韦某会带几位元都的道友去往廷上。” 瞻空道人对张御打一个稽首,道:“张守正,此回当真有劳你了,贫道就在此别过了,等事机处置好好,当再来拜访。” 虽他知道张御早年曾在自己师兄门下学过道,可以张御如今的成就和身份,他可不敢将其当作后辈,交流时所用的态度完全是把他当做玄廷的上层修士来看待。 张御还有一礼,便与瞻空道人还有韦廷执别过,心意一转,便回到了守正宫内。他站定在大殿之中,便唤出大道玄章,以训天道章向下方各驻地传递出一道道言语。 玉京,白真山。 湖心亭中,桃定符正与江旬在湖畔对弈道棋,而亭外此刻正下着瓢泼大雨。 江旬落下一子后,见桃定符在沉思,便站了起来,走到栏杆边上,看着湖水之中不停激跃的水花涟漪,道:“这雨水下了多日了。” 桃定符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定了定神,洒然言道:“总会雨散天晴的,”他斟酌了一下,忽然有了灵思,便又是落下了一子,“江师兄,到你了。” 江旬回到案前,看了几眼,赞叹道:“桃师弟,这一子当真是天马行空。”他认真思索了片刻,也正待落下棋子,忽然有一个弟子自远处乘云落下来,稽首一礼,道:“两位道长,聂师姐有请。” 江旬与桃定符对视一眼,前者道:“棋局便先留在此间,我与师弟回过再分胜负。” 桃定符笑道:“也好。” 两人离了湖心亭,沿着天中虹桥穿渡,回至山前殿阁之中。 聂昕盈正在案几后执笔写着什么,看到他们进来,便拿起一封书信,令身边一名面目清秀的女弟子送至两人面前,道:“两位师兄,方才玉京驻地发来的传书,说是元都派事已有了解,两位师兄已是自如往来了。” 江旬讶道:“这么快?”他拿过书信看了看,上面乃是张御的亲笔落书,可以确定事情已经结束。 桃定符笑了笑,道:“张师弟做事,倒是从来不曾让人失望过。” 聂昕盈道:“我听说老师说了,宗门地位特殊,实力也是不弱,这事处置起来没那么简单,张师弟这次所付出的力气定然不小。” 江旬郑重点头,本来张御身为玄尊,是可以抽身事外的。虽说都是同门,可张御与他们这些没照过面得师兄弟彼此情分可没那么深,便不出力,别人也说不出什么,他不会去当作理所当然。 这件事他会记在心里,或许现在还无法,可若未来有机会,他会设法回报的。 他这时语发感怀道:“自修道以来,对抗神怪外敌,每日勤修苦练,好似没有一日停下过,这段日子倒是颇为安舒。” 聂昕盈笑盈盈道:“师兄愿意住这里的话,住多久都是可以的。” 江旬摇头道:“不必了,此处虽好,终非吾家。况且洲内还有许多事务需我去处置,留在这里已是够久了,是该回去了。” 桃定符这时道:“消息是从驻地发出的,那么想来其他同门也是得到消息了?” 聂昕盈道:“小妹已问过了,诸位同门都是收到了。” 江旬想了想,道:“说来荀师既不承认我们是弟子,那肯定不会对门内提我们的事,可这次宗门却能这么准确找到我们,那想必是有人透露的。” 聂昕盈表情认真了一些,道:“小妹已是问过了,又和原师兄对照了下,认为这一次很可能是蒯师兄将我们的事情告知了宗门。” 江旬道:“蒯荆?”他琢磨片刻,道:“要是他,倒真有可能。” 蒯荆这个人在众多师兄弟中很特殊,他跟随那位荀老师的时间也算较长,但这个人平日不喜与人交流,而且总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好似活在自己的天地之中,和诸位同门的关系不冷不热。 江旬觉得这位师兄对事物俗理的看法和他人并不一致,有着自己的一套判断方式,若是这次问题出在这人身上,那倒合理了,因为这个人做什么都不奇怪。 聂昕盈也同样与蒯荆不熟,她拜入荀师门下的时候,还是个没什么心思的小姑娘,但那时候就觉得这位不好亲近。 她提醒道:“江师兄这回回去也要小心,原师兄说,蒯师兄这个人别看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可是他认为蒯师兄的功行胜过我们当中任何人,而且蒯师兄不是一个愿意轻易放弃的人,他若做什么,那一定会做到底,所以要我们万不可掉以轻心。” …… …… n. 第两百零二章 思玄问心道 张御回到了守正宫后,心念一转,披在外间的那件道衣剥离了下来,而后化作了一枚金光闪烁的神通道箓,悬空飘浮在了那里。 这东西是玄廷授予他去往元都山门所用,现在事情了结,他自也是解脱了下来,等待着玄廷随后的处理。 元都这一战下来,他着实得了不少收获。 尤其是让他见识到了不少神通法术,虽然最后有一些廷执的神通还未及用出,可既然是一开始便交给他使用的,他自然也是事先有所了解的。 这些神通使得他的眼界大为开阔,也让他有了很多想法。 神通之法路数不同,有人认为并不威能越大越好,有些精通变化的神通,能起到微小之力滞碍绝大威力的作用。 他倒不这么认为,只是他以前所具备的神通,大多都是配合本身整体的战术来使用的,所以单独拿出来,并不是非常特别。 可是境界不同,选择也当不同,到了他这个境地,威能巨大的神通看去又是必须掌握的,因为你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这等神通最为直接有用,威慑力也远比其他神通大的多。 而这次不少廷执所给予的神通,许多只是单独拿出来,便能起到抵定胜负的作用。 这次给他最为深刻印象得,毫无疑问便是首执所给予的那“观元生灭”之术,一观之下,便见生灭,任你怎么变化都是没用。 若不是元都玄图这个层次更高的镇道之宝,只这一个神通就可取胜,任殷平是不会再有翻盘机会的。 他思忖着,除开言印这个特殊的手段,自己却是缺乏一锤定音的神通,这也算得上是自己目前的一个短板了,故是当设法尽快补上这方面的不足。 而据他了解,诸位廷执的这些神通,有的是得自师传,而有些则完全由他们自己另行立造的。这些神通无不是契合自身,也无不是建立在自身对道法的深刻理解和掌握上的,这算得上是真修的底蕴。 这也给他提了一个醒,虽然天夏上层靠着玄粮在功行之上已然追上甚至反超那些上宸天的修士,可是修行长远的修道人,对于道法的掌握和理解却是更胜一筹,这里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对于天机推算的运用。 而在战斗之中,对方的神通可能更为玄妙,也更具变化。 反而玄修在这方面却是欠缺了太多,虽然玄法早便存在了,可相比真法而言,底蕴还是太过薄弱了。 不过玄修也不是没有长处,他只要有足够神元,就能做到许多事,有些东西大可以去浑章之中去求取。 但他现在并不准备这么做。 因为浑章所予,也只是对自身道法和认知的某种总结,却并非是唯一的路。 不止如此,作为他道法最根本,大道六印之一的言印,应该还有更为强横的力量可以挖掘,这里变化便只能靠自己去推演摸索,而不是单纯靠能从浑章中求得了。 他觉得,自己接下来应当先抽时间梳理一下自身的道法了。 而正当他在这里思忖道法之事时,玄廷之上对元都门中一些修士的判罚也是下来了。 王道人和乔悦二人因为参与了立派一事,判罚了禁闭百载。只是因为在此过程之中他们并未伤人,所以给了一个选择,若是下来与上宸天交战,二人参与战事的话,那么可以立功抵过,以减削罚期。 两人自是不愿被禁闭起来的,禁闭并非单纯的囚禁,而是将修道人意识的清醒扔入虚空之中禁压,并以符印镇压身上的法力,在被囚禁期间,修道人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只能面对一片虚无,这无疑是一种痛苦的折磨。 故是二人都是选择愿意加入下来可能发生的战事。 至于那些从众弟子,则大多数都是从轻发落。 毕竟玄廷也明白,上境修士要是强制下面做些什么事,下面的人是没办法抵抗的。 这些人中,似如狄溟、戚未央等人俱是禁闭一载,而另一些人则是判罚去往边洲镇守数月至一载,而一些只是单纯遵从命令的寻常弟子,则就直接赦免了。 而有罚必有赏。 此次事端之中,诸廷执都有出力,但这一切最终还是靠了张御去完成的,可关于这一次该是如何褒奖张御,廷上讨论了一次,却没能拿出一个准确的定论。这里主要还在于张御的双重名位上,诸多廷执意见不一。 最后有廷执提议,这个事情可容后再作讨论,因为元都这一战,可以看做是与上宸天对抗的一部分,下来势必还要进行更多的战事,可先给张御一些玄粮功赐,待在整个战事结束后,再一起叙其功。 这个提议获得了认可。毕竟过往遇到战事,也都是待战后再是论功的,此也是有先例可循的。在决定之后,廷上便先令明周道人携玄粮前往守正宫褒奖,而其余待战后再论。 三天之后,某处荒原之中,一个椭圆形的阴影出现在了天穹之中,随后金光一闪,一道人影落到了地面之上。 廖凌看向上方,随着那阴影退去,天穹又一次恢复了明亮,他松了口气,终于自里出来了,虽在元都派中困了没几天,可他还是担心自己留下的那些东西受到损害。 比起同样摆在荀师门下的那些同门来说,他是个很没存在感的人,修为相对较弱,且也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他也不是性情孤僻,只是感觉和那些同门没有什么共鸣。 比起修道,其实他更喜欢打磨雕像。 在此一道上,他从小就展现出了一定的天资,并得到了众多的称赞,他至今还记得,当把自己刻好的一个竹像送给邻街的小孩时,小孩脸上露出的是那种不掺杂任何杂质的开心。 若不是当初家中人非要他跟着修道,他或许会开启另一段人生,成为一个手艺很好的石匠。 这些年他一个人躲在荒原之中,雕凿了许多一尊尊美轮美奂的精致人物石雕,这些石雕就像是他的家人一样,每次看到,都是满满的满足感。 要不是当初怕毁坏这些东西,他不得已留了手,也不至于那么容易被那法器抓住。 他遁光而起,飞遁十来呼吸后,在一根石柱之前落下,石柱边上,靠坐着一个小女孩,她抱着膝盖,似是睡着了一般,而一只小犬则是趴在一边,则是在保护着自己的主人。 可再仔细一看,这却只是两座几能乱真的雕像。 他看到之后,不由露出了笑意。 “这就是蒯师弟你这些年做的事么?”一个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廖凌悚然一惊,转过身去,看到来人,不禁怔了一怔,惊讶疑惑道:“是蒯师兄么?你……怎么在此?” 蒯荆微笑道:“我跟着你来的啊。” 廖凌诧异道:“你也被宗门拿住……”他看着蒯荆的笑容,忽然反应了过来,一抬头,道:“是你将我们的事告知宗门的?” 蒯荆坦然承认道:“就是我,” 廖凌脸色冷了下来,看他几眼,沉声道:“我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这么做,不过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蒯荆摇头道:“不,师弟,你不明白。” 廖凌莫名其妙,道:“什么意思?” 蒯荆十分认真的说道:“师弟,我们生活在一个十分可怕的世界里,荒原四周,到处都是神怪和异神,他们一直在等着我变得虚弱,而后就会冲上来将我们杀死。 过去六个纪元里埋藏了许多危险的东西,他们随时有可能醒来。而浊潮随时有可能到来,改变我们熟悉所东西。在外层,除却上宸天和幽城,有着无数的邪神在盯着我们。 还有许许多多被规序束缚的修士,他们就在我们的身边,现在他们只是被无形得绳索捆缚起来的,可有朝一日,等到他们意识到这条绳索捆缚不住自己时,那么就是一场灾劫。 还有那些上境修士,那些修士不知道什么时候动一下念头,那么我们就会在无知无觉中沉沦,乃至死去,而那个时候,我们甚至连反抗的意识都不会有……” 廖凌开始还听得一愣一愣的,可听到后面,却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道:“你在说笑么?” 蒯荆十分严肃的说道:“不,我没说笑,比如现在那些上境修士看着还很是安和,可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起那等念头呢?” 廖凌叹了口气,道:“好吧,那么你想怎么样呢?” 蒯荆沉声道:“修炼,不停的修炼,这样才能对抗这些随时可能到来的危险,既然宗门已无法庇护我们,我们就必须自己去努力。” “修炼?”廖凌毫不犹豫道:“对不起了,蒯师兄,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路,请你去找他人,莫来寻我,请吧。” 蒯荆却是摇头,坚持道:“不行,你是我的师弟,我有责任帮助你。” 廖凌想骂人了,道:“你真的疯了!” 他感觉自己和这个人说不清,他恼道:“请你离开这,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他身上法力骤然腾起,但是怕波及旁边的雕像,他收敛了几分,他也没想着和蒯荆动手,只是为了威慑其人。 可是蒯荆却是神色一肃,伸指一点,一道光圈骤然射至廖凌身上,后者顿时一僵,一下动弹不得,他摇头道:“师弟,你的法力太弱了,是该好好修行了。” 廖凌挣扎了几下,都没法摆脱那光圈,他怒吼道:“我修炼不修炼和你有什么关系?我怎么做事,凭什么要你替我安排?” “师弟。”蒯荆十分认真的看着他,道:“我是为了你好。” …… …… 第两百零三章 约易名归附 张御自回来之后,这几日都是在翻阅道书,梳理自身道法。他踏上寄虚之路还没有多久,也正是需要沉淀的时候。 虽然元都派一事解决了,可在外层,上宸天的人并没有退走,双方还在对峙,谁也说不好什么时候就展开一场大战。所以立造神通之事不但相当有必要,并且还很迫切。 可他心知,越是如此,便越急不得。 造的神通不合意,那重新再造便是,可若是因此引发在道法上理解失了偏差,那转回来又要费一番功夫了。 那些真法修士有着无数前人的经验参照,他只能自行摸索,不只是他自己,作为玄法开道之人,他所行之道也有极大可能后来人所借鉴,影响将是更大,故也需更加慎重。 在他沉浸于此中之时,殿外有动静到来,他收摄心神,看向前方。 随着一道光芒在殿外闪过,明周道人自外走了进来,在殿下对他打一个稽首,道:“守正,此回守正平复元都内患,廷上按例发下功赐,特令明周送来。” 张御目光一落,将明周道人手中诏旨拿了过来,他打开一看,见这一次玄廷共是赐功玄粮三百五十钟,而在后面也是说了,他之功劳,不好界定,故只是先赐部分褒奖,待战事结束后,再是一并叙功。 他看罢之后,他将诏旨收了起来,对明周道人言道:“有劳道友了。” 明周道人道:“守正既已收到,明周便告退了。”他一礼之后,身影虚晃了一下,便自不见。 张御沉吟片刻,便站身回到后殿,将诏旨摆入阁中,待回来之后,有神人值司来报,道:“守正,瞻空玄尊来访。” 张御颔首道:“待我亲迎。”他自殿内走了出来,见瞻空道人站在阶前,抬袖一礼,道:“前辈有礼。” 瞻空道人忙是回礼道:“张守正唤我道友便是。” 张御点了点头,侧过一步,道:“瞻空道友请。” 瞻空道人再是一礼,便随他往殿中来,边走边言道:“我那不成器的弟子没给道友添麻烦吧?” 张御道:“前辈弟子年纪虽小,但却很是懂事,却不用他来人操心,在东庭那里一切安好,前辈找的一个好徒弟。” 瞻空道人却是摇头,叹息道:“现在是这般,往后却不见得,不怕道友笑话,我以前收得一个弟子也是懂事知礼,可现在却又太有主意了。” 顿了下,他又感慨道:“我元都一脉因为传承功法很是独特,使得弟子难寻,除了天资禀赋俱要上乘,还需和功法合契,同时品性也不能太差,要不然我师兄也不会找了这许多年了,就算数年前找到了一个,可不知道何处不合心意,后来又另去寻觅弟子了。” 说话之间,两人来到殿中,分宾主坐定下来。 张御令神人值司送上灵茶,瞻空道人拿起尝了一口,道:“这似是玉素道友那里才得灵茶?” 张御道:“正是。” 瞻空道人道:“也是许多年未曾品过了。” 张御道:“这次事了,瞻空道友是准备回元都?还在留在上层?” 瞻空道人道:“我得玄廷授一个‘观治’名位,待是准备在上层常驻。” 玄廷实际上是想他前来担任廷执的,毕竟当初在元都相助天夏驱逐上宸天后,玄廷便有过这等提议。 可这一次,他依旧婉拒了。 因为在他看来,这一次事端就是元都内部引发的动乱,玄廷不计较自己的过错已然算不错了,自己又怎么能厚着脸皮把这看作自己的功劳呢? 况且他这个人不喜欢处置俗务,更不擅长此事,只因为今次这事,他也吸取了教训,认为或许正是由于前次两边交流不多,才致有那等乱象,不能再重蹈覆辙,故是选择留了下来,担任了一个不担事的观治职位。 “老道这次本待早些过来拜访道友,听闻道友这几日在闭关,抽空推算了一下,知是道友今日或许有暇,才是来此拜访。” 张御微微点头,对此倒也不奇,这也是真修最为擅长的本事。修行日长远的修士,在天机演算上都很有一套,只要不涉及修道人根本,大多都能算准。 瞻空道人又道:“我与道友也算有几分渊源,不知有些话是否冒昧?” 张御道:“道友请言。” 瞻空道人稍显郑重道:“道友之能非我所能言,只是我观道友,气机平顺,神华内敛。这当是在规正自身,此事不能轻忽,我辈今日之悟,便是他日之行。” 张御若有所思,点头道:“多谢道友提醒了。” 瞻空道人道:“玄法一道我不熟悉,但大道之路,殊途同归。”他抬袖拿出一枚玉简,此是我元都门中收藏的一些道册,道友不妨拿去一观。” 张御看了一眼,没有离去接,道:“可是方便么?” 瞻空道人笑道:“没什么不方便的。我元都一脉并入天夏后,便不再是宗门了,况且今次之后,我也在思索,想将元都派典籍都是送入玄廷之中,今后谁人愿意来学都是可以。” 张御听他这么说,也便不再客气了,称一声谢,便将玉简接了过来,他想了想,又道:“道友元要将都将典籍送入玄廷,可是要改动之前定约了么?” 要知元都一脉此前可是独辟一地的,还可以遇战事不奉征召,现在看来,怕是要做出更大改变了。 瞻空道人道:“过去我二人总想着,这事急不来,怕门下许多人一下无法接受,所以仍是独辟一地,指望着用数百年时间一众同门慢慢扭转想法。可是没想到,任师弟他还是走错了路,既然如此,那我便索性强硬一回,替他们作一回主了。” 张御一转念,若真是如此,此回天夏不但借此危机肃清了内患,或许还能得一强援,不谈元都派这几位玄尊,似元都玄图这等镇道法器,价值就莫可估量。 瞻空道人又与他交谈了一会儿后,便道:“今次叨扰守正许久,以后老道当会在玄廷内外走动,下来与张守正打交道的时日尚多,就不打搅了。” 张御见此,便也没有出声相留,亲自送他出殿,待转回来后,便继续观书修持。 荒原之上,一座简陋但又颇具规模的宫庐之中,一座座精雕细琢,线条优美的雕像陈列在四周,而大多数都是一些女仙和灵禽走兽的形象,因为雕琢之人赋予了她们一定灵性,所以看起来,每一座都是灵动而又自然。 蒯荆已是来了多日了,这些天来他一直督促着廖凌的修行,可是对后者的进度并不满意。 他神情里中总是带着一种警惕和急迫,认真道:“师弟,你的进步太慢了,要知道,那些危险可是不会等我们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到来,我们必须抢时间,你需要更加专注。” 廖凌身躯之外是一个光圈,他被束缚在这里不得出去,有气无力道:“蒯师兄,我已经尽力了。” 蒯荆摇头道:“不,我觉得你没有。” “我……”廖凌真的想骂人。 蒯荆神情沉重道:“只能这样了。” 廖凌忽然一阵心惊肉跳,道:“你,你想干什么?” 蒯荆朝站在没动,朝某处看了一眼,矗立在那边的一座美轮美奂的神女雕像轰然崩塌。 廖凌啊啊叫了起来,喊道:“停手,停手!” 蒯荆肃然道:“师弟,我知道你不理解我的做法,但没关系,身为师兄,我会帮助督促你的,下来要是你不用心修持,那我就再打碎一个雕像。” 廖凌马上道:“行了行了,我炼,我炼,我好好修炼还不行么?” 他看着那碎成一地的雕像,心中痛惜无比,可是蒯荆拿这个要挟,他真是没办法,只能拼命去修持了。 只是十来天,他的功行果然提升了不少。 他当初能被荀季看中被收在门下,资质是自然是不差的,只他从来没认真修炼过,可光是这样,他都修到了元神照影的境界,现在为了保全自己的雕像,他被迫努力修持,功行自是在不断增进之中。 不过每次修炼,他心里都是在不停唾骂着蒯荆,恨不得后者去死,心里在想这么暗无天日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某一日,他忽然看到一艘飞舟从头顶之上飞了过去,他心中一喜,可随即又想到什么,看向蒯荆盯那边,见其盯着飞舟直看,心里咯噔一下,小心翼翼问道:“蒯师兄,不会以为这些人是来对付我们的吧?” 蒯荆看过来,讶道:“怎么会?师弟,我又不是疯子,不会把所有人都当敌人。” 廖凌松了一口气,这时诧异看着蒯荆从袖中取出了一副眼镜,拿软布擦了擦,就戴了起来。他目光有些古怪,忍不住问道:“师兄,你戴眼镜做什么?” 寻常一个修道人,便是五感敏锐,而说像蒯荆这个修为,在他看来差一步都要去到玄尊了,哪里会需要用到这种东西? 除非这是用来掩饰自己身份的,可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他又掩饰什么个劲? 蒯荆很认真的回答道:“这看着是一个眼镜,其实是一个法器。” 廖凌看着他,一时也无力说什么,只是蒯荆戴上眼镜后,他总感觉对方身上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蒯荆这时看了看天,道:“我想过了。” 廖凌疑惑道:“什么?” 蒯荆沉声道:“师弟,这些天见到你的功行提升,说明我的做法很有用。但只帮助你一个人,这对其他同门很不公平。” 他面上露出担忧之色,道:“他们不知道自己身处在一个何等可怕的世界里,身为师兄,我也应该像帮助你一样去帮助他们。” …… …… 第两百零四章 险隘渡未平 混沌晦乱之地,某处道场之内,岑传正在此走来步去,似在深思什么。 方才他收到了钟廷执命人送来的消息,说是张御这一次成功解决了元都之患,此番又是立下了不小功劳。 他曾经是做过廷执的,很清楚当初元都一脉的归附,表面上虽是和天夏合并一体了,可实际上双方还是有一定距离的,天夏若不能将之成功融入进来,那么最后一定是会再出现什么问题的。 而不久前传来的元都一脉异动的消息,也是证明了他的推断。 他本以为这事情在最严重的情形下,可能会导致上宸天提前入侵,并且做好了万一的准备,可是没想到,这才几天过去,事情便被解决了。 而这次事情之所以能在极短时间平息下去,没有酿出更大祸患,除了玄廷策略得当之外,张御也在其中起到了极为关键的作用。 他心中也是不由得升起了一股深深的紧迫和焦急之感。 因为他发现,随着张御所立功劳越来越多,再这么下去,自己怕是将无力与之竞逐了。 正在他焦虑之际,心神中忽然一阵感应涌动,他先是怔然,随即眼中现出几分激动之色,意识一下转到昌合府洲的分身之上。 他的分身从观台之上站起来,凝视西边方向,过了一会儿,便见一道浩浩荡荡,有若无边清水的光亮出现天穹上方。 此光照耀之下,他感觉自己像是进入了另一个界域,而清光之中则出现一个无比广大的道人身影。 他心下一紧,马上一个稽首,毕恭毕敬道:“见过大师兄。” 这不是对待寻常同门的态度,可在他本人看来,却是最为正常不过,因为他与梅商的本事,都是这位师兄代师所授的。 那道人自上传下了一道宏大声音:“此前你来书,说是元都生乱,玄廷要我准备随时出面镇压,现在情形如何了?” 玄廷当初为解决元都之事,也是做了两手准备,一是令张御前往元都,二是让岑传传书,让正清返归廷上。要是张御没能成功,那么随后就会令正清前去设法接着解决此事。 岑传恭声道:“回禀师兄,此事已经为那位张守正所解决了,师弟也是方才收到消息,还未来得及给师兄言说。” 那道人没作任何评价,只道:“如此便好。”语声之中带着自上而下的漠视,似是无论元都派之人还是张御,都不值得去多提及。 岑传也不敢多说,只是低着头。这时听得耳畔传来涌动之声,抬头一看,见那一道浩荡气光如倒倾海水一般轰然往天穹上方冲去,连忙一礼,大声道:“恭送师兄。” 幽原上洲,守正宫驻地。 沈乘安在收到宗门之事已是解决的传报后,又找借口在驻地内磨蹭了几日,看实在拖不下去了,这才从驻地内走了出来。 他觉得住在驻地其实挺好的,整日对阳高卧,想什么时候修炼就什么修炼,根本不去用管洲内的事情,除了喜爱的美食吃不到,也就没什么缺憾了。 他看了一下日头,想到回去又有做不完的事,叹了一声,道:“劳碌命哟。”他纵身一跃,霎时化一道遁光破云飞去。 在远远见到幽原轮廓后,他速度忽然放缓了,想到旁边一条定川河里白鱼的十分美味,却是慢慢停了下来。 他自语道:“我不是怕回去做事,我只是想吃鱼了。” 给了自己一个理由后,他掉头往那条大河飞遁而去。 到了他这个境界,虽然早是可以不吃任何东西了,可耐不住他喜欢,他总认为就算自己是修道人,可既在世间,要是没一点小癖好,那也太没人味了。 定川河本就距离上洲不远,他飞遁数个呼吸,就即来到大河之畔,他从天中降落下来,落在一块以往经常驻足的大石之上,信手一拿,手中便多出了一条奇长鱼竿,随后将鱼钩往河中甩去。 虽然他以的法力,轻易能拿起河中之鱼,这看起来是多此一举,可不是自己钓上来的,他感觉吃着没那么香。 而且他也不会多取,每次路过只需两尾,他认为什么东西一多,也就习以为常了,便就找不到里面那份滋味了。 鱼钩入水之后,他便在岸畔大石之上盘膝坐下,也不去刻意盯着,只是半眯着眼,边是调理内息,边是等待。 只是等了没有多久,一个声音突然自后传来,道:“沈师弟,原来你在这里。” 沈乘安一个激灵,差点跳了起来。 他没有回头,而只是以感应一观,在见到来人后,不由一怔,这才转身过来,有些诧异的望着远处所站之人,道:“你是……蒯师兄?” 蒯荆走了过来,他一身襕衫,面上驾着一副眼镜,看着十分儒雅,对着他微微一笑,道:“是我。” 沈乘安却是严肃道:“慢着,我与蒯师兄多少年不见,我怎知道你是真是假?” 蒯荆却是露出惊喜之色,十分欣赏的看着他道:“对,对,就是这样,沈师弟,不错,我们该对一切保持警惕,危险无处不在,外面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变成我们的敌人。” 沈乘安却是心道:“完了,怎么被这人盯上了?得快走,这家伙太麻烦了。” 当年他在离开荀季之后,还与蒯荆打过几次交道,知道这是一个讲不通道理的人,你要是实力比他强,他会主动躲着你,可要是你实力比他弱,那你就要反过来听他的道理了。 他一拍脑袋,道:“我差点忘了,洲内有事唤我,不管你是不是蒯师兄,我今日不便和你计较,来日再与你言说。” 说着,他收了心爱鱼竿,便就纵光一遁,此时回头一看,见蒯荆仍是站在原地不动,心下微微一松。 不去管这位打得什么主意,只要到了上洲境内,身为玄府在册之人,此人若是再来搅扰他,自然会有玄府得修道人出面应付。 只是这么想时,发现哪里有些不对,这个念头一起来,神情一个恍惚,蓦然发现自己仍是站在大石之上,好似刚才根本未动,他不由一下睁大了眼睛,看着前面站着的蒯荆,道:“这,你,你……” 蒯荆推了下微微泛光的眼镜,认真道:“师弟,你对任何人保持警惕,那是对的,可是你的实力太差了,身为师兄,我要帮助你提升实力。” 外层虚空之中,天鸿道人正冥思定坐,外间有层层光虹飞扬,而在他身下,则是一片光雾汇聚的成洪波之池。 许久之后,他忽然睁目,道:“便是你了。” 他伸手一拿,只是这一个动作做出,那一只手便霎时间变得无边广大,袖袍飘舞之间,已然探入虚宇深处,并将一个扭曲古怪的邪神从中轻易提了起来,随手一扔,抛在身下洪池之中。 到了那里面,那邪恶骤然化变为一条大头怪鱼,而可以看去,已是数条一般模样的怪鱼在那里游动着。 远空忽有一道灿烂金芒飞来,他撇去一眼,身外虹光一扬,将之卷了过来,他注目看了看,道:“哦?瞻空居然领了玄廷名位?元都派这算是正式归并入天夏了?呵呵,看来我们摆出这么大的阵仗,也没什么用啊。” 那信符之中有声音传来道:“天鸿道友,赢冲道友早便算过,此一事输赢参半,没说一定可成,成了我等添一个筹码,便是不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并不损失什么。” 天鸿道人冷笑道:“输了就输了,有什么好多言的。反正也不是一次了,只当我等又白忙一场罢了,只望有些人记着,不要认为自己的主意都对。” 那声音又道:“天鸿道友何必如此言?此事未成,又何尝不是道友在外层给予天夏足够逼压之故?以至于他们能够从容抽手,解决元都之事。” 天鸿道人语声不屑,道:“说得倒是轻巧,便是我下令,以如今情形?试问又有哪个同道愿意出力与天夏斗战? 而如今天夏借机解决了麻烦,那瞻空也还罢了,那荀季却极不好对付,本来若不去管,这两人也未必会露面,现在平白却增加了许多变数,我从一开始便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那声音道:“道友言过了,若是这两人要出面,终究是要出面的。”说着,声音顿了一顿,又道:“我方才又得到了一个消息,那正清已是出了闭关之地,往上层归返了,他很可能成为我们的敌手。” 天鸿道人神色稍肃,随即略带嘲弄道:“正清被驱逐二百多年,一个人在外苦修,也不得玄粮,却不知他如今的实力还能剩下几分?” 那声音道:“终究是多了一个敌手,如今我们对峙无益,不如先是先退了。” 天鸿道人忽然道:“赢冲那里有什么说法?” 那声音道:“道友何意?” 天鸿道人冷笑道:“赢冲这次就是为了动一动元都派么?我却不信他没动过其他的心思,他是不是已经有收获了?” 那声音道:“这便不是我所能知晓的了,道友若有疑,可以亲去问他。” 天鸿道人一摆袖,道:“不必了,他做什么我不管,你们记着,显定那里若是还谈不拢,那么就按我事先说的,召回寰阳,合攻天夏!” …… …… 第两百零五章 清流返云穹 荒原宫庐之内,廖凌独自一人在那里咬牙苦修。 蒯荆此刻已经离开了,说是去帮助其他同门。 他本以为这人走后,自己这边能轻松几分,可没想到蒯荆临走前在每一座雕像之上都贴上了一张法符,并言若是自身能提前回来,那么他自会替他解除,如果回来晚了,那这事就要靠他自己了。 可问题是这法符需得功行到得一定程度才能解决,对比眼下,他必须功行再有些许提升才可做到此事,这逼得他不得不夜以继日的拼命修行,否则万一蒯荆回来晚了,那这些雕像就全没了。 就在过去十多日之后,天穹上方出现了一驾法器飞舟,并在宫庐前落了下来,蒯荆自里走了出来。 廖凌发现之后,大喜跑上去,道:“蒯师兄,你总算回来了,快些替小弟解开法符吧?” 蒯荆看了他几眼,见他功行比离开又有增进,很是欣慰道:“师弟,你很用心,看来这个方法很好。” 廖凌心中一紧,道:“师兄,你这是何意?” 蒯荆诚恳道:“法符还是由你自己来解,这样对你的帮助更大。” 廖凌焦急道:“师兄,你怎能说话不作数!” 蒯荆微微一笑,道:“师弟,你和我在这里多争论一分,就少一分修炼时间,那法符就会快一分发作。” 廖凌一听这话,露出惊恐之色,根本不敢再去与他多言,赶忙跑回去修持了,连对从飞舟里走出来的沈乘安都顾不上打招呼。 沈乘安也是听到了方才的对话,他看着廖凌那股疯狂修炼的样子,不由十分同情的看着后者。 蒯荆这时道:“沈师弟,廖师弟很努力,你也要用心了。” 沈乘安呵呵一笑。心中则想:“我不修炼你又能怎么样?” 他看着周围雕像,虽然廖凌把这些东西当宝,可他却不在乎,他不修炼难道蒯荆把他杀了不成?他确信后者不会这么做,否则万里迢迢把他抓过来就没有意义了。 蒯荆没有任何让他适应的说法,从后者一下飞舟开始,就开始安排他在那里修炼了。 只是几天下来,蒯荆却是感觉到了十分不满意,对他严肃说道:“师弟,你的进度太慢了。” 沈乘安道:“是么?我也没有办法啊,谁叫我资质这么差呢。”在来的路上,他就已是打定主意了,不明着对抗,嘴上答应,但就是不配合。 蒯荆想了想,道:“我知道了。” “嗯?” 蒯荆严肃道:“一定修炼的地方不合适,师弟擅长阳烈之功,这里不远有一座地火大坑,我觉得那里很适合师弟的修行。” 沈乘安暗自冷笑一声,火坑又如何?以他的本事,只是区区地火没可能拿他怎么样的,去哪里反而更好。 他道:“好啊,我觉得也不错,去看看。” 蒯荆立刻带着他来开了宫庐,往西北方向而去,果然只是行出千多里远,就见到了一个火坑,天上浓烟滚滚,遮天蔽日,地面上灼热刺目的岩流自火丘上方流淌下来。 沈乘安视浓烟热滚岩如无物,大大方方降落下来,他站到火口边上,摆了摆手,道:“我这便下去了,师兄你不必看着,这里我自己就能修行。” 说着,他向前一步,身形缓缓飘了下去,沉入到了泛着气泡与灼光的粘稠岩流之中,并在这里安然无恙坐了下来。 这里环境虽然不太好,可不需要去卖力气,对于他这等天生懒散之人来说,光坐着不动,他就能坐上几十上百年,有的是耐心和蒯荆对耗,稍微有点遗憾就是无法满足口腹之欲了。 他本以为蒯荆安排好自己后就会离去,可接下来,却是发现蒯荆在周围走来走去,开始他也没在意,可过了没多久,忽然自身周围觉得热了起来。 他感觉不对,以自己的功行,区区岩流不至于对自己造成这等影响,忍不住道:“师兄,你在干什么?” 蒯荆声音从上面传下来,道:“师弟,我想明白了,人与人是不同的,廖师弟只需坐定修持便可,而你不习惯这般,故我准备以采集得来的‘金阳真火’添入进来,让师弟与之对抗,从而逼出师弟你的潜力,让你得到更好的修持。” “金阳真火?”沈乘安顿时有些慌,道:“不,其实我也是可以定坐修持的,我觉得这样就挺好……” 蒯荆道:“我知道一开始会很难熬,但是师弟放心,我会尽量帮你的,你很快就能适应的。” “你帮我个鬼啊!你这是在害我!” 沈乘安心里顿时骂开了。他立刻遁光上去,边是上行边是言道:“师兄,我觉得这里烟太太,换一个地方……” 只是到了上面,他愕然发现,前方被一层法力禁制所阻挡,根本没法冲出去,尝试了几次都是没能成功。 他大喊了几声,却发现外面根本没有回应,原来在这段时间内,蒯荆已是将内外全部用法力禁制隔绝了,他现在等于被封闭在了这里。 他心里也是一颤,蒯荆下手这么狠,这是在硬逼着他修炼啊,而且周围之灼热感越来越盛,他若不试着运功坚持,可真要受不了。 他赶忙收摄心神,运力化解,心中则是暗骂道:“你等着吧,我看你能关我多久。” 沈乘安是潜修之人,没人留意,可他不同,他在玄府内可是有职事的人,只要失踪几天,定然会有人来寻他的,到时自能将他解脱出去。 内殿之中,张御正自翻看道书,印证自身,此时心下微微一动,感得外面云海涌涌,而神人值司似都是有些心神不宁,他道:“外面何事?” 有神人值司入内进来,禀告道:“回禀守正,方才有消息传来,听说是正清上尊回返玄廷了。” 顿了下,又振奋言道:“正清上尊归来不久,与我对峙的那些上宸天之人就在陆续退去了,有人说,上宸天正是畏惧正清上尊的威名,这才退走的。” 张御心念一转,微微点头,道:“知道了,你且下去吧。” 神人值司躬身一揖,退了下去。 张御略作思索,玄廷召唤正清归来,这事风道人早便告知过他了。 正清当年提出兴真灭玄,其意与玄廷相悖,故被逐两百余年,如今虽是回转,但其道念可没这么容易改变。 不过大敌当前,天夏需要集中所有可以集中的力量,在共同的敌人面前,这些内部争端都是先可放下的,他相信正清也知该如何做。 但是说上宸天因为敬畏正清而退走,那是说笑了,上宸天连天夏都敢侵攻,又怎么会畏惧一人? 这次上宸天明显是为了配合元都一脉而来,因是见到元都被成功平定,并没能给天夏造成什么影响,知是事不可为,这才退走的。 而正清选择这个时间点上归来,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便不知道了。 他想过之后,也不去理会这些,继续在那里翻阅道书,以便尽可能在大战到来之前立造出一二合适的神通来。 他手中此刻翻览的,是瞻空赠给他的元都派道书,与玄廷藏册有些不同的是,很多都是古夏时候的东西,甚至里面列举了一些恶邪之法。 这是因为恶邪之法同样也是蕴含着一种道理,你便不去用,但你却需了解此中变化,万一遇到操持此法的敌人,也能有所应对。 且从那些隐晦的语句来看,这里很多功法的源头,都疑似指向了那曾被驱逐的寰阳派。 这让他更是多关注了一些,因为这个宗派,未来很可能是天夏或者他自身所需直接面对的重要敌手。 而另一边,随着上宸天的修士陆续从与天夏对峙中撤出,风道人也是再次被灵都道人命人请到了宫中。 灵都道人对他道:“风使者,我知晓元都之事你们很是顺利的解决了,不过我以为,你们解决得实在太快了一些。” 风道人能听出他并非是讥讽之言,谨慎道:“不知上尊之意为何?” 灵都道人道:“贵方能这么快平息内患,对于贵方来说固然是好事,可同样不是什么好事,因为此事解决得太顺利太容易了,会使得上宸天中许多人对贵方更为警惕和戒备,反而更可能走上险路,他们要做什么,到时候我可能阻拦不住。” 风道人神情慎重了几分,道:“上尊是说,这一次过后,他们就会试着走上那一步了?” 灵都道人淡淡言道:“我会尽力斡旋,拖延这一战的到来,这也是我唯一可许诺的,望贵方能以知晓。” 风道人郑重打一个稽首,道:“多谢上尊了。”他见灵都没有再多说话的意思,便就告退离去了。 待其走后,一名弟子走入进来,稽首一礼,道:“老师,弟子探听得一事。”说着,他传声上来。 灵都道人听罢后,眼神微闪,道:“哦?可曾具体问过么?” 那弟子恭敬道:“问了,赢玄尊却不肯言,只道到时自会给诸位上尊一个满意回言的。” 灵都道人道:“赢冲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连我等都要瞒着,罢了,既然孤阳和天鸿都不问,那我也不去多事,先由得他去吧。” …… …… 第两百零六章 观迹有痕落 在殿内观法半月之后,张御于定坐中收到了一个下层传念。 这却是他派遣出去的化影分身在前些时日又找到了一块至高石板。 石板是在一个被神异力量环绕的盆地之中找到的,周围有着大量的前纪元的建筑。许多残破的建筑至今仍旧飘悬在半空之中,不难想象出当时的辉煌。 而其时间来历可能更为久远,因为建筑风格与他之前所见到的大不一样。 他的分身在那里用了很长一段时日破解了石板上面的文字,同时又是找到了下一面石板的线索。 从这块石板来看,若是按照上面的至高契约来改变自身,即便未曾达到远古神明得层次,可也已是相差不远了。 他能感觉到,若再往下寻去,便可能涉及更高层次的隐秘。 但是这样,也可能会引发出什么事端出来。 他思考过后,觉得到此可以暂且收手,等到上宸天之事完全解决之后,若得有暇,再是继续便是。 这些石板对如今的他来说没有什么用,可对一般人来说,还是有一定帮助的,因为其能从根本上对一个人进行重塑和改变。 不过从本质上造成这一切的,是那土著所言的至高,语言文字只是用来沟通的至高手段罢了。 修道人首先修持的是自身,不管未来之路如何,那一定是由我出发,有了我,才有天地,但人是自天地而成,所以这是一个逐渐逆转主客位置的过程。 至高契约是先把自身交托给了至高,虽然一开始就能获得了力量,但若是完全依靠于此,那么未来的路也就固定了,主客无可能再有易事。 当然,这是站在他现在这个层次来说。若是一个凡人,不知多少人愿意放弃一切来求到这个机会。 瞻空道人利用石板来给自己弟子补全根基,他私下猜测,应该是与伊帕尔神族曾经通过篡改石板来挪去自身族众的缺陷一般,走得是“窃夺”或者“化用”至高权柄的一种方式,那就是纯粹把至高当做工具来用了,没有任何敬畏可言。 他其实也是倾向于此,能为我用则用,不为我用则弃。从更大的视界去看,至高同样也是大道的一部分,有着借鉴和探询的价值。 在决定暂且放下此事后,他继续梳理自身,并且慢慢沉浸了进去。 似是许久之后,他忽然听得云海之上有磬钟声响,心神从专注之中出来,才是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已是过去大半年,如今已是三百八十六年的二月中旬了,此刻开始的,正好是玄廷位于年初的第一场廷议。 而他回顾己身,这大半载闭关下来,他已是把自身之道法用心重作梳理了一遍,道路更明,心神更为通透。 到此一步,他已是可以试着立造适合眼下功行境界的神通了。 这不是说之前不可如此做,而是在未曾整理好道法之前,就算强行造出了神通,也难以发挥出本应有的威能与变化。 此便好像一个人力量不知从何起,不知从何落,也就只能调用出其中一部分,而并不能将全身力量都是运用出来。 在他首先要塑造的神通,至少要有一个是可一击制胜的神通,这毫无疑问当是立自于言印之上,因为这正是他塑立道基的根本法门。 此时在他粗略推演之中,心中已然有了一个雏形。 而除此之外,有感于那些守御之能强横的法器神通,他还需有一个威能绝大的神通,专以用于摧敌破坚,此自是以整个观想图为根本,以过往神通为汇照,从中阐发道法之变。 着手之前,因为二月中旬正好有过去一年之中各驻地汇告传至,所以他唤出训天道章,仔细观览了一遍。 在这里面,他却是发现了一个值得注意的消息。 那是来自幽原上洲守正宫驻地的传语,驻地值司言称,上次驻地曾经遮护过的沈乘安,在回去洲中的路上突然失踪了,距今已经有半载。 只是洲中一开始因为收到了此人的请告书信,信中其自称近来有感功行到了关口之上,所以觅地潜修。因为修士自感功行欲进,忽欲潜修之事也是常有的,再则书信上有印有书,洲中也便没有多问。 可是自此之后,其便再无音讯,洲中这才发现不对,追寻无果后,因为想及此前守正宫驻地曾经遮护过其人,疑其失踪与此事有关,就又将此消息通传了驻地,而驻地因为沈乘安是张御关照庇佑,不敢自专,故再又报了上来。 张御回想了一下,当初元都之事过后,瞻空曾有过隐晦的担忧,他也是觉得,元都之事可能还没有结束,还留有一些手尾。 而沈乘安失踪的时间,恰好是元都之事过后没有多久,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牵连? 他思索下来,决定还需过问一下。 只是幽原上洲的守正驻地之中,也没有几个得力人手,要查清楚此事,还是需要将此交给妥善之人。 考虑过后,他传一个谕令去了许成通那里,并赐下一道法符,让其负责处理此事,随后便继续眼前之修持。 伊洛上洲守正驻地之地,一道宏大光亮自天垂落下来,这立时惊动了驻地之中所有人。 许成通发现之后,大为激动,赶忙来至台顶之上,待听过交代,接过法符之后,便恭恭敬敬对着供台上方的牌位一礼。 他从台上下来,叫过两个弟子,肃然言道:“随为师走一趟。” 两名弟子连忙应是。 有一名弟子悄然传声道:“师兄,这是上面传命了么?” 另一名弟子十分笃定的回道:“肯定是了,你看老师那副异常有精神的样子,定然是得了守正的传令了。” 许成通稍作准备,便带着这两名心腹弟子和数名玄修乘渡飞舟,离了伊洛上洲,望北而行,穿渡冀空上洲,再往幽原上洲而来。 待到了幽原之内,先是与此间守正驻地的修道人交谈了一番,在附近仔细查验了几日,这才是来到了幽原上洲的玄府,向负责此事的几名修士做了一番问询。 玄府之中一名王姓修士拿过一封书信,交给许成通道:“这是当初沈乘安的那封请告书信。” 许成通拿到手里看了一眼,冷笑一声,又送到旁边站立的一名弟子手中,道:“徒儿,你来看。” 那弟子拿到手里一看,一抬头,无比肯定道:“师父,肯定是假的。” 那王姓修士讶异道:“哦?贵方如何能断定此是假书?” 虽然他们现在也怀疑这份请告书信可能是有人伪造的,可无论是用印用墨,还是上面笔迹,都与沈乘安往日所用一般无二。而这两人恐怕连沈乘安本人都没接触过,凭何一上来就如此认定呢? 许成通坐着不动,哼了一声,道:“徒儿,你来说。” 那弟子道:“诸位,从沈乘安生平过往来看,这是一个十分懒散之人,曾多次借口回避玄府之中所派遣的事务。” “不错。” 王姓修士点头,也是因为如此,他们才在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因为实在是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了。 不过沈乘安避的只是小事,大事从不含糊,也从没有畏怯避战过,再加上功行手段也是不弱,所以玄府之内对待他也就比较宽容。 那弟子道:“正因为沈道友以往多寻借口,所以诸位多半以为他又是偷懒了,所谓闭关修持只是一个借口。” 玄府众人点头,他们就是这么想的。 那弟子十分自信的言道:“可既然是偷懒,那就不对了。” 他在众人不解目光之下解释道:“设若我偷懒,那么必然要先提一笔,说这此修行如何如何困难,恐难精进云云,而这书信居然不半分描述艰难困苦,仿佛肯定能得以修成,连这等借口都不找,这很不像这沈乘安的一贯为人啊。” 在场修士一听,不得不承认这话说的有理,如此一解释,这的确很不像是沈乘安为人,里面疑点的确很大。 这时众人倒是对许成通和他手下弟子有些佩服了,果然不愧是守正宫自外调遣过来的人,的确很有手段。 有人问道:“那许道友,你以为沈道友如今何在?可还……可还在么?” 许成通看去很有把握道:“许某以为,沈道友应是性命之忧。” “哦,这又何以见得?” 许成通判断道:“许某方才去驻地附近看过了,那里有一些斗法痕迹,但过程很是并合,且还持续不长,与切磋也相差不远,那么沈道友不定还认识来人,是受了某种胁迫或是因为某种因由才跟着来人离去的,既然如此,那多半是没有性命之忧的。” 弟子神情一动,道:“老师,弟子推测,这位沈道修本人,或许就是知道这个缘故,所幸就趁着这个机会偷个懒,抵抗也就没那么坚决。也没有主动留下任何线索。” 在场修士相互看了看,都是点头道:“有理。” 那王姓修士这时真心请教道:“那许道友,不知道友可能凭此查探出来,沈道友到底去哪里了么?” 许成通看他一眼,略显矜持的说道:“这却不难。” …… …… 第两百零七章 阐法寄神通 幽原上洲往北去,就是一片无边荒陆,此刻一驾飞舟正在天中飞驰着。 许成通及他几个弟子正乘坐在这飞舟之上,而除了他之外,还有幽原上洲玄府的那位王姓修士及他门下的几个弟子也是一并随行。 此前王姓修士问他如何找到沈乘安,其实追查此人的下落,有一个重要线索。 沈乘安曾受元都一脉的威胁,这才躲入守正驻地,而在元都收手之后没过几天,此人就莫名失踪了,那这两件事之间很可能是有着一定的联系的。 所以他先从这些个躲入驻地的修道人身上查起来,这些修道人之间身为同道,彼此当是有过往来。 而从接下来查到的结果看,那些躲入驻地之人大多数都能找到下落,但有一个名为廖凌之人却无法联络,而其偏偏还是唯一曾被掳掠之人。 许成通怀疑此事与这位可能有些关系,只是此人原来所居之地便就不明,若按以往办法找起来,那就要费一番功夫了,可是如今情形有一些不同。 距离此事已是过去了大半载,元都派已是完全并入了天夏,很多不是特别重要的宗门载录都是拓入了训天道章之内,他可以以守正宫的名义设法查证过往记述。 在一番查证下来后,发现这廖凌潜修之地,就在幽原上洲之北,卫山山脉以南的一道狭长平原地带之中,那里还存在有数个地火山口,位置不难找寻。 而这处离幽原上洲如此之近,那更是让人觉得这两者之间是有某种关系的,眼下他们就是在往此处去。 与此同时,荒原宫庐之上,沈乘安看着在那里坚持苦修的廖凌,叹道:“师弟稍稍停下,你这般急于求成,反而不利修行,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廖凌也知他说得有道理,停了下来,他道:“沈师兄,你不像我需要保下这些雕像,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呢?” 沈乘安如今仍在火口之中修持,不过蒯荆让他每隔半月可以出来透个气,而在两日之前,蒯荆觉得当去找寻下一个同门了,故是先行离开此处了,其人一如既往在雕像上贴上了法符,但却并没有对沈乘安做出什么限制。 沈乘安道:“开始吧,我是敌不过蒯师兄,怕挨打,所以才跟着他来的,我也想是趁机偷个懒,可谁知偷懒没偷成,反而成了苦修士。” 他唉了一声,“你还别说,自我到来之后,功行却有了明显长进,荀师以前曾对我说过,我我沈乘安若无人逼着往前走,那这懒散毛病是永远改不掉的,如今有蒯师兄在后面推着,我想不往前走都难啊。 而且蒯师兄那些办法你想都想不到,除了蒯师兄,世上有几个人能一门心思帮你提升功行呢?。” 其实那些法门他真要有心,也不是寻思不出来,可问题是他懒啊,既然有别人帮你想办法,那为什么要去自己动脑子呢? 廖凌情绪有些低落,道:“那是师兄你,我对修道实在没什么兴趣。师兄是被逼或许还有几分情愿,可我却是真的不想。也不知何时能摆脱这等折磨。” 沈乘安安慰道:“蒯师兄吧,他的想法有点……嗯,有点离奇,可他也未必没有道理,师弟你想,你若是敌得过蒯师兄,那你自能维护这些雕像,也就不必受人威胁了,是不是?” 廖凌低头不言。 沈乘安看他样子,也是同情,他想了想,低声道:“师弟你真想离开这里么?” 廖凌听他话语,不由抬头看来,眼睛睁大道:“师兄,你有什么办法么?你一定有办法,是不是?” 沈乘安道:“我这半年来趁着余暇在周围转了半天,却是有了一些发现,或许能帮助到师弟,但还不敢肯定,罢了,待我再看看吧。” 廖凌忙道:“师兄,若是能助我脱困,你是我的大恩人。” 沈乘安慌忙摆手,道:“别这么说,千万别这么说,都是同门,别说什么帮不帮的,这话我现在听着都害怕。” 廖凌一想,也是脸色一白,立刻闭口,不敢再多说了。 沈乘安与他谈过之后,便乘光遁光而起,往北而去,行出万余里后,他看着面前的破碎的冰川,自语道:“上次好似就在这里,到底是在哪里呢?” 这时有一个灵性声音自下方传来,道:“道长是在找东西么?” 沈乘安诧异看去,就见地面上站着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他身上皮肤白皙,泛着莹莹光芒,模样看着像是土著,可身上所着衣衫、头上发髻,还有那所显露出来的神气,却又让他感觉到自己是看一个天夏人。 还不止这些,此人身上有着一团云雾般的衣裳,外面环绕着一股灵性光芒,这是一个拥有着一定神异力量的人。 他从天中落了下来,飘落在那年轻人身前,后者抬手对他做了一揖,道:“这位道修有礼。” 沈乘安见他用的是颇为纯正的天夏语,心下更是好奇,但是想着这里,还了一礼,道:“敢问尊驾何人?尊驾的天夏语颇好,不知是从何处学来的?” 那年轻人微笑回道:“十年之前,有一位如道长这般的天夏仙师路过此地,传了在下礼仪文字,知识技艺,令我部族摆脱了蒙昧,这些年,我见得类似道长之人,只都是来去匆匆,并似在找寻什么,道长可也是在找他们么?” 沈乘安不禁一阵惊讶,随后一转念,似想起了什么,眼前一亮,追问道:“阁下,不知道你说得那些道友,又是从何处来的?” 清穹上层,守正宫中。 张御在把道法梳理清楚后,便就开始试着立造神通。这个时候,大道玄章和大道浑章也是应机在他背后显现出来。 两道仿若通天彻地的光幕一明一暗,一左一右,分呈两边。 而随着他心念转动,一股玄妙之感随之泛动出来,两个大道之章上,也各有一个章印在里逐渐显现而出,并最终朝着他放出光芒来。 这整个过程可以说是一气呵成。因为立造道法本身就是他对于自身道法理解的阐述,是一种感悟,也是一种运用。 哪怕是去撬动借用天地之力的举动,也一样是包含在他所理解的道法内的。若是这当中出现了困难阻碍,那要么是他试图去运使超出自身理解范围之外的东西,要么就是他对于自身道法梳理还不够清晰。 此刻玄章之上那一个神通章印,正闪烁着灿灿光华,上显“六正天言”四字。此分别对应“封、夺、禁、镇、绝、诛”六言。六言可以分开使用,也可并同一处。 而当并同一处之时,这方才是神通之本来,六正天言每在对敌之际念动,若是半途不得阻碍中断,那么一旦六字道尽,便可决敌之生死。 这神通虽然威能不小,但仍可说是配合战术使用的,因为六言念动之际,会迫使敌人无法坚守,只能奋身主动来攻,这里可以利用的机会便就多了。 而在那大道浑章之上,那另一印神通之名,乃显“诸寰同昼”四字。 这一门神通并不是无根无基就凭空塑造出来,而是在“天冲霄鸣”和“日月重光”之上的延伸和演化。 此一神通使出时,万千星光同爆,每一道星光便等若一道日月重光,此法若是准备足够,亦可聚合为一,威能更是无可计量。 此神通可以说完全是以正面攻伐为主,因为他明白,光从道法变化上来说,自己肯定是比不上那些修行长远的前辈修士的,那就索性发挥自己的长处。 因为一路过来他无不是待六印完满后才是踏入上境的,称得上根基牢固,心光也是远超寻常同辈,那便只需要在神通威能上做文章就是了。 而在此之外,他还有斩诸绝之剑法,剑法若是想要在短时内大为精进,那是需要专注唯一的,他现在还做不到这一点,要想再往上提升,只能慢慢调和蕴养,等着自身慢慢积蓄了。 好在现在有这两门新近立造的神通配合剑器使用,再加上以往那些神通,那无论战术还是战略之上,都能发挥出更多的变化来。 只是这里他还缺少一定的印证,缺少了对自身神通的认知,好在这方面不必要他自己去找对手,有的是人给他给他做试手。 他把袖一振,自座上站起,从内殿之中走了出来,来到大殿之上,他唤道:“明周道友何在?” 一语落下,随光芒闪过,明周道人就出现在了阶台之下,他稽首言道:“明周在此,守正有何吩咐?” 张御自袖中拿出一枚符书,送去他面前,道:“将此符送去沉勾道宫处,就说我需从镇狱之下选一名对手印证功法。” 明周道人接了过来,道:“还请守正稍候。”说着,他身影一闪,便即不见。 张御则是站在原地等候。 过去大约百来呼吸之后,随着光芒一闪,明周道人便就又转了回来,他将一枚符印往上一托,道:“守正,武廷执已是发下印符,守正可凭此可前往镇狱。” …… …… 第两百零八章 入渊开深云 张御看了一眼那符印,此物就向他飘了过来,他拿住之后收入袖中,遍即走出了守正宫。 出了正门,他在台阶边沿上止步,等有片刻,就听得仙乐阵阵,有瓣瓣飞花飘来,数名身着霓裳羽衣的神女驭飞天车驾而至,悬停在了阶前,一道虹光垂延至他脚下。 他踏上了上去,来到车上站定,道:“去往清穹镇狱。” 众神女万福一礼,脆声应下,随着一连串仙铃声响,片片花瓣舞动之中,飞车一起,往云穹深处而行,但见眼前景物急骤飞逝,越来越疾,若晃过万道虹光。 张御这时只觉身躯似是沉重了数倍,且越往前去越是如此,知这是逐渐往清穹地陆的深处进入。但这其实还是有符印在身的结果,若无符印,那么在这里便是寸步难行。 过得片刻后,飞车倏然一停,随着车上清铃一阵急摆,奏出一连串悦耳之音,随着声息渐息之中,车身便缓缓向前飘去,恰如急舟过去急流,正弛开羁绊,放送轻渡,再是飘了一会儿之后,前方云雾分开,露出了一个大型宫台。 这时他忽然见到,一个道人正背对着他负袖站在宫台台阶之上,其身上清光如水,好若天地相融。 他此刻能感觉到,对方察觉到了自己注视,但其人却并没有回头,而下一刻,随着若海倒倾的清光向上冲去,其人便是离去了。 他此前并未见过此人,但此刻却隐隐约约猜到了此人身份。 明周道人则是证明了他的猜想,道:“守正,那应是正清上尊的分身,他当是来看望被囚押的一位同门的。” 张御道:“哦?有正清一脉的玄尊关押在此?” 明周道人道:“是有一位,当年还弄出不少动静,只是这位听说与同门也不怎么和睦。岑玄首和梅守正回来此间之后,便从未到此看望过这一位。” 此时飞车已然靠了过去,并在一个延伸挑出的悬空长台上停落下来。 明周道人身影闪烁了一下,直接出现在了台上,稽首道:“守正请随明周来。” 张御颔首道:“有劳。” 他跟随明周往宫台之中走去,宫台周围暗云沉沉,一片阴霾,那敦实厚重,高大无边的正门此刻只裂开的一条门隙,里面有一线笔直无比的光亮透照出来,乍然看去,仿将昏黯的天地竖着切成两半。 实际由于正门广大,哪怕只是一道门隙,都有十丈来宽,两人顺此走入进去,过了厚达里许的大门,进入了宫台之内,见两边则是十分厚重的高耸云墙,所以迫使本是宽敞的通道显得局促狭窄,十分压抑。 这里万物俱寂,生机俱无,仿佛一切都被那股沉重的力量镇压到了最底下。 张御能够感觉到,若少了符印护持,来这里恐怕不只是身躯滞重,气机转运受到影响,连自身意识都会陷入僵滞。 两人无声无息向前行走,不知多久过去,眼前才变得开阔起来,只见一根根通天彻地的巨柱矗立在那里,彼此相隔极遥,每一根巨柱之上俱有一枚枚泛动着玄妙意韵的道箓环绕,其轻灵无比,生机盎然,那里飘旋转来去,与此间沉闷氛围形成了强烈反差。 他看了几眼之后,若有所觉,把袖一挥,不远处厚重的云雾飘散开来一些,显露出一面微带坡度的大石壁,上面显现出来了一个个名字。 明周道人道:“守正,被关押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其名姓都是被刻在了罪碑之上,哪怕被放释了出去,这些凿刻也依旧在此,除非此人能为天夏立大功,才得将之磨去。” 张御微微点头。世上有些修道人是不在意自己名声的,可有些修道人,却又十分在意自身脸面的,有这个罪碑在此,却可迫使他们在出来之后,不得不去努力洗刷自身。 待看过之后,便继续往里走,随着往宫台内深入,那些大柱在视界中变得更为清晰了,只是他发现,有些柱身之上的外层符箓已经退下,好似解开了一些禁制,便目光投去明周道人处,后者忙道:“此乃廷上所定,被囚之人,若见大战,愿意悔过之人,可释之为我所用。” 张御心下了然,他道:“此间何人可助我印证功法?” 明周道人凭空一拿,手中多了一份名册,并递了过来,道:“守正请观,可用之人,皆在此上。” 张御接过名册,翻开看了看,在此之上,他见到了最早被他擒拿的龙淮,还有后来苍芦、过千寻等人,不过他思索了一下,自己是来印证自身神通的,不是来生死斗战,这般还是龙淮最好。 龙淮是他接触过的对手,对其实力较为了解,能够很好的进行判断。 而龙淮的还生玄异可以再造体躯,就算被他神通打灭,只要还有一些残肢、一缕鲜血留下,都不会因此而亡,而能够重再转回。 并且其“还生”玄异一转,还会丢失此前斗战的一部分记忆,这有利于他自身的神通不至于泄露。 不过关于这一点,他其实也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 毕竟他立造的这两个神通并没有进行什么太大变化,只是为应付战事,用于眼下境界过渡罢了,等到他日后道法提升,功行再进,自然是要再试着推演更为了得的神通。 而要想现在和廷执那些神通相比,那是不可能的。 诸廷执的神通不是得自师传,就是经过了多年修行推演方才得成,他没可能一息之间就赶上,只能从正从简,当然这也不是说他的神通不妥,虽然少了精妙变化,但是威能却不见得就弱了。 他考虑过后,便道:“且放那龙淮出来,我欲借这位印证功法。” 明周道人道:“待明周问过武廷执。”他站定不动,过了一会儿,才道:“守正,武廷执已是允准,守正请稍候片刻。”说着,身躯一闪,便自不见。 自上次武倾墟解开第一个道箓禁制之后,不少被囚押的修道人都是清醒了过来,龙淮此刻也是清醒着,他忽然明周道人出现面前,精神振起,道:“明周,可是要放我出去了么?” 明周道人道:“龙玄尊,非是如此。而是欲寻玄尊印证。” 龙淮诧异道:“找我试手? 若得试手,也是可以削刑的,但是龙淮心中又有些恼怒,不找别人,却偏偏找他,这是不是以为他好欺负? 他道:“不知是何人寻我?” 明周道人言道:“乃是张守正。” 龙淮不解道:“哪个张守正?” 明周道人道:“便是上次将龙玄尊关押进来的那位张巡护,如今这位乃是玄廷守正。” 龙淮一听,心下不禁有些气郁,这是真把他当软柿子捏了?把自己关押进来不够,还要找他练手? 他冷笑几声,自他被囚押进来后,也曾反复思量之前那一战,已然对张御手段有了一些破解之法,若是被他打败,那也怪不得他了,也正好发泄一些他被镇压在此郁气。 他道:“好,且放我出去,我愿与他做一番印证。” 明周道人拿出来一张法符,向外一抛,就落在了他身上,而后上方飘悬道箓如被吸引,齐齐进入龙淮身躯之中,而他身外的光链却是化去。 龙淮此时只觉身上一轻,他试了一下,就从巨柱之上走了下来,稍稍转运了一下气机,便渐渐恢复了过来,虽然被困了几年,但时间不长,他功行没有多少损失。 他此时已是有些迫不及待了,抬起头,冷然道:“那位张守正此刻何在?速带我前去一会。” 幽原上洲,北方荒原之上。 沈乘安在转去了一日夜,方才转了过来,他兴冲冲道:“师弟,有办法了。” 廖凌急问道:“师兄,什么办法?” 沈乘安笑道:“在翻过卫山山脉后,一路向西北去,那里有一个‘灵关’,似也有我天夏修士镇守,若能去到此处,师弟便无需担忧了,可在那里再慢慢解开雕像之上的法符。” 廖凌闻言,怔然片刻,整个人如放松一般说道:“如此,那我就不必走那一步了。” 沈乘安吓了一跳,紧张道:“师弟,你想干什么?别想不开啊。” 廖凌失笑一下,摇头道:“师兄,小弟非是要走绝路,而是小弟在想,要是实在不行,那就试着转入浑章,做一个玄修,那就能以训天道章沟通外界,如此蒯师兄便困不住我了。” 沈乘安恍然道:“是这样啊。”又问:师弟在尝试了?” 廖凌道:“是。但是蒯师兄逼迫的小弟很紧,令小弟还难以做此事。”他叹了一声,“可在继续,小弟就要试着走这一步了。” 沈乘安劝说道:“师弟最好放弃这等想法,沟通大道浑章,转修玄法还好,可若是不小心勾动了大混沌,那却就难以摆脱了。” 廖凌道:“若是能走脱,小弟自不会去犯险。” 沈乘安看了看周遭天空,道:“师弟,我们也莫在这里多言了,谁知蒯师兄什么时候回来,你快些随我走吧。” 廖凌连忙称是,这一次走,他自是紧要将所有雕像都是带上。他并没有星袋,但早早祭炼了一件收纳法器,将雕像全数收拢进来,见再遗落,便随着沈乘安遁空而去,两人很快消失了在北方天际之中。 而就在二人离开之后不久,却有一驾飞舟自远飞来,随着逐渐接近,很快便来到了这一座的宫庐上方。 …… …… 第两百零九章 天言未尽落 待那飞舟停住之后,两道遁光一闪,许成通和王姓修士一齐落到了地面之上,见是四周并无异状,那些弟子才是一个个落了下来。 王姓修士自袖中拿了一个陶罐般的法器出来,对着四面一摄,稍候片刻,便有两道光气飞入进来。 他试着一辨,面露欣喜之色,道:“方才有两人在这里,其中一个从法力气机上看,很像是沈道友,只是他们好像离开了,嗯,也才离开未久。” 有玄府弟子问道:“老师,不会那囚押沈道修之人察觉到了我等到来,所以提前走了?” 王姓修士想了想,摇头道:“不会,我们一路过来都很小心,还提前用了法器做遮蔽,不至于被发现。” 许成通看了下痕迹,道:“这里的布置井井有条,没有任何乱象,看四周本还应该摆有许多沉重物件,而此间之人离开之时都是将这些东西带走了,所以此间之人走得并不匆忙,当是准备好了才离开的,而非刻意回避我等。” 王姓修士一看,也是同意他的判断,他道:“那许道友,我们这便追下去?” 许成通道:“不必,许某带人去试着找寻这二人,诸位且在此地等候便是。” 王姓道人道:“沈乘安是我玄府弟子,还是我与许道友同去吧?” 许成通否定道:“不知王道友是否注意到,这里蒲团共有三个,说明这里或许还有第三人,我们不知这另一人是否还在此间,王道友不如在此处相候,我若是见得不对,自会传讯于诸位。” 王姓修士一想,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反正有训天道章可以随时联络,他们也不怕出现什么问题,于是同意了此见。 许成通带上了自己的两个弟子,放出一驾法器乘了上去,往沈、廖二人离去的地方一路追了下去。 王姓修士在他们离开后,也是重回飞舟之上,到了天中隐蔽了起来,而他们等了没有多久,一名弟子目光中光芒闪烁了一下,兴奋言道:“老师,有人来了。” 王姓修士看过去,见是一个身着襕衫,看着很是儒雅的年轻人忽然出现在了那里,这个人出现的很是突兀,而且他很种错觉,好像一直就在那里,而这个时候,此人似也是注意到了他们,并对他们微微一笑。 清穹镇狱之内,龙淮待解脱了之后,便从走宫台深处走了出来,他心中还是盘算如何赢下此战,只是等他来到了宫台之上,抬头望见张御的那一刻,却是微微吃了一惊,眼神变得谨慎了些许。 因为他发现,眼前张御气机深湛难测,并给予他一种莫大压力,这与他印象中的完全不一样,这不禁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囚押了几百年,而不是只有几载。 这才意识到玄廷为何选这位做守正。 可随即他心中冷笑。 守正又如何?纵暂时得一些便利,也随时能被玄廷撤了去,这般看来,玄廷其实也并不如何重视这位,不过只是给了一时之赏罢了,若是这位清醒一些,就该设法去下界镇守一地,而不是专注在守正之位上,一味朝着提升斗战之路上走。 他来到台上站定,与张御见过一礼,而后朝着明周道人言道:“明周,可能开始了么?” 明周道人则道:“张守正?” 张御点首道:“便就开始吧。” 明周道人对着上空打一个稽首,顿见宫台上方放下一道光亮来,霎时罩落在了两人身上。 而在这一瞬间,两人身外景物一转,却发现彼此已是落入了一片虚荡荡天地之中,脚下是一处荒芜地星,上方是一片虚空,日月星辰俱全。 这里乃是自清穹镇狱之中开辟出来的一处空域,也是专予玄尊斗战印证之所在,以免斗战之余波冲击到他处。 龙淮到此之后,望向张御的目光锐利了起来,他认为上次自己之所以落败,归根结底乃是因为戴恭瀚用了山河圈制束之故,虽然张御言咒也是厉害,可若不是他受制在先,又怎么会这么容易被拿下? 再则他有“无暇”玄异,自上次斗战之后,已是对“言咒”自发生出了一丝抵抗之能,自认再是遇上相对手段,即便不能完抵御,也不会再被轻易困顿。 张御没有去管龙淮心中思量,他这一次到来就没准备和此人做什么较量,只是单纯为了印证神通而来,此刻只是道了一声,道:“龙玄尊,小心了。”说话之间,万千点星光就在他背后亮了起来。 龙淮虽自认再斗一次自己不会输,可他自站到这里后,却并没有半点放松戒备,哪怕张御不提醒,他也是一上来便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可此刻一见到那万点星芒,一股无比危险之感就冲击到了心神之中,他眼瞳一缩,立时施尽全力守御,身外顿有层层金鳞浮现出来,并环绕周身。 下一刻,在他视界所布范围之内,忽然有出现一片遮蔽整个虚空星光迸发出来,而就在他看到这些星光一刹那,便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明周道人本是站在一旁,但是光芒冲来,也是将他一并淹没了进去,待一息之后,他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宫台之外。 空域之中,那一片茫茫星光终于消退了下去,这个空域之中本来还有一些地星作为方向参照,可现在这些东西都是不见了,只剩下了空荡荡的一片。在过去片刻之后,似如重塑一般,日月星辰再是显现而出。 龙淮感觉自身意识好似中断了片刻,待得心神回转,才是猛然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已是被“杀”了一次,因为还生玄异,所以才得复转回来。 可是他的记忆却是损去了不少,只是记得似与张御印证,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根本无从知晓。 张御在试过之后,心中略微有数了,“诸寰同昼”这一神通的威能极大,便算是龙淮这等人身躯强悍、天生异类的修道人,哪怕提前有了防备,在没有法器守御的情形下,纯靠自身也是抵挡不住的。 下来便当一试“六正天言”了。 随他意念转过,便缓缓道了一个音声出来,此声宏大无比,震荡虚空,无远弗届,而在这个时候,他背后化出了一圈光亮,上面有六个道箓,其中一个道箓之上浮现出一个“封”字。 而在此声之后,随着宏大声响再起,又是一个“夺”字又一个道箓之中显现了出来。 龙淮身听得第一个音声之时,便觉心神之中猛地一震,同时一股比方才更为危险数倍感觉浮上心头。 他本能的感觉这此声十分之危险,感觉若是自己不能将在六个道箓俱都浮现印字之前将这个过程阻止,那么当真是会被杀死的。 这个时候,他一个吸气,大喝了一声,却是发出一声震天龙吟,这一声出来,诸星齐齐一黯,放出重新凝聚出来一些的地星,似被无形之力击中,于顷刻之间为崩塌为碎砾。 这是他在被解开第一层束缚,意识清醒过来后琢磨出来的破解张御“言咒”的神通,因为对他而言,那一战可谓近在眼前,此刻更是意图靠此遏制后者之所为。 张御身外被一片心所护御,此刻受此冲击,便如高焰被大风吹拂一般晃动起来,他能感觉到这龙吟之声威能不小,要是在方才成就玄尊之时遭此攻袭,那还真难说能否挺受这一击,至少不可能再是自如运法。 可如今之他,早已是今非昔比。无论是心力神通,还是修为功行,都是远胜以往,却是将此轻易挡了下来。 这六正天言神通本就是引敌来攻,所以他也没有任由龙淮发挥,他心意一催,一道剑光已是朝其人飞斩了过去。 今番他是为了印证神通而来,所以没有动用惊霄剑上的蓄势杀招,只以蝉鸣剑上去牵制其人。 龙淮见他飞剑斩来,不敢不慎重不对待,谁知道这里面是否有什么变化?身外隐隐约约龙影一现,片片金鳞浮动,同时神通一运,虚天之中风云雷电一时齐至,将自身遮蔽隐去的同时,又有无数雷光霹雳乃至汹涌云雾往张御所在之处冲来。 张御此刻没有使用守御法器,只是单纯以心光守御,风雷闪电围围绕着他不断劈落,但俱不能近身。 只是随着那浓浊云雾漫来,一只巨大龙爪忽从上方压来,随着霹雳一闪,忽然照亮了天地一瞬,现出一个巨大无比的龙影,却是他的周围皆被一条盘旋回绕的真龙元神所包围。 他冷然看着,随着不断道出音声,此刻背后道箓之中,已然浮现出了“封、夺、禁、镇、绝”五字。而就在他要将最后一个“诛”字念出之际,眼前龙淮身外忽有道箓一闪,便是从他面前消失不见,显已是从这片虚空之中遁了出去。 他见此一幕,道:“明周道友?” 光芒一闪,明周道人出现在了一旁,稽首言道:“守正,这乃是因为镇狱察觉守正当真有可能把龙玄尊杀死,故才是将他挪转走了。” 张御一转念,点了点头,虽然没能试出神通真正威能,但能知晓此法能将龙淮直接镇杀,那也是足够了,他道:“既如此,那便先出去吧。” …… []…… 第两百一十章 寻影不见形 张御自那一处斗战空域之中转了出来后,他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道:“明周道友,我待在此再见一人,不知可否?” 明周道人问道:“守正不知要见谁人?” 张御道:“余常余玄尊。” 明周道人道:“待明周问过武廷执。”他稍作停顿,似在沟通,过了一会儿,才道:“张守正,请随明周来。” 他当先而行,在前领路,张御也是迈步跟来。两人在走过一条两侧望不见底的笔直长台后,往后一折,脚下却是沿着之字形的阶台逐渐下行。 张御注意到,这一路下来,在宽长的阶台边上,每一层都有一座古旧高大的力士石雕,形象威猛,俱是顶盔戴甲,高及十丈,还有各种似荒古之时的玄奇异类,一头头攀附在那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大壁之上。 他能感觉到,这些石雕底下蕴藏着一股生机,好像是活物表面覆盖了一层石壳,似是在某一个契机之下,就立刻能破开表层,活过来参与斗战一般。 毫无疑问,这些石雕当是经过特殊手段祭炼的,应该是属于镇狱守御力量的一部分。 待走完阶台,两人来到一座平台之上,可以看见,前方远处,乃是一根通天大柱,上不见顶,下不见底。 明周道人走到前面的台沿边上,拿出一枚符箓,对着下方深渊一抛,这符箓便就飘落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那大柱之上有一道道光圈涌动上来,似在往上抬升,随后便见一个被捆缚在其上的道人身影,此人在察觉自己被挪出来后,不觉抬头看向对面。 张御行步来至前方,抬袖起来,对着其人行有一礼,道:“余玄尊有礼了。” 余常见到他,随即略带惊异道:“张巡护……你,你成就玄尊了?” 他现在功行被禁,无法感应到外在气机,但是凭他眼力,自能看得出来张御身上清光飘渺,气冲神宇,分明已是得道之人了。 张御点了下头。 然而余常却是有些失望道:“道友是走上那一条道路了?” 他沉默片刻,才道:“这何其不智!以道友之资才,再苦修个数十上百载,定能为我玄法开辟出一条大道来,为何这般急于求成呢?” 他叹气不已,自上次从被大柱中唤出,他已知距离自己被拘押,过去并没有几年,而在他看来,而张御在短短时间能成就,应就是如自己等一人一般,借取了前人之印才得成,这般就很难脱出前人桎梏了。 张御平静的听完他说完,道:“我今来此地,只是想来告诉余玄尊,你所期望之道,御正在走,而天下千千万万玄修,亦是同样在走。” 余常一怔,随即似想到什么,“你……”他有些激动,又有些不敢信,道:“道友你……” 张御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抬袖再是一礼,便就转身离开了。 他一路走了出来,便往等待在那里飞车走去,因为镇狱这里十分特殊,所以他无法凭心意挪转回去,若不自行飞遁,依旧需得乘飞车回返。 只是这个时候,他见一条似是无限延伸的金链忽然延伸出去,而后将一个道人拖拽了而来。 待看到那道人,他眸光微微一闪,因为被锁链系住的,分明是另一个明周道人! 他道:“这是如何一回事?” 明周道人言道:“清穹地陆自晦乱混沌之地开辟,总有一些化身会受得侵袭,一经变故,便会意识转偏,致我不利,故要加以清理。” 他又解释了一下,因为这些分身与他一体,所以直接消杀是没有用的,反会将晦恶融入进来,更难剿除,故是先行囚押了起来,待得洗脱了其中晦乱混沌之气,这时才会将之消除。 张御知晓情由后,点了下头,这事是清穹内部之事,不在他这个守正管束范围之内,他也没再多问,踏上飞车,就往守正宫回返。 内层荒陆之上,沈乘安正领着廖凌往北方而去,他道:“师弟,你说蒯师兄这次是去找哪位同门了?” 廖凌道:“小弟猜不到,小弟在这里很少与同门往来。不过只要顺着蒯师兄的意,他也是不会伤人的。” 沈乘安一想也是,他是想不出来蒯荆会去找谁,不过这次离开后,他是不准备回来了,等寻到了通道之后,再告知所有同门一声,让他们有所防备就好了。 随着两人往西北方向飞驰,越过卫山山脉,不过一天之后,前方出现了一处被冰河切割开的旷原,沈乘安道:“就在前面了。” 廖凌也能看到,就在旷原之中,有一团凝聚不散灰色迷雾,内中似有闪电时不时闪烁着,而在那团迷雾前方,还有十来处精致庐舍,地面上则有一个巨大的玄浑蝉翼纹,这一看就是天夏治辖之地。 见到这一幕,他不由放心了许多。 而随着两人到来,也是引发了驻地之中修道人的注意,便见金光一闪,三名道人来到了天中,其中一人飘至前方,言道:“这里是青阳上洲灵关驻地,两位道友从何而来?” “青阳上洲?” 沈、廖二人恍然,这才知晓这处灵关通向哪里。 沈乘安上前,稽首一礼道,道:“这位道友有礼,我名沈乘安,这是我师弟廖凌,是从幽原上洲而来。” “幽原上洲?” 那道人点了点,抬手还有一礼,道:“在下万明,在此护御此方界隙,不知两到此何事?” 在界隙发现这么多年,青阳上洲方面其实已然探得对面很可能就是幽原上洲,不过青阳上洲内部事务繁多,目前又与伊洛、玉京还有东庭往来较多,与幽原上洲建立牵连的意愿并不迫切,所以也就只是保持原状。 沈乘安道:“不瞒道友,我等到此,是为躲避一位同道,先前我等遭他囚禁,现在已是摆脱,故是来此暂求托庇,我二人并无违矩之事。道友既是玄修,不妨一问幽原玄府,便知端倪。” 万明道人看了看他们,道:“两位既得自如行动,那幽原玄府近在咫尺,为何不回往那处,反往此处来?” 沈乘安道:“那位同道对我等来历一清二楚,就怕早有布置,不敢往此行。” 万明道人点头道:“我观两位,法力精深,可能至两位畏惧,看来那一位同道当是功行更高了。” 说着,他侧身一让,道:“两位道友既有危难,我不得不助,两位由此而去,当可入得灵关。” 不管沈乘安所言是真是假,灵关之中到处都是布置了禁制,不经他允许,无人能闯过去。而且在方才,他已然将此事通过训天道章告知了玄府,对方便是真有目的,那也掀不起风浪来。 沈乘安和廖凌二人见他愿意遮护,都是面露喜色,稽首称谢一声,便进入了那一片迷雾之中。 万明道人则是站在门口未动,仍旧看着远处。 有一名修士上来道:“道友,可是有什么发现?” 万明道人看着前方,道:“还有人。” 那修士往前看去,却是什么都没看到,可只是一息过后,便看见一驾飞舟也在朝着他们这里过来,心下不禁吃惊,他暗暗道:“万明道友功行越发深湛了。” 那飞舟到了近前,在万明道人远处悬停不动,许成通自是乘云而来,他看了眼万明等人,打一个稽首,道:“贫道许成通,守正宫下值司,敢问几位道友,这里是何处辖界?” “守正宫下值司?” 万明道人倒是有些诧异,他开始还以为这位就是沈、廖二人口中同道,毕竟时间上太过巧合了,而且只观许成通法力气机,也确实有此实力。 不过听得对方自报身份,却又感觉有些不像了。 他也是担任过青阳上洲守正宫驻地值司的,只是近来感觉功行渐长,故是到灵关之中潜修,才把值司之位交托给了他人。 他立用训天道章去察看,发现对方果然身份不假,但还有一个疑点,道:“我乃是青阳上洲守正驻地修士,许道友既是伊洛上洲的驻地值司,怎么到这里来了?” 许成通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传声让弟子查了一下训天道章,见果然有万明之名、还有化影图形。 既如此,那便算是自己人了,有些话也便好说了。 他挺起胸膛,道:“好道于道友知晓,此番我乃是受守正之命而来。”他将事情大略一说,又言,“不知方才可有人从道友这处经过?” 万明道人听得对方是受张御谕令而来,也是郑重了几分,道:“确实有两人,一名沈乘安、一名廖凌,这二人自称是此前受人胁迫拘押,方才脱身逃出。” 许成通一听,道:“那就对了,这二人正是许某所需找寻之人。许某要见一见这两位,不知可否?” 万明道人回头对某个修士关照了一声,道:“去把这两位请来。” 那修士点了下头,折身而去。过了一会儿,沈乘安和廖凌就自灵关之中再度转出,二人与许成通见礼过后,双方互相交谈了一下,彼此才算把整个事情理顺清楚。 许成通则是又与身边弟子交流了一番,又看了看二人,问道:“两位是说,是那位名唤蒯荆之人将两位囚押在此的?” 沈乘安道:“正是,这几日蒯师兄说是去找寻其他同门,我们这才得以脱困。” 许成通沉声道:“许某方才按照两位所述,令弟子在训天道章之中查问此人,然则载册之上却是显示,这蒯荆早在数年之前,就在与一场外层修道人的交战中亡故了。” …… …… 第两百一十一章 渡磨世间执 沈乘安一怔,道:“蒯师兄亡故了?”他失笑道:“这如何可能?” 廖凌也是不信,肯定道:“不错,我二人所遇到的那绝然就是蒯师兄本人。” 沈乘安道:“蒯师兄这人主意太多,又对外界时时警惕,故是总觉得有人要害他,我看着这多半是他假死脱身。” 许成通却道:“这件事并不简单,许某以为,一则就是如两位所言,这位是假死脱身,背后自然有着自己的目的;还有么,就是载录上面并没有错,这位真的已经亡故了。” 沈乘安笑了起来,道:“哈,要真的亡故了,那逼迫我等的又是谁?” 可他说到这里,他却见许成通还万明道人等人都是神情严肃,看去不似在开玩笑的,他的声音不觉越来越低,随即背后有一阵寒意冒了起来。 许成通看向廖凌,道:“廖道友,你说蒯荆在那些雕像之上贴了不少法符,你且放了出来,容我们一观。” 廖凌道一声好,他有些不好意思,道:“诸位能否稍稍退开一些?” 在场修士相互看了看,都是退远开去。 廖凌打量了一下,见下方土地平整,这才拿出一个小陶罐一般的法器,对着外间一倒,随着一阵气烟飘过,便见一尊尊雕像出现在了场中。 众修士看见之后,不觉点头,还有人发出赞叹之声。 这些雕像不说其他,只说技艺,每一尊都是巧夺天工,有若活物一般,看得出来,这是塑造者投入了真正的心思情感的,这也难怪廖凌对这些雕像如此爱惜了。 这时有个修士看了几眼,问道:“廖道友,那法符何在?” 众人这才停止了欣赏,察看雕像内外,可是却发现,上面却并无任何法符。 廖凌也是目瞪口呆,道:“这……我出来之时,明明上面都是贴有法符的。”要是没有法符牵制,那么他何必辛辛苦苦在那里修持,早就带着雕像遁逃了,也不至于等到如今才寻隙出来。 沈乘安在旁证明道:“对,我也瞧见了,出来之时,上面是有法符的。” 万明道人背后隐隐显出一个金色虚影,内中有许多金色眼眸望来,在看有片刻,他道:“这上面确然不存在任何法符,便是以往的法符痕迹我也是未曾见到。” 廖凌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许成通却是对此没有说什么,而是抬头道:“两位,不管有无那法符,也不管蒯荆是生是死,两位现在既已是脱困,那么暂且也不必深究了。” 他看向沈乘安,“沈道友,这回我是奉守正之命特来寻你,路上幽原上洲的同道也是一同寻来,你是随许某回去,还是先留在此地?” 沈承安知道这次是真的要回去了,本来他还想借口受到了惊吓在灵关多待上几日来着,他咳了一声,道:“我随道友一同回返。” 他转头道:“廖师弟,你准备如何?” 廖凌稳定了一下心神,道:“师兄,我便先留在此处了,等到事情结束,我想在本土某个洲署之中谋一个职位。” 沈乘安有些意外,随即道:“这般也好。你非是玄府出身,与许多同道都无牵扯,若转洲署之职也是容易,”顿了下,又道:“你那不妨来幽原,那里我熟,我们师兄弟间也能有个照应。” 廖凌点了下头,并对他打一个稽首,道:“师兄珍重。” 沈乘安也是还礼道:“师弟珍重。” 两人道别之后,许成通这里也是和万明道人别过,带着沈乘安上了法器飞舟,一同往回飞走。 飞舟飞遁迅,小半日后,便越过卫山山脉,来到了那一座宫庐附近,可此时却是发现,原本应该停留在此等候他们的王姓道人一行人却是不见影踪,好似提前离开了,而周围也没有任何斗战痕迹,看去也不似遇敌。 许成通扫了一眼,关照身边的弟子道:“问询一下,王道友他们在何处。” 那弟子问了下,面色有些古怪道:“老师,王道修说,他们正在幽原玄府,还有,他们问……我们是谁?” 许成通不由眯了下眼,他朝周围来回看了看,随即目光一顿,却是看见了在远处地面之上,有一团焦黑色的灰屑。 到他这个境界,只要加以留心,周围一草一木的变动都是能烙刻在心里,可他记得,自己离开之前,这里绝对是没有这团黑灰的。 他冷笑一声,道:“不管还认不认识我等,过往文书仍在,既然找到了人,我们就先送沈道友回去便是。” 众弟子都是称是。 此处荒陆本就距离幽原上洲不远,不过半天时日,就进入了洲域之内,在出示印信之后,一行人就往幽原玄府所在燕台过来。 待到了玄府之中,十分顺利见到了王姓修士,可是一如方才传言之时所言,对方却是完完全全不认识他们,也似是不记得他们来过。 且令许成通几个弟子心中惊疑的是,不止是王姓修士本人,就连玄府之中此前见过他们的其余修士,也一样不认得他们了。 许成通却是不动声色,也没有说太多,只是告知他们,人已是找回,在交托了文书之后,便就走了出来。 沈乘安趁着相送他们之际,有些忐忑的问道:“许道友,这事情……” 许成通道:“道友无需多问,幽原上洲也是玄尊镇守,你在此间,却不必担忧会出事,若是玄尊也拦不住,那你担心也是无用。” 沈乘安一想也是,揖礼道:“这次劳烦道友了。” 许成通还有一礼,正色道:“此是守正却是关照,道友要谢,也当谢守正才是。”又道:“沈道友留步吧,我们这就回转了。” 沈乘安道一声好,再是一礼,便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去。 许成通带着弟子离了玄府,回到了飞舟之上,有弟子问道:“老师,我们就这么走了么?” 许成通站着不动,撇了他一眼,道:“守正要我们寻人,我们已经寻到了,还要如何?” 那弟子却是显得有些纠结,“可是……” 许成通哼了一声,训斥道:“看来你们是没把为师的话记在心中,我早便告知过你等,事要做,但也要知晓自己的份量,有些事,就不必问的太清楚,似幽原上洲那位玄首,便就自始自终没有多问。” 那弟子一惊,道:“老师是说……” 许成通道:“身为玄首,自己治下修士忽然失去了一段记忆,这位又怎么会不知?既然连他都不问,那我们又何必多事呢?”他关照另一名弟子,“我且听着,我在此口述,你速将此间之事报知守正知晓。” 那弟子连忙应声称是。 张御正身一直在守正宫中修持,他很快收到了许成通弟子由训天道章送上来的呈告,只是待见提到的那可疑的焦屑时,眸光微微一闪,他道:“我知晓了,告诉许值司,这次做的不错,你们到此收手便好,不必再多追究了。” 交代过后,他思索片刻,就自座上站起身来,意念一转,下一刻,便是来到了自己所开辟的道场之中,随后向前一步,自道场之中走了出来,到了晦乱混沌之地中。 他看了眼四下,道:“霍道友可是在么?” 这一语落下,他若有所觉,却见霍衡正负袖站在那里,其浑身气机与那混沌之气似乎混若一体,其人道:“张道友,不知寻我何事?” 张御道:“我正在寻一位同门,此人名唤蒯荆,不知道友可是见过么?” 许成通见得的那焦黑之物,他是有印象的,每一次霍衡出现,在其站立之地都会留下这等东西,故他认为,此事当与其人有所牵扯。 霍衡坦承道:“蒯道友?不错,他如今投入混沌之道中,算得上是我之同道了,原来此人曾是张道友同门么?”他笑了笑,“只是蒯道友还有些许世间执念未除,会滞留于世上,道友若是见了,却也不用奇怪。” 张御寻到霍衡,也只为是求一个答案,霍衡从不会强求他人,唯有入其眼中才会得以接纳,看此情形,这当是蒯荆自家之选择。 从蒯荆过往行径来看,其对一切对是保持着警惕,那么投入大混沌中是极有可能的,因为转修混沌之道,那等若是从世间抽离了出去,世上绝大部分事物都无法威胁到其人了。 不过听霍衡之言,事情看去并未到此结束,蒯荆那执念说不定是会去寻其余人的,这事情他回去之后会再作处置。 霍衡这时道:“张道友,我观上宸天与天夏之间近来剑拔弩张,看来不久之后,彼辈当便忍不住动手了。” 张御淡声道:“怎么?霍道友欲插手进来么?” 霍衡笑了笑,道:“我对两家之战无甚兴趣。”他看向张御,认真言道:“不过张道友,你若是遇到难以脱身之碍难,我之承诺,仍旧作数。” 张御也是看向他,道:“霍道友,我有一问,那些进入混沌之道,并洗去了世之执念的修道人,他们还是他们自身么?”他微微抬首,目光盯去,“还是说,他们是与霍道友化作一人了?” …… …… 第两百一十二章 星烁黯渐消 张御问出这一句话后,霍衡身周围的气息忽然变得幽晦了起来,他声息微显深沉的一笑,道:“混沌大道非言语可表,这里道理恕我却无法与道友言说,不过……” 他看向张御,眼神幽深,“道友若能入得混沌大道之中,那么自便能知悉此中之玄妙。” 他这时又笑了笑,“道友也大可以放心,似那等肆意残害践踏他人之辈,哪怕天生资才不错,我也是不会收下的。 这并不是因为他们不遵守天夏规序,而是他们连力量都未获得就敢为所欲为,连本心都是收束不住,此等人又起配为我之同道?” 在这一番言语说话下来之后,他身影渐渐虚黯,似是融入到了那混沌晦乱之中,直至整个人都是不见,唯有一句话还在飘荡,“张道友,且记得我之言,若以碍难,可以唤我。” 张御见其离去,也不再留在此处,心意一转,便又回到了自己道场之内。站在大殿之内,透过廊柱他看向道宫之外的清空,心下也是思索起来。 霍衡的存在,应该是上面所允许的,这里到底到出于什么因由,他未至廷执之位,还无从知晓,但可以想见,此中所涉及的定然不是什么小事。 倒是霍衡所提到的蒯荆的执念,若不消除,那接下来一定还会徘徊在下界之中的。 混沌之道他不了解,但是与霍衡的交谈,还有他的推断,进入混到之道的人力量应是自大混沌而来,那就不是能简单消杀的,越去抑制,越是有可能促使其增强力量。 所幸执念这东西,只要顺其意念来,不用强迫之力,那化解起来其实不难,而且这执念这东西,也遵循一定的固有规律的。 从蒯荆执念之前的作为来看,某种意义上,仍可视作其本人。 譬如可以见到,那些在身居在洲内的同门,这位几乎不会去找,只会去找那些落单或者孤身在外的同门,而事实上,以其人现在背靠大混沌的能为,其实根本是不必要在意这些的。 若是这般,其人本身并无恶意,那便由其自行削减便好,他就不必多去插手了,免得再引出变数来。 思定过后,他便通过训天道章,向着玉京驻地送去出一个传语。 做完此事后,他意念一动,一只玉爵飘来,落在了身前不远处,却是准备开始化炼此中玄粮。 方才与霍衡对话之中,此人曾两次提到碍难。他判断这位不会做无意义的重复,肯定也是知悉或者察觉到了什么,这里定然有着不同一般的原因,只他如今能做得不多,与其去多想,那不如趁着两家还未开始斗战,抓紧时间修持,功行能提升多少是多少。 白真山中,聂昕盈正在拨动琴弦,琴声有如泉水击石,叮咚流淌而出,清澈润心,一曲弹毕,皓腕虚抬,空弦轻颤,余声悠悠,徊梁不去。 待心神退出,她这才向外问道:“什么事情?” 有一名女弟子自小步走了过来,万福一礼,双手一递,道:“阁主,守正驻地送来的传书。” 聂昕盈接了过来,待看过后,轻揉额头,吩咐道:“去把桃师兄请来。” 那弟子轻声应下。 过不多时,桃定符一身青色道袍,自外潇洒走入殿来,问道:“师妹有事寻我?” 聂昕盈将书信递,道:“张师弟送来的书信。是有关于蒯师兄他们的。此前说是不知所踪的沈师兄,也是寻到了。” 桃定符把书信拿来一看,观罢之后,诧异道:“还有这等事?” 聂昕盈忽然笑了起来,她道:“沈师兄还有廖师兄他们两个,他们一个懒散,一个不爱修道,这次可是被蒯师兄折腾的够呛。” 桃定符想到两个人的样子,也是失笑,随即他叹道:“只是没想到,蒯师兄竟走上了那一条非人之道。” 聂昕盈看着廊台之外,那里正有一群燕子飞过,她道:“人各有志,这许就是蒯师兄所追寻的路。” 桃定符点头,道:“是此理。”他又道:“只若是蒯师兄的执念,那说不定他每个人都会找,也有可能来我们。” 聂昕盈眼眸一转,道:“师兄是想消除蒯师兄的执念?照我说,蒯师兄的执念留着挺好,他似是想推动我们每个人修行,有这么一个人愿意为我助长功行,那小妹却是求之不得呢。” 桃定符道:“师妹求之不得,可蒯师兄却未必会来寻师妹,看张师弟所述,蒯师兄在离开沈师弟他们后,又去找一人,我们之中,除了沈师兄和廖师兄不太喜欢修道,还有谁是如此?” 聂昕盈道:“落单之人也可能被蒯师兄找到,至于有哪些人不在玄府之中修道的……”她一抬头,道:“梅师妹?” 桃定符道:“有可能,不如通传一声。” 聂昕盈摇头道:“梅师妹身边并无玄修,上次之事便通传不易,蒯师兄说不定此刻已经找上梅师妹了。” 桃定符一想,道:“既然如此,我近来无事,便往那处走一趟吧。” 聂昕盈道:“也好,那小妹修书一封,让一位玄修道友与师兄一起去,至少也能用训天道章加以通传。” 桃定符没有推辞,道:“那就劳烦师妹了。” 聂昕盈此时轻轻一拨弦,发出一声激越弦音,她道:“师兄若是见到蒯师兄,可试着邀他来我处,小妹以前觉得他不好相处,可现在却正要向他好好讨教一番。” 桃定符笑了下,道:“我若见到蒯师兄,会把话带到的。” 上宸天,兰原。 风道人在又讲了一条的学问后,任由那些学生散去了,站了起来,对着不远处的浑空道人一礼,道:“劳烦道友等候了。” 浑空道人走了过来,道:“道友可是知晓么,我方才来此之时,灵都上尊曾示意我,将这些生灵都是除灭。 风道人心下一动,要是对方真要如此做,根本不必和他打招呼,他马上明白过来,对方这是在借此暗示他,他试着问道:“可还能讨个情面么?” 浑空道人淡淡道:“既然道友看重这些生灵,那我给道友一个脸面,便先不对这些生灵动手了,但再过几日怕就不好说了。” 风道人对他一礼,道:“多谢道友了。” 浑空道人转过身,看着天边青空,道:“天色不早了,道友还是早些回去为妙。” 风道人点了点头,道:“有两个学生今日未来,风某答应为他们补上一课,风某并不贪求什么,只是希望有始有终。” 浑空道人没有再说什么,随着一阵灰白雾气散去,人便已是不见了。 风道人在他走后,神情严肃起来,立时唤出大道玄章,随后便通过训天道章将一些言语送了回去。 擎空天原之上,一座壮丽宏大的金殿飘渡在赤红色的虹光之上,周围是来来回飞驰的金色蛟龙,还有十余条大头怪鱼在云光之中缓缓飘动着。 天鸿道人站在大殿高台之上,身前是一只样式古朴的大鼎,他手中捧着一册古卷,正在仔细观读。 他这时一抬手,就有一条怪鱼飞入进来,落入大鼎之内,里面随即各种怪声和诡异光气涌出,还有丝丝缕缕的污秽之气涌了出来,折腾了许久才是安静下去。 片刻之后,一股白气冲了上来,里面承托着一枚指肚大小的灰色丹丸。 他看了两眼,似对此不甚满意,一挥袖,就将之化去了,随后继续观摩那古卷,这时一名弟子走了过来,他头也不抬道:“何事?” 那弟子躬身一礼,道:“师尊,时、占两位真人对师尊之言皆已是表示赞同,他们签书现在此处。” 天鸿道人拿过一看,道:“甚好。”随即将签书抛回弟子怀内,“现在也就灵都那里几人不肯签书了。” 那弟子道:“师尊,风子献那里是否要遮掩一二?灵都上尊近来与此人走得较近。” 天鸿道人道:“没什么关系,若是我们召回寰阳派,这么大的动静,天夏那里莫非会察觉不到么?由得他去说,要是天夏就此让步,岂不是更好?” 那弟子道:“弟子以为,天夏是绝不会让步的。” 天鸿道人道:“对呀,可笑这事,连你都能看明白之事,可偏偏有些人就是看不明白。” 说话之间,殿外光芒一闪,浮出现了一道耀目金光。 天鸿道人见到之后,一摆手,那弟子躬身退了下去。他走到了一侧廊台之上,见是那里站着了一个闪烁人影。 那人影对他道:“天鸿道友,你拿定主意了么?” 天鸿道人负袖道:“孤阳道友,到此一步,难道你还指望天夏让步么?这过去已然大半载了,该说的都是说了,能提的条件也已是提了,莫非你们还不死心么?” 那人影道:“灵都道友那里如何说?” 天鸿道人道:“为何非要他开口,只要孤阳道友你与我站在一处,将此事向三位祖师禀告清楚,祖师那里同意,那么灵都那里是什么态度都无关紧要。” 那人影道:“三位祖师若不同意呢?” 天鸿道人毫不迟疑道:“那自然是放弃此议了。”随即他自信言道:“不过三位祖师对我等所做所为,定然是一清二楚的,若要阻拦,早便阻拦了,所以此事多半是没有阻碍的,道友还是不妨多想想,该是如何赢下这一战吧。” …… …… 第两百一十三章 应策选锋锐 桃定符离了玉京之后,为免去查验,就乘坐一驾造物飞舟往南而行,渡空穿洲,一路往荆丘上洲过来。 在过了伊洛上洲之后,沿着广袤的荒域继续向南而行,飞遁五日之后,他来到了一片秀美山岭之中。 这里有一座十分醒目的白玉宫庐,居于山谷腹地的一座高台之上,周围百花簇拥,树木四季常青,有大群凤鸟栖居此间,发出清清鸣声。 从他此前得到的消息看,那位梅依瑶梅师妹因为喜爱栽种珍稀草木,又颇喜豢养异类幼兽,所以开辟了一个百珍苑,一人常居于此,至于具体如何,他也没有细问。 随着飞舟过来,他便向宫庐之中发出了一道法符,过了一会儿,宫庐之中石镜一转,放出一道接引之光,法舟受其指引,缓缓停在一处泊台之上。 待下了飞舟,见到不远处站着一个仪态美好,眉目如画,温婉端秀的美貌女子,她挽发在后,青丝笔直垂下,直至脚后跟,身上是一袭鹅黄色的道袍,手中拿着一柄玉拂尘,玉色与露出袖口的那一抹腻白手背十分相衬。 这女子见了桃定符,万福一礼,道:“桃师兄远道而来,小妹未能远迎,失礼了。” 桃定符还有一礼,道:“师妹有礼。” 梅依瑶秀眸注来,道:“师兄风采潇洒,更胜往昔了呢。” 桃定符失笑一下,道:“师妹过誉了。”在当年修道的时候,这位师妹就惯会说好话,小嘴甜得很,和各位同门关系也是不错,这些年过去,还是熟悉的感觉。 他道:“梅师妹,我过来时,聂师妹也是托我问候你一声,她也是挂念你。” 梅依瑶轻轻一笑,道:“小妹很也想念和聂师姐在一起修道的日子,虽然过去和师姐有不少争执,可却也每每因此有所长进,想想那时候的日子,也颇是有趣呢。” 桃定符道:“聂师妹就在玉京,你若真是想念了,何时方便去拜访就是。” 梅依瑶抿嘴一笑,道:“桃师兄,还是这般最好,真要是与师姐见了,叙了别情,怕过不两天又要争吵起来,到时候我可不指望师兄来劝架。” 她侧身一请,“师兄快请坐,我还记得师兄爱喝东庭的香茶,我这里只有自家栽种的灵茶,也不知师兄满不满意。” 桃定符道一声无碍,随她到了一处庭院之中,见这里趴着几只毛茸茸似兔似猫的小东西,一个个圆滚滚,胖乎乎的,见了人也是不怕,都是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他。 待坐下之后,梅依瑶亲手给他沏上了茶,待坐下后,又令一个造物人少女去采摘新鲜的珍果,自己则在此与桃定符说话。 交谈了一会儿之后,桃定符便道:“梅师妹,近来你这里,可有同门来过么?” 梅依瑶回道:“并未有过,小妹这里少有客人来。” 桃定符郑重提醒道:“师妹你要小心一人。”下来他便将蒯荆之事与梅依瑶说了。 梅依瑶微讶,随即轻轻一笑,认真道:“无事,桃师兄,你们不了解蒯师兄,小妹方入门时,很是愚笨,不及诸位师兄师姐,蒯师兄那时候曾帮助过小妹修行。说来小妹有今天的功行,蒯师兄也是功不可没。” 她露出感怀之色,“小妹也是许多年没见过蒯师兄,倒是挺想见到他一面的,再当面谢他一声。” 桃定符一想,若是这样,蒯荆倒不见得真的会来找梅依瑶,不过想想也是,蒯荆离开了沈乘安许久了,照理说要至此处,早便找过来了。 只是没来此处,这位到底又去找谁人了呢? 而此时此刻,清穹地陆之上,玄廷已是收到了风道人传来的消息,众廷执对此自是十分重视,俱是投照化影到议殿之中商议此事。 首座道人道:“从风廷执所言来看,上宸天随时可能唤得寰阳派回来,林廷执,问天台那边你需得盯紧了。” 林廷执打一个稽首,郑重道:“林某当会随时盯着。” 首座道人又对戴恭瀚言道:“戴廷执,劳你看住卢星介,风廷执不得回来,此人也不得离开。” 浑空此前提醒风道人回去,实际上是暗示他再继续留在上宸天中可能会有危险,只是风道人身为使者,不见真正结果,他是不会轻易离去的。 再一个,风道人与卢星介互为使者,实际上也是相互为质,故是看住了卢星介,也就是保全了前者。 戴廷执也是郑重应下。 因是关于如何应对上宸天和寰阳派联手,此前已是议过数次,并且拟定了相应的策略,故是这一次并没有讨论太久,只是根据眼下情势,又调整了一下细节,待议完之后,众人化影便就散去了。 首座道人待众廷执离开之后,依旧停留在此,他关照道:“明周,去把正清道友唤来。” 站在殿角的明周道人一个稽首,身形闪去不见。 少顷,一名清秀道人的照影落入了殿内,他双眉青青,姿貌高绝,只是眼眸冷若寒丹,整个人气息恰如澄澈之水,容不得一丝杂质污秽。 他朝上方打一个稽首,道:“首执有礼了。” 首座道人还有一礼,道:“唤得正清道友前来,是想与道友说,上宸天可能动作在即了,而若是此辈开始接引寰阳派之人,按照我等此前定下的策略,不能容其胡为,当用突袭一策,尽力阻止此事,至少也当拖延,这里就需要道友出面了。” 正清道人道:“我自当效力,但若前往上宸天,便有法器依靠,我一人也是不足,敢问玄廷安排何人与我同往?“ 首座道人言道:“道友觉得玉素廷执如何?” 正清道人却是否道:“玉素道友功行不弱,但他与我气性不合,彼此间怕难默契,那还不如不用。” 首座道人又言:“那若是竺廷执与道友同往呢?” 正清道人略作思索,缓缓摇首道:“还是不妥,竺易生这人能保身却不能舍身,若去往上宸天,非需得大勇之辈不可,他并不合适。” 首座道人道:“那由陈廷执与道友同去如何?” 正清道人认真思量了片刻,才道:“陈廷执功行与我相仿,他又是次执,而此番若是前往上宸天,则必分主次,我却不好叫他来听我之言,故而仍是不妥。” 首座道人看向他道:“那不知正清道友自家可有何意人选么?” 正清道人正色言道:“我以为,如今玄廷之中,那位守正宫的那位张守正,便就十分合适。” 首座道人道:“道友理由为何?” 正清道人道:“我了解过这位张守正的过往,知他长于斗战,又很是顾念大局,功行更是不弱,曾还一人成功突袭元都派,较之其余同道更有经验,这般人物,正可为我此行之副手。” 首座道人嗯了一声,道:“我知晓正清道友的意思了,道友可先回去。” 正清道人打一个稽首,身上光芒一闪,化影便已散去。 首座道人站在原处未动,过有片刻,他道:“明周,去把陈廷执,玉素廷执还有竺廷执再请来殿上。” 明周道人道一声是。 过有一会儿,随着殿中几道光芒闪烁,陈廷执、玉素道人还有竺廷执三人身影出现在了殿内。 首座道人将正清道人方才的言语重述了一下,道:“正清道友的意思是用张守正,不知三位廷执以为如何?” 玉素道人道:“若从能力与经验上看,张守正确为合适人选。” 陈廷执这时看至台上,沉声道:“陈某以为,此极为不妥。” 首座道人道:“不知陈廷执是如何思量的?” 陈廷执道:“我并非以为张守正不可做此事,而是张守正乃是训天道章立造之人,岂可去做这等凶险之事?” 这次突袭与去往元都派是不同的,元都派那一次纵然失败,便是陷在内层,所以还能转运神气,从寄虚之地再度照落世间。 可是去了上宸天就不同了,纵然也安排有退路,万一失利,那连寄托之神气都有可能被打灭。 说到这里,他又道:“便是召回寰阳派,我天夏大可以一力扛之,若只是为一场突袭而失了栋梁之才,那却是得不偿失!” 竺廷执沉吟片刻,开口道:“竺某亦是不同意此见。”他慎重言道:“张守正资才奇绝,潜力极高,他若耐心修持,未来成就无可限量,身上也当寄托更多,我等不该早早催用。” 陈廷执冷笑一声,道:“其实此事也没这么麻烦,梅商也是守正,还与是正清同门,让其跟着去便是了。 纵然正清嫌弃他功行弱,他不是还有一个师弟关在镇狱之中么,让其立下心誓,以削刑为赐,跟着正清一同去便是了。” 竺易生点头道:“陈廷执这个主意倒是不错,他们既是同门,自也没有什么配合不妥,气性不合之说了。” 陈廷执冷声道:“若是连同门都是配合不好,那也没人与他合得来了。”他看向首座道人,“首执,我看事情不若就如此吧?” 首座道人看向玉素道人,见后者对此也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便颔首道:“可先如此定下。” …… …… 第两百一十四章 用谋避机算 桃定符在梅依瑶这片珍苑之内住了两天,便离开了此间。乘到飞舟之上,他也是寻思,蒯荆不来此处,那么会去哪里?会不会来寻他呢? 对此他倒是不惧,因为和聂昕盈一般,他并不拒绝功行上的进步。不过排除了梅依瑶之后,蒯荆所可能找寻之人,其实还有一个…… 正寻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道袍被扯了一下,低头一看,却是两个似兔似猫的小东西一左一右靠着他的腿,正睁大眼睛看着他。 这却是梅依瑶送给他的“锦团兔”,以一共是两只,说是一只赠给他,一只赠给师姐聂昕盈。 其实他觉得,给他的只是附带,赠给聂昕盈才是主要目的,他可是记得,聂昕盈性格强势,面对这类黏人的小东西时,既想亲近,又不想表现出喜欢,往往心里异常纠结,想来梅依瑶了解这点,所以故意为之。 想到这里,他失笑了一下,梅依瑶这位师妹,以前在修道之时,与聂昕盈算得上是对手,两人可谓一刚一柔,这里面的较量也是颇是有趣。 他喂了两只锦团兔一点东西,将之打发了,随后又转回了中断的思路,关于蒯荆的下一个目标,若是如他所想,那么其实也不必自己去多操心,这位想来自己也是能够解决的。 宣宁府洲西面,是一片起伏不平的高原山川,这里遍布着充满褶皱的冰川和黄褐色的裸露岩石。 一条玉带一般的河流贴着山脉蜿蜒而行,远远流淌出去,自上远来,好似被画在了大地之上,而在河流最大的弧顶之上,则搭建着一座外观简陋,但是占地却很大的庐舍。 原道人身披大氅,坐于庐舍之中,手中拿有一根柳枝。 舍内地面之中,则是挖出了一个地池,里面黑色的池水正承受着下方的地热,滚烫白气自里蒸腾而出,给四面敞开的庐舍多添了几分暖湿之气。 那些黑色的水液来源自一座连接起来的高架竹筒,从远处山中被引渡而来,远远不停的被注入到地池之内,只这些水池看来只是浅浅一层,可无论多少水流流淌进去,都是不见有任何满溢出来。 而在地坑上方,则是驾有一个金铜小丹炉,此刻有阵阵异香自里冒出,这是在用炼丹煮水,提炼丹液。 他正入神之时,忽有一个略带惊喜的声音自后传来,道:“原师兄,原来你在这里?” 原道人并不回头,手中依旧是在忙碌着,好似不以为意,头也不回道:“是蒯师弟啊,你来得正好,为兄正要炼一壶丹液,且师弟且助我一助。” 他的前方忽然一黯,抬头看去,却是蒯荆站到了他的面前,阴影投了下来。 他不由眼神微凝,因为他方才根本未曾察觉到蒯荆在移动,其人好像突然就出现在了那里,当中没有任何过程。 蒯荆看着他,伸两指推了面上泛光的眼镜,笑道:“这是正事,我当相助原师兄。” 原道人也是对他笑了笑,道:“说得是啊,我们乃是同门师兄弟,有些事情唯有交给师弟来做,为兄才能放心。” 蒯荆却是摇头道:“师兄这靠的是丹法,这不是什么正路。” 原道人笑道:“为兄只是拿这丹液来辅助功行,修炼一门神通罢了,”他叹了一声,“毕竟师弟你也知晓,这世上危险太多,我必得用趋利避害之法,才能避过种种危难。” 蒯荆十分赞同他的话,道:“说得是。” 原道人向后一靠,拿柳枝向前一指,“所以啊,唯有炼就神通,为兄方才能安心练法,师弟你说是不是?” 蒯荆看着他道:“嗯,道理是没错。” 原道人道:“那就请师弟不吝帮忙了。” 蒯荆微微一笑,道:“好啊。” 原道人下来请他配合自身,他看蒯荆的动作,本来有一些东西看得出这位是不懂的,但是得着他提示之后,却是立刻规正过来,好似顷刻间就能明白里面的道理,他心中暗惊不已,但表面不动声色。 而除了祭炼丹液,他们没有其他任何交流,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沉默之中。 两人合力之下,不过五天时间,就把这一炉丹液祭炼了出来。 原道人看着丹炉中那金黄色的丹液,道:“师弟,下来我需修炼神通,就劳烦师弟在一边护法了。” 蒯荆微笑道:“师兄尽管修炼,就由我来为师兄护法。” 原道人爽快道:“好,那就拜托师弟了。”他吸了口气,就将丹液往口鼻之中一倾,尽数吸入进去,而后定坐不动。 上宸天,擎空天原,虹殿之内,天鸿道人依旧是在祭炼着什么,只是正在用心之际,有弟子来报,说是赢冲已是自外折返回来,不过回来的只是一个化身。 天鸿道人有些不满道:“只是一个化影?他到底在怕什么?罢了,化影就化影吧,让他来我等面前一趟,把他所谋划的事机说个清楚。” 弟子领命下去。 天鸿道人弹指发出一道金光,过了一会儿,一道金光闪烁的身影也是出现在了殿中,两人都是立在殿中,等候其人到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好似烟雾聚集的虚虚道人身影走入殿中,虽然形影不实,但依旧能看出原来那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其人对上打一个稽首,道:“赢冲见过两位上尊。” 天鸿道人道:“赢道友,如今我与孤阳道兄都在这里,你到底打什么主意,可以说来一听了。” 赢冲却道:“不能说。” 天鸿道人看了一眼,问道:“怕有感应?” 赢冲没出声,显然是默认了。 那闪烁金影此时道:“那我只问赢道友一声,此策若用,于我有何等好处呢?” 赢冲回道:“两位上尊,此策若是用好了,我等便无需再召得寰阳派回来了。” 两人都是一怔,随即神情都是郑重了许多。 天鸿道人沉声道:“你有几成把握?” 赢冲道:“赢某只能说,有可成之机,若成,则得利甚大,若不成,亦不过是再用他法罢了。” 天鸿、孤阳二人沉默了一会儿。 孤阳子缓缓道:“赢道友从来不会胡乱言语,过往之策,也是证明他之策确然可行,我等也是按照赢道友的策略一步步做了下来的,贫道思量,也许是最为关键的一步了,为防备天机被窥,那的确不是能随意出口了。” 天鸿道人道:“好,赢道友,既然这样,那接下来我等就不再问你。我本意是这段时日便开始动用青灵天枝,召回寰阳派,既然另有他策,那我可先作暂缓。” 召唤寰阳派也是无奈之举,因为上宸天一家实在不是天夏的对手,幽城及邪神可以利用,可终究心不齐。 而若是上宸天一家就可独自将计划做成,那么他自是不必将寰阳派再召引回来。 需知寰阳派本身就是一个极大变数,纵可帮助他们一起对敌,可后患也同样是不少,最恶劣的情形,便是达成了目的,两家少不得也是要再做过一次的。 孤阳子却是道:“召回寰阳之事,却不可贸然停下,否则一定会惹来天夏怀疑,正好灵都道友不是想要拖延么?那么我们就顺水推舟,还有灵都道友一直要拉拢幽城,那我下来就稍稍逼迫一下幽城显定,如此便有个说得去的借口了。” 天鸿道人笑一声,道:“过去灵都总是在那里牵绊我等,现在看来,灵都还是有些用处的么。” 孤阳子这时看向下方,对着赢冲肃然言道:“赢道友,你这事需要多少时日才能做成,又如何做,我们不问,你也不用与任何人说,而什么时候要动手了,你需开始做了,也不必亲至,传一玉符过来,我们自会全力配合于你。” 赢冲打一个稽首,道:“两位上尊,赢冲会尽力而为。” 孤阳子点头道:“赢道友,你且去吧。” 赢冲再是一礼,这具化影晃了一晃,便即散去不见。 孤阳子道:“天鸿道友,为配合赢道友,下来我等全力搅扰天机,不让那边天夏有半点可窥之机。” 天鸿道人应下道:“好!我下来会牵首做此事,但这般搅动天机,天夏必被惊动,可不见得没有任何回应。” 孤阳子道:“稍微过火一些也不要紧,不管我们如何做,天夏都会用尽手段来反算我等,只要让其窥看不到就是。” 天鸿道人自信言道:“道友放心便是,下来绝然不会让其窥看到一丝半点,只是此事可要和灵都说么?” 孤阳子道:“既是道友,还是告知他一声为好,不然恐生龃龉,”他声音略沉,似是劝说道:“天鸿道友,大局为重。” 天鸿道人呵了一声,道:“我是以大局为重了,可就怕有的人不领好意。” 孤阳子道:“灵都道友也是为了我上宸派着想,毕竟寰阳派恶名昭彰,以往我等费力将之驱逐,灵都道友还有数名弟子因此身陨,现在突然说要召唤,也难免他不愿意。” 天鸿道人嗤笑一声,道:“值我上宸天生死关头之际,个人之私,着实不值一哂,莫说是寰阳派,便是真正仇敌,若能为我用,那也一样可接纳过来!” …… …… 第两百一十五章 急流潜乱波 清穹地陆之上,钟唯吾和崇昭二人正各自在自家道宫之中作法反阻天机。 自数年前上宸天侵袭内层之际,他们就已然在做此事了,并且一直未曾停下过。 现在他们大多数时间处于遮护己方状态之中,偶尔能对上宸天进行一次反算,不过这等机会并不多。 纯以演算天机来说,上宸天占据上风,咄咄逼人,而天夏这边居于守御,但也不是全无还手之力。 只是某一个时刻,两人忽然觉得天机推算变得更为困难了起来。 以往上宸天的天机之算虽然起起伏伏,但变动来去不大,可是似这等陡然高涨,如同汹涌海潮一般到来的势头却是从未见过。 钟唯吾站了起来,来至殿壁所在,对着前番一挥袖,殿壁亮了起来,崇道人的身影在内浮现出来。 他沉声道:“崇道友,情形不对劲。” 崇道人道:“是否可能是上宸天准备动手了?” 钟唯吾琢磨了一下,摇头道:“不像,若是上宸天试着召唤寰阳派,自有问天台悬针测度,那是遮掩不住的。 上宸天纵然不知道我们有此物,可也不难推断出我等有监察此事的手段,既然他们也是明白的,那又何必多此一举?” 崇昭道:“钟道友的意思,是此辈暗藏其余目的了?” 钟唯吾道:“钟某以为是如此,此事紧要,我们做不了主,还是要尽早告诉廷上知晓为好。” 崇昭同意此见。 接下来两人当即拟定了一封奏书,很快就将此事报了上去。 首座道人这里很快就收了奏报,他没有耽搁,立刻把林廷执请了过来,便道:“林廷执,此前那‘根定盘’祭炼的如何了?” 根定盘是为了代替清天星盘所炼之法器,但最重要的,还是为了对抗上宸天的天机推算。 其实自两家对抗以来,天夏都是一直在试图祭炼这等法器,但这需要调用诸多玄尊一同施力,而这三百多年,天夏虽然占据内层,但局面始终未定,所以这事情也是断断续续,一直未能完全做成。 林廷执回道:“首执,此法器还欠了一些火候,配合天机推算之法器,最是精微玄妙不过,差一分都是差。且为求上乘,法器本身也在天机之中,天机不至,再是祭炼也是下器罢了,作用仍是有限。” 首座道人将道:“钟、崇两位廷执的奏书林廷执当方才也是见到了,上宸天此举必有用意,我虽囿于所限,无法算到其作为,但也需有所回应,不能任其肆意施为。” 林廷执思量了一下,道:“若是只为反制,或可放出‘角空星’。” 首座道人问道:“现下放出此器,可是合适么?” 林廷执道:“林某以为,正得其时,我有训天道章牵连各天,便失机算,也无大碍,而上宸天更仰赖于此,便不能撼其根本,也能令其乱得一时。” 上宸天虽是拨乱天机,可其实是乱中有正,不然连自己都是无法为用,所以确切而言,只是一种遮蔽之术。 而“角空星”则是天夏秘炼的法器,可以把天机完全搅乱,而这里自是不分敌我,一旦放了出去,天夏自己也是无从推算了。 不过既然本来就无法推算了,做此事也没什么损失。反而各方有训天道章,便失机算,也无大碍。 上宸天因为机算高明,对此依赖可是比他们大的多,与各方之联络,还有对天夏的窥探,都依赖于此,一下断掉,那可说是暂时夺了其耳目。 首座道人思考片刻,吩咐等候在一边的明周道人,道:“明周,将此议传去钟、崇两位廷执处。” 交代过后,他又对林廷执道:“若是两位无有异议,那林廷执就即刻放出‘角空星’,以此作为反制。” 林廷执稽首一礼,肃容应下。 上宸天,某处附从空域之内。金郅行捧着一卷道册,正在指点下面弟子修习玄法。 他来这里有两载了,但是迄今为止,真正能在这里成功转入浑章的,却是仍然不多。 究其原因,是上宸天的主流终究是真法,玄法被鄙弃为下法。 其实到这里修习的弟子,都是下宗和不受重视之人,真正有资才的弟子是绝不会来他这里学道的,而有些弟子并不认为自己前路已然尽了,对于被强迫来此学法总是有着种抵触。 对此他也不在意,这些弟子学成了也不过是增加上宸天的力量,不愿意学反而更好,他也省去了更多力气。 这一次宣讲完毕,他也不理这些弟子,径直转回了居处之中。 只是方才走到里间,却是忽有所觉,见浑空道人正站在那里,他打一个稽首,道:“未知道友,失礼了。” 浑空道人淡淡道:“金道友,此前交给金道友的那些眼线可还在么?” 金郅行心中一跳,表面则很是镇定道:“俱在,只是金某不知上面之意,故是没有轻易动用。”他一抬头,试着问道:“道友可是有什么关照么?” 浑空道人道:“是有一事,需用到道友手中的那几个眼线。” 金郅行道:“还请吩咐。” 浑空道人淡淡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拿出一份令信,递了过来,道:“道友照此施为便可, 金郅行接连过来。 浑空道人也未再多言,一个稽首之后,便即化一道白光离开了。 金郅行在他走后,回到了原来座上坐定,将书信打开一看,心中微微一惊,这却是要他令那些眼线开始在天夏内部一同搅乱局面。 这看着不是什么大事,本来只需交代一声便可,可上宸天上面却郑重其事的发下书信,令他觉得事情恐怕没想象中那么简单。 他想了想,并没有自己做主,而是将此事暗暗以训天道章传去张御处。 张御自开始修持之后,便一直在定坐之中,感受训天道章之内传意到来,便即心神转出,接引了过来。 待看过之后,他略作思索,唤了一声,道:“明周道友可在?” 明周道人现身一边,道:“守正有何吩咐?” 张御道:“近来关于上宸天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么?” 明周道人回道:“上宸天自退去之后,便再无什么动静了,只有数日之前,廷上传言似是搅乱天机的动作比原先更大了许多,我天夏天机推算更显困难,故是商议下来,决意几天之后便放出‘角空星’。” 张御问了一下,才知这法器的效用。 而问过之后,他也是在思索,这两件事情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 上宸天这些眼线遍布各洲,所居位置各不相同,有的如班岚这般声望较高,能鼓动人心,还有的蛰伏不出,自身分量根本无甚紧要。 所有人都一样去做此事,结果肯定大不相同,这方略很是粗糙,这看去根本就没打算好好利用这些眼线,也根本不在乎结果。 但事情应该没这么简单,真正的目的,应该是隐藏在这下面。 他凝神细想,从上宸天最早开始侵攻,再到近来之事,这看着零散,但总感觉有一个前后似能相互串联起来的。 他隐隐约约感觉把握到了什么,可是因为缺少一些关键的线索,仍是没法将之看透。 找不到答案,他也没有继续下去,直接通过训天道章将此事传报上去,相信廷上诸廷执自是能有所判断的。 冰原之上,原道人在经过半月的修持之后,从定中醒来,他抬手稍运法力,见凡是法力过处,那一部分身躯便好似从天地之中消失不见,待把法力运转至全身,他整个人也是随之一同消失,连半点气息残痕都是不存。 过了一会儿,他便又现身出来,此时已是从坐姿变成了站立,对着一直站在那里,似从开始便不曾挪动过位置蒯荆打一个稽首,道:“多谢蒯师弟护法了。” 蒯荆微带期待的看着他,道:“师兄下来可是要着手修行了?” 原道人道:“正是。” 蒯荆道:“师兄的功法是以潜踪匿迹为主,可光是回避无用,因为上境便在那里,若想去到,非是靠此能到得了的。” 原道人倒也没有反驳,笑了一笑,道:“道理是不错,那么,蒯师弟可是有什么高见么?” 蒯荆认真道:“一个办法,我来相助师兄修行,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师兄废弃原来之功法,转修他法。”他诚恳言道:“可是师兄道路已然有些走偏了,所以我建言师兄用后一种方法为好。” 原道人看了看他,道:“转修他法?蒯师弟是说玄修么?”他倒没有立刻排斥,而是认真考虑了一下,随后摇头道:“修浑章需得接纳大混沌,这里凶险太多,我并无把握。” 蒯荆微笑道:“那是别人,小弟有办法帮助师兄过得此关,且还能更进一步。” “更进一步?”原道人似是想到了什么,心头一震,他抬头看去,见蒯荆的样子比之以前也没有什么两样,可是随着他目光下移,眸光微微凝,其人脚底之下,赫然有一圈焦土状的黑末。 …… …… 第两百一十六章 祭功以求浑 外层虚空,某一颗荒废地星之上,在两座灰色高峰之间,存有一个粗糙的石砌法坛。 赢冲站在这座法坛之前,他身后则是跟着数名上宸天修士,这些人功行有高有低。他打量了法坛几眼,又亲自上前检查了一边,便退开几步,道:“怀五。” 一名中年修士排众而出,躬身一揖,道:“真人,怀五在此,请吩咐。” 赢冲道:“金郅行过往所说得那些东西,你可是听明白了么?” 那中年修士道:“是,这些时日金玄尊所说的东西,弟子都是听明白了,弟子也都是学到了。” 赢冲道:“那便开始吧,我会恕你之罪责,也会照料好你的后人,并允诺你,你怀氏十代后裔,都可入我上宗为亲传。” 那中年修士低下头,道:“是。”他又一抬头,道:“弟子会尽力的。” 赢冲点头道:“你去吧。” 那中年修士再一躬身,他在众人注视之下走到了祭坛之中,而后缓缓坐定下来。 赢冲淡淡道:“若是他不成,你等就替上。” 在场众修士凛然称是。 许久之后,众人忽然发现,那中年修士身上有一团黑雾升了起来,这却是其人直接沟通大混沌,且无所顾忌不留后路去祈求,也是由此,他开始慢慢蜕变成了一个混沌怪物。 就在他彻底丧失理智的那一刻,他试着沟通了一个存在,而下一瞬间,他却是变成了一团蠕动着各种手脚和眼目的黑雾。 在场那些修士都是不约而同露出了戒备紧张之色,唯有赢冲一脸淡然。 那个混沌怪物在蠕动了许久之后,忽然一顿,而后化一阵黑色飘散了,只是在原地留下了一圈黑灰。 再接下来,就什么动静也没有了。 有弟子道:“真人,可是失败了么?” 赢冲看着那一圈黑灰,没有回答,这时他忽有所觉,转身看过去,便见一个黑衣白肤的男子负袖站在那里。 他肃然看着此人,抖了抖袍袖,对其人打一个稽首,道:“可是霍道友么?有礼了。” 霍衡玩味看着他道:“你是上宸天的修士,赢冲?呵,费了这么多心思唤我到此,我倒有兴趣听听你的目的了。” 赢冲道:“今次唤动霍道友,是想向道友求取一些有关混沌大道的道理知识。” 霍衡看他几眼,道:“你既然有求,那想是愿意付出一定代价的,那且让我看看代价为何。” 赢冲道:“上宸天中,但凡霍道友看中的弟子,都可任由霍道友挑选,收入门下。” 霍衡冷哂一声,不屑言道:“入我之道,全凭自愿,我从不勉强他人,况且混沌大道,乃是无上之法门,汝辈莫非以为,人人都可入得此中么?” 赢冲一听,诚恳致歉道:“霍道友,这里却是赢某无知了,霍道友想要什么,可以提出。” 霍衡看向他,悠悠道:“若是我要赢道友你投入混沌大道呢?” 赢冲却是毫不迟疑道:“那也不是不可,但是需得道友拿出混沌之道高于我所修之法的明证,不然不足以让人信服。” 霍衡玩味看了他几眼,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我不在意这些,看在你的确有资格入我混沌大道,我便予你一些道法好了。” 说话之际,他的身影缓缓淡去,直至不见,而在他消失的地方,一页黑书凭空出现,并向前飘了过来。 赢冲伸出一手,把那黑书拿在了掌中,可他神情却并没有得到此物的欣喜,反而透着一丝凝重。 虽然达成了目的,可他知道,霍衡交给自己这些东西,也并未存着什么好心,他不敢确定,自己在看过这些道法之后,会不会当真去走那混沌大道。 他没有立刻去看,而是沉声道:“我需在此定坐几日,维定心神,好观此术,你们且去四周看护。” 众修士大声应下,便去了四周看护。 赢冲则是坐定下来,并试着稳固自身之道心,足有百余夏时之后,他睁开双目,这才将那一页黑书拿起至面前,并看了过去。 在目光落去的那一瞬间,他似是受到了什么冲击一般,双手微微颤抖了起来,但是很快又被他稳住了。 可随着他深入看下去,眼中渐渐泛出了一股漆黑之色,浑身气息也由清澈向幽晦转变,可这景象只是出现了一会儿,便又被他克压下去,可过去片刻后,却又一次重现出来。 这等情形在反复来回几次之后,在努力之下,他目光从那页黑书之中脱离了出来,随后他试着收定心神,许久之后,浑身气息终是恢复了平常。 他略作沉吟,伸手一指,随着光芒泛起,身前方便就凝聚出了数枚玉符,关照道:“怀三,把这些玉符设法送到那几人处。” 一名修士闻声走了过来,将玉符都是拿过,他犹豫了一下,道:“师尊,那些人是我等仅有的几枚暗棋了。” 赢冲望向内层,道:“数百载布置,就为今朝,现在不用,又待何时?” 这一次的谋划,在上宸天当年被逐出内层的时候,他就已是在准备了。 而在此之前所有针对天夏的举动,其实都可算得上是铺垫,其中有些是有目的,有些则只是单纯用来混淆视线的。 若是此次算计还是不成,那么上宸天就只能走天鸿道人召回寰阳派的那一条路了。 也是因此,上宸天过往埋下的所有棋子,不管有用无用,他都要设法启用起来了。 奎宿,昙泉地州,垂星宫庐。 数名玄修在日常的论道结束后,便说起方才过去未久的那一场真玄论法。 座中一名修士言道:“今年之论法,可是比往年精彩许多了,两边斗得可谓是有来有往,不像过去,我玄修一方大多数是输,至多也就是维持一个平局。” 他又看向座上一个相貌平平的中年修道人,道:“祁道友,今次若是你早些来,再加上许久不曾出面的俞瑞卿俞道友、那说不定就赢过他们了。” 祈道人摇头道:“不用我上,如今论法虽是平局,可再过几年,这等局面恐怕就要反过来了。” 有人道:“祁道友说得有理啊,这几年来,我玄法论法之修士,年年都有不同,而真修那一边,当年是哪几个,现在还是哪几个,似未怎么变过。” 有修士认同道:“说得也是,自从玄廷上层有大能立造训天道章以来,这几年之中,我玄修俊才也是愈发多了,真玄论法持平之局,放在数十年前,那也只是想想罢了,如今却是越来越是平常了,再是下去,我玄法当可胜之!”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 祁道人道:“诸位,赢得一场两场论法并不能决定什么,我们唯有在道法压过真法,才算真正胜出。” 他这一言说出,众人却是安静下来,有人感叹道:“可是,这条路太难了,如今成就又有几人呢?如今玄廷之上,多是以真法成道之人,以玄法成就的,又得几人呢?想要胜过,还不知要多少载年月。” 祁道人沉声道:“玄法可不止一条路,玄廷之上以此法成就的大能也是不少。” “浑章之法?” 众人许多暗暗摇头,因为这一条路同样不好走。 现在玄廷之上的浑章玄尊为何是以真修成就居多?因为玄修精进虽然快了,可多是修持不足,收拢不了自己心性,稍有不慎,就被大混沌所侵染了,稍有行差踏错,那便就万劫不复。 浑修修士在外层还好,可在内层之中,却往往不受人待见,很多人并不能在洲内长久居住,这让他们如何愿意去走这条路呢? 祈道人默默听众人谈论了一会儿后,便就站了起来,对众人拱手一礼,道:“祈某还有一些事,便先与诸位告辞了。” 众人也是站起回礼,目送他离开。只是看着他的背影,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一股寂寞萧索之意。 有人叹息道:“说来祁道友也是可惜,他本来也是天纵奇才,百多年前便已是修炼到了第四章书,若是一切无碍,他未必不能和上面早先成就的几位玄尊一比高低,可惜数十年前,一次出外巡游,遭遇到了外层修士,据说为了救一名同道伤了道基,而那个同道,因为伤势过重,最后也未能救回来。” 众人露出惋惜之色,道:“还真是可惜了。” 有修士心下一动,问道:“看这个意思,祁道友是想走另一条路?” 先前那人道:“祁道友不是今天才有此意,这也是一个绕开缺失的办法,只我看他总是下不了决心,可能是放不下心中的那一股执念吧。” 祁道人离开宫庐大堂之后,一个人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台阁之内。 他如以往一般走入进来,可在进入内室的时候,却是目光一凝,因为案几之上,正摆着一枚玉符,却不知是什么人,什么时候留在那里的。 他立刻将周围禁制开启,而后走到了案前,将那玉符拿了起来,霎时一股意念流淌入心神之中。 他喃喃道:“终于来了么?”他闭上眼睛,随后睁开,郑重言道:“得人之恩,必当厚报!” …… …… 第两百一十七章 取符挪天门 祈道人走到了外面,对着宫庐之内的人吩咐了一声,道:“这几日我心有所感,待要闭关,勿来相扰。” 嘱咐过后,他回到了宫室之内,开启了周围禁制,在蒲团上坐定下来,开始全力感受大道浑章。 玄法修士若想要自玄章转入浑章,这并不困难,只需感应大道浑章,彻底投入其中便可。其实他这些年一直在为此做着准备,早就盘算好了所有,故可说是一蹴而就。 许久之后,两眸变得一股幽暗之色,随即又渐渐红芒泛了出来,气息也是变得深沉无比。 此刻他已然成为了一名浑章修士。 但这只是第一步,而接下来,他便是要试着以浑章攀登上境,这里便要借用大混沌之力补全自身之欠缺和不足了。此间欠缺还包括根基乃至功法上的缺失,缺的越多,则所需补足进来的大混沌也便越多。 他慢慢摸索那一枚玉符,这么多年下来,他深切知道借用大混沌成就上境没想象中那么容易,心神稍有偏失,那就可能失败。而这条路也是有进无退的,失败就必然被大混沌所侵染,继而变成一个混沌怪物。 可在收到玉符后,不管他有没有做好准备,都要朝此前进了。 他没有立刻如此做,而是来至案边,提笔写了一封呈书,令宫庐里的修道人送去军署,接下来便在此间静心等待。 三天之后,宫庐内来了一名发须皆白的老道人,在找到他后,道:“祈显诚?请随我来吧。” 浑章修道人若是要想攀登上境,若是变成混沌怪物,那么很可能会对外界造成严重的破坏,所以并不允许在人口稠密的地方如此做,若要尝试,必须上禀军署或玄府,并在其指定的地界上破境。 要想暗中偷偷晋升是不可能的,因为有玄尊会随时留意这等事,你要不经禀奏就如此做,那么玄尊会立刻出面阻止,并被允许直接下手将此等人除灭。 祈道人跟随那老道离了宫庐,来到了地州之外的一处荒地之上。 老道人指着其中一座石台道:“道友可在此破境,若是你失败,我等会把你困在此中,等有办法解决大混沌侵染,我们自会放了出来的。” 祈道人知道这只是安慰之言罢了,他目光移动,看着旁边的那几座高台,道:“那里是被困着的同道么?” 那老道人言道:“所有高台之中都无人。” 祈道人立刻懂了,道:“明白了,若我失败,便有人来救,也分不清楚是哪一座才是囚押我之地。” 那老道人没再多言,道:“道友请入内吧。”他着重提醒了一句,“希望道友还能出来。” 祈道人这时道:“我想问道友一事,道友既是处置此事,此前见过几次破境之举?” 老道人道:“老道我其实不想与你说这事,既然你问了,我还是告诉你,这百年来,以浑章成功求取到上境的玄修,还不曾有一例,故是道友现在打消念头还来得及。” 祈道人却是摇了摇头,沉默往前走去,在他接近大台后,厚重满布禁制的石门缓缓抬起,他脚步不停走入进去,身后大门轰然落下,将他封闭在了这里。 他环目一顾,见偌大的石台内部除了一只蒲团外空无一物,只有四边的台壁之上点着静心香,这是为了对抗虚空外邪的,当然外面的禁制同样也是有此作用。 他来到中间,舒展袍服,在蒲团上坐定下来,先是收拾心神,待得数日之后神气完满,便即开始全力感应大混沌。 即便此前做了多次的推演和准备,还是准备借取大混沌补足不足,他也没有跨入玄尊之境的必然把握。 但若是用另一个办法…… 随着他心思定下,蒲团之下渐渐有一[]圈黑色的水渍在砖石之上蔓延开来,很快染满了地面,而他整个人,则是渐渐往下沉入进去。 随着他半个身躯沉陷之后,若有所感般抬头看了一眼,却发现有一个道人坐在他的对面,此刻正看着他,他努力想辨清楚对方的面目,却是看不清楚,但感觉那好像就是自己。 那个人冷漠的俯视着他,看着他一点点下沉,直至被那黑水彻底淹没。 不知多久之后,他好像从水底之下浮出了水面,猛然醒了过来,而在这一瞬间,他双目之中的幽赤之色隐藏了去,重新变作了原来的模样。 他缓缓站了起来,随后往外走去,但是蒲团周围却是多了一圈焦黑色的碎屑,随着他头也不回的一挥袖,这些碎屑全数消失了。 大门厚重的台门本是牢牢合闭的,可是对于此刻的他根本不曾造成任何阻挡,他从上面轻易穿透而过,并从中走了出来。 那老道人正盘膝坐在石台之外的座台上,对于他的出现全无所觉。 他来到其身后,道:“这位道友。” 老道人不禁一震,他站了起来,猛然转过身来,愕然看着他,他惊异无比道“祈道友,你怎么出来的……” 他这时看了看那座高台,似是反应过来,紧紧看向祈道人,一反之前的冷淡态度,略显激动道:“道友可是……” 祈道人缓缓点了下头。 老道人不由一阵吸气,随即换上了一副敬服神情,稽首道:“祈玄尊,贫道有礼了。” 随后他抬起头,郑重言道:“祈玄尊既是成上境,却不该再停留在外层,而当是先告知镇守,再通传玄廷,并由玄廷使者接引去往上层。” 虚空外层,荒星之上,赢冲已是在此等了百余天,期间陆续有传报送回,一些有点分量的棋子已然就位了,但是如今还缺少最为关键的一步。 这时一道虹光自天外而来,落地之后,化作一个轩朗挺拔的年轻道人,他对着赢冲打一个稽首,道:“赢真人,苏盏有礼了。” 赢冲道:“苏真人,你可是准备好了么?” 苏盏微笑言道:“为这一天,晚辈已经准备了许久了。” 赢冲道:“苏真人,我与任道友相识许久,希望你能继传他之遗志。” 苏盏肃容道:“我与任师虽未见过,但我定然会尊奉先师之志,在掌握元都权柄之后,当会重立元都一派。” 赢冲点了点头,转头看向那无边广大的内层,道:“我与任道友之愿,是否可成,就在此一举了。” 当年元都派与天夏定约,任宣平心知无法扭转两位师兄的决定,为了不使元都派破散,他借助赢冲暗中留下的交流渠道,与后者做了一个秘密约定。 赢冲这边在上宸天挑选出上百个资质出众的弟子,遥拜在了任宣平的门下。虽然任宣平本人见不到这些弟子,但名义上的师徒关系是成立的,并且皆是修习任宣平送递过去的元都派功法,还年年祭拜元都祖师。 这三百年来,这些人受到了赢冲暗中的倾力培养,可百余人中,最后却只有苏盏一个人成就了上境。 而这一切,赢冲则是通过送入内层的那一道虚气告知了任宣平。 至于后面虚气落入道观之中被瞻空截取,乃至后面任宣平仍然坚持派遣师妹乔悦青前往查验之举,这实际上不过只是一种掩饰,是为了让瞻空和其余人不致有疑。 任宣平在身死之前曾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开启了元都玄图的门户,这看去是要上宸天之人进来,但其实也只是一种遮掩。 他的真正目的是以自己手中掌门符诏的权柄,授予了当时在外层的苏盏掌门亲传弟子的身份,指认为其为下一任掌门的继传者,并令其身上法符能够感应到元都派所在之地。 身为掌门亲传弟子的苏盏,照理说也当掌握赢冲所掌握的那一部分权柄,但问题是,他从来不曾去往元都门中祭拜过祖师,所以暂还无法执掌,但这里不是没有任何弥补的办法,只要想法取拿到掌门符诏,那一样可行使权柄。 任宣平在决定重立元都一派时,也曾预想过自己可能会失败。 这里他有两个判断,一个是自己身死,掌门符诏被师兄收回,后者重任掌门,这样的他的目的也算达到了,上宸天那边也就不用理会了。 而另一个,就是符诏被荀季拿去之后自己不持,而是让自己的道传弟子领取掌门之位。 这一个可能任宣平认为最大,因为荀季曾经立过心誓,若由自己来接取,那么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而令弟子接位,不但可以避过此事,而且因为新收的弟子功行太过浅弱,无法驾驭法器权柄之故,反而可以避免再启事端。 要判别此事,其实也非常简单。假设荀季是接取了符诏,那么只需一念之间,就可夺去符诏赋予苏盏的掌门继传者的身份,后者也再无法凭借身上玉符感应到元都所在。 苏盏现在仍能好好的感觉到元都之所在,那么就说明,这个掌门符诏当就是落在了荀季那名弟子的手中,而其人因为修为不够,所以无法做得此事。 现在上宸天这里所要做得事情,就是想办法杀死这名无甚功行的弟子,那么掌门符诏自然就会自行来到苏盏手中。 到时候,其人就能凭借这一符诏,打开元都玄图,转挪虚空,带着整个上宸天乃至其余势力一举送入内层之中! …… …… 第两百一十八章 伏流黯光动 赢冲此番所谋,表面看着简单,但是为了实现此事,他当中不知道费了多少力气,用了多少布置。 此中还有一个不能忽视的关键,那就是需要调和内外。 对外自不用说,那就为了对抗天夏,重夺内层。之所以说还有对内,那是因为赢冲知道,上宸天内部虽说不上是一片散沙,但也可说是矛盾重重,人心不齐,越是上层越是如此,个个擅长惜身保命,见势不对一个比一个退得快。 这点他也无力改变,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对付内部比对付外部更吃力。 所以这一次的谋划,他也并非是要与天夏拼命,而是占据元都玄图,并以法器为依托与天夏对峙,如此也便在内层有了一个据点。 因为不是要底下修士上去与天夏拼命,这才有可能被所有人所接受。 任殷平会被天夏所拿下,那是因为真正有实力的只有他一个,便是有两名同门作为帮手,作用也十分有限。 可是当一个整个上宸天乃至其余势力进入元都玄图,并且还掌握有掌门符诏时,那天夏是怎么也拿不下的。 更别说元都玄图能够时时挪转,等到苏盏在成就寄虚之后,便就能够控制元都主殿,暂时获得法器全部的权柄,那时候还可设法遁去上层,开辟一方境地,从而与与天夏分庭抗礼。 如今这里只剩下一件事,就是找到荀季的那名弟子。 至于荀季本人,倒是不用顾忌,因为按照任殷平的说法,自己这位师兄从来没有将弟子带在身边长久教授的习惯,且其人因有一件重要事情需去做,所以师徒二人肯定是分开的。 若是荀季将弟子带在身边,那么事情就较为复杂了,但是现在,仅仅只需针对一个功行不高的弟子,那却是容易许多了。 苏盏这时言道:“元都掌门符诏所在之地,掌门弟子只需作法遥拜,皆可感应,但是晚辈如今未曾拜过祖师,且身在外层,却是无法做的此事了。” 赢冲却是神情自然道:“无有关系,稍候自会有人将此弟子具体所在送来的,我们等着就是了。” 苏盏道:“原来前辈早有安排了,这般晚辈便就放心了。” 他不知道是那个弟子是谁,但想来应该就是某一位他名义上的同门,很可能就是任殷平之前便就安排好的。 奎宿地星,昙泉地州东北荒域。 祈道人听得那老道人要他设法去往上层,却是沉默以待。 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一次破境尝试其实是失败了。 此刻的他,已然是蜕变了一头混沌怪物。 现在之所以还清醒着,那是因为那一枚玉符之中有一门法诀,可以帮助他稳固心神,故他仍然保留着自己原先的意识,还能清楚认识到自己是自己,并没有完全堕入混乱之中。 可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一点点的遭受着侵蚀,这样的清醒也仅能维持不长的时间。 而他尽管用玉符里的的办法改变了自身气息,使得自身看上去像是一个以浑章成就的修道人,可要是去了上层,却极可能暴露自身,且也不利他下来行动,所以是万万去不得的。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我功行方成,还需再沉淀些许时日,那时再去上层不迟。” 老道人没法作主,道:“且待贫道向镇守禀告,” 他唤过一名看守此地的玄修弟子,正要用训天道章向上传报,可这个时候,却见有一道光亮出现,一个道人化影出现在了平地之上,对他道:“不必了,我已是知晓了。” 老道人见了,连忙一礼,恭敬道:“镇守。” 那道人化影点点头,又看了祈道人几眼,道:“道友气息晦涩,心力气机起伏甚大,确然需要再安固几日,不宜立时去往上层。” 祈道人还有一礼,道:“多谢镇守谅解。” 那道人淡淡道:“不用谢我,道友因为成就是在外层,所以此事可以宽容一些。”随后他语声一肃,提醒道:“不过在册录下来之时,还望道友不要随意四处走动。” 祈道人知道玄廷对玄尊的约束极大,故是回应道:“那祈某这几日便在修持便是。” 那道人见他应下,神情一缓,道:“如此便好。”说完之后,人影便即散去了。 而另一边,赢冲等人在荒星之上等了数日,便有弟子将一封符信递到了他面前,他道:““看来是找到了。” 那弟子道:“师尊,可要现在传令动手么?” 赢冲冷静道:“不急,再等等。” 又是两日之后,又一封符信被送了过来,两相一对照,这两处所上报的地点几乎是完全一致的。 赢冲仍是没有立刻动手的打算,依旧在那里等待。而这一次等了不到一天,便有第三封符书送到了。 苏盏在旁留意到,前面两封符书形制相似,而这一封却是有所不同。他心念转了转,立时明白了。 若猜得不错,前面两个当是自己老师任殷平的安排,当这并没有办法完全令赢冲取信,所以这位当是又另行安排了一个暗线,这第三封信符,当就是暗线传来的。 赢冲看过后,对旁边侍立的弟子道:“给他们传讯,告诉他们,可以动手了,还有那些‘东西’,也是一并送去。” 那弟子肃然一礼,便下去安排了。 祈道人在高台之内一直坐观了半月,眼见越来越难拖延之际,忽然心有所感,便骤然化身外出,只地原地留下了一个黑圈。 身为混沌怪物,他能去到其余混沌怪物曾经去过的地方,而不叫他人察觉,但这其实是因为混沌怪物与大混沌紧密相连,故是能如玄廷修士借助上层去到其余地界的道理一般。 但因为这里还涉及一些精妙的道法变化,所以通常来说,没有理智的混沌怪物是不会运用的。 只越运用此法,他便越受大混沌侵染,他自我推断,这方法最多使用两三次,自己便会真正失去理智。 可他也知道,自己其实没这么多机会,这等手段只要用一次就会暴露根底,所以也就没所谓这些了。 到了天中后,伸手一拿,便就接到了一封他等候已久的符书,并且随同一起到来的,还有一件法器。 在看过书信之后,他收妥法器,目中有漆黑色的气雾泛动了一下,整个人便就已是从天中消失了。 北穹天,虚宿地星之外,瞻空道人正驾一驾法器在此游走。 玄廷授给他的观治这个职位,其实就是四处巡游察看,拾遗补缺,无需他具体做什么事,便是什么都不做,那也是可以的, 可得了名位,他也是拿玄粮的人了,自是不好厚着脸皮任何事都不做。 因为上回极可能是任殷平的举动才是引得上宸天前来逼压,故他这些时日也是一直在外层游走,希望也能添一份力。 正在漫无目的游荡之时,他突然见到一个相貌平平的道人出现在了前方,正拦阻在去路之上,好在在那里等着自己。 瞻空道人看他几眼,却是警惕了起来,问道:“尊驾何人?”他本能感觉到,这个人身上的气息有些古怪,不像是一个正常的修道人。 祈道人打一个稽首,缓缓道:“名讳对在下已无意义,这次是闻得道友名声,特来向道友请教高明的。” 瞻空道人撇他几眼,缓缓道:“尊驾专门找上贫道,怕并不是我了找我切磋,而是要拖住我,想做其他什么事吧?” 祈道人不知道上面要做什么,但他很清楚自己的任务就是缠住瞻空,无论瞻空道人本人如何想,他都不在意,他直接道:“请道友指教。”说着,浑身黑色气雾一涨,就朝着瞻空汹然涌了过去。 荒星之上,赢冲出声言道:“此番之事,重点在于瞻空其人!荀季与瞻空乃是师兄弟,荀季若是离开,那么极可能拜托瞻空照拂自己的弟子。 虽然瞻空此人在外,但他掌握了元都玄图的一部分权柄,要紧时刻,极可能及时赶回去,那将对我等计划很是不利,所以我等所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设法先拖住此人!” 苏盏道:“那个祈显诚便是前辈选定的对付瞻空的对手?可这人便得成就,怕也未必敌得过瞻空。” 赢冲道人道:“此回非是要将瞻空道人杀死,但混沌怪物却可将瞻空道人暂时拖住,让他不来搅扰我等。” 混沌怪物背靠大混沌,一般手段怎么样也是杀不死的。足以将瞻空拖住一会儿了。 所以不是祈道人自身求道不利,而是赢冲交给其人的玉符本就有问题,就是要让其成为混沌怪物,这样才能对抗瞻空。 苏盏道:“前辈,那去杀死那荀季弟子的人,此刻也该动手了吧?” 赢冲道人道:“自然,我所派遣的人,想必此刻也是该到了。” 幽原上洲与玉京之间的起伏山岭之中,存有一处灵关,灵关入口处修筑有一个不起眼的道观。这里住着十余名道士,其中大多只是粗通炼气的普通人,不过灵关之外设有禁制,所以他们能够安稳在这里过着隐居修持的生活。 在灵关之内的一间道居中,一名大概八九岁左右,看着胖乎乎的小道童正捧着道册读书,童音朗朗,清脆无比。 而在此刻,灵关之外的地面上,突兀浮现出了一圈焦黑,一个人影出现在了上面,这个人推了眼镜,面无表情的迈步前进。此人无视那些禁制,径直走入了道观之内,未有多久,就到了那一间小童的道居之中,看了几眼后,便伸手向前拿了过去。 …… …… 第两百一十九章 断机布未先 小道童这个时候有所察觉,回头一看,面上露出惊喜之色,从座上站起,对着来人端端正正一礼,道:“师兄,你什么时候来的?” 蒯荆微笑道:“方才来了一会儿。” 他方才伸出去的手拿住了案上另一本道册,示意了一下,“你精进很快,原来的书可以先放一边,下来着重读这一本便好。” 小道童小脸一正,恭恭敬敬道:“是,师兄。”他又扬起脸,认真道:“师兄,师弟这里正有许多不明之处,正要请教师兄。” 蒯荆推了下眼镜,微笑道:“师兄时间有很多,可以慢慢教你。在你未曾学成之前,师兄是不会离开的。你尽可在此安心修道,虽然这个世界很危险,但一些小麻烦,师兄是会帮你处理掉的。” 小道童虽然年纪小,但却是能感觉到蒯荆的话里另有所指,不过老师交代让他听这位师兄的,他也很聪明的没有去多问。 蒯荆交代过后,就又从道居内从走了出来,在半途之上,他身影闪烁了一下,直接便来到了道观门口,此刻见有远处有十余驾飞舟正往此处飞来。 那些道士看到这些飞舟之后,好似早有准备一般,立刻停止正在做得事,都往灵关里面退去。 那些飞舟很快接近了这一处山岭,接着舟腹下面有数个光点接连闪烁下了,哪怕在阳光之下,这光芒也是异常耀眼明亮。 下一刻,蒯荆所站之地,顿被一阵白光所遮掩,再是一阵阵轰天巨响响起,腾起了大片的烟尘。 但是这并没有到此结束,那些光芒如雨一般落下,竟是不停将舟身之上所载的玄兵轰落下来。 在其中一条飞舟的主舱之内,一名黑衣道人站在那里,正冷然看着下方。 他与几名同道此回是遵循赢冲之命,前来杀死此间之人的。 但是他们并没有选择自己先上,而是神通法术影响了一支驻扎在野外的一营战兵,让他们为自己所用。 要想将这一营三百余人的战兵,还有包括驻地里的玄修全都影响到神智,这并不是短时内能做到的,而是通过长久以来潜移默化的影响。他们以往一直暗中潜伏不动,直到如今命令下来,他一举用了出来。 此刻下面光芒终于收敛,声息也是减弱下来,而可见到,下面山头已是被夷为平地,这座原本陡峻的山岭也是被生生削去了一大片,中间则是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凹坑,而灵关前面的道观自是早已不复存在,连禁制也是被一并破散。 虽然烟尘还未完全散尽,但最前面的两架飞舟已是直接往灵关之内冲入进去。 然而这两驾飞舟方至前面,却是忽然一个倾覆,从头天中一头载了下来,坠落在了山岭表面覆盖的那一层厚厚的灰土之中。 那黑衣道人眼神一凝,他看过去,却见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修士站在那里,外表看着十分儒雅,身上没有半点灰。 他哼了一声,倒不见意外,早就知道事情不会简单,他从袖中摸出了一枚赤红色的雷珠,而后往那年轻修士所在之处就是一抛! 这是赤星雷珠,轰爆之力足以将一个城池都是夷为平地,在洲内这东西没什么用,因为玄尊足以生出感应,并提前将之抚平,但是在野外,却是可以肆无忌惮的使用这东西。 随着此物落下,先是赤红色光芒无声闪烁了下,再是震天巨响,而后一股巨大的冲天烟柱升起,向外翻滚落下。 死了么? 黑衣道人眯着眼看着,可这时他忽然感觉不对,猛然转头一看,惊悚发现,那个戴着眼镜得年轻修士,不知何时,居然出现在了主舱之内! 外层虚空之中,瞻空道人见一片黑雾朝自己蔓延过来,神情立时凝重起来,道:“混沌怪物?” 祈道人用法诀可以掩饰自身气息,但是这一准备动手,那就再也遮掩不住了。 瞻空道人对此不敢小瞧,要杀混沌怪物可不是那么简单的,更别说这个混沌怪物还有清晰的认知,这比对付那些意识混乱的同类困难多了。 且最讨厌的是,混沌怪物具备的一定侵染之力,气机法力与之一接触,若是自身不慎,那么很可能就会被大混沌之力顺着攀附进来,故他并不去直接碰撞,身上荡漾出一圈灵光,却是将笼罩过来的黑雾直接转挪了出去。 祈道人见瞻空道人停下应付,他将要的就是这么一个瞬间,将上宸天交托给他的法器一掷,霎时一道烟云遮拢四周,这洲外屏绝,这可让北穹天之人无法察觉到这里的斗战。 瞻空道人看了一眼,仍是站着没有动,他知道对方找上自己一定是有目的的,可他不可能将这么有威胁的混沌怪物甩去不顾,唯有停留在此一战了,至少要对得起玄廷给他的玄粮。 内层,东庭府洲。 原辛从造物飞舟走了下来,这东西他也是第一次乘坐,以往来回飞驰,他都是驾驭自身祭炼的法器的。 他本就是东庭人,出去十来年之后,现在又是回到了这里,看着眼前大变模样的瑞光城,他心里也是多了不少感触。 瑞光城以前是东庭都护府的治所,如今只是东庭府洲的一个港口城市,而真正的洲治已然是在远在安山山脉之东的安洲了。 哪怕是站在港口之上,也能看到那宏伟无比,几可把整个安山当作城围的巨型高台。 此刻站在这里眺望的,不止他一人,还有很多自飞舟之上下来的乘客,他们都是为眼前这等场景而感到震撼,并连连发出惊叹之声。 周围的泊台管卫对此也不奇怪,反而有一股自豪之感。 可以说,现在第一次来到东庭之人,在见到安州之后,多会显露出这等表现,哪怕是来过好几次之人,也都免不了来一次赞叹一次。 原辛出了泊台后,往位于一侧的穹桥走去。 这座穹桥呈现飞虹之状,由瑞光城这一端向着另一端的安洲跨空而去,可以直接由此实现两处地界之间的跨越,但作用主要是用于军事,一般不对民间开放。 原辛自己飞遁其实也不慢,但如今在东庭上空飞遁,却是需要符令的,为了不耽搁时间,他直接来自穹桥下端,并对此间值守修士道:“我有要事面见张玄首。” 那值守修士谨慎道:“敢问道修身份?” 原辛道:“我名原辛,曾与张玄首在一个老师门下修行过,道友请报了上去便知。” 值守修士不敢怠慢,直接以训天道章报了过去,过了一会儿,他便一拱手,道:“原道修,玄首说了,允许原道修乘穹桥去往玄府。” 原辛得他放行,便走入了里间,顺利乘上穹桥,在踏上去的那一刻,他只觉身周围如流虹一般飞速掠过。 仅是在几个呼吸之后,他身躯一顿,便发现已然站在了安山山巅的一处平台上,回头看去,瑞光城已是甩在了远端。 他思忖着这般前行速度,也亏得自己是修道人,要是换了寻常人,那非得用造物外甲护持不可。 他转回身,见前方是一条宽敞的平坦的廊桥,从安山之上一直连接到玄府,当中跨越了一条宽敞峡谷和河道。 他沿着壮观的廊桥而行,走到了高耸入天的星台之下,便见一个玄府弟子正等在那里,其人对他拱手一礼,道:“原道修,请随我来。” 原道人往上看了一眼,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星台仿若不见尽头。他点了下头,跟随着那玄修弟子进入了台内。 星台占地极广,内部更是宽阔如湖海,而上下之间更是没有任何台阶通道,给人以深远无限之感,一走入进来,便觉自身无比之渺小。 那弟子进去了百来步,站住脚,回身言道:“玄首就在上面相候,原道修自行上去就是。” 原道人道:“多谢了。”他仰起首,看了几眼,片刻之后,身躯顿时化作一道流光,往上冲去,在几息之后,他似乎撞破一层柔水,出现在了一处平广的圆形大台上。 见是一个身裹云雾星光的年轻道人身影站在那里,他上前一个稽首,道“张守正有礼。” 张御点首回礼道:“原师兄有礼。”他是听桃定符说起过这一位师兄的,说来这位与他还有桃定符都是东庭人。 原辛忙道:“不敢。”他当年离开东庭之时,张御可还没有入门,双方之间并没有任何交情,只有一个同门的名义罢了,他可不敢托大。 张御道:“原师兄说有要事寻我,不知何事?” 原辛神容一正,沉声道:“原某这一次,是为送一封书信而来。” 张御道:“书信?” 原辛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道:“这封书信据蒯师弟所言,乃是荀师亲笔所书,也是蒯师弟送到我这里的,但我并没有打开看过,还请张守正过目。” 张御心下微动,他看有一眼,这书信便从原辛这里飘了过来,落至面前,他伸手上去拿住,便将之打了开来。 …… …… 第两百二十章 承诏亦可算 张御打开书信之后,见上面只有一句话:“蒯荆之言可信。” 这的确是那位老师的笔迹,当然光凭笔迹还不足信,不过上面所携带的一层玄妙法力,这却是骗不了人的,不到一定境界,根本看不到这上面的字。 他略作思索,抬头问道:“除了这封信托师兄送来,蒯师兄还说了什么么?” 原辛道:“有一些话蒯师弟说是转述荀师之言,但我不确定真假,也不知此中具体情由,但我可说给张守正知晓。” 张御颔首道:“原师兄尽管言说,是否真伪我自会判断。” 原辛道:“蒯师兄说他在上次出了元都山门之后,便就遇见到了老师的化影分身,老师向他交代了一些话,并令他有暇之际照看一下门内的一位小师弟。这位小师弟也是老师后来找到的传道弟子。” 张御嗯了一声,他听瞻空说起过,这位老师曾收过一名叫作戚未央的弟子,只是后来似对这弟子不怎么满意,故又去另觅弟子,看来应该就是这位了。 原辛继续道:“蒯师兄说,老师上一次为挽回元都一脉,所以不得不出手阻止任殷平,最后还将那掌门符诏收了去,并由这位小师弟接了符诏,所以如今,这位小师弟便成了名义上的元都‘掌门’了。” 张御听到这里,就知这番转述之言不是编造,因为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少数人,除了玄廷上层,就是当时有资格在场之人了。 对于将掌门符诏交给弟子保管,他倒是不觉太过意外,他早便知道,这位老师做事一定是会留有后手的,哪会平白被任殷平逼得去接下承负? 原辛此时神情郑重了些,道:“蒯师弟之言中,说老师认为任玄尊在最后一刻打开了元都法器,并为此舍弃了性命,这不会是什么意气之举,而当是有明确目的的。 当时任玄尊手中可用算谋极少,故是利用掌门符诏为乱是最为可能的,其极可能在外间择人授徒授权,而后设计夺符,以图再窃道器。” 张御听到这段话,眸光微动,此中说得是可能,但荀师既然送来这封信,还借蒯荆之口转述了此中因由,那这事极可能正在发生,或许已然发生了。 他忽然想起前些时日上宸天陡然加大的搅乱天机之举,假设这两件事是相关,那么倒是解释的通了。 并且他之前一直觉得上宸天长久以来就似在谋划着什么,可缺少必要关键的线索,所以总是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可此刻这个环节一补上,却似如拨开了迷雾一般,整件事情立刻就清晰起来了。 他见原道人不再言语,抬头看去道:“就是这些话了么?” 原辛道:“蒯师弟要我转呈给守正的话,就是这些了,蒯师弟还说有些话,他要当面告知张守正。” 张御道:“蒯师弟现在何处?” 原辛道:“这我不知,我问过他,他却未说。” 张御这时目光投向那封书信,道:“我知道了,劳烦原师兄此回带来了这些消息。” 原辛笑了笑,道:“倒也不麻烦,只是有些东西我倒宁愿不知晓。” 张御道:“原师兄可在我东庭玄府多住些时日。” 原辛知道这事涉及不小,恐怕了结之前,自己没可能就此离开,便很是知趣的言道:“我本是东庭人,久未归来,正准备多留一段时日。” 张御这时把手中书信往外一甩,此物到了外面之后,上面自有一道法力映现,而后化一道流光飞去。 他看着流光远去,自身站着没动,但是位于上层的正身之上,却于霎时间又是化出一道分身,往流光所指方向而去。 此时此刻,那一座位于幽原上洲与玉京之间的山岭上,黑衣道人悬空立在那里,他的面色很不太好看。 他自恃法力在同辈之中也是不弱,可方才一番争斗,却始终不能拿下对面的那个年轻修士,而周围的飞舟则是莫名其妙一驾驾坠落下来,里面之人也是一个未见出来。 不过随着这里动手,随他到来的四名修士也是一同过来,将那年轻修士围在了中间。 有一人传声提议道:“林道友,此人似是擅长匿迹回避之术,短时内难以杀死,不如留几人在此看住其人,我先去灵关内拿人。” 黑衣道人这个时候却是没有急躁,反而很是冷静,他沉声回应道:“不要去,这人遁法奇绝,不解决此人,我们一旦分开,极可能被此人各个击破,需先解决此人,再理会其余。” 先前那人道:“道友,我需得提醒你,后面那可是灵关,若是我们此行目标从另一头出去,怕就难以追到了。” 黑衣道人道:“不要紧,我携带有‘追魂珠’,只要那目标在这里待过,无论他逃到哪里也能追上。就这么一会儿,逃不到哪里去,我们速战速决就是。” 在极短暂的时间交流过后,五个人当下各运法力,准备施展杀招手段,随着气息涌动,脚下这座饱经摧残的山岭都是隆隆震动,似要坍塌一般,蒯荆则立在中间,面含微笑,看去一点都不紧张。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发动的这一瞬间,所有人的表情和动作都是骤然一止,好似忽然间时光忽然停顿了下来。 包括那名黑衣道人在内,众人身躯外表之上渐渐生出一丝丝细微裂纹,随后像破裂的陶土一般,一小块一小块从身上剥离掉落。 张御自天中缓步走来,身外则是一片灿烂耀眼的玉雾星光,他与那五人擦肩而过,一路来至前方,而那五人则在他身后于无声无息之间化变成了漫空飞灰。 他看了蒯荆一眼,道:“蒯师兄?” 蒯荆微微一笑,打一个稽首,道:“是我。” 张御看得出来,此人表面虽与真人一般,但确然只是留于一个世间执念。 执念本身没有什么善恶对错之分,只做自身认为该做之事,但有的时候,只要方法正确,哪怕不去施加外力,也是可以加以引导的。 那位老师令他看护同门,这其实并不奇怪,因为执念大部分时间仍然把自己当作原来的自己,对于师长之请,蒯荆自然不会去抗拒,而从这位过往的作为看,其本身或许也乐意接受。 他道:“老师那封书信,是你托原师兄送来的?” 蒯荆微笑道:“是的。” 张御又问:“我现在已是来了,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蒯荆道:“张守正稍等。”他身躯从半空之中骤然消失,下一刻,已然进入到了灵关之内,走入道舍,对着那小道童道:“师弟,那张掌门符诏可何在?” 小道童回道:“在的,师兄可要用?” 蒯荆微笑点头。 小道童哦了一声,从身上将那一张掌门符诏拿了出来,双手举着,踮着脚往上一递,道:“师兄,给你。” 蒯荆拿过这符诏,身躯一闪不见,随后再一次出现在了张御面前,并将符诏递过,道:“张守正,荀师交代过,门中有人可凭感应,寻到此符之所在,若是见到正守正,就将东西先放在守正处,荀师还有一句话,说是‘算人者,人亦算之’。” 张御将掌门符诏拿了过来,他感应了一下此符,略作思索,顿时明白了这里面的意思,眸光也是微闪一下。 这掌门符诏是能被人寻见的,但是这东西反过来也可用以寻人。 现在发生的这些事,足以证明过这位师长的推断是正确的,而对方既然图谋这符诏,那必然是需要一个接符之人的,不然这番算计就空落了。 他抬头往上看去,为了尽可能获得成功,这位接符之人此刻必然是躲在相距二十八宿不远的地方。 而发动策划整个谋算之人,说不定此刻也在那里。这个人能指使此事,地位定然不低,要是这次能将顺势之灭去,那定能对上宸天的造成一定打击。 方才他有一个疑惑,既然荀师早便猜测到任殷平可能有此作为,那为何要让蒯荆来与他说,而不是告知玄廷这等可能呢? 现在通过蒯荆的举动,再加上他对这位老师的了解,他顿时明白了,这是老师有意送给他的一场功劳。 当然这功劳也并非白送。 他结合前后因由,明白了这位老师的意思,他对着蒯荆道:“蒯师兄,你可告知小师弟,此处已不安全,他下来可以来东庭修道。” 蒯荆推了下眼镜,微笑道:“我会告诉他的。” 张御看向远空,而接下来,就是要尽快解决此事了,免得拖得太长,让人给走脱了。 虽说上宸天和天夏两边名义上还在议谈之中,可既然对方已经打到门上来了,难道还不允许天夏反击么?且谁又能说和谈之际就不能打了?历来边打边谈之事又岂是少了? 他意念一转,便将此间之事传告去了上层正身所在。 张御正身本在定坐之中,接到传念,他一下睁开双目,眸中有神光微现,思考片刻后,他起身来到前殿,道:“明周道友何在?” 明周道人应身出现在一旁,态度恭敬道:“明周在此,守正有何吩咐?” …… …… 第两百二十一章 清芒焕虚空 张御问道:“瞻空道友如今落在哪里?” 他认为上宸天那边若要夺取掌门符诏,那么肯定会把方方面面的事都是考虑进去,而瞻空道人与荀师本是师兄弟,又是坚定站在天夏这一边之人,那么要谋算荀师弟子,瞻空道人那里不会不做布置。 明周道人探查片刻,道:“回禀守正,瞻空玄尊正在北穹天虚宿之内,但是现在不见身影,疑似被某物遮掩起来了,” 张御走前两步,借由守正宫舆图往明周所指之处看去,瞬间便望到了那里,便见那里被一层迷雾所遮掩,并无法确定里间情形。 此刻他运转目印,眼中有神光透出,便直接透过此一层遮掩,见到了里面有两个身影正在法力对抗之中,其中一个无疑就是瞻空道人。 而这已然能够证明他的判断无错。他没有犹豫,直接唤出训天道章,将上宸天袭击灵关以及瞻空道人受袭的事呈报给了玄廷,并言自己会先循着符诏所指,先行去往那背后之人可能存在之地,并尽量拿下此辈。 在传告之后,玄廷之上很快有回应,允许他视情形自行处置。 张御一转念,便知道玄廷的意思了,这是让他以守正的名义自行处置此事,这般他一人行动,动作不大,不至于立刻引变成两家全面开战。 尽管知道开战是避免不了的,但天夏这边却也不希望过早动手,因为现在的情况,拖延下去无疑对己方是有利的,时间越长,准备就越是充分。 此刻他心意一转,正身便自上层降落下来,直接外层北穹天落了下来,这一处正是瞻空道人在之地。 不远处就那一片堪比地星大小的迷雾。 他往上一看,见有一个钟型法器悬空而立,便一弹指,一道亮光落至其上,而后爆开一道堪比烈阳的光华,霎时间将阴霾驱散一空。 受此影响,正在交手的二人都是一顿,各是分开。 瞻空道人察觉到来者是张御,也并不觉的太过意外,对他打一个稽首,道:“张守正有礼了。” 张御回礼道:“瞻空道友有礼。” 祈道人见到张御到来,虽不认识,但能确定后者必是来自天夏的玄尊,可他却没有退走得打算。 因为来自上宸天的命令是让他缠住瞻空道人,只要没有命令让他中止,那么他就必须继续下去。 但这个坚持不会再延续太久了,因为在与瞻空的对抗之下,他被不停的击溃,但是大混沌不断给他以补充,这也导致大混沌侵染极多,这个时候他的神智已然不太清晰了。 等到自身认知完全泯灭,不管有没有命令他都不会离开了,他会本能去将所有活物都是侵染成与自己一般的东西,这也是赢冲的目的,算是将他利用到死。 此刻他趁着顿止的空隙,整个人扩散为一团融入虚空的黑气,而他背后虚空之中的星光犹如墨染,在一点点的消失,好似有一只无形之手在将它们逐一抹去,并且这个趋势还在朝着两人所在之地逐渐蔓延而来,试是将两人都是一举吞没进来。 张御看了一眼,混沌怪物他过去也是接触过,同时还看过守正宫中那些载册记述,他自然知晓该是如何应付。 此刻他站着未动,身上宏盛耀目的心光张扬开来,待扩展到一定程度之时,便与一圈黑色的气雾撞在了一起。 混沌之力虽是能够侵染法力心光,不过这也要看面对的是什么对手,法力心光若是足够,那自能抵御一切外染,只有根底不够之人才会被轻易污秽。 张御自是不在此列,虚空之中本来一片浑黯,可随着他不断将自身心光张开,那黑气逐渐倒退,诸多星光随之缓缓绽放,越来越多。 未有多久,一道灿烂银河在他背后延展开来,并向对方一点点压迫过去,这整个过程可谓从容不迫,不徐不疾。 瞻空道人在一旁看着,心中赞叹。这斗战可谓是将势用到了极致,以强盛压卑弱,当中不犯一点错处,不给对方以任何反抗的机会,而在浩瀚繁星的衬托之下,眼见之景象竟是有一种壮美之感。 祈道人在这等侵压之下没有任何其他方法,毕竟他方才成上境,若论变化肯定是不成的,方才一直是依靠大混沌之力的支持在与瞻空道人对抗,可连这最强的一点都是对抗不了对手,他也只有死死抵抗这一条路可走。 那黑雾随着被一点点被压迫回去,由广大退缩至微小,最后退还成了米粒大小的一点深沉黑点,似是一切光芒都无法在上面留下痕迹,尽管微小,可在虚空之中却是显得醒目无比。 而那心光仍在坚定不移的压下,这一粒黑点不得不继续向内退缩,可其很快来到了自身之极限,再也支撑不住,最后急骤闪动了一下,这就像是最后的反弹,然则在浩瀚广布的清光之下,其根本未能挣扎起来,只是如不起眼的火花般闪烁了一下,便就彻底消失不见, 整个虚空之中,只剩下了一片灿烂耀眼的清光。 张御此刻感应了一下,能够确认此人或者说这个混沌怪物已然被他杀灭了。 实则混沌怪物只要还有一点残余在世间,就能从大混沌中源源不断补纳力量,但现其存于世上的一切痕迹已是被他抹了去,那自是再也不存在了。 瞻空道人目睹这一场交战,不觉叹为观止。这就是用单纯的力量来碾压对手,而抛却了诸多变化,他却不得不承认,对付混沌怪物,用这种方法将之处理掉,无疑是最直接也是最为合理的。 他打一个稽首,道:“多谢张守正施援了。” 张御点首回礼道:“道友言重了。 瞻空道人略带担心的问道:“今次此人莫名找上我,道友又于此刻寻来,可是元都那里有什么变故么?” 张御道:“元都门中并无变故,但是有一事,却与元都有关,不过如今已是解决。”他将荀季留书之事大致一说。 瞻空道人这才明白过来,道:“原来如此,师兄原来是将那符诏做了这等安排。” 他摇了摇头,荀季先前不曾与他说此事,那分明是不想让他把此事再给揽回去,但如今事实证明,这般安排才是最好。 张御道:“如今我尚要前往追剿背后谋划之人,就不在此多留了。” 瞻空道人想了想,肃声道:“既然此事涉及到元都一脉,贫道不能不闻不问,张守正,若是你这般赶去,那背后之人不定可以逃脱,贫道可用元都玄图之权柄,将你送去那符诏所指之所在。” 张御道:“哦?若能如此,那便要劳烦道友了。”他本待循着法符直接过去,但既然瞻空能够送他前往,那也不必多费功夫了。 瞻空道人肃容道:“还请守正将那符诏取出。” 张御点了下头,他将符诏拿出,托在掌中,瞻空道人看有一眼,略略感应,便就拿一个法诀,稍过片刻,便见上方有一个椭圆形的阴影落照下来,而后便一道光芒自顶上落下! 张御顿时感觉到,有一股莫大力量落在身上,似要将他推动,他也没有去抗拒,任由此力带动自己,随着放松心身,只是一瞬之间,身影便从虚空之中消失不见。 同一时刻,赢冲仍是站在站在荒星之上看着内层方向,在传出命令之后,只能在外等待结果了,整个过程他们是没法操纵的。 他也很是冷静,现在该做的都已是做了,下来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如果这一次不成功,那就只能设法召回寰阳派了。 苏盏一直站在他身旁,此刻言道:“前辈,除开瞻空之外,荀季会给他的弟子另寻一个玄尊护持?” 赢冲摇头道:“不会,荀季并没有担任廷执,能令瞻空护持已是最大限度了,我等派去之人,需要对付的,至多也只是元神照影的修道人罢了。” 不过嘴上如此说,可他也知道,事情从来没有绝对的,要真是出现这等情况,他也没有力量去改变。 他也不可能把一位玄尊凭空送到天夏本土之上,要真能这么简单做到,那他之前还折腾个什么? 只是就在这个时候,他们所站立的地星上方,忽有一道椭圆形的阴影出现,而后一道清光照落下来。 赢冲身边几名弟子都是脸色一变,苏盏也是心中一跳,他急忙道:“前辈,这是元都玄图,当是天夏那边发现我们了,我等需速速回避。” 赢冲抬头看去,却是平静言道:“走不掉了。” 他很清楚,一旦被这镇道法器寻到,那么只要自己不能立时转回上宸天,或者同为镇道之宝的青灵天枝作遮护,那么终究会被追上的。 在他说话之间,便见清光之中一个身影浮现出来,随着这身影越来越清晰,可以看清楚,这是一个神气煊赫,周身裹绕星光玉雾的年轻道人,其行走之间则有阵阵飘渺仙音相随。 赢冲神情微凝,道:“玄廷守正,张御。” …… …… 第两百二十二章 剑转绝势生 苏盏看着张御一步步走来,只觉浑身一阵惊栗,头皮发麻,因为后者给他的压迫感实在是太过强烈了。 而在场的其余弟子也是一个个脸色苍白,自身意识一时变得迟缓起来,身躯摇摇晃晃,若不是他们还在赢冲的法力护持范围内,在张御出现的那一刻,恐便没一个能够站住了。 赢冲这时向着远端传声言道:“原来是玄廷张守正,不知张守正此来是为何事?” 张御看向他道:“我来此处为何,尊驾莫非不知么?” 赢冲道:“我等并未在天夏地界之上,确然不知何处妨碍到尊驾了。” 张御淡声道:“我来此并不准备与尊驾争论了什么,我今次既然来到了这里,自然是要讨一个结果的。” 赢冲点头道:“说得也是,道友既来此处,眼下再说道理又有何用呢?” 他很清楚,虽然天夏平常是比较讲道理,可那也是要看时机场合的,一旦天夏觉得无需讲道理了,那自然不会再跟你多废话的。 他略作沉吟,抬头望去,诚恳言道:“在动手之前,张守正可愿听我一言?” 张御看他片刻,他能够看出,这人并非是在拖延时间,现在也没拖延时间的可能,这里距离天夏如此之近,就算上宸天有援救赶至,也救不了人,反而是白白送给他们,便道:“请说。” 赢冲语声略带感慨道:“为了今番之筹谋,赢某准备了许久,若是这谋划能够成功,那么对于两家来说实则都是好事。” 张御道:“好事?恐怕只是对贵方是好事吧?” 赢冲叹道:“不,这却是张守正目光短浅了,试想一下,要是我上宸天能够进入内层,占据元都玄图,那么最后结局是什么?是我上宸天奈何不了天夏,而天夏也奈何不了我!” 他朝着张御回望过去,“而因为我两家谁都奈何不了谁,又彼此顾忌,所以此后将会陷入一场对峙之中,这样的平衡当会是持续许久,如此我两家就可避免那些战端了,这莫非不是好事么?” 张御道:“尊驾之所言,荒谬且无稽,且不去说元都一脉早已并入我天夏,贵方是在试图抢夺本属于我天夏之物属,便真如尊驾所说,那所谓的平衡之局,又能延续多久?” 赢冲倒是认真回到了一句,道:“据赢某所推断,两三百年间当是无碍的,若是两边再各自退让一步,那么延续千载也是可能的。” 他又笑了笑,道:“或许张守正要问,我两家终究是要一战的,那这等平衡又有何意义?不错,赢某也承认最后依旧会是如此,但是谁也不能保证万物运转始终如一,世事终究有变,赢某又岂能以一己之力左右大势?可在赢某看来,两家能得有一时之平衡,那已然是不错了,其余要靠两家同道再行努力了。 且谁又能说得定,我两家不能找到更好的共存办法呢?至少到了那等时候,我两家已然共处许久了,谈此事也不再是空中楼阁了。” 张御道:“尊驾有一句话说错了,我两家并非不能共存,早在三百多年前,天夏给过上宸天机会,但是上宸天却是不愿抓住,自己将之抛却了,若是上宸天不抛却宗门旧制,那此条路注定无法再走。” 赢冲道:“天夏又何必非要让我上宸派放弃宗门之制,似以往那般不是更好?天夏不来管我,我等也不来管天夏之事,如此这岂不对我两家都是有利?” 张御道:“尊驾说此话之前,却需好好反省己身,汝辈视天下万民如低贱牲畜,肆意奴役欺凌,对低辈修道人更是予取予夺,视若奴仆,自身行事无所顾忌,美其名曰‘超脱逍遥’,竟还有脸面来问我天夏为何要管束你等?” 赢冲理所当然道:“宗门之制,自古旧以来便是如此,可说是万世不移,又何必骤然去变?我等成仙了道,本就是与凡人不同,自该逍遥自在,得享其利,若还要自身去迁就凡人,那还求什么超脱?” 张御冷哂一声,没有再与此人理论下去,对方修道数千载,早就有一套自身的固有认知,想改变也没可能,哪怕再辩论下去也不会有结果,最后还不如直接以道法论高下。 他看向其人,道:“玄廷守正张御,在此领教高明。” 赢冲却是摇头道:“张守正,我今日却不是来论法的,怕是不能如守正之愿了。” 说话之间,他脚下的地星忽然挪转起来,表面地陆岩块崩裂,露出了银白色的内里。 原来这整个地星竟早已是祭炼成了一件法器,而随着这地星旋转挪动,更是放出一圈圈的厚重的金色光芒来,将他所在之地都是护持住。 张御看到了这一幕,立时辨认出这是一个纯粹用于守御的法器,表面看去,堪称坚固,不过这等作法,这要有外援才有意义,若是无有,也只不过是一个困死自己的牢笼罢了。 他不去管此人是如何想的,心意一起,霎时万点星光在背后闪烁亮起,望去似与那浩瀚星辰连成了一片,一个呼吸之后,便有无数星光在闪烁起来,下一刻,随着那些星辰急剧闪烁了一下,就有万点星流朝着这枚被祭炼过的地星直撞过来。 赢冲看着上方,略带歉然道:“苏道友,这次却是连累你了。” 苏盏忙道:“前辈言重了,那人虽是厉害,可是我与前辈一同联手,不定还能胜过此人。” 赢冲缓缓摇头,道:“苏玄尊说笑了,你若是能得操持元都玄图这件镇道之宝,那自是不难与这位一战,最次也能走脱,可眼下胜了又如何?此处相距天夏不远,变得击退此人,也有他人到来,今次我等败局已定。” 苏盏默然片刻,有些艰涩言道:“那按前辈是说,我们今次必然是要败亡于此么? 赢冲却是神情自然道:“苏玄尊说错了,败亡之人只有苏玄尊你,而不是我。我早已神气寄虚,舍了此身,也能重还回来,苏玄尊,待我回去之后,你之族人我会替你照应的。” 苏盏不禁一阵愕然,他看着赢冲,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此刻该说什么。 赢冲没有去理会他的心理变化,他看着那不断撞击在地星禁制之上,震得整个地星为之震动的星光,目光之中满是遗憾,此番计谋既然失败,在此纠缠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但是他也不准备在这里与张御正面交手斗法,张御看似是一个人到来,可其背后其实站着整个玄廷,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注视着此处。 若是他上去与此人交手,时间一长,那就有可能被算出自身神气寄托之所在,如被夺去神气,那他可就真就败落在此了,所以眼下只有一个选择了。 他道:“[-]苏玄尊,就此别过了。好自珍重吧。” 说完之后,他往前一步,向着虚空远端腾升飞去,开始去势还不快,还能见到浑身道袍漂浮,但是随着这势头加剧,整个人逐渐化作一道流光,向着张御所在之地冲去,同时身躯之中还有一道令人为之惊怖的力量在泛动着。 他这是要一举舍弃此身,将全身法力于一刹那间宣泄出去,以此造成前所未有的杀伤威能! 若能就此与张御玉石俱焚固然是好,伤不到也无所谓,等过后转挪神气,再归来世间就是。 张御立身旷静虚空之中,看着那一道流光由地星所在朝着自己急冲来,眸光也是凝定其上。 一个寄虚功行的修道人,若是全力爆发,对他威胁也是极大。他还记得当日在元都山门中时,没有一个任殷平的化身能够抵挡这等冲击,那还仅只是各位廷执的一缕元神照影。 而如今赢冲眼下却是将自身之所有俱是化入这一次冲击之中,一个应对不慎,足可以将他一并带离了世间。 故他此刻没有半点犹豫,向前一挥袖,本是隐于袖中惊霄剑蓦然飞出,向着其人直冲而去。 剑身之上的“斩诸绝”之势已然蓄势长远,哪怕上一次斗战之中也未曾用出,而这一瞬发去,他又将全身心力也附着上去,其所过之处,竟是出现了一条撕裂虚空的剑痕。 赢冲这一击乃是有去无回,根本没有半点收势回避的想法,故是两者于瞬间就交撞在了一处! 他一身力量瞬间爆发了出来,然而本待惊天动地的一击,却是在猛然一个照亮虚空的闪烁之后,便自再无任何声势传出。 其所宣泄出来的全部法力,竟是被惊霄剑上所附着的“斩诸绝”之势一剑斩灭! 当然,这也是赢冲这一击太过粗暴,没能有任何变化之故,而这等直来直去的对撞张御自是从来不惧的。 但他也不是没有代价,数年蕴养之剑势又要从头来过了。 可是在外人看来,赢冲在付出在世之身的搏命一击,却是被张御随手一剑便就削夺,连半点波澜都未掀起,这一幕给人的冲击委实太大。 苏盏在近处目睹此景,眼瞳急剧收缩,随后脸色一正,向着上方一拱手,高声言道:“张守正,我是任师门下,也是元都派弟子,今在此祈求,望能允我回归宗门……” …… …… 第两百二十三章 心惘身落空 苏盏这番话说出来可没有任何不好意思。 虽然他还有许多苏氏族人,可不过都是一些凡人和低辈修士罢了,赢冲说是回去为他遮护,可这话能信多少呢? 他若是不在了,谁又会真正对苏氏族人上心? 只要他保全了,才是保全苏氏。 至于那些赢冲的弟子,他连半句也没提,这些弟子连赢冲自己都不在乎,他自然也没必要去理会。 而此刻这些弟子也没法发出自己的声音,没了赢冲的法力遮护,他们自是经受不起玄尊气机的冲击,都是一个个躺倒在了地上,昏沉不醒。 张御看着他道:“你是任殷平选中的弟子?” 苏盏忙道:“是,在下苏盏,正是任师弟子啊。” 张御道:“你说你要归附元都派?可我需告诉你,早在三百年前,我天夏就没有什么元都派了。” 苏盏立刻改口道:“那我便愿意投……”可是话到此处,他却是忽然住口。 因为他在来此之前,早已在赢冲要求之下立下了心誓,要他效命于上宸天,而不得反去天夏,更不得陷入天夏之手,否则便会自行崩亡。 也是如此,他方才说是愿意归附元都,而不是天夏,因为上宸天需要掌握元都玄图,故是唯有这个名头是不矛盾的。 可元都派既然没有了,天夏现在也不承认元都派,这条路也便被堵死了。 他忽然叹了一声,赢冲还真是把一切算死了,没给他留下任何可以钻漏洞的地方。既然如此,那还不如上前舍身一战呢,万一侥幸存生下来了呢? 他吸了一口气,在那里试着调和法力心神。 赢冲虽走,但总算没将地星法器的权柄夺去,这东西守御还算坚稳,尽管正受到无数星光的冲击,震颤摇晃不已,可看去百来呼吸内还可坚持,他还有慢慢调整和寻思对策的机会。 过了一会儿,他抬头看去位于远端的张御的身影,心中已是有了一个想法。 他以前一直在修行,并不擅长斗战,上宸天也不需要他去做此事,故也没有什么斗战经验,但一些基本的判断还是存在的。方才他见识到了张御的远攻之术,觉得自己对抗不了,那么看去唯有冲至近前斗战了。 而元都法门也是擅长做这一点。 他炼就有一门神通,可将对手送至一处经由自身凝练过的虚空间层之中,使之无法在短时之内挪转出来,要是万一成功,那他说不定还能就此逃生。 思定之后,他腾身纵身向外,脱离了已然逐渐崩溃地星,并如方才的赢冲一般向着张御所在直冲而去。 但那冲在最前方的,只是一个看去与他相差无二的虚身,而真正的他则是转挪虚空,潜伏于一侧,只要机会一出现,就能冲入内圈。 张御有目印在身,再加上自身神通感应,通常不是异常高明的道法神通,他一眼便能看出端倪,似苏盏这等手段,他立刻便就洞悉了其中变化。 他眸光微闪,随意一挥袖,一道蝉翼流光已是朝着那虚影斩去,同时一直张开在外面的心光反而收敛了几分威能。 苏盏一见,自觉时机出现,立刻趁此机会一个挪转,霎时便突入到了内圈之中,虽然他感觉此举实在太过顺利,有点不不对劲,可箭在弦上,也是不得不发了。 他正待运转神通,将张御送入到那一处空域之中。却见后者负袖站着未动,但是身后却有一道烁亮光芒在虚空之中爆闪而出。 苏盏顿时一阵惊悚,一股莫大的危机感涌上心头,他第一时间便就想着挪遁出去,可却猛然发现,周围看去可随意突破的心光,此刻却是骤然围压上来,顿时将他挤压得动弹不得。 他知这是生死关头,立时转动了一个成就玄尊之时所获的“驻命”玄异。 这个玄异可以令他将自身身躯及意识化变为真正意义上的虚无,从而避开劫数,但是这个化入虚无的过程若是持续稍长,那么他自己就会真正从世间消失,故是他也只敢维持短短一瞬。 待他惊魂未定的从玄异之中退出来后,却是悚然发现,背后的那个地星被那方才差点落在身上那一道光芒贯穿而过,竟于一瞬都是蒸发的干干净净。 见此景象,他不禁庆幸自己躲过了一劫,可就在这个时候,却是面色一变。 他抬起手来,惊恐地看着自己从手臂到手指正一块块掉落下来,脱离出去的部分都是化为碎屑烟尘,再一缕缕飘散出去,最后化为虚无。 张御目光平静的看着他,他方才并非只用了“诸寰同昼”,而是一上来便用了“诸恒常易”之术。 中得此神通之人,若不能将自身法力心光保持在一定限度之内,那么身躯便会自行崩解。 方才交战虽只是一瞬间,可苏盏为了应付诸寰同昼之法的压迫,所以根本没有留意或者说顾忌到这里的变化,可即便他注意到也没有办法,毕竟那时候不作回避的话,那么当场就性命不存了。 而此刻虽然醒悟过来,但却已是来不及了。 他看着自己身躯一截截碎裂,也是苦笑不已,他看了看张御,忽然道:“我能问张守正一个问题么?” 张御看向他,道:“请说。” 苏盏道:“当初元都派明明拥有元都玄图,进退无人可阻,自己独立于外岂非更好,为何又非要并入天夏呢?” “这个问题我来回答你吧。” 瞻空道人自虚空之中跨出,出现在了距离苏盏不远处的地方,他沉声道:“我[]之所以愿意并入天夏,乃是因为天夏是为人开道,而非为道弃人。” 苏盏怔了怔,道:“便是如此简单么?” 瞻空道人叹道:“道理是简单,可万古以来,诸界众生,能够真正做到的,又有多少呢?” 苏盏还想说什么,可这个时候,他显然已无法做到这一点了,只是表情动了动,脸庞便就一同崩碎,几息之后,整个人彻底化散成了一团灰烬,融入了虚空之中。 瞻空道人默默叹息一声,元都派道法修行不易,寻常弟子可谓千挑百选,苏盏能修到这等境地算是天纵奇才了,而且方才使用神通时也是可圈可点,可他也知,对方从始至终与己非是一路,那便只能任其灭去了。 张御看着其人消亡,倒未觉有什么可惜的,这般自少就被上宸天道念灌输之人,就算到了天夏这边,也唯有关押入镇狱之中,若是某一天上宸天被镇灭,那才有可能再放了出来。 瞻空道人看了看四周,见远端还有一些上宸天布置的禁制,便道:“贫道身为观治,也该出些力,守正,下面之事就交给贫道吧。” 张御点头道:“那就劳烦道友了。” 他心意一转,重新返回了上层守正宫中,随后便通过训天道章将方才情形呈报给了玄廷上层知晓。 呈禀过后,他转而看向一侧的殿璧,那里有着一幅上宸天的简略舆图,这主要是按照金郅行的陆续传告而拼合起来的,虽然不全,但也能看一个大概。 他凝视着此图,接下来就看上宸天那边作何反应了,直接借口开战也不无可能,但若只是来质问或是施加压力,那反而用不着担心什么。 因为天机被搅乱,再加上当日参与夺取谋划之人都被诛灭,而赢冲为了安稳起见,也没有动用训天道章传讯,这便导致其人失败的消息并没有能第一时间传回去。 还是数天之后,派驻在天夏的使者卢星介得了天夏通传,这才是将此事返报给了上宸天。 孤阳子得报之后,立刻命人去将赢冲事先留下的符书取拿了过来,他在看过后者整个谋划之后,也是可惜不已。 这个计划的可行性还是很大的,尤其是用不着与天夏磕个头破血流,这一定是能得到所有人的支持的,但没想到,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他叹息道:“赢冲道友这条计策不成,我上宸天当真是错过了一次大好良机。” 天鸿道人则道:“再好的计策也未成功,那也不用去多想,此事不成,那还是按我先前计较来做,将寰阳派召回就是,道友以为如何?” 孤阳子微微叹息,最后点头道:“便就如此吧。” 天鸿道人不觉精神振奋,道:“好,我这边下去准备。 天鸿道人一想,道:“此事道友可先准备起来,但开始之前,需得把赢冲道友接了回来,这等事却少不了赢冲道友的谋划。” 天鸿道人道:“这是自然,只点时日我们还是等得起的。” 寄虚修士的在世之身若被毁去,那么至少要几年或者十几年时间才能归来,当中若是有人作法相阻,那归来还要晚,并且通常归来都是在原地,除非是有人作法接引,或者提前留有布置,才可落去别处。 不过赢冲这个人总是习惯留下后手的,在出来之前就已然做好了万一之准备,所以不至于还是落去天夏那处。 孤阳子缓缓道:“灵都道友那边当由我来去说,这是我们最后一个可行之策了,只寰阳派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这一次……我们总要心往一处使才好。” …… …… 第两百二十四章 策定聚众势 张御回至守正宫中不久,明周道人便奉玄廷之命,给他送来了三百五十钟玄粮,以嘉此回之功绩。 这一次是击敌于外,除绝内患,明确是守正之职的功劳,所以廷上对此功自也没有任何争议。 他待收下玄粮之后,便传一意去往分身所在,自己则是回道场继续闭关去了。 而东庭镇守化身在得到消息之后,便就命人去把原辛请来。 原辛来到了星台之上,稽首道:“守正可有关照?” 张御道:“原师兄,却要多谢你不久之前过来报信,如今事机已然解决,你愿意去往何处,也都是由你意愿了。” 原辛显然对这个问题已是有过考虑,他道:“不知原某可能在东庭修道?” 以前东庭出了瑞光后,除了燕喙湾和海外诸岛也就没几个去处了,而现在却是不同,除了安州还有伏州这等神异力量涵布的所在。 最重要的还在于东庭有张御这位玄尊坐镇,东庭辖界之内,整个天地都获是得了一定的改善,十分利于修道人修持。 张御道:“自是可以,不过我有一个疑问,想问一下原师兄。” 原辛道:“守正请问。” 张御看着他道:“原师兄也是东庭人,东庭还是都护府的时候,原师兄当也在此,原师兄可曾见到当时东庭之局了么?” 原辛道:“在下有所见。” 他略作沉吟,才道:“不瞒守正,数十年前,浊潮断绝之后,由于大部分真修亡故在了洪河隘口一役中,后来东庭局势便发生了变化。军署排挤修道人,扶持神尉军,而修道人之中又有真玄之争。 我自小跟随老师,习惯了一人修行,想着独善其身,便早早离开了那处,不欲去掺和这一趟浑水。” 张御道:“我知道正清门下有一位名唤天鹄的修士曾找过师兄,要求师兄与他们一道以真法驭东庭,师兄并未答应。只我想问一句,若是当年东庭当真沦陷,原师兄可会出手么?’ 原辛抬头道:“会。” 张御看他片刻,点了点头,道:“如今东庭没有真玄之别,师兄可放心在此修行。” 原辛打一个稽首,退了下去。 转眼半月过去。 这日驻守在外层的上宸天使者卢星介向玄廷递了一封问书上来,此却是质问天夏,为何无故杀死上宸天玄尊苏盏。 玄廷见上宸天是如此态度,就知其还没有做好全面开战的准备,最重要的是,问天台上的悬针也无动静。 而剩下的,也无非是言辞之上的辩论罢了。 天夏要从内部找寻证据,自然有的是。 那些修士袭击灵关虽然死了,但此辈又不是凭空变出来的,其行止都是有踪迹可寻的,还有此辈往来传讯,就算再是隐蔽,也依旧是会留下痕迹的,玄廷要查起来自也是不难。 玄廷其实不需要去向上宸天证明什么,只是让天夏子民知道自己占理一方便就可以了。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他们要对付上宸天,直接打就是了,又何须找什么理由借口? 可玄廷也有一个明确判断,这一次再度挫败了上宸天的谋划,上宸天召回寰阳派的可能却是变得更大了,为此诸廷执在讨论过后,决定将此消息传递到下方。 因为他们必须让下面之人了解,自己下来将会面对一个怎样的对手,而不再是过去一个单独的上宸天。 且即便他们不说,上宸天一定会来试图揭露这件事,从内部来给天夏施加压力的,而与其等着此辈来做,还不如他们自己主动来说。 不过这个消息传出之后,却也引发了一场激烈讨论,尤其是在训天道章之中,一连十多天都在谈论此事。 东庭玄府之内,岳萝在完成了三天的闭关后,终于从定中出来。 随着功行加深,她的闭关时间也逐渐延长,但好在玄修在这一点不比真修,不会动辄数十上百天。 尽管身上并无污秽,她仍是梳洗沐浴了一番,而后满怀期待的唤出训天道章,她本来想立刻和几个好友打招呼,可是一入光幕之中,却见到处都是闪烁着的醒目符印,她也是吓了一跳,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而待仔细看来,她才知发生了何事。 这几年下来,训天道章不再是单纯论法之地,各地消息,奇闻,地理、物土风情都可在训天道章之中得见,可如今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上宸天试图召回寰阳派一事。 不过一个议论却是引发了争议。 发论之人认为,天夏就是这些年来对上宸天逼迫的太紧了,既然天夏强盛,那为何非要表现的咄咄逼人呢,宽容包容一些不可以么?稍微让步一些,就能免消祸患,免得到时打起来生灵涂炭。 这言论下面还有人附和,并赞同其人观点,说是内层如此广大,出了本土便是荒原,给上宸天一块又怎么了?非得打来打去,吃亏得还不是天夏普通子民还有自己这些底层修道人。 岳萝看到这般言语,顿时气得银牙直咬,不过她见下面一片驳斥之言,这才心情好过了一些。 她回过神后,与丁盈、安染等人打过招呼,她撇了一眼桃实的符印,发觉正是黯着,心中暗道:“自与上宸天对峙之后,便再未见到桃实前辈了,也不知道前辈怎样了,不过以前辈的本事,应该没事吧?” 而此时此刻,就在上宸天上层正式定下召回寰阳派的策略之后,浑空老祖便受得上宸天所遣,又一次前来拜访幽城的主城城主显定道人。 两人问礼过后,寒暄了一番,浑空老祖便即道出来意:“我上宸天多次向天夏表露善意,奈何天夏固执己见,不愿退让,故我已是决定召唤寰阳派对抗天夏。” 他加重语气道:“寰阳派这一归来,必当统聚各方势力,贵方又岂能独善其身?与其到时候被迫加入,还不如眼下便与我合盟。” 显定道人听他说完,却是不慌不忙道:“道友之意,我已明了。不过要说幽城之路,却也不见得只有攀附贵方一条可走,我等既能出天夏,亦能入天夏。” 浑空道人道:“贵方之所以离开天夏,不过是求一个无拘束罢了,若是贵方能守天夏规序,那又何苦出来呢?” 显定道人淡笑道:“贵方也知道我辈求得是一个不受拘束,而贵方此来逼迫,又何尝不是来拘束于我?至少天夏从未如此做过,那我为求心顺,那还不如返投天夏,至少那里还讲规矩,无有性命之忧。” 浑空看了看他,虽然他知道显定这只是说说罢了,但是幽城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奇怪,他也不敢下断论。 他想了想,知道凭言语无法打动其人,沉吟一下,问道:“那贵方想要什么?” 显定道人从袖中拿出一枚玉符,递了过去,道:“只要贵方把上面这些东西送来,我幽城自可答应贵方之所请。” 浑空道人拿来看过,忽然眼瞳一凝,神情也是无比郑重,抬头看去,缓缓道:“敢问一句,这究竟是显定道友的意思,还是贵师之意?” 这玉符之上,却是向上宸天索要几种宝材,而这些宝材全都是贵重无比,根本不是玄尊层次可以动用的。 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幽城这是想要祭炼镇道之宝! 上宸天有青灵天枝为镇道之宝,元都派也有元都玄图,天夏亦有清穹之舟,可是幽城却是无有此等法器,所以屡屡为上宸天所迫。毕竟幽城只是一个松散之盟,本来也非是什么宗派,自然也没有什么底蕴,只是靠着那一位大能在背后支撑。 可若其有了镇道之宝,那却又是不同了。 显定道人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话,只道:“贵方联合了寰阳派,贵方就敢言一定能胜天夏?若是我幽城也得重器,并襄助贵方,那岂不是更增胜算?” 浑空道人慎重道:“此事太大,贫道无法定夺,需回禀门中,再予贵方回复。” 显定道人微微一笑,道:“我等着道友。” 浑空道人离开了幽城,立刻赶回了上宸天中,立刻将此事报知给了灵都道人。 灵都道人也觉这事不小,若只是那显定自家之意愿,至多不做理会,而要是其背后一位的意思,那却是不能加以重视了。 他当即一弹指,就有两道光符飞出大殿。 等了一会儿,便见两道光芒自上方垂落下来,分一左一右落在与他大殿两端,天鸿道人、孤阳子二人身影自里显现而出。 灵都道人在与两人见过礼后,便将显定道人之所求告知了二人。 天鸿道人面现冷嘲,道:“我等愿意拉上幽城,已然给他们脸面,此辈却是不知进退,莫非以为我上宸天离了他们,便就难以成事么?” 孤阳子道:“此事若是显定之见,那还好说,但要是那位的意思,我等还需谨慎考虑。”幽城本身不算什么,可他们终究还是要顾忌一下幽城背后那位大能的。 灵都道人道:“孤阳道友所言有理,两位道友,在下之意,此事还是向三位祖师禀告一声为好。” …… …… 第两百二十五章 呈法获上谕 天鸿和孤阳二人听得显定提议,不由相互看了看。 孤阳子沉吟一会儿,道:“也好,还有我等召回寰阳派一事,在动手之前,终究也是需向三位祖师呈告一声的。” 正如天鸿所言,他们做什么,三位祖师定然都是知晓的,但是否呈告,那却是另一回事了。 天鸿道人想快些解决此事,不想再有反复,故是果断利落道:“那便如此。”他把袖一甩,登时有一道如水光虹从袖中泄出,里面裹着一枚宽约四指的方形小玉印,此物顺着光华落去了场中,并在那里打旋不止。 孤阳子也是伸指一点,一道赤色光华从指间溢出,其气融融,其光暖暖,光华去到尽头,同样浮现出一枚形制相仿的小玉印来。 灵都道人则是伸手一托,亦有玉印显于掌上,随后他往外一抛,伴随着一股秀光映现,此印回旋三次,也是落去场中。 这三枚玉印到了大殿中间,先是彼此互不干涉,但是随着似被相互吸引了一般,彼此逐渐靠近,但似又被一股力量所阻,没有能完全撞上,而是围成一圈飞速绕转了起来,且是越来越快,越来越疾。 不多时,便见三印之中有一点光芒乍现,片刻之后,大殿之内轰然一震,有灵光冲腾而起,直入霄宇,同时一股强盛却又不如何耀目的光幕向外张开,如水潮一般从三人身上冲涌而过。 在那杳杳光芒之中,出现了模糊之影,有三名道人好似落在水墨画中,高结发髻,衣袍古拙,四下仙雾渺渺,旷孤廓然。 孤阳、天鸿、灵都三人见了这三名道人,都是神情一肃,端端正正一揖,口中道:“弟子拜见三位祖师。” 当中一个道人转头看向他们,其声似自九天之上传来:“你等何事相询?” 孤阳子走上前一步,打一个稽首,道:“禀告三位祖师,如今天夏势大,凭我上宸天一家委实难制,需另引他援,故我三人定下计议,欲以我上宸镇道之宝青灵天枝召回寰阳派,请其与我共御天夏,只此事重大,我等未敢擅自决断,故来请示三位祖师。” 那道人道:“寰阳残虐,汝等唤之,便当自承其负。” 孤阳三人知道这是同意了,只是提醒他们此中后果,这他们早就有所准备的。 其实现在各种办法他们都是用过了,只剩下这一条路可走,唤了寰阳还有一线可能,不唤寰阳也是死路一条,如何选择,自不用多问了,故都是躬身一揖,长长道一声是。 孤阳子这时又抬头言:“还有一事,我欲规劝幽城与我合盟,然则幽城却是向我讨要宝材,看去欲要祭炼镇道之器,我等不知是否该允,还请三位祖师示下。” 这时又云水飘荡之声传来,坐在左侧的道人形影缓缓转过头,开口言道:“幽城之请,我等已是知晓,此事你等拿定主意便好,给与不给,都是无碍。” 右侧那一名道人身旁似有水墨飘动,言道:“那些宝材我等已是无用,你等自可取之。” 三人都是称是。 当中那名道人这时稍稍抬袖,往下轻轻一拂,好似遮掩了什么一般,三人形影渐渐隐没下去。 三人见状,都是言道:“恭送三位祖师。” 场中灵光这时一退,大殿也是恢复了原来模样,本来在那里旋转的三枚玉印生似失了后继之力,逐渐放缓了下来,最后向外一分,各自飞回到了三人手中。 天鸿道人抬袖收了玉印进来,道:“三位祖师之言,是否给予幽城宝材全由我们自择,我却以为还是不给为好,幽城万一有了镇道法器,那就有了自己的打算了,可不见得会再顺从我等之意。” 孤阳子道:“可是有了此物,幽城便不帮我,却也不会再倒向天夏了。这对我等却是有利的。” 显定道人点头道:“是此道理,幽城若得自保,那是绝不会再去想着寄人篱下,且若是天夏赢了此战,那一定是不会容许他们再保有这镇道法器的,他们应该也能想明白这层道理的。” 天鸿道人冷然道:“这话虽是不错,道理也是如此,可幽城如何抉择,我等却不能拿常理来论,不定他得了法器,还会上来反咬我一口。” 孤阳子道:“拿我之物,自需接我之承负,让其立誓随我攻伐天夏,此辈许是不情愿的,可若让其立誓不得扰我,那多半是可成的,如此可绝其反逆。” 灵都道人道:“那些宝材我等放着也无法祭炼,既是无用,还不如拿了出去,换回一些看得见的好处,若是我辈占据了内层及上层,还怕无有这些东西么?” 天鸿道人一直是看不起幽城的,也不想在此之上做太多争论,道:“既然两位都是如此认为,就让人往幽城再走一趟吧。” 灵都道人道:“此事便由我来安排吧。” 孤阳子道:“那便劳烦道友了。”他与天鸿道人对着显定打一个稽首,二人身上有芒光向上一升,便俱是从大殿之上抽身离去。 灵都道人则是唤得一名弟子入殿,道:“去把浑空唤来。” 外层虚空,某一座飘荡在此的幽城之中,甘柏从定坐之中退了出来,唤来弟子问道:“近来可有主城传报?” 显定道人近来时常召聚各城城主化身议事,并且还设布了一种晶玉,这种东西虽然不如训天道章,但也能用来及时通传消息,他不想去掺和这些事,故总是找借口蒙混过去。 那弟子小心道:“有,显定上尊几次传书,只是都说玄尊闭关,打发过去了。” 甘柏唔了一声,挥了挥手,让那弟子下去,而后布了一个禁制,唤出大道浑章,入了训天道章之中,暗戳戳的看了几眼。 他修炼的是趋利避害之功,在上宸天与天夏对峙之前,他便隐隐感觉到了不对,故是狠心没再去训天道章之中游逛,免得出了什么问题,被天夏的严查给带了出来。 现在风头过去,他又一次冒头出来,但还很是警惕,没有第一时间说话,只是看着诸人议论。 “前辈,你来啦。”岳萝惊喜的声音忽然响起。 甘柏撇了一眼那符印,嗯了一声。 “前辈,你……没什么事吧?” 岳萝小心翼翼的问了声,在她想来,桃实前辈本事这么大,这些天不现身,一定也是在与上宸天对抗。 甘柏冷笑一声,老祖我擅长避劫延生之术,又能有什么事?他哼然道:“我自神通护持。” 岳萝这下便放心了,接触这么久,她也知道,桃实前辈虽然说话高高在上,对谁都好像不屑一顾,可是有问必答,是实实在在的一个大好人。 她道:“那晚辈就不打扰前辈啦。”离去之前,想了想,又把这几日看到的有意思的“论印”都给了甘柏送传了过去。 甘柏撇了几眼,这些论印无不是在讨论上宸天与天夏万一开战,会是出现何等情形。 其中有不少人在那里煞有其事的对比分析天夏和上宸天的力量,说上宸天当会如何侵攻,先会如何,再是如何,然后如何如何,看去说得头头是道,可通篇看下来就是上宸天在压着天夏打,天夏被动防御。 这倒也不是这人有偏向,而是以往天夏一直采取守势,没有打出去的打算,所以让人感觉天夏总体很是被动,而在后面还有不少认可赞同。 他看了下来,不屑道:“小辈幼稚之论!” 他当即在后留下了一言:“纸上谈兵个个赢,偏你以为就你行,翻来覆去说梦话,我看你是没睡醒!” 他把手一拨,这个论印被他移开,眼前光幕一转,显现出下一个符印。 这里倒不是分析双方对抗过程了,而是具体说了一下寰阳派。 甘柏看了下来,认为发论之人不是三百多年前就跟随天夏一同渡来此世的,那么就是从长辈师长那里听来了不少东西,说得比较详细,至少以他眼光看来,也没什么错处,但也没什么让人值得在意的。 寰阳派那些家伙他也是见过的,个个惹人讨厌。 倒是下面讨论有些意思,这是一个衍生出来的话题,说是与上宸天修道人比较,天夏有哪些称得上厉害的上层修士。 诸位廷执且不去说,下层修道人可不知道玄廷诸位廷执具体是哪几位,面对下层时,玄廷向来是以一个整体出现的。 诸人所知的,也不过是自己所接触或是听闻过的几位玄尊,这些玄尊有的是担任过某个上洲的玄首,有的是曾经在众人面前讲过道法的。 但是这里无疑是外层镇守最是为人所熟悉,因为他们身处在对抗外敌的最前方,得以施展的机会也多,所以被人提及的最多。 甘柏见提到外层镇守,不觉精神一振,可是略带期待地看了下来,满篇却没一人提自己的名字,不觉有些不痛快。 而在这时,有人提出,外层镇守都是玄尊分身,不能以分身来定孰高孰低,一般人修士的眼力也没可能分辨得出来,后面话锋一转,道:“要说了得,自然要数镇守玉京的三位镇守了,玉航上尊不知诸位可是听说过么?” …… …… 第两百二十六章 理道心自明 玉航之名其实很多人听过,其人因为在灵妙玄境之内长久讲道,并且还是伊洛上洲原玄首郭缜的同门师弟,又与许多同道关系不差,自然名声远播。 而在底下之人看来,一位玄尊如果名声很大,那就等同于本事很大了。这么看好像也有些道理,没本事他凭什么名声大呢? 而玉航门下弟子众多,所以替他说话的人也多,这方才提及其人,就有人继续在下面言说,说玉航上尊修道长久,早在天夏渡来之前就已是修至元神照影之境了,曾也立下赫赫战功,于数年前功德蓄满,成就上境。 不过这里立时就引来他人质疑,说既是同门师兄弟,年岁相差也不大,郭缜早就是玄尊了,而玉航却至少迟了有三百年,这又是何故?” 这其实就质疑是不是资质不成,底下当场有人反驳,道:“这位道友怕是不知,那是玉航上尊为了追逐更高道法之故,所以才迟迟不得成就,直到数年之前,玉航上尊功果圆满,立时便就踏入了上境。 且一成就玄尊,就被玄廷委以重任,就负责镇守玉京这等紧要之地,显见得玄廷承认玉航玄尊的实力,不然为何不是其他玄尊呢?” 此论一出,众人倒有些被说服了,从结果和推论看,看去真是十分有道理。 那人又道:“玉航上尊自镇守以来,玉京也是频频遭遇入侵,然而每一次都是被击退,足见玉航上尊之能,那绝然是我天夏的中流砥柱,也定是斗战能为最为了得的玄尊之一。” 甘柏看到这番言语,他嗤了一声,玉航别以为他不认识,这人颇是虚伪,表面上看着和谁都亲近,可心里总在算计另一套。 他镇守天城的时候,玉航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只是玉航终究是天夏玄尊,他心里纵然不待见其人,却也不好如方才明着斥责,否则天夏上面指不定要查一查他的根脚了。 不过对于认为玉航斗战能为了得之说,终究还是有人不服的,论印自下面又有修士留语,认为要论战力,唯有天夏守正。 天夏守正乃是专司斗战,负责对抗内外之敌的玄尊,若是斗战之能不强,玄廷岂会如此做?所以玉航不见得能比得过。 这也有理,故也引得一部分人认同。而支持玉航之人却是不满此说,双方各执一见,并由此相互争论起来。 甘柏不禁撇嘴,守正怎么了?前后担任过守正的人多了去了,他也见过不少,但多数本事也就那样了。 要说现如今之守正,朱凤、梅商二人,朱凤还算有些手段,梅商要是有他师兄正清那等本事,倒也当得上此称,可其人别说比正清,比岑传都是差得远了。 现在要说,也就只有张御一人了,其余在他看来都是充数的。 张御之名声在天夏不显,可在幽城之中却是广为传播,显定道人聚议之时,曾数次提醒,关照他们要小心此人,毕竟连赢冲前不久都是被张御杀灭了在世之身。 赢冲是何人?其人可谓是孤阳、天鸿、灵都三人之下第一人了,也就是说,正面相决,上宸天除了这三人,任何人对上张御都不见得能有胜算。 玉航与梅商、朱凤二人孰高孰低,那是不好说,但比起张御,又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胜绩?也配拿出来吹嘘? 只不能出面痛斥,感觉心里憋得慌。 他转了转念,便写了一个留语,将他所知晓的玉航乃至其余外层镇守、各洲玄首过往大小战绩都是罗列其上,然后唤了岳萝一声。 岳萝惊喜道:“前辈可事吩咐么?”以前桃实前辈可从没主动找过她啊。 甘柏什么都没说,哼哼两声,直接将那留语送传了过去。 岳萝有些不明所以,可是待了符印里面的内容,她立时明白甘柏意思了,不过她也是发愁,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修士啊,这么去送去评价玄尊的留语真的好么? 她思来想去,觉得虽然桃实前辈是好人,可是这等事还是需要确认一下,她对着严鱼明的符印唤了一声,“严师兄可是在么?” 过了一会儿,严鱼明回应道:“是岳师妹啊,有什么事么?” 岳萝将留语之印送传了过去,便问道:“严师兄,这里写的,你看是真是假?” 严鱼明看过之后,也是挠头,道:“我也不知道,要不……待我问一问老师?” 这时一个略显懒撒的声音忽然浮现出来,“不用去问,里面没一句说错了,你们发了便是。” 岳萝、严鱼明两人一听这声音,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岳萝小心翼翼问道:“不知前辈身份?” 那个声音淡淡言道:“我名晁焕。你们尽管把这留语送了出去,若有玄尊怪责,让他们来找我就是。” 青阳上洲,灵关之内。 面向幽原那一侧的出口处,万明道人站在新造的观台之上,看着外面的冰原,最近他感觉到功行隐隐到了一个极限,这个极限非是到了尽头,而是再往下去,就会生出另一种更为上层的变化。 然而在这等时候,他却是无惊无喜,心神之中一片安宁泰然,并且还有闲心与一名名唤左阳的同道闲聊。 “左道友,你是青阳上洲之人么?” 左道人道:“正是,青阳上洲方建之时,我祖父母就是第一批青阳上洲子民了。” 万明道人点头道:“你家中是做什么的?” 左道人道:“晚辈祖父是一个篾匠,待外人和善,待自家人却是特别严厉,晚辈记忆最深的就是小时候拿着篾条四处疯耍,追猫逐狗,而后被阿父顺手拿去抽打一顿,阿母常说我‘自作孽,不可活’。” 万明道人失笑道:“令堂倒是一个风趣之人。” 左道人也是笑了起来,叹气道:“只是数十载前浊潮到来后,左邻右舍死伤了许多,我家尚算幸运,只是自那之后,祖父脸上笑容便少了,但对家人却是一改以往的脾气,变得和善了许多。” 万明道人点点头,道:“令尊是做何营生的?” 左道人道:“篾匠我左家的手艺祖传,不过祖父却是把阿父送入了学府,家父如今在勺州为官。我自七岁之后就跟着祖父,后来检验资质之后,有幸考入了玄府,修道如今,不知不觉也有三十余年了。” 万明道人道:“也是不易。” 左道人道:“这却比以往好多了,家父曾言,他以前一直以为,似他这等篾匠之子,却能不靠攀附,不靠出身,成为一州之州守,本以为此是天夏最大之治功,后来家父登位之后,才是明白天夏最大治功,非只在于此,而是上下井然有序,并能一路引道前行。 似祖父这一辈,以往之所想,乃是老有所依,幼有所养,人皆可得食,有个安稳日子便好,而现在大多则是在想着抱拥深宅大院,驰车飞舟,而再过数十载,想必又是一番变化。 只晚辈有时在想,人欲无尽,若是道不足人欲时,又当如何? 万明道人道:“道友以为,道有尽否头?” 左道人老实道:“晚辈不知。” 万明道人道:“我以为,道无尽头,只看是否有人愿意去走,而我辈,正是引道开道之人。 我修道之中有一辨题,问修道究竟是为人还是为己,在我看来,实则都是为己,只是过去之为己,乃是成道而独出世外,而如今之为己,乃是道成之后,却转顾回首,执手共行,勿惧人欲,人欲无尽,则大道无穷!” 而在他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只感觉自身身躯之中似有一股无限生机透出,郁郁勃发,他知道,时候快是到了。 左道人则是细细品味了下他的话语,也是心有所悟,转过身来,对着他正容一揖,道:“多谢前辈指教。” 万明道人微笑道:“此话不算指教,是告于你,亦是告于我自身。”他转头看向远方大地,望着那里一抹落日余晖,道:“左道友,你且先回去吧,这处有我就好。” 左道人想了想,这里也没什么特别看顾的,道一声好,便就退下去了。 万明道人缓缓抬头,看向天穹,看着天边落日渐渐沉降下去,他身上气息渐渐涌动起来。而随着那最后一抹光亮落下,他身上绽放出了一道金灿灿的光华,并且越来越是明亮。 修道人光是功行足够,尚不足以去到上境,因为还需有上层之力可得攀附,这也即是所谓“登天之梯”。 玄修之法,此前若是不得张御开辟,那却无有前路,而现如今,后人不但可沿他所辟之道前行,更是借得他所留之印去到上层。 而他此前那“转顾回首,携手共行”之言,也恰好契合了此意。 他修道这么多年,心中早便无有了迷惑,而如今梳理了心中之道念,更是再无任何迟疑犹疑,此刻攀附着冥冥之中那一个脉络,感应到冥冥中有一股更为高上的意念与自身产生了某种共鸣,便起全身神气心意朝此阻碍撞了过去! …… …… 第两百二十七章 照辟人间道 霎时间,万明心神一震,仿佛前方破开了什么阻障,又好似解脱了一股长久以来的拘束,身躯也是一空,随即整个人变得轻灵无比。 随即他陡然感觉自身视角正无限向上拔高而去,天地万物在自己眼前已是变了一番模样。 以往之他,就好似沉陷在浊世汪洋之中的一尾游鱼,虽可畅游四海,劈波纵横,但终究不得脱出此处,而如今之他,却是从这尘世大潮之中一举跃跳了出来,并可自上俯览世间,纵瞰天地。 而这一刻,过去之记忆变化成无数画面,从心意心神之中缓流而过,这是他的一生经历,也是他留在世上的痕迹。 他知道自己可以选择抹去,亦可选择留在那里。 待看罢之后,他微微闭目,但却并没有选择将之除去了,而是一切依旧,仍是任其沉浸在尘世之中。 周围忽有明光泛起,他抬首望去,见大道玄章化为一片光幕呈现眼前,上面一枚“重易”之印,正自微微闪烁。 他凝望片刻,将气意稍定,而后目光往上一注,便将自身积蓄下来得全数神元都是往里投入进去! 而随着此印逐渐明亮了起来,一阵光芒自重易之印上落了下来,罩在了他身上,并将他整个吞没了入内,他的身影也似乎随之消失。 许久之后,光芒轰然散开,他从中重新现身而出,整个人像是焕然重生一般,身上一片灵光缭绕,气息更是高不可攀。 他轻轻一个呼吸,背后之中涌出一团白雾,伴随着灵泉涌动之声,却见万明虫观想图自浮现而出。 功果道行一成,观想图由死转生,自然化变成了活物。此虫看去浑身晶莹,通透如琉璃,更有阵阵金光云相随,此刻这一现身,便围着他乘云绕转不已。 他望着那一片被观想图金光照洒的山川大地,心中顿生感怀,口中吟道:“渺渺青空睹天远,身在高阳心驻凡,明光照开人间道,万法归一尽入玄。”声响传出,越飘越远,天地之间,尽徊此声。 清穹道宫之中,张御忽然睁开了眼目。 他能感觉到,就在方才,有人借助了重易之印成就了玄法。实则身为玄法开道之人,早在万明成就之前,他便已然有此感应了。 但究竟成与不成,全在万明自身。 他帮不了多少忙,路已是在那里,能否寻到只看其人自己。 其实当初在他成道不久后,就曾感觉到有人就在尝试着攻破境关,攀附上境。 他当时有所判断,此人若能抓住这一线机缘,不定可以随之成就,然而此人在最后关头却是退缩了回去了。 这也不能说此人做法不对,因为不往上走,定然是心中还有所疑惑,而有了疑惑心念就无法坚定。 心意不坚,自便无有一往无回之决断,确实无可能再往上去了。 但是错过了这么一回,以往再是往上走,过往之心痕必是出来阻道,非有大决心,大智慧才可破去。 在他看来,这一位要是日后没有遇到较大的机缘,那就绝没有可能再往上去了。 要说玄法一道上,他熟悉的人中,无论是梁屹、师延辛、还是俞瑞卿,但这些人都是资质极高。 万明对比这几人,其实并不占优势,首先是他无甚师承,根底也不算最厚实,至多修道年月能胜几人一筹,然而其之所以能成,就在于心中意志最为坚定,且对他的道念道法最为认同,故是登境之时,心生共鸣,自然得道相助,这恰如振翼上天,自身力薄,但却有好风来送。 这也是自然的,张御作为开道之人,纵然尽可能抹去自身之痕,可他所立之印,自然也有自身之偏向,但这一点却是不可或少的,少了此执,也就没有了定性,后来人也便寻不得了。 唯有这条道路所行之人越来越多,驻意越来越多,才越是越是宽敞。 其实法门并无万世皆可切用的道理,或许未来有一日玄法反成阻碍,可在眼下,却是最为契合世间之大道。哪怕仅是出于入道之人越多,道路越宽这一点,也必然会使人去主动扶持同道,去推动其向上迈进。 当然,这里也不能忽视梁屹等人常年身处外层,时时受虚空外邪侵染,成就也是难上许多,可这同样也是一种打磨,故也难说这里面得失。 而不去管之前怎样,成就了玄尊,那就是另一番天地了。 他自道场之中行了出来,来至守正宫中,站定大殿之上,道:“明周道友何在?” 明周道人在光华之中现身出来,打一个稽首,道:“守正可有吩咐?” 张御道:“下界有一位道友成就上境,这一位乃是我过去旧识,稍候他来到上层,劳烦道友带他来我这里。” 明周道人恭敬道:“明周遵令。” 而此刻内层冰原之上,万明道人这一成就玄尊,明光照洒天地,气机震荡之下,立时引得幽原上洲玄首费渊的注意。 他从玄府之中出来,转眼之间出现在了灵关之前。 他看了看万明,确认并不是自己幽原上洲的修士,而见后者身后有一处灵关,猜测他可能是从他洲而来。 他打一个稽首,道:“贫道费渊,乃是幽原上洲玄首,前番费某听闻奎宿有一位道友成就,只是后来不知所踪,本是憾然,不想这里又得睹一位道友成道上境,实为我天夏之幸,不知道友如何称呼,平日在何处修行?” 万明道人抬袖还有一礼,道:“在下万明,一直在青阳上洲修持,不想这次惊扰费玄首了。” 费渊笑道:“原来是青阳上洲的道友,难怪了。”顿了下,他又道:“按我天夏规矩,凡是成就上境之修士,皆需去往上层立册,受玄廷规矩所拘束,若无特殊缘由,却不得在内外层界作太久之停留,道友若还有俗世之事,需得尽快处置了。” 万明道人执有一礼,诚心致谢道:“多谢费玄首提醒。” 费渊摆了摆手,“小事罢了。” 他乃是浑章修士,乃是早前跟随陈廷执一同转入浑章的真修之一,为人性情开明通达,对万明这位玄修没有什么偏见,但要是换了一个真修,可不见得会这么客气。 他与万明才说了两句话,忽然心有所感,抬首看去,便见上方天穹有裂开一隙,有一团光气自里浮现,他不觉讶然,随即一笑,道:“原是上层知晓道友成就,已是遣人前来相迎,倒是贫道多事了。” 万明道人感觉到天中有一股招引之意传来,方才听得费渊的指点,他也没有抗拒,任由此力上身。 似是见他顺从此意,此刻那一道裂隙之中,有一道光亮照了下来,落在了他的身前。 他看有一眼后,与费渊道人揖礼别过,便就走入了那一道光亮之中,那光幕顿便收拢向上,将他接引入天,而后那一道裂隙也是渐渐合拢。 费渊看着这一幕,笑了一笑,忖道:“当初张守正纯以玄法开道,引动上方诸多变局,不知这一位出现,又会引发何等变动呢?”语声一落,身影有若一道轻烟,倏忽飘去不见。 清穹地陆之上,明周道人正等候在此。 凡是自内外层界到得上层的玄尊,皆需得辨清天地原来之面目,摈弃原来凡人之外感,熟悉并适应玄尊之能,才能准确寻到此处来,这里用时或许会有长短,但每一个玄尊自己终究都是能看明白的。 他等了有一会儿,抬目望去,便见前方有一道金色光亮绽开,万明道人自里走了出来,他对着其人打一个稽首,道:“可是万明玄尊?在下明周,乃是此处清穹之灵,奉命前来接引玄尊。” 万明道人还礼道:“明周道友有礼。” 这时天中有阵阵仙乐传来,缤纷花瓣飘落而下,异香随之弥漫开来,有一众神女驾飞车落至眼前。 明周道人笑道:“万明玄尊,可至接引车上,上层诸事,明周会在路上与玄尊慢慢言说。” 万明道人称谢一声,走上了车驾,明周吩咐了一声,悦耳铃响声中,车驾四周云雾一起,便就飞腾入空。 在这一路之上,明周道人与他说了一些上层局面,还有一些玄廷规矩和事宜,又道:“我等先去守正宫,张守正要见一见万明玄尊。” 飞车在云海之上再行有半刻,就见云海一分,一座宫阙显出眼前,日月相伴,众星拱卫,气局甚大。 飞车到了大台之上落下。万明道人抬头看去,便见张御站在台殿之前,其身上清光玉雾飘拂,眸中似星云流转,而两旁是诸多形貌各异的神人值司。而此刻天中大日光芒照在守正宫上,光流万彩,熠熠煌煌。 他稍稍吸气,下了飞天车驾,迈步走到了大殿前方,双手抬起,郑重一揖,道:“万明,见过守正。” 张御缓缓点头,他也是抬起双袖,还有一礼,道:“万明道友,有礼了。”顿了下,他又道:“大道茫茫,御已在此等候道友许久了。” 此时此刻,有当当悠远之声传来。 万明道人抬头看去,却是守正宫前磬钟之声响起,声振云天,一群神鸟自里扑扇翅翼飞出,直上霄宇。 …… …… 第两百二十八章 渡得后来人 张御与万明道人在守正宫外见过礼后,便将他请入了守正宫主殿之中。 在叙了一会儿旧日之事,他问道:“上层诸事,明周道友可曾与道友说过了?” 万明道人道:“只是简略说了些。” 张御点了下头,道:“道友这时成就,可说是适逢危局,但也可说恰在其时,而今局面与往常不同,上宸天极可能在未来不久侵攻我天夏,届时天夏诸玄尊皆可能上阵搏杀,道友要做好这等准备了。” 其实似万明这等新近成就的玄尊,玄廷肯定不会让其一上来就投入斗战之中,天夏并没有这么短视。 至于他成就之时,那是因为一上来就表现出了过人的斗战之能,但若是他不愿担任守正,那自然也是可以推却的。 可真要是到了万分危急之时,那当然是以保存天夏为第一要务,那么只要是玄尊,都是有可能上阵的。 万明道人毫不犹豫道:“若为卫护天夏,万明自是不会惜身。” 只是他心中也不禁有些奇怪,据他所知,上宸天和天夏相比,其实也算得上是势弱一方,可此刻听张御之言,似乎上宸天却是一个天夏需要全力以赴才能应付的对手,这与他过往认知有些不符。 张御道:“我知道友心有疑惑,若只是上宸天一家,我天夏自是无惧,便是算上幽城邪神,也能从容抵挡,不过当年天夏所驱逐出去的反逆并不止上宸天一家,还有一派名唤寰阳。 此派凶狠残虐,为所有同道所不喜,在上宸天之前便被逐去。如今上宸天在对抗我天夏之中,自觉势穷力蹙,故想召引回寰阳共同对抗于我……”下来他将寰阳派之大略和万明说了一下。 万明道人听了下来,表情不觉越来越是严肃,若按此言,寰阳、上宸两家再加上其余势力,足可与天夏一战了,下来的确将是面对一场危险局面. 他仔细思考片刻,随后很是谨慎言道:“如今在下初登上境,却要请教守正,下来该是如何走?” 张御道:“我辈成就玄尊之后,通常有两种选择,一是选择在玄廷之中担任职位,另一种便是觅一地闭关修行。” 万明道人摇头道:“天夏值此危局,万明又怎能选择独善其身?” 张御颔首道:“玄尊若要获取名位,那通常是要去地方镇守的,不过如今内外诸层镇守之位皆满,已无空余,倒是守正之位不难谋取,不过我不建言道友如此做。 守正需得面对各类敌手,除却自身功行根底稳固,尚需掌握足够多的手段,才能妥善应对,道友方才成就,却是不宜入此道,我建言道友可先稳固自身功行,待理顺自身后,便去开坛讲法。” 万明道人微觉意外,但他想了想,点头道:“讲法么,此在下倒是能够胜任。”他之前在青阳上洲时,除了修行和巡游,大多数时间就是四处讲道,对此倒是十分熟悉。 张御道:“道友与我虽已然是成就上境,但仍然许多同道仍在徘徊迷茫之中,道友若能在此道之上用心,当便能引得更多同道入得大道之门。” 万明道人认真考虑了一会儿,郑重道:“万明愿领此事。” 张御看他几眼,道:“万明道友,你我乃是玄修同道,无有尊卑之别,今日我之言,也只是建言,并非差遣,道友行事,只需问过自身本心即可。” 每一个人都有自身之想法,也定会有不同的行事方式,但只要大致上道念道理相同,终究会如江河入海,汇聚到一处的。特别是在这开道之初,正是分歧最少之时,也是最易凝聚力量的时候。 万明道人正容言道:“守正所言,也正合万明之心意。听守正方才所言,现在玄法看似勃发奋扬,但是能立于玄廷之上只有守正和寥寥几位道友,能任廷执之人也只有风廷执一人,实是势孤力薄。 那些浑章修士多是由真修转来,他们或会因为道法接纳我们,有许多人或会和我们亲近,但是多数人未必与我等道念相合,我等唯有提携更多同道,需要有更多与守正与在下道念相合之人。” 张御微微点头,他看向万明道人,提醒道:“道友需记得,我等推动玄法,乃是因为玄法给世间之人一条上进之路,并予更多人以机缘,而非是单止为了玄法本身,这里主次却不能颠倒了。” 万明道人肃然道:“万明知晓,守正之言,万明也会谨记在心。” 当初他在灵关之内,看到张御放出青阳轮镇平霜洲甲士之风采,便就认定才只有张御才有可能逆转青阳上洲的局面,后来张御果然不负众望, 而再往后,张御更是一举成就玄法玄尊,现在他成就了玄尊,了解到连训天道章都是张御所立之后,他更是深信,唯有张御才能带领天下众玄修,带领着他们一同去实现宏愿,一同去开辟无上大道! 张御在仔细交代过一番话后,就唤来明周道人,让其带着万明前往驻阁。 万明道人走出大殿后,转过身来,对着张御再是一礼,这才直起身,大步上得飞车,很快飞空远去。 张御站在大殿之前,目送万明离去后,他正待回去闭关,只是方才回到了内殿之中,忽然心有所感。 他立时唤出训天道章,却见金郅行那里又有传信到来,他将此意接来,迅速看了一下。 金郅行这才传言,却是因为他发现浑空近来屡次去外派外,这便被他留意上了。 根据浑空来回日程,他推断多半是去了幽城,值得注意的是,浑空每次都是正身前往,而非是化身出使,这说明双方谈得一定是什么大事,否则没必要如此郑重。 根据如今之局面,他判断这很可能是上宸天与幽城在议谈联合之事,或许两者间已然达成了什么约言,故是他将此等发现传报了回来。 张御看过之后,觉得这件事需当重视,但具体如何做,交给去玄廷判别便好,故他将这个消息整理了一下,便报了上去。 而就在他消息传报上去不久,议殿之上便有钟声响起,而后诸廷执的化影已然一个个在此现身出来。 首座道人言道:“张守正传来信报,上宸天疑似在幽城接触频繁,而我另得奏报,也是印证了张守正的传讯,这一次情形当是非同以往,如何对待幽城,需得拿出一个定计出来。” 过去玄廷对于幽城之事讨论不止一次,只是幽城相对分散,而且躲在虚空深处,平时飘荡来去,连自己都不知道那些同道在哪里,要一个个找出来非常困难。 再则,幽城背后终究是有大能坐镇的,削弱重创或许能做到,但想要完全攻灭,但就不得不考虑这位的态度了。 实际上先打上宸天是最好,但问题是青灵天枝在,攻其中枢几乎是不可能的,否则早就解决了,至多只能以少量精锐攻其从附宗派,用以牵制罢了。 玉素道人道:“哪有明知敌人在前,不去攻灭的道理?上宸天既下决心,那幽城极易可能被其所裹挟,我等需得提前将之铲除,免得他与我为敌。” 韦廷执则是道:“首执,韦某还是以往之意见,幽城不能不管,但亦不可管得太过,幽城没有规序,注定在外力压迫下无可能拧成一股,我们只要给他们一些压力,让他们无法完全倒向上宸天便可。” 晁焕这时大声道:“我却不同意韦廷执之见。” 待众人看来,他道:“在以往情形下,此策可用,可那时上宸天尚有后退之余地,所以对幽城也是较为放纵,可现在他们连寰阳派都要召引回来了,又怎么可能如以往一般行事?肯定什各种手段都会用上,威逼利诱之下,幽城可未必坚持得住。” 戴廷执出声道:“晁廷执说得对,如今这般境况,上宸天怎么可能容许幽城左右摇摆?一定是会用尽一切力量迫使幽城和他们站在一起的。” 林廷执忽然道:“要说上宸天拉拢幽城,有一个办法实则是可用的。” 众廷执俱是沉吟起来,显然都是想到了什么。 陈廷执沉声道:“是有此可能,是否愿意付出这等代价,这只是取决于上宸天的决心。” 韦廷执皱了下眉,缓缓道:“上宸天要真如此做,那这件事便涉及幽城背后那位大能了,只是用寻常手段,却是阻止不了的。” 钟廷执这时道:“首执,诸位廷执,其实此事未必就如此糟糕。钟某以为,幽城以往就不怎么愿意听从上宸天的指使,若是当真得此等法器,那么更不会去趋附上宸天了,这点上宸天也未必想不到,或许更多的,他们只是想确保幽城不倒向我天夏罢了。” 陈廷执道:“钟廷执之言,也不无道理,但我等不当将期望寄托于敌手自身之软弱上,还当做好应变和对策。”他抬首看向首座道人,打一个稽首,道:“首执,陈某建言,就此事向诸位执摄作以请示。” …… …… 第两百二十九章 玄声当振世 首座道人考虑了一下,颔首道:“此番事机确非我等可以独专,我会将此事呈禀于诸位执摄知晓。” 陈廷执稽首一礼,不再多言。 而接下来,诸廷执又借此番机会,将其余琐碎事宜也是顺带议了一遍。 随着近来与上宸天的对抗加剧,每过一段时日,就会新的变化出现。且大多是需要上层加以考量并布置对策的,每月月中的例行廷议已然应对不了太多事宜,故是如今殿议渐渐代替了原来廷议的作用。 在此番议事之后,诸廷执各自退去。 首座道人只一人留在殿中,他身影虚虚晃动了一下,却是由虚影变化为了实质,随后转身往外而行,此时周围殿宇逐渐分融开来,显露出了外间云海。 而在他的上端,则出现一个不断旋转的庞大云漩,声势隆隆,似开天缺。 他抬首一望,身外浮起一片瑞光祥云,就托着着他往云漩之中飘升而去。 随着他进入此中,隆隆之声迅速远去,身外光气皆是静伏下来。 感觉之中,他似是在向上去,又好似在向下行,到了最后,已然感觉不到他究竟是定止在那里不动,还是在继续行进了。 直到某一刻,云海逐渐散开,上方显现出一座无边广大的玉璧,观去好似大地倒覆,压迫之感十足。 首座道人站着不动,随即好似天地移位,变成了他平视玉璧,他从袖中拿出了一封符书,往前轻轻一送,此书飘了过去,很快没入玉璧之中。 少顷,玉璧之上似有波浪之纹涌动,并有璀璨仙灵之光溢出,有玄音声声而来,玉壁之上有五个如同用笔勾勒的道人形影显露了出来。 首座道人打一个稽首,道:“见过五位执摄。” 当中一位道人以语声平和,漫漫而来,道:“首执寻我等,可是廷上有持异见么?” 首座道人回道:“非是为此,而是另一事。”顿了下,他正声言道:“上宸天为谋我天夏,已显露召唤寰阳派之象,近来收到消息,其在反复拉拢幽城。 我与诸位廷执议论下来,认为上宸天若是不惜代价,极可能会襄助幽城祭炼自身镇道之器,此器若成,则威胁甚大,但此事非我能单独处断,故来此请示诸位执摄。” 又一名道人道:“近来上宸天确有此谋,若是廷议认为我等该当干涉,我等自会出面,不令幽城之器得成。” 其旁边一位道人道:“有起必有落,有涨必有消,有举必有放,此世间阴阳之道,首执可是明白?” 首座道人听出了此中含义,他沉吟片刻,道:“那五位执摄若是伸手干预,会否正中上宸天那三位的下怀?” 再一名道人出声道:“上宸天此策,也算阳谋,确有引我出手之用意,我等为防止天地机序受扰,不可频频干涉世间,此回若是威压幽城,下次机转未消之前,你等遭遇急难,我便难再出手。” 最后一名道人道:“如何取舍择选,首执和诸位廷执需思量清楚了。” 首座道人思索片刻,这等事他不好一人作主,还需和诸位廷执再作商议。当然他也可将此事直接交托给五位执摄去处置,可他身为首执,同样也有自己的坚持,他打一个稽首,“多谢五位执摄释疑。” 当中那名道人道:“廷上若决心阻碍此事,首执传书到此即可,我等自会出面阻得此事。”随着渺渺声音,五个身影也是逐渐从玉璧之上淡了去。 而此时另一侧,钟唯吾化身从议殿归来,回了位于妙皓道宫之内的正身上。 这时有一名道童走了进来,恭敬递上了一封报书,道:“师祖,方才送来的呈告。” 钟唯吾拿来一看,见上面所言,是告知他下界又有一名修道人成就了玄尊。 每有一名玄尊成就,这都是极为重要之事,这意味着天夏的力量又增强了一分,尤其是在天夏渡来此世之后成就的玄尊,那更是值得重视。 只是他看了下来,却是表情微凝。 这一次非是哪位修持真法的修道人成就,而是一名玄法玄尊成就,这是极为少见之事,但同时又有着不同的意义。 自浊潮之后,这八、九十年来,纯粹以玄章成就上境也就只有张御一人罢了,可现在,却是又有了第二人。 他不禁意识到,这样的情况或许以后还会更多。 早在张御立下训天道章的那一天起,他便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可没想到来的如此之快,隐隐之间,玄法崛起之势似已然是无可阻挡了。 他此刻仿佛一条浩浩大河流淌而来,一切阻挡在路上的物事都会冲刷开来。 若是以往,他还能设法稍作压制,可现在这个时候…… 他摇了摇头。 他自是认得清楚,哪一边才是眼下主要需要应付的敌人,这个时候,他是绝无可能把矛盾引向天夏内部的。 且他不难看出,因为下来可能面对上宸天和寰阳派的联手侵攻,玄廷自然是希望成就玄尊之人越多越好,非但不会进行打压,反会在看到这一点后,对玄法进行一定程度的鼓励和扶持,以期获得更多战力。 他叹了一声,玄浑二道若是合流,真修处境无疑会倍加艰难。目前看来,打压难成,那就唯有行分化一策了,只是这一切,唯有等到击败上宸、寰阳两派之后才好再作谋划了。 万明道人此次成就玄尊,对上层来说,或许除了少数如钟唯吾这般人心存忧虑,大部分人也只是感怀几声,便就没了声息了,但此事在下层,却是掀动不小波澜。 由于万明道人在成就之时并没有遮掩自身的意思,也没有消除一丝一毫过往留痕,所以此事很快为人所知。 青阳上洲之内的玄修率先得知这个消息,众皆讶叹,不过却又不觉得有多少意外,因为万明道人本就是青阳上洲道法最深之人,要说从所有可堪成就之人中选一个人出来,似也只有他最为合适。 由于训天道章的存在,这个消息也是很快向着外间传递着,很快诸洲皆闻,这使得内外各洲宿的玄修也为之振奋,因为这意味着无需那三十载一次赐印,他们只需凭借道章之内的交流,便可渡去上境! 而今本土之上,玄修英锐最多之处,是在伊洛上洲,因为上任玄首郭缜之故,导致正内玄修受到排挤,直到身为玄修的高墨成为玄首,召聚了大量的玄修到此,才把局面重新理顺。 梁屹自到此处后,便一直不曾离开,他在看到这个消息后,也是异常欣喜。 他过去一直在为推动玄法而四处奔波,这里面既有自身之念,也是为了完成老师余常未尽之心愿。 直到训天道章的出现,他感到自己已无需再如此做了,这才停下脚步,安心修持,但心中还是有一丝担心存在,但这一丝担心随着万明成道,也是一同烟消云散了。 他想了想,出了自身修道的庐舍,沿着一条小径,从一条底下满布荷花曲折廊桥上走过,来到一处水榭之上,师延辛正在此吹奏洞箫,身前有几只仙鹤正随声起舞。 梁屹看了看周围,却是发现自己若不下工夫,根本无法分辨清楚周围景物到底是真还是假,道:“师道友功行更深了。” 师延辛放下洞箫,道:“能叫道友觉疑,足见我功行还是不足。” 梁屹一想,道:“若要如此,这却难了。” 他明白师延辛的意思,这位目标,是要修到叫人见而不疑的地步。这里的见而不疑,是让人明明知道他有变化幻境的能力,却并不起疑自己所见。 这那么要么是改变人心,让人心中生障;要么就是改变天地。就是幻境化融入天地之中,并为天地之一角。 这两者无论哪个都不容易做,而真能到这般地步,真假也是根本无所谓了。 师延辛语声平淡道:“需得如此,方为上道。” 梁屹看了看道:“道友倒是不急。” 师延辛转首看向他,道:“为何要急?” 梁屹沉声道:“上宸天可能联手寰阳派攻我,若我等可以在此之前成就,便可为对抗此辈而出力。” 师延辛心里是认同此言的。他们这一辈的玄修,大多都是从学宫之中考入玄府的,后来因为出色,才被玄尊收在门下。 他们自认身为修道人,便是有着卫护天夏。庇佑天夏万民的职责的,倒是真修之中反而这般人不多,少数一些与他们有着同样道念的真修,通常都是受了师长的影响。 他想了想,认真回答道:“根基未牢,仓促成就,不过逞勇一时,难继长远,而若我成就远大,则更能匡助天夏。” 梁屹不却认可,道:“诸道诸理因势而变,现在即便有万明玄尊和张守正在上,可我玄法依然势蹙,两位上尊正需助力之时。 而眼下对抗外敌,正是上天给予我辈之时机,我等若能早些成就,在斗战之中赢下足够功绩,更能壮我玄法,若是错过了,怕是百千年中再无此等机会了。” 师延辛摇头道:“梁道友,正如你所言,眼下玄法尚是力薄,不出意外,我辈将是承担起玄法后继的重任,我等之成就,也将影响着后来人之成就,若依长远来看,反不当急攻上境,此是短视之举,我等既当看眼下,也当忧思身后。” 梁屹看他几眼,道:“道友有道友之想法,梁某有自家之见,我也不勉强道友,待日后我们看谁对谁错吧。” 他一转身,就走也不回的走了出去,而他走过之处,周围景物纷纷也是如烟雾飘散开来。 师延辛则是将洞箫挪至身前,不久之后,箫声再度在这处水榭之中响起,四下景物也是再度凝合。 …… …… 第两百三十章 记册可定功 东庭玄府,某间弟子庐舍内,岳萝完成了清晨的功课,感觉一阵心神安舒,随即她想起了昨日之事。 昨日她与严鱼明说话之时,有一个名唤晁焕的人出来言说,让她放心放出此言,后来她试着问询了一下,才知对方乃是廷执。 可她却是并没有立刻将此言呈递上去。 廷执又怎么啦,廷执也不见得就是对的! 哪怕是她比较信赖的桃实前辈,她也没有照着对方的话立刻去做,她也是生怕被人利用,自从班岚那件事后,她就对此很是警惕。 还有一个原因,自从上次由她将东庭盛剧传出去之后,她自己就不再是自己了,许多人难免将她传出的东西看作东庭玄府的意愿,这里更要慎重了。 她这时想了想,便将此言递到项淳和玄正崔岳那里,并附带解释了一下前后因由。 项淳和崔岳闻听此事,两人交谈了一下,却都是无法判明这里面的情况。 要是一般人还好,恰恰是因为这里出现了廷执的身影,才让他们拿不定主意。 因为廷执要做事,发一个文书下来就行,何必绕这么一个圈子呢?这里会不会是涉及什么上层的争斗?会不会是针对自家玄首而来? 这些他们都不清楚。 故最后商量下来,还是通过训天道章问询张御此事该如何处置。 张御对于训天道章之内一举一动都是清清楚楚,自是知晓这番言论最初的源头在哪里。 其实将诸位玄尊过往功绩记述拿了出来并不是什么大事,可以直观让人对各洲宿玄尊做一个判别,且可顺势让人知晓,每一个能坐到玄尊之位上之人,都不是那么简单的,必然都是要承担相应职责的。 而且晁焕是代表着玄廷驻留再训天道章之内,既然其人出面说可得发出,那么便就无碍。 考虑过后,他回言道:“此言可发,岳萝毕竟是我东廷弟子,若有人问话质疑,玄府可替她遮挡一二。” 项淳、崔岳二人都是应下。 岳萝收到玄府的回言,顿时放心了,她定了下神,便将一番记述之言送呈到了训天道章之上。 随着属于她的符印发出闪烁光亮之后,立刻引来了许多同道的注意。 此前东庭玄府的那一幕盛剧,便是由她所送到道章之上的,自那之后,她又陆陆续续有了一个影画,都是十分吸引人,所以她也不算默默无闻 而这一次,诸人本以为又是相同的东西,可当看过之后,却发现并不是,而是一份现关于现如今各洲宿镇守玄尊的过往战绩的记述。 这顿时引起了诸人的极大兴趣,要知就在不久之前,他们还在谈论过究竟哪些玄尊称得上是斗战之能强横,直到现在也没有结果,因为谁都说服不了谁。 而这个记述似乎便能解决他们的疑惑。虽然这上面对各种战绩只有十分简略的描述,但这显然比空口大言的讨论更是直观。 训天道章之中传递消息的速度极快,没有多久,一时之间,这刻还在道章之中观览的多数修道人都是被吸了过来。 但是这么一看下来,众人忽然发现,此前被许多高高捧起的“玉航上尊”的功绩只能排在末尾,别说和其他外层镇守玄尊相比了,就连同为玉京镇守的琼英玄尊都比不上,在镇守玉京的三位玄尊之中战绩实属垫底。 当然这样比其实也很不公平,因为玉航只是在玉京待了几年,而无论是琼英玄尊还是邓玄尊都是守持数十载了。 可问题是,没足够功绩,现在至多也只能说这位还算胜任镇守之职,显然还没有到达天夏战力最为强横的几位玄尊的高度,此前吹嘘玉航道人的一些人也不由得尴尬起来。 不过众人发现,这上面并未罗列守正宫的战绩,在上面也是注明,因为守正的一切都属于机密,不可能与外对言,故是不列其上。 可越是这样,反而越让人觉得,那些守正才是真正了得之人。 这份记述一出,还有不少玄尊弟子立时禀告了自己师长,或者呈报给了洲中玄首,这些玄尊在看过这份具体记述之后,一些人笑笑便过,有一些则是漠不关心。 还有一些较为较真的玄尊,在仔细看过之后,发现上面的确是如实载述,意识到这背后可能有玄廷的手笔,故是非但没有去多问,反而约束自己弟子,叫他们不许去胡言乱语,更不许去肆意评判。 这些修士自是不敢违命,而他们的谨慎,显然也影响到了其他人,故是许久过去,记述底下的留语倒是一片平和。 岳萝在将记述发去训天道章,心里也有些忐忑,不过她发现,并没有人来针对她,显然大多数人都知道,她也只是一个被借用的小卒子罢了,她先前的担忧完全是白费了。 在了解到原因后,她也是松了一口气,想了想,传言去往甘柏处,道:“前辈,晚辈已然将前辈交代的留语送呈入道章啦,前辈可是看见了么?” 甘柏自是看到了自己正论被拿了出来,他也是满意,听到岳萝问话,唔了一声,便就没了下文。 岳萝这时发现,收到了一个桃实传来留语,上言:“修行有疑,可来问我”,她嬉笑一声,便就心情愉快的收了训天道章,回去修持了。 守正宫内殿之中,张御将一个已然炼化干净玄粮的玉爵挪去一边,把袖一挥,又是一个玉爵落在了面前,玄粮所发出晶莹荧光一下照亮了周围数尺之地。 这几日来除了处置一些琐事,便一直在抓紧时机修持,在把气机稍作调理之后,他又一次入至定中。 这一次只是定坐了不到半刻,心中忽生感应,抬头看去,就见一道光亮自外飞来,他站了起来,伸手一接,发现这却是一份玄廷诏旨。 他打开看了下来,这却是玄廷传诏,守正宫的守正若是有暇,可设法出外清剿外层邪神,此同样会有功赐。 他心念一转,打击邪神这的确有必要的,上宸天能联合幽城,也能联合这些邪神,那么还不如先行下手打击。若是上宸天和幽城敢出来救,那自也可以打回去,毕竟邪神所在并不像上宸天和幽城那么难找。 他看了看诏旨,这一回此诏并不对着谁人,而便是交给守正宫的,只是他恰在宫中,所以先是送到他这里来。 他略作思索,现在自己需以修行为主,邪神之事还是暂时不用插手了,倒是朱凤、梅商二人需要这份功绩,这样才能得到玄粮功赐,用以提升功行,此事交给这二人去做便好。 思定之后,他便拟了一份书信,里面道明了自己正在闭关,不便出面,此事只能拜托两人,拟好之后,他便让人将书分别送去了朱凤、梅商二人处,自己则继续回去修持。 虚空外层,冀宿天城之中,朱凤立在殿内,正听背后几个弟子诵读训天道章之中方才所传出的各个玄首的载述。 虽然身在外层,可她仍然关注着内层诸事,尤其是训天道章之中的诸事,她是十分感兴趣的。 她虽然是真修,可却又收了几名玄修弟子,不过都不如第一个杜潇潇弟子那么上心,这也是自然,她们师徒二人是在危难之时相识的,有着一份特殊的情谊在,他人是比不上的。 在听完记述后,她发现没有任何关于守正的评语,既是稍稍有些失落,又是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新成守正,光以此而论,可没什么战绩,要是就这么摆上去,还不知道被损成什么样子,除非是摆上她以前之战绩,那才有的比较。 “老师,有个消息很有意思,有关于玉航上尊的,老师要不听一听?” 说话的女弟子样子很是妩媚,一双很是灵活,在众弟子中,她很懂如何讨朱凤的欢心,专门会挑一些有趣的事情报上来。 见她开口,其余几名女弟子忍不住看她一眼,暗暗腹诽。 朱凤道:‘玉航?那位郭缜的师弟?盛日峰一脉?”身为守正,她之前是看过这一位的大概记述的,也有了有些兴趣,道:“读来听听。” 女弟子道一声是,便将此前一些修道人鼓吹玉航的经过绘声绘色道出。 朱凤听完之后,也是一笑,这玉航是遭了无妄之灾,不过谁叫他先自己行吹嘘呢?也是自己活该。 她可不信这里没有盛日峰之人的安排,先不说其他,玉航一个真修,训天道章之中有那么多玄修替他鼓吹,这看着就是有问题的。 这么看来,没人提到自己,这却也是一件好事呢。 她这时见几名弟子也在那里捂嘴窃笑,凤目一扫,道:“你等在笑什么?” 诸弟子顿时噤声。 朱凤语声冷然道:“玉航镇守为求取上乘功果,忍敖数百余载方才成就,毅力决心智慧都非寻常人可比,为师自问若是对上,也不见得能胜过他,你们是什么修为,又有什么能耐,也敢笑话一位玄尊?” 她还有一句话没说,以玉航的潜力,只要不半途亡故,那么未来功行只会越来越高,而此人一入上层,就被安排去了做了玉京镇守,明显早就有了一定安排谋划,坐上廷执之位也是大有可能的。 这等人物,连她也就是心里取笑几句罢了,是绝不会明着去得罪的。 诸弟子得她严厉训话,都是诺诺不敢出声。 就在她还待再训斥两句之时,外面有一名弟子进来,呈来一份书信,道:“守正,张守正有书信送到。” …… …… 第两百三十一章 传机动幽影 朱凤听得张御送来书信,神容一正,没再去训斥那几名弟子,而是挥了挥袖,示意道:“你等先下去吧。” 诸弟子顿得解脱,长松了一口气,从宫室里退了出去,沿着宫墙之外的走廊往自己居住回返。 有一名心下不解的女弟子上前几步,对着那名妩媚女弟子悄声问道:“铃师姐,方才说得那位张守正是谁啊,此前梅守正到来时,老师也没这么郑重过。” 铃师姐拿眼撇了她一下,这才道:“这位张守正在老师之前就成为守正了,据说履立战功……” 她看了一下左右,放低声音,“据说有一次遭遇战,老师也是得了这位张守正之助,才得顺利击退外敌,后来成为守正的。” 那女弟子恍然道:“原来如此。”她顺便捧了一下,“还是铃师姐知道的多。”同时她心意转入训天道章之中,却发现完全没有关于这一位张守正的记载,眼珠一转,“铃师姐,不知道这位张守正可有什么弟子讶?” 铃师姐看了看她,狐疑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女弟子忙是道:“师姐,你想啊,我们都是守正宫守正的门下,老师又受过那位张守正的恩惠,总要还报的吧?那我们做弟子也替老师分担一些啊。若是遇见了张守正的弟子,能照拂便照拂,不能打好交道也没错啊。” 铃师姐横她一眼,道:“你倒是想得多。”她心道:“你以为我不想?就是这位张守正就没听说过有弟子的,嗯,学生倒是有几个,这倒是提醒我了,待有暇再问问几位师兄。” 朱凤待把张御送来书信看完之后,顿觉这是张御有意让功给他们,闭关什么的只是说个客气话而已,不能当真。 要知道这诏旨先是送到了张御处,要是他直接接下,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尽管她与梅商修道在张御之前,可论战绩和在玄廷地位内的真实地位,那却是无法相比的。 而且以张御过往所表现出来的实力,要清剿邪神那根本不是什么难事,轻轻松松就能攒到功绩和玄粮。 她心道:“这次可是承了张道友一个人情了。”她想了想,对外言道:“来人,去把梅守正请来。” 自卢星介到来之后,梅商与她便一同驻守在此,主要就是负责盯着此人,两者驻地相距不远,得知她相邀,没多久便赶了过来。 朱凤道:“梅道友可是收了书信了么?” 梅商点头道:“方才收到。” 他事先未曾想到,张御竟能给他们这么一个机会,对比守正其他所需肩负的职责,显然剿灭邪神的危险程度是属于偏低的,也较为容易立下功绩。 他心中还暗自感慨道:“此前以为,张守正与岑师兄一战,定然对我心存芥蒂,可以此事来看,倒是我小人之心了。” 朱凤道:“既然是玄廷发诏,那事不宜迟,当立刻去剿杀邪神。” 梅商谨慎言道:“朱守正,卢星介这里还需有人看住,我二人不能一同前往,需轮流前去才好。” 朱凤轻轻一笑,道:“梅道友,邪神虽然不比那些上宸天的修道人,但同样能为诡异,也要小心,我们二人联手,彼此也能有个照应,卢星介这里你且放心,我已去书给毕明道友,他会前来此间,替我等暂时看顾一二。” “毕明玄尊么?” 梅商一想,点了点头,若能两人合作,那当是最好了,他打一个稽首,道:“那却是梅某占便宜了,这一次便由梅某来主攻为好。” 清穹地陆之上,万明道人在驻阁住下后,便在那里稳固功行,待得十多天后,他从定坐之中出来,气息已稳。 并且在此过程之中,他也是不自觉感得一个玄异。 此玄异名唤“肇朝”,他可自行拟一个气息流转的较长周程,假设与人斗法之中,某一刻恰好来到这个周程流转一圈结束之时,那么届时只需转运玄异,他的心光和气机立刻可以借此恢复至巅峰。 而周程拟定越长,所得好处便越大,若是这个周程以百载千载为计,那么到时候使出来,那么身上气息心力可以数倍于往常,斗战之力可得大幅提升。 这个玄异若是运用好了,那是十分有用的,但对于时机的把握却也是十分考验人。因为有些时候斗战是突发的,那就无从去发挥了,有也等若无有,可要是能抓住机会使出来,却能翻转局面。 不过现在也无需他去斗战,所以还暂时不用去考虑这个。 他起袖一拂,案上出现了几本道册,在青阳上洲时,张御曾对他说过,玄法不能只顾着积攒神元,也要多多观读前人道书。 他从听了这个建言,后来修持之时,也不忘去观览道书,也是因为这个缘由,他理顺了很多道理和疑惑,在攀登上境时心中也有了更多底气。 在体会到了这里的好处后,无需关照,他自己就主动利用玄廷的便利,开始阅读各类道书。而这些道书除了载文本身,下面还有前人观读后留下的各类注释,包括张御的一些注释也留在了其中。 这等做法在上宸天和幽城是难以想象的。因为各家各派的典籍才是一派传承的根本,轻易不得泄露,更别说有了注释,就可以照着修炼了。 然而天夏却是靠着这一点,使得上层修道人可以轻易获取到各种原本隐秘不宣的秘传,从而对自身道法进行完善和梳理,使得本来相较弱一点的道法修持功夫也在赶上来。 譬如眼下在天机推算中天夏还处在下风,可对比以往已然是在逐渐接近了,要是再给天夏数十百年时日,那说不定就能赶上并超越了,这也难怪上宸天自觉无法容忍等待下去了。 万明在观览道书两月之后,感觉大有收获,这才从参悟观摩之中退出,他自觉读了这些道书,修为虽未长进,但对未来如何行走,却已是有了一番新的理解。 而接下来,他准备按照张御的嘱咐,开坛讲法说道。 以往讲法,还需落在某一地,而且面对的也是那一地的修道人,而现在却不用如此,只需在训天道章之中言说便可,这却是极大方便了传法。 他先是整理了一番,换了一身天青色道袍,诚心肃意一番之后,这才将大道玄章唤出,而后入意到了训天道章之中。 这时他见自身符印变得金光灿灿一片,同时也能感觉还有几个与自己一般层次的意识好像存于此里,便与之打了一招呼,便就在道章之中开了一个道场,开始言说道法。 而此时此刻,幽城主城之内,浑空道人再一次来到了这里。他与显定道人交言几句之后,便郑重无比的将一封金旨拿出,递去显定道人处,肃然道:“此是浑空奉上命送来的宝药,道友可以点验一番。” 显定道人没有急着去接,而是道:“所有宝药都在里面了么?” 浑空道人道:“贵方所需要的宝材,有三个大药,此间只有一份。” 显定道人倒也不急,望了望他,道:“贵方还有何条件?” “需得贵方立下定誓,与我结盟,共抗天夏。”浑空道人语气沉肃,自却是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态度。 显定道人却是丝毫不受影响,淡淡一笑,道:“要我幽城立誓合盟,那是绝无可能的,若是贵方执意如此,那这东西你们便拿回去吧。” 浑空道人凝望着他道:“道友需得明白,下来便是两家之战了,贵方需得尽快做出选择了。” 显定道人悠然言道:“对啊,不过是择一而选罢了,这却并不难。我幽城不是非必要得到此物,便无镇道之器,不也是一般过来了?” 浑空道人沉默片刻,才道:“贵方不得相助天夏,亦不得投向天夏。” 显定道人点了下头,道:“这却可以商量。” 浑空道人一抖袖,一份契书飘出,道:“何时道友立下此契书心誓,何时我将余下宝药送到。” 显定道人道:“好,劳烦道友在我幽城再住几日,我还需与其余道友做些商议,有了决定,自会给尊驾一个答复。” 浑空道人沉声道:“那便请道友尽快了,若带我上宸天开始动手,可未必再会对贵方如此宽容。” 显定道人笑道:“我自会尽快。” 待把浑空道人送之后,显定道人考虑半晌,便离开大殿,往主城内部而来,待来到幽城中间所在,这里有一个巨大环形空洞,空旷深远无比,望去似与虚空相连。 他在豁口边缘处站定,对着上方一拜,再拿出一枚纸符投去,此符一飘,便入了虚空之中,很快不久。 在等了一会儿后,那环形空洞之中竟凭空有水流生出,好似万顷海水从中穿流而过,并形成一个巨大水瀑。 然而那水流表面却是黯淡异常,在繁星映照之下不见丝毫光亮,望去不像是水,反而像是粗糙砂砾。 这时那些水瀑之中逐渐浮现出一个庞大无比的道人形影,由于那些水流还在流淌着,故是看去那大体上的轮廓一直在不停晃动变幻的。 显定道人一见,便对着这个身影稽首一礼,恭敬道:“弟子显定,拜见老师。” …… …… 第两百三十二章 诚修方正持 显定道人执一礼之后,抬头道:“老师,上宸天使者今日来过,并将一份宝药送至,只他要我立下誓言,不得与天夏勾连。” 那道人宏大幽深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此事可应。” 显定道人道:“是,弟子料想,上宸天恐怕还会从中设阻,不会让我们这么拿到那些宝药,不过弟子会尽量设法,好早些让老师祭炼镇道法器。” 那道人却道:“上宸天为使幽城置身事外,终究会将所有宝药送来,然则此事成与不成,不在于上宸天,而是在于天夏。” 显定道人神情微变,“天夏?老师说天夏会来相阻?” 那道人道:“天机之中有一线可能,若那几位不来相阻,那此事可成,若是出手,那便是宝药俱是送至也是无用。” 显定道人道:“那弟子该如何做?” 那道人声音飘渺道:“什么都不必做,便一如以往便好,此回之机断不在于我,坐等天机明朗便可。” 显定道人道了一声是,随后他欲言又止。 那道人道:“你可是心中有疑?” 显定道人道:“的确却有几分疑惑。” 他走到如今,还有幽城的建立,都是按照自己老师的吩咐在做事,但他并不知道自己老师到底是要做什么。 那道人缓声道:“以你现在功行,多晓无益,你何事有望攀登上境,为师何时再告于你知晓。” 显定道人郑重道:“弟子定当勤加修持。” 那道人没再说话,其形影从那水瀑之上消退了下去,那在这时候水瀑也是随之消散,仿佛融化入了虚空之中。 显定道人躬身一揖,直起身后,看了一眼无尽虚空,一抖袖袍,一团灵雾腾起,便即消失无踪。 伊洛上洲玄府之内,梁屹正在修持之中。在与师延辛一番对话后,他更是坚定了自身的信念,此刻阻挡在他面前的,也只有那不知何时能得到来的玄机来。 在定坐数日后,他忽感训天道章之中有动静,转意一顾,见有十多名同门师弟接连传意给自己。 他知必是有事,立刻接来看过,发现却是这些师弟告知他,那位新近成就万明玄尊正在道章之内讲道,皆是觉得不可错过,故是邀他同往一听。 见到这个消息,他也觉得自己当去一听。这位万明玄尊是以玄修的身份成就,那自己说不定能从这位讲的东西中获得一些感悟。 他当即顺着师弟留下的符印寻去,却是见到一枚金光烁烁的符印。这等符印此前他也是见过,唯有玄尊之名印才得如此。 他神情一肃,驻意上去,只觉眼前光幕一变,一个金光笼罩之下的道人正坐在那里,但是没法分辨清楚形貌。 身为玄尊弟子,他自是明白,修士不到上境,是难见得玄尊真正面目的,强行去观,气机意识皆会受到一定的冲击。 此刻这位所言,只是一些较为底层的玄法修持之法,并不涉什么高深变化,这顿时让他感觉耳目一新,以往听道,玄尊说得无不是高深道理,可从来没有玄尊会讲这些。 而这位说得深入浅出,且又富有趣味性,让人一听便明,哪怕他已是过了那个境界,也是听得津津有味。 不知多久过后,忽然一声清越清音传出,座上道人言道:“今次讲道至此,诸位同道且回去修持,可明日再来听道。” 梁屹这时才讶然发现,原来不知不觉已是过去半日了,但自己却半点不觉枯燥。他默然片刻,心里一阵感叹。 这些浅显的东西由玄尊来说,果然感觉又是不同,以往那些玄尊却从来不提,只讲高深道理。是他们不懂么?那自是不可能的,只是不屑言说罢了。 或许在这些玄尊看来,这等浅薄道法,就当修士自己去悟,唯有那些脱颖而出之人方是值得提点。 这等做法,其实是以往真法传继为主流之时的遗风。 但是如今不同了。 他看向那个笼罩在金光之中道人的身影,他没忘记,这一位乃是以纯粹玄法为成就的玄尊,所以愿意自高渺云端之上俯下身来,为低辈弟子讲法。 而对面那道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意念凝注,对他点了下头,而后便光芒一闪,便即从光幕之消失了。 昌合府洲,玄府雁台。 玄首岑传站在此间,他仰首眺望,似在等待什么。 过了许久,忽见一道清澈光芒落下,却见一名姿貌高绝,气息澄净若水的清秀道人自天外而来,缓缓飘落台上。 岑传忙是一个稽首,恭敬道:“见过师兄。” 正清道人没有说话,而是往前走了两步,看向昌合府洲之内,他看得最多的不是修士,而是那些造物。” 岑传转过身来,走近了一些,道:“师兄,小弟自回到天夏之后,感觉对我真法威胁最大的,不是玄法,而是这些造物。 这些造物如今深入了到了天夏每一个角落之中,且是潜力无限,小弟曾经听说,青阳上洲以往,曾经出现过造物修士,若不是被那位张守正给打压下去了,现在还不知会到得何等地步。” 正清道人道:“万事存驻,自有其理,一味打压,并无用处。如何纳其为用,相互制衡,才是道理。” 岑传道:“师兄说的是。” 正清道人道:“我回到上层许久,所观那些玄修,也就那个张守正有些门道,此人气机深纯,根基牢固,这说明其人十分注重道行的修持,此与我之前所见那些玄修大为不同。 诸多玄修以为自身只需神元修足便可,却不知自身功行能以神元填补,那是因为有前人道路经验可得借用,有人开道在先,可一味如此,自身功果不修,却也只能亦步亦趋,一旦到了上境,无人开道,凭借自身,便再也无法往上去。” 本来玄法到此,已然势尽,不是被他法所替,便是被鄙之弃之,可这位张守正,却是窥破了这层迷障,非但摆脱了前人桎梏,还凿空破障,为玄法又生生开辟出了一条道途,天道待玄法何其厚也。” 岑传深以为然,以真法为例,犹重修持,这里面不仅仅一点点的打磨自己,还在于在此过程中验证所修之道法,借此悟参玄妙,此是如滴水穿石一般的水磨工夫。 所以真修修道,才要这么长时间的闭关。 而不修道行得玄修,照着前人之路自是快的很,可一旦前面没路了,那么自然就很难再有长进了,这就是不修道行的恶果。 不过玄法只要有一人开辟前路,那么后续之人就会不断追上,并且越来越多,这里就又是玄法的优势了。 他这时抬头道:“师兄,昨日小弟收到消息,据说又有一名玄修成就,这人并未依靠前人赐符,当是因为有那位张守正开道在前,故才得成,此举也是极为振奋人心,小弟担心,自此玄法崛起之势将是难阻。” 正清道人道:“如今之玄法,虽然势盛,但在我看来,弱点却也明显,整个玄法之望,几乎全是寄托在那位张守正身上,若他道心挫败,道业不振,那么玄法上升之势便就到此为止,再不得与我真法相争。” 岑传听到这里,心中一动,精神振起,试着问道:“师兄,你可要是找寻那位张守正一论道法么?” 他是知道的,其实现在打压玄法还有这么一点希望,可要是在将来,张御功行再上一层的话,那就完全没可能压制了。 而于此刻打断上升的势头,的确是一个办法。当然,只是一战就说挫败信心,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的,可是他正清一脉的功法,却是能办法做到这一点。 正清道人道:“我会与他一论道法,但前提是要公允,现在我若与他论法,那是我以力欺人,便他输了,也只是以为道行不及我之故,反会愈挫愈勇,我会在此等他,等他何时功行再进,再与他公平一论。” 他转身看向岑传,道:“师弟,你需记得,我们对付玄法,那里道法之争,道念之争,算计可有,争斗可有,但亦需自身坦荡,这不是为了赢得一个好名声,而是我自身持正,方不致外邪有可趁之机。” 岑传躬身一揖,道:“是,小弟谨记师兄教训。” 正清道人道:“今次我来这里,是想关照你,上宸天一旦开始试着召回寰阳派,廷上便会派我前往上宸天作以搅扰。” 岑传不禁一惊,道:“上宸天有青灵天枝遮护,到时师兄前去又有何用?又怎能阻碍其等?” 正清道人道:“此法是可行的,上宸天若是招引寰阳派,那么必当集中派内有道行的修道人,还将动用青灵天枝大部力量。 这般青灵天枝至多仅能遮护上宸天主天,而不及遮护所有附从宗派,我等于此刻前往突袭,若其不作理会,那么顺势剪除其一部分羽翼,若是理会,那么便可拖延此举。” 岑传问道:“那不知廷上派遣何人与师兄同行?” 正清道人道:“廷上尚未有明令下来,不过我料廷上最后当是会放魏师弟出来,与我一同前往。” …… …… 第两百三十三章 旧阵引虚真 岑传一皱眉,心中有些不舒服,道:“魏师兄? 正清道人道:“为兄前段时日去镇狱看过魏师弟了,毕竟也是同门师兄弟,过去犯了过错,被囚押了两百余载,便是玄廷还不曾宽赦他,但为兄见他心中已然悔过,而这次若是和为兄同往,也能削刑减罚。” 岑传道:“师兄作主就是。”又道:“不知除了魏师兄,还有何人与师兄同往?” 正清道人道:“此去人手不能多,有你魏师弟与我,便已是足够了。” 这里也有讲究的,少数人去往上宸天,那才可起到牵制作用,若是去得人多,上宸天当真出力剿杀,那就真成了生死之战了。 岑传略感不满,道:“玄廷怎么俱让门中师兄弟前往,这是要削弱我等实力么? 正清道人道:“我等师兄弟如今归来,虽然有些东西变了,但有些东西却是未变,玄廷自也是都清楚的,既然我等坚持不变,那自然需承担更多重责,此是应有之意,便我在上,也当如此安排,否则我凭何立足于玄廷之上? 你也是做过的廷执,当是明白,玄廷不是上宸天,也并不是要让我等去送死,早已安排了后手,这里还有他人接应。” 此前玄廷向着守正宫发去了剿杀邪神的要求,这其实就是让守正宫的守正先相机在外,关键时刻,可以及时出手相援或是接应。 当然,这个过程可能会延续很长,但也唯有如此,才能减弱上宸天的戒备。 正清道人道:“此回我若离开,不知多久回来,必要之时,也可能会遁隐入虚空,我不在时,师弟不必要去多做不必要的事情,如今玄廷正在用人之际,不会压抑玄法,反而加以推动扶持。” 岑传郑重道:“是,师弟明白,一切等师兄回来作主。” 正清道人缓缓道:“被逐这些年来,我也是反思过往,若按照以往之念,那一条路注定是走不长远的,若再那般下去,不是我不见容于天夏,便是天夏不见容于我,老师将我逐出,既是厌我,却也是为护我。” 岑传这时带着几分期盼问道:“师兄,我等还能再见老师之面么?” 正清道人沉默片刻,道:“或许吧,老师当日并未说是把我们逐出师门,当是有此机会的。” 交代过这些之后,他整个人顿化一道清澈光华,往天穹回返,岑转则是打一个稽首,目送他离去。 梁屹在结束一天的修持之后,看了看时辰差不多,便即转意来到了训天道章之中,并渡入昨日所在道室之内。 他看了一眼光幕之旁,那里排布着密密麻麻的符印,且还在不断增加着。今日之讲道,明显是昨日受到的关注更多。 他并不觉得奇怪,以往玄尊讲道,因为许多地方太过高深玄妙,很少有人听懂,可即便那样,仍是吸引许多人来,这是因为玄尊讲道这等事本就少,许多人都在想着,万一自己灵机一动,听懂了呢? 说穿了,许多人都是若那位,你不去听那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但若去听了,那说不定还有些收获,最差也能在同道面前吹嘘一二。 而万明讲道却是不同,众人发现自己是真的能听懂。 万明道人是最为纯粹的玄修,而且他以前就经常对下面讲道,知道许多弟子想听什么,又能听懂什么,所以他一开始从最浅显的地方讲起。 还有一点,在众多玄修之中,他是如张御一般少数注重修持道法之人,所有他讲得东西都是透彻明白,就如斧刃剖削,将琐碎枝蔓枝节全部斩去,只将最其中根本,最重要东西呈现在面前给你看。 等了半刻后,听得一声清越声音,被金光笼罩的道人身影出现在了那里,稍言两句后,便即开始讲道。 这一讲又是半天过去,这一次所讲东西却是稍稍比昨日深刻了一些,但依旧在众人能够接纳的范围之内。 待得清越之声再响,众人方才发觉讲道已毕,一时有些意犹未尽。 梁屹也是心下感佩,很多道理他也是懂得,但并不透彻,此刻听这么一讲,好似将美玉之上尘埃拭去,一时内外通透。 他站了起来,抬袖而起,对着座上那道人身影深深一礼。 然而他并不知道,此刻在训天道章之外,各洲修道人,有不少修士正与他做一般动作。 天夏外层二十八宿,内层一十三上洲,四大府洲,英锐修道人着实有不少,并不是只有他一人能够有这般收获。 万明道人这次讲道结束之后,他却是感觉到,以他的角度看来,玄法其实有许多地方还需完善。 这并不是玄法本身不对,而修持的方法和理念有待改进,并不能完全抛却真法那种精研道法的道路,一些有望往上走的人,还是要多观道书的。 现在道书也不是太难获取了,但是对玄修而言,有前人经验和道路可借鉴,那为什么又要自己去研修?有这等功夫做些别的不好么? 这就需要在各个学府之中做出一个改进,关键是让众修接受并认识到修持道行的重要。 他思忖道:“张守正开辟了前路,并立下了训天道章,为我玄法立下万世之基,而下来这等事,便由我辈来做吧。” 上宸天,擎空天原,虹殿。 天鸿道人在道宫之中布置了一个巨大的禁制法阵,阵中竖有一个阵柱,那里道箓闪烁,霓光惊走,五色炫舞,有五个金铜大罍被摆放在了禁阵边沿之上,并以一条条道箓锁链相扣,深深埋入阵中。 天鸿道人站在禁阵边缘的法台之上,对着站在一旁的孤阳子和灵都道人言道:“这寰阳派留下的阵法,过去是以五名修道人性命为献祭,我将之替换成了五个邪神,如此结成引回大阵,一旦成功,那或许就能在一年半载之内将赢道友唤回。” 孤阳子道:“此法可成么?” 天鸿道人道:“不试过又怎知道呢?” 他此前为了招引寰阳派归来,一直在翻阅有关寰阳的一些典籍记述,还有留下的法器,却是在一个古旧法器之中找到了一篇寰阳派留下的招引残阵,寄虚修道人在世之身若毁,则可用杀献之法召回。 现在赢冲正亟待归来,故是他加以改正补充之后,决定尝试一下此法。 孤阳子摇头道:“寰阳派的功法,都是以杀盈余以而补小利,实是智短。” 天鸿道人呵了一声,道:“寰阳派却不这么看,他人盈余再多,与己又有何干?杀盈余于外,哪怕丝毫好处不得,也能图个心舒意惬。” 孤阳子默然不言,所以这就是他召回顾虑所在,寰阳派根本上的认知就与他们不同。 天鸿道人这时见阵法差不多已然转动起来,便一挥袖,道宫之中的虹光长河之中,就有五尾大头怪鱼飞了起来,往那金铜大罍之中落入进去。 似是预料到了自身的结局,在跃腾过程中,这些怪鱼忽然挣扎了起来,并隐隐现出了邪神本身,只是转眼又被一股力量强行呀迫回去,其形貌在这两者之间变幻来去,僵滞在半空之中,迟迟不得落下。 天鸿道人嗤笑道:“还敢作妖?”他说话之际,周围道宫之中有一道道虹光飞起,化作煊赫虹华上去一卷,将之全数裹住,一把摁入罍中。 那些邪神掉落此之中后,似是被牢牢束缚住了,再也无法自里挣脱出来,而在此刻,五个大罍皆是缓缓往下沉陷。 孤阳子本待试着推算一二,但却是很快放弃了,由于天夏投出了“角空星”,导致天机完全被搅乱,此刻什么都算不出来。 他道:“希望可成吧。” 天鸿道人道:“只要赢冲道友自己愿意归来,那当无碍。” 灵都道人言道:“若能早些回来,赢冲道友自不会回绝。” 天鸿道人无所谓道:“便是不成,大不了再试便好, 孤阳子一皱眉,正待说什么,这时却见五道气机忽然从阵法之中一齐冲去,而后往中间的阵柱之内投入进去。 天鸿道人咦了一声,有些意外,他却是发现,那个五个邪神竟然都是主动投入其中的,这就有些奇怪了,纵然他束缚了这些邪神,可这些东西的自身意愿却难改变,为了确保成功,他还事用了一些强迫手段。 更不用这些邪神一个个混乱诡异,从来没有同类之间合作的表现,而现在却表现出了某种一致性,且看去是争着去送死,这着实有些奇怪。 而他明白,这等情况的出现,应当不会是偶然,这背后一定是有着某种原因的。 孤阳子和灵都道人二人也是察觉到了这里的变化,以往他们一直猜测,在众多邪神背后,许也有更高层次的邪神存在,只是他们至今还未发现,也没有就此事问过三位祖师。而眼下这事,是否与此有关呢? 灵都道人沉吟片刻,道:“以往与邪神打交道的都是赢冲道友,这会否可能是他的布置?” 孤阳沉声道:“这恐怕只有等赢冲道友回来后再是问过了。” …… ……1603432166 第两百三十四章 观陆显疑踪 梁屹退出训天道章后,他不由得一阵沉思。 因为他功行已然在关卡之上,还差些东西就可攀登上境,所以能听出万明道人话中所隐藏的意思,要想往上走,定然是要研修道理的,道理不明,则道途不通。 这里不能跟着他人走,而要自己知道自己的道路是什么,否则就算成了上境,也只能跟在他人身后。 对于这些,他自己也有感悟,最近也在翻看道书,毕竟他也是玄尊弟子,有些东西他也是明白的。 只是他在想,若要研修道理,玄修不就和真修一个样了么? 需知玄修承担的职责很多,首先就是配合军方抵御内外之敌。 因为浊潮的退去,如今内层地陆已是开始复苏,各种草木虫兽开始陆续冒了出来,一些上洲之外望去已不是一片荒凉,而是遍布绿色了,但是同样带来的,还有各种神异生灵和神怪。 每一个上洲的洲域非常庞大,可表面看去,却好若被包围在汪洋中的一座座岛屿,需要迎接一波波浪潮的冲击,还有外层的地域,从来都是欠缺人手的。 更别说现在训天道章的出现,各洲宿方方面面都需要玄修的助力,连一些方才感应到大道之章的弟子都是承担了一些联络的职责。 所以从长远来看,大多数玄修其实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参悟道法的,他们自己更是欠缺这方面的意愿。 但是他觉得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弥补这里的不足。 那就是观察者。 或者说,真修所用的“知见真灵”。 在余常被擒捉起来后,他一度因为前面找不到路,有一段时日认为造物能够帮助玄法进行突破,直到张御的成就,训天道章的出现,才是完全抛弃了这个想法。 可因为那些时日的接触,他对造物也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 若是有这东西存在,那么可以很好的帮助到玄修在前期观摩道书,并且节省一定的时间,而且此类东西其实是御主的一部分,御主一念之间就可将之消杀,故只要来源正当,其实是相当稳妥的。 不过这只是他一个想法,他也不知道是否正确,他觉得只有等自己也攀升到了上境之中,才能找到答案了。 想过之后,他又一次沉浸入了定持之中。 东庭玄府,张御化身站在星台中间,看着面前那一株巨大的树木,那茁壮的主干上,撑开了繁盛而茂密的枝叶,那里缠绕还星星点点的柔和光芒,这是神异力量异常凝集的体现。 在镇守府洲这段时间中,他也没有坐着不动,而是派遣分身去四下去搜集那些神树的残枝,在不断拼凑之中,使得这株神树也是愈发高大,其大部分实际是落在间层之中,这显露在外面的只是一小部分。 可惜此树的根系到现在不知去了哪里,不然可更为完整。 此刻在那枝叶掩映之间,还垂挂着了一颗颗光润饱满的果实,每一颗果实中都蕴藏着滂湃的生命力。 过去伊帕尔神族找到这棵神树后,将之原本的意识剥去,转化成了自身种族的承载物。它们将记忆和生命都寄托在了神树之中,每一个伊帕尔神族意外身死之后,都可以借用神树果实再重新生长出来。 某种意义上,这也算得上是一种寄生。 他在掌握了神树后,自然也就不需要神树去承载这些东西,但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利用此树重新塑造出一个种族,且是拥有神异力量的种族,也可以不是种族,而是一个个不同形态、且可自行繁衍的生命。 不过因为神树的不完整,自然不可能伊帕尔神族这类强横的异神,而至多只是下位修士层次的生命。 他思索了一下,传了一个意念过去,过去片刻,其中一个果实放出光芒,摇晃一下,忽然掉坠了下来,在地面之上裂开之后,自里钻了出来一头有着华丽彩羽的凤鸟,凤目傲睨,芝冠悬空立,尾羽似虹霓。 这凤鸟出来之后,便朝他亲昵靠了上来。 张御看有一眼,把袖在其羽翼之上一拂,霎时顿有一股辉盛彩光焕发出来,这却是激发了其身上的神异力量。 这凤鸟发出一声锵锵鸣声,对着他连拜三拜,而后一振翅翼,飞到了枝头之上,尾羽之上便道道神异灵光垂降下来。 张御看了一眼,知这凤鸟已在此间筑巢,下来便可借托此树庇佑繁衍后代,同时它会遮护神树。不过星台高远,殊绝人间,还有大阵围护在外,当是没有任何外来生灵可坏得此间。 这个凤鸟只是他做得一个尝试,也算是为原本空旷寂廓的星台做一些点缀。 神树之果其实对他没大用,但却可用其作为一种奖赏。 比如在东庭府洲之内立下足够多的功绩和贡献之人,那他都可以赐下一枚神果,令其获得一个完全以自身的意愿塑造出来的智慧生灵。 他考虑了一下,召来玉册翻了翻,看近日哪个低辈弟子立功较多,不过看了下来,倒是有些意外,立功最多的居然是严鱼明。 他抬头吩咐道:“青禾,去把鱼明唤来此间。”等在外间的李青禾应有一声,便即下去传命了。 过不多久,李青禾在外言道:“先生,严鱼明到了。” 张御道:“让他上台来。” 过了一会儿,严鱼明走了进来,躬身一揖,道:“学生见过老师。” 张御颔首道:“免礼。”他微微抬头,道:“鱼明,可曾看见那株大树了么,你可自上摘一个果实。” “果实?” 严鱼明看了眼,他之前上过星台,这大树也不是第一次见了,能够感觉到此树的不凡,他心象老师让我摘一枚果实,莫非这是什么灵果?吃了可以增进功行的? 他胡思乱想的走到了树下,顿时感受到一股十分柔和的神异力量涌上身来,他心下一动,起心光试着沟通了一下,随着一股意念涌入心神之中,他顿便知晓这果实到底为何。 他眼前一亮,想了想,再是走近了一些,伸手按在了大树之上,过了一会儿,其中一颗神树果实表面涌现出一道明光,而后晃了一晃,便从上掉落下来。 他不待此果落地,放出心光一接,而后将之抱住,随即便听到,这果实里间似有一个心跳之声,他嘿嘿一笑,用心光将托在一旁,自己来到张御身前,恭恭敬敬一揖,道:“多谢老师相赐。” 张御微微点了下头,他也没去问严鱼明到底塑造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生灵,道:“这是予你近来立功的褒奖,你且下去吧,回去好生修持。” 严鱼明兴奋言道:“是,老师。”他一礼之后,就欢喜无比的下去了。 张御待他走后,转过身来,放开了玄府外面的禁制。 等有了有一会儿,便见一道光影照来,落在了星台之上,瞻空道人自里走了出来,对他打一个稽首,道:“张守正,有礼了。” 张御还有一礼,道:“瞻空观治有礼,观治怎来此?” 瞻空道人道:“受玄廷所托而来,奉命查看一些事宜,此事与张守正也有些牵连,故是所幸直接来寻守正了。” 他将一封书旨取出,递给张御,“守正请观。” 张御拿了过来一看,眼眸微微一动,这上面说得是近来玄廷用新近炼成了一件法器,可以观照内外,这法器虽然不如清天星盘,但仍有一定作用,故在祭炼成的当日对内层进行了一次查照。 但这么一照,却是有了一个发现,当年守正宫一位守正曾经莫名失踪,玄廷待要找寻之时,正好一场浊潮到来,下来为了维护各洲,对抗外敌,玄廷也便无暇去寻了,此事便一直没有结果。 可是这一次,却疑似发现了此人的气息,但是随即其又消失不见。 他抬头问道:“东庭?” 瞻空道人点了点头,道:“看那气息位置,便在东庭,只是这法器新近炼成,其中还有缺陷,也难确定是否是正确,林廷执判断,也有可能是这位守正当年留下来的气息,若是如今被照显出来,却也是有可能的。 但不管怎样,既然有所发现,终要查个清楚的,故是让我来此与张守正商量,我们一同试着搜检一下。” 张御明白了,因为玄廷不确定此事,所以不想大动干戈,而知他正身近日在闭关,故是让依旧有暇的瞻空道人来此查问一下。 他觉得此事的确有必要,当年一位玄尊莫名失踪,本就十分蹊跷,而且这个时候忽然显露踪迹,那恐怕不见得是什么巧合,不禁让人怀疑会不会与上宸天有所牵扯。 他道:“观治可是认识这位管守正么?” 瞻空道人道:“也算是认识吧,这位法力道行只是寻常,但论辈位资历却是不低,只是人缘不太好,听说还和一些道友有过冲突,总是被削功,故其虽然立功不少,可从天夏入世后就一直在担任守正,从未有变。” 张御考虑片刻后,道:“此事既发生在我东庭地界之上,那我不能置之不理,我当变化一具化影,与观治一同前往清查此事。” …… ……1603458905 第两百三十五章 治平理旧患 张御与瞻空道人议定,就化一具化影跟随后者而去,这化影并非用是来斗战的,只是在旁做一个见证。 不过一旦遇到异状,化影应付不了,那正身自会自上层落下应付。 送走瞻空道人之后,他转回星台道宫之中,看着挂在廊道玉璧之上的东庭舆图。 东庭现在将整个安山以西的疆域都是囊括入内,还有新建立的伏州,这里算得上是一块飞地,但好在这块飞地不是落在外间的,而是落在稳固的神异之地中的,所以只需少量人手镇守就可。 现在那里唯一的缺陷,就是缺少与东庭府洲方便沟通的通路,下来他主要就是要处理这件事。 就在几天之前,他收到了一封玄廷发下传告,要各洲尽量清理内患,以确保在上宸天、寰阳派两派来攻之际后方稳固。 东庭这里本是新立府洲,要说旧患,也就是复神会和伊帕尔神族了,不过如今在玄正崔岳不停打击之下,复神会已然从东庭府洲的辖界之下销声匿迹了,但他知道,此辈一定还在哪里蛰伏着。 而伊帕尔神族也早是被他清剿了一遍,只是有可能存在一代神王,但这位连神树上面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现在自也不会有明确的下落线索。 也不知道,瞻空所查这件事与会否与两件事有什么牵连。 李青禾此时走上台来,一揖言道:“先生,崔玄正和项主事来了。” 张御道:“让他们上来吧。” 随着殿檐之下钟铃之声一响,崔岳和项淳走入殿内,两人都是对他一礼,道:“见过玄首。” 张御点首回礼,道:“两位坐下说吧。” 两人称一声是,在席上坐定下来。 崔岳道:“玄首,浊潮虽降,近来东庭与外洲往来的海域之上,那些神异生灵却是异常活跃,往来飞舟经常受到侵扰,使得我们不得不加大力量去维持,我欲与青阳、冀空两洲我联手进行一次清剿,不知玄首认为可行否?” 张御道:“清剿需用时多久?” 崔岳道:“预计半载左右,我与项主事排布过了,当中虽会占用一定人手,但及时轮换调用,再加上有军府的配合,若无特殊情形,当不会影响洲内的守御。” 张御考虑片刻,道:“海域通行最短也需二三十日,要彻底解决此事,还是需在海域之中设立泊台驻地和海上坚垒,此事我会和洲府言说,让他们去和两洲洲府沟通,崔玄正清剿事宜可先做起来。” 崔岳精神振起,道一声是。 项淳这时道:“玄首,近来又有数个上洲灵妙玄境说是想要在伏州之内栽种灵株,接连来书问询了几次。” 伏州现在最有利的地方,便是拥有充盈的神异力量和丰饶的沃土,这可是伊帕尔神族两个纪元以来的积蓄,本土一十三洲没有哪个地方比这里更适合栽种灵株。 而修道人对于丹药的需求一直很大,伏州的情况一被外界所知,立刻就引起了诸多真修和玄府的注目。 张御道:“可以应允他们,一切依照前例便好。” 项淳道:“属下当会安排好的。” 因为训天道章的存在,除了一些张御需要亲口确认落印的重要事宜,其余事机在道章之内禀呈便可,所以两人呈报过各自事机后,得了签印之后,也没有在星台上多做逗留,很快便告辞离去了。 张御则是令李青禾送了一封签印书信去往洲府,让治署如何在海域之上与其余上洲一同营造坚垒驻地。 其实这也是本土各洲一直在做之事,于上洲之间设布中洲,中洲之间设布下洲,逐渐填充空隙。只是海域之上只能先造一些小一些到驻地泊台,而后再慢慢营建硬陆了。 只是身为玄首,一般的具体治事他不会去插手的,只是掌握大局,并调和解决洲内无法独立解决的事宜。当然最重要的是为府洲提供遮护,若是内外部不稳,遭遇侵袭和危害,那么这些都是空谈了。 他又是看了一会儿舆图后,关照弟子道:“把安知之唤来。” 半个夏时之后,安小郎气喘吁吁来到了星台上面,躬身一礼,道:“老师找我?” 张御见一段时间不见,安小郎长了不少个头,便道:“你年龄渐长,现在可是决定好到底走哪条路了么?” 安小郎本来一直对此犹豫不绝,可是现在似乎对这个问题已是考虑清楚了,他回道:“老师教的呼吸法学生一直在练,也得到了好处,修行真的很好。 老师说这个教给别人也无妨,学生就教给了阿父、阿母还是阿祖他们,可是他们都是练不好。” 他唔了一声,又道:“学生在想,学生走上修炼之路,那么受益也只是学生一个人,可是阿爷,阿父阿母他们要是都能长生该多好。 修炼之道他们不能走,但是神袍玄甲却能为他们延寿,所以学生想继续研究造物,让他们也能与修道人一般长生不老。” 神袍玄甲若是不激发出神异力量,虽也能稍加延寿,但是作用终究有限,至多保证身体百病不生,可自然寿数终究是存在的。 所以安小郎现在的愿望,就是研造出更好的神袍玄甲,让寻常人都能用此延寿长远。 张御微微点头,这是安知之自己的选择,他是不会去干涉的。 且说实话,安知之天资不俗,可未必见得就一定能修到玄尊之境,因为能修持此境之人,哪个天资不好了? 能入此境,资才、心智、毅力、机运缺一不可,而现在天夏虽然多一个玄尊便能增加一分战力,但整体上的改变却不会太大。 但若多一个并不敌视修持的造物大匠,甚或是宗匠,那么其人所能起到的作用和影响或许会更大。 便不谈这些,安小郎若是真能做到神袍玄甲能为寻常人延生,这也将大利于所有的天夏子民。 他道:“既然如此,身为师长,我便赠你一物。”他对站在远处的李青禾示意了一下,后者拱手而去。 过了一会儿,李青禾便推出了一个有底轮大架出来,间架上面搁满了密密麻麻,摆放齐整的书册。 张御道:“这是我从一个异神之中得来的知识,它们同样也有一门筑物手段,或许能对你有所帮助。” 这些书册之中,包含伊帕尔神族一部分知识,主要的东西他已是交给了玄廷一份,玉京天机院那里也有,不过尚在钻研之中,还没有扩散至外,因为神力运用终究是不同的。 他既然是东庭府洲的玄首,那么自然也需为府洲本身考虑,何况这些东西本就是在东庭发现的,自可先观摩起来。 安小郎走到了大架之前,从上面抽出一本书册,拿起了翻了翻,却发现这是一种自己从没见过的全新知识,不禁两眼放光。 看了一会儿,他对着张御一个躬身,道:“多谢老师。” 这些书有用没用他还暂时看不出来的,但是这终究另一个族群的智慧结晶,无疑可以助他打开思路,给他以更多启发。 张御道:“不用谢我,身为师长,只望你能在自家所选道路之上走得更远一些。” 安小郎脸上露出认真之色,重重称了一声。 而与此同时,张御的那一具化影在与瞻空道人离开了东庭府洲后,此刻已然是越过了安山裂口。 这个裂口将东庭地陆隔成了南北两段,当中则是破碎的岛屿长陆,早被外来的海水所填满。 此前张御为追踪伊帕尔神族他也曾到过这里,只是因为距离东庭太远,而且到处遍布着土著部落和异神,所以没有这里立洲的打算,只是在这里的人迹罕至的高峰之上处设立了一个观察哨岗,监察可能存在的意外状况。 瞻空道人这时道:“东庭地陆有一处别处不同,想必守正也是发现了。” 张御知道他说得是什么,如今别处地界的浊潮都在消退,但东庭地陆深处却仍是存在着浓郁的浊潮,好像数个纪元以来从来不曾消退过。 也是因为如此,元都玄图并没有办法将人直接降落到那片发现气息的地方。 不过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别的地界每一次经历浊潮之后,便会不断膨胀,将原来的山川地理改变的完全不成模样,唯有东庭长久一直是如此,也没有因此变成荒芜之地。 这里地陆深处,实在隐藏着太多隐秘。 瞻空道人忽然看向某一个方向,他略略感应,道:“就在前面了。” 因为浊潮的存在,为免偏离方位,两人并没有选择直接挪遁到那处,而是直接飞遁而往。 随即两人便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个三面高耸,一面低陷的盆地,由天空望去,繁盛茂密的树冠似在谷内铺上了一层青色厚毯。 在谷地之中,可以见到一座玉白色的法坛,占地着实不小,是明显的天夏样式,虽被主体藤蔓草木覆盖了,可在二人眼中却是十分醒目。 两人感应了一下,见没有任何禁制,便自半空之中往下落来。 …… …… 第两百三十六章 昔日秽阵遗 张御与瞻空道人落下之后,便就勒束身上气机,不致影响周遭之物。 瞻空道人落在地面之上,轻轻一挥袖,一阵清风拂过,那些覆盖在法坛之上的草木俱是化作了飞灰,并被卷飞而去,露出了这座建筑的本来面目。 只是他的脸上却是露出了一丝讶色。 张御道:“观治可是发现什么了?” 瞻空道人凝视上端片刻,沉声道:“这处法坛的很多营造和布置方式,很像我元都一脉的手法,还有……张守正且看上面。” 张御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可以见到顶端有一个微小的方圆之图,内嵌经纬之线,看着很是独特。 瞻空道人沉声道:“这是我元都一脉尚未并入天夏之前的图印,那时候我等在地陆上设立了不少驻地,每一处都有此图作为印识。” 张御道:“这里是原先‘元都派’的某个驻地?” 瞻空道人沉吟一下,道:“应当非是原先宗派所留,宗派所留驻地都是一般形制,非是如此模样,应当是派内某个修士留下的。” 他暗自皱起了眉头,因为东庭地陆深处浊潮浓郁,更有各种异神神怪,能到这里的,功行定然不低,就算元神照影的修为,到此也有万般凶险,唯有玄尊才能说是自如出入。 这么一看,范围便就很小了。 他忖道:“莫非这是任师弟的布置么?当年那位管守正失踪,莫非和任师弟有什么关系么?” 这么一想,却也是有可能的,首先那个时候,他与荀季两个人便不在门中了,任殷平做什么他并不清楚。再一个,任殷平门派观念很强,所以才会把元都一脉过去的门派印识留在此间。 他摇了摇头,本以为只是来追查一个失踪的守正,可没想到,转来转去又是转回到了自己头上。 两人在外面看了几眼,周围并没有任何禁制法阵的护持,这说明这处极可能是在浊潮到来后建立的,因为浊潮到来,所有禁阵都没有用了。 见是没有阻碍,两人便一同走入法台之内,这里十分空旷,中间摆着一个宽大石案,中间有着一只鼎盖掀开一隙的炉鼎法器,旁侧有一个玉筒。 张御看向那一只炉鼎法器,道:“这东西应该当就管守正气息显踪的原因了。” 瞻空道人看着此物,上前检验了一下,点了点头,道:“当是此物了。” 炉鼎里面一片黑灰,本来应当是在祭炼什么东西,或许是某种丹丸,看情形应当是最终没有完成。 从眼前情形来看,或许祭炼到一半之时因为某种缘故不得不中断,而祭炼之人当是觉得此物较为重要,所以将自身的心意法力先寄托入内,以便下次继续。 可能此人在此之后是再没有回来,以至于这东西一直摆在这里。 在不久前玄廷利用法器查找的时候,许是无意之中引动了这里的气机感应,导致里面的法力气息冲破了鼎盖,泄露了出来。 只这里终究处在浊潮环境之内,气息法力又在此存驻长久了时间,所以出来没多久便就消散了。 而从气息来看,那祭炼丹药之人应当就是那位失踪的管守正了。 张御目注入炉鼎之内,见里面是一团泥灰,道:“观治可能看出这里祭炼的是什么?” 瞻空道人方才已是看过了,他抚须道:“时日长久,无法辨认出具体是什么丹丸了,但从残留得泥灰上来看,应该有安孚根和摩心草霜,这东西都是安神定心之用,这或许是祭炼某种定持心神的丹药。” 张御目光移向那只玉筒,这里面原来应该是摆放着什么东西的。只是这时他发现,或许是因为玉筒本身材质的缘故,上面还攀附有些许残留的气息,只是非常之微弱。 他顿时眸光微微一凝,眼中有神光泛出,随后他便见到,一个人影再那里走来步去,时不时这个人低头翻看着什么,而手边就是那个玉筒。 而他对面也是站着一个人,两个人在对面而谈,但似在争论着什么,两人的具体形貌看不清楚,但是其中一个形影,看着却很像是任殷平。 假设另一个人就是管守正,那么毫无疑问,两人曾经在此接触过,只是他们目的是什么,暂且不得而知。 他略作思索,便将此发现告知了瞻空道人,后者默然片刻,沉声道:“守正,我需回门中一趟,查一查任师弟那些身后之物中有没有什么留下来的线索,还有再问一问我那两位同门,看看他们是否知道些什么。” 他心中暗叹,此来他本为追查那位失踪的管守正的下落,若是没有什么线索,那便就此回禀了,可现在却是牵扯到了元都派,他觉得此事必须清查到底了。 张御道:“观治自去便可,御在此再作些查探。” 瞻空道人打一个稽首,道:“有劳守正了。”礼毕之后,他化光一道,便即遁空离开了此地。 张御则是看了周围一下,见这里没什么特别之处,就从中走了出来,而后看向外间,不管是管守正还是任殷平,在这里设布一处,那总归是有目的的,若仅仅是为了隐蔽,那却不必跑到这里来。 他迈步在此走了一圈,凭着感应,发现这地下是一片废墟,法台是在一片废墟上建立起来的。 他起初还以为是那位管守正或者任殷平攻破的这里,但是从残留的痕迹上看,这里保存得非常完整,应该在许久之前就已然被废弃了。 随着深入观察,他见到了一面面壁画,壁画之上显示一个部族正在对抗一个个巨人,从外观上辨认,那分明是伊帕尔神族。 伊帕尔神族全盛之时当是在前纪历,几乎控制整个内外层,但是在纪历之末,神树破灭,神王神后及上层神族陆续沉睡,势力便全面退缩。 到了上一纪历之时,已然不再是内层主宰,其主要势力一直在东庭北面地陆,只有一部分来到了南方。 若是两者间存在对抗,那应该是上一纪历的事。看去这个部族还抵挡住了伊帕尔的入侵,不然没可能留下这些壁画。 他沿着壁画看下来,见上面呈现内容是这个部族开始节节败退,但是他们通过献祭,召来了强大的助力,成功了击退了那些巨人。 这个时候,他眸光微凝,因为那些招来的助力形象,很像是那些停留在虚空之中的邪神,假设是真的,那么其很可能是借助了邪神的力量。 若是如此,倒的确能对抗伊帕尔神族。 只是事情到了这里,非但不曾明朗,却是一下更变得复杂了起来。 他回忆了一下,从守正宫的记载来看,那位管守正最后一次斗战,据其自言是在外层与上宸天某个卫姓玄尊交手,并且战而胜之,可就在这之后不久,此人便就是失踪了。 他深思片刻,便传了一个传言给金郅行,让其在不暴露自身的情形下打听一下那名卫姓玄尊。 没等多久,金郅行就有回言道:“守正,在下已是试着问了下,这位卫玄尊一直在闭关修持之中,已然闭关百载,关于这些消息很少。” 张御道:“知道了,劳烦金道友了,你自己多加小心。” 金郅行忙道:“守正放心,金某会小心的。” 张御想了想,还是线索稀少,没法分辨出太多东西,只能等瞻空道人回来,看后者能否查到什么东西。 他在此等了大约十来日,瞻空道人方才重新回到了此间,见他之面后,道:“守正,贫道查到了一些东西,我等便行便言。” 张御道一声好,便与他一同遁行上天。 瞻空道人沉声道:“我已是问过了王师弟,他交代了一些神情,确认任师弟早年的确在东庭地陆上布置了几处驻地,他也是参与了布置的,只是他也不知任师弟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疑这些件事里面还有那位管守正的参与,现在我们去往另一处驻地,看是能不能追查到什么。” 另一处驻地却是离此不远,两人行去一刻,就寻到了低头上。 由上空往下望去,可以看到,此间同样立有一个法坛,但是与方才那个法坛不同时,周围寸草不生,只有一片灰黑色的焦土,而围绕着中心部位,周围有着一个个地坑,底下还掩埋着九个相同形制的残破阵器。 瞻空道人在看到这一幕后,神情凝肃道:“这是祭献之法,寰阳派的祭献之法。” 他叹了一声,道:“这应该是任师弟所为了,当年寰阳派被驱逐之时,此辈曾经将自身一部分法门有意散播出来,天夏那里我不知晓,但上宸天和我元都派都是拿取到了一部分。” 张御一转念,之前瞻空给他的元都派的道册之中,就有对于寰阳派的道法的描述和记载,这一部分看得出原先就是出于寰阳派的典籍,看来就是那时候得来的。 只是这个时候他不禁想到,在上宸天将要招引寰阳派归来之前,忽然有涉及寰阳派的阵法的出现,这究竟意外还是巧合?那一道被照显出来的气机,究竟是被查照法器引动出来的,还是说感应到了什么,才致破鼎而出的? …… …… 第两百三十七章 指微落北原 张御想了一会儿,才道:“观治,这献祭之法求得是什么?” 瞻空道人沉声道:“这却不知道了,寰阳献祭之法,以杀盈余而得小利,往往付出倍数代价方才能得到一点好处,所幸看任师弟后来之举,他应当没有从此中得到什么。” 张御道:“那或许得到东西,并非是任玄尊,而是另一位呢?” 瞻空道人缓缓道:“守正所言甚至,这却是极有可能的。”他看了看底下,神情凝肃道:“这个献祭之法应该还有其他布置,我等可找寻一下,看有无其余线索。” 张御颔首。 两人接下来分别在四周走了一圈,果然又找到了四处法坛,都是围绕当中这个地点而布置的,明显就是一个范围较大的祭献之阵。 献祭阵法说是阵法,但却不是那种守御禁制,只是一种对对道理的运用,故是不需要借用地脉也无需对应天星方位,在浊潮之内设布也是不受影响。 张御在此还有了一个发现,当时恐怕不止是祭献的主要祭品,连带祭献之阵范围所有的土著生灵也是一并被祭献去了。 但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其他可作追寻线索了。 瞻空道人道:“张守正,这件事我等还是上报玄廷为好。” 张御道:“应当如此。” 寻常要寻人的话,那玄尊只需感应就可,只要对方还在内层,那冥冥之中终归会有一丝牵连,可是这位不同,他已是试过了,丝毫感应不到所在,要么就是已然身故,要么就是有特殊办法回避。 考虑到这位与元都一脉的任殷平早就有所勾连,那么当日或许是其借元都派镇道法器之助才得脱身。而在此之后,可能又用了什么其他办法。并且这里还涉及到了寰阳派,这就必须上报玄廷了。 瞻空道人道:“便由我回玄廷一回,此番劳动守正了。” 张御道:“观治言重了,此事在东庭地界之上,又有寰阳派和守正宫守正掺和其中,我却不能不过问,玄廷那里若有安排,御也自当出面一同处置此事。” 瞻空道人点了下头,稽首之后,便化一道光芒跃空闪去。 张御再看了下方几眼,也是化散去了这一具化影。 上宸天,擎空天原。 持续长久的祭献仪式已是结束。 在完成仪祭的那一刻,用于布置大阵的金玉大罍俱是碎裂腐朽,整个大阵都是化变成了一片焦黑,而原本摆放大罍的地方出现五个空洞,所有的东西都是不见,仿佛是连自身也一起被祭献出去了。 天鸿道人见此,便言道:“若是顺利的话,赢冲道友两载之内必当归来。若不顺利,那便再做尝试,若这般不成,那就只能慢慢等了。” 孤阳子道:“那便两载之后再观。” 灵都道人在旁边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这个大阵。 孤阳子留意他的目光,关切问道:“道友在看什么?” 灵都道人道:“寰阳派的法门我也是见过的,杀盈余以获小利,我方才做了些许推算,那些盈余大大超出了此番招引之用,只是那除了用于招引的,剩下的又到哪里去了呢?” 天鸿道人对此很是无所谓,一拂袖,道:“管它去了何处,流散了也好,用在别处也罢,我既用寰阳之法,那任其得些好处也自无碍,只要我辈能达成所愿便可。” 灵都道人道:“我只是怕赢冲道友受了什么算计。” 孤阳子道:“赢冲道友一向谨慎,他若是觉得不妥,那是不会回来的,灵都道友可以放心。” 灵都道人道:“这样便好。” 就在这时,有一道飞书过来,却是正对着他而来,便伸手拿在了手中,看了几眼,见两人都是看过来,他也并没有解释什么,将书信化去,而后打一个稽首,道:“我有些事,便先告辞离开了。” 孤阳、天鸿两人便与他执礼别过。 待灵都道人离去之后,孤阳子道:“灵都道友的顾虑不无道理,寰阳手段诡谲,下来能少用还是少用。” 天鸿道人道:“寰阳派必定是留有手段的,可既然我等就要招引他回来,又何须在意这些呢?” 孤阳子也未多再多说,正如天鸿所言,本来就要招引寰阳派回来,其余影响或许有,可比[]起要对付的天夏,这些末节的确是可以忽略过去的。 况且他们有青灵天枝,也不怕惧寰阳能如何。 灵都道人回到了自家道宫之中,有弟子走了过来,道:“上尊,此是方才自幽城发来的呈书。” 灵都道人拿过来看过,将此书化去,这时他忽然想到一事,问道:“近来金玄尊那里如何?” 那弟子道:“金玄尊一直在天外教授弟子,倒也没什么动静,倒是不久之前,他向人打听了一了卫玄尊之事。” “卫茂?” 灵都道人微微诧异,卫茂也是上宸天玄尊,不过自百多年前闭关之后,就一直未曾出来过,但这也不算什么,真修闭关,百年载不算长久,只是金郅行忽然打听起一位……这两人以往莫非打过什么交道? 他思索一下,唤了一声,“治灵何在?” 话音落下,便有一个身影飘忽,身着青衣的道人出现在面前,稽首言道:“灵都上尊有何吩咐?” 灵都道人问道:“卫茂当日为何闭关?” 那道人回道:“卫玄尊当日与人某位天夏玄尊交手,据说受损不小,回来之后便就闭关休养,并说要参悟更为上乘的功法。” 灵都道人挥了挥手,那道人一个稽首,化散飘去。 那弟子见他思索,问道:“上尊,可要把金玄尊唤来问一问么?” 灵都道人淡然道:“不必,此事你也不许说与他人知晓。” 那弟子谨慎回道:“是,弟子谨记。” 灵都道人道:“去把浑空玄尊唤来,就说幽城那边已得回书,需他再去一回,定下事机了。” 瞻空道人离了东庭南陆之后,便就纵空回了上层,直接将此行发现呈报给了玄廷知晓。 玄廷收到这消息,因为这里可能涉及寰阳派,立时令陈禹、林怀辛、武倾墟三位廷执负责追查此事。 玄廷若是当真要执着查验某一件事情的时候,其所能动用的力量是极大的,这里完全不是昔日的那些门派可比。 而不同于上宸天外层修士,守正管梁一直在守正宫内,数百年间的往来文书极多,这上面着实留下了他的不少气机。 林怀辛借用了这些东西,将其气息取下,并投入了一个绘有诸星日月、经纬图形的法盘之中。 此盘上有一个长柄玉勺,随即气息入内,便在那里不停旋动着,到了最后,忽然勺柄垂下,朝着某一处停下,朝着那个方向轻轻敲打了三下。 林怀辛望有一眼,道:“此人尚在内层,指微盘已是寻到了他所在之地,”他伸手一指,盘上随即显现出一片清晰无比的图景来,口中道:“便在由幽原上洲之北,一处断崖冰陆之上。” 瞻空道人沉声道:“这件事既与我元都派有关,我当去查问一个究竟。” 他与三位廷执别过,先落至东庭,寻到张御,而后后者分化出一个化影,与其一同往北方寻去。 离了东庭地陆之后,便无浊潮之扰,瞻空道人直接动用了元都玄图的权柄,将自己与张御化影一同送到了那片冰原之上。 两人落定下来,往远处眺望,见大片的冰雪覆盖的之上,是一片带着弧度的黑色巨石,好像是巨鱼脊背一样浮在灰白色的冰原之上。 在巨石背面有一个开孔,远处能够看到,但是大小几乎能填入一个小型湖泊了,但是其中有一股灵烟自里升起,隐约与天上烈阳融合到了一处。 瞻空道人看了几眼之后,神情严肃道:“寰阳派的功法,‘棘阳炼形’之术。” 张御道:“可是寰阳派的余孽?” 瞻空道人沉声道:“应当不至于,当年驱逐寰阳派时,所有人的寰阳派修道人定然是被一同驱走的,一个都不可能留下。此中是何内情,张守正,我们上去一观便知。” 张御点了下头,他又看了眼前方,道:“前方当有一个禁阵维护。” 瞻空道人也同样是看出来了,这个阵法遍布整个冰原,牵连了大股地脉,规模十分之广大,布置之人当是用了一番心思的,若是阵中主持之人与他们层次相仿,那硬闯是绝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但他们也不必要如此。 他们这回虽只两人到此,但背后却是站着整个天夏玄廷。 瞻空道人伸指出来,凌空勾划出了一个金光闪闪的道箓,随即一点,此道箓化一道灿虹飞入天穹之中。 在静静等了一会儿后,天幕之上轰然裂开一个缝隙,自里浮现出了一团气光,内里似有雷霆奔走,片刻之后,一道光柱自天而降,笔直的轰落在了前方冰原阵禁之上! 这光芒足足持续了半刻,这才化散成了万点星屑之光散去,眼前冰原像是被巨物砸中了一般,裂开了无数裂缝,可见缝隙之中还时不时有一道道电光游走,闪烁不止。 而那里所有阵禁,都在这一击之下为之粉碎。 …… …… 第两百三十八章 神心染恶邪 张御感应落下,见到方才那一击,看去声势浩大,对于地貌破坏其实并不大,反而是将整个地脉重新梳理了一遍,让其回归了原位,如此禁阵自是破去。 大阵一破,对于他和瞻空二人来说再无任何阻碍,不过他们并没有立刻上前,因为此刻那黑色鱼脊一般的大石之上,却是出现了一个人影。 这是一个身形高瘦的修道人,面颊略显凹陷,其盘膝站在那里,下颌留着清须,发髻一抓,只是上半身未着衣物,下身则是一袭赤色大裳,而身旁插着一根竹杖,上方是一串飘扬的蛟须紫缠结。 在阳光照耀之下,可见他的上半身满是一个个细密的孔洞,看着让人头皮为之发麻。 但其余完好的部分,皮肤却是洁白如玉,细腻紧实,泛着奇异的光泽,与黑色的头发有着强烈对比。 张御一看此人,就认出其便是前任守正宫守正管梁,其与画影之上所显现样貌可谓一模一样,只是外在神气却又有不同。 画影之上的管梁望着正气凛然,言语记载之中也是不假辞色,格外刻板,与许多同道关系不睦。但是眼前这个人,神气森冷,眼瞳之中满是诡异邪恶。 修道人的气息可不会轻易变转,特别是玄尊,过去的气息代表了其过去的经历、认知还有自身所持之道,要是连这个都变了,那就是从根本上发生了转变,完全可说是两个人了。 他道:“观治,这人是管梁,但又非管梁。” 瞻空道人不禁点头,他沉声道:“此人修炼的果是寰阳派的‘棘阳炼形’之术,这个功法将形身与天阳诸星交汇,夺日星之精气为己用,练到高深之处,只要天上日月仍在,就可维持在世之身长存。” 不过他有一句没有用,这等功法实际上非常残忍,需要杀戮大量的生灵作为功法引子,并且修炼期间还要用到大量的祭献,管梁在失踪之前功行实属寻常,而现在却疑似到了寄虚之境,甚至还可能更高,这里不知道要进行多少杀戮。 只是他也有些疑惑,这等大规模的杀戮,照理说远不是管梁一个人可以完成的,就算能够做到,动静也不会小了去,又怎么可能隐藏到现在还无人发现? 说话之间,两人已是缓缓来到了近前。 那道人见二人到来,也是站了起来,双臂一张,笑道:“这副模样与两位相见,当真是失礼了。” 瞻空道人看了看此人,沉声道:“而今我当如何称呼你?” 那道人道:“原先的管梁是我,现在的管梁也是我,瞻空道友,你若为方便,那就以原来的名姓唤我便是。” 他又看向张御,“这位道友从来没有见过,不知如何称呼?” 张御淡声道:“玄廷守正,张御。” “玄廷守正?” 管梁盯着了他看了几眼,随即故意叹有一声,道:“可惜了,历来守正从来就没有什么好下场。 不是战死在外,就是被玄廷夺回名位,到了那时候,你却是什么都不会剩下……”他语声透露出一股可惜之意,随着他这些言语说出,目中泛动着一股奇异之光。 张御则是神情一片平静,淡声道:“哦?也是如此,尊驾才是躲藏到了这里么?” 管梁不禁有些意外,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张御,料定是这百多年中成道的,又见其是化影到此,只以为这次是由瞻空道人带着其人过来增广经验见闻的。 所以暗中以神通侵染,这不会立刻造成什么侵害,但会无声无息在受术之人的心中种落下一个心魔,平时不致有什么影响,但随着经历事机越多,便会逐渐放大其心中阴暗的一面。 但没想到,居然丝毫未能对张御起到任何作用。 瞻空道人见此,他冷然道:“尊驾少来卖弄这些小伎俩,张守正与你等是大为不同的。” 他虽并去多说明什么,可言语之中流露出来的语气,令管梁意识到,张御的身份似乎并不像自己认为的那般简单,眼底不由多出了一分警惕,但同时又闪过一丝深深的恶意。 张御道:“管梁,我且代玄廷明确问你一句,身为守正,你当初到底因何之故抛却职责,躲避到此?” 管梁诡异一笑,道:“张守正想知晓?”他又看了看瞻空道人,“好,我便告诉你等。” 他将手中竹杖一杵,道:“寰阳派当初被驱逐出去之时,将不少功法典籍散落给了其余宗派,上宸天拿到了一部分,天夏拿到了一那部分。元都派也是拿动了一部分。 他们如此做当然不是出于什么好心,这是为了方便收取力量。” 他的语声微微兴奋了起来,“你们可是知道么,寰阳派有一种很好用的祭献阵法,所有妄图获取力量之人,只要在祭献之时只要拿出足够的代价,就能获得自己想要的。 但是这些代价并没有全数给予祭献之人,那些多余的,不曾消散的部分则是汇聚到了某个留在虚空之中的寄虚法器之上。 而只要感到了此物,将其中汇聚的力量借取出来,那么自是得到极大的好处,有极大可能突破境界,一举破开自身之执妄。但是前提却要转修寰阳功法。” 他微微笑着,带着一丝莫名的狂热与兴奋,“而我做了极大努力,转千年道行转成了寰阳功法,从此便能从那里牵引到力量,去完成破执驱妄的蜕变。” 张御凝视着他,道:“是么?尊驾怎么知晓,你所引来的力量不是同样祭献给他人的呢?” 这番话并不是空口白言,也不是为了单纯吓唬其人,而是他看过了寰阳派的道法之后自然而然得出的推论。 管梁大笑一声,倒是没有否认,而是坦承道:“这位张守正说得不错,这也是很可能的,寰阳派哪会这般好心呢?” 他伸指指了指自己的眉心,“在炼化这些力量之时,若是一个不慎,会导致自身心意引偏,或会被其中残留的意识侵蚀心神,导致自身法力被一股重新还回到那法器之中,所以这么些年来我一直躲在此处,就是为了化解其中的秽浊。” 瞻空道人皱起了眉头,沉声道:“你是如何感应到这法器的?又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管梁露出一丝微笑,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这便是另一件事了,不过我可以告诉瞻空道友,这里面是得了任殷平任道友的相助的。 但你可以放心,任道友此人,对元都派的功法最为推崇,对寰阳派功法不屑一顾,若不是为了达成某个目的,他也不会来出手帮我。” 瞻空道人一阵沉默,从管梁言语之中可以听出,显然其人并不知道已然任殷平已然身故,这么看来,这人一直僻居于此,与外面不曾交通。 张御这时道:“天夏禁修寰阳功法,身为守正,想必尊驾不会不知道。” 管梁不屑一顾,道:“我在离开玄廷,转修寰阳功法那一刻,早便抛却了天夏之身份,我不知你们如何发现我的行迹的,不过这一天迟早都会到来,也就不用去追究了。”说到这里,他对两个人咧开嘴,诡异一笑,“其实你们这时到来的正是时候,我正好还缺少一些祭品。” 张御这时似有所觉,微微抬首,却见天穹之中有一道光亮一闪,而后从空急速落下,眨眼来到他的面前,看去却是一封诏旨。 他伸手上去一把抓住,目光一扫,而后将诏旨一合,对着管梁言道:“玄廷有谕,管梁弃正入邪,行残恶之事,又祭杀生灵,干犯天夏禁令,今褫夺管梁守正之名位,削去过往之名印,自此之后,你再是非我天夏之修士,不得说我天夏之言,不得使我天夏之礼,不得用我天夏之文字,不得穿戴我天夏之衣冠,更不得用我天夏之道法!” 这些话语他皆是以言印说出,如今虽他只一举化身在此,可是配合天夏之诏旨,一语落毕,诸法加身,冥冥之中立有一股莫大威能降落下来。 管梁头上那一把发髻猛然炸散开来,长发披散而下,望去形若野人,而与此同时,他发现自己竟是再无法说出半个天夏字来,他神情不禁一变,随即冷笑一声,以灵性之音放言道:“我岂是在乎这些?” 瞻空道人这时肃声道:“张守正,此人身怀太多隐秘,此事又与元都派有所牵扯,当由我来拿下此人。” 张御点首道:“观治小心,此人或有依仗。” 从先前破击阵法的声势之中,这管梁不难猜出他们二人这回是奉玄廷之命而来,可居然还敢敢主动现身,不是其人自身心神有问题,那就是有什么倚仗了。 瞻空道人点了下头,他站定未动,但是身外法力却是倏然张开,向着无边无际的天地蔓延出去。 管梁面上露出一丝诡笑,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孔倏然一阵扩张,有一股白烟自里冒出,但是同时,其人气机法力却也是在不断提升。 瞻空道人漠然看着此人,随着他法力身上扩张之势一顿,周围冰原晃动了一下,好像一切都是寂静下来,随后便可见到,整个地陆竟是正在缓缓向上抬升! …… …… 第两百三十九章 法斗取势争 管梁冷笑道:“你们元都派斗战就是喜欢弄得这般大的动静。” 说是如此说,可他与任殷平交流过道法,知道任由瞻空道人的法力这般施展下去,那么将会由天及人,一旦扩至顶点,那凡在法力笼罩之下的一切物事,包括他自己在内都将会任由瞻空所制拿。 他一吸气,便对着向着天中的瞻空道人吹出一道气息来! 此气一到外间,起初只是一缕,可凭空一旋之后,却是变成一团旋卷山岳,弥天遮地的黑风,带起阵阵呼号而来。 而在他吹出这一缕气息的同时,身上法力一转,便自背后涌动出来大片浓密气烟。 这些气烟呈现乌黑之色,由他脚下所站之地为中心,像树枝根脉一般向着天穹及大地蔓延出去,只是数个呼吸之后,就铺满了所有视界,而后这些气烟猛地一紧,像是罗网一个收缩,那地陆抬升的势头竟是被生生迟滞了下来。 此时那一团黑风方才到了瞻空道人近前,然而此风虽然声势浩大,至他身前百丈之内后,却于无声无息间消失不见,好像其人身前有一个看不见得空洞,将这一切都是吞没了去。 元都派神通擅长转挪之术,可将任何过来的攻袭凭空化消或是挪去他处,可即便如此,瞻空道人也没有妄自尊大,且先不说管梁气息莫测,实力难辨,单就攻击手段来说,正常神通很难侵攻过来,可一些独特玄异便就难言了,稍有不慎就会为人所算。 挡下了攻势后,他又见管梁制碍了自己神通,却也不急,很是从容的看了一眼,身外法力再变,听得一声清脆音声,天穹之中出现了一道道裂纹,好像上好的澄澈琉璃遭受外力猛击,被骤然打碎。 而天幕这一碎散,那些犹如血管一般攀附在上的烟气脉络也由此不再是一个整体,也是一同被打散开来,少了这些牵制,地陆再度往上抬升。 管梁见法术被破,反应也快,不待对面继续施压,当即再转一个神通,呼喝一声,气息往上冲,竟是冲突周围法力笼罩,像是一直灌入到了顶上大日之中。大日猛然一亮,竟自那里焕发出千万点耀眼光芒,往地陆之上洒落而来。 若把瞻空道人此刻向外膨胀的法力比作一个上下圆融,浑成一体的大气之罩,那么这些光芒像是丝丝缕缕,不与断绝的长刺利矢,其自外而来,将原来的混然之势一下打破。 瞻空道人一皱眉,他发现这又是一门眼熟的寰阳派功法,忖道:“这管梁果然已是完全蜕变成寰阳修士了。” 但是这种转变在他看来当真很不可思议,因为一个修道人勤修苦练多年的道法哪可能说变就变?这需从根本上进行扭转,到底管梁是如何做到的,那只能在斗败此人之后再设法查问了。 念头在虽在转动,可却没有耽搁他出手,自身上放出更多法力不断去弥补那些漏洞的同时,他也是伸手作势,朝着管梁所在之地就是一按! 刹那间,一股庞然压力制压而下! 开战这么许久,他也不是没有丝毫收获,这是他已然制拿过来的一部分天地之势,再加上他自身法力坚持,这一刻,仿佛天地之重自四面八方压来。而位于正中的管梁根本没处躲避,其若无力抵挡这一击,那要么只能被困陷擒捉,要么被当场压死。 管梁嘿了一声,他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猛地一喝,自身上小孔之中蔓延出来的滚滚气烟一凝,在身周围结成一团亩许大小的浓云,而那些蔓延至地面的烟气脉络,则是纷纷放出闪亮光芒,并将源源不断的力量送渡过来。 原来在方才斗战之后,其人竟是暗中又整理了一部分地脉气机,并重理了少许阵法。 得此阵机相助,神通之威立增数分,可以看到那向内挤压的无形之力,在侵入到浓云之中时,便被逐渐化解分散,越是往里深入越是势弱,浓云本身虽也被击溃了一部分,但始终没有破散。 瞻空道人见他挡了下来,也没有再继续,借势也不是随时随地可用的,这就像是水坝蓄水一般,需得积蓄足够,才能一股放出。 可这一击虽然不曾成功,但却是逼得管梁将重聚地脉的手段提前暴露了出来,这里无疑是他稍胜一筹。 管梁也知情形不妥,他猜测瞻空下来必定会着力阻止自己整理地脉,而眼下正是后者攻势方尽,还未再起之时,若能抓住这低潮之时,不定还能反压对手,故他伸手一抓,将手边的竹杖拿了起来。 此物一从黑石之上拔出,似是释放了什么禁制,一条条蛟龙精魄飞了出来,都是呼吸风云、吐纳惊雷,声威慑人。 本来笼罩在上空的法力气罩在瞻空道人努力之下,正在慢慢变得厚实,并修补被芒光刺破的漏洞,可这些蛟龙精魄所过之处,却又将之如布帛撕裂开来。 瞻空道人沉声道:“正等你出手。”他把袖一抖,里间有一只漏斗飞出,入天中之后,急骤一旋,放出一股莫大吸扯之力。 管梁显是认得这是什么,露出一丝惊容,忙是拿捏法诀,不令自身被此物拘拿而去,然而那一条条蛟龙精魄纷纷发出嘶嚎,拼命抵抗。 奈何那吸扯之力实在太大,距离过近的精魄眨眼被吞没入内,稍远一些的则是身躯节节崩毁,如泡影一般破散而去。 张御站在远边看着两人斗战,感觉这一番对抗与他以往所见的斗法方式都是不同。 眼下这两位都不是一上来便想着破杀对手,也不急着抢攻,更不见任何游走回避,而是试图从大处着眼,先将整个天地之局制拿在手中,营造出有利于自己的大势,而后再是逐步往细处推动,在没有达成目的之前就不急着去完成下一步。 这么做的好处是,只要占住一个优势,就可以藉此层层往下推进,可说得上是步步为营,就好比站在高处往下压迫,让人无可抵挡。 这种斗战理念更讲究势和道法的运用,也应该是早前道法修行到一定境地后的修道人主要斗战方式。 此外他还留意到,到现在为止,两个人虽然你来我往,可法力从来没有直接的碰撞,迄今为止为止都是神通变化的对抗。双方互相解化制约,克压反制,每每挑中薄弱之地,不到这个层次之人,未必能看得出其中的精彩。 这可称得上是真正的“斗法”了。 他思索了一下,这个方式自己可不可以借鉴?因为可以预见到,未来在与上宸天和寰阳派的交手之中,一定会遇到这类的对手。 但他认真思量下来,觉得这并不适用于自己。 因为修道时日不长,在神通变化之上他肯定是没有办法和这些动辄修道数百上千载的修道人相争的,那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了。 他要与敌接战,就当是发挥自身心光强横的长处,直接攻伐其身,让对手无从发挥神通之能,在这些人运用出“天地大势”之前就将之击败。 在他思量之时,场中随着两人的反复斗法,优势却是渐渐往瞻空道人这边倒了过来。 这是既是因为瞻空道人在神通变化之上胜了管梁一筹,还有就是管梁的一些神通手段看着本来是配合着脚下阵法发动的,而这些阵法一上来就被破坏了,虽然随后他又被强行凝聚了一部分,但毕竟与原来的相差太远,以至于运用的很是勉强,被压在下风也就不奇怪了。 可尽管到这一步,其人似也没有放弃后撤的打算,依旧不管不顾的与瞻空道人对抗着。 这个时候,瞻空道人似乎窥见到了一个破绽,伸指一点,管梁浑身一震,半变身躯轰然崩散,但是烟雾一聚,又是重新凝合到了一起,只是身上那如玉光泽的皮肤似是黯淡了几分。 张御眸光微动,看去瞻空这一击并未用太大力量,可偏偏管梁无力抵挡,这应当就是掌握到了势的好处,一旦出手,天地皆来助力,周行运转无不是顺畅如意,且所得结果必是对自己最为有利。 管梁现在还能坚持,那是因为他还未曾完全失势,而一旦大势被瞻空全部占去,那么在下来战斗中他就算能占得一些便宜也是没用,因为在大局之上他已是败了,随后必将会一步步受制于人,直至被击败为止。 张御思索了一下,向着瞻空道人传声道:“观治请尽量擒获此人。” 瞻空道人颔首道:“守正放心,我当设法将之禁拿起来。” 他也是考虑到管梁所言的那个寰阳派寄虚法器,管梁入世之身一坏,其寄虚之神气或可能被那寰阳法器反吞了回去,这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那还不如直接将之拿住,慢慢逼问出详细情形。 虽然这等做法可能困难了一些,可等到他将天地大势皆是制拿在手,那么成功可能还是很大的。 张御也是凝视着管梁,这里还需防备这位自我解化,他已然准备好了,此人一旦如此做,若是瞻空阻止不及,那么就由他正身出手,发言印喝制其人。 …… …… 第两百四十章 邪意天外游 瞻空道人老辣非常,只要占得优势之后,便能很快稳固下来,当中虽然偶有反复,可大体之上却以他的胜手居多,将天地大势一点点朝自己这边夺取过来。 要是单纯分个杀死胜负,他其实还有很多手段可用,可要将对手擒制,那此等办法才是最好的。 管梁在他威迫之下渐不能支,实在是随着瞻空逐渐占据天地大势,其力也如滚雪球一般愈加壮大,随手一击就能让他疲于奔命,开始倒还能反击几下,到了后来,只剩下招架之力了。 到这一步,就算有什么厉害手段拿出来,也无可能去逆反大势,两者之相差已非一点半点了。 瞻空道人此刻表面虽然一片淡漠,其实内里精神前所未有的凝聚,因为击败对手不是他的主要目的,而是要从其人口中得到真相,若是让管梁在世之身就此坏去,那么这一战即便赢了也没什么太大意义。 不过即便遭遇到了这等颓势,管梁脸上居然也没有半点惊慌失措,而是自始自终带着一丝微笑。 又是几个来回过去,其人似见再下去自己必被镇压,纵身一跃,却是开战以来第一次主动离开黑石,化一道金色长虹向着瞻空道人所在冲迎而来。 他能坚持到现在,那些被重作梳理的禁阵功不可没,离了地表,也便彻底失去了禁阵的助力。 这看着像是要殊死一搏。 瞻空道人凝望过去,他的目的是生擒此人,自是不能让其人如意,浑身道袍飘动,身外的回护之力配合天地大势一起运转,重重叠叠的法力挤压上去,不但阻挡着其人近前,同时也试着将之固束住。 管梁冲势受阻,眼神忽然变得一阵通红,而后身上法力猛然鼓胀起来,竟是将围裹上来的力量冲开了一线,同时整个躯体之下似有气息勃然欲发,看去似如要爆开一般。 瞻空道人眼神一凝,此法分明是不顾一切的法力,若是他再上前施力制压,那么恐怕下一刻管梁的在世之身就会由此爆开,但是他若退让,那么其人就可顺着一丝空隙,直接可以冲了出去,先前的围困之势也自告瓦解。 这分明是利用他想活捉其人的心理,故意设此一招。 然而这一刻,他却丝毫没有手下留情,将调集过来的法力大势毫不迟疑的朝其人困压了上去。 管梁根本抵御不住这等压迫,再加上自身法力在向外冲荡,两相冲击之下,整个身躯于瞬时间炸裂开来。 以其修炼棘阳炼形之术,只要仍有天阳精气可得借用,那么这便不算是致命伤势,随时可以再聚身形,然而他却并没有如此做,显是很干脆放弃了在世之身。 瞻空道人这时眉心一闪,天穹之上出现一个椭圆形的隐隐,而后一道金光直射而下,照落在了管梁爆散的身躯之上,这一瞬间,此人本是溃散开来的身躯竟是被此气一合,竟又重新凝聚了起来。 这却是瞻空道人直接运用了元都玄图的权柄,以这镇道之宝重聚其身形,不令其有自我解脱的机会。 若不是他只掌握了此器一部分权柄,没办法借此直接制压修道人,那他一上来就可此人制住了。 而在管梁自身被凝聚起来那一刻,他立刻指使天地大势压上,将此人浑身气机法力锁住,同时又化法力为丝,一缕缕缠绕上去,管梁就如同一个突入蛛网之中的小虫,被牢牢捆缚了在那里,最终再也无法动弹。 做到这一步,此人已无可能自行挣脱了。 瞻空道人心下微微一松,可就在这个时候,管梁突然一抬眼,对着他古怪一笑,他顿觉不对,然则管梁身躯之内却是迸发出一股灼亮光芒。 这光芒一起,瞬间照遍其人全身,便从头到脚化作了一团灰烬,只余下身躯之外的气烟袅袅,很快也是消失干净。 瞻空道人神情一沉。 张御则是眸光闪动了一下,方才他看得看清楚,就在管梁化散的前一刻,其胸口有一枚玉印浮现了出来。 可是他能断定,在此之前,管梁身上是绝然没有这个东西,就算是藏在了收纳之器中,身上法力气机在被完全束缚住的时候,也没可能把这东西再唤出来,这很可能是有高出其自身层次的力量存在此中。 瞻空道人沉声道:“此人当是借用了某种上层法器。”上层法器不是指镇道之器,有时候出自更上层大能之手的赐物,也可算在其中。 张御略一思索,道:“极有可能,此人敢于与我斗战,想必就是这个缘故了。” 只是可惜,他自开始之后,便一直凝目细观,试着找寻着其寄虚之所在,不过他毕竟只是化影到此,并且管梁十分懂得隐藏自身,并未曾够将之找到。 两人说话之时,上空有一道玉符飘落了下来。 瞻空道人接来一看,道:“三位廷执唤我回返,看来也是为了此事,张守正,我等且回上层再言。” 张御一点头,他仰首看去,天穹已是裂开一隙,两人各起一道虹光飞起,纵入其中,随着天地景物变转,已然回到了上层,并落在了一座道宫之内。 陈禹、武倾墟、林怀辛三名廷执正在此处等着他们。 林怀辛道:“两位且是放心,此人在世之身虽去,但方才却是显露出来一丝下落迹象,如今我等已是放出追觅法器,正在找寻其寄托之所在。” 他们三人方才在上方观察,却也不是什么都未做,而是在设法观察找寻那处可能存在的寰阳派寄虚法器,并寻到了一丝线索。 瞻空道人这时道:“三位廷执,这人居然能够自如运用寰阳派的功法,而且纯熟无比,要说半路转修而来,我却是不信的。” 武倾墟沉声道:“根据我与林廷执的判别,这里有两个可能,其一是此人利用了祭献仪式扭转自身,其二就是他并不是原先我等所认知的管梁,只是被某些东西占据了他的意识。” 林廷执缓声道:“第二种可能最大,因为扭转功行之举,等若重塑一个人的根本,既连根本都能重塑,那为何不顺手换了意识呢?” 张御微微点头,从方才管梁身上的玉印来看,他也偏向于这等看法。 瞻空道人沉思道:“某些东西么?” 林廷执神情自然道:“那到底是什么,却还不好说。不过等我找出了那件寄虚法器,便就能一窥真相了。” 瞻空道人这时道:“三位廷执,这里还有一疑。寰阳派的神通功法,向来是以杀祭为主,没有寰阳派的镇派之宝,要想维持功行,必须不停杀戮。管梁……姑且算他是‘管梁’吧,以此人的功行层次,每过二三十载,必得杀一位同辈修道人,以维持和增进功法。 而今距离他失踪,已是过去至少百载了,按他自家所言,在那个时候便得了那寄虚法器,那么究竟是从哪里杀取这些祭献的?” 林廷执道:“寰阳派的功法,杀戮异神也是可以的。” 瞻空道人道:“我看过了那禁阵,此人就是靠着此阵还有身上某样东西遮掩了自身气息的,若是他为杀戮异神,那一定需要四处奔走,那样早该被诸位廷执发现了。” 张御这时道:“还有一个可能。”他抬头看着诸人,“虚空之中的邪神。” 林廷执点头道:“杀戮邪神倒是可以,可这般便要穿渡内外内层,动静十分之大,很难遮掩行迹。” 张御道:“若是管梁背后有力量推动,那么杀戮邪神,却未见得一定要自己去做,也可由他人代为。” 瞻空道人赞同道:“张守正说得不错,要是在外有人与他配合,此事一样可为。” 武廷执沉声道:“这百年以来,所有镇守的行踪玄廷不敢说尽在掌握,但大致上却是清楚的,私底下做些小动作可以,可要想对付那些邪神,则势必要降下正身。此举次数一多,绝无可能遮掩过去,而即便是那些叛逃至外的玄尊,过去也没有屡次至外的记载。” 张御道:“我方才留意到管梁的一句话,上宸天、我天夏还有元都一脉,都曾得了寰阳派典籍,从此话判断,这人未必见得就是我天夏修道人。” 瞻空道人想了想,十分肯定道:“当不是任师弟所为,他虽是有能力做这件事的,但任师弟心气极高,是绝不可能为了某人去捕杀邪神的,而元都玄图在与天夏定约三百年来,也从无转挪送渡去往外层之举。” 林怀辛沉吟道:“不是天夏人,也非是元都一脉的同道所为,若此推断为真,那么那出力之人许就是落在上宸天了。” 与此同时,上宸天中,灵都道人带着几名弟子来到了一座道宫之前,他看了看上方“燕阙宫”的匾额,便走入了进去。立刻有宫内弟子迎了上来,稽首道:“拜见灵都上尊,未知上尊来意?” 灵都道人淡淡言道:“卫道友可是在么?长远不见,我今日特来拜访。” …… …… 第两百四十一章 密关藏幽影 那宫内弟子一听,忙是道:“回禀上尊,老师在此闭关已是百载,眼下还未到出关之时。” 灵都道人言道:“唤他出来,我有事与他相商。” 那弟子一惊,很是为难道:“上尊,这恐怕不太妥当吧,老师可是正在闭关……” 灵都道人看了几眼,道:“若是我上宸天无事,他自可安然闭关,如今正欲对敌天夏,需要卫玄尊出力,唤他出关相商大计,又有什么不妥呢?” 那弟子顿时压力大增,勉强言道:“上尊,这里是燕阙宫……” 上宸天可不是天夏,一个玄尊自身便是一个势力,玄尊之间的彼此交流,那都要商量着来的。 哪怕上宸天中主要作主之人是孤阳、天鸿、灵都三人,可是他们也不是想要如何便能如何的,不然你今日强行要谁作何事,明日所有玄尊都可以给你阳奉阴违。 但这也是因为灵都道人向来好说话的原因,不会因为下面弟子顶撞几句就施以惩处,要是换了天鸿道人到此,那这弟子一句话都是不敢多说的。 灵都道人却没有再和这个弟子多说什么,而是淡淡言道:“来人,敲醒钟,给我把卫玄尊唤出来。” “是!” 他命令一下,立刻有跟随而来的弟子上前,而那些燕阙宫的弟子,没了玄尊作主哪里敢违背灵都的意思,一个个都是退到了一边,讷讷不敢出声,连方才出言抗辩的弟子也是不敢再说一句。 不一会儿,宫阙之中响起了悠长的醒钟之声。 灵都道人神色淡然的等着。 照理说,醒钟一响,意味着门中有大事发生,哪怕玄尊是在闭关,也都要三刻之内中断功行,自里出来。 可是在足足等了三刻之后,却是未见其人出来。 这个时候,燕阙宫的弟子也是感觉有些不对了,一个个俱是惶惶不安起来,他们能有如今之地位身份,全靠宫中有一个玄尊祖师支撑,要是这位祖师出了问题,那么他们的地位可是要一落千丈了。 灵都道人自是没有一直等下去,而是直接来到了后殿闭关之所在,看着前方厚重的石门。 他伸手一拂,上面封禁道箓纷纷破散,道:“闭禁阵,打开落关石。” 那些弟子依言而为,不多时就将外面的禁阵地脉应机断开,而那一块厚重的落关石也是隆隆抬了起来,露出了深广幽暗的内宫。 有一名弟子过来道:“上尊,宫内的禁阵自成一体,我们暂时无法合闭。” 灵都道人道:“你们在此等着。”他往里走入了进去, 他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在得知金郅行探问过卫茂的消息过后,忽然有一阵心血来潮。 他的感应向来灵锐,特别是在青灵天枝之下,平日心如止水,不会无缘无故生出波澜,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出现了问题,于是他又查了一些此人百年之前的记载,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举动,故是决定来此一探。 此刻随着往里走入进去,这里禁阵也是自行开始转动了起来,不过自是制压不了他的,随着他行步过去,每一步落在地上,方才转运起来的禁制就即刻被压制下去。 而随着他行到最深处,宫室内部所有禁制也都是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这时他目光移去,在宫室中间看到了一个空荡荡的蒲团,不远处还有一只剩下余烬的香炉,可这里却没有半个人踪,那位说是在此闭关的卫玄尊,并不在这里。 可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一声话语:“不知灵都道友寻我何事?” 灵都道人转过身来,便见远处的阴影之中有一个两鬓霜白的道人走了出来,并对他微微一笑。 灵都道人看了看他,道:“卫道友,你方才去了哪里?” 卫道人讶然道:“我一直在此闭关修行啊。” 灵都道人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既然卫道友方才在此,那为何醒钟敲响之时,道友为何不出来相见呢?” 卫道人微笑道:“那时正在紧要关头,故是有所耽搁,本也已是准备出来了,未想到灵都道友却是先进来了。” 灵都道人看着他道:“卫道友,我有一个疑问,当初你回来之后,言称是与天夏一名修道人交手之后负伤,方才闭关的,却不知这一位是谁?” 卫道人讶异道:“哦?为什么灵都上尊突然问起此事来了?” 灵都道人道:“只是忽然想到罢了,不知卫道友可否释疑呢?” 卫道人微笑着看着他,但却没有回答。 灵都道人淡淡道:“看来是没有答案了。” 卫道人这时忽然说道:“尊驾何必问得这么清楚呢?有些事装得糊涂一点岂不是更好?” 灵都道人看向他,道:“原来的卫玄尊哪里去了?” 卫道人微笑道:“我便是他,他便是我啊。” 灵都道人道:“那卫玄尊之事,你可能代劳么?” 卫道人笑道:“他是他,我是我。” 灵都道人道:“明白了。” 他对着这个卫道人一挥袖,面前这个卫玄尊顿时化作一团虚影飘散,当年此人的确是回来了,但回来的也只是一抹化影罢了。 他自里走了出来,身后落关石隆隆落下,对着四周弟子道:“我已与卫玄尊谈过了,就让卫玄尊继续闭关吧,谁也不需去打扰。” 众人都是应声称是。 灵都道人关照过后,又令宫中弟子重新转运了阵法,就带着门下弟子离了此间。 只是返回道宫的途中,有弟子前来传讯,说是孤阳子和天鸿道人两人有请,他便就转道往虹殿而来。 他乘光而渡,须臾来至虹殿之外,不用通禀,直入殿中,见孤阳子和天鸿道人二人都在此等着自己,便一个稽首,道:“两位道友有礼,不知何时相邀。” 孤阳子道:“灵都道友,听闻你方才强行唤动正在闭关的卫玄尊,不知你何故如此?” 灵都道人道:“只是忽然心血来潮,故去一问。” 孤阳子关切道:“哦?结果如何?” 灵都道人道:“卫玄尊百年前因为负伤,回来之后便即,此后百载,不曾出来,而如今我探问下来,见到的也只是一抹化影罢了。” 孤阳子神情顿时严肃了些,问道:“灵都道友可是发现了什么?” 灵都道人道:“我此前查了下卫玄尊百年之前的举动,发现他一直在搜集和翻阅寰阳派散落在外的道册。” 孤阳子皱眉道:“寰阳派?” 灵都道人道:“我怀疑卫玄尊在翻阅这些道册后,发现了什么,也或者是中了寰阳派的什么算计,而观他那一具化影后,他应已非是原来之人了。” 孤阳子想了想,沉声道:“此事不宜声张。” 灵都道人道:“我已是关照过那些弟子,不许叨扰‘卫玄尊’修行。” 孤阳子神情稍松,道:“如此甚好,两位以为,该是如何处置此事。” 天鸿道人冷然道:“我上宸派修士,岂能无缘无故折损,且卫玄尊之事,也不可能一直遮掩下去,终究要派内诸位同道有个交代的,此事自是要查清楚。” 孤阳子沉声道:“道友说得是,卫玄尊是生是死,下落何处,这些都要弄明白。” 灵都道人道:“这位‘卫玄尊’既有化影回来,那许他是想保留这一身份,还想着有朝一日可以转回来利用。而若无青灵天枝遮护,寻常手段是抵御不住外间的虚空外邪,其必有一个去处。 当初卫玄尊自称与天夏某人交手之后受了伤势,这才回来闭关,我等可以去书天夏一问,两相对照一下,不定天夏那边可以给我一个答案。” 孤阳子一想,点头道:“此事也不是不可。” 若是此事果与寰阳派有关,那么天夏是绝然不会容忍的,至于会否是天夏谋算,这个可能反而不大,因为天夏明令禁绝侵占篡夺修道人的意识和身躯之事,哪怕对敌人也从来不用此等手段。 三人议定下来,便决定由使者卢星介向天夏递去文书,随后便各是分开。 半日之后,上宸天某处附从天域内,金郅行正在教授道法之际,忽有修士到来,面无表情道:“金玄尊,灵都上尊唤你前往。” 金郅行望了望来人,他自座上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便跟着那修士而去,循着虹道进入了主天域,进入了灵都道人所在平境道宫之中。 待一路来至主殿之内,他见灵都道人坐在座上,打一个稽首,道:“未知上尊唤金某来,有何事要交代?” 灵都道人语声平淡道:“金道友,前几日闻你打听卫玄尊之事,你与卫玄尊以往并无任何交集,为何突然打听起他的事来?” 金郅行不慌不忙回应道:“灵都上尊还可记得当初交给金某的那些眼线么?前些时日,忽然有传讯过来,说是天夏正在查问一位玄尊的过往,据说此人与卫玄尊有过牵扯,金某也是想了解一些此间之事,好方便下面弄清楚此事,故去多问了几句。” 灵都道人道:“哦?有这等事,那传讯之人连这等事都能打听到,倒是有些本事,金玄尊以后若有什么发现,记得及时上报。” 金郅行忙道:“是,只是金某还未理清此事头绪,故是不敢乱言。” 灵都道人语声淡淡道:“既是这样,金玄尊就去尽量弄清楚此事,回来报于我知。” 金郅行忙道:“金某领谕。” 灵都道人没再说话。 金郅行打一个稽首,自宫内退了出来,原本绷紧心弦至方才松了下来。 这时他忽然意识到,其实灵都道人今日其实并不是来追查他的,而恐怕仅只是要他给出一个合理的交代罢了。 …… …… 第两百四十二章 显迹难脱寻 张御自那日与瞻空道人还有三位廷执议谈过后,因为林廷执正在追索那法器的下落,他便散了化影,于修持坐观之中等待消息。 不过才是五天过去,明周道人便就来到宫中,说是又得消息,几位廷执请他过去商议。 他由此分出一道化影,重至武廷执的沉勾道宫之内,见陈廷执、林廷执还有瞻空道人等人都已是来到了此间。 陈廷执见人都是到来,道:“诸位,方才上宸天使者卢星介送递来了一个文书,说是有一件事希望我天夏配合查证。 其所遇到之事,与我此前所见类似,而出问题的,也恰好是那位与管梁有过交手之人,此书瞻空道友和张守正且先一观。” 说话之时,自有道童过来,将符书分别递至二人面前。 张御将书信接来,打开一看,这里其实是两封书信,一封是出自卢星介的正式递书,说是疑似发现了寰阳派留下的手段,并查知此事与天夏一位玄尊有所牵连,还望天夏能予查证。 还另一封,则是风道人那里传来的,这里内容则更为详细一些,前后因由都有,且应当是上宸天有意泄露出来的。 通过卢星介,上宸天是为告知他们在这件事内的态度,而风道人那里送过来的东西,才是关于这件事的具体原委。 林廷执道:“上宸天这次寻我配合,倒是耐人寻味。” 陈廷执沉声道:“不奇怪,上宸天虽然说是欲要召唤寰阳派,且这件事大概不会再生变化了,可那主要是为了我对付天夏,但他们却不会容许自己因此事而受损,更不会对寰阳派有所宽容,若我天夏不在,那彼此之间可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张御点了下头,陈廷执此语可谓说到了根子上了。 上宸天虽是想把寰阳派召唤回来,可目的是希望寰阳派联手对敌,然则寰阳派是什么态度,现在还没人知晓。 上宸天只是基于天夏势大的前提,推断寰阳派有极大可能会与他们联手,但这里也是有可能会出现纰漏的。 这不是他们在冒险,而是因为他们在对付天夏这件事上,以往的能用的方法得都是尝试过了,实在没有办法才做了此等选择。 所以此刻的上宸天,对于寰阳派自也不会有任何好感,要不然也不会有一部分人在那里反对后者回来了。若是寰阳派留下什么手段危害到了他们,那么他们一定是会下死手清除的。 瞻空道人想了想,道:“我等这里一出管守正之事,上宸天那边也是有了这等变故,这两件事怕不是什么巧合。” 林廷执道:“事机起由当是源于百年前那卫茂与管梁一战,在此一战之后,那卫茂回去闭关不出,而管梁也是自此失踪,若无差错,这应该都都和管梁所提到的寄虚之器有关。” 陈廷执沉声道:“情由如何现在我们不必去管,若能找到那寄虚法器,那么一切自明。” 林廷执道:“那我们该是如何回应上宸天?” 陈廷执沉声道:“此事我等先行处理为好。告诉他们,我们正在追查之中,若有消息,自会回告他们的。” 林廷执了点头,若是上宸天那里并无潜藏敌踪,那么这件事处置起来也就简单了,要是双方真是联手的话,可是谁都信不过谁,假设寄虚法器落入到上宸天手中,那还不知道会是如何。 他道:“那法器我尚在搜寻之中,如今已见眉目,数日之内,当见分晓。” 陈廷执道:“此事拜托林廷执了。” 林廷执道:“当尽心力。” 此事议定,诸人再度散去。 林廷执则是回了自家道宫之中,继续找寻那法器下落。 在那一片虚无之中,有一枚似存非存的玄幽长梭漂游着,此物正循着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线索追过去。 身为玄廷之中最擅炼器的廷执,他过往师门之中自有传承,再加上上层根本不缺任何宝材,自身寄虚之地中足有九件法器维护,攻守追逐皆备,而这“是非因念梭”乃是其中之一,就是专以用来找寻敌方寄虚之器的。 神虚之地与世间不同,并无时日挪转,唯有起因终落,寻见便可寻见,寻不见便是寻不见,若不见结果,便要重启因由,这需得退出定坐,再入定静,如此反复为之,于不变之中觅求变机。 因为有法器牵引之故,即便反复施为,那一份牵连并未断去,随着一次次的尝试,他也感应之中,距离那物已然是越来越是接近了。 在又一次入至定坐之中,随着感应寻去,忽然间见到一道赤光映现出来,他神情微动,睁开眼道:“找到了。” 半刻之后,随着明周道人传来消息,张御化影第三次来到了沉勾道宫之内。 林廷执等人到齐,便道:“我方才已是寻到了那件寄虚法器,此物应当是受人驾驭,在我窥见之时,似有所察觉,此刻又是已然遁去世间了,我同样以法器追了上去,但需得将之尽快捕获,若是拖得太久,那么恐生更多变数。” 修士之间斗法,寄虚法器一旦在神虚之地被寻到,那就意味着无可逃脱了,下来只能设法守御。但这寄虚法器似是单独存在的,不需要去保护什么神气,故是发现自身暴露,直接遁入了世间,想以此避开追寻。 可林廷执费心将之寻到,哪有可能就这么放其逃脱,而这东西也终归不会比元都玄图难寻,连元都玄图当时都可寻觅到一瞬,自不用说此物了。 瞻空道人打一个稽首,道:“三位廷执,这件事本是由我处置,这里面还有我元都一脉的过错,恳请三位廷执允我前去追击这法器,贫道有元都玄图相助,必不会令其走脱了。” 张御略作思索,言道:“此物威胁甚大,必当将之拿下,才可根绝祸患。且此事也在守正职责之内了,御也不能不问,当与瞻空道友同往。” 林廷执道:“我与陈廷执还有武廷执已是商议过了,此事正要拜托两位。” 陈廷执道:“事不宜迟,两位可尽快出发,我等会在背后看顾,若有需要,玄廷自会随时支援。” 林廷执这时转目向外,随他意念相唤,那里便浮现出了一枚似有若无的幽暗飞梭,他道:“两位只需跟随这一枚法器,便可去到那法器所在。” 瞻空道人拿一个法诀,默运片刻,便一道椭圆形的阴影在道宫之外浮现出来,他转回头道:“守正请随我来,” 张御点了下头,他意念一转,霎时间,正身已至这化影之内,他随着瞻空道人走至了那阴影之上,后者法力起一转,下一刻,两人已是出现了外层虚空之中,而前方则有一枚似有若无的幽梭在前漂游着,指引着他们的去路。 瞻空道人看了看,感慨道:“曾闻林廷执擅掌法器,果然非是虚语,这份手段着实了得。如今上宸天能胜我之处,也就是天机推算了。” 张御道:“天夏上下日日奋进,再过数十百载,便是推算一道,其当也难再胜我了,只是此辈不思革新去弊,却只想着如何阻我前行,已然是失了正道。” 瞻空道人深以为然,正是因为天夏行得是正道,元都一脉才愿意加入进来,不过无论道念如何,过后那一战才是关键,谁胜则谁为真道。 两人再说了几句话,那行在前方的幽梭忽然化去,而后一片赤色光芒映照了过来,瞻空道人神情一凝,道:“当便是此物了” 张御凝目看去,也是见到了那寄虚之物,这是一个巨大的长满棘刺的大日,其表面布满了猩红色的浓浊浆流,并时时向外蒸腾着赤红色的气雾。 瞻空道人沉声道:“观此器之气息,果似寰阳派之遗器。” 随着二人逐渐接近,却也是发现,在那大日之中,竟是端坐着一名白衣修士,虽在赤色焰气之中,可却神气清净,一尘不染。 瞻空道人道:“只观此人形貌,当就是那日与管守正斗战的卫茂了。” 那白衣修士本在定坐,这时察觉到顶上有一道椭圆形的阴影浮现,显也有些意外,他抬头看了一眼,笑了一笑,道:“这般快就找来了?” 那椭圆形的阴影之上此刻有一道宏大金光落下,瞻空道人与张御都是自里现身出来,并各自放开法力心光,将那猩红色的气焰阻隔在外。 瞻空道人看着那白衣修士,沉声问道:“尊驾到底是谁?” 白衣修士站了起来,微微一笑,道:“我就是我啊,你们唤我卫茂、管梁,都是可以。”他忽然一叹,道:“其实你们何必来寻我呢,我修我的道,你们做你们的事,我并不来干涉你等。” 张御道:“尊驾所言修道,就是夺取他人性命,篡夺他人意识,在我天夏域内搅风搅雨,还要我不来管束么?” 白衣修士笑道:“为何不能呢?不论是卫茂还是管梁,他们可都是自愿奉承我道,从头到我我都不曾逼迫过他们啊。” …… …… 第两百四十三章 器法化灵生 张御留意到白衣修士提到卫茂、管梁时,用得是“他们”二字,这么看来,正如此人自己所言,无论是卫茂还是管梁其实都不是正主,他望了眼后面那赤红之阳,已是隐隐猜到此人到底是什么了。 他目光又落去其人身上,道:“尊驾问我为何不可?那我便告诉尊驾,我天夏定有诸般规序用以裁定内外,你既认下此事。那自当承此罪责。” “规序?” 白衣修士却是一笑,道:“我只知逐道为上,其余何须在意呢?管梁意识之中倒是一大堆的规矩,可正是因为有了这些东西,他才被束缚住了,后来我助他去除这些,只存天性,他立便得以功上一层。” 张御淡声道:“今日非为辨道而来,我问尊驾,可愿降否?” 白衣修士微笑道:“两位,这可不是在内层,两位若有手段,只管来拿,若是无手段,那就做我之祭献。” 瞻空道人沉声道:“汝想是在虚空待得久了,不知天高地厚。” 说话之间,法力向外扩展出去,可见周围的赤红气焰都是被逼迫的向外退走,并有一气罩,往那有若烈阳的法器本身围裹上来。 张御一看瞻空这番出手,就知他准备借用天地大势,这等做法是对的,眼前这法器气息宏烈,且兼诡奇,想要上来将之压制下去,未必是易事,还是以稳妥为主。 故他也没有急着抢攻,于是一弹指,一道日月重光已然冲去,这是纯作牵制之用,同时也是一个试探。 而在做得举之时,他又将携来的空勿劫珠隐于一边,暗暗蓄势,待得时机合适,自可发将出去。 而此刻沉勾道宫之中,陈廷执三人前面似有一面水帘张开,里面映现出了此刻虚空之中的景象。 陈廷执看着那一团猩赤阳火,道:“林廷执可是认得此物么?” 林廷执道:“此物当名‘万化荆阳’,我并未见过,但师传之上却有记载,据言以往寰阳派所占天域之中偶会放置这类东西。 此器会将诸多生机灵气吞没,并侵夺修道人意识神气,若得秘法推动,则可将原先之人转运出来,想是那管梁、卫茂就是如此而来,若我看得不差,此人乃是一个器灵,而那二人当已是无有了。” 说到这里,他稍顿一下,又言:“此器与寰阳派秘法,需要不停杀戮祭献,才能维持,能在虚空之中长久存在,恐正应了张守正所言,此辈以杀祭邪神为补养。” 陈廷执立时唤来明周道人,关照道:“将林廷执这番传告晁廷执,要他设法传去张守正、瞻空观治二位那里,让他们千万小心应对。” 虚空之中,随着一道极其闪耀的亮光闪烁,绽放出来的光芒,几是将那棘阳赤焰都是掩盖了下去。 张御闭关这许久,每日炼化玄粮,功行再得不少长进,神通威能比以往更盛,这一击之下,那荆阳之上深赤如血的浓浆顿被爆开一个巨大的空洞,里间一切存在之物都在爆裂之下蒸发化尽。 而在此时,他也是收到了训天道章之中送来的传告,而林廷执所言之事也与他心下猜测相符。他当即传声,将此也是转告给了瞻空道人知晓。 前方闪耀很快散去,白衣修士在被轰击消失了一瞬间,但转眼又是出现,同时身下的猩赤荆阳也是一并恢复过来。 此刻其人往上看有一眼,身躯微微一晃,却是忽然分了开来,变成两个人,一个赤着上半身,披头散发,浑身有着密密孔洞,正是此前杀去了在世之身的管梁。 而另一个,却还是原来白衣修士的模样,但其神气却与方才说话之人不同,显得阴冷许多,应当是那上宸天修士卫茂本来之情性。 这两个现身之后,几乎同时使了一个神通,卫茂对瞻空道人施展了一个定压之术,而管梁则忽往张御看来,其目光之中闪烁过一抹赤色。 张御顿觉一道神通上身,心光一感,立知此是一门侵蚀之术,若不设法抵御,则数息之内就可将他身躯化去。 他立时转挪补天玄异,但没有第一刻去解化,而是眸光微闪,意念转动之际,“诸恒常易”和“天心同鉴”之术分别落于那二人身上,却是向着对面还敬了一招,这才心光一转,将此神通驱消去了。 管梁、卫茂二人感觉神通上来,都知若其变化,必将不利于自己,立刻施法化解,两人此刻与原身一般无二,因为都是擅长神通变化之人,化去外来神通恰如水过滑石,丝毫滞涩也无,显见手段之高明。 但是随即却见前方光芒连闪,却是上百道蝉翼流光斩了过来,卫茂犹待躲避,却见一道剑光一闪,却是先至跟前,逼得他身躯一顿。 卫茂那处隐隐感觉到后方似有锋芒指来,好像有莫大威胁临身,气息也是不禁一滞。 只这一耽搁,那蝉翼流光已至近前,这般神通虽无甚变化,可是锋锐极盛,叫你不得不停下守御,完全不可能似如方才那般无有滞碍的化去,故是两人一时都被克压了一瞬。 张御将此一瞬机会,当下运转重天玄异,随后一个“诸寰同昼”,背后星芒闪烁,如银河浮现,万点星芒浩浩荡荡,贯裂虚空,往两人所在冲射而来。 方才日月重光只是一击罢了,可现在却是千百之数,且还持落来,这是最无可解化的神通之法,管梁、卫茂才是应付过蝉翼流光之术,此刻没处可避,只得起全身法力抵挡。 而那星光砸落在荆阳上时,只是呼吸之间,便令此物变得千疮百孔,又一呼吸之后,便即崩裂瓦解。 张御虽见此一幕,但得林廷执之言,知道此刻距离取胜尚远,此物说得上是精元之气凝聚,只要气机不灭,崩坏了也能再化显出来,让瞻空道人凝聚天地大势,将之禁压下去才是正理,现在他只需牵制对面便好。 瞻空道人见张御一上来就将两人克压下去,知晓后者是在为自己争取机会,心中暗暗叫好,也是趁此机会全力施为,以期早些控制全局。 而这等时候,上宸天燕阙宫中,原本卫茂闭关之地,一枚嵌在玉璧上的玉珠忽然光芒一闪,照落地上,一个与卫茂一般模样的化影自里走了出来。 他笑了一笑,一抬手,落关石隆隆升了起来,这里动静顿时惊动了外面值守的弟子,纷纷落在了关前,待他走出来后,众弟子面露惊喜之色,纷纷执礼,道:“弟子拜见老师。” 卫茂这时道:“替我传讯给三位上尊,邀他们来此,说我有事寻他们。” 众弟子不疑有他,立刻遣人传命。 卫茂则是身躯一晃,来至前殿,他在此站定,等了不到十来息,却见面前三道光芒落下,天鸿、孤阳、灵都三人都是出现在了大殿之内。 灵都道人看着他,淡淡言道:“尊驾还敢出现在此,莫非以为我上宸天治不了你么?” 卫茂笑道:“灵都上尊,在下非是前来寻衅,而是有事来寻三位上尊。” 孤阳子缓缓道:“且容你说。” 白衣修士笑了一笑,道:“或许三位上尊已知我来历,我乃是寰阳门被驱之时留在此世中的传道之器。” 他看向灵都道人,“此前无意引来了贵派的卫玄尊,却是多有得罪了。而今天夏正遣人围攻于我,诸位不是正在试图招引寰阳派么?那不妨出力助我。” 天鸿道人看了看他,道:“要我出力助你?你能代寰阳派与我合盟么?” 白衣修士笑道:“这却不能。” 天鸿道人冷笑道:“那你来此啰嗦什么?谋算了我上宸天修道人,还来求助,这岂非笑话?” 白衣修士微微一笑,道:“我知诸位对招引寰阳派回来心存顾虑,若由我从中说和,定能两家和睦,共敌天夏,若是诸位不助我,来日我寰阳派归来,一察今日事由,恐会怀疑贵派之诚意。” 孤阳子缓缓道:“这话不对。” 白衣修士道:“何处不对?” 天鸿道人冷笑道:“当年是我上宸天与天夏一同驱逐的你寰阳派,未曾合盟之前,我两家尚在敌对之中,我不来杀你已是网开一面,你居然还敢来我处求援?你哪来的脸面?” 灵都道人面无表情一挥袖,白衣修士的化影便在愕然之中被一道法力灵光打散。 三人都是微露冷笑。 寰阳派的作风他们可是十分了解的,此派是绝不会因为他们释放出善意而有所亲近的。 要是他们真如此做了,此辈反而会认为上宸天虚弱,是非需要他们不可了,唯有表现的更为强硬一些,此派倒反可能对他们多几分顾忌。 孤阳子道:“此人可能在别处还有寄托,稍候当是作法清理。” 灵都道人点头道:“我来处置。” 天鸿道人道:“天夏那边看来已然找到了这法器之正身,我等是否要插手?” 孤阳子想了想,摇头道:“不必了,寰阳派的东西,天夏若是寻到,必当毁去,不会再用,无需担心什么,而现在也不是与天夏交手之时。” …… …… 第两百四十四章 荡空封邪异 上宸天中的化影一被打杀,白衣修士顿生感应,知晓后援已绝,只能凭借自身渡此眼前一关。 而场中在千百光流冲击之下,“万化荆阳”接连爆开数次,然则每一次破碎后,只一二呼吸之间,就又会再度聚拢,并恢复原状。 不止是如此,卫茂、管梁二者就是依托此物而存,此器不灭,二人就不会消亡。且二人还保持了原身一定的斗战意识和经验, 在承受了“诸寰同昼”强猛的轰击之后,两人马上找寻到了对策,自荆阳之上源源不断摄取来更多的赤焰,合力在身躯前方结成了一道犹如圆镜的屏障,此纯以绚烂火流凝成,道道星光轰击在上面,激起大小涟漪,表面时时可见一圈圈浪纹向外涌动。 可这样一来,两人也是被牵制在了此间,没办法再去干涉瞻空道人化拿天地之势。 观战的三位廷执见到这一幕,林廷执评价道:“此器凝聚精元极多,所幸只卫茂、管梁二人被撺掇身心意识,若是再多几人,怕就是一个祸患了。” 陈禹和武倾墟二人都是点头。 在他们看来,万化荆阳所聚集的精元,足以支撑五六名化生玄尊了,真要是如此,在虚空之中也是一股不小势力了,而人数一多,灭起来就没这么容易了。 这还只是小事,主要这是寰阳派的作派,一切都是自外杀夺而来,受其御使的人越多,所需祭献也随之增多,那么杀戮自也越盛。况且在虚空之中,还需时时受虚空外邪侵染,那更会促使此辈不择手段,或是图谋内层,那天夏外层守御将是压力更大。 林廷执看着那斗法场景,这时又言:“张守正这神通威能强盛不说,且又后力绵绵,也难怪能屡历大功。” 一般来说,修道人的变化神通若是被对手见识过了,了解可其变化之所在,那么下一次就可有所防备了,或是提前化解,或是设法回避,这考验的就是对敌经验和对战机的把握了。 可似张御这等强力攻袭的神通却是没什么变化,且还是铺天盖地而来,强到不讲道理,躲不开的话,你要么乖乖挺着受死,要么就是全力守御,左右也就这几种方式,便你斗战经验再多也是只能如此应付。 陈廷执沉声道:“此也算是正道。” 武廷执也是点头,神通变化就是以小制大,可你要是纯粹就能以力压人,那就不必玩什么虚巧了。当然,这要当真你的法力至强至伟,若是半上不下,那也没什么用处,反易为人所制。 场中万光奔流在持续了十来呼吸之后,终得歇止下来。 管梁、卫茂也是随之散去了焰气屏障,他们本以为来袭二人之中,张御本是较弱的一环,本还想着是否能从他这里取得突破,而后再去收拾瞻空道人,可在领教了张御的厉害后,发现这是个错判。 意识到不对,他们也是迅速改变了对策,很是干脆的放弃了与两人展开对战的打算,两人一纵遁光,分别向着张御和瞻空道人所在冲来。 在方才那一番对攻之中,他们几乎毫无作为,平白给了瞻空道人蓄势之机,为了避免再受相同压制,他们决意上前爆裂此身,设法与二人同归于尽。 这也算是他们可以发挥的长处,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器灵渡气所化,也就不用在意生死。而这等方法除了过于挥霍过往所蓄积的精元外,也确实非常适合眼下。 但他们并非莽撞冲来,身后荆阳光芒骤亮,像是一下膨胀了数倍,猩赤之色的气焰烈烈,灼烧虚空。在短短片刻之间,竟是对于张御和瞻空二人的法力心光反过来形成了一股压迫,甚至瞻空道人的天地大势也略略有些不稳。 瞻空道人面不改色,游鱼入网终归是要蹦跶几下的,这一点他早有所料,他得张御之助,在旁从容蓄势,已然占得先手,哪会这么容易让二人挣脱开去? 张御见二人冲来,也不难猜出二人的打算。只他却是注意到,直到现在为止,两人都是动用自身神通法力在与他们斗战,而没有用到任何法器。 这更是印证了林廷执说法,两人背后应该器灵所化,所以本身就是排斥其余法器,稍高一些层次的法器便不可用,至多也就是先前管梁手中那等收聚精魄的竹杖那摆弄一下罢了。可放在眼下也毫无用处。 而对方不用,却不代表他不用,意念一转,周身便张开一道紫色光华,却是把“离空紫炁砂”给放了出来,将自身还有不远处的瞻空道人都是回护在内。 随着他把心光渡入其中,紫砂也是向外蔓延扩张,只是须臾之前,这一片紫色就在虚空之中占据了一片广阔空域。 卫茂、管梁二人顿感前行受阻,但是两人受一灵所制,心意相通,一见原来方法不可,冲在前方的卫茂忽然法力骤发,毫不迟疑爆裂自身,强行自浓郁紫气之中撑开了一道通路,而在后方的管梁则是得此之助,往里冲入进来。 张御神情不变,目光一注,一道“幻明神斩”直接斩入对方心神之中,同时运转擒光之术上一个制拿,紧随其后,又百数蝉翼流光纷涌上前,做完这些之后,他弹指一弹,又是一道日月重光轰了上去! 管梁到底还有着原来的斗战意识,在提防“诸恒常易”和“天心同鉴”之术的同时,于短短片刻之间,接连解化了幻明神斩和擒光之术,身躯也只是微微一滞。 可就是这么短暂的停顿,却使得他不得不直面后面攻至蝉翼流光和日月重光之术。 这两个攻杀神通虽是一齐到来,可彼此却是相互呼应,重光轰击在前,流光迫袭在后,既有牵制,又有杀招,这使得只能停下应付,一时又被牵制片刻。 张御则是一挥袖,周围浩荡紫气复聚上来,将方才卫茂舍身轰开的通道重新封堵了起来,那一番努力可谓全功尽弃。 不过两人并没有因此放弃,卫茂眨眼之间又从荆阳之中化生而出,再次冲来,似乎认准了此法。 管梁见无法冲入前方,则是毫不迟疑爆裂自身,再次轰开一个缺口。 张御正待再施手段克压此人,这时忽然听得瞻空道人传声过来,道:“有劳张守正了。”同时感觉到周围气机似与先前不同,他心中一动,知是瞻空道人已然成功化合了天地大势。 至此他也不再留手,把袖一挥,身后蓄势已久的空勿劫珠霎时由暗转明,随着一道辉盛炽烈的光芒迸现,一道贯穿虚空的金色光虹以他身边为起时,一直落到了那荆阳之上,而所过之处,一切尽化虚无。 卫茂、管梁于二人身形于刹那间被磨灭,而整个荆阳则是爆成了一团残碎焰火。 这一次,瞻空道人没有令其再得反击的机会,他朝着前方伸手一拿,可见虚空之中出现了巨大的气罩,其猛然向内收紧而来,而一股无可抵挡的天地大势随之倾压而来。 不止如此,此番因疑似有上层力量参与,他为稳妥起见,还同时用上了元都玄图之力。 这两力相合之下,万化荆阳再难抵挡,连再渡聚合自身也是无法做到了,毕竟其既非攻伐之器,也非守御之宝,而只是凝元之物了,本就非是用来斗战的。 身为寄虚法器,此物本还有遁入神虚之地一途可走,奈何林廷执早已防备了这一节,已是在那里张网以待,故眼下可以说是无处可逃。 瞻空道人在不停催动法力之下,那无数散碎焰气在气罩收拢之中不停缩小凝聚,最后被压缩为一枚似被包裹在琉璃玉光之中的赤焰小丸。 瞻空道人这时摊开手掌,此物自远端飞来,缓缓落入他掌中,他看了眼这东西,放入了袖中,沉声道:“张守正,我等需尽快将此物带了回去炼化。” 张御起意一召,空勿劫珠飞了回来,围着他转了一圈,很乖觉的钻入了他袖中,他看了一眼四周,见四周空空荡荡,没有什么遗漏,便道:“这便与观治回返。” 瞻空道人起意相引,顶上椭圆形阴影之中有一道金光照下,将两人接引了上去。 两人借得元都玄图之助,迅速往回归返,待至外宿之后,感得一股自清穹地陆传来的接引之气,意念附着上去,晃眼之间,就重新转回到了上层沉勾道宫之中,而陈禹三人正在此等候他们。 瞻空道人打一个稽首,将那以法力束缚的赤焰小丸拿了出来,送递过去,道:“此番不辱使命。” 林廷执郑重接了过来,探手自法力之中拿出一个洁白玉瓶,将之收放入内,随后抬头道:“此番劳动两位了。” 瞻空道人道:“此番主要张守正出力,贫道也只是在旁捡个便宜罢了。” 张御则言道:“此番镇压邪祟,乃是我与瞻空观治相互配合得力,此中无分出力大小。” 林廷执笑道:“两位不必谦言,此番经过,我等都是看在眼里,两位可说是缺一不可,我等会以合适功赐相酬。” …… …… 第两百四十五章 深虚藏恶机 张御交托完此事之后,余下事宜有三位廷执在这里,也无需他来操心,也便与瞻空道人一同告辞出来,在宫前别过之后,他便直接转回守正宫了。 陈廷执在二人走后,问道:“两位廷执方才可有发现?” 林廷执道:“未见端倪。” 武倾墟也是摇头。 哪怕这回找到了万化荆阳,并将此器拿了回来,可他们明白这件事还不算结束,因为这里面明显是有上层力量插手的,不然管梁和卫茂二人也没可能失陷的这么不明不白,这个力量是从何而来?这值得商榷。 武廷执沉声道:“我以为,此当与那些邪神脱不了干系。要在虚空之中杀献,若不是对上幽城和上宸天两家,那就只能搜捕祭献邪神了,可是用邪神献祭会否引发什么后果,这却难知了。” 陈廷执道:“此事既涉及上层,还需向几位执摄禀告一声为好。林廷执,你且先去设法炼化此器,我回去之后,自会去与首执商议此事。” 待林廷执应下,他又唤来明周道人,道:“稍候给卢星介还有风廷执各去一封书信,告诉他们此事我天夏已然处置妥当,那寄虚法器也已捕拿入手,不必他们再劳神了。” 明周道人稽首道:“明周谨遵法旨。” 张御在回到了守正宫中后,便至内殿之中坐定下来,回思这一段斗战。 虽是此番中断了闭关,可他觉得收获还是有一些的,最少新近炼成的神通得了些许印证,此前与龙淮之战只是试法,今回才说得上是斗战。 这一战虽然从头到尾压制住了两人,但必须考虑到瞻空道人在旁的作用。 战斗对抗之中多一人少一人那是完全不一样的,正是因为知道斗战拖延下去就会被瞻空道人拿住天地大势,所以那两人所有攻击手段都是较为激进,这才被他利用并加以反制。 要是只他一个人,那么两人就不会表现的如同此前那般,一定是会仗着万化荆阳深厚的精元积蓄来和他对耗,那就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在把整个过程回顾下来后,他感觉自己的神通还有值得改进的地步。 似今天这局面,这两人因为只是化身,被神通破杀之后还能再转回来,可需知晓,因为上宸天与天夏的长期对抗,现在拥有化身和替损之术的修道人极多,他以前交过手的修道人中,就有不少是这样的。 盖因为没有这手段就很难存生下来,或是换个说法,有这等手段的人才能活到现在。 要是遇到这样的对手,光有强攻的手段似还不足。 但也不是没办法对付,除却寄虚修士不谈,此等修士自然是有一个寄托的,只要攻灭了寄托之物或者破了寄托之法,其便无法归来了。 譬如今天之战,要是能上来就破杀了这“万化荆阳”,那么卫茂、管梁两人立时便无所依托了。 所以若能找到寄托之物,那就等于抵定胜局了,而这里他当可以设法利用目印推演出一门神通来。 另外,“诸寰同昼”证明了是强力的攻袭神通,但是他感觉还不够强横,也就是两人没有法器护持,要是有说不定能将之挡下,他需得是一击发出,对面挡无可挡,否则显不出这等神通的威能来。 经由这一番思量后,他下决心再次改进神通。 同时他还觉得,现在身上真正合用的法器只有“离空紫炁砂”和两柄剑器,这两物还兼顾护持寄虚之地,感觉还是单薄了一些。 尽管身为守正,可从玄廷借用法器,可遇上真正大战,不是十分合用法器,根本没拿出来用的机会,故是还是需再祭炼一二法器。 他思忖攻袭法器有剑器,还有自己诸般神通,不必再在这里施力,现在应需一种镇定法器,若能困束敌手,这才好任他施展神通手段。 数日之后,卢星介和风道人各有玄廷传书送至上宸天处。 孤阳子在看过两封书信之后,就寻来天鸿、显定二人,道:“天夏那边传来消息,那法器已然寻到带回,下来当会炼化了。” 天鸿道人道:“动作倒是快。” 显定道人沉吟不语。 孤阳子道:“显定道友,你可还有思虑?” 显定道人道:“此事有些怪异之处。” 孤阳子问道:“何处怪异?” 显定道人道:“那管梁躲隐许久,此前不见任何动静,为何此刻冒了出来?为何偏在这时?” 孤阳子言道:“卢星介传来消息,说是近来着令天夏理清内患,应当是就如此牵扯出来的……” 只是说到这里,他也是意识到了什么,道:“的确不对!” 天鸿道人道:“何处不对?” 显定道人缓缓道:“从天夏报书还有那内线传言来看,能得以发现那管梁之事,那很可能是天夏用了某种查验法器,这应该是清天星盘不在之时,用来代替此物的。 可是此前天夏既以清天星盘查验过一次,若有异状,那必可查出,可此为何此前不曾找出此人呢?” 他抬起头,“这难得机会,天夏可不会光只用来搜索闯入内层之人。” 孤阳子不觉点首,沉声道:“这里或当有上层之力遮护,唯如此才可得有解释。” 显定道人沉吟道:“其实如此看,管梁之暴露,也未必那么简单,倒有可能是被其背后的上层力量主动暴露出来的。” 孤阳子同意道:“也是有此可能的,两位道友,可是还是记得那日招引赢冲道友之时,那邪神之异动否?” 显定道人道:“孤阳道友是指邪神?”他略一思索,“若是如此,其目的又何在?” 天鸿道人冷笑一声,不耐道:“何必多做琢磨,既有上层之力的踪迹,那不如稍候一问三位祖师。” 孤阳子考虑了片刻,摇头道:“还未到这一步,不必惊扰祖师。”他微微一顿,又道:“倒是天夏在肃清内部,显是在积极备战,我恐夜长梦多,我等也当要加快动作了。” 外层虚空之中。朱凤、梅商二人正乘渡在一驾法器飞舟之上,游渡在漫漫星河之中。 此番他们接了玄廷诏旨出面剿杀邪神,但是他们很小心,因为不说邪神本身,现在上宸天和幽城之人若是见到他们单独在外,那说不定会设法过来围剿他们。 所以他们只是选择在二十八宿外围游走,清剿一些对天夏较有威胁的邪神,要是遇到危险还能得到来自外层各宿的支援。 这法舟分为左右二宫,朱凤居右宫之中,她还带着几个玄修弟子,不但可从训天道章之中得到各种消息,还能随时与天夏保持交通。 她虽然不能直接观看到训天道章之中的东西,可是只要与弟子心思相接,弟子所见她亦能重照于眼前。 不过这也只能在亲近之人比如师徒亲眷之间才能用,否则没有几个人是愿意将自身脑海之中的东西随意暴露给他人的。 这时她借弟子之意识正在观看一幕盛剧,本来她只是因为旅途枯燥,故是用来的打发无聊,不过却发现,这些盛剧倒是格外有趣。 外殿之中有一名女弟子走了过来,万福一礼,道:“恩师,方才玄廷传言过来,要我小心邪神。” 朱凤凤目一闪,自弟子的意识之中退了出来,问道:“可知谁人传言?” 女弟子道:“乃是廷上传旨使者。” 朱凤心下一思,她知玄廷不会无缘无故来提醒自己,这里一定是有什么缘故的。 而自回归玄廷之后,她就知道一个道理,不要自以为是,和玄廷对着干,听从玄廷之劝言,总是不会吃亏的。 她想了想,道:“去把梅守正请来。” 女弟子称是一声,自去左殿相请梅商。 梅商与朱凤轮流值守搜寻邪神,这一旬正好轮到是他,不过听到朱凤相请,知是有事,当即转了过来,来到宫中之时,见朱凤神情端肃,便打一个稽首,也是神情一肃,道:“朱守正,不知何时相寻?” 朱凤回有一礼,请了梅商坐下,便将收到的消息一说,她道:“玄廷特意传告此言,不会没有缘故,当是认为虚空之中可能有邪神对我不利,我等已是杀戮数头邪神,此行也不算没有斩获,依我之见,也不必再搜寻下去,不如就是转回,梅守正意下如何?” 梅商思量片刻,道:“朱守正的顾虑也有道理,既然如此,那我等这便折返吧。” 朱凤见他同意,心中微松,梅商不是一个性格强势之人,她料此议多半不会否决,但若真是不同意,那她宁可一个人带着弟子先行回返,也不会再停留在虚空之中。 她立时唤过弟子,要其将自己二人决定转回的消息送回玄廷,而后与梅商合力,一同转运飞舟,往内层返归。 路上并无波折,转眼之间,漏刻之上过去三日。 可是这一日,朱凤看着前方隐约可见外层星宿,忽然醒觉了过来,他们本就在距离外层星宿不远之处游渡,也不过就是两天多的路程,为何至今仍未回到那里? …… …… 第两百四十六章 昏乱见明微 朱凤这一念升起,面前景物骤然变化,她神色微微一变,却是发现,此刻他们哪里是在向内层回返,而一直是在往虚空深处而去! 而更令她为之警惕的是,究竟是什么东西使得他们的感应受到了扭转? 梅商这时也是同样发现了不妥之处,他想了想,神情凝重道:“朱道友,我等恐怕是遇上邪神迷障了。” 早在与天夏第一次与虚空邪神打交道的时候,便就发现,邪神有一种惑乱感应的能力,这也是邪神难缠之处,心神若是不曾固守,稍有偏移,就易被其所惑,不过一般来说,由于玄尊胜在全方面的强,便是中了算计,最后死的往往也是邪神。 可这一次却情形有异,他们无法分辨自己究竟是何时中了迷障的,足见今回所遇见的邪神不同于以往他们之所见。 朱凤道:“立刻调转舟首,返回……” 只是说到这里,她却是收住了口,因为她忽然意识到,这迷障来得无声无息,并不见得自己认知到其存在便就真的破了,自己以为看到了真实,但或许这个认知仍有可能是被部分扭转的,在未能完全确定之前,绝然不能妄动。 她立时从袖中取出了一根长香,这是自守正宫中带来的“定静香”,可以去疑存思,就是为了防备迷障之用。 她将此香点燃之后,稍稍运法,顿时感觉眉心一阵清凉,意识也是随之一清,她立刻唤过一名女弟子,道:“把方才的传讯再送一遍去往玄廷。” 那女弟子哦了一声,但却呆呆立着不动。 朱凤知晓不妥,往外看去,发现所有弟子都是一个个失神的站在那里,仿若木偶一般。 她一蹙眉,知道这些弟子因为功行浅弱的缘故,仍是失陷在迷执之中,哪怕是定静香也没有太大用处。 若是强行唤醒,那或会致使其神伤魂损,虽然她并不看重这些弟子,但也不想害了她们性命根基,于是轻轻一拂袖,令其一个个都是倒地昏睡过去。 她抬首道:“梅守正,虽此前我已是令弟子传讯去了玄廷,告知归返之事,但我也不知那训天道章是否真能穿破迷障,将这消息传了出去。” 梅商想了想,道:“朱守正与外层定约之时是六日?” 朱凤道:“是的。” 他们这回出来十分重视自身安危,当然不会玄廷长久隔开联系,曾与外层镇守做过定约,若六日不作牵连,那么即是遇上难局了。 梅商道:“此刻出去定然不妥。外面那邪神若是能够立刻拿下我二人,那也不必耍用这些花招,也不必将我感应偏引,而外面这件法器不破,我等自身不乱,其便无法奈何我等,我以为,我等不妨坚守待援。” 朱凤道:“假设此前传讯无用,待得玄廷发现不妥再寻到这里,那最快八九日,最迟恐要十余日了,那么我们若选择坚守,那许要待得半月左右。” 梅商道:“定静香这里道友还有多少?” 朱凤道:我只带了出来三根,一根能支撑三日。”按正常情形看,三根定静香是绰绰有余了,但现在却不一定了。 梅商道:“只能尽量坚持了,我们自身先不能乱。” 朱凤轻轻点头。 梅商这时忽有所感,他看向外间,朱凤也是一并望了过去,便见外间一片无边无际的黑幕笼罩了过来,本来可见的漫天繁星似受此遮蔽,却是一枚枚黯淡下来。 不过在定静香的扩散之下,他们因为驱赶了部分迷障,所以也是见到了最为真实一面,发现那哪里是什么黑幕,而是一张庞大无比的深沉巨口。 而此时此刻,这一艘法舟正在往里投入进去,而到了近处的星辰,都是变得黯淡无光,再是被加快吞没入内。 朱凤、梅商在天夏未至此世之前便即成道了,都是经历过众多事机的玄尊,乍然见到这凶险一幕,虽然心中紧凛,可也没有当真慌张。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法诀一拿,将法器飞舟定住,不再令其往那深处投去。 这也是此刻最好的选择。 可本来飞舟往前行进还好,这一停顿下来,却是立时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拖拽之力。 忽然遭到了外部力量的袭击,两人却反倒是心定了,因这总算进入了他们熟悉的过招路数中[]了。 梅商应对很快,自袖中出一个铜印,往下一扔,立有一团玄金之色的光芒展开,由两人脚下向外扩张,顿将这艘法器飞舟一下定住。 朱凤也是有斗战经验之人,此刻没有动手,而是候在一侧,准备看到有任何不妥后随时支应。 可是此后,那力量并没有因此增加,也没有发生其余变故,局面一下僵持下来。 但是两人却觉得,有些地方似时不对,不约而同转目看去,竟是发现那第一根烟香竟然已是快要燃尽。 两人心中一惊,因为这一根定静香正常情形下可点燃三天,但是他们感觉之中分明没有过去多久。 朱凤自查了一遍,十分肯定道:“邪神绝无可能令我识错自身之感应,定是定静香受了太多外来侵扰,所以才燃得如此之快。” 梅商点头,他也更愿意相信这一点。要是他们连自己内在感应都被影响了,那他们根本不必抵挡了,等着认输就是了。他道:“还那句话,我们自身不可乱。” 而就在这两句话的功夫里,那一烟香已逐渐到了尽处,朱凤在其即将燃尽的那一刻,把袖一挥,立刻又换上了一根新的定静香。 不过这一根也未能坚持多久,感觉之中只是过了一小会儿,便只剩下了短短一截。 再过去片刻,朱凤拿出第三根定静香换了上去,道:“这是第三根了,此香若失,那只能靠我们二人自身的定镇之功了。” 梅商默然不言。 朱凤则是定坐了下来,守心定持。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了自家老师教导自己的那些时光。 那时她还是一个七八岁小女孩,有一日被老师唤去考验心性,那时也是这般坐着,老师关照她,哪怕屋子塌下来都不许动。 她很乖巧的应下,而与她在一起的,还有其他几个小女孩。 可谁知道,在老师出去之后,整间屋子忽然摇晃起来,随后屋顶自上塌落下来,她很是害怕,可是听从师言没有跑,可有的小女孩站起跑了出去,有则被惊吓得发出哭声,还有的似被掩埋了瓦砾之中,而她很幸运的没有受伤。 待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老师再一次站在了面前。 她问老师,哪个选择才是对的?老师言没有哪个是对的,无论做出什么选择,只要自己觉得有道理就好,修道路上最忌心思不定,在未见结果之前,自身千万不要有所动摇。 她后来也问了,那些被砸倒的小女孩是不是真死了?可是老师却没有回答。 后来随着她功行渐长,才是忽然醒悟到,哪有那些小女孩啊,那些人其实都是她自己,都是她内心深处的每一个选择。 她睁开眼,不知不觉间,那第三根烟香燃尽了。 她道:“梅守正……” 她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飞舟之内回响着,一阵阵向远处传出去,但是没有任何回应。 她转首看去,不知何时,本该坐在那里的梅商已然消失不见了。 她往外看去,凤目一凝。却见一根根无数带着眼目的滑腻肢体此刻往飞舟之上缠绕上来,并将飞舟慢慢勒紧。 她倒是没有半点慌张,自袖中拿出一枚秘炼香丸,起指轻轻一搓,随着粉末飘起,有清淡香气飘散出来,也有轻柔雾气洒开,如清冷月光往外而来,那些滑腻肢体被粉末沾染,都是化为灰白色的松脆石块,一截截松脱掉落下来,化为了散碎砂砾。 可是随后又有更多肢体攀附而来,它们从深沉昏暗的虚空之中而来,仿佛无穷无尽。 朱凤在蒲团之上肃然端坐,她竖指拿决,过去片刻,一轮好若冷月的明光霎时在背后绽放出来,将整个飞舟都是撑住了。 那些肢体纷纷退去,可是过了一会儿,却又有浓浊粘稠的黑色脂水蔓延上来,这一股深沉之暗好似要将人推入最为深长的梦境之中。 虚空之中茫茫群星皆是消失无踪,感应昏沉,万物皆暗,朱凤身后那一轮清冷月辉就是此刻黑夜之中唯一一点明光,但此刻这明观却是在被逐渐沾染,颜色来越深,越来越黯,被迫不断收缩着。 而就在那黑暗几乎要把一切都是淹没之时,忽然间,一道清澈如水的光华忽然照来,瞬间将这一片黑幕撕开,使之并向着两边逐渐退去。 朱凤望上看去,便见一个满身清光、姿貌高绝的清秀道人出现在了上空,周围是丝丝缕缕的明湛光芒。 她认得来人,心下微松,万福一礼,道:“正清道友有礼了。” 梅商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她的感应之中,其人惊喜言道:“师兄?你怎么来了?” 正清道人看了下面一眼,道:“师弟、梅守正,你们随我来。” …… …… 第两百四十七章 邪心非正人 朱凤听上面正清道人出声相唤,她却是站着没动,把目光凝定在这一位身上,道:“敢问正清道友,昔日我三人与尊驾之战,哪位胜了,哪位输了?” 正清道人站在那里没有回话。 朱凤也是站着不动。 微微一个恍惚之间,那个正清道人的身影忽然消失,同时感觉到,适才在一旁出声的梅商也是一样不见了,而周围却是陷入了一片寂静的黑暗之中。 可是她能感觉到,那股古怪诡异的气氛却也是一同不见了,而飞舟之外,更是没了那等带着眼目的肢体。 她再是转目一看,见前方案上正燃烧着三支定静香,最短的一支才堪堪到了末端。 她立时明白过来,其实他们一直深陷在迷障之中,那定静香并未起到应有的作用,她除了自身内部所感是真实的,其余都是迷妄。 远处传来了稳稳的脚步声,她转身看去,见却是梅商走了过来,后者在见到朱凤后,对她打一个稽首,道:“朱守正,你这里可还好么?” 若是一般人,早被这方才这等错乱的虚幻真实弄得疑神疑鬼了,再难深信自己了,可朱凤终究是玄尊,能修炼到如今这一步,自是经过诸般心性考验的,故是她丝毫不见着慌,镇定自若的还有一礼,看向梅商道:“梅守正,你方才去了哪里?” 梅商讶道:“不是方才朱守正……”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若有所思。 朱凤没有去确认什么,而是道:“且等着吧。” 不管外象真假,只要她自身内息不乱,可以确认自己是真实存在的,且并没有被外力侵害,那就无碍。 不过她有感觉,这等情况不会持续太久了。 果然,才是十来呼吸过去,便见一道清湛明光照来,将整个飞舟都是照得内外明澈,周围虚空一片光明。 而后一个清秀道人毫无阻碍的穿渡入了飞舟之中,他看了一眼朱凤,梅商二人,先对朱凤言道:“朱守正,别来无恙了。” 朱凤万福一礼,道:“正清道友,有礼了。” 梅商既又惊喜又有惭愧,执礼道:“师兄,师弟无能,不想此回劳动师兄来救。” 正清道人摇头道:“我并非特意来救你,只是你恰好在此罢了。”他一抬手,将一封玄廷诏旨托出,而后放在手上展开,给予两人观看。 朱凤一见,心中一松,知是对方必然是真人了,因为玄廷诏旨上面有玄廷印信,那是五位执摄所定正印,邪神迷障根本不可能映照出此印。 正清道人道:“此处已遭污秽,你等随我上云筏回转吧。”说完,他把诏旨一收,身躯骤然从原地消失,只是留下了一束通向外间明亮光道。 朱凤于是一挥袖,起法力卷起那些昏迷不醒弟子,和梅商一起,沿着那束光道往渡往外间。 此时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法器飞舟不知何时又出现了无数眼目,正盯着他们直看,可晃眼之间,却又是一切如常,仿佛当真只是一些幻象。 她转回目光,不再去看,顺着脚下光华飘渡到了一驾位于虚空之中的云筏之上。 正清道人待两人落定,便道:“朱守正的传讯送到玄廷之后,诸位廷执便留意两位行踪,只是等了三日,不见两位归来,便命我过来相寻。” 朱凤再度致谢道:“却要多谢正清道友了。” 正清道人道:“朱守正不必谢,我已说了,此回是奉玄廷之命前来相援,便不是我,也会有他人前来。” 梅商问道:“师兄,不知那惑我感应的邪神如何了?” 正清道人淡淡言道:“我来之时,它便先一步退去了。” 梅商道:“这邪神不同以往所见,以守正宫记载和推断看,邪神背后也是有更为上层的大能,这一次不知会否是……” 正清道人道:“师弟,你多虑了,若是遇到上层大能,你等焉有命在?也不会坚持到而今了,且邪神便有上层大能,也不会来亲自出手,至多落些可用之器下来,否则我天夏五位执摄岂会坐视?” 朱凤蹙眉道:“我看过邪神旧档,以往除了侵压内层,可从没不见有这等力量的邪神出现。此事极不寻常。”要不是以往没有这等记载,她这回出来一定会准备的更为妥当一些,也不会这么猝不及防。 正清道人道:“我天夏至此,不过三百余载,所见虚空之邪神,未及所有,有此变故,并不奇异。” 他又对梅商言,道:“师弟,你回玄廷不久,心神功行长进不多,这固有缘由,可眼前上宸天与我对战之日不远,你若功行再无精进,如今次之事,日后当会再行遇见,那时无可指望有人来救。” 梅商低头受教,道:“是,师兄教诲的是。” 他和岑传的这一身道法,可都是正清所授,名义上他们为师兄弟,可实际他面对正清一如面对师长,总是又敬又畏。 这一番话正清虽是对梅商说的,可朱凤却也是听在了心里,她暗暗思虑着,自己回去也该是设法提升功行了。 但是经由这一遭,她觉得也不是全无收获,自感回去之后,若经由一番闭关,当能更深感悟,而能不能顺势摘取到更深一层的功果,由此寄托入虚,这就要看自身机运了。 上层,守正宫中。 张御站在大殿之内,他的面前摆着大小十二只散发着灵光的宝鼎,这是他从玄廷那里以玄粮换来的宝材,准备用以祭炼一件定镇之宝。 自有炼宝和改进神通的想法之后,他正身便在殿后闭关,另化一具分身出来着手准备这两件事。 神通之事不是仓促可成,需寻思推演许久,倒是法器可先祭炼起来。 上层的宝材对玄尊来其实代价不高,有清穹之舟分化万物,镇定混沌,再有神人值司往来属理,根本不必需要玄尊自己出手去采炼,所以他只用数十钟玄粮就换来了这些宝材了。 对比来看,反而是祭炼所耗的精力要多一些。 不过正如上次祭炼法器一般,这次同样不必太过复杂的祭炼,这法器只是用于辅助定镇之用,而在斗战之中,哪怕只是将敌手滞碍一瞬,那都是足够了。 只是这件事一旦开始,半途就无法再停下来了,故需得先把外面的事情理顺,尽量不用正身插手才好。 他倒不是怕浪费了这些宝材,而是怕平白扔下了这些时日。 他先顾看了一下东庭那处,见一切安顺,又看了看训天道章之中的传报,见底下各处驻地的也无有什么大碍,一些小事都可自行处置。 而在外层,上宸天此刻大概还在准备招引寰阳派之时,幽城以往只是在乎搜寻奇珍异宝,现在天夏整肃内外,却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跳出来。 但这里倒是还有一个情况…… 正思量到这里的时候,有一名神人值司自外行了进来,躬身一揖,道:“守正,新近送来的传报,梅守正和朱守正适才在虚空遇袭。” 而此时此刻,上宸天,擎空天原之上,灵都道人正在着手清查卫茂化影留下来的那些遗落之物。 他将一册卫茂曾经看过的书简扔至炼炉之中,殿外却有一名修士走了进来,稽首一礼,道:“上尊,在下发现了一物,似也是卫真人遗留下来的,还请上尊一观。” 灵都道人转过身来,他看了看对方手中的玉珠,却没有去接,只是望着那修士,问道:“你是何人?” 那弟修士露出一丝深沉笑容,他将玉珠收了回去,按在了自己的额头上,变成了第三只眼目,这眼珠转动了两下,便又闭合了起来,他说道:“我是特意来找寻贵方的。” 灵都道人没有说话,但是这个时候,殿内却两道光虹自天而落,天鸿道人和孤阳子同时出现在了两边。 那修士这时笑了一笑,身上闪烁了一下,却是变化成了此前卫茂的模样,并且打一个稽首,道:“见过三位上尊了。” 天鸿道人冷笑道:“学的倒是挺像人、” 白衣修士却是微笑道:“我以为,变成这等模样,诸位方才容易接受,不过诸位若是不喜欢,我也是可以换回去的……” 孤阳子沉声道:“多余之言少提,尊驾来此作甚,且道上来意。” 白衣修士道:“我有一份礼物呈上。”他一甩手,就将一枚玉简送了出来。 孤阳子拿入手中,先见检验了一下,意念转入其中,待看到里面的内容后,他目光认真了些许,抬头道:“原来此前卫真人之事,果然是与你等有关。” 白衣修士微笑道:“那不也证实了我所予之物为真么?” 孤阳子道:“且不说这东西真假与否,你为何要主动帮助我们呢?似乎以前赢冲道友每次要你等帮忙,你们都是语焉不详,或是根本没有回应,这次怎么就不同了,可否说个缘由呢?” 白衣修士笑了笑,道:“因为帮你们,对我们自己也有好处啊。” 天鸿道人冷哂一声,道:“哦?原来也知道有好处,那怎么以前不见你们来帮忙呢?” “以前……”白衣修士忽然用一种很是奇异的眼神看着三个人,“以前我们一直在看着你们啊。” …… …… 第两百四十八章 窥道自生灵 孤阳子听白衣修士这么说,沉声道:“那么你等可是看出什么来了没有?” 白衣修士微笑道:“为什么一定要看出什么来呢?我们以往做事从来不需要理由,也并不一定需要结果……” 灵都道人留意到他的用词,问道:“以往?那么现在的你们,与以往有所不同了么?” 白衣修士道:“那就要说到我们在虚空之中发现的那个东西了,也就是你们修道人所说的法器了。” 此时他露出了人性化的感叹之色,“在那东西里面,我们看到了你们所描述的‘道’,觉得非常有道理,只是那东西很巧妙,我们无法深入观望。 在等了许久后,却有两位修道人在此物附近斗战,他们各自受到了极大损伤,那个时候,我们忽然意识到,或许我们可以做点什么。 我们稍稍对他们施加了一些影响,这二人带着我们给予的意识主动投入那个法器之中,也是由此,我们看到了我们要想的,直到那时候,我们才逐渐适应了你们修道人的意识和思考方法,也才知道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他又笑了笑,显得很是诚恳道:“我们本想了解更多,获得更多,探求更多道理,可是很遗憾,天夏那边并没有给我们这个机会,他们反是遣人把那法器打坏了。” 灵都道人道:“如今你们来找我们,看来是认为我上宸天可以比天夏给的更多了?你等凭何如此认为呢?” 白衣修士笑了笑,道:“贵方不是要与天夏开战么?并还在试图将另一个寰阳派招引回来,那我们想着,贵方可能缺少帮手,这里我们可以提供帮助,只需你们可以给我们展现出更多的‘道理’便好。” 他说完之后,见三人都是冷然看着自己,又是一笑,道:“或许贵方还不信任我们,故是我们之前袭击了天夏的两位守正,想来不久之后你们便将收到这个消息,按照你们的说法,这算是以实质行动表现了我们的立场。 三位,假若把虚空比作汪洋,贵方就是居于岛洲,天夏则居于陆上,而我辈就是海中之鱼,有我辈帮忙,天夏将便被困于陆上,再难出来,无有他攻我,只有我攻他,如此我得‘道理’,诸位得诸位之所想,岂不是两利之事?” 孤阳子这时缓缓道:“你们所需要的,仅只是‘道理’么?” 白衣修士微笑道:“有些东西,我们可以下一次再谈,若是贵方觉得可以合作,可以拿着此物来寻我。” 他一伸手,将额头上的眼目取了下来,重新化为一枚玉珠,并向着三人所在抛了出去,而随着那玉珠离去,他整个人身形面目也随之发生了变化,由卫茂的形象还变成了一个模样十分寻常的弟子。 那个弟子没了邪神意念附着,缓缓回过神来后,他先是十分茫然,等见到孤阳子三人站在面前,顿时大惊失色,伏拜下来,道:“拜见三位上尊。” 天鸿道人将那玉珠拿在手中,看了几眼,便以法力封禁,将之收入了袖中,随后又那看向这名弟子,却是见到其人身躯之内有一团十分怪异的肉块盘踞着,从上面延伸出一丝丝血肉筋须,与周围的骨肉内脏牵连在了一起。 这东西此刻似是感觉到他的注视,从中间裂开一线,露出一只眼目,朝他看了过来,模样说不出的古怪诡异。 天鸿道人一声冷哂,身上有光虹一闪,那个弟子身躯一震,随后就整个化融为一片飞灰。 灵都道人道:“何必如此?” 天鸿道人冷声道:“污秽当要尽力扫清为好,道友觉得可惜,我转头送一个弟子给道友就是了。” 灵都道人没再说话。 天鸿道人对外唤了一声,召了一名弟子进来,关照道:“速去查看一下天夏那边传来的消息。” 待那弟子离去后,他又看向孤阳子,道:“孤阳道友,不知邪神那根玉简之中说的是什么?” 孤阳子将玉简递去,道:“道友且观。” 天鸿道人拿了过来一看,发现这玉简里面记载的,却是玄廷之中一些玄尊的神通道法还有自身所具有的玄异。 可问题是,在天夏内部,能清晰了解到这些东西的,当是只有玄廷守正。 他心念一转,立时明白了,这定是那管梁的缘故。 管梁身为守正,当是看过关于各个玄尊的道法神通还有玄异的记载的,不过其立下过重誓,无法道出更为隐秘的东西,这里应该是邪神应该用了什么特殊手段。 随即他嗤笑一声,这些记载只是浮于表面,很是无关痛痒的一部分,且还都是百年之前的,说起来用处也不大,但想到对方是邪神,这也算是表现出了某许“诚意”了。 这时那负责查问消息的弟子回来,道:“三位上尊,这是外面方才送来的传报。” 三人将此呈报看过,见上面写的天夏的梅商、朱凤二人本在虚空剿杀邪神,后来疑似受袭,故是返回了天夏,只是具体情形无从去查证,两人受未受损,也不清楚,不过即便只有这模糊消息,结合方才那邪神所言,三人也能够推断出一个大概。 天鸿道人冷笑道:“原来如此,邪神袭击这两位也不见得是做给我们看的,照书信上言,这二位本就是去剿杀邪神的,这邪神不过是做出反击罢了。” 灵都道人却是有不同意见,他道:“我倒以为,他们并非是为了反击,因为邪神之间本就没有任何情谊可言,以往无论我们攻杀哪个,都不会引起其余邪神的关注,若不是为了此事,他们也没必要如此做,倒是真有可能做给我们看的。” 不过他还是想说,邪神毕竟刚刚效仿人行,行事之中还透着一股生硬,说是截杀二人,可结果根本不曾做成,要真是修道人,那是根本没脸面把此当成一个事拿出来说的。 孤阳子思索了一会儿,道:“邪神不可信,但眼下其既有合攻天夏之意,那我等也不必回绝,暂且应下就是,若是能攻下内层,再谈‘道理’,攻不下来,那也不用去虑及这些了。” 而此时此刻,清穹地陆之上,玄廷各廷执都是分化化影来至议殿之中。 相互见礼之后,林廷执在请示过首座道人后,便开口道:“想必诸位适才已是有所听闻,梅、朱二位守正路上遇袭,由正清道友出面将两位安然带了回来。此回能够确定的是,出手之辈乃是邪神,此一回遭遇,详情在此,还请诸位廷执过目。” 说话之间,他一弹指,便有一道道玉符飞至诸廷执面前。 众廷执待从玉符之中看过梅、朱二人遇袭的具体经过,都是有些意外。 以往邪神虽也有袭击修道人之举,但邪神做事一般是没有是目的的,而且通常势力偏弱,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等两位守正几无还手之力的,这与他们以往认识邪神的有所不同。 陈廷执沉声道:“这非是小事,这等举动,可能是邪神主动与我为敌,应谨慎视之。” 戴廷执这时想了想,道:“陈廷执说得对,以往邪神行事,混乱无谋,今回如此,下回那般,从无理智之思。然则现下这等举动,却是有几分人心思考在内。 尤其是在正清道友到来之前,其竟然以正清道友形貌相惑,见此计不成,又是及时抽身退去,这已是懂得谋算,明了进退了。“ 在场不少廷执听到此言,都是点首认同此言,在场之人,无有一个不是立功上来的,经历过诸多斗战,自是明白这不是危言耸听。 林廷执道:“诸位廷执,上宸天若是谋划不变,我等可能遭遇其与寰阳派联手,或可能再添上一个幽城,而邪神若是与以往一般无智无谋,那也不过是一盘散沙,还好对付,可若是智识皆有,那却需得重作估量了。” 玉素道人冷然言道:“邪神既是欲与我为敌,那便设法在寰阳派归来之前,先行将之除去了。” 林廷执委婉言道:“玉素廷执,虚空无尽,邪神也是杀不干净的,况且邪神背后当也有伟力更大的能手,这更是难做此事。” 玉素道人却是语带寒意道:“杀不尽那便赶出去,当日是如何驱逐寰阳派的,那今日亦可照此为之。” 诸廷执一阵沉默。 陈廷执沉声道:“此举代价太大,且我们不明邪神的具体实力为何,却不建言如此做。” 林廷执也是点头道:“尚不至于如此。” 当年驱逐寰阳派,那是有上宸天还有元都派一起动的手,并且都是动用了各家的镇道之宝,付出的代价不算大。 虽然此事单独由天夏来做,也不是做不到,可代价就极大了,这还可能会削薄自身的力量,毕竟上宸天和寰阳派才是接下来主要要面对的对手。 钟廷执这时开口道:“首执、诸位廷执,那邪神能一次困住梅、朱二位守正,本事不小,但邪神之中,能得如此层次之辈,定然不会有多,那不妨设计杀之,如此不用大动干戈,又可先行去一劲敌。” …… …… 第两百四十九章 瞻道投心饵 首执看了钟廷执一眼,道:“钟廷执有何高见?” 钟廷执道:“那邪神长久无智,而今忽然有此蜕变,十分怪异,这世上从来没有凭空多出来的东西,这其中必是有缘故的,钟某以为,这许与前些时日那寰阳派法器的异动有关。” 林廷执赞同道:“这话有道理。” 他顿了一下,看向诸人道:“诸位当知,前次张守正和瞻空观治去抓拿管梁之时,因其身上有上层力量着染的痕迹,我等才加以关注,并追查到了那‘万化荆阳’。 只是法器还好说,来源清晰,就是那寰阳派所留。可那器灵却来的十分古怪,这法器位于虚空之中,在无有杀献之时,本身还需要对抗虚空外邪,时时耗损,又哪来得蕴蓄器灵呢? 更不用说后来去篡改意识,占据人身之举了,但若说这就是邪神在后侵蚀推动,由此才有了这等转变,这却也是说得通的。” 韦廷执道:“林廷执说得对,只我有一疑。 如几位所言,邪神既得智慧,那必有所求。其忽然袭击梅、朱二位守正,又屡屡提及祭献,看去就是了为了充壮那万化荆阳。 可那法器乃寰阳派所留,若说邪神可对施加影响,那是不难的,但若说要将之驾驭在手,除非是上层能手出手,否则是绝无可能的。” 这话也是对的,因为哪怕从一个普通修道人手中拿到法器,你都要祭炼一番,似万化荆阳这东西,要是能随随便便祭炼了,那寰阳派也不会将此物留下来了,所以驾驭这东西绝不是邪神真正目的,至少眼下是做不到的,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陈廷执道:“我对此有过思量,梅、朱二位守正,还有正清道友曾有言说,这邪神所用法门类我道法,但又有些似是而非,本我以为只是迷障,但后来与几位道友谈论下来,发现却又不是,极有可能,是其在效法我等,或许是想完道,完身。” 这话一出,众廷执略作思索,却是不觉颔首。要真是这样,那么邪神此前这些变化,还有后面这些举动,便就一下解释得通了。 钟廷执道:“首执,诸位廷执,不怕其有所求,只怕其无所求,若是邪神为的是求道完身,那反是好事,我等正好以此为设计,引其上钩。” 众人点头不已,经过殿上这么一辨,局面也是由原来的扑朔迷离变得豁然开朗了。 以往因为邪神智思混乱,行事毫无规律可言,你自然不知道它想干什么,可若邪神为的是求道,那就好推断了,因为这正是修道人所熟悉的路数。 武倾墟神情严肃道:“可要是如此,此辈反而更为危险,必须尽早剿杀,阻遏此势,不然必成大患。” 林廷执也是道:“邪神纵然得了一些道法,可还不至于所有邪神都是如此,当是只有少数,或许只得一个,我等若能将这窥道之邪神剿杀,许就能达成这等目的。” 陈廷执抬头道:“首执,此事需当再呈报五位执摄一声,邪神背后,当有能手,我辈若是设计,难说会否被上层窥知。” 首执颔首道:“我稍候会去五位执摄处呈告。”他看向众人,道:“如今请诸位廷执再议上一议,当如何做得此事。” 此时守正宫中,张御正翻看着神人值司方才递来的呈书,也是知悉了前后经过。 对于朱凤、梅商遇袭这件事,他倒是没觉有多少意外。 上次管梁、卫茂之事,由于那上层力量出现的太过蹊跷,而且那万化荆阳始终是在虚空之中,他就怀疑这里面有邪神插手,实际此前玄廷提醒梅、朱二人要小心邪神,就有他的建言在内。 文书上面的内容写得十分细致,除了记载二人遇袭的具体经过,还有这二位写下了自己的应对之法,以为后来人所参鉴。 这也是天夏的作派了,对敌之经验并不藏私,而是与众知闻,这般再有人遇上相似对手,也便知晓该如何应对。 此中着重提及,此类邪神之惑,由感及心,由心入神,并未见直攻直取。修道人若是遇到,只要自身不乱,坚守心神,其便奈何不得。 只是因为未曾与邪神真正交手,不知真实实力如何,所以建言,若是对自身能为没有绝对自信,那么不建言出面反击,最好固守待援。 这可以说是十分宝贵的经验了,他自不会无视之,将之记在了心里,不过正清道人直接将此邪神驱走了,显然这邪神还没有到不可对付的地步。 倒是值得注意的是,这两位都是真修,心神修行稳固,所以能得对抗,但是换了一个纯粹的玄修呢?这里就不能照此为之了。 可玄修自也有其优势。 他想了想,又在这册书后面添上了一笔,“玄修若见,初觉之时,可速以训天道章传告”。 朱凤、梅商二人能得及时相援,其实还是依靠了训天道章,不然正清可未必会来得这么及时,他们开始的打算可是守持半月的,那可未必能挺过去,唯有背后有救援,那么固守才有意义,不然还不如趁早一拼。 写完之后,他将此书交给神人值司,要其拓录分发出去,而后一卷大殿之内的宝材,准备回去祭炼。 可方才走了两步,却有所觉,转过身来,见殿下有一道光芒亮起,明周道人出现在了那里,打一个稽首,道:“守正,明周奉命,将这一次的功赐送至。” 张御将他送来的诏旨拿过,打开一看,这一次除灭万化荆阳,一共是得有两百八十钟玄粮,他又问了一下,方知这次功赐,瞻空道人那里也是得有相同数目。 明周道人送过功赐之后,又道:“玄廷有一事要明周转告,还请守正升了守正宫中的禁制。” 张御知晓必是有事,他往守正印信之中转去一道意念,宫内外的禁制便即抬升起来,重重叠叠的金色气光涌来,将整个守正宫都是牢牢笼罩在内,他道:“道友可以说了。” 明周道人道:“守正可是看过朱守正和梅守正的报书了?” 张御道:“看过了。” 明周道人道:“此回邪神与以往不同,故是诸位廷执定议下来,有意诛此邪秽,只是因此事或有上层之力参与,所以不落文字,只命我言于守正知晓。” 他大致说了一下此前玄廷之上的讨论,并言:“按照诸位廷执所见,假设那邪神是在寻道完身。那么我等可以此设饵。 一个是在已然投放在外的法器‘角空星’之上做文章,由此器载存道法道理,邪神若被吸引过来,或可能由此引其入彀。还有一个,派遣一二名玄尊在外继续剿杀邪神,诱其来攻,而后设法围杀。” 张御想了想,策略倒是简单,不过这里也无需多复杂,关键是如何执行,又由何人执行,他道:“廷上待以何人为饵?” 明周道人道:“廷上决定,由于守正宫诸位守正太过显眼,故当会遣人手为饵,同时另遣几位玄尊参与围杀此邪神。 只是那邪神并非无智,也有判别之能,故是诸位廷执认为,若是邪神与上宸天已有勾结,那不定会趁势谋我,来一个将计就计,但我等亦能反算之,在更外围结成大网,尽可能将来犯之人一鼓歼灭。在此之中,瞻空观治会以元都玄图随时接引,以补足人手,若有任何意外,会设法将人接引回来。” 其实关于谁做那个诱饵,廷上有过一番争论。 有的廷执提议令张御前往,这因为张御既是守正,斗战能力又是不弱,就算遭遇邪神,也能抵御,再不行还可以给他几件法器护身。 但是随即又廷执提出反对意见,认为出外作饵之人不能太强,也不能太弱,同时还不能有什么名气,张御若是前往,邪神先是警惕,要是随后尝试过,见拿不下他,不定就此退走了,那达不成目的。 且不得不考虑的是,张御乃是立造训天道章之人,若只是为了对付邪神,那丝毫没有必要去冒这个险。反而令张御暗伏于一旁,为此番阻截围杀之人,那方才是最为合适的。 张御一听这番计较,便知玄廷这次为了除却此患,可能会动用不少人手。尤其是这计划中还要诛灭可能来援的外层修士,那前后参与此事的玄尊恐怕会更多,这一战要是真如事先推断的那样,那动静绝不会小。 好在他们拥有元都玄图,可以确保此事的隐秘和突然性,最差也能安稳退走。 他问道:“此事玄廷准备何时动手?” 明周道人道:“需得一番准备,还需消弭上境之力影响,大约需要百日左右,玄廷令我提前通传守正一声。” 张御想了想,自己祭炼法器大约需用两月余时日,而且也不可能诱饵一出,就立刻把邪神给勾出来了,当中总要等一段时日,就算此计失败也是可能的,正常情形下倒是赶得上,便道:“我知晓了,我当会提前做好准备。” …… …… 第两百五十章 展机以待敌 张御在送走明周道人后,重开了守正宫禁制,仍留化影在外间处置俗务,正身意念一转,就来到了位于混沌晦乱之地的道宫之内。 他来到丹室之内坐定下来,就将先前收起的宝材放了一部分出来。 如此前祭炼寄虚法器一般,这些天来,他一直在翻看相应的道书,心中早已是有了计较。 这一次他仍是不打算去祭炼那种上乘宝器,而是准备继续从简单之处着手。且此宝也并非是寄虚法器,所以很多步骤是可以省略的。 他意念一转,丹室上方便有银色的水流流下,而下方则是烟火腾起,将一众宝材卷入了进去蕴炼。 数日之后,待得宝材与神气合契,他才正式进行了祭炼。 四十余日转瞬而过。 有了上回一次祭炼经验后,再加上这一次祭器又不复杂,所以这一回进度比事先所想还要快上些许。 随着丹室之内的水火退去,一枚半尺长短,望着晶莹无比的玄色晶柱出现在了那里,此物有四棱四面,两段行如尖锥,以尖端为轴,在那里缓缓旋转着,在此过程之中,却是发出沉闷风雷之声,使得整个道宫都是微微震颤着。 张御目注过去,这晶柱受到气意牵引,便缓缓向他飘了过来,同时有一股压迫感向着周围传递出去。 他伸手出去,将此物拿在掌中,试着一催法力,感觉自身猛地一沉,而道宫之中的禁制也是晃动了一下,不止如此,宫禁之上那些精魄所化的蛟龙飞禽都是被凝定住了,随着他法力收起,这才重新解脱,不过每一头似是未曾未曾发现异状。 不过这是因为在他的道场之中,法器的威能自能发挥到最大,要是在外面,那作用其实很有限。 尤其是这法器因为追逐厚重迟滞,所以相对挪移较缓,而修士在交手的时候,因为飞遁来去,往往斗战空域广大,所以法器若只是这样,其实作用并不大。 可是要祭炼让法器多出更多的变化,那就要在炼器之道上花费更多的时日和精力了,他认为自己做不到。 不过这里他早就有所预料了,所以在祭炼之前就有早有打算了,单独一个这样的法器威能不大,那他就用更多数目来补,一个不成,便炼数个,数个不成,那便十个百个! 斗战之时,百数相类似的法器一同祭出,威能自是能够补足,这和他的神通不追求变化的思路是一般的。 玄廷丰沛的宝材也足以支撑他这么做,并且他认为,方才成就上境的修道人就应该如此做,这才正确的方向,这才是天夏的优势所在,要如旧时真修一般用数十上百年去祭炼一件法器,那在早期是真的发挥不出多少能耐的。 唯有等到自身道行修持慢慢上来,有了数百上千年功行时,那再去追逐变化不迟,早前根本不必要去想这些。 他看了一下,还有近两月的时间,自己还可以继续祭炼法器,接下来不过是依此而为,重复此前的祭炼过程,也就不必再正身在这里看顾了,化一具分身于此照应便可。 至于宝材,此前他是按照十倍之数换取的,短时之内当是足够用了。 只是要是依照原来的百日之期,这法器这回斗战恐怕是赶不上了,数目太少非但起不了太大作用,反还碍事。好在这东西他本来就是准备用在对抗上宸天和寰阳派的斗战之中的,也没指望眼下就能用上。 他留下一具化影在此,从丹室之中走了出来,在大殿之内坐下。 炼器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下来便需按照原来的打算,下来就当是把关注之处转到神通上面了。 立造一门能窥见寄托之物的神通,是他此前的打算,但这不是立刻能做成的,倒是提升“诸寰同昼”的威能,却还是可以设法做成的。 这等神通,哪怕威能只是提升一点,也是十分有用的,而且也很可行。 现在的他,随着在越过寄虚这一门槛之后,修为功行都是处于上升状态之中,暂还未遇到那前方阻碍,哪怕不去刻意调整,神通威能也在随着一同提升,只是这个过程是较为缓慢的,而且等撞到瓶颈,自然便会停下,故他准备趁此机会再重做推翻一番,尽可能的让这神通发挥出更大威能来。 而另一边,朱凤自虚空返回之后,就回到了自家道宫之中。 身为守正,她同样也是知悉了玄廷的谋划。可她也知道那邪神有多不好对付,迷障不破,那根本不用去提正面斗战。 她有心在这些天中闭关一次,看能否在功行上有所突破。 而这一次出外剿杀邪神终究是有所收获的,她也是得赐了不少玄粮,足够她这段时日的修持了。 她想过之后,便把弟子杜潇潇唤来,自袖中取出一根华丽长羽,交给了后者,并叮嘱道:“徒儿,为师需要闭关百日,你好生照顾自己,你以前一直在荒原存身,后来又到上层,怕是没有多少朋友,不妨去内层走动一下,也可多长长见识,若有急事,可持此羽唤为师。” 杜潇潇接过长羽,万福一礼,道:“是,老师。”她又道:“弟子有训天道章,不出去也知道外面的事情,也结交了不少好友。” 朱凤轻轻一笑,道:“倒是忘了此事。有训天道章倒真是方便了。”她摸了摸杜潇潇的脑袋,道:“去吧。” 与此同时,清穹地陆一座唯有高岭之上的驻阁之内,正清道人盘膝坐正殿之中,前方香炉轻烟袅袅,氤氲满室。 他在上层以往是有一座道场的,只是因为与清穹之舟断开了牵连,两百多载无人维系,早已是被混沌晦乱之地化去了。 而他以前的名位已被剥去,也就只能暂驻驻阁。 他知道这是玄廷有意为之,除非他能此次与上宸天的对抗中立下大功,否则玄廷是不会给他任何名位的。 外面有声音响起道:“师兄,小弟来了。” 正清道人道:“进来吧。” 梅商自外走入进来,站在阶台之下打一个稽首,道:“见过师兄。” 正清道人颔首道:“坐。” 梅商再是一个躬身,在下方席座之上坐了下来。 正清道人这时道:“那日我救了你与朱守正回来,见朱守正气意萌发,若无差错,百日之后,她功行当再有精进。” 梅商一怔,想了想,道:“朱守正修道久远,一朝的悟,功行精进,也是理所当然。” 正清道人道:“你若是这些时日用心修持,也可有机会尔等此长进。”他拿出一枚玉简,凭空送了过去,“这是我以往书录的心得体悟,你拿去好好观摩。” 梅商马上站了起来,恭恭敬敬接过,致谢道:“多谢师兄。” 正清道人道:“这百日你便在此修持,若是你到时不得突破,那这次围剿邪神你也不必去了,因为去了也难有什么作为。” 梅商为难道:“师兄,小弟也是守正,这……” 正清道人道:“我既然答应前往袭扰上宸天,这些脸面玄廷还是会给的,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安心修炼就是。” 梅商低下头,道:“是,师兄。” 时日倏忽一晃,就是三月过去。 在玄廷布置之下,一切都是准备稳妥,此回玄廷除了在角空星上有所布置外,另又派遣两人去往虚空之中。 其中一个乃是毕明道人,之所以选择他,是因为他遁法神通高明,肉身坚韧,又极擅长逃遁存身之术,实力还没有高到邪神不可拿下的地步,正是适合做此事。 还有一人,乃是正清道人的师弟魏広,其被从镇狱之中提前放了出来,负责与毕明一同做那吸引邪神的诱饵,不过与上回梅、朱二人不同,两人是分开行动的。 其实这样的计策,邪神若是有智,也未必看不出来,不过玄廷本不指望邪神一上来便就上当,就算邪神现在能忍着不动手,可待得时日一长,却就未必能忍得住了。 退一步说,就算谋划不成功,玄廷也不损失什么,回头再换办法便是。 毕明道人乘渡在玄廷给予的法器飞舟之内往茫茫虚空驰去,只是在出了外层之后不久,他就感觉到似有人在盯着自己。他不由怀疑,这是否就是玄廷所言的那个邪神。 他看向了摆在案上的一枚明珠,为了不使修道人为迷障所迷,他这次特意携带了这枚镇定心神、克压迷障的宝珠、 纵然做诱饵,他也不是出来送死的,况且玄廷既然已是吃过一亏,若是再无防备,那也太过虚假了。 那个盯着他的目光在持续了有一段时间后,却是消退而去了,此后就再未出现过。 他沉吟了一下,没有去多管,依旧是照着既定的安排行事。 若是没有那头邪神的搅扰,那么他遵照玄廷的嘱咐,设法找寻剿杀虚空中存在的其余邪神,总之不会空走一趟。 这次碰不到,那就下次再来,将此事引为常态,那么总能引得对方上钩的。 …… …… 第两百五十一章 引道斥异行 毕明道人在虚空之中游走了二十多天,那等被盯着的感觉就又一次出现了,这次依旧没有对他如何,跟了数日后便又退去。 在察觉到那道目光消失后,他唤过一名玄修弟子,传声道:“告诉玄廷,疑似邪神之辈方才又至。” 过去他也不是没接触过邪神,可多是混乱无智,而对于天夏来说,邪神也并不是主要的敌人,而此辈通常躲在虚空深处,只是偶尔出来露下面,反而邪神神裔与中下层修道人打交道的时候较多。 开始他看了朱凤、梅商二人的报书,也感觉这邪神很是独特,从行动路数上看更像是一个敌对的修道人,而现在这等感觉无疑变得更深了。 虽然对方没有选择袭击或是放出迷障,可他却是比原来变得警惕了。 而在另一个方向上,一驾相同形制的飞舟也同样在无尽虚空之中飘渡着。 一个神情冷然的年轻道人坐在那里,望之有一股生人勿进之感,不止如此,身上有一股辉耀芒光,其所作之地可谓辟绝诸尘,明净无染。 他这时忽然感觉了什么,往外看了一眼,道:“来人,告诉玄廷,那邪神又来了。” 等候在远处的玄修弟子忙是回道:“是,魏玄尊。” 魏広看向虚空深处,冷哂一下。 对邪神他其实不屑一顾的,按照他的意愿,此番也是不愿意带上任何玄修的,可是玄廷定要这般做,为了能从镇狱出来,他也只能如此。 他也听说了朱凤,梅商二人的遭遇,不过对于这两人他是看不上的,尽管梅商是他师弟,可他看人,从来不管对方是何身份,只看有无本事,若是看不上,那就不吝冷嘲热讽,所以他与岑传、梅商个师弟的关系一向不怎么和睦。 常有同道评价他修道不差,但却不会做人。 可要说他真不懂如何做人那却也不是,只他不屑于去迁就别人,行事说话完全是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后来他被镇压起来,其实也与此有关。 他看了一眼那放在一旁镇定心境的宝珠,目光之中国却是却是露出不屑,“师门自有镇定之法,外邪不侵,又岂需用到此物?梅师弟学法不精,简直是丟尽了师门的脸面。” “嗯?” 他忽然发现,那一枚明珠突然消失了,而后抬头看去,就见飞舟的舱壁之上趴着一头由滑腻肢体盘结在一起的东西,看去像是无数内脏被揉捏在了一起,上面还有无数细小如颗粒般的眼目。 他冷笑一声,本来凝聚身外三尺之地的法力猛然一个扩张,冲到了飞舟之外,下一刻,诸般迷障破散,一切又恢复到了之前模样。 而他再次感应,方才那窥视之感也是一同随之不见了。 上宸天宫,虹殿之内。 天鸿道人看着大阵之中的祭炉,时不时会抛洒一些宝材入内,这时他目光转去,见那一枚上次被法力封禁的宝珠正微微放光。 他呵了一声,一挥袖,就解了上面的法力封禁。 宝珠之上有一道光芒冲出,落在地上,那名白衣修士自里走了出来,他如修道人一般对天鸿道人打一个稽首,道:“道友有礼。” 天鸿道人道:“何事?” 白衣修士微笑道:“在下在虚空之中见得有天夏玄尊行渡,我欲谋之,可这亦有可能是天夏想诱我出手,围杀于我,故来贵方这里告知一声,若是贵方顺势出手截杀,那么或可以借此机会削弱天夏实力。” 天鸿道人看了他几眼,语声不屑道:“哦?说得好像你一心为我天夏谋划一般,可你不过想利用我等力量,为自身图谋罢了。” 白衣修士微笑道:“我等乃是相互利用,由我做诱饵,再由贵方借机杀戮天夏玄尊,这难道不是好事么?在大战之前,若能先行削弱一点天夏的实力,最终得利的也还是贵方。我不过是跟着谋取一点好处罢了。” 天鸿道人冷言道:“你倒是会说。只如此看来,你与修道人倒无两样,但是内里差的太多,猴子披上人皮,学的再像,骨子里也非是人。” 白衣修士微笑道:“修道人乃为求道,我现在也是在追逐‘道理’,我与尊驾,根本上并无区别。” 两人说话之时,大殿之内有两道光芒降下,孤阳子和灵都道人出现在了两旁。 孤阳子看着白衣修士道:“既然是为对抗天夏,那么我上宸天可以相助尊驾,但也需尊驾日后有所回报。” 白衣修士笑了笑,道:“回报自会有的。” 灵都道人道:“空口无凭,尊驾应当知晓,我等彼此之间并无信任,尊驾当需给我一个保证。” 白衣修士了然点首,道:“明白了,贵方是想我立下法誓?”他笑了一笑,“此事我可应下,但却需在此番事机之后。” 孤阳子道:“此事我等却要商议一下,稍候当是会给尊驾一个答复的。” 白衣修士微笑道:“在下等着诸位的回复。” 孤阳子这时道:“对于尊驾,我有一建言。”他看向白衣修士道:“我修道人皆有定名,无定名则无根定。” 白衣修士听到此言,有些意外,随即笑了一笑,他抖了抖袖子,而后打一个稽首,“多谢道友指点了。”说完之后,他身影骤然化散,那宝珠之上的耀目光芒也是收敛不见。 孤阳子道:“两位道友以为此事如何?” 灵都道人道:“孤阳道友认为可以相助此人?” 他摇了摇头,道:“我既然已是决定招引寰阳派,那就等着寰阳派到来便好,何必去节外生枝呢?” 孤阳子道:“不然,这邪神还是有些用处的,还记得它上次所言么?虚空如海,我在岛洲,它如大鱼,且有其存在,便是寰阳派来了,也能分担一些目光。再有一个,两位道友可曾注意到了么,这邪神越来越像是一个修道人了。” 灵都道人想了想,明白了他的意思,要这邪神真是化变成了修道人,使用的就是修道人的思维了,那反倒好打交道了,他道:“但那也许只是表象罢了,毕竟此人终究只是一个邪神。” 孤阳子道:“万物都可求道,不必去苛求原来身份,而我等也可以尽量促成其求道之心。” 灵都道人道:“那我等也大可不必真去为此人助战,不妨如上回一般,在二十八星宿之外显露威势,做出大举进攻之姿态,迫得天夏防备,如此即可完成应诺,也不必用过多力量去支应此人。” 这是一个上策,对峙只是对峙,既不用真正上前斗战,又顺便达成了目的。 孤阳子考虑片刻,却道:“此事要做,但是邪神那里也要出手帮衬,此事可以让连羌,蔡熏他们带人去做。” 灵都道人顿便不说话了。 虽然上宸天以他们为主,可也总有一些人和他们意见不一,明面上附从,可私底下却是不怎么愿意出力,这些人在关键时刻非但不能成为助力,反可能造成上宸天内部的动荡。 孤阳子方才所说的这两人便在其中,这明显就是想让此二人去做此事,成功了最好,不成功损失了那也不可惜,就当是清理内部了。 天鸿道人这时冷笑道:“这两位可是颇明懂存身之道,若是只让他们两位前往,就怕他们不怎么愿意出力。” 孤阳子问道:“我会遣人与他们一同前往,这般说不出什么来。” 天鸿道人这时道:“灵都道友,你手下不是有一个自幽城投靠过来的金郅行么?不如让他也一并去好了。” 灵都道人道:“此人尚是有用,况且金道友是从幽城主动投奔我等的,若是他遭遇不测,那幽城那边怕是不会再有人来投靠我等了,至少在天夏还未拿下之前不可如此做。” 孤阳子点了点头,道:“那此事便罢了,说起幽城,灵都道友,若是可以,你那设法让幽城那边随我一同出力,不用他们与天夏斗战,只消牵扯天夏一部分注意力便好,想来此事他们是不会拒绝的吧?” 灵都道人道:“我稍候会遣浑空往幽城一行,督促此事。” 孤阳子道:“对了,那些修持浑章的后辈如何了?可能求取上境了么?” 灵都道人道:“已然准备稳妥了,孤阳道友觉得是时候了么?” 孤阳子道:“既然安排他们行此道,那终究是要见到效用的,否则我辈要他们何用呢?” 上宸天中有不少元神照影的修士如今在灵都的安排之下研修玄法,好在合适时机借助大道浑章攀登上境。 然则登临上境何其之难,可以说其中大部分人都不会成功,最后要么蜕变成为混沌怪物,要么就此断了道途,或许最后只有极少部分能登临上境,也或许一个成功的无有。 可是就算这些弟子都不成功,他们也可以在其等活着的时候将之祭炼成道卒,这般便不会有多少损失。 灵都道人道:“我回去与金道友交代几声,毕竟他是以大道浑章成就的,让他去看顾此事,或可增得几分成功可能。” 孤阳子道:“那便如此,待得此事有了结果,我们再给那邪神一个回言。” …… …… 第两百五十二章 投法虚空落 金郅行自那日从灵都道人处回来后,就变得更为小心了,这些天下来,都是在附从天域内教授弟子,并不过问其余,也不去乱打听什么。 这日待讲道结束,正要转回居处,浑空道人却是忽然寻来,直接言道:“金道友,我上宸天有一批弟子要追逐大道浑章,金道友对此当有经验,还需你来指点一二。” 金郅行心下微微一惊,上宸天突然要求底下修士追逐浑章,这必然是有事发生了。他面上则是一副自然之色,道:“敢不效力。” 当下他与浑空道人来至一座偏殿之中,这里有坐着十余名修道人,俱是元神照影境界。 金郅行可是修过目印的,他只看了一眼,就大致了解此这些修道人的根底多少都是有些欠缺的。 他再随口问了几句,心中更是明白,这些修士既非正传,资质又非上乘,按正常路数,根本没可能成就上境,而转修玄法,借助大混沌之力或还有几分希望。 而这些弟子明知上宸天的目的,看去也没有什么不情愿的地方,因为这终究是给了他们一条上境之路。 浑空道人这时道:“金道友,你看这些人中有多少可成?” 金郅行实话实说:“若要金某来看,他们一个都是难成。” 浑空道人凝视着他道:“哦?有金道友指点也不成么?” 金郅行道:“玄法虽较真法修行为易,可上境一样难渡,根基越厚,成就可能越大,天夏虽有不少浑修,可能成就玄尊的,又有哪一个根基道行是弱了的?金某只敢说会尽力而为,但此事全看气数造化,道友也不用有太多指望。” 浑空道人自身身为玄尊,自是知晓上境难求,接受了他这个解释,他道:“道友尽力而为便是,不成也没关系,这些人也不会浪费了。” 金郅行点头道:“稍候我会以意相引,尽量相助这些后辈,这却投入全部心神,还请道友在外护法,莫要让人扰我。” 浑空道人没说什么,到了一边坐下。 金郅行则是在一旁盘膝坐定下来,他看去是在调息理气,可实际上却是在想着怎么把消息传出去,因为他察觉到了上宸天必有动作。 但是现在浑空道人一旁盯得紧,而这里又是上宸天主天域之中,他怕自己一有异动,就会被上宸天三位祖师察知。 想到张御所言之语,若是遇到什么事,当先以存保自身为主,故他还是没有妄动。 在定坐了一会儿后,他往前一点指,一道心光投入下去,分至底下十余弟子的眉心之中,道:“尔等据此找寻浑章,但不可一味贪求,但见警示,立刻收神摄意,方能抵御侵染。” 两名玄尊在前,众弟子哪敢不遵,都是照此吩咐行事,一个个沉入了定静之中。 五日,浑空道人离了此间,来至灵都道人道宫之内复命。 灵都道人问道:“如何了?” 浑空道人回道:“此回得金道友之助,侥幸成就了一人。其余未曾过关,有三人成了混沌怪物,被当场打灭,其余众人皆已炼化为了道卒。” 灵都道人默然片刻,才道:“有一人成就,那便是说此道是行的通的,那人名讳为何?” 浑空道人回道:“此人名唤袁肆用。” 灵都道人考虑片刻,道:“自我道宫之中拿几枚补益神气的朱丹给他,让他巩固一下功行……” 正如此说时,底下青光一闪,那治灵现身出来,打一个稽首,道:“上尊,孤阳上尊和天鸿上尊有言,让那位新近成就的袁玄尊与与连羌、蔡熏二位玄尊一同前往支应那邪神。” 灵都道人一皱眉,但考虑了一下,并没有提出反对之意,道:“既如此,浑空道友,你去关照吧。” 浑空道人稽首一礼,便退出了道宫。 张御在坐观百日之后,便依时出得关来,由道宫来至守正宫中,同时他也是从守在外间的化影那里知晓了玄廷的大致安排。 为了诛杀邪神,玄廷做了几重布置。 先由毕明还有正清道人师弟的魏広负责设饵,若是邪神出现,那么当会由正清道人和瞻空道人负责出面剿杀此獠,元都玄图主要用在此地,以确保这邪神无从逃脱。 同时若上宸天有人相助,当会由数位玄尊负责围杀此辈,具体是谁并没有提及,但肯定会视上宸天来援人手多寡而增调改换人手。 而在此之外,还有一重布置。那就上宸天若得知人手被困,或可能再派人来援,这里就需要有人负责阻截,他这一回便是负责此事,要将来援之人尽可能挡在外间,若能顺势斩杀,那是最好。 他想了想,要想完成这件事,己方出动的玄尊至少要对面的数倍,今回参与此事的玄尊当是不在少数。 正思索之时,忽听得云海之上有磬钟之声飘来,他心下一动,知是必然有事,便把明周道人唤了出来询问情由。 明周道人打一个稽首,道:“方才忽有数位上宸天玄尊现身在了外层,还有幽城玄尊与之配合,疑似谋攻于我,诸位廷执正在排布人手应对。” 张御一转念,上宸天是绝无可能这个时候来攻打天夏的,更不可能正面强攻,这绝然是为了牵制天夏,而要说目的……他看向虚空方向,看来那邪神就快要动手了。 同一时刻,虚空之中,毕明道人盘膝坐于飞舟主舱之内,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时晷。 自上次邪神显身之后,已然过去月余时日,期间又来了几次,前后又曾放出过多次迷障。虽然在定静宝珠帮助之下他成功脱离出来,可他神魂之中却有一种疲惫之感,像是压上了什么重物一般。 他知道自己虽然功行未损,但实际上仍是受了一些影响的,状态并非是在完满之时。 按照此前与玄廷的约定,六十天后,不管邪神是否出现,他都可自行回返,看了看时间,差不多还有几天。而等他回去之后,下一次当是会另换人来了。 在虚空之中又飘渡了三天之后,他没再犹豫,先是令玄修弟子向天夏传告一声,随后便调转舟,往回折返。 可他方才如此做时,忽然觉得哪里不对,抬头一看,却见那枚定静玉珠竟然化成了一片灰白色泽,完全是黯淡无光了。 他又往周围看去,发现自己此刻居然不在飞舟之中,而好似落在了某个洞窟之中,而仔细一看,哪是什么洞窟,却是缓缓蠕动着肉璧。而一有了这个认识,似乎加重了这一部分的蜕变,所见之物愈发向着这方面靠近。 他立时意识到,这迷障应当是从心灵深处引发修道人不愿面对,或是较为忌惮的东西,根据朱凤、梅商二人后来的推断,迷障若是不破,那迷障之中经历的一切那是可能化变为真实的。 他这时仍然很是镇定,伸手一指,一道光罩落去,将同在舟上的两个玄修弟子落中,以玄廷特意祭炼的法器将两人封禁了起来,暂时确保这两名弟子的安稳。 同时他抬头往上看去,他很清楚,因为现在极可能只是邪神的试探,所以玄廷是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就来施援的,这里全要靠他自身坚持了。 不过只是坚守的话,他可不耐做这等事,也不合他心意。他偏要试一试这邪神的能耐,低喝一声,身躯之外放出光亮,霎时化为一头有着华丽羽衣,头生翘冠的凶禽,唳叫一声,便振翅飞起,而周围那些肉璧纷纷崩裂,他一气冲到了高空之上。 可这个时候,他抬头往上一看,眼瞳不觉一缩,却见一个无比巨大,难辨形貌的邪物存在于那里,而他此刻所在之地,却是正位于其万千根肢体蜷卷起来的某一个空圈之内。 而与此同时,清穹地陆上层,林廷执站在一座法台之上,他看着水帘之中倒映出来的模糊景象,关照道:“明周,传告各位玄尊,准备动手。” 明周道人道一声是,自有分身各去传递令谕。 只是在这个谕令传递下去后,林廷执却是迟迟不曾传令发动。等在一旁的瞻空道人看了看那模糊水帘,问道:“林廷执可有什么顾虑?” 林廷执道:“顾虑倒是未有,不管这邪神如何做,我都已是做好了应对之法,只是我方才试着找寻了一下周围可能存在的上宸天修道人,却是一无所获,不是当真无人支应这邪神,那就是用特殊办法躲藏起来了。” 瞻空道人略一沉吟,道:“特殊办法,林廷执是说……” 林廷执点了点头,道:“若是这样,上宸天当比我等所想的更为重视此事,不过上宸天若是愿意我与正面一战,我天夏却是乐意丰奉陪的。” 他半转身来,对瞻空道人道:“瞻空观治,时机已至,劳烦了。” 瞻空道人肃然一点头,他当即拿一个法诀,作法一运,霎时间,一道椭圆形的阴影出现在了毕明所在之地的上空,顿时一道金光照着下方照落下来。 …… …… 第两百五十三章 击奇空漏中 虚空暗处,三名道人身形隐蔽在一处临时营造出来的界域之中,正是这回上宸天派遣出来的蔡熏、连羌还有袁肆用三人。 连羌道:“蔡道友,这一次事机怎么看都像是玄廷故意设饵,就等着这邪神上钩,孤阳他们自己不至,却偏要我等到此,倒是好算计。” 蔡熏道:“连道友,我何尝不知晓呢,只是前一次攻伐内层,我们并不赞同,孤阳、天鸿他们动用的全是附从他们之人,而这一次叫我救援,表面上看去只是一件小事,我等却不好推脱了,若是再不出力,回去之后,此辈便有理由拿我等了。” 连羌面上颇是不满,口中道:“那就只能小心一些了。”他语气稍松了一些,“所幸这一次还给了我等一根青灵天枝的枝节,总算不是让我们前来送死。” 蔡熏叹了一声,道:“有此物才是不妙,要是没有此物,真有玄廷之人围堵,我们直接走了就是了,任谁也不好挑我们的刺,可有了此宝在手,反倒令我等不好往后退了。” 连道人神情变了几下,随即道:“要真是遇到危难,我可不会……” 蔡熏立刻打断了他的言语,他看了一眼身在远处的袁肆用,道:“连道友,孤阳他们既然关照我等来帮衬,那我等尽力而为,但真要是局面险恶,我们再寻思对策不迟,便是要退,总要有一个说的出去的理由。” 连道人哼了一声。 袁肆用方才一直没有作声,也没有来参与两人的对话,不过二人都不在意,在他们看来,这只是一个侥幸成道的浑章修士罢了,以往更只是一个不受重视的小辈,也无师门照应,他们都打定主意了,要遇见天夏之人围堵,就让其替他们断后。 蔡熏这时神情微动,从袖中取出了一枚宝珠,见此物已然亮了起来,道:“蔡道友,那邪神正呼唤于我,我等该是出动了。” 连羌道:“那便走吧,快些做完此事。” 蔡熏把宝珠对外一托,此珠忽然化变为一枚眨动的眼目,有一道虹光射去,顿时照开一条通向未知所在的前路。 同时里面有一股邪乱之气传出,让两人都是皱起了眉头,他们忍着不适,一起朝此穿渡而去。 而同一时刻,毕明道人面对前方那庞大无比的邪神,正要展开进攻,却觉顶上有一道阴影浮现,紧随其后,就是一道金光照落下来。 他顿知这是玄廷来援手了,不由精神一震。 随着金光落定,正清道人的身影自里浮现而出,同时一道道清澈若水的光芒便洒向周外虚空。 这等清净之光所到之处,邪神所化的躯体便就消融化去。只是数个呼吸之间,那庞大无比几乎挤满视界的邪神便即完全消失了。 而就在这一瞬间,毕明猛然一醒,随即他发现,自己居然正安坐在飞舟之内,周围一切东西都没改变,心中不由一凛。 从如今情形来看,那好像就是一场虚幻,可他敢肯定,自己方才的确是运转了功行的,那些内在痕迹是骗不了人的,这么说来,邪神迷障可能比原先所想更为复杂,应当是介于虚幻和真实之间,或者是一种由虚向幻的变化。 只是此刻他也没可能去想太多,念头转过之后,一个纵身,自飞舟之中渡出,对着站在那里的正清道人打一个稽首,道:“可是正清道友?” 正清道人点了下头,同时拿出了携带在身的玄廷诏旨,以此证明了自身身份。 毕明这才放心,他看了一下空荡荡的虚空,问道:“不知那邪神哪里去了?” 正清道人道:“我到之前,这邪神已然先一步离去了,留下的不过是一缕虚有其表的邪秽之气。” 毕明道人一想,道:“这邪神知晓不对,所以提前遁逃了?” 正清道人淡淡道:“它未必是逃了。” 虚空另一端,魏広坐在飞舟之中,他此刻颇是无聊,因为自那日邪神退去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此刻他看着时日差不多了,也是试着往回走了。 可就在此时,忽有一个白衣修士出现在了飞舟前方,挡住了去路。 魏広有些意外,随即冷笑站起,道:“原来我这里才是你欲取之处,不过你却是找错了对手。” 白衣修士打一个稽首,微微一笑,道:“领教高明。” 魏広目光一扫周外,道:“来得不止你一个吧?一起出来吧!” 这话方才落下,一道虹光凭空飞出,旋绕飞舟一转,光虹消散之后,三名道人身影一同出现在了那里。 林廷执看着面前水帘,道:“原来如此,这邪神却是用了一个声东击西之策,倒未想他还有这等手段。” 其实也不算真正的声东击西,这邪神疑似是也有一种转挪之能,并且也考虑到了玄廷可能会设陷阱抓拿他,所以故意先攻击毕明这一边,待把玄廷的力量引来之后,就转而把目标换到了魏広身上。 这里邪神似也是知晓了,玄廷要有所布置,多半是依靠元都玄图来挪转人手。这宝器若是送渡元都派外之人,也不是随时随地能转挪的,一次过后,需得重作蓄势,待过一段时间才能再度将人转了去,这里就存在了一个可容操作的空隙了。 邪神明显是知道了此事,才针对性的做了这等布置,而这很可能是从管梁的意识之中得来的。 林廷执评价道:“算计倒是不错,可惜料错了玄廷的布置。” 凭心而论,邪神这番手段没什么错,可实际上,天夏哪会那么小气,只对一路有所防备,实际上两面都有照应,就算某一路没有元都玄图的照应,也有其他法器可将人送至,只是稍慢一些罢了。 瞻空道人这时看向水帘之上,本来魏広那里的景物多了一层灰雾,无法再看清里间景象,这与毕明道人方才的遭遇类似,他道:“魏道友那里,可能会遇到上邪神与宸天修道人围攻,这却唯一的一个漏洞了。” 这一点林廷执也是承认的,但这个漏洞虽存在,这却也不是玄廷的布置不妥当,而是作为陷阱诱饵,你必然是要设下可以让人进来的路,或者是让人可以见到成功的可能的, 要是整个布置毫无半点破绽,那么敌手也就不会撞进来了,那又谈何诱敌呢? 他道:“这却要靠魏玄尊自身坚持了,在放了他出来之前,我已是问过他了,也将所有可能与交代了清楚,他也是愿意做得此事,以赎过往之罪责。” 虚空之中,上宸天三人这一出现,蔡熏便言道:“连道友,袁肆用,趁此人势单力孤,我等立刻动手,就算玄廷有支援,这短时内也到不了,尽快杀了此人,我们就算完成了此回嘱托,而后就折返上宸天,不再趟这回浑水。” 连羌也是大为赞同,按照他自身的推断,若是玄廷有布置,那么现在这个空隙,大约只有二十到三十呼吸,在这段时间内他们可以无所顾忌的出手,但再要拖下去的话,玄廷救援怕就要到来了,那时不说绝然没机会,那局面定然是比眼下困难的多。 其实这个时候他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将孤阳子交给的青灵天枝的那一截枝叶用出,将魏広制压住,而后与那邪神一同合力将之杀死。 若用此物,那是十拿九稳的,哪怕魏広是寄虚之境,亦可凭此法器设法找到那寄托神气之所在。 可是他想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动用此物,因为现在场面上四人合攻一人,看着怎么稳赢不输的,而在他回去路上,极可能还会遭遇到玄廷的追杀,那唯有依靠此器才能护持自己平安脱身。 在杀死不相干的人和护持自己性命之间,他果断选择了后者。 魏広只是一辨,立刻看出围攻自己的四人之中,最弱的乃是袁肆用,其余包括那邪神都是气势极强。 他当即选择这最弱一点作为自己的突破口,没等诸人合围上来,就出动出手。身上如水清光一张,但这清光并非四面扩展,而是却似一面平切之镜,向着四人斩来,连羌和蔡熏二人都是感觉心中危兆大盛,知他当是用了什么杀招,没有去用硬接,向外退避锋芒。 袁肆用方才成道,对于玄尊的斗法尚不熟悉,而且他本是真修,忽然转为玄修,也自有些不适应,故此反应晚了一线。 他此时本能有种感觉,若是自己再要躲避,那一定是躲不过去的,只得放出一团形如枭鸟的观想图试图抵挡。 可等到那光芒斩来,他蓦然惊觉,这并非是单纯法力,而是融入法力之中的一件法器,他根本没有抵挡之力,连观想图带人整个被截成两半。 只是下一刻,其人身躯一闪,骤然消失,随着一烟雾飘动,就又一次出现在了远端,看去已然恢复了原状,他方才没有动用任何神通法术的迹象,明显靠的是某一个玄异才躲过了这次杀劫。 只是魏広这一出手,自身难免也露出了破绽,蔡熏、连羌二人哪会错这个机会,他们根本没去管袁肆用如何,趁势各自拿捏神通,虚空之中顿现道道灵光震雷,一齐朝魏広轰落而去。 …… …… 第两百五十四章 幽浊染虚意 魏広在见到三名上宸天修士后,就知道此战不能力抗。 他很明白,除非是自己的实力达到自家师兄的地步,否则是没有可能在正面对战中压过三位同辈的,更别说是还有一个不知根底的邪神在旁。 只以正常路数对战绝然坚持不了多久,所以只能动用一些极端手段了。 在一击将袁肆用驱退出战圈之后,他的身外浮起一重重浓厚的灿烂云团,将自身团团裹住。 这是他从玄廷拿回来的独属于自身的法器,只是唤出来的速度虽快,可因为方才将大部分力量都用于针对袁肆用了,法器之上所可分配的法力自然就少了。 他自忖此器至多只能抵御一息时间,可总也能挡下不少攻势,并为自己争取一点回气的工夫,可出乎意料的是,这法器居然在多抵御了一息之后才告溃散。 连羌、蔡熏二人所施这一连串攻袭虽是狂猛,可事实上他们却并没有施展出全力,不是他们不肯出力,而是他们在防备着那幻化成白衣修士的邪神。 孤阳子虽是叫他们来帮衬邪神,可双方既未结盟,又未定誓,谁知道这邪神会不会顺便对他们动手? 他们可不会天真到认为邪神会讲信义,说不定在收拾魏広的同时,就会对他们来一下,但此举导致了魏広多了一丝喘息之机,而后者所要的只是这么一瞬,他自是不会错过这个良机,身躯晃了一晃,骤然从场中消失。 但是他并没有直接往外逃遁,而是直接奔着连羌、蔡熏两人而来。 从策略上讲,欲左先右,欲前先后,要想脱身,一味逃窜是没用的,必须先行滞敌,才好抽身离去。 此刻他身躯之外法力贲张,似有一股力量就要爆发出来,看去是要自裂身躯法力,与两人来一个同归于尽。 连、蔡二人脸色一变,眼前魏広浑身气息勃发,看去根本就没有任何虚张声势的迹象。 他们也是相信其人会如此做的,这位已是到了寄虚之境,在世之身抛却,大不了过个数十上百年再回来。 可他们对此却是极不愿意的,他们本是占尽优势,要是被逼得同归于尽,那他们岂非白来了?故他们都不约而同往外退避。 魏広借此机会,一下冲出了四人围堵。 嗯……四人? 一念转过,他猛然发现,自己虽然印象中是在对付四个人,可自己从动手一开始就本能的忽略了邪神,而邪神似也未曾参与对他的攻击。 那么这邪神现在到底去了哪里,又在干什么?适才没出手,是在哪里准备埋伏自己么? 此时此刻,白衣修士一个人站在远处,他并没有加入斗战,而是在一旁看着诸人,只是他眼中泛着一股奇异光芒。 而在他的额头上,却还有一只眼睛,在那里骨碌碌不断转动着,时不时还会停顿一下,极似在找寻什么东西。 其实不止是魏広,就连蔡熏、连羌等人明知道是为邪神助战而来的,可这一斗战起来,似乎就将之遗忘一边了,并且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此刻二人见魏広闯破战圈,往外遁行出去,想也未想就令袁肆用上前阻截,自己则在后面放出神通以迟滞其人。 袁肆用方才险些一招被杀,知道自己在这等斗战之中还是大大有所欠缺的,可他方才成就玄尊,还未曾完全适应自己身份,两人之言不敢不听,只能驾驭遁光追去。 魏広虽是对那邪神起了警惕之心,可是面对上宸天三人的逼压,却也没功夫再去深想,他只知道,自己此刻不能停下,不然数个呼吸之间,怕就被会打灭此身,故是加快了向外遁走。 连羌、蔡熏二人哪会这么容易放他离去?在他闯出去的一瞬间,就先后两个神通落到了他身上。 这两个其实都是最为寻常的禁锁之术,根本用不了多少力气,作用其实也不大,要是魏広不理会,加大些遁逃之力就能挣脱。 可他们确信,魏広一定会用解脱之术解化,因为在这紧迫局面之下其人却没法仔细分辨,这是必然之选择,而他们更为高明的手段则是潜藏在后,等其解化之后再出手,便可将之再度阻住。 事实也正如他们所推断一般,魏広根本没有选择,立刻出手将这两个神通解化,而在解化之时,他便知晓自己中了算计。 这不是他斗战手段不高明,也不是经验欠缺,而是在面对两个功行层次相同、经验老道又不输于他的同辈之时,所能发挥的余地其实很少。 他此时也是料到,下来这两人必有后招,果然,紧跟着又是两道神通落至身上,他不得不再次出力解化。 可仓促之间,只是勉强解去了一个,这已是相当了得的手段了,足以现出他过人一等功行道行,可另一个神通他终究是来不及解去了,身躯不由一顿,先前逃遁的优势顿时失去。 但事情仍有转机,连羌、蔡熏二人依旧怕他与自己同归于尽,不愿冒险,所以并没有冲了上来,于这一瞬之间绕至前方阻截他的,依旧是那袁肆用,这便给了他破局的可能。 他在发现这一点后,把袖一甩,当即一道如平滑如镜的气斩就斩了过去。 袁肆用虽是新晋玄尊,可能修到这等境界,自也不是头脑简单之辈,经过之前那一遭,他已然吸取了教训,虽是到了前方,可并没有当真堵在正前方,而是稍稍偏离了一点,并且正身不上前,只是放了观想图上前相阻。 魏広经验极为丰富,马上从他的举动之中把握到了他微妙的心理变化,他立刻想到了一个对策,起法力一催,那清光气斩之术顿由一道化为十二道,由自身为中心,向各个方向飞斩而出! 连羌、蔡熏二人都是见识过他这一道杀招的厉害的,忙不迭的往后避退,而且在他们想来,魏広既然祭出这等神通,那么自难再提速遁逃,等这神通消退,再上前收拾便好。 然则他们发现了不对,因为魏広的气息再度从原处消失了,原来后者方才放出的清光气斩之中,那冲向正前方的一道其实是其自身所携的法器,其使动神通之后,居然借器渡人,凭空挪遁,又一次跃跳到了战圈之外! 连羌、蔡熏二人方才一眼看到袁肆居然没有阻拦,而是直接躲避让路,心中不由暗骂其人愚蠢,连这点小伎俩也看不出来,白白浪费了一次他们创造出来的机会。 可他们却也不想想,要是袁肆用方才真上去,那被逼上绝路的魏広可能会毫不犹豫与其来一个同归于尽,到时候受创可不是他们。 他们受损,多过个数十载再回来,袁肆可是真就要当场败亡,袁肆用也是有自家想法之人,就算看出了问题,又哪可能真去送死? 可以说,双方的斗战策略都没有错,但是落到具体行动之上,因为上宸天一方彼此心思不合,所以才出现了纰漏,若是他们当真个个心往一处使,那魏広根本支撑不了几合,甚至可能连逃遁机会的都不会有。 魏広虽然再次成功脱身,多争取到了几息时间,可他心中仍有一个不妥之感挥之不去,可又说不出来是什么。 而就在此时,远远站在一旁观战的白衣修士忽然一抬头,眉心之中的第三只眼目急速闪烁了一下,他微微一笑,道:“找到了。” 而下一刻,他的一缕气机已是出现在了一团绕旋着的青色烟气团之前,这正是魏広神气寄托之所在! 清穹地陆观台之上,林廷执在持续运法之下,前方的水帘变得稍稍清晰了几分,但很快又变得模糊了起来。 但仅此片刻,已是足够他施为了。 他一转玄机,便由七道灵光落去下界,却是将早已等候在虚空之中的七位玄尊直接往魏広所在送渡而去。 他转而对身旁的瞻空道人言道:“那邪神似有挪遁之术,稍候需劳烦道友出力了。” 瞻空道人点头道:“林廷执放心,这邪神既然现身出来,那就别想走脱了。” 他们这次布下了这么大阵仗的,不是为了好玩的,就是为了将邪神和那些可能来援上宸天修道人一网打尽。 元都玄图此刻已然摄住了邪神气息,就算这法器转挪需要间隔,可只要当中把人及时送至,就可以将之截住,下来就别再想着顺利脱身了。 林廷执这时思考了片刻,唤来明周道人,道:“去把张守正请来。” 守正宫内,张御见外层那些上宸天修道人始终不动,也就没再去看,自己坐于大殿之上,在那里调和气机,温养双剑,随时准备出手。 殿下有光芒闪烁了一下,明周道人出现在了那里,对上方打一个稽首,道:“张守正,林廷执请守正前往观台观战。” 张御点首道:“知晓了。” 他意念一落,收了双剑飞入了心光之中,随后一振袍袖,自座上站了起来,迈步从守正宫走了出来,在穿过一道光气裂隙之后,就出现在了观台之上。 …… …… 第两百五十五章 断机绝神气 张御见观台上除了林廷执正负责统筹主持之外,瞻空道人也是同样在此,便就上来与两人见礼。 待礼毕之后,林廷执道:“张守正,我等布置已是差不多排布好了,就待将那邪神和上宸天来人围杀,上宸天若知其被我围住,那一定会派遣人手前来救援。 只我查看了一番,上宸天这三人,其中有一个不知名讳,疑似新近成道,而蔡熏、连羌这两人则一直与孤阳、天鸿等人意见不合。 此回上宸天却是遣得他们到来,可谓用意深长,疑似有借机剪除异己之嫌,故我推断,上宸天只要不想与我全面开战,便有人来相援,也至多只会做一个样子。” 他顿了一下,又道:“本来准备劳烦张守正阻截来人,这般看去却是不必要了,故想请张守正前去截杀那连羌、蔡熏二人。” 张御微讶,道:“林廷执既是已做好布置,又有诸位同道前往围杀,仍是对付不了这二人么?” 林廷执道:“这二人当是携有一根青灵天枝的枝节,能遁隐身形,不过我方才已是辨过,那当也不过只是一根残枝罢了,我亦有法器可破,但此辈若逃,则需有人先行截住这二人,再等诸位同道上来将之围杀,这里也唯有张守正能担此任了。” 瞻空道人道:“邪神那边,则会有正清道友负责追剿,贫道需将元都玄图挪至此间,守正这里只能先委屈一下了。” 张御对此自是能够理解,这一次诛杀邪神才是玄廷的最为主要目的,当然要将可以用上的力量往那里倾斜了。他肃声言道:“应对外敌,正是守正之责,御当受此命。” 虚空之中,魏広这时猛然惊觉,那邪神居然找到了他寄虚之所在! 以他之境界,便是在世之身被打散,也并不会伤及性命,可要是神气寄托没了,那可真就无有退路了。 现在唯一还可得以安慰的,是他在寄虚之地中是设有守御法器的,可他并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他意识到,现在反而是保全自己在世之身最为重要。神气被除,那必是功行大损,可只要世之身还在,那还能再设法寄托神气。 气息上的变化是很微妙的,他这里心意一变,连羌、蔡熏二人立刻感觉到他身上没了之前那股无惧无畏的汹然气势。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可这等情形无疑是对他们有利的,蔡熏传声喝道:“袁肆用,留下他!” 虚空之中空域广大,魏広方才一个挪转,瞬息之间就去到了两人神通法力不及之地。 而此刻距离其人最近的反而是袁肆用,尽管他方才让开了去路,可也没有就此退缩,反是一直跟在了魏広后面。 他这时也同样察觉到了其人身上的某种变化,只是经验欠缺,不知这是什么缘故,这刻听到了蔡熏唤声,从那迫切惊喜的语气之中,他立刻领会到这是一个绝好机会。 不让他去送死,还能立功,他自是积极的,只是玄尊层次的神通他未曾掌握,而魏広的遁速又很快,他难在后面从容施展手段,眼下唯有将观想图再度放出了。 他赤红的色眼瞳一闪,一道黑烟从身躯之中飘出,去到半途,化作枭鸟模样,有一缕缕烟丝向着魏広遁光缠绕而去,同时有灵性异声在虚空不停传荡。 魏広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袁肆用的手段在他看来十分粗浅,可便是如此,他也不敢与之缠斗,一旦停顿下来,那是必败之局。 他心意一转,将元神遁出,直面那观想图,这也是眼下最适合的做法,只是元神一去,他下来再能动用手段就不多了。 蔡熏、连羌二人见此,两人也是毫不犹豫放出元神,化身两道璀璨若烟气光华向前突进,准备趁势上前灭了魏広元神,断其一个倚仗。 可就在此刻,他们却是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就见远空之上有一缕如瀑气光落下,随后便见有影光自里穿渡而来。 朱凤挥开气光,来到了虚空之中,百日闭关,得玄粮之助,得心境之明,她功行再是前进一层,其实这也算是厚积薄发,她一道场中,就看向斗战双方。 连、蔡二人脸色一变,明白是斗战拖延太久,导致玄廷援手到了,莫看现在只有朱凤一个,可场上多了一人,局面立时就有所不同了,他们面对魏広已然没有了绝对优势,很难再在短时之内将其击败。 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选择,一个是继续下去,一个便是就此收手。 按照他们自己的意念,那定然是走了,又不是他们的事,方才已是有够努力了,又何必硬拼呢? 可是有一截青灵天枝的枝叶在手,对手眼前也不过来了一个,明面上还是他们占据优势,眼下还真不好一走了之。 连羌道:“蔡道友?” 蔡熏一转念,道:“再试一试,朱凤此人不擅对攻,保命倒是有一套,我们不用去管她,让袁肆用上去缠着她,我们先拿住魏広,一旦将其身躯打灭,我等便退。” 只是他一皱眉,“那邪神呢,邪神何在?” 连羌不由一怔,他们此刻才是想起,明明是他们前来帮衬那邪神的,可这邪神却始终没有出过手,仿佛一直是他们在拼死拼活。 而想起这个的时候,他们也是意识到,自己一定是某个地方被影响了,脸色顿时不太好看,可局面已然到了这一步,也是不容他们此刻退缩了。 蔡熏传声言道:“袁肆用,你去对付朱凤,”他也是吸取了教训,又加了一句,“不用你拼命,拖住她便好。” 袁肆用一听,也没迟疑,待连、蔡二人元神,自己把观想图一撤,就转而往朱凤冲去。 朱凤一眼撇去,就知道袁肆用方才成道未久,她起指一点,缤纷锦云筑起一面云墙向着观想图迎上,同时背后如月光轮一显,自里显现出了十余个身影来。 这些身影自然都是幻身,但是她敢断定,袁肆用既没手段也没那个经验分辨出来此中真假。 袁肆用确然分辨不出来,这等情形他不知该如何应对,故是第一时间自然十分谨慎的抽身退避,以免被莫名神通波及。 朱凤小施手段将他逼退后,又窥准这个空隙,一甩手,一只玉镯向着连、蔡二人所在落去。 连、蔡二人正待将元神打灭,没想到那一枚玉镯飞来,蔡熏也是祭出法器上去阻拦,魏広此刻顿感压力一轻,这刻他没再往后躲避,而是立定原处,法力一催,顿有万千道清光闪电朝着两人轰去。 朱凤暗赞一声,魏広不愧老道之人,知道此刻无需再逃,以攻代守方是上策,而她心中清楚,只要再支撑片刻,那么就该轮到他们反压对面了。 此刻在虚空更远处,一道又一道人影出现在那里,林廷执此回一共是调用了七位玄尊参与围杀邪神和上宸天来人,只是他所动用的转挪法器不像是元都玄图,没法一口气送渡这么多人过来,只能一个个到来。 林廷执也很讲策略,并不是直接将人挪移到斗战之所在,而是把人送到了外围,方便锁住三人去路,下来只需逐步压缩空域,若能一举除却此辈那是最好,要是做不到,则有张御负责遏其归路,拖延到诸人上来围剿,总之不会放人走脱。 连羌、蔡熏二人见得魏広返身而战,就觉得此战可能无法遂愿了,然而这个时候,局面却又生变化。 寄虚之地中,那邪神所化的白衣修士经过反复冲击之后,终于破开了魏広的护持法器,他看看着那一团飘绕清气,微微一笑,指使气意往里一冲,那一团清气顿被搅扰,而后崩溃散去。 这个时候,魏広脸色忽然变得煞白,身上原本高涨的气息一下委顿下来,而自身上放出的神通法力也是纷纷破散。 这个变故来得十分突然,连、蔡顿感惊喜,他们没去管为何会如此,立刻反手祭出各自杀招,力求将魏広杀死。 魏広见状,只得祭出守持法器勉力支撑,此时气势此消彼长,谁人都能看出,用不了几息时间,其必然败亡。 朱凤看出不妥,她正待救援,可这时候袁肆用也是看出局面对己方有利,这刻也是不顾一切放出心光来阻滞她,她纵然功行高过袁肆用,也没可能在片刻之内将其击败,故也是一下被拖在了这里。 眼见魏広难逃一劫,忽然众人周围有数道强盛气机接二连三的出现,隐隐然呈现出包围之势。 连羌、蔡熏神情大变,立知这是玄廷布置,两人也是十分果断,立刻放弃了拿下魏広的想法,蔡熏大声道:“连道友!” 连羌一抬手,拿出一根翠绿色满是生机,似是延伸无尽的长枝出来,其对着自身之外一圈,霎时间,两人从原地消失不见,却是以青灵天枝直接遁走了,而袁肆用则是被他们果断抛下了。 这里不止是两人看不起他一个玄修,而是使动青灵天枝的也不是没有损折的,两人走还算方便,多带一个人则多一分负担,留得其人在后面,左右还可以替他们遮挡一下。 至于邪神,与他们何干? …… …… 第两百五十六章 舟尺破虚黯 上宸天,擎空天原。 虹殿之中,孤阳、天鸿、灵都三人此刻都是在看着虚空之中的景象。 由于连羌等三人携带了青灵天枝的枝节,所以三人的一举一动从一开始就未曾脱离他们视线,不止这样,连羌、蔡熏二人传声所说之语,也有些许落在他们耳中。 不过三人听到后,却都是面无表情。 他们本就是有算计这二人之意,这二人抱怨几句,也没有什么,至于袁肆用,只有灵都略觉可惜,天鸿、孤阳二人都是毫不在意。 只是这刻忽见二人遁走,天鸿道人冷笑道:“未战先逃,这二位可真是会审时度势。” 灵都道人则是说了公道之言,道:“此也怪不得这两位,玄廷送了这些人前来,他们若是不走,也是走不了了,这也不算怯敌。。” 孤阳子道:“玄廷此回看来志在必得。” 灵都道人道:“可要接引么?” 孤阳子语声平淡道:“毕竟还是我上宸天修道人,不可不顾,否则还有谁人愿意出力呢?还是接应一回吧。” 天鸿道人道:“派遣谁人前去为好?” 这里人选也是有讲究的,人数若少,起不到作用不说,还一眼让人看出只是应付,要是人数多了,那就和天夏提前决战了,要知现在上宸天还派遣了一部分人手迫压天夏外层二十八宿,也抽调不出太多力量去应对此事了。 灵都道人道:“那就由我亲去接应吧。” 孤阳子一想,道:“也好,有灵都道友前去,既能服众,我等也可放心。” 灵都道人打一个稽首,飘然而去。 天鸿道人道:“那邪神如何?” 孤阳子道:“我观这邪神,已然得到其想要得到的了,它若能脱身,我们便按照先前允诺,与他立誓定盟,若是逃不脱,那也不用再提。” 清穹云海观台之上,林廷执一见连羌、蔡熏二人不出意料借助青灵天枝抽身遁走,他先对瞻空道人道:“劳烦观治了。” 瞻空道人郑重一礼,自去按照先前行事。 林廷执又转过身来,对张御道:“张守正,劳你前往截杀此二人。” 而留下来的袁肆用则根本不值得去多提,哪怕是受创严重的魏広都足够拿将其拿下了。 林廷执一挥袖,便有一驾法舟在观台之外显露出来,他道:“张守正可乘渡此舟寻去,找到那两人后,守正只需设法将之拖住,我会尽快相助其余同道赶来的。” 张御看了那法器飞舟一眼,忽然觉得,此物有些像伊帕尔神族的星之舟。 林廷执道:“此是用守正呈献的异神秘典,照着上面的某些法器改炼而成的,因为我发现,这异神族群当年在虚空之中曾落下无数星轨,我等可用此牵引飞舟,以去到原先未曾去到之地,眼下正好拿来追击那二人。” 张御不由点头,天夏可不排斥外来之物,只要真是有用的,且对自己有利的,那都是可拿来一用的。 他与林廷执别过,从观台之上飘身而去,来到飞舟之上。 他心光一落,便见一道拱形星轨升起,同时感到一阵阵力量向着飞舟之上投来,内中蕴藏着许多牵引之力,密密麻麻,无以计数。 他了解过伊帕尔神族留下来的所有知识,立知如何从中择选出眼下最为正确的牵引方向。 这也难怪林廷执说最适合他来做此事,恐怕不单单是因为他的实力,还在于他同样了解这等法器的运转,毕竟这与天夏的法器还是有几分区别的,换了他人来,恐怕会耽搁不少时候。 他于心中一辨,便感应到了自己所要寻去之地,一拨星轨,便连人带舟从原地消失不见。 灵都道人离了擎空天原后,意念一转,脚下便有一截枝叶伸出,并往前无限延伸。他踏了上去,身形尽管看去站住不动,但周围却是一阵虚空变转,周界轮换。 此行他是为了接应蔡熏、连羌二人,可他心中明白,以此回天夏的决心来看,自己是没可能顺利做到此事的。 在又过去一会儿之后,忽见周围被开辟出来的界域一层层化去,而脚下长枝似也受了什么物事的阻隔,无法再顺利往前延伸。 他本是眼帘低垂,此时抬首看去,就见一个黑衣道人出现在了远方,一步之后,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对来人打一个稽首,道:“陈道友,许久未见了。” 陈廷执还有一礼,道:“是许久不见了。”他又道:“既然灵都道友至此,那我等比过一场如何?” 灵都道人摇了摇头,道:“你我斗了起来,又岂是轻易能见胜负的?就如此吧。” 陈廷执见他不应战,也不去勉强。 到了他们这个境界,确然一般的斗战已变得没有意义了。无论哪一方想走脱,对面都是阻拦不住的,也几是没有杀掉对方的可能。彼此对峙,两边谁都不动是当下最好选择了。 飞舟之内星轨旋转一顿,舟身也是停顿下来,张御看向外间,见自己此刻已是身处在了茫茫虚空之中。 他自袖中拿出了一把玉尺,此时林廷执此前交给他的,说是用此可探知连羌、蔡熏二人的下落。 他将之托于掌中,把心光渡去,这玉尺一亮,忽然向两端不断延展出去,随即有道道经纬之线在眼前展开,并如书页一般,以一点为轴,从不同起始处向外掀起,重重叠叠交错而过,好似有无穷空域在这里面碰撞交汇着。 而在变动来去的空域之中,却有一点灵光存在着,其似是始终保持不动。 他眸光微微一闪,把袖一挥,面前星轨转动起来,飞舟化作一道闪烁灵光,再度遁去不见。 某处虚域之中,蔡熏、连羌二人正借助青灵天枝的枝节之助,循着这镇道法器的主干所在,往回遁行而去。 连羌神情不太好看,道:“此番惶惶而逃,回去之后,天鸿、孤阳肯定借此机会怪责我等。” 蔡熏道:“能从七名玄尊包围之下脱身,已然算是幸事了,还有此回也不能全怪我等,那邪神始终不曾出力,这叫我又如何呢?这已经给了足够的交代了。” 连羌忽然言道:“方才魏広身上之异变,许是那邪神之作为。我疑是他很可能是被消磨去了神气。” 蔡熏道:“这是有极可能的,那邪神的目的,或许就是为此。” 两人正说话之时,忽然有一股光芒照来,一时之间,两人好似变得通透无比。而这虚域受此搅扰,也是骤然崩溃,使得他们被迫自里现身出来。 两人神情一变,朝远过去,就见一名仙仪神表的年轻道人立在一艘璀璨飞舟之上,整个人笼罩在一片灿烂星光和飘渺玉雾之中。 两人心下一惊,“张御?” 张御因为在上一斗战之中直接胜了赢冲,这让上宸天所有修道人都知道了天夏还有这么一位守正。 虽然赢冲之败也有他自身审时度势的缘故,可若是张御不够强,赢冲也不会做此选择,这回出战,连、蔡二人判断或许可能碰上这一位,还特意寻了张御画影来看过,故是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 张御看着两人,淡声道:“两位,既来袭扰天夏修士,又岂能这般一走了之?” 连羌、蔡熏二人神情郑重无比,他们知道这位不好对付,只是两人往周围一看,却发现只有张御一人在此,再是看了眼其脚下的飞舟,便立时猜到,张御并不是利用元都玄图来追摄自己的,而是借助了其他法器,不由心下一定。 蔡熏沉声道:“张守正,原来你一人过来,是否太过托大?” 张御目光一抬,直视过去,道:“这些多余之言就不必说了,我只问两位一句,是否愿降?” 连羌冷哂一声,道:“上来便要我等投降,你以为自己是玄廷廷执么?” 张御得他回语,当下不再多言,身上气机一转,使用“天心同鉴”,“诸恒常易”之术朝两人落去,同时一团宏盛心光自身上绽开。 连羌、蔡熏二人所修持的都是神夏最为纯正的道法,神通手段俱全,浑身上下皆无短板,见神通过来,都是一声冷笑,各自拿一个法诀,轻易将之解化了。 不止如此,两人还反手给张御还敬了一个神通,解化攻袭两个动作一气呵成,当中毫无半点停顿,无愧于两人这一身高深道行。 可是随即发现不对,因为他们下来目睹的是一道浩浩荡荡,如排山倒海一般过来的心光大潮! 心光强盛到一定程度之后,任何外来之力都可排斥出去,故是他们所展神通就如石子投海,半点波澜也是不曾泛起。 两人知晓此时不适合躲避,他们也是仗着深厚根基,又是两人在此,故也是运起法力试图上前对撼,但是法力心光这一碰撞,两人不觉气息摇晃,心神震荡,所施放出去的法力更是层层崩塌,而对面那令人窒息的浩大心光却似毫无迟滞般狂涌而来! 两人猛然意识到,张御实力不但不在传闻之下,反还远远胜出,这等宏盛心光之下,什么神通道术都是虚妄,这完全不是此前所遇到的魏広可比,与其做正面硬拼根本就是个错误! …… …… 第两百五十七章 辟尘迫寒光 连羌、蔡熏面对涌来的滔天心光,唯有放出各自的守持法器遮挡,只见两道灵光分别自二人身上升起,一道如厚重烟云,另一道形若光障,都是将那心光拒挡在外。 可就算如此,两人也是好像遭受狂洋冲击的孤岛,晃动震荡不已,身外灵光闪灭不定,像是随时可能被冲垮。 这个时候,两人深厚底蕴也是显现出来了,外间护持灵光哪怕看去下一刻就要破灭,可却韧性十足,始终维持着最后一线不散。 直到许久之后,那狂猛冲势终是缓缓减弱。 两人精神一振,按照他们的固有认知,任谁气息都是有一个潮涨起落的,待得一阵攻势过去,必然会低落下去。而他们守御之时也同样是在蓄势,正好趁着这一刻发动反击。 可就在他们想要动手的时候,却又到一股比方才更大的心光之潮往他们冲涌过来,显然那并不是什么想象中的低落之势,而面对的是重重叠叠的浪潮,在一浪过去之后,又将有更大的浪头即将过来。 这一幕也是看得两人气息为之一滞,张御如此强势,两人心中既惊且怒,暗骂你这么厉害了还当什么守正?怎么不去当廷执? 两人觉得自己不能在这里与张御对耗下去了,因为能不能赢张御另说,便是当真要与后者一战,胜负也不是能短时内能分出的。 假设那个时候天夏有更多人到来,那他们可就走不掉了。故两人互相之间也是很快达成共识。 连羌趁着这一个间隙,拿出青灵天枝一挥,一道灵光晃过,两人再是遁入了虚域之中。 只是在这一次在挥舞过后,这根枝节之上原本存在的盎然生机也是消散了一些。 这枝节的终究离开了主干,所能驱用的次数也是有限的,用一次则耗损一次,若是生机完全泯灭之前还不得回去,那么两人就再无法仰仗此物了。 张御见到两人遁去,将手中那根宝尺拿了出来,心光一落,面前就又有道道经纬之线出现。 本来按照他的打算,这两人若是不好对付,那么可以选择稍稍后撤一步,只是将虚域不停打破,将两人牵制住,等待更多人到来就是了。 因为他从林廷执那里得知,青灵天枝是不可能无限止使用下去的,这样就能逼迫两人先来解决,从而完成两人牵制住的任务。 可是在方才一撞之中,他忽然发现,自己一人足以对付这二人,那就不必再呆板的执行原来的计议,直接由自己来解决此二人便好。 随着那经纬图形持续翻动,他不由凝注过去,目中有神光显现,过不许久,他又一次看到了一点不变灵光在里面浮现出来。 蔡熏、连羌二人正在遁行之中,忽觉周围轰然一震,却见四下屏障再度告破,又一次被生生被从虚域之内逼了出来。 两人脸色不太好看,他们完全没有想到张御这么快就将他们找到了,可张御又未有元都玄图这等法器相助,这简直就是不合情理! 实际上,张御若是单纯依靠那柄宝尺,的确是没可能这么快找到二人的,但是他还有目印为倚仗,故是宝尺指出所在后,只消再运法望去,便能将二人寻到。 两人岂肯停下来与他交手,连羌拿起青灵天枝,再度挥舞了一下,又一次遁身避去。 重回虚域之内,连羌一拂长枝,见上面灵光又是散去了几分,不觉阴沉着脸道:“此人手段了得,许很快又可找到我等,必须将此人解决掉,不然我们没可能走脱。” 蔡熏道:“这人厉害不过,神通变化只是寻常,但心光强盛,不是轻易能拿下的。” 连羌一脸狠厉,道:“拿不下也不拿,他若不亡,那败亡的就是我等了!” 蔡熏谋思片刻,道:“此人虽是一人到来,可后面或许还有人会跟着,便要是杀死或击退此人,也需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 连羌一转念,立刻有了注意,狠狠道:“那便先不与他交战,我等且退之,待去至远高之处,才是转头应付他。” 其实他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自己一人独走,将蔡熏甩下。 可这个念头转过后,又觉得不妥,因为他没法保证张御就一定会去对付蔡熏而不来理他,蔡熏也没可能为他阻挡张御。这就没有操作的余地了,所以也就只能想想,还不如两人合力击退张御实现的可能更大。 他们就只是几句话的功夫,外间再由震动传来,虚域好似打碎的琉璃一般破散开来,连羌这次根本不去与张御照面,直接拿青灵天枝的枝节一挥,灵光一闪,又是隐去。 而在下来的追逐之中,他们又接连被迫逐出去了三次,不过为了尽可能的让张御与后面可能追随上来之人拉开距离,创造出一个只是面对张御一人的环境来,他们不曾停下,仍是选择避战。 清穹观台之上,林廷执一直在后面推动法器,帮助渡送随后跟随跟上玄尊。 这时他也是发现,这些玄尊渐渐有些拖后了,这就意味着,张御在阻截住两人后,需要坚持更长时间才能等到后续之人到来。 他虽然对张御有信心,但是万一情况也需要考虑,便对瞻空道人道:“瞻空观治,万一这里情形有变,我需你用元都玄图将张守正转挪回来。” 瞻空道人肃容道:“林廷执放心,正清道友已经追上那邪神了,只是转挪一次当无大碍。” 林廷执点了点头,他又看了一眼水帘之中的张御身影,缓缓道:“不过以张守正之能,也未必见得会用上。” 虚空之中,连、蔡二人第四次遁隐入虚域之内,此时此刻,那一根青灵天枝的枝节已是变得虚黯无光了。 蔡熏关切问道:“如何了?” 连羌伸手抚至其上,目光闪烁了一下,道:“此枝节至多还有一次可用。” 蔡熏道:“看来下一次当与其人一决高低了。” 连羌冷声道:“我们当已是拉的足够远了。”只要在这段时间内将张御收拾了,那么他们就能从容走脱。 此时四面八方层层震动传来,整个虚域逐渐崩塌,这一次两人已是商议好了一定对策,故是这一被逼迫出来,就各化一道遁光,向两边分开。 方才交战他们是猝不及防,没料到张御心光如此强盛,对付这样的敌人,在一对一的情况下,的确很难取胜。 可他们毕竟是两个人,张御只是一人,他们可以用战术之上策略来弥补正面对攻上的不足。 最简单的,两人只消分开游走,张御就算心力再强,也只能在集中一点的时候占据优势,若是力量分散,那是不可能在两个方向上同时克压两人的。 而他们一人受到攻袭,另一人便可立刻上前攻袭张御,如此两面相互遮掩,就可掌握主动了。 张御见两人一出来便向两边分散,立刻猜出两人打得什么主意,斗战就是避敌之长,攻敌之短,两人的策略无疑是正确的。 但世上无有什么战术是必然正确的,有得则必有失,需要看到,两个人在分开的同时,固然能够发挥出自身长处,可是同样,两人的力量也是分散了。 他心意一转,背后立有一道灿烂若星河的双翼展开,内中无数星光浮动,而后逐个亮起,下一刻,无尽星流向着两人铺天盖地而来,并夹杂着无数啸叫之声冲入二人感应之中。 对于如今的他来说,天冲霄鸣这等神通根本没什么消耗,随手就可施展。 虽然此术对上玄尊杀伤力也是有限,但好就好在范围广大,且又源源不绝而来,有着一定的牵制之力。尤其其中的尖亢啸音,比那星光本身更具杀伤之力。 连羌、蔡熏二人则是遁行不停,他们一见张御发动攻势,就在半途之中各是放出了守御法器,抵御那不断冲来的星光,并拿捏法诀收定心神,以避那啸音之扰。 张御此刻对着蔡熏一个弹指,一道日月重光已是朝其落了过去,同时身上剑光一闪,却是朝着连羌所在杀去。 连羌这一边正往外飞走,那些光流冲来,落入守御法器散发的浓郁云团之中,却是如被吞没一般,都是无声无息消失不见。 忽见一道剑光杀来,他神情一凛,守御法器能抵挡寻常神通,可正面迎击飞剑却是不妥,就算挡下也可能被滞顿原地,法力不及对手那就是要设法不停游走,最忌讳的就是飞驰之势被阻挡下来。 只是他正要设法闪躲之时,一道无比明亮的光芒斩入了他心神之中,不过这却立时引动了他留在心神之中反咒,并未造成太大影响。 这时他掐诀意图挪转,以将那剑锋避开,然而飞剑来得出乎意料快,一下冲击到了他的守御法器之上! 事实上,由于天冲霄鸣和幻明神斩的接连冲击,他终究是受了一点影响的,这就是这点些微影响造成了片刻迟滞,在他感应之中察觉剑光那一刻,飞剑其实就已然到了,所以根本不及躲闪。 而那剑上所携之力更是狂猛异常,法器之外的护持云气齐齐溃散不说,本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且这股力量还在不断往里突破进来,使得他不得不催力阻挡,一时间,却再无法维持此前的遁行之势! …… …… 第两百五十八章 斩法诛神通 上宸天擎空天原之中,天鸿、孤阳二人犹自站在殿中,透过面前那一圈光幕观望着战局。 这时外面飞来一道符信,天鸿道人拿在手中,看过之后,抬头道:“灵都似被陈禹拦住了。” 孤阳子丝毫不觉意外,语气平静道:“那对门中便可有个交代了。” 天鸿道人这时又看向光幕,见那里景物渐渐变得模糊起来,这说明攀附在青灵天枝那一根枝节上的力量正在逐渐消退。 他道:“那个守正张御上次杀败了赢冲,潜力极高,我们是否给连羌、蔡熏他们添一把力?再给青灵天枝注入些许生机?” 孤阳子思考了一下,摇头道:“无此必要,他们若解决不了张御,也就难以凭此转回来了,那徒然耗费道宝之元气,而若是他们能自行解决此事,那自也无需我来相助。” 天鸿道人[]道:“天夏后辈之中,这人算是了得之人了,偏偏还是一个玄修,说来当年天夏也是依靠了玄法之助,才撑过了诸多危局的。” 孤阳子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正道在我。” 而此刻虚空交战之所在,连羌只感觉冲到护身法器之上剑势威能极大,使得他不得不全力维护法器,只他同时感觉不妥,因为他要是在此顿止时间一久,当张御心光再度袭来时,自己一个人可不见得能抵挡得住。 虽说还有蔡熏在外牵制,或许可以吸引去张御一部分注意力,从而减少自己这边的压力,可这个时候,他可不敢毫无保留的信任别人,他更相信的还是自己,故他没有等待下去,而是立刻引动了一个玄异。 此玄异名唤“沉泽”,只要不是那等一击就可将他从世上抹去的力量,那么玄异一转,无论他身处何地,是何状态,都是能够挡下。 此时此刻,他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幽洞,将剑上传来之力吞纳化消,这般就算随后还有力量到来,他也有余力抵挡。 而另一侧,蔡熏在遁光向外之时受到的是一道“日月重光”的轰击,他也不敢大意,撑起护身法器抵御,不过他能感觉出来,自己这里似是并不受重视,眼前这一道神通威能大则大矣,但抵御起来并不难。 所以他判断下来,认为张御是把连羌当作主要目标,而自己则这一边则是暂居次位。这样的话,他主要任务就不是要躲避,而是要设对攻击张御,这样才能减轻连羌那边的压力。 从大局看,这一战能否获胜,取决于两人的配合,帮助了连羌,也就等于帮助了自己。更别说那青灵天枝的枝节还在连羌那里,其人掌握着他们两个人的退路,一定是不容有失的。 随着日月重光的余波将尽,他拿捏好时机,正准备将积蓄已久的神通放出,可在这个时候,忽然一道剑光映入了他的眼帘之中。 这剑光奇快无比,在他方才感应到的时候,就已然落在了守御法器之上,受此一击,他浑身法力顿时动荡不已。 他心头不由大惊,立感这一击若是抵挡不住,那么来此剑光定然可以在击碎法器之后,再顺势攻入进来,将他一举撕碎! 他不敢留手,低喝一声,面前守御法器顿时绽放光亮,此物本是一道气光屏障,可在受他催动之后,却是骤然一变,生生分化作了千百道重叠之影。 剑光突入进来,从一道道屏障之中穿过,随着途中不断有气光崩散,剑上力量也是在被不断化消,最后被生生遏住。 而在这时,变故又生,那剑光一闪,自分化出一道剑光,继续往里杀来,与此同时,又有一道剑光从虚空之中悄无声息的跃出,自后他后放杀来,剑锋所指,刺得他脊背发凉,心惊神颤。 前后皆有剑光杀来,他身上虽有不少护持之物,可也不想去直面攻势,立刻转运了一个“压名”玄异,身躯一虚,像是从实质变作了虚影,两道剑光从他身上交错穿过,却是什么也不曾接触到。 他目注着那飞射远去的剑光,心下却是半点没有放松,那飞剑此刻虽是去飞去,可稍候不定又会杀回,这一次靠了玄异避开,那么下一次呢? 他由此也是想到,先前定然是料错了,自己其实这边才是张御的主攻方向,若是如此,自己非但不能主动上去邀战,反还要设法回避挪遁,好给连羌创造出手机会。 张御站在虚空之中,身外有星光闪烁不已,其实两边攻势他几乎是自同时展开的。 连、蔡二人认为他不可能在一个方向上集中太多的力量的。这是正确的看法,但这不代表他就没有办法了,也不代表他能发挥的力量就弱了。 他大可以用强弱神通相互掺杂,还有威慑牵制的方法来合理调配自己的力量,从而在两个方向之上都是形成强势。 这十分考验他对战局的把握和对时机的判断。 但他也知,在短时之内可以压制二人,时间一长,两人必会反应过来,那就不可能再这般从容了。 不过这已然是足够了,两人现在都以为自己才是遭受他主要进攻的那一面,故是都被逼得采取了守势,只要在两人反应过来之前先争取击垮其中一个,那另一个也就不足为虑了。 在“天冲霄鸣”即将结束之时,他暗运“重天”玄异,使了一个“诸寰同昼”之术! 刹那间,他背后闪耀着千万群星一齐发出亮光,整个虚空明亮了起来,好似由寂黯化成了白昼,而下一刻,漫天星辰不再是喷涌星光,而仿佛自身化作了一道道星流,一同向着前方倾落而下! 连羌、蔡熏二人见状,神情大变,这可不是方才那可以随意阻挡的星流,在他们感觉之中,每一道星光都足以轰碎法器,震溃法力,而这样的攻袭居然是满布视界,震撼非常,令人心神为之所夺。 两人第一时间想到的,似乎唯有往后遁避,但是这个念头才起,就又被压下来了。 不能退! 因为两人方才都是见识到了那异常强势的飞剑,心中明白,此刻便是退避,一旦被剑袭扰,有绝大可能被生生顿留下来,那时候将是在被逼的情况下同时应付飞剑和这漫天星流。 唯一办法,就是竭尽一身能为以作守御了。 两人意念一定,浑章灵光暴涨,守御法器威能于刹那间被催发到最盛,以此准备迎击前所未有的强猛冲击。 张御此时站在原地,伸手默默抚着惊霄剑的剑脊,这等凶猛强盛的攻袭神通其实只是一个遮挡罢了,是为了掩护那真正的手段。 这两人境界与他相仿,值得他动用杀招,所以这一次他准备直接祭出惊霄剑。 这一剑由于蓄势长远,可斩破神通,杀绝性命,能够真正意义上展现出斩诸绝的威能,就算对面有代身替死之术也没用,一剑斩中,便是诸法俱破。 不过他也不是只准备了这一物,起袍袖一挥,从斗战一开始便等在那里的空勿劫珠霎时放出了一道刺破虚宇的明光,对着连羌飞射而去,同时他五指一松,倏忽间,惊霄剑就自手中消失不见。 蔡熏正在全力守御,忽然间,他感觉到一股莫大危险袭来,还未等他有所反应,就觉一道无形剑影直接贯破法器,毫无滞碍的从自己身躯之上一穿而过。 他猛地一震,怔怔站立不动,身上则有一道道灵光爆散,这却是他此行所携带的护持法符和守御法器,还有一些持定神通,然则在这一剑之下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无不是崩散瓦解。 过了一会儿,他身躯好似尘埃一般飘散化去,全数落入虚空之中,而后被漫卷上来的星流淹没不见! 而空勿劫珠这个时候方才到了连羌眼前,其人为诸寰同昼已然竭尽所能,根本没有余力躲闪,珠光一落下,整个人轰然爆开。 可是一息之后,他的身影旋即又是显现而出,却是以元神之毁弃,替去了自身这一劫。 这个时候他也是觉察到了蔡熏气息于一瞬间消失不见,心中不由大骇,顾不上其他,将青灵天枝一挥,直接遁入了虚域之中,脱离了此方斗战之地。 方才他其实欺瞒了蔡熏,说是手中天枝只能渡送一次了,实则至少还得用上两次,但若只是送渡他一人的的话,多个一二次也没什么不可能。 但只是这般却还不足以送他归去,但再与张御斗下去却是必败之局,他只能拖一时是一时了。 方是遁行不远,却见周围生出丝丝裂纹,他不待虚域破散,就一挥长枝,将方才生出的缝隙弥合。 可是过不多久,这等情况就又再度上演,他赶忙再是祭动青灵天枝,恢复破散,而在如是三次之后,他忽感手中一轻,却见手中这根长枝完全化作了枯枝,并一节节断落下来。 而伴随着枝节的断裂,整个虚域再是无力支撑,亦是一同碎裂,他狼狈自里遁出,回到虚空之中,抬头一看,就见张御站在一片灿烂无比的星光玉雾之中,袍袖在煌煌心光之中晃动不已,身侧更有双剑来回飞绕。 连羌自知一个人绝无可能是他对手,暗暗一咬牙,遁光化虹前冲,同时身上鼓胀起来,浑身法力隐隐欲爆。 张御目光平静看着,口中淡声言道:“敕镇!” …… …… 第两百五十九章 叱落绝尘身 连羌本在前冲,忽然闻听那一声道音,身躯不禁一震,那原本鼓荡起来的法力此刻非但无法向外扩张,反还在向内部退缩,身外那散发出的明亮灵光也是随此一声一齐消失不见。 而在这时,一道剑光自正面飞来,护身法器不得他催令,便自行化变成一团云烟将他周身护持住。 可那一剑尤其犀利,这护身法器先前饱经摧折,此刻又失了法力支撑,眨眼就被从中剖开,剑光突入进来,从其身上一贯而过,“斩诸绝”之势震发开来,整个人也是随之爆开。 可是一晃之间,仿佛从虚无之中生出,连羌又是完好无损的出现在了那里,这是出来之前携带替死之法符,再次以此挡去了一劫。 张御对此毫不意外,这时又言道:“敕夺!” 连羌方才现身,正准备奋身再拼,而随此言落下,浑身法力再度被禁夺,而一道剑光自背后飞来,另一道自前方杀至,两道剑光围绕着他一个旋转,霎时将他斩成三段! 残躯化作气雾,倏地又聚合在了一处,他却是第三次重新复还出来,并且气意也是忽然攀至巅峰。 这一次复还非是靠他自己的本事,而是他在得到青灵天枝之后,暗暗从中摘取下来的一截,并以自身秘传法门将之祭炼成了佑身之符。 可由此那枝节也是少了一段,若非如此,他或许方才还可以跑得更远,那时情况可能又有不同。 但即便这样,双方之间的法力高低却不是立刻就可扭转的,这导致这等做法没有任何用处,只是徒然多挣扎了一次。 张御看向他,道出又一声言印: “敕、绝!” 连羌似被什么东西猛然砸中一般,身躯猛地一震,抬头看了看他,而他的神情也是凝固在了这一瞬,整个人飞速变得灰白黯淡,方才凝聚到一处身躯块块崩裂开来,而后不断溃散,最后如风卷尘埃一般飘散一空了。 张御看着其人完全消失不见,再无半点气机留存,已是能够确定,此人在世之身已是彻底消亡了。 他往某个方向望有一眼,他一开始不用言印,一个是两个人皆有替死之术,若是相互支援,想要一击制胜并不容易,二来他隐隐觉得有陌生目光正在窥看自己这边,他猜测这些的目光的主人应该是自上宸天而来。 而随着连羌失去了遁逃之能,那股感觉也是随之消失,他也是再无顾忌,直接以言印削夺镇压。 这时两道剑光自外飞回,重新落入到了他的心光之中。 他回顾了一下此战,这一战虽然用了一些战术策略,但实际上从头到尾他都是压着对方打,并没有给这两人任何发挥的机会。 只看这两个人后来的表现,要是由得他们展开手段攻势,并完全发挥出自身的实力,还真是难言结果,就算取胜,想也是异常艰难。 不过战阵之上,赢就是赢,输就是输,两人败了,就说明他们自身还有许多不足之处存在。 敌人是不会来跟你讲究公平,更不会让你完全准备妥当再去迎战,斗战之中所有的优势都要靠自身去争取,这同样也是斗战能力的一部分,便是你底蕴再深,手段再好,神通再强,在斗战之中无法运用出来,那就没有意义。 他在这里静静思考着,总结此一战之所得,并不急着离去。 虽然斩杀了这二人,可这两个都是寄虚修道人,光是杀灭在世之身,并不算完功。若是不能将二人的神气寄托之处找了出来,那就需在此设下阵禁布置,一旦其此二人在世之身归来,那便可直接除去或是封禁。 在等了有半刻之后,便有一道光幕凭空生出,朱凤这里现身出来,她神情严肃,看了一眼四周,却见张御一人独立于虚空之中,试着问道:“张守正?” 张御看她一眼,把气意送入守正章印之内,放出一声清鸣,而朱凤身上守正之印也是由此生出了一声回应。 朱凤这才能够肯定,眼前之人的确是张御,她上来万福一礼,道:“张守正有礼。”又看了看左右,“不知那两人在何处?可是逃脱了么?” 张御语声平静道:“这二人在世之身已是在此被我诛灭。” 朱凤一怔,秀眸微微睁大,心中不由泛起一阵阵波澜。这连羌、蔡熏二人她可是认识的,这两人论功行修为可是比她高过不少,修道时日也比她更为长远。 为了对付这两人,玄廷这次可是足足调集了包括她在内的七位玄尊,这里还不算魏広本人。 所以张御这一次所肩负的任务就是阻截住二人,坚持到后续之人赶来,谁人也没指望张御能做更多事情。 因为在她和众玄尊看来,就阻截之事本身就极不容易了,尤其是连、蔡二人心急脱身,那可不会有半点留手的,张御所担的压力并不是一般的大。 可是万万没想到,等她赶到这里,张御却告诉她这二人已是被他独自一人杀灭了,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是如何表达心中的情绪,只是望向张御的目光之中,却是不自觉多出了许多敬畏。 清穹地陆观台之上,林廷执却是看到了连羌被解决的那一幕,他虽也是感叹张御实力之强,但并没有感到多少惊异,身为廷执,他对张御的实力也是有一定认知的,要不然这回也不会让张御担此重任。 而且张御打杀了这二人,也就没必要再将更多玄尊送渡过去了,这也算是好事。 他想了想,唤来一名玄修弟子,道:“告知张守正,不必在守在那里,可以直接回来了。” 那弟子躬身一礼,自去唤动训天道章传命。 瞻空道人道:“林廷执,我等不在那里做布置了那么?” 林廷执道:“无比必要,这两人一时半刻不敢回来,而他们与孤阳、天鸿他们并不对付,上宸天也不会再化力气去接应这二位了。他们已可说是被排斥出了下来这一战,我等只要在那里留一件法器加以留意便好,就算真有动静,也能及时赶至。” 上宸天,虹殿之内,有弟子匆匆到来,对着殿上的孤阳子、天鸿道人两人一拜,道:“两位祖师,方才连真人和蔡真人的二人的碑位崩塌了。” 天鸿道人一挥袖,那弟子知趣退去。他回身道:“碑位崩塌,这两位在世之身已坏。” 孤阳子道:“可以把灵都道友唤回来了。” 天鸿道人一点头,对着案上一拂袖,一道法符已然飞了出去。”随后他道:“看来有些小看那位张守正了,也难怪此前赢冲败落在其人手中,其必是我上宸天下来一个劲敌。” 他感觉青灵天枝消散没多久,连羌的碑位就崩塌了,这说明张御在极短时间内就将连羌给杀灭了,这无疑说明了两者的实力有着明显差距。何况此前他透过光幕,依稀看到两人联手都是被张御压着打,这更是印证了其人斗战之能极高。 孤阳子道:“待召唤寰阳派后,若是他们实力仍若先前一般,那么我两家联手,在场面上当已然不弱天夏,或还能有所超出,那时候天夏那边的寄虚修士无论多一个,还是少一个,并不是什么大事,也左右不了大局。” 天鸿道人道:“这倒也是。”他又道:“也不知那邪神现在如何了?” 孤阳子道:“若他能从正清手中逃过,自然回来寻我们的。” “正清么……” 天鸿道人神情变得严肃了一些,在他眼中,正清道人才是他们真正劲敌,是今后碰上必须要认真应付的对手。 虚空之中,灵都道人与陈廷执仍在对峙之中,这时他心生感应,身后一拿,将一枚法符从虚虚无之中拿了出来,待看过之后,他道:“陈道友,告辞了,下回再见,许有机会当真论一番高低。” 陈廷执则道:“灵都道友,你若愿意归回天夏,谨守天夏规序,廷上依旧不失名位。” 灵都道人没有说什么,打一个稽首,转身一步,踏在一根无限延伸的枝节之上,就此遁去不见了。 陈廷执见他离去,身上光芒一闪,身影也是由此散去。 幽城主城,显定道人立在高处法台之上,似在等候什么消息。 他等了许久,下方有弟子声音传来,“老师,天夏那里已有消息传至。” 显定道人道:“呈上来。” 登时有一名弟子上了法台,将拟好的书信呈上,待显定接过,他又道:“老师,从天夏的消息来看,上宸天这次可是一连失陷了三位玄尊,这可是大败了。” 显定道人看过之后,淡淡道:“未必是败了。” 弟子有些不解。 显定道人道:“看书信上所言,上宸天这回失陷的,乃是连羌、蔡熏二人,这二人可是长期和孤阳子他们不对付的,背后隐隐还有跟从之人,二人这一失陷,上宸天反而更能力集一处了。” 连、蔡二人这回失败,表面上看是上宸天力量被削弱了,可实际上,对于一个大派而言,有时候内部的反对力量所能造成的掣肘和破坏,反比外部力量更甚,也更难对付,故他认为,这对上宸天来说,未必是什么坏事。 他思考片刻,道:“传下命令,让各城主化身来主城相见,我有话有待。” …… …… 第两百六十章 旧法寻新转 在灵都道人转回上宸天后,几是在同一时候,外层二十八宿之外的上宸天修道人也都是撤了去。 那些本是准备前往围杀连、蔡二人的玄尊,也是往上层归返。他们在在得知连、蔡二人在被本是前往阻截的张御一人杀灭后,先是愕然,再是心中震动。 这些玄尊归来路上都是认为,若是这位张守正在与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大战中有所作为,那么翌日玄廷之上当是有其一席之地的。 因为能灭杀连羌、蔡熏二人的在世之身,那张御毫无疑问也是达到了寄虚层次的,而寄虚层次的修道人在玄尊之中也属于少数。 到此境界,那进入玄廷的大门就已然对其敞开了一半了,若是再立下足够的功绩,那是一定能够坐上去的。 有了寄虚功果,半途夭折这等事就几乎是不存在了。这等修道人有神气寄托,通常已是不惧生死了,就如这次被打灭的连、蔡二人,只要上宸天不灭,那么还能回来。 同样,只要天夏还在,神气犹存,寄虚修道人即便战败,也能再度归来。也是如此,方才有资格坐上高位。 故是其中有一些玄尊已是在考虑,下来当如何结好这一位了。 而此时清穹地陆之上,随着磬音敲响,诸廷执皆是以化身到来议殿之内。 待人到齐之后,林廷执先是言道:“诸位廷执,此一战张守正杀灭了连羌、蔡熏二人的在世之身,袁肆用则是被我所擒,算是得有一个小胜,如今唯有那邪神还是逃遁在外,目前还在追剿之中。 只是待问过袁肆用后,其人交代,上宸天如今在试图效仿我们,让诸多修道人修持玄法,而其人便是因此而成就的,下来我等或许重视此事。” 韦廷执则道:“确需重视,若是上宸天果真如此为,那么在此后两家对抗之中,可能会有许多生面孔出现。 不过我以为,重视当有,但却也不必太过看重。 上宸天仍旧沿袭着旧时门派之制,纵然其上层聚集了不少旧时修道人,可中下层的修道人与我相差又何止百倍,无有如许多修士,又如何出现这许多玄修呢?想要以此追上我天夏,那非得上宸天改换格局,从上到下都是效仿我天夏不可。” 众廷执对此无不赞同,上宸天要想变得和天夏相同,那需得打破宗门之制,这岂是上宸天那些旧修愿意答应的? 在上宸天上层修道人中,这是涉及道念的问题,是不可能改变的。哪怕有心如此做之人,也没法背弃自己的宗门师长及原来的同门。 且就算上宸天现在开始改变,那现在也已是来不及了。 玉素道人这时问道:“林廷执,不知那邪神何时能够杀灭?” 林廷执道:“如今正清道友在追杀之中,不过那邪神到处挪转,要追上此獠,怕要再等上一段时日了。” 陈廷执沉声道:“只要他还在此世之中,没有上宸天为后援,那他便逃不掉的。” 戴廷执思忖片刻,则道:“我看了呈报,照此下去,这许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追逐之战,不过这邪神的心思,会否是想拖到上宸天召唤寰阳派那日?要是拖到那时,那还真不见得能拿下此獠。” 林廷执道:“此事我已是问过正清道友,他言解决此邪神虽需一段时日,但也用不了太过多久,自会尽快给廷上一个交代的。” 陈廷执沉声道:“既然正清如此言,那便姑且听之。林廷执,除此外,可还有什么后续事宜?” 林廷执道:“邪神不曾诛灭,这一战尚不算真正完功,不过此战诛灭了两个玄尊,擒下一人,战果不小,林某建言,此战出力的诸位玄尊,却可先行功赐,不必拖延下去。” 这回虽然很多人没能与邪神或者上宸天来人交上手,但不能否认他们作用。所有参与此战之人都称得上是有功之人。 首座道人言道:“此议可取,林廷执,陈廷执,此事就交给两位,可酌情褒奖此回参战的诸位道友。” 陈、林二人都是领命下来。 金郅行自从上宸天主天域回来后,就知上宸天必有大动作,故一直在留神关注着外面的动静。 在数天之后,他才知晓了连羌、蔡熏二人失陷在外的消息。 但等他把具体经过了解过后,却是发现这里面却是连半句话都没提到袁肆用,仿佛上宸天从上到下都是自发忽略了这个人,也不关心其下场如何。 他不禁为之默叹了一声。 可是他从近日所了解到的情形来看,感觉这一次上宸天虽然败北,还损失了两个寄虚玄尊,可实力并没有因此减弱多少,整体宗门的控制力反而还大大增强了。 这应该是原本附从蔡、连二人的玄尊失去了依靠,只能完全屈从在了孤阳三人制束之下,所以上宸天内部的凝聚力反而比以往得到了加强,他倒也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他将这些情形都是暗暗记下,准备在下次去往附从天域的时候,顺便将此这些送传回天夏。 接下来几天,他都是在道宫之中等待机会,这一日有弟子来报:“金真人,浑空真人来了,说是有事相询。” 金郅行不知是何事,他亲自迎出殿,将浑空道人请入进来,坐下后问道:“浑空道友可是有什么交代么?” 浑空道人道:“此行事尊奉三位上尊之命而来,三位上尊决定,当调拨更多修士和弟子到道友门下,由道友教授他们玄法,引他们攀渡上境。” 这一次袁肆用虽然被天夏擒捉回去,可其所起到的作用却也是被孤阳三人看在眼里的。 尽管在天鸿他们看来,袁肆用法力低微、心性不定,还随时可能出现问题,但到底仍是玄尊,也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填补战力缺失的。 金郅行却是很谨慎的问道:“不知三位上尊要求的是怎样一个结果呢?“ 浑空道人道:“既然要道友做此事,那是要道友设法能教授出更多可为我上宸天所用的同道来。” 金郅行沉吟片刻,道:“恕金某直言,若是令诸弟子以大道浑章求取上境,并非是人数一多,便可能成就更多的,与真法一般,依旧是取决于弟子的资质心性,若是根底太差,人数再多也是无用。” 浑空道人却是神情淡漠道:“这便要道友自己去想办法了,此事是三位上尊所定,送来弟子修士没得挑选。” 金郅行想了想,道:“那金某可否提个建言?” 浑空道人道:“请说。” 金郅行道:“只靠金某教授弟子,仍有许多不足缺失之处,不过现在天夏那处却有训天道章,可从中获得许多的玄法要诀,若是能让这些修持玄法的弟子沟通这些道章,那么就能从中获益。” 浑空道人看了看他,似是漫不经心道:“想从天夏那里得来传法,怕不是那么容易的吧?” 金郅行却是语气自然道:“的确不易,据金某所知,若要获得上乘传法,那却需要功数,不过寻常玄法想要获取其实也是不难,天夏那边对此也从无隐瞒。可便是没有了那些章印章法,若能与众多天夏玄修交流印证,这总比闭门造车来的好。” 浑空道人道:“此事我此刻无法应下,待得问过三位上尊才好回言,金道友,你还要有什么所求,那不妨现在一起说与我知。” 金郅行道:“还有一事,还望几位上尊稍作重视。” 浑空道人道:“且说。” 金郅行道:“此前那位袁肆用成就玄尊,是许多人都知晓的,但是其人消失的无影无踪,此番事机结束后,更是不曾有半点提及。 可好歹袁道友也是为上宸天效命,才致失陷虚空的,若见他是如此结局,那些修习玄法的修士弟子难免心生消极之念,还望上面能把他稍作提及,这方才有利于金某传法。” 上宸天修士要是知道,成就浑章玄尊的结局就是被直接被抛了出去,那谁也不会真心攀行此道,修道根本在于己心,稍有己心抗拒,那就不能有所成了。 当然他不是真心为上宸天考虑,有些话以他现在上宸天修士的身份是必须说的,但最后事情能不能成,那还不是全在于他么? 浑空道人道:“金道友可拟一份呈书,由我带回给三位上尊。” 金郅行忙是应下,他当成拟了一封文书,请托浑空道人带了去。 而他在宫中耐心等了几天之后,则是飞书到来,却是灵都道人允他试着先令几名弟子沟通训天道章修习玄法,若果有效用,那再继续推行此事。 得了此等允诺,他心中一喜,考虑了一下,便寻到一个玄修弟子,对其交待了几句。 那弟子听过之后,就应有一声,一礼之后,便就退下去了。 数日之后,东庭伏州之内。班岚正在新建的法台之内修持,忽觉训天道章之中有意念传至,他开始不以为意,可唤出道章之后,待见到上面传来的一句暗语,不由心中一惊。 …… …… 第两百六十一章 胜绩威众心 班岚收定心神,解开传来的暗语之后,发现这不是要他具体去做什么事,而是要他设法求得一些进入训天道章的玉符,交给外间的眼线,数目越多越好。 看到这里,他稍稍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样的话,就算他光明正大去求,也不会被人怀疑,随便找一个借口就能搪塞过去,不知出于什么缘由,现在天夏对于这方面的管束并不严格。 只他想了想,却是决定不予理会。 他躲到伏州来,就是为了隔绝与外面的联系,不想与上宸天有所牵扯。要是瞧此事简单应了下来,那么后续事宜会源源不断跟过来,这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而且他认为,这回所用的暗语看着着实简单,且又粗陋随意,上面也没有针对自己的独特暗号,说明此事并不是单独交给他一个人,当是一个面对所有眼线的大令,这样他就无需紧张了。 自他躲到这里后,其实心里也一直是忐忑不安的,生怕上宸天的主事之人找不到他,一怒之下把他打成叛逆,然后向天夏透露他的身份。 不过今天有了个暗语,他反而是放心了,这说明上宸天还没把视作反逆之人。 这些思绪转过之后,他长久以来的担心虽去,可一时也无心修行了,自里走了出来,站在平台上看向外间。 蔚蓝如洗的天穹之下是清晰的天地分界线,远处的神宫巍然在立,广袤的平原上栽种的五颜六色的植株,灵光像雨雾一样盘旋在这些草木的周围,仿佛吸一口就能令内腑洗润清灵。 这里确实十分有利于栽种各种丹草灵树,如今各上洲的灵妙玄境还有玄府都是将一些异常珍奇、几近消失的草木移栽了一部分到这里。这里有一些还是在神夏才有的珍异,到了此世后一直未能生长出来,现在才借此地试着重新培植。 要是能获得成功,那么神夏时期的一些独特丹药,或许也能重新复还出来,并且大量提供给修道人。 他目光复杂难明,很难想象,这些灵株在栽种成功后,所炼制的丹丸是提供给寻常修道人的,而不是那些上层修士,这在上宸天是难以想象的。 一方面,他由于自身出身缘故,很佩服天夏的举动,深心中也觉得这么做才是对的,可另一方面,他身为上宸天的眼线,注定没有办法融入进来,反还要设法主动说服自己去抗拒这些,心情可谓十分之矛盾。 在此等了看了一会儿,他心情平复下来,决定回去修行。 要想摆脱上宸天的制束,成就玄尊是唯一选择,那时候他才资格决定自身之路。 他坐定下来,从案上的丹瓶中倒了一枚丹药出来,吞服了下去,顿感身心一阵安顺。 伏州的神异力量过于强盛,并不利于真修在此长久修持,所幸他是玄修,只修神元,也就不必在乎这些了。 而在此间最大的好处是,就是一十三洲的丹丸几乎都能在这里寻到,说把丹丸当糖豆吃或许有些夸张,但的确是不必像在别处一般需要省着用。 不过只靠丹丸修持是不行的,哪怕清风入体,都有寒凉驻腑,更何况丹丸之类总有杂染留下,还需自己去化消排斥,不然积染过重,也成拖累。 他拿起了一本道书,翻看起来。 近来他听了万明道人讲道,也是觉得道行才是根本,尽管他是上宸天眼线,可他个人对于这一位玄尊却是较为钦佩的,感觉这才是正道。 而在他修行之时,那些与他身份一般的眼线有些同样判断出了暗语并不是针对自身,选择了继续蛰伏,有些则是动了起来,四处找寻玉符。 这自是引起了回到守正宫中的张御的注意,实际上所有的眼线都在他感应之下,只是暂时放着不去理会罢了。 看着这些眼线四处找寻玉符的举动,结合此前他所了解到的议殿之上的讨论,这应是上宸天有意推动玄法,以此弥补战力上的不足。 他也是由此判断出来,这应该是金郅行不方便直接传讯,所以以此等方式将消息告于他知晓。 不过他却不介意此事,正如议殿上所言,现在推动玄法也是来不及了,再则宗门规矩不破,未来数十年中,能多一二玄尊已是非常了不起了,对于双方即将爆发的全面对抗来说几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故是他很快抛开了此事,准备开始下一轮闭关,这次主要是为了推演出一门可以窥见到寄虚神气的神通。 此次斗战虽将连、蔡二人杀败,但实际未能彻底灭杀二人,可若是掌握了窥望神气的神通,便可以一次将敌手解决,不会再有反复。 若是握此神通,他甚至可以在世间和寄虚之地两面同时发动攻袭,若是率先打落神气,那对战局之帮助将是极大。 似这一次,从事后呈报来看,魏広是被邪神消夺了神气的,那时其人气势一落千丈,便连袁肆用这个新晋玄尊也能欺他一下。若能在大战之前将此神通推演出来,那么此法当能帮助他在日后收获到更多战果。 而就在张御闭关之时,由于玄廷今回一战调动了不少玄尊,待结果出来之后,他消杀连、蔡二人的消息也是随之传开。 玄廷之上的诸廷执自然是清楚知晓张御实力的,对此并不奇怪,可是各洲宿中有不少镇守玄尊却不清楚了,他们对张御以往的概念只是停留在此人斗战能力非常不错,算是后辈之中最为出挑的一位,或者“玄修之中的异数”等等印象上。 张御之前虽然战败了赢冲,可凭道理讲,赢冲是为怕被算出神气寄托,所以自毁其身的,许多人并不认为这全是张御的功劳。 可是经过这一战,却是完全颠覆了诸人对他的过往认识,心中震动极大。 连羌、蔡熏不是什么无名之辈,天夏一些年岁较长的玄尊即便没见过他们,也是听说过这两人的名号的,并且这两人在传承之上也算上宸天的正统,要不然他们也不会有能力和孤阳三人暗暗较劲了。 他们所差的,也仅仅就是没能在功行上更进一层,可以二人的根基,这也仅仅是个时间问题罢了。 张御这一次可是实打实在没有任何外力帮助之下迎击这二人,并且战而胜之的,具体经过众人不清楚,只从简述上知道斗战过程很是短暂,后续作为援手的玄尊甚至还没能赶来,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此一战之后,在众玄尊心中,如今玄廷之上,哪怕不提道行修为,光以斗战之能而论,张御已是稳稳进入了前列。 昌合府洲内,岑传身为镇守,也是收到了上层送下来的关于此战的报书,他看过之后,神情异常严肃。 他还记得此前与张御一战,那一次并没有真正分出胜负,可他自恃还有杀招未出,有把握在生死斗战之中胜过与张御,可是现在张御到了寄虚之境,这却让他感觉到了极大压力。 虽然寄虚之境的玄尊未必一定能胜过寻常玄尊,因为这只是道行上的差别,并不代表实际的斗战能力,可是到了此境,若要选一人成为廷执,玄廷是更倾向于道行更高之人的。 因为现在的玄廷可不同于以往了,两百多年前,由于频繁与外层交战,坐上廷执之位的修道人因为时时要冲到最前方与外敌交手,更迭也远较现在来得快,对道行功行也就不是那么太过看重。 可两百多年下来,内外层逐渐稳固,在廷执之位变动不大的前提下,自然也就有了更多要求。 他不禁沉默了一会儿,若不是因为两百多年的耽搁,而是得有玄粮的话,以师传法门,这个时候其实应该有更高成就了,不过现在也不晚,他毕竟根基牢固,利用玄粮的修持,眼下正在逐渐追赶上来。 他想着那个空缺的廷执之位,自思道:“若要争抢此位,看来除了尽快补上功行,还需要在下一战中立下更多功劳了。” 玉京,盛日峰。 玉航道人在看过书报后,面上一向挂着的微笑却是收敛了起来,眉头也是不自觉的靠拢。 他当初主动要求钟廷执帮他运作名位,一开始就是对着廷执之位而去的。 他一直觉得,这竞逐廷执名位之上,张御算得上是自己的对手,因为他们二人成道时间相隔不远,功行也是相近。 可他自认为当初得有二元,根基深固,自信可在后续的修行之上逐渐超迈其人,因为能坐到廷执之位上,功绩固然重要,可没有相应的功行道行,那也是难以服人的。 可是现在,他却愕然发现,只论功行,现在反而是张御凌驾在上了,这使得他几乎无有与之比较的优势了。 他忽然意识到,下来不应该再把张御视作主要对手了,或许自己该是退而求其次了。 他向来是个十分实际之人,感到情形不对,那是退得无比利索的,根本不会去多纠缠。 虽然玄廷之上只留着一个廷执之位,但等大战一起,廷执都是要亲自上阵的,那时多半是会对廷执之位有所增补的。 只是这么一来,会是哪些人与他相争呢? 他想了想,心中顿时有了几个人影闪过,忖道:“看来当去寻钟廷执作一番商议了。” …… …… 第两百六十二章 澈光绝邪影 上宸天,虹殿之前。 殿前沉寂多日的大阵忽然有明光放出,五个原先摆放大罍的地坑之中,忽有毫光冲天升起,并且有阵阵音声传递下来。 天鸿道人本在向殿内的丹炉之中洒入丹散,感觉到动静,他步出大殿,抬目看去,见大阵之上有道道粗壮霹雳闪烁游走,好若金蛇起舞,更有雷霆之声阵阵。 少时,有雨露生出,淅淅沥沥洒落在阵枢之中,这些雨流若厚重汞水一般往中间凝聚,最后沉入到了最中间的一个坑洞之中,在沉寂数息之后,轰然一声,一道宏大气光往上空升起,并往无尽虚宇之中深入进去。 天鸿道人仰首观望的时候,有金光在旁闪过,孤阳子现身在了一旁,他也是被阵法变化所惊动,故才过来。 天鸿道人道:“孤阳道友,看这情形,赢冲道友快要归返了。” 孤阳子缓缓道:“照我等先前推算,距离他归来之期本当还有三月左右,如今似乎比我等原先所预想的提早了些。” 天鸿道人不以为意,道:“我却不奇,赢冲道友在此之前已然做好了布置,而得阵法接引,他必知是我等在唤他归来,他自身若觉得无甚不对,那一定会设法顺此力量尽早重落世间的。” 孤阳子点了点头,道:“赢冲道友过去经常与邪神打交道,他比我们都是了解这些东西,他回来之后,假设那邪神能从天夏那处逃脱出来,那么双方沟通之事就可交给他来做了。” 天鸿道人却是情绪很高,道:“不止如此,孤阳道友,我已是做好了诸般布置,只等赢冲道友回来,那便就可以开始招引寰阳派了。” 孤阳子点了点头,缓缓道:“是该尽快了。” 其实那天天鸿道人说起张御,他也是有心担心的,可他担心的并不是张御一人,而是天夏既然能出一个这般人物,那么说不定也会有第二个,以天夏这些年来积累的底蕴来看,这并非是不可能的。 而现在回看上宸天,与天夏分离这么多年,大部分玄尊可以说仍是原先那些人。 放在以往,这是十分正常的一件事,后辈弟子不经过千载以上的磨砺,又哪有可能出头? 可是晃眼之间,似乎一切都是变了。 他们若是不愿意去接受这些,那就必须去将之破坏消灭,让一切重新回归到他们原来所熟悉的轨迹上来。 虚空深处,幽城主城之中,白雾气海之上,漂浮着七座高台,其上各自端坐有一名玄尊,每一人身外都有祥云霞彩徊绕。 甘柏化身也是坐于此间。其实他本想不来,奈何显定道人这次催得紧,而且态度大不同以往,显然非常之坚决,他也只能化一具分身到此。 这一次诸人等了没有多久,就有显赫光亮落在主台之上,一名身外弥漫烁烁金芒的年轻道人出现在了那里。 众玄尊都是起身行礼,口中道:“显定上尊有礼。” 显定道人点首回有一礼,道:“诸位请坐。” 待诸人坐定,他道:“上宸天与天夏又将启战,此事不用我再多言,诸位同道想必也是清楚,此战非是我等可以插手,诸位下来各自紧守门户,若是有擅自出战,搅入战端之人,为免牵连其余道友,幽城当不会承其身份,也不会前去施援,诸位当需明白。” 这话立刻得到了几名玄尊的应和。 大多数人加入幽城,就个是求个托庇,他们既不喜欢天夏那等严苛的规矩,也没兴趣去做任何为人冲锋陷阱的事,自己如此,他们自然不希望别人把自己拖下水。 但不可否认,还是有一二人的确是有些想法的,可听他这么一说,却也是收敛了心思。 此时座上有人言道:“显定上尊,上宸天一定会召引寰阳派么?” 显定道人回道:“此事已然可以确定,除非上宸天放弃一切投归天夏,或者天夏答应上宸天的一应要求,否则他们是不会停下的。” 众人都是摇头,这却是说笑了,要是这两家能放弃自身立场,那也不至于对抗了三百多年了。 这时又有一个玄尊言道:“可若是上宸天或是寰阳派不讲规矩,来袭击我等,或是天夏那边也来攻我?我辈该如何做?莫非也不做回击么?” 显定道人这时缓缓道:“若是诸位觉得守不住分城,可以来我主城之中寻求托庇,我自会遮护诸位。” 他虽如此言,可一时却没人应声。 幽城就是讲究各城分治,要是都是聚在一处,受了一人托庇,表面上看去不算什么,但意义上却是绝然不同了。 可是他们也不得不考虑实际问题。 上宸天还稍微讲讲脸面,寰阳派那是根本不会跟你讲道理的,除非你有能耐将之压住,那么他才暂时不会来招惹你。 显定道人见诸人不言,道:“如今天夏与上宸天尚未开战,此事不急,诸位可以回去慢慢思量,下来我们先议另一件事。” 而这等时候,清穹地陆观台之上,钟廷执、崇廷执二人站在此间,他们面前有一个带着诸多孔洞的晶玉在不停旋转,变换形状,他们此刻是在针对邪神进行着某种推算。 邪神挪遁看着是毫无规律的,可是他们却能分辨出来,此中其实仍是遵循着某一种道理的。 随着其挪遁次数逐渐增多,他们的推算进展也就越快,等到完满之后,那么只需通过其气机上的细微变化,就提前一步算到其下一个挪遁之地,而后就可利用元都玄图将正清道人先一步送到那里,将其人截住。 在过去有二十天后,钟廷执本来低垂的眼帘忽然一抬,眸中现出精光,言道:“已得算矣,咦……” 此时他忽然发现,本在追寻的正清道人却是忽然往一处挪遁而去,其人所落之处,恰是他所推算之地,不觉赞叹道:“原来正清道友已然先一步窥明那邪神的法门了,正清道友之道法果然了得。” 林廷执这时发现了这一点,对着一边的瞻空道人道:“瞻空道友,这一次定要把那邪神盯紧了。” 瞻空道人一点头,他心意一转,已是再一次将元都玄图催动。 此刻虚空之中,那一名本在不停挪遁的白衣修士忽然停了下来,因为他发见正清道人已是提前在那里等着自己了。 他立时明白,从此刻开始,无论自己再怎么逃遁也没用,而且也未必逃得掉了。 他却不慌,而是笑了一笑,如修道人一般拿一个法诀,身躯陡然变得虚无不定起来。 而在观台之上的林廷执等人通过水帘看到这一幕,都是不禁一皱眉。 他们都能感觉到,这邪神处在某一种将去未去的状态之中,若是这个对其出手,那可能会有违背自身意愿的事情发生。 正清道人看了一眼,只是对他一挥袖,一道清湛光芒落去,白衣修士原本虚无不定的身影被此光一照,立刻化落入了现世之中,他不禁露出讶异之色,道:“你对我的道很了解?” 正清道人道:“是你的道法太浅罢了,你虽然在求道了,并且在试着走自己的路了,但所取之道法依旧脱胎于修道人,你需先将自身化身成修道人,而后再去应用道法,这般便隔了一层,自然就有疏漏破绽。” 白衣修士一听,十分佩服,道:“尊驾之言,十分有理,”他又谦虚讨教道:“那我又该如何改进呢?” 正清道人语声淡淡道:“你成不了,我辈之道法能得今日之盛,那得益于无数前辈前赴后继在前开道而成,此中凝聚了无数先人之智慧,那是最适合我辈之道路。你沿袭我之旧路,自是无法超脱我之道法。 而只靠你一人或能开辟出一条道路来,但断无可能由低到高堆砌出所有道理,便是强行为之,那也是空中楼阁,一推就倒,徒惹人笑。” 白衣修士若有所思道:“若依照尊驾之言,我学你等之法注定是无所成的,除非是抛开窠臼,另起炉灶?” 正清道人道:“你自身存在就是道理,该是寻找得是自己的道,可惜你舍本逐末,却偏去寻修道人的道,可谓是走错了路,你下来若是要寻道,要么放弃自身本来,以纯粹的修道人的身份去寻,要么就从你的同类和你自己身上去寻。” 白衣修士目光闪烁不已,身上气息也是忽高忽低,起落不定,正清道人的一番话却是完全否定他攀道的意义,可偏偏说得还很有道理。 好一会儿,他抬起头,忽然问了一句,道:“既然我走错了路,那么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呢?看着我继续错下去不是更好么?” 正清道人望向他,道:“那是因为我以往未曾遇见过你这等邪神,我也很想看看,似你这等邪神在明了道理之后又会是如何一番模样。” 白衣修士看向他,神情奇异道:“你如此做,莫非就不怕造就出一个大敌么?” 正清道人语声淡淡道:“我何畏于此,你无论得道与否,在我看来都不过是一堆可以随手扫灭的尘埃罢了。” …… …… 第两百六十三章 回世再塑身 白衣修士是邪神,虽然学的是修道人的道,可他并没有世人的情绪反应,也没有荣辱之念。他听到正清把自己说成随手可除的尘埃,一点不见恼怒,反而承认道:“尊驾的确很厉害,故我之前不敢和你照面。 你既能堵住我,想必我所理解的道法已被尊驾看破,尊驾说得不错,我用这些道法是斗不过你的,故我唯有回归本来,只我有幸见识到诸般妙法,却也不想可就此放弃。” 正清道人没有立刻动手,而是立于虚空看向他,似是等着看他的选择。 白衣修士身外有光芒急骤闪烁了几下,有丝丝缕缕白烟自身上飘游了出来,这白气凝聚在一起,隐隐约约可见是一个白衣小童的模样。 而当这个小童从他身躯之中抽离出来的时候,似是那些窥见得来的道法也是一同剥离了出来,其原本形貌也是无法维持了,渐渐化变成了一个像是由无数无数肢体和内脏扭结在一起的庞大怪物,有大小不一的眼目生在上面,看着异常狞恶古怪。 林廷执等人透过水光帘幕望见这一幕,俱是神清气定,但是大台外沿那些弟子且是不成了,尽管他们不曾看到此景,可此刻却一个个心神烦躁,胸膛之中有恶气生出。 而更远处的那些神人值司则是头脑昏昏沉沉,连带外貌也是开始发生了扭转变化,似是在像着这个邪神的方向转变着。 林廷执见了,拿起玉槌,敲了一下身边悬挂的小编钟,悠悠清声一响,所有人都是神智一清,神人值司的那些变化也是被压了下去。 而在虚空之中,正清道人看着上方那庞大邪怪,语气平淡道:“只是如此么?” 他没再继续等下去,立身不动,原本笼罩周身的清光却是向外散开,开始只是若星一团,可在数息之后,周围虚空却是由寂暗无光变成得一片澄澈明亮,仿佛其本来就如此,只是被他破除了原先的暗沉。 而在这片无边光芒之中,似任何除他之外的异物都无法存驻其中,一颗颗星辰碎成了粉末,再是化作虚无。 林廷执等人本来正通过光气水帘观望场中景象,但这刻帘幕似也是受不住这道光芒,却是一下崩散开来。 他倒一点也不见意外,回身言道:“正清道友既然出手,那想来他是有把握的,就等正清道友的传报到来吧,瞻空观治,就劳你再盯紧一些。” 瞻空道人点首应下。 那邪神暴露在了赫赫明光之下,身躯就被融雪般化开,只是它没了道法那一部分,可也懂趋利避害,如潜渡一般,往虚空深处沉入,再从虚空另一端出来,可是从这里探头出来,却发现头顶之上依旧是充斥着那一片无边清芒。 它不由得再度退去,可是接下来无论从哪里遁出,都是会遭遇到这片光亮,这像是虚空被整个扭转了过来,这此光亮往还在虚空深处蔓延,其似无处不在,将它所有去路都是封死,没有任何地方可去。 其之身躯则在光芒照耀下加速融化崩塌,只它似不甘心就此衰亡,无数肢体向着正清道人延伸,只是方才到了半途之中,就节节崩裂,消散无有。 正清道人站在原地,面上无有情绪表露出来,只是十分淡漠地看着这一幕,待得在邪神光中完全化无有,身上清光才是收敛了回来,虚空也是重复浑黯。 他抬头看了看,邪神方才分化出来的白衣童子早在他出手之前就不见了影踪,这背后似有更高层次的力量出手将之挪去了。 不过这就与他没有关系了,那邪神本体已然被他消杀了,他此行要做的事已经完成了。 他仰起首来,上方有一个椭圆形的阴影浮现出来,随着一道金光一闪,便自原地消失不见。 守正宫中,张御正身在殿内推演神通,只留的化影在道宫之中继续祭炼法器。 这一日,明周道人到来殿中,言称奉玄廷诏旨将此番玄粮功赐送至。 张御化影自里出来,收得诏旨,见这番功赐共有三百二十钟玄粮,另有运灵丹丸若干。他将这些东西收下,问道:“明周道友,那邪神可曾捉到了?” 明周道人道:“正要和守正说此事,那邪神半日前已是被正清上尊斩除,此一战到此算是尽了全功了。” 张御不禁点头,正清道行甚高,再加上有玄廷在背后帮衬,有这结果不出意外。他再问了一些细节,就让明周道人离去了。 回到殿中后,他回想一下,却也是发现,正清道人立下如此功劳,玄廷却没有给其任何名位,单纯只是赐了一些玄粮下去。 这个举动其实明白的人都是明白,应该是正清在某些事上仍与玄廷意见相左,只是如今需到他,所以才起用于他,可某些坚持只要他不肯放弃,那么玄廷自也不会将他真正接纳进来。 他认为这等做法是对的。 似岑传、梅商等人就算道念不变,在玄廷获取名位无大碍,可是正清道人道行极高,若是入了玄廷,一旦功行再进一步,或可能登上执摄之位,那到时候此人说不定就会自身道念来左右玄廷之决策。 不过眼前最大的敌人还是上宸天和那即将归来的寰阳派,在这两个大敌未曾消除之前,其余事都可先行放下。 他念头转过之后,便就继续回去祭炼法器。 两月时间一晃而过。 上宸天虹殿之外的广台之上,孤阳、天鸿、灵都三人一齐出现在了此间。 殿前大阵之中那一道如烟气光越来越是凝实,像是从天际深远处流淌下来的一条河流,动静也是愈发之大,有隆隆之声震动天原。 许久之后,这光气河流缓缓涌动了起来,但在某一刻时,却是骤然一顿,大阵之中出现了一条通天立地的光柱,所有的雷震音声,雨露迷雾,都是一起消失无踪,而后一个模糊人影出现在了阵盘之上,这个人影渐渐凝实,变化成一名身躯挺拔的年轻道人。 这道人抖了抖袍袖,自光芒之中走了出来,对着三人打一个稽首,道:“赢冲见过三位上尊了。” 灵都道人这时拿起一根枝条,自一旁得金瓶之中蘸得一些清灵之水,对着赢冲洒将出去。 赢冲站着不动,任由这水珠落在自己身上。 此水乃是清灵之水,可清静神思,除绝外尘,免去寄虚修士从在入世之身重新凝聚的过程之中沾染到外间邪秽,但若有碍,则其人身上必见异状。 不过水落身上,赢冲神情自若,气息纯正,一如以往。 孤阳子见此,才是开口道:“赢道友,我等已是等你许久了。” 赢冲道:“劳烦三位上尊相候,感得有气机相召,赢冲知晓定是三位上尊设法,故也是顺此归来,却不知现如今内外局势如何?” 灵都道人起手发了一个玉符过去,此符至外,便化作一团灿烂气光,赢冲道人将之接纳入心神之中,霎时明白了这些时日来的一切事机。 天鸿道人站在台上望下道:“赢道友,下来诸般事宜,我们还需你出力谋划,只你方才归来,难免形散神驰,不妨先定心固神,而你多日不归,道宫之中想来也有许多事宜要处置,过两天我们再与你商议。” 赢冲再是一个稽首,道:“多谢三位上尊体谅。” 孤阳三人再是交代了一些话,就令他自去。 赢冲离了虹殿,往自己道宫之中回返。 只是他在世之身重塑,需得重新契合天地,故他没有选择直接挪转,而只是起了个寻常遁法。 不多时,他便回宫门之前,这时却听到殿中弟子和仆役在那里议论纷纷,似在讨论什么,他心中微微一动,落下身形,往殿中走来。 那些仆役见他回来,都是又惊又喜,纷纷作拜,或口称祖师,或言老爷回来了, 赢冲唤来一名亲近弟子,道:“方才我听你们窃窃私语,是在议论何事?” 那弟子回道:“回禀祖师,这几日宫中不知何故,总是有仆役说是见到一个白衣童子在那里玩耍,可宫中本无这般人,弟子初时还以为是玩笑,只是后来又有好几人见到,说是这童子有时候白日穿堂而过,有时候深夜一人在庭中嬉戏,有师兄想要捉他,可每回有仆役见了禀告,等回头就又寻不见了。” 赢冲若有所思,道:“我知晓了,你且去吧。” 挥退弟子后,他一人来至后殿,方才踏入庭中,却见一个白衣小童那里跑来跑去,但是活动之间全无声息,对他似也是视而不见。 他看有几眼,走了过去,问道:“你来我这里何事?” 白衣小童止住脚步,茫然看过来。 赢冲看他几眼,点头道:“原来如此。” 他伸手出去,在小童顶门之上轻轻一拂,后者先是一个恍惚,随即眼神瞬时变得清亮了许多。 赢冲对着他道:“你以后便跟在我身边吧,对外就说你是我新收的徒儿,切不可漏了自家身份。” 那白衣小童的眼眸动了动,便对赢冲拜有一礼,道:“是,老师。” …… …… 第两百六十四章 用谋取方寸 赢冲回到道宫之后,待过了几日,神气稳固,又亲自了解了一下如今内外事宜,对于下来如何应对天夏,心中已是有了一番计较,思定之后,他便动身来寻灵都道人。 到了道宫之外,便有道童将他迎入里间。 灵都道人请他坐下,便问他来意。他言道:“这几日我看了天夏诸般布置,玄廷内除隐患,外布法器,种种手段都在防备我与寰阳派联手。 而此前还有角空星乱我天机,致使我难算其人,天夏表面上看去与我一般,也窥不得天机,实则却是我吃亏更多一些。 此举实则还另有谋划,我等若开始招引寰阳派,其许会来我上宸天袭扰,而没了天机推算,不知他从何而来,也便难以提防,故是在在招引寰阳之前,当设法坏去此物。” 灵都道人道:“那东西本是天夏之法器,我若动此物,他必得知,他们有元都玄图之助,若我派人前去,怕是正中其下怀。” 赢冲道:“这里却也是有办法的。” 灵都道人道:“道友待如何做?” 赢冲言道:“这里或可令邪神出手,虚空之中,我与天夏皆不占优势,此间实为邪神之主场,或叫此辈设法坏此法器,天夏若遣人来,便叫邪神退去,若无人来,就令继续施为,总叫玄廷无力看顾。” 灵都道人道:“赢冲道友这主意倒是不差,只是这却需能驱用邪神才好,前番那求道之邪神自那日之后便未再来寻我,不是尚在被追剿之中,那就是已被围杀,我两家并未真正合盟。” 赢冲道:“邪神之事,我却有办法叫其为我所用,至于那日之邪神,这里有一事却要禀明上尊。”说着,他便传声过去。 灵都道人听罢之后,微觉意外,道:“还有此事?”他又沉吟片刻,“道友可有把握?” 赢冲道:“有三位祖师在上,料它也算我不得,且我与那邪神虽非定下盟约,可有了这等牵扯,却也胜过那空口白言。 此番我等还可拿此事来做试探,其若能做成,对我有利,那便可用它,若是做不成,便算我等高估了他,再不去理会就是了。” 灵都道人道:“赢道友既有把握,那自去布置便好,有什么需用到的,我交代浑空配合你调配便是。” 赢冲点了下头,又问道:“还有一事,敢问灵都上尊,那金郅行可能当真信任么?” 灵都道人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道:“道友欲为何事?” 赢冲道:“有一些布置需用到一些眼线。” 灵都道人道:“那些眼线自交托给金道友后久未曾检验了,道友不妨另寻他途。” 赢冲于是不再多问,站了起来,告辞之后,又回到了自家道宫之内,立刻寻来一名亲近弟子,道:“你把如今天夏玄修后辈之中的有名能手理成一份名册于我。” 那弟子平日早便做好了功课,得到吩咐,不过一会儿,就拿了一份名册过来。 赢冲拿来翻了翻,这上面有许多玄修后辈,包括梁屹、师延辛,俞瑞卿等人都是他之前就知道的,还有一些则是新近冒了出来,却也有十来个之多,他也是感叹:“玄修人才何其之多也。” 那弟子很会揣摩领会上意,试着道:“老师可要对付这些玄修么?” 赢冲道:“你可曾见得,自训天道章出现之后,玄修修道较之以往更为方便,近来成就的万明道人,以往在名册还在这梁屹、师延辛等人之后,由此可见得,这些玄修都是有可能成就玄尊的,与其任凭此辈成为我之大敌,那还不如在其等未曾成就之前坏去,届时大战到来,与我对抗之人便可少得几个。” 那弟子忙道:“老师高见。” 师徒二人说话时,外面弟子来报,“祖师,浑空玄尊来了。” 赢冲道:“待我相迎。” 他亲自出点,去了门前迎了浑空入殿,回来坐定后,浑空道人道:“灵都上尊已然与我说了,有什么赢道友尽管交代。” 赢冲道:“有一件事正好请浑空道友帮忙,我需道友去往幽城一趟,设法让灵都上尊把幽城埋下的暗子都交予我上宸天,只要他应下此事,我可作主允诺,战时绝不能再来扰他,此刻以誓书为凭。” 浑空道人并不问缘由,只道:“我可往幽城走一趟。但显定应允与否,我却不能作保。” 赢冲笑道:“这是自然,如此就拜托道友了。” 浑空道人打一个稽首,便即离开。 他不曾耽搁,从赢冲那处出来,就化一具分身往幽城寻去,大约一月之后,那分身方才转了回来,便即出了关,又来找寻赢冲。 待入殿中,两人叙礼安坐,赢冲问道:“道友此行可是顺利?” 浑空道人递了上一份书册。 赢冲拿过来一看,见上面空白无字,道:“显定上尊有何交代?” 浑空道人道:“显定言及,若是可得道友许诺之誓,那么他愿意将眼线交托于我。” 赢冲笑道:“原来如此,我既然允诺,自不会诓他。”他拿过一份誓书,自上面签印落名,交给浑空道人,道:“劳烦道友差人送去。” 同时他又当场立了一个誓言,这时再看文册上面,便就有一行行文字浮现,他不觉点头,见到其中几人,他心中也是讶异,忖道:“不想这些人竟会是幽城眼线。” 清穹地陆,山岭驻阁之上,魏広自虚空归来之后,就躲在此间调养本元,设法重新寄托神气。 这一次他付出了不小代价,可却也免除了再度被关押入镇狱,并且天夏同样赐了他一些玄粮以作尝补。 外面脚步声响起,正清道人自外走了进来,他睁开眼,站起一个稽首,语气毫无波动道:“师兄有礼。” 正清道人看着他,一拂袖,便将一瓶丹丸还有一尊玉爵留在了那里,道:“师弟此回受损,且好生在此休养,这些玄粮还补气之丹便留在师弟这处。” 魏広却是语声生硬道:“我自己有这些,不需要师兄来施舍。” 正清道人道:“非是施舍,你我为同门,我是大师兄,自该照拂于你。” 魏広忽然有些烦躁,道:“师兄,我早便说过了,你行你的道,我走我的路,你何必来多管我?你别把自己当成老师。” 正清道人道:“当年你关押入镇狱,是我这个做师兄的没有尽到职责……” 魏広打断他道:“我愿如何做是我的事,和你有何关系?我被关押进镇狱,也是由我自身来承担。” 正清道人点了点头,道:“也罢,我来是告诉师弟一声,上宸天若是招引寰阳派,按照玄廷的安排,我会与师弟一同前往袭扰,师弟你尽可能在那时候恢复功行。” 魏広冷然道:“师兄放心,倒时候自不会拖你的后腿。” 正清道人看了看,道:“我记得当年你门下也有不少弟子,你出来之后也未见过他们吧?既为师长,自当尽到师长之责,功果可以不修,但却不能令他们肆意妄为。” 魏広哼了一声,道:“我自己的弟子自己会管教,不劳师兄操心,也不会败坏师兄你的名声。” 正清道人不再多言,转身走了出去。 他离去之后,魏広沉默了许久,唤道:“明周道友?” 光芒一闪,明周道人出现在他身边,道:“魏玄尊有何交代?” 魏広从袖中拿出几封书信,道:“劳烦道友替我将几封文书送去下界。” 明周道人道:“魏玄尊放心,文书会自送到。” 半月之后,伊洛上洲。 玄府庐舍之内,梁屹正招呼一名远来访道的同道。 此人名唤颜瑞江,以往曾是一名真修,不过却是少见在修成元神照影之前便主动去求了大道浑章,此后曾在北穹天论法之中数次代表玄修出战,屡屡胜过对手,故名声也是颇大。 梁屹与他一番攀谈下来,对此人印象颇好,因为颜瑞江为人风趣开朗,又见闻广博,自身修为道行也是甚高,还没有什么门户之见。 两人论法有一天之后,颜瑞江起身告辞,并邀请他去往自己设在郊外的驻地作客。 因为浑章修士大多数是不允许在洲内落驻,所以梁屹也未多想,点头答应下来。 数日之后,到了定约之日,梁屹坐飞舟离了洲域,来至荒原之中,他一路往北行驶,靠着颜瑞江留下符引指引,在一处筑有大台的丘陵之上停下,并自飞舟之中走了下来。 颜瑞江自台中迎了出来,对他打一个稽首,道:“梁道友信人也。” 梁屹此时感应之中,却发现另有几道气机存在,他打量了一下四周,道:“颜道友还请了其他道友?” 颜瑞江笑道:“正是,道友别看我这里荒僻,可平日常是有道友来访拜的,论道之事,却也不能一人枯坐独参,颜某结交的这几位道友都是颇有道行之人,道友稍候定不会失望。” 梁屹道:“是么?这般我倒要认识下了。” 颜瑞江笑了一笑,侧身让开去路,作势一请,道:“道友,里面请。” …… …… 第两百六十五章 投册乱道法 梁屹随着颜瑞江往筑台之内走入进来。 台内布置较为简单,只有一些简易阵禁,但是进入台中却要经过一条较长的石砌走廊,看得出是为了防备外敌,便于守御。但是同样,内部之人若是被困,也是难以从里闯出来的。 两人一直来到台腹之内,这里出现一座高有三丈的大堂,顶上镶嵌着生光明珠,光芒柔和,与外间天光别无二致,当中是一个略微高起地面的八角金铜地火台,有两丈长宽,既能取暖又可炼丹祭器。 梁屹见有两名中年道人正坐在里间,但这两人皆非玄修,而是真修,且都是一副古旧修士的打扮。 他倒没有觉得如何奇怪,颜瑞江以往就是真修,本身又没有什么门户之见,那么有几个真修同道也是寻常之事。 只是这两名真修见他来了,却是各自站起,道:“颜道友,我等今日还有事,既然颜道兄还有客人,那我等就先行告退了。” 颜瑞江也未挽留,与梁屹告歉一声,送了这两人出去,待转回来之后,又是亲自为梁屹奉茶。 梁屹道:“道友怎还亲自动手,这里连个使用的弟子都没有么?” 颜瑞江笑道:“我是修浑道之人,不知哪天就被大混沌收了去,又何必牵累到旁人呢?” 梁屹看了看他,以颜瑞江表现出来的能耐本事,虽不见得定能攀登上境,可守持住心神当是不难,除非其心中有着什么破绽瑕疵,自知届时会成为绊脚石,故才这般小心。 颜瑞江这时拿起茶盏,道一声请。 梁屹拿起品了一口,借着这杯茶水打开话头,而后逐渐转至于道法之上,这一番畅谈,不知不觉就到了午间。 颜瑞江此刻作一个法诀,便有灵光照下,见一盘盘用碧玉盘浮现了出来,上面盛放着颗粒饱满,光润如珠的米粒。 他道:“这些是颜某从东庭府洲费了好一番力气才采买来的丹米精粱,每日食用,能补气固基,放在古夏之时,那是嫡传门人才得享用之物,道友不妨一品。” 梁屹看了看,起手以玉羹匙盛了一勺摆至身前,一近人气,这些精粱便自行化作凝乳般的灵雾飘升起来,随后一丝一缕融入到他的心光之中。 他稍加运化,点了点头,道:“确实好物。”又问道:“此物很是珍稀么?” 颜瑞江道:“如今算是,不过据说栽种的已是越来越多,再过几年,怕就是不值得几何了。” 梁屹点了点头,道:“若是有朝一日,世上再无珍奇,那方才是好事。” 颜瑞江明白梁屹的意思是好物人人得享,那便无分珍奇了,他感叹道:“若要如此,那非得大道通平不可。” 他这时自袖中取出一卷道书,道:“听闻道友近来正四处求问道书,我这里得有一卷道书,也是有缘得来的,给了我不少启发,道友不妨一观。” 梁屹也没有客气,接了过来,只是看了几眼之后,便不觉被其中所阐述的道理所吸引,渐渐沉入其中。 颜瑞江这时笑了一笑,站了起来,沿着走廊来到了外间,负手看着外间风物,在此立有小半天之后,见夕阳将坠,他这才转回,见梁屹仍是坐在那里捧书细观,看着十分之入神。 他玩味一笑,一挥袖,堂内便有一阵轻铃之声传出。 梁屹闻此声息,方才从沉思之中清醒了过来,他一算时间,才知已是半天过去,站起一拱手,道:“不想这一思虑此中疑难,便耽搁了这许久,失礼了。” 颜瑞江道:“不妨事,其实不止是道友,许多同道第一次见了这册道书都会如此,道友既喜此书,不妨带回去一观。” 梁屹有些意外,道:“此道书看着非同寻常,讲述了诸多道理,道友当真肯借么?” 颜瑞江笑道:“道书就是给人看的,藏着掖着又有何用?唯有交流才能得见大道,不瞒道友,似此前离开的那两位道友,也是各自得有一卷,实在不是什么稀罕事物,道友自观可以,交给他人观摩也可以,只是道友若是悟出什么道理,还请不吝告知。” 梁屹听他这么说,便也不再客气,将此书收起,肃容道:“梁某若侥幸有所悟,则必来道友处道明心得。” 因是时候不早,他也是出言告辞,颜瑞江未曾作留,送了他离去,待转回来后,他不禁笑了一笑,暗道:“梁屹这处已是把书送出,该是邀请一下人了,住在这伊洛上洲之内的,应该还有一个师延辛吧?” 他此回乃是得了某人嘱托,专以给这几位极可能成就上境的玄修送去这等道书的。 这道书乃是赢冲在精研玄法之后亲自编纂的,里面涉及了高上玄妙的道法,还有一些看着似似极有道理的注疏,但其实这些只是空中楼阁,可望而不可及,为得就是让人观此书后陷入迷执之中。 他用的方法很巧妙,若是直接让眼线直接杀了这些后辈玄修,先不说能不能办到,办成了也没可能脱身,且就算侥幸杀了一二人也没有用处,整个天夏还有更多的玄修存在着,随时可能替继上来。 但他发现,如今许多玄修在注重观摩道书了,这却是一个突破点。 欲绝其道,先乱其法。 他就利用这一点,编了许多看似有理,其实极易引人入得歧途的道书,让幽城的眼线设法将这些传拓到天夏。 一般玄修看这些没有什么用,但越是近道之人,则越是能看出其中的玄妙,但也越是难以从中抽离,因为这些道理只要看见了,你不解开,那必然会成为成道路上的障碍。 无论玄法真法,心中有惑,那就难以全力寻渡上进,勉强为之,跌落下来的可能反而更大,这般他就达到了目的。 赢冲判断,不至于所有人都会落入这番算计,可哪怕只有部分人受此影响,那也算达成一定目的了。不止这样,他还会在接下来抛下更多道书道法,以此搅乱天夏内部。 梁屹回到玄府之中,迫不及待继续打开观看,这书里许多的道理,他感觉一旦窥破,就可助进入上境。 可是这些东西看着只是隔着薄薄一层窗户纸,可他无论怎么深研,总是觉得就是差了那么一点。 一连十余天,他都是闭关不出,寻找那一丝好似随时可以触及,但又始终捉拿不到的道理,连日常功课都是不去做了。 也是他根基稳固,某一日忽然自生警醒,觉得不能这般枯坐下去了,于是以大毅力把心神从中抽离出来,再次整理气息,调和功行,方才把起伏不定的心思安下。 可他并未真个将此放弃,而只是感觉这东西恐怕不是自己一人能钻研得透的。 他深思下来,决定在训天道章上去找寻更多同道交流此法。 念头一定,他当即唤出训天道章,心神进入其中,寻了几个平日经常交流的同道,将道书其中两篇交给了对方观看。 颜瑞江虽说这些东西可以随意交流,任凭他交给他人观摩。可他本能感觉到,这里道理由于太高深,连自己都是沉陷入内,若是全部拿出去交给了他人观看,或许反是害人,故是他只是取了其中一部分,并还提醒了几句。 不出意料,这些相熟同道同样陷入了某种执迷之中,有些人一心钻研,不得结果就不肯出来,而有些人在苦思冥想后不得就里,于是知难而退,而有人则是提出去请教道法更为高明之人。 其中一人在训天道章上言道:“我知有一位桃实道友,时常给人解惑,虽然言语犀利,他所讲都是大有道理,我们不如问一问他如何?” 这几人觉得有道理,因为从以前的事看来,只要是修行上的事,几乎没有什么问题能难倒这位的,虽然这位批起人来一点也不留情,但是比起了解真道来,被骂两句又算得了什么呢? 当下有人寻到了甘柏这里,道:“前辈,我们这一些疑问想向请教。”说着,就将那两篇道法送至他处。 甘柏正自观看一幕盛剧,被打扰了很不高兴,拿来随意撇了一眼,但却咦了一声,再是认真看了看,便道:“这些语句似是而非,你们把全篇找来我一观。 那人想了想,还是来寻梁屹,并道:“梁道友,如今寻到一个前辈,能解此中之疑,只是这前辈要观全篇,道友不妨送来一观。” 梁屹非常谨慎,他先是问了一下这位桃实的身份,再翻了翻以往批言,发现的确是一位能人,这才将全篇道书交托给了几人。 那人得了道书后,便迫不及待送到了甘柏处,自己则是忍住不看。 甘柏待拿到之后,待把全篇看了下来,冷笑道:“只观此一篇,便知此人不过是卖弄道法之辈,此给上境修道人看看也就是奏个趣,可用来调剂解闷,放在你等这里,除了学了一肚子空口大言,可谓全然无用。” 那人有些懵,小心道:“桃实前辈,据说这可是上乘道书、” 甘柏不屑言道:“什么上乘道书,在我看来满篇都是废话。”骂过之后,他当场在道书下面留了几句批言: 地能站人天不落,岂用你来告诉我? 说个清楚还算理,满纸全是瞎琢磨。 拿来只配垫案角,瞧个两眼都嫌多! …… …… 第两百六十六章 论道对理争 那修士在看过甘柏的批语过之后,一时瞠目结舌,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他想了想,回头寻到梁屹,斟酌了一下语句,谨慎言道:“梁道友,似乎那位桃实前辈对此道书有不同之见。” 梁屹沉声道:“这位前辈是如何评议这道书的?” 那修士支吾道:“不好说,梁道友去看上一看便知。” 梁屹听他这么说,就知那位桃实定然对此书评价不高,他再次寻到了“桃实”的符印,意念注落其上,就有一片光幕在面前展开。 他抬头一看,见那道书满篇都是落在那里,而下面只得一句批语,上面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似乎其人这本道书很看不上,根本不屑多置一词。 他看过之后,倒也没有生出什么恼意,而是去认真琢磨了下那些批语,再结合他方才深究的东西,不由闭上双眼,坐在那里深思起来。 许久之后。他再是睁开眼睛,随后他寻到方才那位同道,沉声道:“这位前辈说得对,这道书虽然精深玄妙,可我辈还不够资格去看,若是非要看出个究里来,那只会越陷越深,反而偏离了正道。” 那名修士看他态度,却是有些不解道:“梁道友,我看着这道书的确是有些道理的啊……” 梁屹道:“道理也要看是什么道理,道理能为我用,对我说来说方才是道理,若是太过高渺遥远,那与我并无太大用处,反正我眼下之妨碍,所以那道书之中所言,道友看看便好,不必过于放在心上。”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此书若是单纯探讨道法,那倒罢了,可被一语点明后,现在怎么看都像是故意引人迷失其中。 不过这只是一种微妙的感觉,他并没有切实的证据。也是由此,他如今对颜瑞江也是多了一丝怀疑。 那修士想了想,道:“梁道友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梁屹知道他只是不想和自己吵,所以顺着自己说,其实并没有死心。 但他也能理解,自己不也是陷进去了么?看着大道至理就在眼前,又有几人能够放弃呢?便是被人指了出来其中不妥之处,可不去试一试又怎是甘心呢? 这个问题只能从根源之上设法解决,他想了想,从大道之章中退了出来,和守值弟子交代了一声,便就出了玄府。 不过他虽离去,训天道章之内却是未曾平静下来。 甘柏如今也算是一个名人,他的一举一动都是会引来不少人注目的,而他将道书全篇放在了符印之中,自然也不少有人得以看到。 这篇道书确实是涉及不少玄妙道理的,并且高明之处就在于,总给你一种自己若是深研下去,便能找到真正答案的错觉,就连梁屹这般根基深厚之人上一开始陷入了进去,一般人还当真没眼力做出正确的判断。 故是许多人看过后,却不同意甘柏的见解。 他们都认为,这里面明明这里面说了很多道理,颇是给人以启发,怎么就被贬低的一文不值了?这些人直接质疑甘柏的评判。 但也有一些人认可甘柏的判断,都说桃实前辈每每言之有物,从不胡言乱语,他若这么说,定然是有道理的,并且还真有一些头脑清醒之人在看过批语回头再去看,果然觉得此书说得就是些无用的道理。 两边人各自不服,都是在下面争吵了起来,但是渐渐认为这本书有用的人占了大多数,还有直接把自身反驳之言留在了符印下面,而且随着这般人越来越多,反驳的声音也是越是越大。 甘柏面对如潮而来驳斥,却是小脸高扬,不屑一顾,不仅将反驳道书的道理写下来,还每一人都还一句批语。 其中有一个看似好心人,故作持公正立场的,让他不要随性而为,他立刻扔一言过去:“字字矫情句句作,口水倒比墨水多”; 还有人无视他面前列出来的道理,反而质疑他是为驳斥而驳斥,他直接顶了一句:“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是蠢来就是坏,劝你回去看一眼,出来是否把门带”。 他批语句句嘲讽,字字戳心,看得人着实无名火起。 因为他说得也的确有道理,有些人修为不够,反驳不得,甚至去请了真修同道过来,试图将他驳倒,可甘柏一个人对阵所有人,却是丝毫不弱下风,这动静也是越来越大。 颜瑞江这时也是注意到了训天道章之中的热闹,看到了是为那篇道书而争论,他倒也不怎么奇怪,在把东西送出去的时候,他就料到了这东西终究会被送到训天道章上来的辨讨的。 不过他却一点也不担心,因为那道书若不是事先告诉他有问题,连他自己也是感觉此书可指引自己入道,所以他不觉得除了玄尊之外有谁能看明白。到了一定境界的玄修在了解此书过后都会忍不住去翻看的,除非玄尊出面将此禁了。 可是禁了更好,他还可以私下传播,那样看得人反而更多。 其实交托给他这本道书之人,除了把道书送到之外,还告诉了他一些东西,这里包括若遭人质疑,又该如何反驳。 此刻见到甘柏留下的这些批语,他笑了几声,决定上去添一把火,照着书中所教,他把那一套东西给写了上去,末了自己看了看,颇是满意的点头。 不过多时,就有一句话送到了他这处,于是笑着接来,可看了一眼,却是脸色一僵,只见上面写着: “清楚道理摆眼前,偏生装作看不见!” “搬来弄去生是非,却又不敢高声言。” “心里没鬼岂如此?看你就像是内奸!” 颜瑞江待看过之后,不觉心中冒火,手指发颤。 可他在又气又恼的同时,同时又有一丝害怕,虽然表面看去甘柏只是随意指摘了一句,可却令他心中发虚。他也是暗恼不已,这无凭无据的,凭什么说他是内奸? 而这两边争吵不休的时候,却是有人将此语送到了万明道人这处请教。 万明道人原先是在讲道,所以没来理会此事,现在却见不止一个人让他评价此道书,他这才留意起来,寻到甘柏的符印,待看过之后,他中肯评价道:“这些东西上不沾天,下不接地,全然无益于修行。这位桃实道友虽然言语激烈,但说得是对的。 他这一评价出来,对于本来等着他说这道书好的人不啻于一盆兜头凉水,而持否定态度的人不觉大为振奋。 若说别人或许会胡乱言语,可万明道人本身乃是玄尊,再加上如今他在一直在训天道章之中讲解道法,便是浅显之理也不避讳,许多修道人都视他为师长,故他所说之话自然更易令人信服。 而这场争论也是由此平息下来。 颜瑞江本以为此场争端会持续很久,道书也会因此传播出去,可没想到玄尊亲自下场,一时也有些猝不及防。 心里也很是不满,暗道你可是玄尊啊,就该是高高在上,怎么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身份? 他想了想,好在被驳斥的只是一篇道书罢了,他下来会不断将各种道书拿了出来的,却不信次次都会撞上玄尊。 只是他先前被甘柏戳了一句,心里异常发虚,不敢再急着拿出来,可他并没有停下小动作。 他写了一封满篇暗语的秘信。 这书信内容是叫人设法去训天道章中散播消息,说事实未必如万明玄尊所言,只是这道书乃是是出于真修,万明玄尊虽是提倡看道书,可多数都是玄修整理过的,万明玄尊若是出于门户之见,对某些书存有偏见也是有可能的,修道人要有自己的判断,到底是不是有用要自己看过才是知道。 写罢之后,他将此秘书运法送了出去,而后退出了训天道章,一个人打坐去了。 两日过后,他正观书之时,忽有所觉,自高台内走了出来,见梁屹正站在外面台阶之上,他心下微微一惊,面上则露出微笑,道:“梁道友,你怎来了?怎不事先说一声?” 梁屹沉声道:“正好看罢道书,今次特来归还。” 颜瑞江唉了一声,道:“这书慢慢看便是,何必如此急着归还,梁道友,里面请。” 梁屹点了下头,随他走了进来。 到了台内,两人分宾主坐定。 梁屹将道书取出,摆在案上,道:“道友,我之前为讨教道法,将道书在训天道章之上示以人观,却是引来不少人观看,这里要向道友致个歉。” 颜瑞江笑了笑,道:“我道何事,这算得什么,道书本就是拿来给人看的,我也是不解其中之意。道友拿来给更多道友看,让诸位一同寻找其中道理,我哪里会为此怪责道友?” 梁屹点点头,道:“只是我要请教道友一句,不知这道书从何而来?” 颜瑞江笑道:“我先前与道友说了,也是有缘得来,具体却不好说。” 梁屹沉声道:“道友给我等观道书,当真是想要与我论道么?” 颜瑞江看了看他,讶道:“道友何出此言?” 梁屹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摆在案上,手指按着缓缓向前推过去,目光抬起,盯向他道:“这一封书信,道友可是记得么?” …… …… 第两百六十七章 身化难解神 颜瑞江眼瞳不禁一凝,他不由认出,这就是他之前寄出去的那一封秘信。 可这封信怎会落入梁屹手中? 这秘信并不是直接寄到某人手中的,而是落在某一个隐秘地点,待得五天之后才会有不相关的人去取,而现在才过去两天。 并且这信上可是设有禁制的,若是被不懂关窍的人取走,也会自行销毁,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 莫非是玄尊出手了? 可转念一想,却又不至于,不说这封书信里没有透露出太多东西,就说寄信之前,也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他有问题。 梁屹见他沉默不语,道:“颜道友不妨打开看一看,这是否是你寄出的那一封。” 颜瑞江看了看他,便伸手拿了起来,翻开一看,心中微微一沉。 没有错,这正是他之前寄出去的那一封,而且上面的禁制纹丝未动,可梁屹既然找上门来,他却不信对方没有看过,定然是用了不为他所知的办法。 他不由转起了念头,自己其实还没有暴露身份,只是让人出言挑拨,这其实算不上什么大错,大可以找个合适的借口掩饰过去…… 梁屹沉声道:“颜道友你如此为是出于何等目的,还请解释一二。” 颜瑞江很快想好了应对办法,自己只要咬死自己是不赞同万明道人的看法才做出此事的,那么对方就拿自己没办法。 他故作愤然道:“难道我这番话有说错么?万明玄尊纵然是玄尊,可他说得也不尽然是对的! 或许梁道友以为那是挑拨离间,可我就是要让人知晓,真玄之间总是不可能真正和睦的,莫要轻信于人,要有自身之判断,那道书能不能观,还是要看过才明白,难道不是么?” 梁屹缓缓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这封信上写得原来全是挑拨之语,看来颜道友给我本道书,果然是不怀好意。” 颜瑞江一惊,“你没看过这封信?”说话之时,他忽觉有异,低头一看,见手中那封书信若融化一般化为乌有,不止是这里,连周围景物也是层层剥离化开。 他才这时发现,自己从头到尾就是站在大台之外,根本就不曾转了回去,他不由往不远处看去,见一个道人凌空站在那里,他眼瞳微凝,“师延辛……” 方才的一切无疑都是幻象。 他叹道:“大意了。” 可以想见,那封信对方根本就没有拿到,也没见到其中的内容,至多只是知道他寄了信,信中的内容也是由于自己先入为主,或者说自身心虚,这才由心神之内照显出来的。 不过师延辛这等化假为真的手段当真是高明无比,他此刻回想起来,也没有弄明白到底是何时中了算计的,自忖就算是方才心有戒备,也不一定能保证不落入其中。 梁屹这时拿出一枚伊洛玄府的符牌,示意给他观望,而后道:“颜道友,我们疑你传递那份道书的目的,请你随我等回玄府一趟,有些话需你说清楚。” 颜瑞江岂能跟他回去?虽然凭这封书信定不了他的罪责,可是他身为眼线的身份却是真的,若是一不小心把不该交代的也交代出来了?那他岂不是自投罗网? 他摇了摇头,道:“对不住了,两位,我是不会随你们回去的。” 梁屹沉声道:“颜道友,若是你不愿,那我等只好用强了。” 颜瑞江呵呵一笑,看了一眼远处的师延辛,道:“以师道友和梁道友两位的能耐,若是公平较量,我还真不是你们的对手,但是梁道友,你以为我当真没有准备么?” 他往上一抬头,身上忽然绽放出一道璀璨金光,而后一道亮光直冲云霄,眨眼之前便就不见了踪迹。 梁屹看着其人远去,皱了下眉,方才他和师延辛并不是什么都没做,而是以心光笼罩了四周,可是此人冲天而去时,居然半点阻挡也未能做到,而且对方遁速之快,也超出了他以往所见任何人。 此时此刻,翼空上洲,某座天中浮岛之上,颜瑞江猛地从沉定之中醒来,他算了一算,才知是自己摆在伊洛上洲的那一具分身化去了。 他的观想图名为“替直”,没有什么攻击守御之力,但是却可以化变成不同相貌,不同身份的人行走于世,并且与真人一般无二。 颜瑞江这个身份是他苦心经营出来的,不过他同时经营还有另外几个身份,似梁屹当日见到的两个道人其实都是他的化身。 而这两人身份是用来混淆视线的,此前露了一面就是为了万一漏底,可以让人沿着这条线索去查,那最后只会越查越偏。 而化身一破,他也便知悉了事机原委,心下忖道:“下来要小心些了,安静蛰伏一段时日,等等风头过去后再露面吧。” 梁屹等人与师延辛在颜瑞江离开之后,在其人所居的大台之内查了下,但是见整理的很干净,看去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而且颜瑞江不用任何使唤之人,连弟子都没有一个,也就没有可得问话之人。 师延辛道:“回去禀告玄首么?” 梁屹道:“是要禀告一声,不过玄首不会出手的,多半也是让我们自查。” 师延辛道:“我们不擅此事。” 梁屹沉声道:“我们不擅长,但是有人擅长。” 师延辛一想,不觉点了点头, 梁屹道:“事不宜迟,请道友随我一同前往那里,做个见证。” 师延辛道一声好。 梁屹在此留了下一张警讯符纸,便就与师延辛一同飞空而去,未有多久,就来至伊洛上洲守正宫驻地之外。 两人遁光按落下来,驻地之前的守值弟子上来一拱手,道:“原来是梁前辈和师前辈,两位可是有事到此?” 梁屹问道:“许值司可是在么?” 那弟子道:“值司正在驻地内,晚辈这就去给两位前辈通传一声。”他转入进去通禀,过了一会儿,走出来道:“两位前辈,值司有请。” 梁屹、师延辛随他入内,到了驻地正堂之内,见许成通已在那里等候他们,两人上来与他见礼。 坐定下来后,梁屹直接道明了来意。 许成通想了想,道:“烦两位把此事前后经由详细与许某说上一遍。” 这是应有之意,梁屹将具体情形说了一遍,且沉声道:“我们怀疑此人很可能是外层修士的耳目。” 许成通对此不置可否。 倒是他身后几个弟子露出了信心满满之色,原来查内奸啊,这个好,这个我们老熟了,跟着老师,什么样的套路没见过? 许成通道:“我需与去这人所居之地看一看。” 梁屹道:“梁某这便带路。” 许成通也不拖延,当即命人去准备飞舟,同时点了一名新近收入门下的弟子随自己同往。 待飞舟准备妥当,一行人乘舟飞起,未用多久,就重回了那方驻地。 许成通先是在外转了一圈,而后便带着那弟子走入进去,梁屹、师延辛二人则是在外面等着。 进入大台之中,许成通看有几眼,道:“这人当是擅长分身之术。” 那弟子记得几位师兄的吩咐,在旁知趣出言:“老师,这是为何啊?” 许成通道:“常人修筑洞府驻地,都会设法留下退路,或是布结禁阵,可这位却是不曾做得此事,可这里内外出路只有一条,被人堵住就不出去了,哪怕再是自信之人,也不会一点防备都不做,这肯定是根本不在乎此事。方才梁道友他们不确定这人用的上乘遁法还是分身,可以此来推断,当是分身无疑。” 那弟子不觉恍然。 许成通又道:“这人为了掩饰,特意以最为寻常的形制砌筑大台,可这人是仓促离去的,有些当是随身携带的东西留下了,你看一看这些器物,还有这里的布置装点,分明就是幽原上洲的格局。” 那弟子听到这些,心里对老师不禁多了些佩服,振奋言道:“老师,那凭这些就能找到此人了么?” 许成通道:“凭这些自是不能,还不排除这是其人故意惑乱耳目之用的,而便是沿着此线索一条条查下去,恐也要耗费较长时日,只是这样恐此人又会趁此时机兴风作浪。” 那弟子灵机一动,道:“此前梁前辈说遇到了两个道人,或可从这两人身上查起?” 许成通冷笑一声,道:“这两人如此凑巧让梁道友见到,我却疑这是故意拿来偏引于我的。” 那弟子一想,只觉得此事颇为难解,恭敬请教道:“那老师,那我们该是如何?” 许成通道:“事情无有这么复杂,你需记得,我们是守正宫的驻地,是为守正办事的。而此人先前既是训天道章之中留语,那么其人一定是在道章之内留下了符印的,我等向守正问一声留符之人在何处,这样就能知晓他落在何处了。” 训天道章的符印每一个人只能用一个,管你是化身也好,分身也罢,只要你在内层,又没有上层力量做遮护,那要找你是一找一个准。 那弟子目瞪口呆,没想到事情还能这么解决,随后躬身一拜,诚心敬服道:“老师,弟子服了。” 许成通当下带着弟子离了此间,转回了守正宫驻地,随后一人回到供案之前,恭恭敬敬对着那牌位一拜,便自己拟好的一封传书送呈了上去。 …… …… 第两百六十八章 去芜可存真 守正宫中,张御正身在后殿之中闭关推演神通。而他分身此刻则在道宫之中祭炼法器。 在某一刻,他忽感训天道章之中有所异动,便暂时停了下来,将道章唤出一观,却见到了一段自金郅行处送传过来的言语。 此中报呈,说上宸天那位被张御打灭在世之身的赢冲,此刻很可能已然归来了。 金郅行言,虽然自己并不曾见过此人,但是赢冲在时,上宸天上下井井有条,然而其人不在,整个上宸天就是一潭死水,就算有外力去将之去搅动,在泛起些许波澜沉渣之后,就又很快会沉寂下去。 但这几月以来,上宸天这一滩死水却又是流转了起来,仿佛是自外注入进来了一股活泛的清流。 这分明是有一个得力之人在上面调度操持之故。可在上宸天中,能有如此威望又有如此手段之人,也就只有赢冲了。 不止这样,近来上宸天中主天域和附从天域之间的使者频频往来,怕是有什么大的谋划,所以来书提醒,往天夏这里能加以注意。 张御待看完这些之后,心下一转念,上宸天的目的其实很好判断,此辈要招引寰阳派,那么事先一定会对天夏施加压力,或者干脆进行实际上的攻袭,这便是以迫压代替守御。 不过这等事自有诸位廷执去操心,故是他直接将这个消息送传去了晁焕处,自己在呃是继续推演神通。 两日之后,殿门之外有神人值司发声道:“守正,下界驻地有文书送来。” 张御正身不出,意念一转,一个化影自里走了出来,从神人值司手中接过符书,打开一看,见此书是许成通递送上来的。 在看了书信上所言事情经过,他并没有直接去找颜瑞江,而是意念再度转入训天道章之中,寻了那道书出来翻有一遍。 如今在玄修之中,他可以说是对道法理解最为深湛之人了,故一眼看去,就明白这道书就是用来引偏修士的?且越看心中疑惑越多。 因为道途无尽?有的时候,你并不是知道的越多越好的?在何等层次?知晓何等层次的道理就好,意图去将更为高渺的大道把握在手?那是超出了自身所限了。而这本道书则是运用了高明的手段,将这些道理摆在你面前?看着近在咫尺?仿佛让你一伸手就能碰到。 可但凡求道之人心中自有对大道的渴望,这等诱惑自然没有几人能抵挡的住。 他意识转在训天道章之中转有一圈,发现这道书其实不止一本,只是其余道书因为被未受到甘柏的评判?所以并没有被拱到前台来。 这些道书虽然表面看着不一样?可从目的用意来还有具体的手法来判断,应该全是出自一人之手。 这十有八九是上宸天修道人所为。目的也很明确,就是为了搅乱道法,扰动人心。而且从层次上看,针对的都是第四章书这个境界的修士。 此法还真是非常巧妙的一招。 他想到金郅行此前送来的传报?这事情不定就是赢冲所推动的。 是宸天中其余玄尊想不到这办法么?那肯定不是,上宸天中也不是只有赢冲是聪明人。 可是这些高高在上的玄尊们却未必肯俯下身段去做事?从如今上宸天的情形来看,恐怕也唯有赢冲在有想法的同时?还具这等执行力了。 他想了想,觉得这里却需得寻一个办法反制?不过需把眼前之事先处置了。 他循着颜瑞江的符印望去?立刻寻到了其之所在。此人这刻正躲在翼空上洲外沿的一座浮空山峰之上?此处与玉京十分近。 这个选择显然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万一情形不对,其人就能躲至玉京之内。 玉京因为各方势力牵扯,做任何事还要按照一定的规序来,假设其人有一定的经营布置,那只要不是落下重罪,却是十分有利于藏身潜匿的。 他意念一落,就将这个消息送了伊洛上洲的守正宫驻地之内。 许成通在将呈书送上去之后,就一直在法台之上等候消息,这时他见有一道光芒自天而来,降落在了供案之上,他立刻低头俯身,恭恭敬敬立在那里。 待得光芒散去,他这才直起身来,整了整衣衫,肃容上前,将案上的符书拿了过来,他将之看了看,心中已是有数。 不过这事不全是守正驻地之事,而且颜瑞江此人如此狡猾,一定有布置的,自己虽不惧此人,可一人前去,却未必能抓到。故他站在台上吩咐道:“来人,去把梁道友和师道友两位请来,便说寻到那人下落了。” 梁屹、师延辛此前一直在等候结果,等说有了消息,二人很快来到驻地内。 许成通待见了两人,便道:“两位,已然确认,颜瑞江此人确然是内奸,且是由守正指点,得以知晓此人下落正在翼空上洲,还请两位随许某一同前往捉拿。” 梁屹沉声道:“好,这便与许值司同往。” 许成通早已在备妥了飞舟,计议一定,便请了两人一同登上了飞舟,而后就驾舟往北而去。 飞驰有数日之后,就有诸多浮空飞屿出现在了视界之中,显已是到了冀空上洲了。 飞舟行驰不停,直接进入这些飞天峰峦之中,再是行进有一天之后,许成通看了看前方,道:“三千里之外那座飞峰之上,就是此人躲避之地,这处挨近玉京,若是此人察觉到动静后往那里逃窜,却也平添许多变数,为防万一,需有一人提前拦阻在其人去路上。” 师延辛道:“就有我来做此事吧。” 梁屹道:“师道友确实合适。” 许成通道:“那便有劳师玄修了。” 师延辛对着两人一拱手,便就出了飞舟,纵光飞去。 许成通则与梁屹商量了一下,等了半刻之后,便就直接抛下飞舟,驾起遁光往那飞峰所在过来。 颜瑞江此刻正在定坐之中,忽然心生警兆,从定中醒来。 这里是的他正身藏身之地,在周围自是设有警讯的,往外一瞧,便见两道遁光正自飞来,心中大惊。 他并不擅正面对敌,留下来抵抗也是死路一条,故是二话不说,化一道遁光纵去天穹,直接往玉京方向逃遁。 遁行不到一刻,玉京就出现在了前方视界之中,这一片洲域沐浴金光云气之中,望着恢宏壮阔,那巍峨原尚台的轮廓也是清晰可辨。 只是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不对,怎么自己无论飞驰,都不见接近此处,这个念头一起,周围景物片片破碎。 他猛然发现,自己依然停顿在飞峰附近,而在上空,梁屹和许成通二人正站在那里看着自己。 张御待把消息送去许成通处之后,便就转意回来,再次看向那些道书。 若这些道书真为赢冲所编纂,那么其人当是费了一番心思的,肯定是事先精心了解过玄法的。 其人为了确保此书为修道人的所接纳,还加入了自身对道法一些感悟和阐述,有些看法颇有让人眼前一亮之感。 且似是为了遮掩,每本书的主旨都不一样,每本书都会探讨一个道理,是真正用了心思的。 其实这也是必然的,若是此书一点有用的道理都不讲,那也不易为人所接纳了。 眼下若是简单粗暴的将这些道书封禁了,其实并不妥当,因为这非但根绝不了此书,反有可能会引得一些修道人私下翻阅传播。 不过在他看来,要破解此法也是不难。 只要设法将这些道书改头换面,重再编纂一番,使之成为真正可为修道人参悟的道书,同时放出消息说先前那些道书是经过篡改的伪书便可。待得修道人看过两个版本的道书之后,自然知道该是如何取舍。 这个套路还可以反复用,你出一本道书,我便改一本,你有用的道法道理我都接纳过来,你的算计我都是挡了回去。 且他认为,一本道书光一个改动版本还不行,同时还可存在多个改动版本,那样才能将对方送来的道书彻底淹没下去。 经过一番思量之后,他唤出训天道章,立了一个符印,并发出数道传讯,等了一会儿,光幕之上一道道亮芒闪过。 廷执风子献、廷执晁焕、廷执戴恭瀚、玄首高墨、万明道人等人都是意念入到此间,一时这光幕之中俱是光明。 张御待与诸人见过礼后,他言道:“今请诸位道友此,是为一事。” 他先将外层修士投入道书,试图搅乱天夏玄修后辈的做法告于诸人,而后阐述了一遍那“篡改”道书的反制之法。 晁焕露出颇感兴趣的神色,道:“此事有些意思,算我一个,那道书待我回去再仔细翻上一翻。” 戴恭瀚道:“此事戴某应了。” 风道人和高墨自无异议,这不但是反制对手,也是与对方的道法一次隔空对抗,更是对自身道法的阐述和梳理。 万明道人道:“前日见到此书之后,便想着写几篇驳斥之言,以正人心,只是还未曾落笔,不过守正此法却是更好,其人道书便是今后再至,怕也难再掀动风浪了。” …… …… 第两百六十九章 阐理外镇星 在与诸位玄尊议过之后,张御从训天道章之中退了出来,心光一落,案上便有数册空白玉册生出。 他闭目思索片刻之后,目光一注,其中一卷玉册平摊开来,上面就有字迹逐渐浮现而出。 只是几个呼吸之间,册上就落满了文字,随后其自行翻卷,移去了一旁,而后下一卷空白玉册摊开在了面前。 难者不会,会者不难。以他对玄法的理解和掌握,很快完成了所有道书的删改。 而仅是在半日之后,晁焕那里却是先有动静传来,他心意一起,有光幕展开,上面随即有文字显出。 这几位玄尊之中,无疑以晁焕实力最高,道行最深,他也是想看看这位删改后的道书是如何模样的。 不过待他看了下来,却发现晁焕并没有删改道书,而是将这几本道书的错漏一个个给找了出来。 实际上并没有哪些道理定然没有错的,只看评判的尺度如何,不过晁焕的挑错却是不高不低,正好在道书本身的范围之内。 赢冲毕竟不是玄修,只是用真修的方法来理解玄法,有些东西其实是有些似是而非的,一般人是看不出来,修行浅一些的玄法玄尊知道他说的不对,也能反驳,可这些道理下面的低辈修道人却是看不懂的。 此前甘柏痛斥了一遍,之所以有这么多人反对,就是因为他虽然驳得对,但他是为驳斥而驳斥,不是去为了纠正什么,所以找到错批驳过就完了,显然没心思在上面下什么功夫,这也就让人很难服气。 可晁焕就不同了,其是用浅显的语句来说明其中的错处和漏洞,而且用的还是道书本身的观点,可说是用你的道理来击败你。 这需得对玄法真法都有相当深厚的理解才能做到。难能可贵的是,几本道书上除了指出错处,还都给出了解决的办法,只是用语稍稍辛辣了一些。 张御看到这里,心下失笑?要是赢冲见到这等批语道书?怕是要头疼了,因为你驳不掉这些道理?后续道书就拿不出来。 此回晁焕虽未将此道书重作删改编纂?但有此驳论,却也是足够了。 他待完全看过后?就将自己删改的道书还有晁焕的驳论都是分传至其余几位玄尊处。 上宸天,兰原。 风道人虽然作为使者到此?可所有行踪都被人盯着?现在除了每日去讲学传理之外,几乎也没什么事做,张御提议删改道书,他也是欣然接下。 且他近来心中也是颇有感悟?自身道法逐渐完善?也正好借此机会阐论一番。 他用了半日时间,便删改出了一本道书,正查验有无不妥之处时,便见得训天道章之中传来的道册。 他精神微振,先将张御改过的道书拿来看了看?不觉暗暗称妙。 这里精妙之处在于,比起原书?张御改动的地方的其实并不多,然而只是某个地方的字句稍稍改换一下?意思却就大不一样了,且越是咀嚼越觉有道理。 要是对原书并不是十分了解的人看了?还以为就是同一本书?可原书完全是引人入得歧途?这本书改过后的道书却可当成宝典。 他敢肯定,只要是这道书被送训天道章之中,那一众修士对原来那本道书必然是弃之如敝履。 而后他再是拿起晁焕的驳论来看,却也是暗自赞叹,且无论是张御的道书还是晁焕的论言,都是给了他不少启发。 这时他再看自己面前方才写好的道书,怎么看都是不顺眼。他略作思索,上去一拂袖,此书霎时化作漫天粉末,却是将之全数毁弃,准备再重写一份。 而到了第二日,他才将反复修改过的道册送至张御处,而后者也将已然送到的删改道书分传给诸人观看。 又是一日过去,张御忽有所感,见是万明道人寻至,现在唯独其人未曾送来道书,便接了其意念过来,问道:“道友可是将道书删改好了?” 万明道人道:“还未稳妥。只我有一言想与守正言说。” 张御道:“请言。” 万明道人道:“诸位玄尊的道书我都是看过了,诸位玄尊果然道行深湛,把道理都是说透,然而万明觉得,这道理却是说得太透了。” 张御眸光一亮,点首道:“道友请说下去。” 万明道人道:“这些道法虽好,但却无不是我等所给予的,不是不好,但给得太多太全了。 这些时日来我开坛讲法,有许多低辈修士提出了不少见解,他们想法值得一思,纵然他们囿于自身境界修为,可却也是灵性十足,似新剖之珠玉,正待焕发光彩之时,可若这时顶上日月之辉太盛,却是难免将之掩盖了去。 万明以为,诸般道理不该全由我辈所予,还当是引发其自身之阐思,此若给予新苗之水土,一洼之地足矣,但若恩泽太过,期盼过切,却也未必能长成参天大木,故这道书或许不当全言,而该当有些许留白才是。” 张御听罢,点首赞言道:“道友说得好,上下顺通,阴阳调达,方成造化,损予俱不该太过。” 万明道人道:“守正,我以为不妨设一道论院,凡是修道人,不拘身份,都可到此直抒己见,有上论者亦可得有功赏,此乃是万明一点鄙陋之见,该如何做还当守正定夺。” 张御略作思索,认真道:“此事我会仔细思量,若是定下,当会上呈玄廷定议。” 万明道人身影在道章之中一个揖礼,便即退去了。 张御也是收神回来,缓缓点了点头。 再是几日过去,诸位在相互交流过后,便将道书送至,他待看过之后,确认无碍,便往训天道章之中散传了下去。 做完此事后,他翻了一下传报,却有一件事引起了他的注意,考虑片刻后,他将明周道人唤了出来,并问道:“近来角空星那里频频遇袭?” 明周道人道:“回禀守正,是有此事,近来那虚空之中的邪神却是似受了驱使,常常试图来坏此法器,起初朱守正去了两次,但是她一去,邪神便即撤走,她一离开,邪神复有归来,已有两次反复,诸位廷执以为,虽露面的只是邪神,可这该是上宸天在背后推动,故如今廷上正准备遣人每月轮替镇守。” 张御一转念,这件事也的确只能这么办,因为虚空是邪神的主场,角空星想要保全,那必须得有人负责镇守。 他道:“梅守正呢?” 明周道人道:“梅守正如今还在闭关之中,还不曾出关。” 张御考虑了一下,道:“此事涉及外敌,本是我之职责,我见报书上言,下月镇守尚未拟定,百便由我去镇守吧。” 明周道人忙道:“守正若愿去,那是最好不过了,以守正的手段,定能守稳此处。” 因眼下已是月末,此事定下后,张御回去准备了一下,借来了两件法器,再等有两日之后,便动身走出宫门。 他站有片刻,顶上一道椭圆形的阴影浮出,随着金光一闪,便已是出现在了角空星上。 角空星以星为名,也算是名副其实,这法器有星辰之大,表面还有楼台宫观,更有层层禁制回护。 这法器周转不停,搅乱天机,可以存在一百载,一百载之后便会自行坏去。 当时祭炼这法器所用的宝材可不在少数,但只得运转一百载,这放在以前是不可想象之事,可是天夏却不在乎这些。一百年后,上宸天未必还能存在,到时候却不见得需再用上此物了。 他沿着台阶往主宫而来,朱凤早已得了通传,察觉到他到来,走出殿门,万福一礼,道:“张守正有礼了。” 张御还有一礼,道:“朱守正,我得玄廷之托,前来这处接替于你。” 朱凤心下微松,这些时日角空星频频遭遇邪神攻袭。以往对付邪神,引过来直接杀了就是了,可是现在她发现不是这样。 这些邪神见势不对会提前退走,这不像是自己主动所为,而似有人在背后推动指使,故是这么多天来,她居然一个邪神都未能杀死。 她郑重提醒道:“张守正千万小心,这些邪神不再是像以往那般行事混乱,现在也讲究配合攻守,疑似有人指使。” 张御点首道:“多谢朱守正提醒。” 朱凤再是做了一些必要的交代之后,便与张御告辞,过去一会儿,顶上有椭圆形的阴影出现,金光一闪,其人便不见了影踪。 张御则是走入主殿之内,先是检查了一番禁阵布置之后,便即在此坐了下来,随后心光一张,霎时弥散整个角空星,在游转了一圈,见无有异状,便收摄心神,入了定坐。 忽忽十来天过去,这一月镇守已然过去了三分之一时日。 这一天,他忽感有异,睁开眼睛,抬头看去,就见顶上被庞大的阴影所遮盖,稍作分辨,便见是几头巨大狰狞的邪神攀附在角空星之上,它们的肢体扭在一起。互相攀附,上面有无数眼目正用充满恶意的目光对着他直看。 …… …… 第两百七十章 势争唯法度 张御很是平静望有片刻,在他目印观察之下,这些邪神并不是方才所表现出来的扭曲模样,而是一团不辨形状的秽浊之气。 角空星上的禁阵虽挡住了大团秽浊之气,可那一丝丝幽深晦涩的气息仍在试图往里渗透进来。 实际上从禁阵的些许变动上面看,这些东西先前当是动用了迷障的,但他完全没有感觉到什么。 这应该是这些邪神的实力略逊于朱凤、梅商二人所遇到的那一头,所以迷惑不了他。 他看了几眼后,便干脆不去理会,继续在那里定持,顺便推演那门目印神通。 又是几日过去,他抬眼望去,见那邪神似又是多了一头,而围裹在角空星上秽浊之气更是浓郁了几分,有隐隐透染进来的势头。 他看过之后,淡声言道:“敕、诛!” 此一言道出,那些邪神身躯之上忽然爆发出耀目闪光,在几个呼吸之间,连带那些秽浊之气一同化作虚无,此物一去,虚空之中一片通透,再度显出现了无数繁星。 而这个时候,他忽然往某一个方向看去,轻轻一甩袖,一道剑光倏地飞出角空星,下一刻,虚空之中爆发出了一道法器相撞的光亮。 不过躲藏在暗中之人看去没有与他交手的打算,在察觉到自己已然暴露之后,似乎是怕他追来,便带着一丝慌张飞速遁走了。 张御职责是镇守角空星,故也没有去追赶,心意一召,蝉鸣剑就又转了回来,他把心光放出,沉浸入周围禁制之中,见都无异状,便收了心光?继续定持。 上宸天?长盘道宫之内,赢冲正在排布派内事宜?有一名弟子站在殿外禀告?道:“老师,曹玄尊回来了。” 赢冲放下呈书?道:“请他进来。” 曹道人自外走了进来,与赢冲见了礼。 赢冲很是客气的请了他坐下?道:“曹道友怎是突然回来了?可是角空星那里出了什么变故么?” 曹道人回言道:“赢道友?角空星那边忽然换了一个镇守,手段十分厉害,我虽未曾见到是谁人,但是从其出手来看?极可能是那位……那位玄廷的张守正。” 回想起方才的遭遇?他仍是心有余悸。 他是出身附从小派的玄尊,本身修为法力都是不高,所以才被赢冲指使去监察角空星,可此前那一剑过来,其上力量几是将他护持法器和浑身法力都是杀崩?而看上去对方还只是试探的一剑,这让如何不怕? 他当时就没敢再停留?而是直接跑了回来。后来细想,玄廷之中现如今有名能手之中?用剑之人就没几个,有此能耐的?还有可能来镇守角空星的?那只可能是张御了。 赢冲没有立刻听信于他?而是仔细问了一些详情,最后才道:“不错,听曹道友之言,此人当是那位张守正无疑,曹道友此刻回来是正确选择,我上宸天不该再无故抛却力量。” 他对孤阳等人将连羌、蔡熏二人提前排斥出局的举动其实是不赞同的,这么做短期看是好事,但实际上仍旧损伤了自身实力。 在他看来,便是有矛盾,也是可以调解的,特别是在外部压力越来越大的情形下,更可利用大势驱使此辈,而且这么做也实在太过粗暴了,真当其余玄尊看不出来么?人心就是在这么不知不觉间失去的。 现在他只能小心使用手中的每一分力量。 只在这时,他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个念头,这一次张御孤身在外,若是能将张御围杀,那么…… 可是在心里反复衡量过几遍后,他却是叹息一声。 此事十分难为,角空星本身就搅乱天机,凭着邪神之助可以盯着,但是要一鼓作气登上去却难,对方还有元都玄图接引,见到不对,那随时可以转了回去,调动再动多的人手也不可能将其围杀。 除非是能动用青灵天枝拖住元都玄图,那么倒是有一定可能将此人杀死。 从他本心而言,若是让他来选择,不定就这么做了,但可惜驾驭青灵天枝的权柄不在他手里。 只是为了一个寄虚修士,孤阳等人是绝对不容许他如此做的。 曹道人此刻则是心中庆幸不已,佩服自己当时的果断。张御在杀败连、蔡二人后,上宸天都是公认要尽量避免与这一位交战,要是当时自己再迟走了一步,那说不定就回不来了。 他见赢冲久久不言,便试着道:“赢道友,有此人坐镇,角空星便无法搅扰了,邪神对其毫无威胁,而在下也不是此人对手,若是再去,怕是……” 赢冲道:“道友说得是,这人的确难以对付,此事便先不用做了,容我寻一个对策。此行道友辛苦了,先行回去休整吧,放心,道友该得的赐赏一份不会少。” 曹道人欣喜道了一声是。这也是他乐意为赢冲办事的原因,后者做事很讲道理,做事都给好处,做得好便给得多,做不好也看情形,不会一概问过,也不会强求你去做超出自身能力范围的事。 不过要是你要阳奉阴违,不愿听从,这位惩处起来自也一样不会手软。 可要是换成三位上尊,除了把好处留给亲信和一些道行修为高深宿老之外,其余人多数时候只能被白白驱使。 曹道人告辞离去后,赢冲想了想,唤来了白衣小童,沉声问道:“可能让那位出手么?” 白衣小童目光呆滞了片刻,随后摇了摇头,道:“不行,不能出手。” 赢冲又问了一句:“可能赐下一些用物么?” 白衣童子又呆了片刻,才道:“代价。” 赢冲沉思片刻,点下了头,又让那白衣小童去了。 说要代价,那就没有办法了。要是能付得出代价,那他还要找外面的力量干什么? 让他叹息的是,上宸天因为曾与天夏一体,所以也保留接纳了许多天夏体系中的东西,也是因此,如今的上宸天,比起神夏之时,中下层强盛了不是一点半点,而是数倍之差距。 可是决定双方力量对比的,终究是上层力量。他发现比起那时,自己所能动用的力量非但不多,反而变得少了。 而反观玄廷,其派遣往虚空之中的每一个玄尊,背后都有着元都玄图这等镇道法器相助,更有上乘法器可得借用,这让他如何打得赢? 可他没可能去推倒这些,先不说他做不到,便说他自身也是受益人之一,就不可能去做此事。 他想了想,好在从各种情形来判断,张御应该不可能一直待在角空星的,等那里替换了人手,那再想办法不迟。 这时他又想起投入到内层的道书,如今过去月余,也不知情形如何了,便唤来一名亲信弟子,问了一下此事。 那弟子回道:“回禀老师,此前传来消息说,那道书投入了训天道章之后,着实引起了不小动静,还引得一场大辩讨,后来天夏一名玄尊还出面驳斥过,才将此勉强压了下去,不过从各方面眼线传来的情况看,这道书仍是在私底下流转着。” 赢冲嗯了一声。天夏不同于上宸天,遇到事之后,上层的反应是很快的,道书被排斥他也是有所预料的。 不过光是批驳并没有用,越是批驳道书传播越广,关键是源头不去掐断,那他就可以不断将后续道书投入进去,让那些低辈玄修无所适从。 训天道章虽然使得诸人得以联络交通,但是同样,也给了他们渗透搅乱的渠道。 他心中略略宽慰了一些,角空星那边失利,这方面却是稍有了一些收获,这也算是有得有失了。 他关照道:“不要放松,你需继续盯着,有什么变化就来及时告知我。” 那弟子应命下来,见赢冲再无关照,便告退而出。 到了外间,他想着已然半月没去过问此事,也该去问问了。 这不是他办事不积极,也不是他对此不上心,而是半月时间对修道人来说根本就是一晃之间的事。 平日他需要打坐,需要祭炼本元法器,还要祭炼丹药,更要修行神通道术,刻画法符,这桩桩件件都需要时间,哪有功夫去顾及其余? 而这些东西可都是涉及身家性命,现在距离大战不远了,他必须加紧积累。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在他的概念之中,半月时间也不可能有什么太大变化。 可是等到他寻到那些负责盯紧此事的玄修后,却是发现情形与自己先前了解到的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他沉着脸道:“此事发生多久了?” 为首的年轻玄修战战兢兢道:“看起来大约有个七八日了……” 那弟子冷声道:“为什么不来报我?” 年轻玄修更是害怕,道:“回禀上修,因为训天道章毕竟是天夏所立,为免天夏留意到我等所在,每次驻意过后,都是隔个几日才是再是入内观看的,故我等也是方才异状的……” 那弟子道:“你们这么多人,难道不会分开去训天道章?” 那年轻玄修面露苦笑,他们都是一个地方的人,分开入内和单个入内,不是一回事么?可他不好明着反驳,只好道:“是是,小人下次定然会注意的。” 那弟子冷然道:“没有下次了。”他身上法力一转,那个年轻玄修整个人顿如烟花一般爆开,这残忍一幕吓得余下之人都是脸色发白。 那弟子哼了一声,就转身走了出去。区区一个玄修弟子的性命根本不放在他心上,金郅行那里一直在传授法门,此等人要多少有多少,且此举也可让余下之人长长记性,让他们知道到底该如何做事。 …… …… 第两百七十一章 化执动势起 赢冲见到去了没多久的弟子又是转回,他放下正待批复的文书,缓声道:“看来事机有变。” 那弟子上来把头一低,道:“老师,弟子无能……”” 赢冲道:“不着急,慢慢说。” 那弟子道:“弟子这几日懈怠了,未去时时察看,结果发现天夏那边情势大变,那里居然出现了诸多删改过的道书,老师令我发去的道书眼下都是无人问津……” 张御在把重做删改的道书散播下去后,训天道章之中便一下充斥了数种同类道书的版本,并都言自身才是正本,这就导致诸多修道人一时都是眼花缭乱。 而在把流传在训天道章之中的道书找来看过后,因为每个人领悟能力和见识不同,所以收获和所得自也不同,但毫无疑问,比起最早出现的那本道书,后出现的道书都是能够实实在在带来好处的,再加上最早那本道书被多个上洲的玄府斥为伪书,所以很快被人抛到了角落里。 这也不是说所有人都定然相信了此是无用之书了,总有一些人抱着侥幸的念头不放。可是以前是道书少没得选,现在有这么多道书,自然先拣有用有道书的先看起来,一时看来无用的只能往后排了。 而这里还有一个笑闻,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还真有一些人照着甘柏的批语,将此书拿去给垫桌脚了,做完此事后还用明观之印摆放到训天道章之上让人观看。 此举下来还引发了不少人的效仿,并将垫桌脚的样子摆出各种不同的造型和姿势,因为这十分有趣,在许多年轻弟子那里还引发了一场风潮,营造出了各种令人忍俊不禁的场景,当然主角无一不是那被垫桌脚的道书,这着实给平日修道苦闷的修道人平添加了不少欢乐。 赢冲在了解过这些之后,并没有去斥骂那名弟子,只是对其挥了挥手。 那弟子心中惴惴不安,但却也不敢留下?躬身一礼后?就退了出去。 赢冲又唤了身边一名仆役过来,道:“你听到方才之言?你往那些玄修处走一趟?把那个身死的玄修安抚一下,还有?让他们把训天道章里的那些道书整理出来。” 那仆役沉声道:“是。” 赢冲看着仆役出去,安抚那些玄修?这不是他对那些玄修弟子心怀仁慈了?更不是把那些玄修的命当命了,而是他知晓要用到这些人,需得恩威并施。 别看那弟子下手重了,可他一点也不认为此事做错了?关键是后续之事要做好了?对这些玄修,只要下来随便再给点恩赏,这些人转过头来又会对他感恩戴德的。 那仆役去了有半天之后,就转了回来,从星袋之中取出了五本抄录整理过的道书。 赢冲拿起一卷?摆在案上翻看起来,见这里内容就是在自己的道书基础上删改的?明明改动不大,但却呈现出了截然不同之意。 他看过之后?也是对背后这一位暗暗佩服。虽然没有明证,可他能感觉到?拟就这道书之人?应当就是当日照过面的张御。 当日一战?他因为担心玄廷算到自己寄虚之地,不得已放弃在世之身,所以他自认也未能发挥出真正本事来,不过等下来两家再战,或许还是会与这一位碰面的。 看过本道书后,他又把余下的几本逐一拿起看过,最后深深叹息了一声,看得出来,这些是出自数位玄尊之手,想与这些人打擂台,光靠他一个人是不行的,可上宸天又有几个人愿意去做这等事呢? 他目光再度落下,尤其这一本,还是用他写出的道理来驳倒他,这一看就是出自某人之手,面对这一位,他也没什么信心,因为这位只要愿意挑刺,那没毛病也能给你挑出毛病来。 其实这些还不算什么,此中最毒辣的一招,是拿道书去垫桌脚! 此是真的正中要害,原本再如何被人奉为神圣,或是高高在上之物,被这么一摆弄,在人心中的地位也便等而下之了,也不知这是谁人想出来的。 他默默叹息,越是与天夏斗争,他越是感觉天夏人才济济,不提上层修道人,那一股昂扬勃发的精神气势远不是上宸天能比的。 当年上宸天的离开,初觉是严重削弱了天夏的力量,可现在转过头再看,反而是剔除了陈腐一面,促使其迎来了新生。 原本对于招引寰阳派之事,他还想再拖上一拖,待准备得更为稳妥,或者把天夏设法再削弱几分再做,这里也有他对胜负之执看得太过的原因,非要占得一个上风才肯动手,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执妄、执妄,由执生妄,而今该当放下了。” 这一念生出,他忽觉心中一动,面前明光生出,似有一扇大门在面前推开,若不是之前破灭了在世之身,导致神气耗损不少,说不定此刻已然顺势踏过去了。 他默坐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心中忖道:“不可再等下去了,需得把所有事机理顺,尽快招引寰阳派了!” 张御在驱走邪神之后,接下来半月之内,再没有任何邪神前来搅扰,他只管自己在这里修持,推演道法。 又是十天过去,天空之中有一道椭圆形的阴影浮现,随着一道金光闪过,毕明道人的身影出现在了此间。 张御有所察觉,便自殿内走了出来,站在阶上。 毕明道人沿阶台走了上来,对他打一个稽首,道:“张守正有礼,毕明来此接替守正。” 他是主动应诏而来,镇守角空星虽然没有名位,但做此事也是给玄粮的。 张御还有一礼,并道:“毕明道友需得小心,上宸天当是在盯着此处,我此前在驱逐邪神之时便见得有人躲在一旁窥伺。” 毕明神情严肃,他可没有张御的功行修为,也不是玄修,不能及时联络后方,不过好在有元都玄图,他便遇危险,也能退走。他道:“多谢守正告知。” 张御再是交代了一些话后,仰首上去,见上方的椭圆形阴影再度出现,一股金光落来,霎时身影便自原处消失。 赢冲在放下心中所执之后,对于角空星还有道书之事再不去理会,他用了月余时日,终于将上宸内部事机完全理顺。 在安排妥一切后,他来至擎空天原虹殿之上。 天鸿道人仍是坐在丹炉之前,似是在祭炼着什么,察觉到他到来,看他一眼,道:“赢冲道友,可是有事?” 赢冲打一个稽首,道:“上尊,上宸天如今内外俱妥,肯定做好了天夏可能前来袭扰的防备。” 天鸿道人立刻听明白了他话中之意,他站了起来,双目有精芒浮现,道:“也即是言,可以开始招引寰阳派了?” 赢冲点了点头,肯定回答道:“是!” 天鸿道人站定片刻,看望远空,道:“好,招引之事,需我们三人一同出力驾驭青灵天枝,这非短时内可以做成的,届时外面之事,就拜托道友了。” 赢冲沉声应下道:“赢冲自会料理好一切的。” 天夏内层,伊洛上洲。 玄府之内,梁屹将最后一本道书看过后,将此摆放在了书架之上,而后打开庐舍大门,坐下静静等待。 半晌,一个须发苍白的年老玄修自外走了进来,看了看他,道:“梁玄修,请随老道来。” 梁屹站起身来,跟随这老道走了出来,出了花苑,走过一片竹林,便沿着一条通往地底的暗廊往玄府下方行走。 经过重重门户,在深入地底千丈之后,两人来到一间百丈长宽的地窟之中,顶上是成串生光明珠,十分明亮,地面是打磨平整的方石铺就,中间有一个无水干池,在尽头还有一字并排的五座玄碑。 老道言道:“这是第一任玄首刘玄尊留下的功果碑,乃是一桩宝物,可助人破境,只是第二任郭玄首却是不让玄修进入此间,只让灵妙玄境的真修至此,可是法器有灵,至此不再焕发异彩,郭玄首便索性下令将此地给封禁了。” 梁屹听说过上任郭缜的作为,这还真像是这位能做得出来的。 老道人又道:“这次高玄首听闻梁道友意图破境,便就放开了此处,让梁道友到此地一试,看能否借得此机缘。” 梁屹抬手一礼,道:“请前辈替我谢过高玄首。” 老道人却是摇头,抚须道:“老道我年纪大了,耳聋眼花,腿脚不好了,还是请梁道友出去后,自己去谢吧。” 梁屹看了看他,点头道:“好!” 老道人道:“梁道友,老道告退了。”他再是一礼,就转身出去了,随着其人离开,厚重石门也是隆隆落下。 梁屹转过身,中间的干池之中有水流冒出来,并有一个美玉砌筑的坐台和一排石阶同时升起,只是站在这里,便觉一股清新凝神之感。 他沿着石阶走上坐台,见这里有一个摆在台案上的小丹炉,还有一个蒲团。 他自星袋内取了一罐丹散,倒了进去,须臾满溢,而后用手一擦,腾腾火焰燃烧了起来,并且一股定神清香弥漫开来。 他在蒲团坐定下来,收拾心神,而后缓缓闭上了双目。 …… …… 第两百七十二章 举翼重塑生 梁屹的积蓄原本就已是足够了,这一次观看了数本道书,使他明白了许多,也得到了许多,关键是坚定了心念,去掉了心中之惑。 不过最大的障碍,还在于他受自己老师余常的影响实在太深了。 他所修炼的法门乃是余常所传,称得上是极为相近。可世上终究没有两个人是完全一样的。 在最初的时候,得益于上法传承,他受了不少好处,可是越往上行,就越是艰难,特别是在攀渡上境的时候,若是抱守的不是与自身全然合契的功法,那么就像背着沉重负累一般,很难再往上走。 所以这段时间里,他就是在重新打磨自己。其中最主要的,就是散去了原来的余常为他梳理塑造的观想图,再是重作整理了一遍。 这是因为在看过道书之后他就感觉到了,自己老师原先当是准备在完善自身道法之后,再给他接引之法,而他之观想图也是为后续法门做准备的,两者契合之后方得攀升。 可是随着余常被拘禁,道法不得完成,现在这一步也是无法走通了,那他只有自行寻法而上了。 其实这也未必见得全是坏事,攀道得他人之助,登梯而上可行,但若纯受他人之道,那也就永远被锢束在这个画好的框中了,除非是能打破重来,现在他打破樊笼在先,若得功成,那么日后当不会受此束缚。 可这一切前提他能真个成就。 玄修修行在于神元,而重聚观想图则意味着需在更多章印之中投入神元,这是扭转道路所必然要付出的代价。 而在此之外,他还需积蓄更多的神元用以破境。 换了一般人,根本就没可能再去有重理观想图的机会,但好在他的资质远胜同辈,当年余常选择他作为第一个亲传弟子,还亲自为他梳理功行,自然也是因为看重他的和根基和天资。 现在他成功重塑观想图,虽然再打磨下去,继续积淀一段时日方才最好,可是眼见大战在即,玄廷需要更多的助力?而玄法更需要有更多人站出来证明?他已是不准备再等下去了。 随着殿中炉香逐渐飘散,他整个人也一股飘渺白烟所包裹?而他的精气神也在不断升华之中?到了一个极限之后,像是撞碎了什么阻碍般?身外一空,而后他在大道玄章之上便看到了那一枚“重易”之印。 训天道章出来如此之久?他与许多同道交流过?更听得万明讲道,知道要想借渡上行,关键就在于借这一枚重易之印往上攀渡。 可眼下虽然看到了此印,但他却感虚虚荡荡?总觉得哪里似差了一点?难以将之引渡为己用。 每一个修道人攀渡上境,所遭遇到的情形都是不同,但有几点却是相同的,首先在于去掉心中之惑,还有一个?就是完善自身。若连自己都不完满,那又如何上进?这就好比根基之上全是孔隙,怎又撑起撑天大树? 如张御在走此道之时?完成了三元之法,万明道人在荒原之中打磨根基?数十年对抗魇魔寄虫。 可道理归道理?有的时候?连修道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到完满了,不循上法,一些瑕疵是根本难以看出的。 梁屹此前重塑观想图,他知道这条路是对的,但一损一成之间,就难免落下了一些难以修补的漏洞,而这一点缺陷,在攀渡之时就会被无限放大,进而成为拖累。也就造成了他明明看到了那重易之印,但气意没法上去攀附借渡。 这个时候,实际上他还有一条选择,也是曾经有过设想的,那就是万一无法前行,那就转修浑章,借助大混沌之助补足缺陷,那还是有极大可能跨过境界去的。 可在这个时候,他却没有如此做,或许这般的确是可以跨过此境的,可是这个时候希望还没有完全断绝。 且此时只要是心中退意一起,或者认为只有大混沌可以相助自己,那么就会如堤坝垮塌,全盘崩溃。 而他作为玄尊弟子,为了能助他去得上境,余常也是给他留下一个后手的,可以在关键时刻相助他一把。 这个时候,在大道玄章之上一个章印忽然亮起,一股升腾力量自神中生出,这一刹那间,他感觉自身距离那“重易”章印已然无比之接近,然而虽是接近,可还是未曾达到,依旧是差了那么些许,不但如此,他还是感觉这上升之势正在快速消退之中。 这等感觉,就好像原本蓄势一跃之人,手指尖堪堪够到了对面,却仍是差了一点的虚落之感。 若是此刻再无什么办法,那么机会可能永远离他而去。 可哪怕在这个时候,他都不曾放弃,也没去想着去选择浑章之路,十分坚定地看着上方,浑身山下萦绕着一股绝然无悔之意。 而似是他这股意念之故,大殿之中那五座原本沉寂不动的玄碑之上,忽有一光影浮动,一股奇异气机随之扩散出来,像是流水一般从梁屹的身上流淌而过,恍若干裂之地遭遇甘霖洒落,那原本存在的缺陷在这一刹那间,却是被一一填补。 漏洞补满,根基完固,若破土之苗,自然而然顶升而上,原本他那下坠之势得有此助,却是再度抬升,意念一下驻落到了那重易之印上! 虽气意一落,他身躯一轻,视线继续往上抬升,没有再往下沉落,他知晓机缘已至,起意一推,就将自身余下的所有神元往章印之中渡入进去。 章印之上一道闪耀光亮落下,霎时照遍全身,光芒到来那一刻,他整个人似被化去,在消失一瞬之后,却又重现于世。 他睁开眼目,心光一放,听得一声龙吟之声,一头双头四翼,形若蛟龙自他心光之中飞舞出来,这是经他改换之后命名为“翼蛟”的观想图。 自座上站起,身上勃发的气机便是整个殿宇也是遮盖不住,直往上方玄府冲去,震得周围禁阵晃动。 此刻他意气高昂,不觉吟道: “高崖入云天丈量,行道漫远吟声长。举翼过得千山去,从容看遍旧风光!” 这声音越拔越高,伴随气机一同扩散,此刻坐在玄府高台之上的高墨亦是听闻,他不觉暗暗点头,眼中流露出欣慰之色。 梁屹在舒放气机一阵之后,将观想图收摄回来,随后转过身,看向那五面玄碑。 若是方才没有这些碑上之力相助,那么说不定他今日就没无法成功攀渡到上境了,但是现在看去,其却如寻常石碑一般,没有任何异状。 石门隆隆升起,那老道人自外走了进来,对他一个揖礼,郑重道:“梁玄尊有礼了。” 梁屹回过身来,正容还有一礼。 老道人这才露出笑容,道:“恭喜梁玄尊得此成就。” 梁屹道:“多谢前辈。”他一指那些玄碑,道:“前辈,不知留下此碑的那位刘玄首如今可在玄廷?我去往上层感谢一下。” 老道人眼帘垂下,道:“这位早年与外敌交手,早已作古了。” 梁屹沉默片刻,转向那五块石碑,双手抬起,郑重一揖,随后直起身,沉声道:“没关系,刘玄首昔日空出的缺,就由梁某来日顶上去!” 老道人猛然抬首,看着他的背影,不觉点了点头。 他吸了口气,道:“梁玄尊,玄首有请。” 梁屹往上看去,心意一转,霎时出现在了玄府雁台之上,他对着站在那里的高墨拱手一礼,道:“梁屹见过玄首。” 高墨看他几眼,欣然道:“我玄修之中有多出一位俊才,余道友若能看到你今日之成就,定是十分欣慰。” 梁屹不由沉默。 高墨道:“你且放心,如今大战将近,据我所知,玄廷将会释得一些玄尊出来立功赎罪,你老师很大可能身在其列。” 梁屹不觉抬头,“果真如此?” 高墨道:“此事等你到了上层一问便知。” 这时候,天穹之中有一道气光慢慢融开,同时有一股接引之力降下。 高墨看向上方一眼,道:“梁师侄,玄廷接你的人来了,待去到上层之后,可先去见一见张守正。” 梁屹点头应下,他又肃容一拱手,道:“玄首,梁屹就此别过。” 高墨点首道:“去吧。” 梁屹放松神气,顺着那股接引之力往上而去,随着一道金光降下,闪了一闪之后,那气光便缓缓收拢了。 高墨站在高台之上,一直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心中感慨之余,又有些担忧。 在他看来,玄修之中再得一位玄尊,毫无疑问是玄修的力量得以壮大了,可是大战将近,也不知他们这些玄修玄尊最后能得几人剩下呢? 张御此刻正在守正宫中闭关,他忽然心生感应,作为玄法开道之人,他立时知晓,自万明道人成就之后,又有一位玄修成就上境了,且还是一个熟识之人。 他望有一眼后,点了点头,不过这位是有师传的,所以他没有去过问接引之事,重又闭上双目,继续在那里推演神通。 …… …… 第两百七十三章 感机悬影动 不知过去了许久之后,梁屹眼前景物终于从破碎虚空化显成了铺满花瓣的地陆,脚下更是生出了脚踏实地之感 明周道人正站在那里,对他一个稽首,道:“梁玄尊,在下明周,奉玄廷之命,命前来迎接玄尊。” 梁屹不同与旁人,他是听余常说起过上层之事的,也知道明周的身份,便一拱手道:“明周道友有礼了,我欲先去镇狱看望老师,不知可否?” 明周道人笑道:“自是可以。”顿了下,他又道:“梁玄尊,玄廷法度虽严,可也不是不讲人情之地。” 此刻听得阵阵铃音飘来,一驾飞车落下,明周道人道:“梁玄尊,请上车驾吧。” 梁屹走了上来,明周道人不见身动,另一个明周出现在了车驾之上,而另一个随之消失,而后清铃一响,飞车转起,往镇狱而去。 飞车行有三刻,云雾一开,现出一方巨台,车驾落下,明周道人带着余常往里走入,沿着折转台阶层层下行,不知多久之后,他站定脚步,道:“梁玄尊,余玄尊就在前面,玄尊自去便可。” 梁屹看着前方的大柱,称谢一声,便迈步走去,而随他到来,前方大柱隆隆上升,便见一个道人被囚于其中。 他望见那道人身影,不禁神情浮现几分激动,快步上来,深深一拜,道:“弟子梁屹,拜见老师。” 余常看了他几眼?目光之中流露于惊喜感怀之色?半晌,他欣慰出声道:“你没有走我的路?这很好。” 梁屹道:“此回得以成就?也是得了同道和前人之助。” “哦?” 余常问明情形之后,笑道:“徒儿?不必去多想这些,成了就是成了?只要是正道?如何成就不重要。我辈修道,本就是了悟道理,再借道攀道而行,莫非修来之道是道?外借之道就不是道了么?若执意于此?那是自负其累,旧路已过,该当抬头前望才是。” 梁屹思索片刻,再是一礼,道:“多谢师尊教诲。” 余常摇头笑道:“你已然走出你自身之道?我也便现在说说罢了,今后如何?只有靠你自己去走了。” 梁屹道:“如今玄廷在外立有训天道章,可藉此与诸多同道交通?弟子也是得了这道章之助,这回才得去掉心中之惑?重整功行?进渡上境。” 余常点头道:“外面的事我也是知道了一些?训天道章也是有所耳闻,嗯……眼下你待如何打算?” 梁屹请教道:“请老师指点。” 余常笑道:“你让为师言,那为师便姑且一言,你姑且一听吧。” 他略略神情严肃了几分,道:“记着,你无论怎么做,都一定要设法保全自己。我玄法看似大兴,但离稳固尚早,如今玄廷之上,能支撑局面的玄修就只有风廷执一人。 可风廷执与其他廷执相比,无论功行修为还是名声威望都是远有不及,如今玄法玄尊之中有可能承继廷执之位的,为师以为,也就只可能是张守正了,但张守正一人尚还不足以撑起整个玄法,需得更多同道相助,你可先去见他,记着,大势不成,不要轻言弃身。” 梁屹默默点头。 余常看了一眼上方,道:“今日话就说到这里吧,你且先回去吧,大战一启,为师也当会被宽出来,以战赎罪,到时你我师徒再作畅谈。” 清穹云海之中,林廷执正身坐在观天台中,他身上气息自然悠长,与整个天地混融一体。 而这个时候,高浮于上空的摩空悬针轻微晃动了一下,他心有所觉,双目睁开,立刻往上看去。 那悬针动的虽然轻微,但确然是在晃动之中,而且这晃动越来越,波及范围越来越广,在他眼中,似是诸多层界都是因此动荡起来。 他神气顿时变得无比凝肃,叹息道:“终是来了。”清光一闪,他身影已是从殿台之中消失。 云海之上磬钟之声渐渐响起,诸位廷执化身俱是来至议殿之上。 首座道人道:“方才林廷执有报,问天台上摩空悬针转动,上宸天已然祭动青灵天枝招引寰阳,诸位廷执,一切便按既定事策行事。” 诸廷执打一个稽首,道:“谨从法谕。” 同一时刻,一封封传书由上层向外层二十八宿、内层一十三上洲,四大府洲,还有玉京等所在传落而去。 张御负袖站在守正宫外的台阶之上,听着云海之上传来的长响不绝的阵阵磬音,眸光深远,身上袖袍时不时卷来在风中飘动着。 这时清铃有之声飘过,花瓣片片而落,一驾飞天车驾过来,降落到了殿前广台之上,梁屹从上面走了下来,他沿阶上行,来到台上,对他拱手一礼,道:“张守正,梁屹前来拜望。” 张御还有一礼,道:“梁道友成就上境,却要恭喜了。” 梁屹这时也是看向云海,问道:“守正,那是什么声响?” 张御语声平静道:“上宸天开始招引寰阳派了。” 梁屹神情一凝。 张御道:“梁道友,请里面说话。” 他将梁屹请入了殿内,待坐定下来,便有神人值司摆上了灵茶。 梁屹道:“来此之前,我去见了老师,老师让我先来见张守正。” 张御微微点头,道:“梁道友如今方才成就玄尊,当是先守固功行,熟悉诸般事宜,而后再去思虑其余,与上宸、寰阳之战不是以往门派之战,双方交手更不会上来便倾尽所有,道友可耐心等待,自有道友一展神通的时候。” 驻阁之内,正清道人此刻已是收到了玄廷传书,却是让尽快前往上宸天袭扰,他自坐关之处出来,来至魏広居处,寻到其人,问道:“师弟,你准备如何了?” 魏広站了起来,道:“早是等着出发了。” 这时两人往外望去,见外面一道清光而过来,梅商自里现身出来,他走至近前,稽首一礼,道:“大师兄。”又对魏広一礼,“魏师兄。” 魏広皱眉道:“你来做什么?” 梅商道:“我愿意与两位师兄同往。” 魏広却是露出嫌弃之色,摆袖道:“你未曾修成寄虚功果,去了岂不是送死?没得还拖累我们,还是在这里等着吧。” 正清道人道:“梅师弟,你还是留下吧,魏师弟有句话说得不错,你还不到寄虚,元都玄图在青灵天枝附近也无法一次带得太多人走,若是遇到危难,极难脱身。” 梅商不是什么强硬性格,正清和魏広都不同意,他只好低头道:“是。” 正清道人看向遥远虚空,道:“魏师弟,玄廷催促的紧,这便启程吧,我等还有很长路要走。” 魏広哼了一声,回头对梅商说了一声,“别死了,你的性命是小,丟了我们师门的脸是大。” 梅商一怔,随即认真道:“是,师兄。” 正清、魏広二人看去远处,下一刻,大台之上两道清光同时升腾而起,在闪烁片刻之后,两人便就一同消失不见。 梅商则是对着云海空处默默打一个稽首。 上宸天,兰原之上,夕阳坠陆,晚霞万里,风道人讲完道之后,站了起来,一个少年忽然问道:“道长,明天你还来么?” 风道人看了看天空,摇了摇头。 少年有些失望,随即露出笑容,道:“我们等道长回来。” 风道人看了看他,点了下头,似是承诺道:“会回来的。”他迈步离去,不多时,就回到了居处。 浑空道人此刻站在宫庐门前,似正等着他,见他回来,沉声道:“风廷执要回天夏了么?” 风道人道:“我来此是作使者调解缓和两家纷争的,既然贵方一意孤行,那我又何必留在此地呢?” 作为使者,他虽然被拘束在这一片地界里,可是上宸天的变动却是瞒不了他的,而且玄廷也是通过训天道章告知他摩空悬针已动,让他择日归返。 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道:“这封书信劳烦浑空道友交给三位上尊。” 这是一封书信是出来之前玄廷就交托给他的,嘱咐他若上宸天一旦招引寰阳派,就将此交给孤阳等三人。 浑空道人接了过来,道:“我会送到三位上尊处的,但卢使者那里尚还没有音讯传回,还请风廷执多留两日。” 风道人默默点头。 浑空道人收好书信,身影一转,便是离了此间,来到了擎空天原之上,可见远处虹殿之中,有三道光轮映现,无边光芒由此向着无尽虚空照耀而去。 而往更远处看去,还有更多玄尊的气机冲霄而起,汇聚成一个无边无际的光幕。 可见一根庞大无比的青翠枝节从虚空一端伸展而来,再往另一端延伸而去,上面还有无数分枝生出,分枝之上又有分枝,如此不断生长,直至无尽。而随着这些枝节现出,一个个层界空域也是由此被牵引出来。 他知晓,一旦枝节找到寰阳派之所在,那么就能借此枝节连通两边,此派就可借此牵引重返回来。 然而当初寰阳派被驱逐的足够深远,且也不能保证寰阳派仍在原来之所在,故是要找起来,不是立刻就能找到的。 他收回目光,就起一道遁光,往虹殿之内飞渡而来。 …… …… 第两百七十四章 蜷枝展未明 浑空道人越往虹殿过来,便越能察觉到一股浓郁丰沛的生机,随着自身浸润其中,身心俱是为之通透。 这是青灵天枝舒展枝叶之后激发出来的气机,传闻这镇道法器乃是采了上古之时通天木上的一根枝节所炼,也就是靠着此宝,上宸天才得以将主天域的营造成了神夏之时的天地气理,并以此抵御了大部分虚空外邪的侵袭。 而现在,随着这法器深层次的力量被引动,周围的气理也是逐渐开始接近古夏那时的模样了。 这让他忍不住想在此多待些许时候,不过也就是他这等层次修道人能如此,低辈修道人反是承受不住这样的浓郁到极点的灵机生气。 晃眼之间,他已是到得殿门口,遁光按落而下,往里走入进来,才一入殿,就见赢冲站在那里,对他点头道:“浑空道友,三位上尊正在全力驾驭青灵天枝,不及分神,有什么事交由我来处置。” 浑空道人略一沉吟,就将风道人的书信拿出递上,道:“天夏的风廷执方才递上辞书,要离开我上宸天,返归天夏,赢道友准备如何回复?” 赢冲接了书信过来,口中则道:“让他走。” 浑空道人道:“不让卢道友先回来么?” 赢冲摇头道:“天夏不至于做这等事。” 他打开书信看了看,信中乃是天夏劝言,里面言辞恳切有理,且又不失强硬,所以这既是一份警告,也可以看作是一封战书。 他收入了袖中,道:“就这么办吧。” 浑空道人也没坚持,天夏做事都是摆在明面上来的,十分注重维护道理规序,的确不会弄这些小手段。再说他与卢星介也没那么熟,既然赢冲认为无碍,那他也不必去多言。 他看了看殿内,道:“今番找寻寰阳派,不知要多久?” 赢冲道:“那就要看寰阳派现在落在哪里了,若是机运好,那么一年半载之内或就见到此派之人,若是机运不好,那便需一直不停寻下去,直至寻到为止。” 当初天夏、上宸天、元都三方一同驱逐寰阳,现在要想凭上宸天一家之力找回,那其中肯定要经过不少波折。 浑空道人道:“赢道友,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若是寰阳派已然不在了呢?或是寻不到了呢?” 赢冲稍稍抬头,望向远端,缓声道:“若是寻不到,那么就该是我们上宸天想着离开此地了。” 风道人送上辞书后,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在那里等候消息。同行的几名弟子表面平静,但心中却很是紧张,因为难说上宸天会不会对他们动手。 但好在上宸天这次似乎不准备为难他们,仅是过去半天,准予他们离开的信令便即送到。 风道人倒是不急,与这些日子以来相熟之人去书告别,这才从容带着那数名弟子登上来时乘渡的飞舟,并沿着一根指路长枝往外飞渡。 而飞舟过去之后,那几名弟子回头观望,那里却是一团在虚空之中不断闪耀的光亮,其他什么都看不清楚。 飞舟行有许久,前方的枝头逐渐消失,似乎已然达到了尽头,而这个时候,背后的那一片光亮也是随之消失。 而此刻回头再看,唯见一片空寂无声的虚空,除此外什么都没有,好似上宸天原先根本就不在于这里。 风道人在上宸天待了这么久,知道自己看似是自行飞渡而出的,但实际上应该是被青灵天枝的枝节送出来的,这里与上宸天主天域原本之所在,已然完全不在一个地界了。 有弟子问道:“风廷执,我们这就离开上宸天了?” 风道人点头道:“离开了。”他把袖一挥,飞舟又加速了几分,道:“走吧。我们还会回来的。” 而此时此刻,随着玄廷警示发出,天夏内外层界一众守镇玄首都是收到了玄廷传告,上宸天已然动手招引寰阳派,这也意味着,这一场涉及双方的存亡的大战就将到来了。 昌合府洲之内,岑传也是接到了传报。 虽然在寰阳派未归之前,上宸天没有可能也没有足够的力量来进攻天夏了,但这并不是说就可大意了。 上宸天是没法大举攻袭,可不代表其什么都做不了,玄廷判断其很有可能会组织少数人手趁隙来攻,以减轻自身压力,故是仍是要求内外各洲宿不能放松戒备,且下达了各种指令,督促各地天机院加快打造包括玄兵飞舟、造物蛟龙在内的各类造物兵器。 而与此一同到来的,乃是一封看着十分不起眼的告书。 他翻开看过之后,皱眉道:“又得一位玄尊成就么?” 不到一年的时间内,接连两名玄法玄尊成就,这不是什么巧合,而是玄法的上层道路被打通,被走出来了。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或许今后会有更多人玄修循着这条道路继续踏入此门之中,而未来随着玄修的数量增多,定会对现在玄廷的格局造成冲击。 可他更担心的,是在更久远的未来,真法被玄法逐渐取代,最后只剩下小部分传承还在支撑的局面,这不是什么杞人忧天,而是真有可能发生的。因为玄法本就是易于修行,只是上层道路艰难,可随着训天道章的出现,路上的障碍被逐渐抹平,并越发宽广。 要知道,若是不用费心费力就能达到目的,那万众必然会选择更为省事,也更为有利的方法来提高自己。真法相较玄法,无疑更难修行。 而他更为忧虑的,是玄法当真上台后,将来又会被更简单,更易获得力量的造物所取代。 特别是眼下这等大战之中,这类东西无疑更容易得到发展,因为固束它们的东西这时非但不存在了,反有各种有利的扶持到来。 他吸了口气,法力一转,手中这一封告书化作了飞灰。 虽然心有所虑,可眼下这个时候,这些也只能先放下了,斗战一起,恐怕生死难料,光是一个上宸天还好,可再加上一个寰阳派,当就能与天夏对抗了,现在一切矛头都要对向外间,什么事情都要斗战结束后再去解决了。 张御端坐在殿宇之中,周围光芒渐黯,这个时候,他忽然双眸一睁,灿烂若星辰的眸子骤然照亮了个整个殿堂,而随着光芒敛去,一下变得无比深远,好似内中倒映无尽虚空。 过了一会儿,眸中异彩消失,又是一切如常。 现在已经是大玄历三百八十七年的十二月了,差不多大半年时间,他才将这目印神通堪堪推演出来。 大道之印本身就是大道的延伸,所以他无需做什么变化,只需寻道攀附向上,并将目印本身便就具备的威能引导发挥出来便好。 只是目印毕竟不似言印,并不是他成道的根本,也不像言印那般完全,所以没可能像言印运用起来那般毫无滞碍,自然需要花费一番功夫。 这一门神通一成,过后再遇到寄虚修士,一旦与对方气机相接,并且展开斗战,那便能顺势望去,找到那寄虚之地,斗战时间越长,也便看得越是清晰。 虽然得此手段,使得他在与同辈斗战之中胜算大为提升,不过他并不认为有了这门神通就万事无忧了。 此法用在单人独斗中当是十分顺利,但若是以一敌多,难度无疑便就大得多了。 在下来的斗战之中,也难说不会遇到以一敌多的情况。当然,这等局面是要尽量避免的,能够以多敌少,那又为何要以少敌多呢? 他此时略作感应,分身仍在后殿祭炼法器,原先的宝材早已用尽,如今又是兑换了数批过来。 但这还不够,还需继续祭炼,只要寰阳派不曾归来,他就会持续下去。 他意念一动,数封摆在前殿的道书飞来,他逐次拿了看过,最近玄廷出动了不少玄尊去往外层,负责在虚空之中出外剿杀邪神或者找寻上宸天。 上宸天利用青灵天枝来招引寰阳派,这就给了天夏一个机会,以前天夏不去主动攻打上宸天,这里有主要两个原因,首先天夏一日强过一日,持续对抗下去,上宸天迟早会无力对抗,那时候只需轻轻一推,就能叫其倒塌。 还有一点,就是找不到其准确所在,而且便是找到了,在对方镇道之宝维护的情形下,要想攻入进去,代价也极高昂,可能会付出极大的牺牲,且在过去,天夏内部的问题也很大,便有想法,也抽不出手来做这些。 可是现在,青灵天枝绝大部分力量分散了各个层界空域,而无法用来全力做遮护,这般却是有一定可能将之找到了。 要是真能寻到,那么就能试着阻断其所为,要是顺利,不定天夏还能一鼓作气将之击溃,一劳永逸解决这个对手。 其实就算找不到,也不算白努力。 他也能看得出来,玄廷在设法让玄粮进入到诸多玄尊的手中,让此物尽快转变为功行,借此机会提高所有玄尊的修为。不过也就是在这等时候了,等大战一结束,那玄粮定然没这么容易获取了。 他把袍袖一振,自座上站了起来,往殿外走去,此刻该是找个合适的人选,印证一下这门方才推演出来的神通了。 …… …… 第两百七十五章 证法知弊漏 清穹镇狱。 张御又一次来到了这里。 此前与他交过手的对手,其中虽也有几位是寄虚修士,可是这类修士很难擒捉,要么干脆被杀,要么就被毁去在世之身,所以他这次不准备找熟人叙旧了,而是需挑选一个新的对手以作印证。 他翻着手中的名册,忽然目光一顿,画影之上是一个晃动的龙影,身躯藏于云中,若隐若现,从那藏于云后的爪牙鳞角,还有那凶狞的龙眸上可以看出,此人原身是一条凶恶龙类。 目光下移,上面写着两个“龙乙”二字,修为也是明确写了取了寄虚功果之人。 明周道人正等候在旁,见他注意到这位,便道:“这龙乙是最早一批跟随我天夏到此的真龙,只是性情凶恶,不知收敛,妄自杀伤,故是被囚押在此。” 张御略作思索,道:“就是他了。”说着,便按照这里的规矩在册上落了名印,并将此递还给了明周道人。 明周道人将册子接过收妥,稽首道:“守正稍等。” 他身影一转,已是来到一个挑伸出去的平台之前,只是这里与别处不同,前方有两扇仿若不见顶底的厚重玉门紧紧合闭着,中间有一个绿玉环龙盘,上面漂浮有金光灿烂的道箓漂浮来去,若隐若现。 龙盘之上光芒一闪,一个双丫髻的女童蹦蹦跳跳跑了出来,两只眸子黑白分明,灵动无比,皮肤白皙,粉嘟嘟的小脸,看着如同瓷娃娃一般,却是此间镇盘的器灵。 她对着明周道人万福一礼,脆生生道:“老祖宗怎么来这里了?可是有什么交代么?” 明周道人道:“张守正要与龙乙印证神通,你开了门户?放了龙乙出来。” “张守正?”女童唔了一声?歪了歪脑袋。 明周道人道:“怎么了?” 女童道:“老祖宗,记得张守正上次印证找得是龙淮?这次印证又要找龙乙?他是这是不是专门和这些老龙过不去啊?” 明周道人道:“张守正便是故意的,那也是张守正的事?与你我无关,且做好你的事便是了。” 女童哦了一声?她朝后挥了挥手小手?而那厚重玉门像是轻烟一般化开,里面一根通天支地的大柱显露出来,有一条庞大无比的龙影正绕着柱子缓缓游走着,隆隆声音传出道:“明周?你来此做什么?” 明周道人道:“有人要寻龙玄尊印证神通。” “哦?寻我印证?” 那隆隆声音很惊奇?而后露出了一点感兴趣的意味,道:“那也好,我在这里待的也是闷了,正好出来松松筋骨。” 挑台之上光芒一闪,两人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唇红齿白?英气十足的少年郎,只是他方欲往前迈步?身上却闪烁出了许多道箓锁链,他颇为不满的看了两眼?道:“让他过来吧,我在此等着他。” 明周道人道:“龙玄尊稍待。” 片刻之后?张御自挑台另一端迈步而来?随着他逐渐接近?身外笼罩的玉雾星光将这里虚黯景物都是照亮了起来。 龙乙起初还有些漫不经心,可在看了张御几眼后,神情却是逐渐认真了起来,道:“我此前没有见过尊驾,敢问尊驾名讳?” 张御点首道:“玄廷守正,张御。” “玄廷守正?” 龙乙有奇怪之色,似乎有些不可思议道:“你居然是守正?” 能取到寄虚道果的修道人在玄尊之中也是少数,这般人物只要在天夏足可升任廷执了,而去做守正这等随时可被玄廷撤除名位的职位,在他观念之中那可真是大材小用了。 张御神情淡然,现在可不同于龙乙被关押起来那等时候了,担任名位,不是是光看功行,还要有功绩,还重要的遵循天夏的道理规序。 似如朱凤,如今也是成就了寄虚,可是功绩不够,现在一样仍只是担任守正,且还不是常摄。再如正清,数百年前便达到虚实相生、阴阳互济之境了,因为道念与天夏意愿不合,被逐出一次回来后还不是一样什么名位都未得。 不过他没有去解释这些,只是向明周道人看去,道:“有劳道友了。” 明周道人打一个稽首。 下一刻,张御与龙乙身外的景物骤然一变,却是沉入到了一片日月星辰齐备的空域之内。 张御到此之后,也未多言,对着龙乙一礼,道一声:“得罪了。”说完,心意一转,身上心光撑开,整个空域之内都被一片辉煌明光所笼罩,并向着龙乙倾压过来。 龙乙脸色微微一变,但却看去也有些不服气,身上法力涌动,隐隐有风雷雨雪之声,却是丝毫不必,选择与他正面对撼。 霎时,其人法力与涌来心光撞在了一处。 龙乙虽然被困了三百载,可实力的确非凡,一时间,两边竟然形成了某种僵持,可仅仅是在数息之后,其人法力却是被压得向后不停倒退。 他似是不太甘愿接受这等结局,身躯背后似有龙影晃动了一下,法力又忽然狂猛了三分,势头渐渐又板正回来。 张御这一次不是来与其人交手的,也不是来求取胜负的,单纯只是来印证神通的,故是在这一碰撞,形成了双方气机交接之后,他便即运转神通,试着找准对方寄虚之所在。 这一刻,他眸中有神光闪现,内中似有虚空灿星在不断生灭。 在这一场对抗持续有百来呼吸后,他忽有所觉般看去一眼,霎时间,目光透过无限虚空,好像隐隐约约望到了某一处地界,而这一处也逐渐开始由模糊变得清晰起来。 龙乙开始没有察觉到什么,可是就在张御即将找到他寄虚所在之际,他忽然觉得一阵毛骨悚然,背脊之上升起一阵寒意,这就像是躲藏在阴暗之中的遮护被一下剥去,陡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不知哪里出了问题,但却能推断出这一定是张御施展某种神通或者玄异变化,可是知道并不意味着能反制,光是那对面压来磅礴的心光就足够他应付了,现在没有多余力量去做别的事了。故转了一个“迷尘”玄异,好像是从尘世之中抽离了出去。 而在张御目光之中,那一处本来已是快要见到的寄虚之地,忽然间又是远去了几分。 龙乙虽是转动了玄异,可那等危险感觉仍是未去心头消去,他这时言道:“慢来。”他忽然一撤法力,道:“我不是你的对手,你另择对手吧。”他对上喊道:“明周道友,且送我回去,我改主意了。” 这一语说出,整个人骤然从原地消失。 张御微觉意外,这位倒是见机的快,感应之中见到不妙便就抽身离去了。 这等囚押之人若是愿意与人印证,那么是可以削刑的,可要其人自身不愿,那却也不好强迫,因为你总要让其甘心情愿出手,才好印证手段,至于将其凌虐打杀在镇狱之中则是不允许的。 不过哪怕对方与他只是过了一招,他也是印证到了一些东西。 比如在看到对手寄虚之地前一刻,是极有可能被提前察觉到的,这便引得对手加以守御或者回避。似如龙乙就施展手段设法遮掩了,虽这不能完全挡住他的窥看,但无疑可拖长他找寻寄虚所在的时间。 而要避免这等事,这里就需得配合他的“缺业”玄异来使用了,缺业之术一旦运转,外人就很难算计到他本身的所行所为,而用在斗战之中,便能令人心神迟钝,难作感应。 再有一个,从方才情形来看,选择最为直接的心光碰撞更有利于这门目印神通施展,要是单纯以神通较量的话,那恐怕就要更多时间去找寻了。 用心光直接碰撞,这看着容易,其实并不容易,因为这等斗战很容易没有退路的,这次是龙乙自恃法力深厚,又是性情孤高,所以上来就不做回避,但这不代表所有人都会如此。 这样的话,想要斗战中达成目的,就要自己去创造条件了。 转念到这里,他也是不觉点头。 总得来说,虽然方才斗战时间不长,但是收获却很大,龙乙是一个好对手,下次若是要印证神通,仍是可以试着找此人。 他一转念,也是从这片空域之中退了出来,这时见前方困压龙乙玉门已然合闭了,其人显已是[]躲回去了。 明周道人试着问道:“守正,可要再换一人么?” 张御道:“不必了。”他又看了一眼那玉门,就转身走出去了。 外层虚空之中,一驾法器飞舟正乘渡虹光飞驰。 正清道人与魏広二人站在主舱之内,他们二人面前摆着一只圆形玉台,光滑的台面之上有玉勺在上面转动着,时而转向一侧,时而又转向另一侧,飞舟也是跟随着指向转挪变动。 这个时候,玉勺忽然一顿,晃了两晃,就指向了某一处不再动弹了。 魏広眼前一亮,他抬头一看,却见一条似从虚空深处延伸出来长枝出现在了眼前,其中可见有一个空域存在,他振奋道:“师兄,找到了。” 正清道人道:“只是附从天域。” 正如玄廷所料,由于上宸天全力需驾驭青灵天枝招引寰阳,同时又要遮掩主天域,那么附从天域便不及遮护了,这便使得他们能够寻到此间。 魏広点了点头,道:“师兄,那我们还等什么?杀进去啊。” 正清道人考虑片刻,点头道:“玄廷让我们过来袭扰,既然寻到了这里,也不能不进去一观。”他一催法力,飞舟立便化作一道流光,冲入了那片天域之内。 …… …… 第两百七十六章 茫空隐踪形 飞舟闯入了空域之内,并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正清道人和魏広二人并不为此意外,若是布置囊括整个天域的禁阵,连上宸天主天域都未必能做到,更别提附从天域了。 其实就算有禁阵也不必太过担心,有元都玄图为凭恃,危机关头他们可以走掉。 况且正清道人在此,寻常玄尊根本对他无能为力,除非孤阳等三人出来与他对阵,而要是这三人真的出来围杀他们,那此行倒也算达成目的了。 没有多久,一座悬浮在半空之中的山台出现了前方,其边缘平整广阔,恍若刀切,有水流自边沿奔腾流泄而下,台体本身则围绕在祥云瑞光之中。 魏広目光凝望前方,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斗战,但他就发现,这片山台虽然有着亭台楼宇齐备,水流奔行不断,但却空空荡荡,好像无有生机。 飞舟很快来到了山台上方,即便到了这里,也没有任何禁制反应,亦无人来阻挡他们,下方莫说人影,连一个生灵都不曾看见。 魏広道:“人走了?” 正清道人望向远处,道:“再去下一处看看。” 飞舟一掉头,又往别处转去。 下来他们前后发现了三处悬空山台,但是没有一处存在生灵,毫无疑问,这里的修道人放弃了这片附从天域之人,所有人都已是撤走了。 魏広疑声道:“莫非这些人全部撤入主天域了?” 正清道人道:“绝无可能,上宸天主天域不是这些附从门派可以长久停留的,这是上宸天历来之规矩,何况招引寰阳派,需用动用青灵天枝大部分力量,上宸天之人又怎么放心让外人落在自家地界之内呢?” 他还有一个没说,玄廷一定也是在上宸天布有眼线的,且多半是在附从门派之中,要是这些人也是落在了主天域里面,那么极可能将这处所在暴露出来,上宸天岂会冒这个险?一定是会从源头上杜绝此事的。 魏広道:“这么说,这些人是搬到别处躲藏起来了?” 正清道人道:“应当是如此。” 魏広烦躁道:“倒是麻烦了。”这些青灵天枝附从枝节上,不知道有多少天域存在,要一个个找过来?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正清道人道:“不必抱怨?把事情做好便是。” 魏広看了上空两眼,道:“师兄?要是能从这些附从天域直接找到主天域便好了。” 正清道人道:“青灵天枝渡界穿行?主从无法颠倒,逆而上推是不可能的?便是寻过去,其也随时能折枝断空?令寻觅之人落入到不可知之地?不过主天域也不是无人搜寻,只是此事未曾交给我等罢了。” 魏広冷笑一声,道:“玄廷还不是不信任我们师兄弟。” 正清道人不欲多谈此事,一弹指?将一道纸符送入此间?待其化散入天地之中,便道:“此地既已无人,多留无益,我们早些离开吧。” 而此时的虚空之中,不止一驾法器飞舟在此漂渡着?这些都是玄廷派遣出来找寻上宸天主天域的人手,这里除了一些少数潜修玄尊之外?大部分都是那些曾经被囚禁起来的玄尊,他们通常是两人一组?互相照应。 余常此刻坐在某驾飞舟的主舱之内,与他配合的是一名喋喋不休的少年修士?这位好像被囚押太久了?所以忍不住想倾吐什么。 余常倒是没有什么不耐烦?一直神情自若的听着,倒也看不出他在敷衍。 施道人这时忽然收住了口,道:“余道友,你倒是好脾气,一点也不像玄修。” 余常反问道:“那么以施道友看,玄修该是什么样子呢?” 施道人不禁一笑,拍掌道:“果然,只有提到玄修之事,道友才会理会别人。”他感慨了一声,“不过也是,玄修如今也自有长处,光是训天道章能够随时与玄廷勾连,玄廷就不可能不用你们。” 余常道:“玄法也是道法,何必分的如此清楚呢?” 施道人见他愿意和自己说话,一下变得精神十足起来,道:“我倒是觉得挺好,可有人觉得不是这样,你不知道,我从镇狱出来之后,听到了一个消息,还有人想立造一门与训天道……嗯?” 他好像有所觉察一般收住声,转头往外看去。 远处是一截青绿色的巨大枝条,上面还可见得分叉枝叶,因为是十分粗壮的一断,且还像是遭遇过人为的修剪,所以乍一看去,还以为飘渡在虚空之中的一颗地星。 余常道:“青灵天枝?”他又皱眉,“不对。” 施道人看了几眼,道:“的确不是。”随即他斩钉截铁道:“但这东西肯定与上宸天有关系!” 余常想了想,沉声道:“到底是什么,我等过去一看便知。” 东庭府洲,安州天机院。 这座天机院是伴随着安州一同建立起来的,虽然从入驻师匠到如今不过一载时日,但是得益于从青阳上洲支援了一批师匠,还有安小郎君特意去求了自己老师郭大匠,也是从玉京那里得来了不少支援。 天夏造物水准最高的两个地方,也就是青阳上洲和玉京了,这使得东庭府洲的天机院一建立,就把其余上洲和府洲远远甩在了后面。 其实这里起到最关键作用的,还在于张御这位东庭玄府的玄首对于造物非但不排斥,反而是持加以扶持的态度。 尽管东庭天机院现在还没有足够的人力来运转,可各种造物材料却是十分充沛,特别是东庭有拥有伏州这片地界,许多地方的名贵丹药在这里可以敞开供应。 无论师匠还是大匠,即便披上了神袍,因为无法激发灵性力量,所以也只能延寿少许,可是有了这些丹药补充,他们却可以一直保持良好的精神和身体状态,有着这个条件,也是引得不少大匠和师匠到此调理身躯,并顺便在此专研技艺。 安小郎君也这些师匠之列,他虽然年纪小,但却是有着许多奇思妙想。 有的人做了一辈子师匠,可却只能做重复的劳作,但是有些人却能在前人基础之上推陈出新。 而安小郎君还有将之实现的天赋,这就更了不得了。 此刻天机工坊的深处,安小郎正穿着十分厚实的护持神袍,从头到尾都是裹住,脸上还戴着遮蔽大半张脸的护目眼镜,身边则是一男一女两个造物人师匠陪伴着,三人正踩在浮板之上往下沉去。 这里天机院地下,周围是堡垒似厚墙和冷硬的银白色金属板壁,每下行一段距离,就有一扇厚达一丈的金属封门往两边分开,同时有光亮放出,每次移动,只有空空的声响传来,气氛压抑而沉闷。 在经过五十二道门关后,感觉脚下轰的一声,浮板终于到了底部,前面出现了一个环形通道,望着同样厚重敦实。 三人沿这条通道走了两里路,来到了尽头,安小郎从脖子上取下一个挂链,将拿上面的一枚玉石拿起,放入了墙壁的凹槽之中,随即墙壁亮了起来,上面有一道道纹路浮现,缓慢而坚定的向周围延展而去。 安小郎嘀咕了一声,道:“每次都要等这么长时间。” 女造物师匠忙道:“安师匠见谅,这是必要的安全手段。” 安小郎道:“我知道。”只是他觉得,每次来这里浪费这么长时间,足够他弄出更多东西来了。 足足等了半刻,上面光亮到达了尽头,大门才向两边移开,露出了里面的舱室。 不过到这里还不算完,三人再沿着螺旋坡道往内部深入百丈,才来到了此行目的地,在经过一道闪烁着光芒的门户后,他们进入了一个空间极大的库仓之内。 这里中间有一个丈许高的金属井台,上面漂浮着一个闪烁白光的光团,刺目得光芒把周围的人和物都是照得雪亮一片,令人无法直视,可见有如雪花一般的末屑从上飘下来,落到了下方的台座之中,很快熄灭下去,化作了一片片流淌的光流。 安小郎透过护目眼镜,道:“就是这个了。”他正要上前,却被造物人师匠拦下了,道:“安师匠,让我来吧。” 安小郎嘀咕了一声,道:“别小看我啊,我的手也很稳的。”他虽然这么说,可却知道,虽然自己在造物知识上胜过这位,可在实际的操作驾驭之上,还是有所差距的,这位三十年的打造经验可不是现在的他能比的。 那造物人师匠对他温和的笑了笑,往前走了上去,随即他神情严肃起来,他先是做了一番必要的准备,又检查了一下四周,下来便他拿出一根金线环圈,大概有一杯之围,而另一只手则拿着一小管琉璃管,放在环圈之下,而后将两物稳定而缓慢的向着那团白光伸去。 白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但没有其他动静,只是散落下来意如雪花般的碎末像被吸引一般,忽有一部分向着环圈之内飘落进去,最后落入了那琉璃管内。 安小郎君和造物人女师匠都是略带紧张看着他。 那造物人师匠此刻无比专注,双手更是半点晃动也不见,待得琉璃管满了三分之一后,他立又缓缓后撤,从井台上走下来,待把琉璃管用封盖封上后,他长舒了一口气,神情松弛下来,回头一笑,道:“安师匠,幸不辱命。” 安小郎君迫不及待的走上前,不过他没去伸手,只是看着里的飘散的如雪花般的闪亮粉末,双眼放光道:“太好了,我这就拿去给老师看,这次肯定能给老师一个惊喜。” …… …… 第两百七十七章 同根引气生 东庭外海之上,陈嵩由飞舟之内往外望了两眼,回头道:“胡大匠,王大匠,安师匠,到地界了。” 坐着座位之上的两名大匠互相看了看,都是站了起来,来到舱壁边缘处,此刻飞舟舱壁如融开般变得通透起来,显露出了底下的景物。 汪洋之上镶嵌着一个形状犹如牛角的海岛,岛上弥漫着浓浊的雾气,看不清楚全貌,唯在东南角上可看到有一个巨大的火口,自上方往下,火口之内幽深黑暗,若隐若现,像是能把外来的东西都能吞没进去。 出于谨慎,那位胡姓大匠问了一句,道:“陈道长,是这里么?” 陈嵩道:“是这里,这是我们发现一片异神盘踞之地,近些天经常会出来寻我往来飞舟的麻烦,本来我等正准备剿灭此地,但是我想这里做为两位造物兵器得检验之地当是不错。” 胡大匠道:“那便好啊。”他走到了座位旁边,先是拿出了一只护目眼镜戴上,而后将随身携带的一个金属匣拿了出来,摆在案上打开后,小心翼翼自里取出了一瓶琉璃管,里面有许多细腻的银白色粉屑,望去泛着微微荧光。 安小郎君不由有些跃跃欲试,道:“两位大匠,让我来投吧。” 另一位王大匠笑了笑,道:“安师匠,还是交给我们吧,郭大匠能允许你来此,已然是通融了。” 安小郎不觉有些失望,可是眼中仍带着一丝期盼。 胡大匠虽然年老,但是手异常稳定,把那琉璃管拿在手中时,里面粉屑一点也不见晃动。 飞舟舟身之旁有延伸出来一个挑台,他朝那里走了过去,舱门也是自然化开?他道:“准备了。” 胡大匠和安小郎都是利索地戴上了护目眼镜。只有陈嵩和那些同行的修道人都是神情平静?站在那里没有什么动作。 胡大匠双目凝注那琉璃管,把手伸到外面?将塞子拔开?而后缓缓倾斜管口,对着下方那岛屿?将那些碎末倾倒了下去。 这些碎末尚在琉璃管中的时候,看着像是最轻柔的雪粒一般?像是出了管口?只要被风一吹,就会被散卷而走,然则这一倒落下来,其却是变得分量沉重起来?像是泥土一般簌簌往下落?并且如雪球一般,从一点小小碎屑开始,不断翻滚变大,到了下方,已是如拳头一般大小?并朝着地面直直坠去。 很快,第一枚碎屑接触到了地表?不见什么巨大爆响,但却有一道照亮天空的光芒爆闪出来?而紧随其后,有着更多的闪光迸发而出不断闪烁?其状仿若无声闪电在天穹之中来回肆虐?足足持续了数个呼吸之后才是结束。 陈嵩一直在看着下方?便是闪光爆发出来之时也没有挪开目光,他见第一粒碎屑爆开的时候,一只在海岛边缘飞翔的鹰鸟,被那道白光所波及,浑身顿时染上了一层白色,而后坠落在了海面之上,砸落成了一团粉碎的碎屑。 持续片刻的光芒逐渐收敛下去,两名大匠摘下护目眼镜,看向下方,安小郎也是趴在围护之外,踮脚探头看着下方,只是这座海岛仍被雾气所遮掩,尽管能看出那火口边缘化作了白色,可战果却不好确认。 陈嵩这时摸出了一块玉佩,往外一扔,这玉佩在众人目光中翻滚不停,朝下落去,而后令人震撼的一幕出现了,当此物落在那一团笼罩全岛的大雾上,雾气就像是脆弱的琉璃薄翼被砸中一般,哗啦一声,整个粉碎开来,变成了无数细小的白色碎砾,而没了这一层遮掩,海岛的全貌也是暴露在了众人眼前。 眼前的海岛完全变成了一片银白色的世界,所有高起于地表的树木岩石都是变成了白色的粉屑,所有的生机一并泯灭,包括原来存在此间的神异力量也是一起消失。 胡大匠此刻惊叹不已,道:“只是一点粉末就倒成了如此后果,”他回过头,对着安小郎道:“安师匠,你造出来了一个了不得的东西啊,这是一种全新的玄兵。” 关键是这回他们只是从那玄兵上面取了一点粉末下来,而这个东西是可以长时间存在的,只要不曾熄灭,就可以源源不断的生出来的。 安小郎嘿嘿一笑,这也不完全是他的功劳,也是他参考结合了原来伊帕尔神族留下的一种武器,才鼓捣出来的东西。 胡大匠感叹道:“有此物,在下次总院和天工部的评绩,你足可凭此成为大匠了。” 王大匠则有些忧虑,抚须道:“这东西威能大是大,但是太伤天和了%” 胡大匠不以为然道:“怕个什么,这是用在敌人身上的,那些上位修士所能造成的破坏比此大多了,算不了什么。” 安小郎这时兴奋的转头道:“陈道长,我们可回去了吧?我要把这些献给老师,老师一定会很高兴的。” 陈嵩道:“安师匠稍等,待我把这里再查看一遍,便送你们回去。” 虚空之中,随着飞舟接近,余常、施道人逐渐看清了那根枝节,不过两人此时目光一凝,心中都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个如地星一般大小的枝节之上,上面雕凿出来一个巨大的多臂神像,神像双目闭着,身躯深埋在层层枝节围裹之中,像是沉睡一般,而越是靠近,越是能感觉到那一股磅礴的生机,像是这东西是一个活物。 施道人看了几眼,琢磨道:“这东西有点像传说中的天罡神将,当是上宸天的手笔了。” 天罡神将是古夏之时人间王朝封给武将身后的神号,因为不是专指某一人,所以天罡神将的造型和传说都不一样,只是一同被冠以这等称呼罢了,与之相对的,就是民间暗中祭祀的天煞将军,但是只在民间流传,不见载册。 但若是这等神像出现在这里,那么十有八九就是上宸天所为了。 余常道:“上宸天留下这东西做什么?” 施道人道:“上宸天被驱逐到外三百多年,谁知道他们弄了些什么东西,从此间生机上来看,说不定这东西是活的呢?不对……这神像里面还有东西。” 余常仔细望去,透过神像表面,的确是能隐隐约约看到里面还有一个庞大躯体,似乎是正好被神像所包裹,也好像是本来就长在了里面。 施道人道:“余道友,我看还是尽快将此事报给玄廷知晓为好。” 余常点头,他立刻唤出训天道章,准备将此间发现传了回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感到一阵惊栗之感,往外一望,却见那神像本来闭着的眼帘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好似是本来的沉睡被他们所惊动,同时周围的气氛竟是一下变得肃杀压抑起来。 施道人呵了一声,道:“有意思,且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身上涌出一股青色烟尘,飞在天中,在涌动只中化作五指张开的模样,向着那神像抓拿而来。 似是感受到了危险,那神像身上忽然有层层叠叠的枝节主动展开,一根根尖端延伸向上,并扎入到那五指之内,再一圈圈缠绕上去,阻止着其往下压来。 施道人笑道:“果然是个活物。”那青云五指一振,上面忽有火雾蔓延,将那些扎入围卷上来的枝条纷纷燃断,随后继续下落,并一把将神像包括外围整个枝节一把抓住,顺势往里收拢捏紧。 东庭府洲,玄府星台大殿之内,张御忽化身从定中醒来,他走了出来,看着庭院之中那株神树,这树树冠之上放出了光芒,似隐隐与某些东西产生了共鸣。 他能感觉到,这些共鸣之物好像分布在不同地界,有的似落在外层,而有的,则似就在内层地陆之上。 他眸光微动,从伊帕尔的记载来看,这株神树原本是连通了内外穹宇还有诸多间穹的,在这株神树崩塌之后,树冠及主干一部分落入了外层虚空之中,而下半段树根则是留在了内层。 假设那些在内层感应到得东西便是遗落下来的残根,那么那些外层之中感应,会否就是那些树冠之所在? 可是为什么之前不曾感应到,现在却是突然出现了?更巧合的是,这又正好是在上宸天开始招引寰阳派之时,这个时间点可谓极是微妙。 他略一思索,不禁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这落在外间的树冠和枝干会否是被上宸天寻到并加以利用了? 这并不是没有可能。似上宸天的镇道之宝乃是青灵天枝,木属之物天然与之亲近。要是这般,不定还有可能是上宸天借此施展了什么谋划。 他仔细思量了一下,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线索,外层那些共鸣之物他暂时还触及不到,但是内层生出共鸣之物他倒是可以设法前往探查,看是否如自己所猜测的那样。 想到这里,他传了一个意念去往上层,而正身能感察到这前后因由后,立时意念一转,霎时分化出十数个化影,分别那共鸣之所在分落而去。 …… …… 第两百七十八章 根枝复归虚 内层某处荒域之上,张御其中一道化影出现在了上空。 他的化影乃是由自身一缕心光汇聚而成,可即便如此,也是玄尊层次,足以应付内层绝大多数的事机了。 此刻他往下望去,下方遍布着高低错落的石窟塔殿,这些建筑全是在天然山体之上修建雕凿出来,不难看出,这里原本也是一个兴盛的国度,可不知何时已被废弃了,如今只能从夕阳余晖中看出往昔的几分壮丽。 目光一路顺此向下,直接望到地底深处,很快见到那里埋藏着一根巨大无比的根须。和他事先猜测的一般,果然是一截伊帕尔神树的残根。 伊帕尔神树生机无限,能够自行改换周围的天地环境,应该是此物在断裂之后,散发出来的生机吸引来许多生灵到此聚集,并在此物之上建立起了一个繁盛国度。 不过神树外散的神性力量在断裂之处弥合之后,便又收敛了回去,周围天地环境也就不复以往,这个国度存在的根基失去,便就彻底消亡了。 他这时眉心一闪,一道神光照落到了下方。那庞大到能把周围山脉都是囊括进来的根须,竟是于短短片刻之间干枯腐朽,化散融入到了脚下这片大地之中。 这是他将这物之内存在生机完全收归到了神树自身的神藏之地中,而后会将其中一部分渡入到那东庭玄府所栽种的那株神树之上,似若他之前收获的那些枝节也同样是如此处置的。 同一时刻,东庭玄府星台之上,张御化身站在玄府高庭之中,看着前面的神树身上散发出来的光芒又是明亮了几分,那里每一片枝叶都似在欢欣鼓舞,洋溢着勃勃生机,上面那头栖居的凤鸟则是展开翅翼,高亢长鸣。 那些派遣去的化影正逐渐将那些根须填补回来,根据他推断,神树树根即便无法全部寻回,恢复到原来五六分的旧观却是可以的。 而从现在的发现来看?内层之中产生的共鸣的除了少数散落枝干?大部分都是神树的根须,那么存于外层之中的?很可能就是树冠部分和剩下的残干了。 虽然他目前对于这神树的需求不是特别迫切?可若是能让这个可用于补养寄虚之地的法器更是完善一些,他还是十分乐意的。 毕竟在摘取寄虚功果后?下一步的修行,就是在于提升自身的同时再不断往寄虚之地寄入神气?此神物无疑能在此过程中帮到他?既然现下机缘忽然出现在眼前,他又怎么能错过呢? 他往天穹之中看去,心下思索道:“看来需得往外层走一回了。” 虚空之中,那神像在被施道人青气所化的五指收紧捏拢之后?内部那个模糊的身躯轮廓似乎受到了某种刺激?也是在反抗挣扎之中。 那神像居然顶着大手抓拿,撑开双臂,抓拿住周围的枝叶,强行自里挤了出来,而在其身躯暴露在外的时候?自有一股神性灵光绽放出来,在昏暗虚空之中显得格外耀眼。 施道人略觉意外道:“倒有几分蛮力。” 他也是把法力一催?那五指先是稍稍松了下,而后再次向内一收?这一次所展现出来的力量更大,将那神像猛地重新镇压了回去?可见整个这一截枝节都是骤然缩小了一圈。 余常神情并没有放松?他看得出来这东西仍有余力?而且内部还有一股力量似要爆发出来,恐怕没这么容易被压制住。 但施道人也同样没有拿出全部本事来,其人似是以神通手段迫压此物,以试出其来历,也是如此,他并没有上前帮衬,而后在一旁戒备,随时准备施以援手。 就在这时,训天道章之内忽然传意到来,他看有一眼,神情一肃,道:“晁廷执,不知有何交代?” 晁焕道:“余玄尊,玄廷望你和施玄尊能将这神像降伏住,暂时带回外宿看押,稍候当会有道友前来接引,二位莫让此物逃脱便是。” 余常肃然道:“谨遵谕命。”他从训天道章之中抽神出来,道:“施道友,玄廷望我等能活捉此物。” 施道人一脸轻松,道:“这却容易。”他往外一抖手,便有一只锁环金圈从袖中飞了出去,在半途之中化为千百之数,密密麻麻的光圈霎时透过那青气五指,落于神像及整个枝节之上,将之牢牢缚住。 此宝一落,神像内部本来正要爆发出来的力量立被压迫下去,只能在那里徒自挣扎。 不过这还没有结束,施道人在得手之后,便神情一正,在那里不停诵念道咒,那神像在此咒言之中,身躯竟是渐渐缩小,最后化变为一尊巴掌大小的雕像。 施道人此刻伸手一拿,这雕像便从那些枝节之上脱离出来,落入了他掌心之中。 余常见此不觉称赞道:“常听人说起施道友这一脉掌持如意变化之咒,今回却是见识到了。” 施道人把袖子一抖,嘴角带笑道:“哪里,哪里,这东西其实还是有几分力气的,只是没有法器为护持,这才为施某所制罢了。” 余常道:“我听闻上宸天浑空老祖也是极为擅长咒法,却不知施玄尊对上此人,有几分把握?” 施道人沉吟一下,道:“我与浑空以往也曾论过法,只遗憾因他咒法伤人伤己,所以从来未能真正切磋过,这里高低不好说,咒法之用,全凭临阵机变,若非要说,那便是他胜我一筹奇诡,我压他一头变化。” 这时上方一道椭圆形的阴影出现,一道金光自落下,毕明道人自里踏步出来,出现在了两人面前,他看了一眼场景情况,这才打一个稽首,道:“两位道友,玄廷命我来此,将那擒捉之物带了回去。” 施道人把那神像往毕明道人那里一抛,道:“劳烦道友了。” 毕明道人接过之后,检查了一下,收入袖中,这时看向那一截地星大小的枝节,问了两句,才知是神像存身之地,他想了想,决定将此物也是一并带回,于是行渡过去,在上面落定下来,在等了二三十息后,金光一闪,已然是带着这东西一并离去了。 此刻上宸天内,赢冲正与浑空老祖说话,后者忽然神情一动,往某处看了看,赢冲道:“道友可是感应到了什么?” 浑空老祖摇头道:“无碍,只是似方才有人提到了我。或许是哪位天夏故人,下来想会有机会照面的。” 赢冲点头道:“我招引寰阳,天夏自不会容我。” 浑空老祖道:“天夏近来一直在搜寻我们主天域和附从天域所在,那些附从天域也便罢了,只要玄尊能逃脱出来,即便丟了,也不算太可惜,可若是不加以阻止,主天域所在万一被天夏发现,那恐怕事机不妙。” 赢冲道:“浑空道友可以放心,我遵照三位上尊的嘱托,已然布置了人手应对天夏修士,可以支撑一段时日,现如今不必太过担心。” 浑空老祖疑问道:“哦?不知道赢道友布了什么手段?” 据他所知,所有的上宸天玄尊现在都是在主天域内,其中大部分人正一同配合孤阳三人驾驭镇道之宝。 而附从天域的玄尊现在离了主天域的拘束,能守持自身不去暴露自身便不错了,也没可能出外对付天夏玄尊,赢冲又是哪里来的人手? 赢冲道:“有些事现在可以对道友说了。当初我上宸天被驱逐到虚空之中后,却是发现了一些东西。” 他从袖中拿出了一根枝条,“就是此物。” 浑空老祖看了看,感受到了上面浓郁生机,评价道:“此物倒与青灵天枝有些类似。” 赢冲道:“是有些相似,这东西当是属于此世之中某一个异神族群所有,似还能借得此物穿渡内外层界,只可惜此物早已断裂。 当初我等在发现此物之时,还发现了十来具强横异神的躯体,因其本身之神异,再加上这些枝干的遮蔽,未曾被虚空外邪消融,所以一个个都在长久沉眠之中。 故是三位上尊觉得,或可将之稍加改换,把这些异神加以祭炼,若是成功,我等便可以获得十余个玄尊层次的护道将军了。” 浑空老祖道:“若是能如此,我上宸天添一个绝大助力。” 赢冲将树枝一抛,任其落了下去,道:“可是如今却是做不成了。要把这些异神祭炼成功,需要渡入青灵天枝之力,本当再有一百年便可成功,可是现在我们需要将青灵天枝所有的力量抽回来找寻寰阳派,同时遮护主天域,故是这等举动就不得不中止了。 而一旦中止,便就无法再继续,除非再从头开始,与其如此,还不如直接拿了出来,虽然只祭炼成功了一半,最多只能支撑十余载,可至少还能给天夏一些牵制,给我们招引寰阳派多争取一些时日。” 浑空老祖沉默片刻,才道:“可惜了。” 赢冲道:“倒也无甚可惜,只是说明此物与我无缘,如今能稍加利用,倒也不枉费我们此前一番功夫。” …… …… 第两百七十九章 借意蕴神明 张御正身在守宫之内修持功行,寄托神气之时,明周道人忽是到来,说是韦廷执请他前去辨认一物。 他便从宫中出来,跟着来至明周道人来至一座云台之上,韦廷执正在此间,前方云海之上还摆放一个巨大枝节。 他一眼便看出,这当是伊帕尔神树的某一部分。他收回目光,拱手一礼,道:“韦廷执有礼了。” 韦廷执稽首还礼,道:“张守正有礼,劳动守正来此,是想请守正看上一看,这是否是那东庭异神?” 他从袖中取出那一个尊神像,递于他观看。 张御拿来看了看,虽然那尊神像被缩小了许多,但与原身一般无二,且能感到里间的神性力量与他所接触过的伊帕尔神族并无不同,便递了回去,道:“正是这异神。” 韦廷执点了下头,将之拿回收好,又道:“守正上次呈报曾言,这些异神曾攀附于一株贯通内外层界的神树之上,后来纪元轮转,神树崩断,一部分散落在了外层,想来这个如此了,但如今看来,这异神残存神树却是被上宸天拿去利用了,按照守正所言,那落在外间的异神也绝不止一个了,而当还有不少流散在外?” 张御道:“应是如此。” 韦廷执道:“这次是施道友、余道友二位遇到了一个异神,单个异神其实并不可怕,可若是聚在一处,那便很可能对我派遣在外的玄尊乃至外层星宿造成威胁,故此想要拜托张守正前往巡查,清理此辈。” 张御点首道:“对抗外敌?本就是守正之职?此事由御处置便是。” 韦廷执笑了笑,道:“此中缴获?守正自行料理便可。”说完之后?他收了那雕像,打一个稽首?便就离开了此地。 张御一人站在云台之上,他看向漂浮在云海之上的那根枝节?虽然其中一部分生机少去了?但内中还留下了不少。 看有片刻后,他眉心之中有一道神光射出,照在那枝节之上,霎时便将此中生机全数收回到了神树神藏之地中?待神光消去?那枝节也随之变成了一团飞灰。 他往外层望去,本来就准备前往那里找寻神树余下的部分,现在倒是正好。 于心下默默一唤,便有一道流光飞来,落入他袖中?又在等候片刻之后,一艘法舟出现在了前方。 这正是上次林廷执予他乘坐的星舟?有的此物,就方便他找寻那些分散在虚空之中的神树枝冠了。 他心念一转?来到了舟身之中,意念一转?就有一道拱形星轨在面前浮现而出?同时有诸多牵引之力过来。 他默默感应了一下最近那一处共鸣之地?把星轨一拨,眼前顿似无数星流漫来,只是一瞬之后,他便已出现在了一处陌生虚空之中,前方可见一根堪比星辰的枝节存在,那断面参差不齐,此刻正有一个神像正站于其上, 不同于此前余常、施道人二人所碰到的那尚在沉睡的神像,这个神像早已是活了过来,手中持有一根木杵,其以那庞大枝干为游舟,以木杵为桨,正在虚空之中的游荡着。 在他发现神像的时候,这神像也是看到了飞舟,其浑身上下有若火焰一般的神性灵光晃动起来。 张御淡然看着这神像,他坐在飞舟之内不动,心光之中,一道剑光一闪,已是自飞舟之内飞出,朝其接斩了上去。 神像发出无声怒吼,举起大杵试图遮挡,可是那飞剑来得极快,那动作只是做到一半,已然斩到了他的身躯之上,顿时爆发出一阵光亮。 待光亮消散,这神将仍是保持着原先的动作,可是过了一会儿,其身躯之上却是生出了密密麻麻的裂纹,而后化作无数碎块垮塌了下来,连带身上的神性光芒一同碎散,再由亮转黯,直至熄灭不见。 张御此刻的实力,比起当初和在伊帕尔神殿交战那时,提高不止一点半点,况且这回所面对的也只是一个寻常的伊帕尔神族,在他斩诸绝之下一剑便被杀灭。 他转目往那枝节看去,眉心神光一照,此物生机尽数被收取过来,枝节躯壳顿时崩裂散开,只余留下无数碎块。 而这整个过程,他根本不曾出得法舟,甚至没有从座位上站起,这时他一拨星舟,又往下一处寻去。 两天之后,东庭玄府。 张御化身站在星台之上,看着前方的神树,随着生机不断渡入进来,这株神树枝干变得更为茁壮了,树冠枝叶如汪洋恣肆,向外不断延伸,几是将整个安州都是笼罩在内,这已然有几分青阳上洲大青榕气势了。 这时他看向远处,思索了一下这些时日两府递上来的设府提议,意念一引,两根枝节从主干之上脱离下来,随风飘空而去,各自在安州之外的某处落了下去,很快扎根入内,并在短短数息之内便长成两株参天大树。 安州作为东庭州府已是差不多稳固了,但是安山以西的无尽密林仍然具备极大价值,那是一片未开垦的处女地,密林之中驻扎的食人和非人族类异常之多,异神也是层出不穷。 虽然这一纪元本该自外来的泰博神怪被挡在了外层,现在只有零星还在内层地陆之上,但是上一纪元曾经繁荣一时的异神现在却又有重新抬头的迹象。 以东庭这里为例,此辈以密林为遮蔽,不停的试图侵犯东庭洲域,并试着想把域内的大量子民和土著转变为自身信众,虽然在禁阵守御下这没什么用,但也不能这么放任不管。因为总有那么一些人会试图去谋取所谓神明赐予的力量。 并且他还没有忘记,复神会尽管在东庭接连打压下销声匿迹了,可却还并没有真正消亡,所以他准备在府洲之外设立军事驻地以作屏护,先栽种下两棵神树,随后据点便可围绕着此处修筑起来。 上宸天,虹殿。 赢冲道人负袖站在殿内,看着殿壁上面的一副图画,上面画着一截翠绿横枝,枝上十三个分叉,但如今已有两个化作了灰色。 这说明已经有两个天罡神将被消灭了,虽然他知道这东西挡不了天夏,可在这短短几天时间被接连消灭了两具,却也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要是再这么下去,那根本起不到牵制天夏的作用。 其实除了这些,他手中的确还有筹码,而且还不止一个,但这些本来是准备用在后续的对抗中的,不宜过早用出。 重要的棋子要慎重使用,要是现在就拿了出去,下来万一有什么变局,那就难以应对了。 只是方才转过这个念头时,他忽然惊讶发现,那图画又是生出了变化,又是一根枝杈由原来的青翠之色化作了灰白之色。 他不禁皱起了眉,按理说这些天罡神将分散在虚空之中,每一个具体落在哪里根本无人知晓,可这么快就被击破,这应当不是什么巧合,而是像是受到了针对性的攻袭,或许玄廷掌握了找寻这些神将所在办法。 考虑到为这些异神提供遮蔽的枝干本就是长在内层的,那么玄廷或许也掌握了一部分,那么这部分找到外间残干似也不是没可能。 他在殿内来回踱步,要真是这样,那么他就需尽快改变策略了,要么干脆放弃这些天罡将军,果断扔出另一枚棋子,要么就是设法补救局面。 一般来说,直接补救不是什么好办法,那就被动应付了,唯有攻敌必救,或另开局面方为上策。 可问题是现在的天夏毫无破绽,玄尊两人一队巡游,本来可以在这里下手,可此辈背靠元都玄图,就算能击败,也不过是令其暂时退却,与之半点无损,下回还可再来,这几乎是无解之难题。 外层二十八宿,每一宿都是玄尊化身镇守,还有禁制守御,随时可得玄廷之支援,要能强攻进去,那他们也犯不着再去招引寰阳派了。 所以思来想去,唯有以攻对攻,将那正在清剿天罡神将的来敌阻挡住,至少要将之击退,这是眼下要挽回此局唯一可用之法。 拿定主意后,他又不再迟疑,直接来到了偏殿之内,这里供奉着一尊四臂道人神像,一手持着五色轮,一手托着日月盘,背后两手各捏道决,其头戴金冠,身着绢甲长袍,祥云绕身,神气傲然,睥睨四顾。 这才是真正的天罡神将。 他做事通常是留有后手的,并且最大限度将可利用的条件利用起来。 当初在发现那些异神时,他不但要试着把这些异神炼成护道将军,同时也在引导这些异神思绪,试图造就出一个神上之神。 由于养炼时日不够,这个神上之神目前还不算完全,还未能达到他心中的真正期预,可却也能拿出来一用了。 他从袖中拿了一块令符,暗诵几声,往前一掷,一道冷光就落入那神将眉心之中,同时口中道:“天罡护法成朝听令,命你速往外间退却来犯之人。” 那神将双目一眯,身躯一动,却是从神座之上直接走了下来,到他面前,半跪下来,对抱拳一礼,道:“成朝领命。”言毕,殿内卷起一道汹汹煞风,直接飞出殿宇,冲空而去了。 …… …… 第两百八十章 沐光焕生机 大玄历三百八十八年的元月十五,东庭府洲。 玄府之内诸多弟子忽然看到,位于玄府最上层的那株巨树绽放出一片金色光芒,树体不断壮大,那茂密的枝叶也是一同向外扩展延伸出去,在短短片刻之内,似乎就达到了天际尽头。 玄府中少数如项淳、陈嵩还有崔岳这样的修道人,则能发现这树冠这几是将整个东庭府洲洲域、包括府洲所占据的这一段安山,还有西边海域及诸多海岛都是囊括进来了。 尽管这冠叶十分庞大,可在覆盖了整个洲域之后,很快就变得若有若无,融入云气之中,不曾影响到半点天光景物。 与此同时,一股浸润人心的勃勃生机也是传递到府洲之中每一个人的身上。 很多人惊奇发现,自己身上的旧疤、伤痕还有胎记等东西都是陆续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细腻光润的皮肤,还有一些老者头发由白转黑,由稀疏转为浓密,身上骨骼筋脉也是重新坚实健壮起来,有些人甚至发现有新生的牙齿正在长出来。 而一些方才进入洲域的土著,面对这些神迹一般的景象则都是当场跪了下来,对着上空膜拜不已。 玄府内所有弟子此刻都是福至心灵般坐了下来,进入到了定坐之中。 这些清润之气没法提升他们的道行修为,但是却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补养身躯、洗练神魂,巩固根基。 张御化身在星台上看着下方,在神树笼罩下的洲域,环境会向着有利于人的方向转变,寻常人长期沐浴在这等环境之中,自会得到一定的好处。 而且不止如此,这株神树自身具备神异力量,哪怕是普通人,只要是天夏子民,那么无论此人在洲域何处,随时都能从神树之上借得一根枝节过来,他们可通过此枝节将自己的话语传递给同在此树遮蔽之下的任何一人,这也意味着,哪怕洲域之内一些人迹罕至的角落,也可以为人所踏足了。 有了诸般好处,便可从本土一十三洲中吸引更多的人口到此,为洲域下一步扩张夯实根基。 看了一会儿后,他唤出训天道章,寻到项淳,对其言道:“项师兄,两府提议我已是看过了,我已是安州之外做好了布置,玄府可以开始安排了。” 项淳立时回应道:“属下遵令。” 而玄府之中?诸弟子在一番长定之后?陆续回过神来,他们都是感觉身心舒泰?意识清晰活跃?虽然功行未有增长,可是感觉自身从内而外被洗练了一遍。 玄府某处宣道堂内?严鱼明自外走了进来,他怀里抱着一只黑白相间的狸花猫?脸上表情显得得意洋洋。 与他相熟的人都是翻了个白眼?这些天来严鱼明一直炫耀这头猫,不过平心而论,众人都感觉这头猫黑白分明,还真是挺好看的?且能感受到还有这猫身之上还一股微弱的神异力量?明白这是一个神异生灵。 严鱼明看了几眼,寻到了正在翻阅道书的岳萝,唤道:“岳师妹。” 岳萝发现是他,放下书册,万福一礼?道:“严师兄,”他又对那只猫也打了个招呼?“勺子道友,有礼了。” 那狸花猫眯了眯眼?两只耳朵转动了两下,看去是对她的回应?不过她知道?这只猫看着普通?但是其实具备灵性,能听懂人言,她道:“真羡慕师兄。” 严鱼明哈哈大笑,一边揉搓着猫头,一边道:“运气,运气。师妹再努力一下,得了老师功赐,也能跟师兄一样的。” 岳萝重重嗯了一下。 严鱼明道:“今天来寻师妹,是项主事已经定了,两府近来会在安州之外再开拓一到两个驻地出来,以此作为安州的屏护和前进驻点,或许未来还会在此设立新的州城。所以需挑选一些弟子前去坐镇,岳师妹,可愿和我一同去么?” 岳萝欣喜道:“事情定下了么?师兄,我愿意去的。” 这可是立功的好机会呀,她怎么能错过呢?她瞧了瞧严鱼明手中的狸花猫,越看越是喜欢,她也在想象,自己要是得了功赐,该是造一个怎么样的生灵才好? 只在这时,她忽然想起一事,道:“对了,严师兄,听说安山之外近来有些出现了不少异神?” 严鱼明笑道:“岳师妹这是怕了么?这可不像岳师妹你啊。” 岳萝摇头道:“小妹只是听说,近来训天道章之中有些两府之人说上宸天大战近在眼前,还开拓洲域不对。” 现在训天道章上可不止是玄修有言语,各个上洲府洲的官吏都是可以通过玄修将自己的言论传递出来的,而持这些言论的,大多数都是从本土调过来的官吏。 这些人这么说,也是基于自身过去经验,认为这个时候而是要配合大的战略。而不该再去额外招惹强敌。 但是东庭本土派的官吏却是不同,这百年以来,他一直生活在这一片不断遭受侵袭的土地之上,明白单纯守御,只会导致自己活动范围越来越狭小,只有打出去才能有更多的生存空间,纵然现在有禁阵,他们也没有改变这些想法。 这两面也是一直在争论着。 严鱼明撇了撇嘴,道:“我们不去对付那些异神,那些异神就不会来袭扰我们么?东庭这里,是不能和异神讲妥协的。” 岳萝嗯嗯点头,道:“师兄,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严鱼明道:“就这几天了,老师已经在那里立下了神树分枝,我们过去就能立住脚。” 张御正身此时飘荡在虚空之中,自到外层之后,他已然接连清剿掉了两个天煞神将,到了现在,他也是明白了为何自己能清晰感应到此辈存在了。 当初神树断裂之后,所有的残枝断干为了保存自身,都是主动封闭了自身,收敛了生机,也就断开了与神性的牵连。 而从那些被他打灭的神将来看,当初那些本是生存或者躲避到外层的伊帕尔神族依托着着神树残枝进行着长眠,不知为何被上宸天寻到并拿去祭炼了,以至于成为了上宸天手中的兵器。 而每一个“神将”醒来,必然会激发出神树残枝之内隐藏的生机,这也就引发了与神树神性力量的共鸣,进而使得内层之中那些树根出于本能意愿,发出了重归于一体的回应。 他预测在接下来几年之内,这些感应都不会消失,不过他以为,自己用不了这么久,便是动作再慢,在一年内也能所有散布在虚空之中的残枝找回来了。 而此时此刻,面前转动的星轨停了下来,他往外看去,赫然又是见到了一断残干,而那里的神将似好未曾完全醒来。 只是在这个时候,他忽觉异样,目光转去,见虚空之忽有一道煞风卷来,一直来到了飞舟之前,煞气一散,自里出现了一个四臂神将,一手托日月盘,一手持五色轮,浑身焰光飘摇,神气傲然,他看向[]张御,喝道:“你就是那杀我徒众的道人?” 张御目光凝注,便见头顶之上一道烟气,背后有神性灵光,知这是一个神明,他道:“尊驾何人?” 成朝把头一抬,道:“吾乃成朝,乃是上宸天护道神将,那道人,汝杀我徒众,该当受诛!” 张御目光平静,手中一弹指,一道日月重光送了出去,同时身后心光之中有光华一闪,一道剑光已然斩了过去。 成朝将手中日月盘一祭,此盘升至天中,只是一转,就直接将日月重光所放威能全数收了进去,同时将五色轮往外一掷,过来剑光虽未被偏引,但却是慢了一瞬。 张御点了下头,这个护道神将倒是有点神将的样子,比那些强行改造的伊帕尔神族族人好上许多。 不过也只如此而已。 他再去用神通试探,身上心光一放,似如虚空之中忽然亮起一轮光阳,持续膨胀着,并朝着其人笼罩而去。 成朝却不躲不闪,身上神性光芒腾空,亦是不甘示弱的上来欲要与他来一个正面对撼,但是下一刻,其人先是身上神性光芒被轻而易举的摧破,而后自身也是被那一片心光彻底淹没。 张御待把心光收回后,虚空之中已然什么都不剩下了,但他并没有离开这里,也没去对那个落在不远处的神树残干动身,而是等在了那里。 只是一会儿过去,虚空之中又有煞气浮动,散去之后,成朝又一次现身在了那里,只一出现,就主动对着他冲来。 张御坐在飞舟之内不动,依旧将心光压了上去。 成朝这次似是知道不能硬扛,忽然身化煞气,躲避了出去,看去是准备待心光由盛转弱之后再图进攻。 只在这时,忽然有一道飞剑杀了上来,他手中五色轮自行应发,像是要如上回一般将这飞剑制住。 然而此刻一道擒光神通落入了他身上,连人带法器都是顿了顿,就这么一个空隙,他被过来的飞剑绕身一旋,头颅掉落下来,可其四臂仍在那里挥舞,此时剑光回转,从后背杀入进来,力量爆发之下,身躯顿被爆散成无数碎片! …… …… 第两百八十一章 传念皆聚来 在张御与成朝交上手之时,虚空另一端,正清道人和魏広依旧在搜寻着上宸天诸天域的下落。 通过飞舟之上的法器,他们接连找到了两处上宸天的附从天域,但是两处地界都是空空如也,所有的人都是提前撤走了。 正清道人这时道:“我们出来已久,久受虚空外邪侵染,该是回去休整了,等神气恢复完满之后,再过来搜寻不迟。” 魏広却是不愿,道:“师兄,我们可什么都没找到,就这么回去,岂不是让人取笑?” 正清道人道:“我等乃是受玄廷之命出来搜寻敌踪的,岂能意气用事?而你自身若是气机不谐,又如何做得成事?” 魏広虽然对此显得不太情愿,可正清毕竟是他师兄,纵然他表面看去不肯服输,可也没有再吭声。 正清道人正要催动法舟转而离去,可就这个时候,他动作微微一顿,因为他见到玉台上的玉勺飞速旋转了一下,而后直直指向了某一处。 他朝着所指之处看去,前方又是显露出来一个存在于枝节之上的空域,他凝注片刻,道:“看来暂时还不得回转。” 魏広一见,却是情绪高涨,道:“师兄,我们进去一看?” 正清道人点了下头,这空域也是在随时变化之中的,要是这回错过,下次再来,那不见得能再度找到了。 他一催法舟,往那处急驱而去,霎时化作一道闪烁光亮,直接冲入了那一片天域之中。 魏広往外望去,他很快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这里洋溢着许多生机活力?而不是像先前两座天域一般只余下一片死寂。 他精神微振,这很可能代表着此间之人未走?因为一片天域若是存在修士?那是不可能只有修士本身的,也需有各类生灵存在?而反过来说,有着各类生灵存在?那极有可能也存在着修道人。 而在远处群山之中?有一座隐藏在云雾之中浮空大殿,一名中年道人站在殿台之上,神情无比凝肃地望着面前水镜之中显现出来的那一驾飞舟,他道:“传令下去?把所有禁阵都是祭动起来?还有……” 他唤过一名老道人,“师兄,你立刻向上宸天传报,说是天夏之人寻到我们了,让他们立刻派人来援!” 老道人赶忙道:“是?小弟立刻便去报信。” 上宸天,擎空天原。 赢冲正在虹殿之上统筹全局?各方面的消息向他这里传过来,不过他此刻似在凝视着什么。 这时有弟子匆匆跑来?呈上一封书信,道:“祖师?谷上天原的沈玄尊通过天枝传讯?说是遭到了天夏侵袭?要我们施援。” 赢冲接过来看了看,考虑片刻,道:“你回去回复他,要我们救援他,也需弄清楚来人是谁,我们才好斟情派人,若是他自觉没有把握对付来人,那就自己设法脱身,等去到事先告知他的地方,自然会有人接应。” 那弟子恭声应下,退了下去。 赢冲打发弟子后,回到殿内,继续凝望某一处。 此刻他通过放置在成朝身上的青灵天枝,才是看到,原来四处破杀天罡神将的人乃是张御。 尽管他心里对此早有判断,可是此刻仍是忍不住叹气,张御算得是上他目前最不愿意对上的对手了,后者过去的战绩证明,哪怕是同样摘取寄虚功果的修道人对上这位,也没有太大的胜算。 不出所料,成朝一上来就被杀灭了两次。 他倒是并不慌张,因为成朝就算打不赢对手,只要自身寄托还在,继续往里渡入力量,那么这尊神将就能重新再聚合出来,哪怕打不过张御,也难将其缠住一段时日。 而这寄托之物,乃是孤阳三人交给他一根青灵天枝,并还赋予他在危险情形下取用一部分天枝力量的权柄。 这里不是没缺点,寄托之力终究还是有限的,不可能无休止挥霍下去,可是张御不知道这一点,他只希望张御在屡屡无法打杀这神将后,能够自行回避。 这不是他自己往太过好的方面去想,而是虚空之中毕竟有虚空外邪存在,张御是不可能纠缠太长时间的,终究是要退回去休整的,只要能拖到那时候便好。 虚空之中,张御虽然连杀斩杀了成朝两次,可他依旧停在原处没有离去。 因为他也是明白的,神将这类东西,都是有一个寄托所在的,只要寄托不去,那么就不可能一击就打杀了。 方才他还抽隙以目印看了一下,发现那个寄托并不在此,也就难以攻击到根本。 可是没有关系,成朝每一次聚生,也是需付出一定代价的,其人是不可能无限止的重还回来,大不了一遍遍的杀下去,杀到其终结为止。 这个神将今天自己不在这里摧杀,那么还会跑去别处对付其他人,既然他是守正,今天撞上了此物,那就必须将之处理掉。 此刻半空煞气凭空一旋,成朝再度出现,并向着张御所在之地冲来,可还在半路之上时,前方有无数道蝉翼流光袭来。 他喝了一声,背后两只手臂拿捏成法诀,顶上金冠和身上绢甲长袍都是一齐绽放光亮,将此挡在了外面。 那前面手中所持五色轮则是未动,留着防备可能袭来的飞剑,毕竟两次被斩,他也是学得谨慎了一些。 果不其然,感应之中忽然察觉一股锋锐警兆袭来,他连忙祭动五色轮,只是这法器还未能发动效用,头颅轰地一下爆开,无头之身被转回来的剑光一绞,便就化为无数破散光点。 张御在此前过招之中已然试出了成朝手中法器的底细,这一次剑光杀来,已然是往上增加了三分力量,而斩诸绝是力速兼备的,力量增进,速度也就更快,成朝再以之前的经验的去抵挡,自然一击便被破杀。 而这一次在杀灭其人后,他往虚空望去,眸中微微泛动着光芒,过去一会儿之后,盘旋在外的飞剑一闪,直至某处,那里正有一团煞气凭空浮现,成朝方才自里显身,却忽然遭此一击,其神情一僵,身影如泡影一般晃了两晃,就此破散了。 张御一剑奏功,未曾收剑,继续在那里观望虚空,他虽寻不到其人寄托之物,难以将之一举根除,可经过数次交手之后,已然能够望见其人一丝气机,凭着目印之能,便能先一步找到其再度显化身形之地,直接出手将之杀破! 赢冲看到这里,不觉叹气。 成朝虽然无惧生死,可是斗战之能却是差得张御太多,若是照这么下去,这一战当是无有悬念了。 只是他思考了一下,这里其实有一个不算战机的战机。 若是把此刻分散在外的神将都是集中过来,给成朝施援是否可行?一个两个天罡神将不是张御对手,但是剩下所有上前围攻,那张御也不可能敌过,再进一步,或还可能就此围杀张御。 玄廷虽有元都玄图的,能够将援手快速转挪到张御身侧,但他也知道,元都玄图调动的人越多,所需准备的时间就越长,若是神将俱至,那么哪怕短时内过来一个两个,对战局起不到太大作用。 究竟要不要这么做? 这个念头只是从脑海之中一过,他便下定决心了。 因为成朝若灭,剩下的天罡神将也摆脱不了被张御逐个消灭的下场,除非是回到主天域,那无论逃到哪里都没用,可主天域是不能暴露的,这样的话,那还不如借此机会让其等提前聚到一处。 无论是否能围杀张御,当这么多神将聚在一处时,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了。 谋划定下,他当即开始传令。 因为那些天罡神将只是祭炼成功一半,很难接受复杂的命令,所以最早他只是给了此辈一个袭扰天夏或天夏玄尊命令,倒是成朝这个神上之神,却是能够发出让这些神将向自己聚拢的命令。故是他通过清灵天枝的牵连,直接将此命令下给成朝,要其设法召聚那些天罡神将到自己身边来。 成朝此刻又被张御斩杀了一次,不过他也是学聪明了,神性避于虚域之内,没有急着现身。 不过于寄虚修士不同,这等做法实际上也同样是以消耗寄托之物本元为代价的,但这总比杀灭一次后再重聚出来消耗小上许多。正在此时,他也是接受到了赢冲传意,便毫不犹豫遵从此令。 那些天罡神将此刻可以算是他的信众,双方之间有着冥冥之间的联系,一听呼唤,便纷纷掉向着他这里聚拢过来。 张御此刻正耐心等着成朝现身,与寄虚修士被杀灭在世之身一般,其人在哪里被破灭,回来之后,也只能落在那里,具体位置虽有不同,但大的范围却仍是固定的。 而就在这时,他忽然生出某种莫名感应。 这感应是从神树神藏之地中传来的,他发现那些与神树发出共鸣的枝节正在挪动之中,看那模样,好像是在朝着同一处所在而去。他再于心下默默一察,却是赫然发现,此辈竟是正往自己这处过来! …… …… 第两百八十二章 啄影破虚藏 张御在察觉到对面用意后,不由心念急转,那些天罡神将在单独与他对战的时候称得上是不堪一击,可这回过来的天罡神将不下十数,若是再加上成朝,他也没有必然把握能胜过。 这个时候,最稳妥选择是应当向玄廷报传此事,待遣的人来,合力将之剿杀。毕竟若是能人多欺负人少的话,那为什么要一个人上去迎战呢? 不过他再是一想,上宸天在此策背后,会不会另有什么布置? 毕竟元都玄图把人逐个送来是容易,但是要想把人一同转挪而走却不是什么简单事情了,人数越多,转挪就越是困难。 上宸天镇道之宝虽被牵制了,可留下多少力量在外不好说,若是其为此设布下一个陷阱,亦或是本来无此打算,但在看到可收获到足够的战果后决定将之动用了,这都是有可能的。 既然如此,还不如他自己一人在此应战,那样进退都是容易,便是遇到危险,元都玄图轻而易举就能把他转挪到别处。 考虑过后,他立刻唤出训天道章,将此间情形大致说了下,并把自己的顾虑也是向玄廷说了。 玄廷收到了消息,稍作商议之后便给了他回应。 这回是与风道人说话,这位此刻已经回到了玄廷,他道:“张守正,玄廷采纳了你的建言,也赞同你所言,这是一个极好的肃清此辈的机会。 不过守正你可放心,若见情形不对,玄廷会令陈廷执会亲自接应,今回务必要这些神将诛灭在此! 还有,玄廷稍候会通过元都玄图送传一件宝物于你,守正可以此来克压那四臂神将。” 张御听他如此言,便知玄廷已有稳妥布置,便点首道:“多谢道友了。”说完之后,将大道之章收回。 再是过去几息之后,天顶之上椭圆形的阴影生出,一道金光落下,里面一道白虹向他飞来。 他伸手上去拿住?取至面前一观?见这是一只惟妙惟肖的玉鹤,左右两翼各一字?合起来便是“琢玉”。 心意入内一转?立知其用,当下把心光渡入其中?这玉鹤得此激引,翅膀扇动了两下?双足一蹬?就从他手心之中飞腾起来,冲入虚空之中,先是绕着四面一转,而后朝着某一方面如利箭一般射去?对着某个空处就是一啄! 那所啄之处?明明空无一物,可像是击打到了实物之上,有一团团煞气喷涌而出,那成朝却是被从虚域之中生生逼入了世间,被迫显身而出。 其方才出现?还未等凝合,一道剑光已然飞来?瞬间将其身影杀散。 而在此时,那玉鹤也是一仰脖?喙上从成朝破散的身躯之上扯出了一缕气机,并吞食入腹?同时发出了一声充满欢欣的灵性长鸣?显然在此过程中获得了什么好处。 长鸣过后?这玉鹤不待他催促,继续飞腾而起,绕了一圈,如上回一般对着某一处一啄,又是将成朝再次逼迫显形。 张御这下倒是轻松了,得此宝物配合,只需坐于飞舟之中,将飞剑发去将之斩杀便可,而若是能先一步成朝杀灭,他就不必再守在此处了,直接可遁光去寻那些包围过来的天罡神将,将之逐个击破了。 谷上天原之内,那老道人急急忙忙来到了中年道人身旁,将书信递上道:“师兄,上宸天那边回书了,要我们确认来人为谁,而后回报过去,主天域便可遣人来援了。” 中年道人拿了书信过来,看了两眼,却是叹道:“罢了吧,若是报了上去,上宸天是断然不会派来援的。” 老道人惊道:“师兄,这是为何?主天域那边便是不在乎我们宗派,难道还不在意师兄么?” 他急着道:“要是主天域放弃我们,其他宗派听说了,岂不人人自危?还有谁肯为他们出力?而如果无有了我辈支持,上宸派一家又凭什么去和寰阳派谈条件?” 中年道人叹息道:“这道理上宸天又怎会不懂?可若是来的是别人,主天域会来人援手,可是这回来此之人……”他把袖一抖,在面前拨开一团云雾,“你且看吧。” 老道人看了一眼,见那里出现了两个道人,其中一个姿貌高绝,浑身清光湛然的道人尤为显然,而这位还似乎还察觉到了他窥视,朝他望了过来,他双目一阵刺痛,不由倒退了两步,骇然道:“正清?” 虽他不是玄尊,可也是修道五六百载了,自然也是认得正清的,知道这一位法力绝高,玄尊之中也少有人可比拟,实际上他身上若不是师门法器护持,只方才望上那一眼,怕就要受到重创了。 中年道人叹道:“正是正清,其人修为之高,上宸天怕也是也只有三位上尊能与之对抗,三位上尊如今根本抽不出身,就算其余人肯全力相援,也奈何不得此人啊,别说我们不是上宸天本派之人,就算是,他们绝不会为此而出手的。” 老道人心中顿时慌张不已,道:“师兄,那……我们不如走了吧?上宸天也说,可以接应我等……” 中年道人道:“可我门中这么多门人弟子,莫非就这么弃之不顾么?” 老道人忙是劝说他道:“师兄,只要有我们在,那我派传承便在,等寻到落脚之地,到时再讨要一些人种过来,仍是可以再立宗门的,再有数百年,宗门不就又重立起来了么? 可要是师兄……还有我,若都是失陷在此,那么我们传继便就到此断绝了啊,师兄,时间紧迫,要有个决断呐!” 中年道人沉默片刻,长叹一声,道:“为了宗门传继,我也只有保有此身,先行撤离为好了。” 老道人忙是附和道:“是啊,是啊。” 中年道人这时语气诚恳道:“只是我若离开,还需有人在此断后,就劳烦师弟在此镇守了。” 老道人神色一变,急道:“师兄,小弟又非玄尊,又怎能担此重任呢?” 中年道人道:“可是除了你,谁又能守住这里呢?” 老道人慌忙道:“小弟是不成的,不成的,小弟身上还有师门给予的镇心印,若是失落了,那岂不是愧对宗门?” 中年道人点头道:“说得也是,镇心印绝不能落入外人手中,”不等那老人神情放松,他又正色道:“这样师弟你就把镇心印交给我一并带走吧。带着你,我却也难以走脱,想来为了能把师门传继保全下去,你也是愿意如此做的吧?” “不,我……” 老道人下意识反驳,看着中年道人淡然目注着自己,心头狂跳,咬牙道:“师兄,小弟为宗门大计,为了宗门延续,愿意留下。”他从身上拿出了玉印,哆哆嗦嗦递了上去。 中年道人点头道:“那这里就拜托师弟了。”他伸指上来一点,那玉印忽然化一道白虹飞了出去。 在老道人愕然目光之中,沈道人身躯渐渐化散,最后变为一团清风飘散而去,老道人这时才明白过来,原来其人在与他说话之前就已然一个人脱身离去了,方才根本就不是在与他商量,而就是为了把镇心印拿走,他心中不由暗骂不已。 此刻下面有弟子上得天台来,稽首一礼,道:“师叔,诸位同门来托我来问,该是以何等禁阵守御当面?” 老道人哼了一声,没好气道:“守什么守?你师伯都走了,没有玄尊镇守,你以为我守得住么?” 那弟子一惊,“那,那该怎么办?” 老道人无力挥了挥手,道:“下去放开山门吧,这样还能保全性命。” 那弟子犹豫了一下,咬牙道:“师叔,我们若是投降了天夏,那今后可就没有谷上派了啊。” 老道人冷笑一声,“谷上派?什么是谷上派?是你,还是我?我告诉你,只有沈师兄、他沈大掌门才是,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了。” 他顿了下,又言:“如今沈掌门他走了,那就没什么谷上派了,传我令,把所有禁制给我都撤开了!” 沈道人先一步遁行至外,顺利无比的来到了天域之外,回头看了一眼,见无人来追,这才放心下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察觉到了不对,猛然一转身,却见一名年轻道人站在那里,他不由心头大震,道:“正清?” 正清道人神情淡淡道:“沈道友,何必急着走呢?” 沈道人神情数变,而就在此时,他忽见虚空之中满布清光,骤然充塞了自身视界,他身形顿化一道虹光飞去。 然则无论他冲到哪里,都无法脱出清光笼罩范围,便是施展出各种神通道术,可是落入那片清光之中都是没有半点回应,直至被那清光完全吞没。 数息之后,在那一片清光之外,沈道人又是凭空出现,这一次他头也不回的化虹光向外遁逃,他虽无寄虚之功果,可能修道至今,却也有替死代身之术的,可他出去未有多远,却见一道遮天符箓当头落下。 他大惊之下本待闪躲,可符箓上面光芒一闪,就一阵阵浑浑噩噩,而后不由自主投入其中。 那符箓收了他进来,光芒一敛,化作一张普通符纸飘飘落下,最后被正清道人拿在了手中,他将此符往袖中一放,便就神情平静的乘光离开了此处。 …… …… 第两百八十三章 玉裂泥填隙 赢冲站在虹殿之中,意识却是望去寄虚之地,那里落有一根绿意盎然的枝节。 这便是那一根专用于寄托的成朝神性的青灵天枝,可是如今,上面已有五分之三的部分变得黯淡无光了。 此物破灭速度之快,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 一旦这枝节完全失去了生机,那就说明成朝的神性彻底消亡了。 而从张御能够寻见成朝显身之所在后,他便很难再通过成朝的视线去看到双方的斗战景象了,所以现在他根本不知场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深思了一下,假设这完全是凭张御自身的本事做到的,那还好说,可若是这里还得了来自其他地方的助力,那最有可能是玄廷施加了援手,若是如此,那这意味着张御及背后的玄廷察觉到了他的意图。 这不无可能,毕竟张御能准确找到那些天罡神将,那么天罡神将此刻的异动想来也是有可能察觉到的。 可不管是不是这样,将所有天罡神将聚集起来的这步棋都没错。因为聚集起来还有几分声算,分散开来才是死路一条,这也是他在有限条件之下所能做得最大努力了。 他这时看着一个弟子匆匆走入殿内,问道:“什么事?” 那弟子低头禀告道:“老师,谷上天原遭受到了正清及其师弟魏広的袭击,沈玄尊没能逃出来,宗门已然陷落了。” 赢冲道:“正清么?谷上派输得不冤。沈玄尊没能跑出来,想也不是他不尽力。” 那弟子问道:“这消息要不是通传给其余宗派?” 赢冲道:“告诉他们吧。” 那弟子犹豫了一下,道:“老师,他们不能进入主天域,本已是心下惶惶,若是知道了这些,会不会……” 赢冲道:“会怎么样?会去投靠天夏么?他们的弟子可以,他们的门人可以,过去了还是门人,还是弟子,可是他们自己过去,那就什么都不是了。” 那弟子若有所思。 赢冲又道:“何况我不说他们就不知道了么?就让他们提前有个防备吧,这次谷上派若是能果断一些,沈玄尊也不至于逃不出来。” 那弟子道一声是,躬身一礼后?便退下去了。 赢冲站在原地沉思。 每一个玄尊都是上宸天的中坚?损失一个他都让惋惜不已,虽然这位沈玄尊只是出身附从宗派?可这毕竟都是属于上宸天的力量。 而要让正清这么继续下去?损失恐怕还不止谷上派这一家。 可他又不可能违背上宸天的定规,把附从宗派的人放入主天域中?所以这样局面他也改变不了。说起来,天夏的规矩比上宸天要多得多?可反映到实际上?却反而是他这里受到的束缚更多。 大局面他改变不了,但这次的损失,他却可想办法从别的地方弥补回来。 他心意一转,便一道化身走了出来?两步之后?走入了一片虚域之中,而后沿着一根长枝行走了出去。 等他脚下落定之后,已然是出现在了一片平原之上。这却是他借由那青灵天枝之助,直接渡落到了某一处附从天域之中。 身形几个闪烁之后,便出现在了一座宫庐之前?门前有一个守门童子正在那里打瞌睡。 他直接踏入庐门,往里而行?一路之上往来弟子仆役却是无人对他有所察觉,待到了内殿之后?他方才停下脚步。 金郅行坐在蒲团之后,案上摊开着一卷玉册?似正在凝思着什么?他这时抬头一看?见到赢冲站在那里,心里不由一惊,忙从座上起身,来到案前,打一个稽首,道:“赢玄尊怎是来了?” 赢冲看了一眼案上,道:“金道友在做什么?” 金郅行忙道:“最近遵照上面嘱咐,教授弟子追逐大混沌,但是感觉每一回传授道法,便需重新解释一遍道法,故是金某在试着将此写下来,也好让人观读,自行揣摩。” 赢冲一伸手,将那封玉册摄拿了过来,他为了编纂道书,也是钻研了一些玄法的,只一看就知金郅行在这上面不是敷衍,而是用了心的。 若是放在以往,若是在上宸天内看见这些东西,他二话不说就会将其毁弃了,原因很简单,那些不是嫡传门人的弟子既然依靠追逐大混沌就能得到道法,那又为什么还要再去拜师敬祖? 只是现在,他为了弥补上宸天的力量,他却不得不将浑章修持之法引入进来。 他道:“金道友自来投我上宸天,已是不少时日了,前次也是多亏了金道友的相助,我上宸天才有了第一位玄修的出现。我上宸天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你的功劳我也是记着的。” 金郅行面上很是恭顺的说道:“上宸天在危难之时收留了金某,金某感激涕零,自该为上宸天效命,这等事实在当不得褒奖。” 赢冲道:“这些话就不必说了,在上宸天中,人人心中都有一些小心思,金玄尊你也一样也是有的,但我上宸天可以容忍。” 金郅行听到他说“小心思”时,似是意有所指,虽然他面上看着平静,可深心之中着实吓了一跳。 赢冲道:“金道友来了我这里,当是知晓,在我上宸天,玄尊之尊可得之利绝非外间可比,顿了一下,缓缓道:“更非天夏可比。” 金郅行微微低头,道:“是,金某都是明白的,要不然当初从幽城出来,也不会来投上宸天了。” 赢冲看他片刻,才道:“金道友此前提出的要求,我已是知晓了,无非是要更多有资质的弟子罢了,这点我都可以尽量分拨给你。 我待道友以诚,也希望道友还报于我,我需要道友争取在一年之内至少再教出一位浑章玄尊,金道友可能做到么?” 金郅行不敢不应,回道:“金某当能做到。”他心道:“只要你们承受的起损失这些弟子的代价,那我自也是下得了狠手的。” 赢冲得到他肯定回答,道:“好,那我等着道友到时候给我回报了。” 他转身走了出去,不管金郅行这个人能不能用,可只要其人能为教授出浑章玄尊,哪怕只得一位,那他就可不去计较其余事情。 到了殿门之外,他的化身就如一道烟气一般飘散不见了。 金郅行在他走后,把身躯又站直了,心中哼一声,暗道:“且先容你得意几天,等有朝一日天夏打破上了宸天,看你还有什么好神气的。” 虚空之中,又是一道剑光落在一团煞气之中,成朝凝聚出来形影没能坚持两息,就又破散而去了。 张御此刻感觉到,在他接连斩杀之下,此人聚显之后的气机已经大不如之前了。 这里不止其实不来自于他的破杀,而是每一次其人在被斩破之后,那啄玉之鹤就从其身上啄取走了一部分神性。 这是此人存在根本,就如修道人的本元一般,少去了自是变得虚弱了。 而在这时,他分明感觉到,那些身处在不同界域的天罡神将正在加快速度过来。 这一微妙变化,无疑说明成朝已是快要坚持不住了,所以在急着把这些神将唤至身边。 正思量之时,那玉鹤长喙落去,准确凿中了一团煞气,其实这更像是将成朝从躲藏之地叼啄出来,他看到这一幕时,正要出手,忽然有所感,眸光一转,见远处有一道神光刺破虚空,带着一股悍烈气势朝着他这里杀来。 他立刻辨别出来,这是自己到得这片虚空后本要对付的那一尊天罡神将,只是在成朝出现之后,他尚来不及去理会,只是这尊神将后来也没加入斗战,一直蛰伏在一旁。可现在却是对他展开了攻击,不用多想,这定然成朝为了能够聚拢身形,所以让这神将对他加以牵制。 他端坐在飞舟之内不动,背后光芒一闪,随着簌簌星屑洒下,却有一只灿烂星蝉自身上飞了出来,那如银河一般的薄翼一个扇动,内中万点星光逐个亮起,随后这些光芒于刹那间汇聚一道,朝着那天罡神将落去,虚空猛然亮了一瞬。 而在同一时间,飞剑则是准确落在了成朝聚显身之上,玉鹤紧跟着上去一啄,毫无悬念的将之如泡影一般戳破。 其破散之时,那漫天光亮也自落下,那一位天罡神将已然在那一道“诸寰同昼”之下灰飞烟灭了。 张御神色淡然,眉心神光一落,照落在远处那节神树枝干之上,顺势将那里留存一缕生机给收了回来,再送了神藏之地中。 而玄浑蝉则是在他身外盘旋来去,其所过之处,则是洒下了一道璀璨闪烁的星屑之痕, 玄浑蝉此前一直留在那神树的神藏之地中,从中收取生机活力,补养自身,随着神树的生机被陆续收回,玄浑蝉得此补益,力量也是随之不断壮大。 现在的玄浑蝉观想图,实则便相当于另一个他了,只是若想发挥出他所有的诸般神通和威能,那却距离他本身不可太远,不过一旦那些天罡神将进入到这个范围之内,就是其发威之时了。 …… …… 第两百八十四章 正言诛真形 蝉鸣剑在虚空之中一个跃动,将一团虚影再次杀散,而后剑光一闪,遁至上方,在那里绕转飞旋,待机再发。 张御于此战之中接连斩杀成朝聚显之身,此刻也是摸索出了一点门道了,现在哪怕没有玉啄鹤,他自信也能凭借由虚入实的那一点微妙变化,提前将那聚合之身找了出来。 倒是随着时间推移,他感觉到那些天罡神将距离自己愈发近了,等再是挨近一些,他就准备让玄浑蝉上去解决此辈。 正思索之间,却觉场中情形有异,这一次那玉鹤在啄去一缕神性力量后,并没有再去追逐,而是在虚空中旋转一圈,直接回到了他身边,并还化为一枚小玉鹤落了下来。 他伸手拿住,心下微微一动,若是神性力量还存在,玉鹤绝不会停下,出现这等情况,那无疑是说……成朝已被斩杀至破灭了! 他望向虚空,用心感应了片刻,确然没再察觉到有任何神性力量存在了,这个所谓的上宸天护道神将当已被除去。 这是此前设想中最好的情况,在天罡神将合围之前就先一步将此獠解决了,也不必去面对此獠与那些天罡神将的联手围攻了。 而接下来,当是趁着这些天罡神将还未聚合到一处时,逐一将之攻破。 想到这里,他略作感应,伸手一拨星轨,飞舟舟身之上光芒一闪,便自原处消失不见。 同一时刻,赢冲看着虚域之中那一根青枝彻底变得黯淡无光,便知晓成朝这位护道神将已然指望不上了。 而那些天罡神将,也只会按照成朝之前留下的命令行事,下来局面已不在他的控制之中。 他只能在此静静等待这一战结果了。 只在这时,他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忽略了?再是又凝望了一眼那根枝节?照理说,神性寄托完全消失?那么这根枝节也应该一并消散才是?可现在不是如此。 他心觉有异,再是试着察看了一番?却是当真别有发现,发现原来最早的那缕神性的确是消失了?可上面却有一缕新生的神性攀附着。 这点神性此刻就如柴薪下的火星?看起来很是微弱,可用不了多久,就会化为熊熊燃烧的蓬勃火焰。 这即是说,虽然原先的那个成朝已亡?可因为某种原因?一个新生的神祇却是在其原身之上诞生了,且不再是受原先的那些束缚,已完完全全是另一个神明了,但同时又继承了原来成朝的绝大部分力量。 赢冲略作思索,觉得这等变化或许与那些沉眠的神族有关?不过眼下看来,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坏事。 与此同时?某一个正在行渡虚空的天罡神将忽然浑身一震,它本是表情僵硬?像是一个雕像一般,只是呆滞的做些动作?可忽然间?它的神情却是变得生动了起来。 后背也有两个鼓包隆拱起来?并向外延伸扩展,在几个呼吸之内,就有两个臂膀自那里探了出来,五指张了张,猛然合握成拳。 而位于前方那两只手臂左右一摆,但见灵光一闪,五色轮和日月盘这件法器就出现在了手心之上,而随着法器出现,脚下的神树枝节似若被抽干了生机,很快化了一团碎末,散落在了虚空之中。 他看了一眼手中法器,往向虚空某一个方向,眼神变得冷厉了几分。 方才他的确被张御打杀了,但是身为神上之神,即便神性力量被打散,可只要那些“信众”不亡,那么他就可直接在某个信众的心神之中觉醒。 这其实与那些异神接替信徒的身躯是一个道理,只不过以神族为信众,正常情况下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可是为了将这些伊帕尔神族祭炼成道卒,此辈绝大部分意识都被上宸天消磨去了,余下最大的执意反而是对成朝的信奉,这才导致成朝能借躯重生,这是赢冲事先也不曾预料到的。 张御此刻乘渡星舟,不断阻击那些靠近的天罡神将,每寻到一个,先发飞剑迫其抵挡,而后心光一发,便将之镇杀,待收了神树枝节生机回来,便再去找寻下一个,动作可谓利索无比。 不长时间内,他已是接连消杀了四个往他这边过来的天罡神将,不过这刻他也是发现,余下的天罡神将正在迅速远离自己,这种远离并不是撤退,而是在往某一处集中。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如何,可从这等反映来看,不难判断出这是天罡神将接受了某个命令的驱驭。 这个变化此前不曾出现,但却在成朝被杀灭之后出现了,这两者间会不会有联系? 不过此刻他已是无所谓这一点了,他能清楚感觉到,剩下的天罡神将最多不过五数,这对他已是不构成多少威胁了。既然此辈聚在一起,那正好一鼓作气解决掉。他伸手一拨星轨,下一刻,飞舟再度从原处遁离。 虚空另一边,成朝已然成功将剩下的四名天罡神将聚集到了一起,但他没有掉头离去,而是同样张御所在寻来。 神性力量的消散和重生,使得他已经在事实上摆脱了上宸天的制束,照理说他现在无需再为上宸天出力了。 可是张御在不停击杀他的“信众”,这是他必须要阻止的,若说原来他是上宸天的护道神将,那么在蜕变过后,他存在的意义便是为了庇佑这些“信众”了。 正行进之中,前方一团光芒亮起,一驾飞舟自里驰出,成朝顿时动作一定,如临大敌的看着此舟。 张御看到持拿法器的成朝站在那里,略觉意外,但他没有去深究这里缘由,意念一转,玄浑蝉便从身后飞了出去,穿出飞舟,向前迎去! 成朝看到一只华美无比的星蝉从忽从飞舟之上飞来,那一对薄翼挥动之间,有灿烂星屑不断落下,目光不由被吸引过去。 而在此时,却见星蝉双翼一展,竟于霎时间化作了两道横贯虚空的璀璨银河,而里面的无数星辰一齐亮了起来。 他顿时感觉到,一股几是蛮横闯入心神之中的深重危机传来,不觉神情一变,当下怒喝一声,将手中日月盘往上一祭,同时身后双臂拿捏道决,那日月盘得此催发,光芒大涨。 而他身后那四名天罡神将也没有站着不动,在他催促之下同时将自身神性力量往他身上汇聚过来,成为他不断推动此器威能的助力。 此时那些万千点星辰一闪,霎时无数星光奔流,撕划虚空而来,一时将他们所有感应都是填满,但是日月盘也是放出几可与之相媲美的光芒,将这些奔涌过来的光流纷纷吸摄化解。 张御在后面平静看着,玄浑蝉除了没有法器玄异,他所会的神通都能施展,这一道“诸寰同昼”与他本人所使也没什么两样。 这时他抖了抖袍袖,从座上站起,向前迈出一步,身形有若虚影一般从飞舟舱壁上穿透出来,到了虚空之中。 立定之后,他默默一运心力,背后却是浮现出了一圈光亮,上面有六个光芒闪烁的道箓,随后缓缓对着前方道出了一个宏大音声,此言一出,其中一个道箓之上显现了出来一个“封”字! 而这一声未等落尽,宏音再响,又一个“夺”字在道箓上浮现,紧随其后,却是“禁”、“镇”、“绝”等字逐个浮现,随着这些音声发出,虚空似受搅扰,也是一同震荡起来。 上次这六正天言神通在龙淮那里未能尽展其威,而现在他却是正好一试其真正威能,而成朝等五人被他诸寰同昼所逼压,虽觉不妙,可根本无力上来阻止他继续念下去。 随着他把最后一个“诛”念动出来,背后最后一个道箓也被填满,而就在这一瞬间,整个虚空好像明灭了一下,连他自身也是微微一失神。 待他再看出去,玄浑蝉已是回到了身侧,虚空之中哪还有什么成朝和那些天罡神将,唯有四个神树枝干还飘悬在那里。好像那个在一瞬间被世上抹去了。 他若有所思,方才那一刹那,他感觉自己神气骤然无限拔高,好似触及到了一片无边高渺之所在,只这感觉稍瞬即逝,几让人以为这是一个错觉。 想了一会儿后,他抬头看向那四根神树枝干,目光一注,眉心之中就有神光照出,落于其上,很快就将其中所蕴藏的生机收取了回来,这些枝干则是朽烂粉碎,化融入了虚空之中。 到这一刻,所有能在外层感应到的神树枝节已是悉数入手。而他此回在虚空之中待得已是足够长了,虚空外邪对他也是有所侵袭的,故他也没有继续停留在此,重回星舟之中,先是唤出训天道章,向玄廷报明此事,随后一拨星轨,就往内层回转。 上宸天虹殿之内,赢冲这时忽有所感,望去见神藏之地中,见那一根青枝却是彻底化为乌有了,连那最后一点神性火星也是不存在了,显然成朝已是真正败亡了。 他走入偏殿之中,望向殿壁之上的那副图画,上面所有枝桠都是化作了灰白之色,下场不问可知。 他摇头道:“终究未成燎原之火。” 他沉吟片刻,忖道:“只是虚空之中终究不能没有屏蔽,若是任凭天夏肆意找寻我之所在,终究是不妥的,那一枚棋子莫非现在就投了出来么?还是再缓上一缓?” …… …… 第两百八十五章 辟法由心问 张御乘飞舟归至上层,很快回到了守正宫前。他一抖袖,数道灵光飞去,却是将星舟、玉啄鹤等几法器一并还了回去。 他迈步入殿,在玉台之上坐定下来,先是调息了一会儿,待出了定坐,便开始回思方才这一战。 他感觉对付成朝这类神将,还当是以瞻空道人那等把握天地大势,而后将之克杀的方法为最为方便。 这样非但能那借用到更多力量,也不必去用那玉啄鹤了,但凡成朝聚显现身,就立刻可以镇杀,任凭其怎么努力也是翻不了身的,而且大势一旦拿成,哪怕天罡神将再多几个,也能一并收拾了。 并且他还想到,若是与修炼到了虚实相生境界的修道人相斗,那么把握天地大势似乎也是唯一能与之对抗并可能有一点胜算的斗战方式了。 所以说,许多前辈修道人习惯使用这等斗法路数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只可惜,他修道时间较短,神通变化还没达到这等地步,那就只能用自己擅长的方式去斗战了。 他看向殿外云海,下来即将面临两家势力的全面对抗,再加上他身为守正,他认为自己下来不定就会遇上虚实相生的对手。 这类修道人便是被人打灭神气,只要世间还有身躯在,那就能瞬时种落神气。而此辈只要神气还在,那怕在世之身被打灭,也能在瞬时再化生而出,便是封禁也没用,大不了自我舍弃。据他所知,镇狱之中,似就不存在拥有这等功果的修道人。 所以神通法力若是不够,想在正战之中将此等修道人杀死几乎是没有可能的。 不过在世之身可以杀灭,神气可以耗尽,只要其人道行修为未曾到彻底炼去“生消长化”的层次,那么就是可以对付的。 毕竟寄虚修道人也罢、虚实相生也好,还在玄尊这一层次之内,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只是功果不同罢了。 不过大略上可以如此看待,但落到具体到细节上还需谨慎斟酌。 论及自身,他也不是没有优势。需知摘取上乘功果并不等于心光法力一齐提升了,只是具备更大上限和潜力,拥有更多的神通变化,自身法力仍是要一点点去修持起来的,顶多此辈修持更快更稳一些。 而随着持续炼化玄粮,他的六印根基和心力一直在稳步提升着,所以只要他的心力能达到与此辈相抗衡甚至反压的地步,那么就占住了这一方面优势,不再是无有还手之力。 其次就是在于神通了,一般的神通变化的确是对付不了这样的对手的,他也远没到那个层次。但是他还分别掌握着大道之印的言印和目印,这也是他目前最大的倚仗。前者可言语杀夺一切,后者可助他看到寄虚之地,要想对付这般对手,只能在这上面想办法。 这刻他不禁想起方才在以“六正天言”镇杀成朝等五人时,当时那一语念完之后,好似发现触动了什么,隐隐然感觉到了一片高远虚渺之所在。 这等情况他此前所翻阅过的道书之中也是没有记载的。 现下细思下来,这当是道印本身所展现给他的东西,毕竟他是玄修,与真修还是不同的,不止如此,他还是大道之印为入道之基,正走着前人所未曾走过的路,也一定是会遇上一些无法在记载中寻到的东西。 他寻思了一下,“倚大道而为,用大道之器,若是如此,或可能以此再造一门神通,要是这门神通如我所想,那么……” 他转念过后,决定试下能否再接触一下这片所在,于是心意一收,重新入至定中,并于心中默诵道言。 虚空深处,幽城主城之内。 显定道人正听着底下之人的传报,这是关于上宸天与天夏这一战的结果。 具体的消息上宸天自然不会告诉他们的,但是通过零星的线索和训天道章之中传来的一些消息,他却不难判断出这一局上宸天吃了一个大亏。 特别是谷上派那么多人被擒捉回去,连派主似也被擒捉了,这个事情天夏并没有刻意隐瞒,很容易被他查探到。 他听罢之后,挥袖让禀告弟子的退去,看向下座一位道人的分身,道:“王道友认为如何?” 王道人稽首一礼,道:“回禀显定上尊,王某听罢,只有一想,上宸天似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显定道人道:“这便对了,上宸天若是能和天夏打个有来有回,那才是怪事,只不说其余,就是那元都玄图存在,便对天夏助力极大,人去之地,可随时得有援手,便见不利,也能提前退走。” 王道人道:“上宸天的青灵天枝需得用于招引寰阳,而天夏却能无所顾忌的调用元都玄图,两边一轻一重,高下立判,也难怪对抗到现在,上宸天屡屡吃亏。” 显定道人道:“不过这只是开始罢了,上宸天眼下再是吃亏,也不至于被灭派,只要等召引了寰阳派回来,青灵天枝便可得重放出来,而寰阳派也同样是有镇道之宝的,以后如何,现下还难言。” “是啊,未来局势难料。”王道人感慨一声后,又试着问了一句,“听闻我等也是在祭炼镇道法器?” 显定道人不介意透露一些,他很清楚,上宸天也在接触幽城底下人,试图将人拉拢过去,真有这么一两个投过去,那也是有可能的,现在需要坚定底下人的信心。 故他道:“不错,如今老师正在祭炼此器,待得功成,我幽城也便有了自身之倚仗了,自不必再看两家之脸色了。” 王道人点头不已,幽城凝聚人来,就是因为这里没有规矩束缚,可是同样,幽城并不能给人安稳之感,可有了镇道法器那便就不同了,这对于稳固人心非常有用。 可他也同样担心,幽城有了镇道法器,会不会进一步收紧约束?那对下面的玄尊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显定道人看出他的担忧,道:“王道友,你们且安稳修持,幽城无论是否有镇道法器,都不会与以往有什么变化,还有,上宸天和天夏之争我等莫要掺和入内。” 王道人心领神会,今日显定请他来说话,看来就是为了向他并向幽城其他人传递这个消息的。 他想了想,也问了一个自己和别人都想知道的事:“显定上尊,王某斗胆问一句,这一战后,如有一方倾覆,我幽城何去何从?” 显定道人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只有两家并存在,幽城才能存在,要是一家覆灭,那么幽城也不可能再单独存在了。他淡淡道:“道友无需多问,倒时自有应对之法。” 王道人半信半疑,不过这个时候谈这些还太远,就姑且听之了。 澄河天原,此是上宸天一个荒僻的附从天域,这里没有大地,只有一片湖海,水面碧蓝,常年在雾气掩映之中。 天穹之中化开一道虚隙,赢冲自里走了出来,停落在上方,他道:“焦道友可在么?” 话音落下,过了一会儿,便见云雾蒸腾的海水之下有一条硕大龙影在下方显现,而后水浪喷涌,一个貌相四旬左右,黑发长须的蓝衣道人踏浪出来,口中随意道:“怎么,上宸天终于想到来寻焦某了么?” 他负袖而立,道:“说吧,需我做什么,还了你等人情,我也便是解脱了。” 赢冲道:“若我需要道友出面应付正清呢?” “正清?” 焦道人神情一凝,“你们自己对付不了么?” 赢冲道:“三位上尊正在召引寰阳派,正清也唯有道友能应付了。” 焦道人皱眉道:“正清可不好对付啊。” 赢冲道:“若是对付他容易,也就不来寻道友了。” 焦道人沉吟一下,道:“那么需要我做到何等地步呢?若只是拖住他一些时候,倒也是可以的。” 赢冲道:“道友可能将此人除却么?” 焦道人摇头道:“我若与正清生死相斗,可能胜,也可能败,但是我知道,正清炼就一门了得神通,我一个不慎,就是身死落败的下场,这等做法对我来说实在太过冒险了,道友还是换一个吧。” 赢冲倒也没有坚持,而是道:“道友若是不愿,那么赢某想请焦道友去对付另一个寄虚功果的修道人。” “哦?你确定?” 焦道人略觉惊奇,虽然他对付不了正清,但是对付寄虚修道人,那却是大材小用了,若是这么让他还一个人情,那他自然是十分愿意的。 赢冲道:“我确定,这个人十分值得如此做,若是我执掌青灵天枝,那我定会毫不犹豫杀死此人。” 焦道人却是神情郑重了一些,听赢冲如此说,这绝不是什么简单角色,他抚了抚长须,沉吟一下,道:“我在这里久不问外事,还要劳烦道友把此人底细还有如今外面发生的事机都告知于我。” 赢冲点首道:“这些赢某随后当会命人送来。”说话之间,他身影缓缓变得虚淡起来,唯有声音仍在传下,“虽需对付此人,但非是现在,待等时机到了,我自会来告知道友的。” …… …… 第两百八十六章 繁枝荫府廷 内殿之中,张御盘膝而坐,于心中不断默诵六正天言。 在斗战之中,他只是神通一发,便就接触了高渺之所在,而这一次,直到许久之后,他才模模糊糊能感应到了那一处。 可即便如此,在触及到那所在的那一刻,一股玄妙之感也是从心神底下泛出,再随之蔓延开来。 守正宫外,天中有一轮大日经行到这里,可是忽然间却是光芒闪灭了一下。 立刻有两个守正宫值守神人神情一变,一同冲天而起,截住了那轮大日,严厉喝问道:“朱炽,你是怎么回事?你可知此举乃是对玄尊不敬,对守正不敬!” 大日一阵闪动,自里出来一个少年神人,他此刻面上也是有些慌乱,日月经行是一个好差事,不用被人催来喝去,可也容不得出任何出错,似方才天光昏乱之象,那可是要被拿下问罪的。 可他也有委屈,辩解道:“我一如平日化身天日,可到了守正宫前时,有气意冲散神力,才不得持稳,非是我故意为之。” 两个守正宫值司却不接受这等说法,其中一人严厉说道:“不管如何,你是出了纰漏了,我们定不了你的罪,拿不了你,你今日值司过后,自来守正宫领罚,能否过关,就看守正的意思了。” 朱炽只得应下,他心中暗暗叫苦,说是交由守正来判,可是守正一般是不会来过问神人的事情,都是交给神人自行处断,这下可是逃不了一个过失之罪了。 可即便这样,今天轮到他值司,那他就必须把事做完,下来若再出了漏子,那同样是要问过的,到时那可是数罪并罚了。故他只能闷闷回去,重新化生大日,继续在天中值守。 张御此刻意识已是沉定于那一片高渺所在之中,直至三日之后,他才忽然醒来。可他感觉之中,却似并没有过去多久。 只是这一番沉浸,对于那一片所在,他心中却也有了一个大约的猜测。 如今他所掌握的大道之印都算得上是残印,便是言印也不例外,可是随他自身的运用,道印也是在逐渐补全,可只要他未凌驾至大道之上,那么就不会有真正的完整,只是在不断往上攀升之中。 可这里终究是有高低差别的,若说以往只是主动聚集道印,并借用道印之力,那么如今就是道印完整到一定程度后给予他的反哺了。 他推断自己或许是早该来到这一步了,只是一直缺少一个引子,直到遇敌斗战后才得引动出来。 这么看来,斗战确实是印证道法最好的办法,更易提升自己。不过这也是因人而异的,他感觉自己似乎更是适合这一点。 而照此推论,如今天夏与上宸天之间的对抗,虽然他并不认为是什么好事,可于他个人而言,实际上带来的是更大磨练与机缘。 考虑过这些之后,他觉得方才那一番定坐,自己对于言印的变化感悟更深了,但是这还不够,他还需要更多更长久参修。 只是他能感觉到,自己不能长久沉意于那高渺之地中,不然可能无法再脱身出来,那里并不是没有丝毫危险的,一步小心,可能就会沉陷进去。 这就像孤身泛舟于汪洋之中,一个浪头就能将他翻覆,故是不能离岸太远,稍觉不对,就要及时回来。 而且他还发现了一件事,在定坐期间,除了在东庭的化身因得神树牵连遮护,所以仍在那里之外,此外所有分身化影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回到了正身之中,便连那在道宫之中祭炼法器的化影也不例外。 好在祭炼这等法器不过是在不断重复之前的动作,便是当中出了差错,毁了一两件,也能重新再来过。 他心思一转,重再分了一个化影过去继续做此事,而自己则内殿之中走了出来,这时见一个神人值司等候在那里,似有事禀告,便问道:“何事?” 那神人值司躬身一礼,便将朱炽报于他知。 张御听了之后,不禁若有所思。那神人值司则是站在那里,不敢打扰他思考。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朱炽无罪,此番失机,非他之过,乃是受我气意冲撞之故,让他好好做事,勿要受此心扰。” 那神人值司恭敬抱拳道:“是。” 张御关照过后,往外看去。见那里光芒一闪,明周道人出现殿前,其人对他打一个稽首,道:“守正有礼,这一次守正挫败诸多上宸天神将,玄廷有功赐命明周送来,只是此前守正一直在闭关,故是不得送到守正手中。” 张御将他手中诏旨摄拿过来,打开扫了一眼,见上面这次褒奖五百八十玄粮,重又收起,道:“多谢道友了。” 其实这次光只是得到韦廷执许诺的那些神树残干就已是极大收获了,不过玄廷现在设法要提升所有天夏玄尊的斗战能力,所以并不吝惜玄粮。 而且从名义上也说得过去,毕竟严格来说,神树枝节只是他自己的战利品,恰好他也能利用,要是换了一个人怕就没用了,褒奖自是该另行赐下。 明周道人道:“既然功赐送到,明周便告辞了。”他再是稽首一礼,光芒一闪,便即散去不见。 东庭府洲,星台。 张御化身坐于神树之下,感应身后传来的浓郁生机。 与成朝一战之后,神树崩塌之后散落在外残落枝节不说全部收了回来,可绝大部分应该是寻到了,收归的生机大部都是化作神气渡入了神藏之地中。 现在显露在外的神树看去没有什么太大变化,但实际上其主要部分是落在间层之中的,若是能全数挪出来,当是一株撑天支地的大树。 这株神树等若重生了一回,如今就不应该再叫伊帕尔神树了,而当应是再换一个名称了。 他思索了一下,缓缓以言印说道:“只盼此树能利于天夏,利于万民,便就唤作‘益木’吧。” 他本就是神树之主,此回经他亲口定名,这一语落下,庞大树冠如晃动起来,发出哗哗海潮涌动之声,更有空灵仙音在枝节果实之间来回飘荡,就像是在那里回应一般,而神树位于神藏之地内的神性之光在这一刹那间,陡然变得明亮了起来。 他能感觉到,神树上面所焕发出来的生机和活力比之前更为旺盛了,就连攀附在其上,受此树补养的玄浑蝉观想图亦是双翅展开,挥洒了璀璨有若星云的辉光来。 他自原处站了起来,看向星台之外。 如今府洲之中,因为能够借用神树树枝过来与人招呼,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变得方便不说,两府处置事务效率也是翻倍提升。 在某些地方,甚至免除了对大道之章的依赖,这看着好像降低了玄修的作用,实则不然,因为两者一个有限,一个则无限。 训天道章哪怕你是去到外层虚空之中,无论相隔多远,身在何处,都能互相交流无碍,而神树只有在枝叶笼罩范围内才可做到这一点。其实玄尊本身就能做到这一点,但却不可能俯下身段来做此事,所以这神树只是一个替代品。 而训天道章连玄尊气意亦可入驻其中,上下交流无碍,可神树却无法让玄尊层次的力量加入其中,那样势必会将神树所有力量都侵占了去,他人无可能再与,甚至修道人一多,都有可能导致交流障碍,所以这东西目前只能在寻常人之中使用。 李青禾这时从台下走了上来,行步到他身边,躬身一礼,道:“先生,安少郎求见。” 张御道:“让他过来。” 片刻之后,安少郎在李青禾带领之下走到了庭院之内,他望着这株大树,哇哦一声,眼中放光道:“老师,这就是那株可以连通内外,用意传递消息的神树了吧?” 张御道:“正是。” 他意念一转,一根树枝就自垂落下来,他自上折了一根,交到安小郎手中,道:“收好了,可回去栽在庭院之中,便能随时与青禾交通了,以后有什么事,你可直接寻他。” 安小郎哦了一声,接了过来,小心收起。 张御道:“你今来此何事?” 安小郎道:“我来献给老师一个东西,这是弟子新近打造的一枚造物玄兵。” 他将手中提着的一个金属匣捧了起来,口中道:“这等玄兵可以控制爆裂范围,不会破坏地形,更不会留下恶煞之气,学生已是试过了,最月余时日之后,那些‘白煞’就会衰退下去。” 张御只是看了一眼,就大致知晓这东西的效用了,之前他也听陈嵩禀告过此事,点首道:“此物不错,你有心了。” 这东西没有恶煞之气,那用在内层消杀那些异神和神怪倒很不错。 他道:“有功当赏。”把手掌摊开,便有一个神树果实落了下来,到他手中,他递给安小郎,道:“此物你带了回去。” 安小郎接过之后,便感觉到内中有一个心跳之声,得亏严鱼明到处炫耀,他现在也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脸上不由露出兴奋之色,对着张御躬身一拜,道:“多谢老师!” …… …… 第两百八十七章 内观试心明 案上玉简逐渐堆叠起来,一卷翻过,又是一卷摊开。张御凝目看着,他眼下所翻看的这些,都是过去对于取得虚实相生这一功果的修道人的斗战记录。 而所有有据可查的玉简,全都是来自古夏之时,到得此世之后,关于这等修道人的记述几乎没有。 这里自也是有原因的,因为这等修道人有限几次出手,都不是同层次修道人之间的对抗,几乎以法力就可镇压对手,所以也就没有记载上道册的必要,只简单记述了事件本身,便就一笔带过了。 可不管怎样,总算也是给了他一个参照,守正宫中可是找不到这等记载的。 其实这也是相当正常的。能修成这般功果之人,又有哪个回留在守正宫中当守正?特别是以前的守正,名位还随时被人拿去。可一旦到了虚实相生之境,哪怕你没有足够的功绩,只要道念与玄廷相合,那肯定是会给予一定礼遇,并给予匹配功行的名位的。 只是他在翻看时,发现一个有些奇怪的现象,那就关于这等修道人记述,全都是用假号或别号来代称,而非是用到道号或是本名,这不像是为尊者讳,而倒像是刻意避开其本名一般,这里可能有什么不好道明的缘由。 但好在对于斗战的记述没有太过模糊,他也能从揣摩窥看出一些东西来,总算不是没有收获。 在翻看玉册的同时,他每天不断炼化玄粮,并入那片高渺之所在参悟,对于言印也是渐渐有了一些新的想法和感悟。 按照他以前的思量,要想斗过虚实相生的修道人,可以以言印镇杀在世之身、以目印见其寄虚之地,并绝其神气。 这两者若是能在同时间完成,那么就能杀死这等对手。 但这是最理想的情况。 实际上?不说这样的对手不可能站在那里任凭你施为?便是真能做到,这个所谓的同时也不好拿捏。 可是现在他认为?这等条件其实是可通过言印来创造的。 而且这等事情?未必要到战时再去发挥,完全是可以在事先准备的。 在一番长久思索过后?他看向掌心所在,身上有一道道心光往那里汇聚而来?很快手中便多了一封金光闪烁的诏旨。 与此同时?他于心中以言印不断默诵,明明没有说出口,但却有宏大而玄妙的音声在殿中响起,并且在诏旨之上显现出来一行行字迹来?但此仅只是坚持了几息之后?便又散去。 他眸光微微一闪,这回尝试虽是失败了,可他却是不见失望,因为这证实了他想法其实是可行的。 而这封诏旨他其实完全不必全由自身心力来施展,大可以祭炼法器以作承载?而后再落言印于其上。 想到这里,他自思道:“看去下来需再得用功一段时日了。” 清穹地陆驻阁之内?梁屹看着手中一个球形玉胎,这是他自己造立的知见真灵。 他一直觉得这般物事玄修自己也应该掌握打造之法?这般也就不必再去依赖造物的观察者,或者依赖真修去炼造了。 以他的层次?这类东西随手就能立造出来?可是并不能用于底下修道人?所以他这些时日来在不停推演改进。 他最终所需达到的结果,乃是玄修需要这类东西时,只要通过参照训天道章之中提供的法门,自己也能亲手打造祭炼这等法器,这样就可摆脱对真修或者造物匠师的依赖。 只是手中此物在他看来仍是有不妥之处,故他五指一施力,便就将之捏散了,再是做起了新的尝试。 他终归是玄尊,在又尝试了月余时日之后,终于被他打造出了两枚符合他最初意愿的知见真灵来。 虽然这东西到了玄尊也就没有什么太大用处了,可是在最初之时,这东西却可以帮助修道人极好的认识自己,并掌握自己的力量,尤其是许多修道知识都是可以从训天道章上获取的时候,那么帮助将之更大。 至于玄修会不会过于依赖此物,在他看来,这可以用一定的手段加以制束的。而且有心攀渡上境的修道人,也绝不会因为此物存在而被阻碍住脚步,若真是被阻碍了,那要么就是其天资不足,要么就是其向道之心还不够坚定。 他将两枚玉胎摆在案上,唤了一名神人值司进来,吩咐道:“把我那两名师侄叫来。” 神人值司躬身下去,过了一会儿,就有两名年轻修士走了进来,对他躬身一揖,道:“见过师伯。” 梁屹道:“此是我打造的知见真灵,你们且拿去试上一试,若是不喜此物,过后只需一念,就可移去。” 两名年轻修士并无犹豫,走上前去,将自身精血渡入其中,随后两枚玉胎各是破散,化为一缕气雾融入了他们的心神之中。 两人闭目体会了许久,其中一个年轻修士睁开眼睛,振奋道:“师伯,此物很好用啊。” 另一个年轻修士则是犹豫了一下。 梁屹看向他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我正要通过你等,找寻出其中的缺漏。” 那年轻修士一拱手,道:“师伯,那师侄就直言了,师侄试了下来,这知见真灵的确很好用,但是师侄就怕此物太好用了,往后成了我等之依赖。” 梁屹嗯了一声,他一挥袖,心光闪烁之后,案上又多出了十数玉胎,他道:“你们把这些拿去给同门,我要知晓他们用过之后的想法如何。” 他并不打算立刻让所有人接受此物,而只是准备先在自己这一脉师兄弟和后辈弟子之中尝试,看看此物效用如何。 要是有所不妥,那他直接就可直接将之毁弃,不会造成任何影响,而要是带来好处较大,那么他会寻上张御商量,试着将此物推广下去。 两名年轻修士相互看了看,便就应命下来。待上前将所有玉胎取走后,再是一礼,退出了驻阁。 上宸天,虹殿前殿之上,赢冲正翻阅各方报书,后殿却有一道灵光飞来,他接了之后,便停了手中之事,往内殿醒来。 而在内殿广台之上,有一道通天光幕,三根天枝青气隐隐,光映穹宇,气雾腾腾,好如倒倾天河,自上垂落下来,孤阳、天鸿、灵都三人各坐于一根青枝之下。 他来至台上,打一个稽首,道:“三位上尊有礼,不知可有关照?” 孤阳子道:“数日前,我三人寻到了寰阳之前被逐之空域,但是那里已然无有了人踪,寰阳派应是离开了那里。” 赢冲神情不变,这也在事先判断之中,因为寰阳派被放逐之地并不是一处好地界,寰阳派还留在那里的可能的确不大。 天鸿道人道:“我们下来会继续循着寰阳派留下的踪迹寻过去,但不知何时能寻到,外面之事,还需赢道友继续用心操持。” 赢冲点首应是。 灵都道人则道:“赢道友,近来外间如何了?” 赢冲如实言道:“玄廷利用元都玄图之助,一直在找寻我主天域和附从天域的下落,如今谷上派被正清攻破,沈道友也被擒捉了回去,而天罡神将也俱都被杀灭。” 天鸿道人一听,却是有些不满,道:“才过去这么许久,怎么局面就如此了?” 灵都道人略作思索,道:“赢道友,你还少缺什么?” 赢冲道:“若能再分拨一部分青灵天枝……” 天鸿道人断然回绝道:“不行,为了招引寰阳派,我们必须用到天枝每一分力量,此前分拨给你这些已然拖累进度了,赢道友,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必须将天夏挡在门外,不要辜负我们的信任。” 灵都道人道:“赢道友做事一向用心谨慎,现在局面想是当真难为,当也非他之功。这般吧,虽不能再将镇道之器予你用,但我等可予你一道法旨,我上宸天上下所有法器都可归你挑拨,你若是想去幽城借取法器,我也允你。” 孤阳子这时道:“宗门在找寻之中发现了几处陌生天域,其余宗门若是躲避,可让他们迁入其中,这般天夏一时寻之不见的。” 赢冲道:“赢某之意,可借助邪神之力,但是邪神需以烈阳丹丸为代价。” 灵都道人道:“寰阳派留下的那些东西?” 赢冲道:“正是。” 灵都道人道:“那便都给了他们,这些不关乎镇道之器的东西,道友不必来问,可自行处断。” 赢冲道:“赢某知晓了。” 天鸿道人道:“若无其他事,赢道友可以退下了。” 赢冲打一个稽首,便退了下去。 天鸿道人等他离开,才道:“幽城镇道之器也不知此刻祭炼成了未有。” 虽然此前给了幽城不少宝材,可他们并不想白借,心中存着万一事机不妥,便恳请三位祖师出面,将这祭炼成后的法器借来一用的打算。 孤阳子道:“时日尚短,当还未成,况且现在也不是时机,寰阳派未曾招引回来,幽城可不会轻易让步。” 天鸿道人道:“寰阳派被逐旧地之中,如今看来,疑似有扰动机序之象,这里是否要请三位祖师出面查辨?” 孤阳子想了想,道:“可先循此辈留下痕迹寻去。” 他既说了此言,天鸿、灵都二人再无异议,各自坐定,重把意念沉入青灵天枝之中。 …… …… 第两百八十八章 云台赠简书 赢冲自后殿出来,仍是回到虹殿前殿,在此思考下来应对天夏的策略。 虽然孤阳等人准许他调用上宸天法器,不过这里对他的帮助十分有限,只能说是聊胜于无,倒是能随意迁那些附从宗派去往其他天域,这让他的布置能够稍加灵活一些,这也正是他想要的。 他命人唤了那白衣童子过来,道:“你先前所需之物,我都可以作主给予你等,但你们务必和此前一般阻碍那些天夏修士,但也无需杀伤谁人,只要不停袭扰,并把每一名天夏修道人行踪报于我便好。” 白衣童子呆滞片刻,道:“可以。”他双手伸出,向他一摊手,“先给东西。” 赢冲自案上拿过一枚三尺长的金如意,只是一摆之间,就有一团祥云飞来,里间有一只鹤颈瓶落于脚下,瓶口却是比那白衣童子高上许多,他道:“拿去便是。” 白衣童子上前一抱,这鹤颈瓶好像被揉进了身体里,在又有片刻后,他道:“在做了。” 赢冲点点头。 有了邪神袭扰,可以暂时天夏修道人拖延脚步,并且他能通过这些邪神准确了解到那些天夏玄尊落在何处,从而提前做出安排。 而有了这些条件,他心中所做谋划也能进行了。 他自袖中拿出一根青灵长枝出来,高举面前,起手在上一抚,而后向下一挥,随着枝节落下,便有一方空域在虚空之中造就出来。 他看有几眼后,以法力凝聚出一封书信,便唤了一名亲信弟子过来,道:“把此书信交给浑空道友,让他照此安排。” 那弟子躬身接下,退了下去。 赢冲目注虚空,忖道:“这一子落下,且看天夏如何应变。” 清穹云海议殿之上,首座道人及众廷执化身此刻也是在议谈上宸天之事。 林廷执道:“数日之前,问天台上的悬针忽然停顿,但仅在半日之后,又是旋动起来,此后至今?再也未曾有其余变化。” 钟廷执想了想?道:“首执,诸位廷执?钟某以为?上宸天应是找到了那处寰阳派被放逐之所在,但是我等并不曾见寰阳派出现?这里很可能是寰阳派已是不在原处了,上宸天不得不再是找寻下去?故而又是悬针又再次旋动。” 在场众廷执也多是如此思量的?不觉都是认可他这番判断。 玉素道人道:“这是好事,上宸天需用更长时日去找寻寰阳派,留给我们的准备时日也更多,但最好能在这等时日找到上宸天主天域所在?设法阻断此辈之所为。” 其实只要上宸天不灭?此事就没法阻止,但若真能做到,却不难延阻此事,而天夏再有个几十上百年,势力将更胜于前?那时就算寰阳派真是被召引回来,天夏也有较大把握将两家一起压下了。 钟廷执摇头道:“只是自擒捉了谷上派之后?正清与魏広二位道友又搜寻了多处空域,但都是空无一人?现在随着青灵天枝枝节越展越多,那上宸天主天域所在也越发难以找寻了?我等还是不能对此抱期望太过。” 玉素道人冷然道:“难寻不等于寻不到?天枝枝节在增多?我们也可以相应增添更多人手,祭炼更多法器。” 风廷执道:“玉素廷执言之有理,哪怕只是能多破袭一些附从天域也是好的。” 不少人廷执跟着点头,现在可是上宸天最虚弱的时候,若不趁着这个时候加紧下手,找寻破绽,等其缓过气来,可就没那么容易对付了。 首座道人见多数廷执都是赞同此议,道:“那下来诸位便议一议人手安排。” 转眼之间,时间到了八月份。 张御面前摊开一份诏旨,这是事先准备好的承载法器,经由心光祭炼之后,能够承载一定的言印之力。 祭炼此物这并不比祭炼一件法器来的代价低,他能感觉到此物只能用得一次,一次便会毁坏,不过要是能助他在斗战之中拿取到胜机,那却又是无比划算的事了。 而且也只是现在,等到他功行再进步一些,那也无需此物,直接以心光凝聚便好,那样反而更为纯粹。 所以这东西也只是以备万一之需,他觉得下来需抓紧时机修炼,争取在与上宸天全面对抗之时,不再需要此等物事。 只是近来频频闭关,又去往那片高渺之地参悟,对外间之事已是多日不过问了,他也需先了解眼下局势变化,故将诏旨收起,令神人值司将报书呈来,不过上面都写的较为简略,不涉及详细内容。 他想了一想,道:“明周道友可在?” 随他唤声落下,明周道人出现在了场中,稽首道:“守正有何关照?”张御道:“明周道友,近来外层局面具体如何?” 明周道人道:“回禀守正,五月之时,廷上有鉴于上宸天抵抗之力衰退,故是安排了更多玄尊前望搜寻上宸天主从天域,只是这段时日以来,诸位玄尊频频遭遇到邪神袭扰,至今还见收获。” 张御详细问了问,才知邪神这一次不是以杀伤谁人为目的的,而只是单纯的阻碍行动。从表面上看,这也说明上宸天可用之力已然变得十分有限了,现在只能依靠邪神上阵了。 不过他却是觉得,上宸天当下还不至于这般窘迫,应该还有什么手段隐而未发。 这时明周道人忽然神情一动,稽首一礼,道:“守正,陈廷执有请。” “哦?” 张御微觉意外,点首道:“还请明周道友指路。” 半刻之后,张御在明周引路之下,乘坐飞天车驾来到了一处云台之上,陈廷执正在此等候着他。 张御自车驾之上下来,抬袖拱手一礼,道:“陈廷执有礼了。” 陈廷执还了一礼,道:“张守正有礼了。”他来至一边席座之上,作势一请,“张守正,请入座。” 张御再是一礼,坐了下来。 陈廷执也是在坐下,他道:“我留意到近来张守多次借取载录玉简,且这些玉册多是涉及摘取到虚实相生功果的修道人的。” 张御道:“正是。御为守正,需抵御对抗外敌,以如今情势,不定何时就会碰上这般人物,故需设法先行了解些许。” 陈廷执点头道:“未雨绸缪,不错。” 缓顿了一下,他又道:“上宸天现如今主持大局的,应该是赢冲,我与此人熟识,他这人擅作谋划,守正几次坏他布置,他必有反制,而能制道友之人,如今看来,也只有那等只有摘取更高功果之人了。” 张御这时道:“我观明文载录,上宸天中得此功果之人,乃是孤阳、天鸿、灵都三人。除此外,可是还有所不知之人?” 陈廷执沉声道:“上宸天当初与天夏分离,委实走了一些功行深厚的修道人,还有一些人,天资极高,这几百年过去,若能得有长进,摘取功果并不奇怪。 只这此等人物便是存在,以我对赢冲的了解,他现在也不会轻易暴露,而是会让人此辈出现在更为关键的时刻。 他更可能是找寻以往便是摘取此等功果之人动手,我并不知晓会是谁人,但是守正提前做好防备,那一定是不错的。” 张御抬袖一拱手,道:“御一直有一个疑问,今日既见陈廷执,又说到此事,却想请教。” 陈廷执道:“守正有何疑见?” 张御道:“御翻阅简册,见古夏之时修炼成虚实相生的修道人其实颇有一些,可如今看来,却只得寥寥几位,不知那些前辈而今何在?” 修道人到了玄尊之境,只要能抵挡住天地消磨,那几可延寿无穷了,除非是在斗战之中身陨的,那么都是能存身下来的。 似如古夏之时的修道人,哪怕是寻常玄尊,只要一同渡来此世的,又未曾战亡,那么如今大多数都可寻到下落。 可是他看那些简册,有不少虚实相生的修道人也是一同渡来的,但现如今除了名声远传的几位,其余人好像都没有了音讯,玉册上也没有写到其等下落如何。 可这般人物其实是很难被人杀死的,这便让人感到很是疑惑了。 陈廷执沉声道:“这话守正问的早了,此是我告诉你,反而乱你修持,等你何时摘取到了这等功果,那到时你自能明白了。” 张御微微点头,陈廷执虽没有直接回答他,可是从话语之中不难听出,这里应该是涉及到功行修持之事了。 陈廷执这时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放在案上,“这是陈某这些年来的一些心得感悟,虽我修持浑章,但也是玄法,或能给张守正一些参照借鉴。” 张御看了一眼,伸手拿过,收了起来,拱手一揖,郑重道:“多谢陈廷执。” 陈廷执道:“张守正,你立造训天道章,功莫大焉,你只要保得全身,翌日可走得更远,不必去争求一时之功。” 他站了身来,“该说之言已说,就与张守正别过了。”他对张御点首一礼,往外走去,身影渐渐虚淡,随着迈步缓缓融入了云海之中。 …… …… 第两百八十九章 见诸行己道 妙皓道宫之内,钟唯吾、崇昭、长孙迁这三人正一同祭炼法符,这是在为对抗上宸天和寰阳派做准备。 有角空星在外,双方天机都是难算,但能成为玄尊,乃至玄廷廷执,他们的手段可不仅仅是在于推算上,在神通变化之上也是远胜寻常同辈。 这时外面有一只飞鸟自外飞入进来,站在殿内金铜悬架之上,发出了几声节奏明快的鸣叫之声。 钟唯吾动作微动,露出注意之色。 崇昭道:“钟廷执可是有事?” 钟唯吾道:“不是什么大事,方才张守正被陈廷执请去了。” 崇昭有些意外,道:“被陈廷执请去了,这个时候……”他沉声道:“陈廷执可是极少主动会见同道的,钟廷执以为,这会不会是为了那廷执之位?如今可还是有一个廷执之位空悬未决。” 钟唯吾想了想,道:“以张守正的所立下的功绩,若是他能存身到战后,那么是有可能成为廷执的,可现在谈此事,是否太早了?” 崇昭道:“提前下注,也未不可。” 钟唯吾略作思量,摇头道:“不然,需知陈廷执为了避嫌,可是连训天道章都不入,要是真要为廷执之位私下串联,首执知道了,又会作何想?钟某以为,陈廷执对张守正示好是可能的,可那至多只是限于前辈对后辈之关切上。” 一直不曾开口的长孙迁这时忽然出声道:“有理。” 钟唯吾看向他,道:“长孙廷执有何见解?” 长孙迁淡淡道:“陈廷执寻到张守正,或许不是为了其他太过复杂之事,而单纯只是为了论道。” “论道?” 钟、崇两人相互看了看。 崇昭言道:“陈廷执乃是摘取了虚实相生功果的修道人,张守正又如何与他论道?” 钟唯吾却是露出了思索之色。 长孙迁道:“现在张守正不能,可以张守正如今所表露出来的资才来看,他也是很有可能摘取此等功果的,若眼下稍作提携,那与陈廷执而言,未来就是可以论道之同道了。” 崇昭质疑道:“张守正能取寄虚功果已是让人惊讶,虚实相生之功果又哪可能如此快取得?” 长孙迁淡淡道:“他是玄修,他有玄粮。” 崇昭顿时无言。 这两条理由还真是充足,他无可反驳。 钟唯吾道:“岑传、玉航此前也都意在廷执之位,不过观张守正如今所立功绩,只要他自身不失,那么空位非他莫属。” 崇昭沉声道:“若是如此,那玄法便真能在天夏站稳了。” 钟唯吾道:“这些还是放在以后再思量吧?大敌在前?不可本末倒置。” 崇昭、长孙迁也未再多言,他们能做到廷执?自是知道何为轻何为重?有些事现在去深究,非但不合时宜?也是违逆大势,实不可取。 张御从云海观台离开后?便是回到了守正宫内?坐定下来后,他拿过陈廷执赠给的玉简,意识转入其中,将里面内容一字字逐个观读。 陈廷执以往乃是真修?后来才是转取了浑章?可只看论述,可见这位对于浑章乃至于玄章修持都是有着极高认知的,所言所语都是落在了关节之上。 此中最重要的部分,便是关于虚实相生功果的记载了。 对于这些,玄廷道书也是有过较为详细的阐述的?但是难得是,陈廷执是以一个浑修的身份来书录这些的。 陈廷执在转修浑章之前就已摘取虚实相生功果了?可在转修浑章后,他又专门写了一篇若以玄法求此法该是如何走的论述?里面还引用了许多不见载录的同道之论。 张御将此全部看下了,颇有收获。 要摘取虚实相生之功果?不止在于寄托神气足满?还在于需破开自身之执妄。 这个执妄是非常难过的一关。每一个人都有自身之执念?修道人也不例外,可说攀升至上层的修道人都有一颗向道之心,成就不朽不坏,万古超脱之功果才是他们所期望的,可要没有了这份执着,那就没有了上进之心了。 那些道书没有说如何杀却执妄,不存在文字记载,只是有许多修士在试图上进之前的猜测,这里有忘情之说,有斩仁之说,有蔽心之说,种种不一而足。 可是杀执妄本身就是一种执,你要强行去杀,原来的执是杀去了,可又有新的执念生出了。 但你若什么都不去做,真的完全无有执着,那么也就无从摘取更高功果了。故而这里有很多修道人提议无为而为,认为只需乘功久修,那么等功行到了,自就水到渠成了,反正修道人有着悠长寿数,有的是时间去参悟苦磨。 而陈廷执在这里则提出了另一个说法,也是站在玄修角度上的论述。他认为不必去管什么破执杀妄之类的东西,大可以借由大混沌之助来跨过此关。 当然不是他光说这么一句,还给了一套看去行之可行的论述参持之法。这里面还提到,若是一个修道人根基不足,那么大混沌之侵染可以补足根基,但是修道人就需受此承负。 可若是修道人自身根基固足,能够守持本心,那不但可以借用大混沌之力,甚至还可以不受其染。 只是陈廷执也在这里明确说明了,这乃是他个人感悟推演,他自身是在转修浑章之前便就跨过此关了,所以并没有尝试过这一步,且还奉劝后辈,不要对自己估计过高,往往你以为根基固足,可实际上仍是有自己所难发现的缺陷的。 张御思索了一下,现在天夏之中,浑章玄尊不在少数,但似乎除陈廷执之外,还没有其余浑章玄尊摘取这等功果。 是单纯积累不够,还是不知道这等方法?亦或是知道此法但出于谨慎却没有如此做。 他推断很可能出于最后一种原因。 如今大部分浑章修士都是从真修转成的,虽然修道途中借用了大混沌,可以往对心性的磨练足够,对于大混沌也是抱有一定的警惕的。且说实话,身在上层,他们有着几是无尽的寿数去慢慢参悟,完全不必急着去走这一步。 只是,他又该如何走? 因为他是玄修,而且还是开道之人,若他以浑章摘取功果,那后人到此,恐怕都将选择浑章为上进之路,那么单纯的玄章修道人到此也就不存在了,他倒不是对玄章有执念,而是认为玄法不该只有浑章这一条路。 他想了想,现在自己神气还未寄托足满,唯有只有一边修持,一边感悟,再一边寻觅道路了。 随着他把所有论述看完,正待收起玉简,却发现在末尾还有一句话,他着意上去,发现这非是涉及功法修持之言,而只是一句留语,待看过之后,心中不由一动,而这个时候,此句留语也就缓缓消失了。 他眸光微闪,思量片刻之后,便将玉简收起,收摄心神,入定修持去了。 外层虚空之中,施呈、龙淮二人正乘渡飞舟搜寻上宸天附从天域。 龙淮这次算是戴罪立功,而施呈因是玄修士,能够利用训天道章随时传递消息。所以二人这次被安排在了一处。 不过龙淮嫌弃施呈功行低微,斗战起来恐会拖自身后腿,而施呈则觉得龙淮一个罪人神气什么?所以两人常常会互讽几句。 正行途之时,飞舟之内忽然光芒一黯,两人抬头一看,见是冰冷滑腻的肢体和细小的眼目代替了舱壁,各种污秽之气也是在飞舟之内弥散着。 龙淮冷笑一声,道:“又来了。” 自入虚空以来,不断有邪神过来袭扰他们,但是他们一旦作出反击,便立刻避去,而他们不好追袭。 茫茫虚空对于这些邪神来说等若大海汪洋,此辈往深处一躲,那便可藏匿无踪,而他们出来是为了搜寻上宸天所在的,要是去追赶,那就是遂了上宸天之意了,而便是多杀了几个邪神又没用处。 他此刻自口中发出一声龙吟之声,眼前所展现的景象便层层破碎,舱室之内又重新变回了原来之模样。 施呈这时忽然道:“龙道友,你且看那里。” 龙淮转头过去一看,却见一处空域出现在了远处,他精神一振,随即略带取笑之意道:“不想施道友一个玄修,倒也感应灵锐。” 施呈则是回道:“我玄法之威能,想来龙道友当是深入体悟过的。” 龙淮哼了一声。 似如过去一般,两人互相讥讽,可一旦论及玄修之事,龙淮多是会主动收口。 没有其他原因,就是因为他被张御制住,后被戴恭瀚拿下,偏偏两人都是玄法修道人。 其实这个还好说,不算当日出现的浑空等人的分身,他可以将此事推到张御、戴恭瀚两个人欺他一个,他太过大意的原因。 可后来他在镇狱被张御差点杀死,全靠镇狱护持才得以脱身,这便没脸拿出来说了。 他岔开话题,道:“且入此空域之内查看一番吧。” 他把飞舟一催,化虹光一道,就冲入了这一片天域之内,可就在冲入进去的一瞬间,龙淮却是神情一变,道:“不对!” …… …… 第两百九十章 摆阵设网罗 龙淮方入此间,就觉得周围的气机不对劲。 之前他们也不是没有寻到过上宸天的空域,但多是空空如也,只剩下一片无人地界,气息不说死气沉沉,也是空荡虚无。 可是这里方才一进来,就感觉周围充斥着一股沉滞压抑的气息。 他也是警醒之人,在觉有不妥的同时便立刻拨转舟首,试图从这里先退出去,可是明明往外遁返,却发现居然找不到方才进来的门户了。 他皱眉道:“法阵?” 他看了看四下,谨慎言道:“施道友,看来我们落入一个陷阱之中了。” 施呈试着默默沟通了一下元都玄图,他却神情微微一凝,沉声道:“龙道友,元都玄图无法接应我等。” 龙淮神情微变,他十分肯定道:“这应该是有青灵天枝的搅扰了。” 他抬首往四处观望,旋即冷笑一声,道:“上宸摆的好大阵仗,看来他们想对付的,不止我们二人。” 施呈道:“龙道友,施某方才进来之时,便已是向玄廷传报发现这处空域之事,不过此刻却是无法得有回应,想来也是被那镇道之宝遮掩了。” 龙淮凝声道:“既然退不出去,那就索性往前探看一番,且看上宸天到底弄得什么古怪。” 他一催飞舟,继续往前行进,只是行渡许久,眼前除了一片片漂浮云雾,便就什么都未有了,而走得久了,就感觉连那些云雾都像是在不停的重复出现,给人以一种烦恶之感。 两人都是修道人,通常不会受外物所扰,但这个时候生出这等感觉,哪还不知是受了阵气侵染? 两人立刻各施手段,用以镇定心神。 可似乎是不让他们安定?就在这等时候?忽然见上方有一片青气光影张开,其弥漫四布?无远弗届?缓缓往下沉降,像是天倾而来。 而下方则是有一片赤色之气浮现?望之猩红刺目,若海若洋?此刻似涨潮般正向上徐徐抬升?飞舟位于其中,望去如渺小之虫蚁将被浩荡海天一同并压。 龙道人呵了一声,他拿一法诀,而后一挥袖?霎时有一道金色虹霓飞出?化为一道道虹圈,将整个飞舟都是罩住。 此时他还不忘顺带说了句,“上次我与张守正、戴廷执两人对战,身上半件法器也未携带,这才被山河圈拿住的。” 这话乍一听?好像是他当时遭受两人围攻,而两人又欺他没有携带法器?还用上乘法器来压他,故他才是失败。 施呈却是了解这段因果的?他一边拿捏法诀,给法舟渡入心光?激引上面守御符箓?一边言道:“是啊?那时戴廷执被浑空老祖咒法制住,张守正方才成就玄尊,一语喝出,龙道友便随之被拿,关入镇狱,龙道友对后辈也未实在太过谦让了。” 龙淮眼皮微跳,这话稍微狠了些,堵得他心中气郁,暗道:“这施呈言辞倒是犀利,几可赶上甘柏了,甘柏倒是跑得快,也不知现在在哪里逍遥,偏我被关进了镇狱,现在又被困在了此间。” 两人虽然互讽,但也并没有耽搁眼前之事,法力心光相互配合,却是维护得此间不失。 但两人也知道,这法阵籍借天地之力催御,这样下去可坚持不了多久,凭他们自己之能多半是出不去的,只能指望玄廷来援了。 上宸天,擎空天原。赢冲正坐守殿中,这时他忽然有所感,伸手一拿,将一截天枝拿至手中,可另一端却无限延伸,直入云深之处,此端本来轻灵,可此刻却是沉重无比,可见那里隐隐立有一处空域。 他借由天枝看了一眼那被困在其中的那驾飞舟,缓缓道:“等了这许久,终是有人入彀了。” 眼下他若是催动法阵,再派遣得力人手,未必不能将两人拿下,不过这两人只是寻常玄尊,便是拿下了,也意义不大,对于天夏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太大损失。 他布下这方空域,更大的目的,是为了吸引来功行更为深湛的天夏修士,或者说是目前对上宸天造成威胁较大之人。 他的倚仗在于这一处天域是可以挪转的,也即是说,此间之存在,谁人能寻到,谁人寻不到,这全都是由他说了算。 要是觉得来人合适,那么他就可以放入进去,要是来得是正清那等人物,那么就闭合关门,不令人发现。 而且若是正清被调来查看这处天域,那么其人就会中断原先搜寻主天域的举动,怎么看也是对上宸天有利的。 在预想之中,他认为玄廷当也能判断出来自己的目的,所以很可能并不会派遣正清过来,而是会另行遣得人手。 而这里之人,极可能就是张御! 因为张御的实力强横,同时还是守正,做这等事最为适合,而只要其人一至,他就会令焦道人出面,在那一方封闭天域之内将之斩杀! 其实就算来地不是张御,那过来的一定也是天夏的能手,若能将之围杀了,那也不算无功,顺便还能以此震慑玄廷,遏制一下近来玄廷肆无忌惮的搜寻举动。 而几是在施呈、龙淮二人失陷的同一时刻,玄廷诸廷执立遣化身来至议殿之上,商议此事。 诸廷执很快判断出来,这极可能是上宸天有意设局。 故是立刻通过训天道章,通传所在外玄尊,要其在进入空域之前更为谨慎,因为他们并不确定是否只有这一处空域有问题。 韦廷执道:“这两位失陷在那片天域之中,我们不得不做理会,当遣人相援。” 林廷执道:“瞻空观治运转元都玄图都无法将这两位转了出来,那一处应当是受到了青灵天枝的遮护,所以遣去人选当是慎重,林某以为,正清道友当可前去。” 钟廷执道:“正清道友正在搜索上宸天主天域,以他之能,才最有可能寻到此间,要是半途转去施援,那却是正中上宸天下怀了。 且钟某以为,从现今传报来观,这一处天域漂游不定,那就是一个毒饵,要是正清道友前往,上宸天可不见得真会放了他入内。” 林廷执道:“那钟廷执以为,当以何人去至此间?” 钟廷执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晁焕,没有说话。 戴恭瀚提议道:“诸位廷执以为龙乙如何?这老龙也早是修成了寄虚功果,龙淮算来还是他的后辈,不妨遣其人前往,让其人立功赎罪。” 风道人却是反对道:“不妥,以往龙乙所犯之过失,便是减少了百数年月,其人怕也不放在心上。 且这些老龙,前辈后辈之间也没有多大情谊,怕是他不会当真用心出力,而我们是为了救出两位道友,一切都需以两位道友性命为重。” 他顿了下,道:“风某以为,可让朱守正前往,她功行也至寄虚之境,前些时日回来后正在休整,如今当已是法力恢复了。” 崇昭出声道:“朱玄尊功行是够了,可她自保有余,斗法之能不足,未必能把人救了出来,守正之中,也唯有张守正有此能耐,以崇某之见,还是当派遣张守正去往此处为好。” 林廷执赞同道:“若是张守正,倒是一个合适人选,这般吧,”他转身看向上方,对首座道人言道:“首执,不若就令朱守正与张守正一同前往此处,看能否将人救了出来。” 陈廷执这时道:“此行是为了救援同道,而非是让救援之人一并失陷,陈某以为,上次借于张守正之道衣,可再借了去,这般才可保得稳妥。” 众廷执再是商议了片刻,都是同意此见。首座道人见众人意见一致,也未拖延,当即就令明周道人下去传命。 明周道人奉命之后,一息之后便就出现在了守正宫中,他对神人值司言及来意,神人值司不敢耽搁,立刻进去禀告。 过了一会儿,张御便自内殿走了出来,明周道人见了他,稽首一礼,道:“打扰守正修持了,明周此行奉玄廷之命而来。”说着,将手中诏旨往上一呈。 张御目光下落,玄廷一下诏旨,那就是代表着整个玄廷的意思,说明应该是发生了不少事机了。 随他念头转动,诏旨飞至面前,他接了过来,打开扫有一眼,便了解了事情大概,他思索片刻,抬头道:“此事我知晓了,有劳明周道友回去复命,说我稍作准备,便会启程。” 明周道人打一个稽首,一阵光芒闪过,身影便消去不见。 张御在他走后,便将自身心光送渡入了位于诏旨一端的坠袋之中,片刻之间,便见一道灵光飞腾而出,在上空化为一件周围环绕有金色道箓的道衣,此正是上回他前往元都山门之时所着之服。 他意念一转,此道衣便化光一道,落在了身上。 他能感觉到,这上面还有数个神通未曾施展,不过即便没有这些神通,只是道衣本身,就是一件相当了得护御法器了。 此回他同样倾向于玄廷的判断,这是上宸天的一个陷阱,需得倍加小心,而有此物作以守御,此行就有较大把握了。 …… …… 第两百九十一章 奉法渡援舟 张御再查看了一下,发现随那玄廷诏旨一般送来的坠袋之内,其实不止放了这件道衣,还有几件法器。 其中一个玉佩乃是“阴阳之鱼”,此物只需将一半携带在身,那么他人可凭另一半找寻到其下落。 不过这东西应该仅只是一个尝试,因为连元都玄图都无法将里面的人接应出来,更别说这等寻常的法器了。 况且那处天域还在四处漂游之中,不是说无法寻找到,而是寻到之后还要设法打破门关,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反倒是上宸天主天域可以源源不断往附从天域内送去人或物,这段时间足够上宸天完成许多事了。 坠袋中第二件法器是一面阵盘,便是进入法阵环绕之地,凭此物也能自我一段时间,这倒是十分有用之物。 而除了这些之外,还有零零散散十数张法符。 这其实是好东西。看着散碎,但每一张都是经由那些在上层潜修的玄尊祭炼的。 这些人没有名位,有些便就通过祭炼法器法符乃至丹丸来获取玄粮,而经过数百年的沉淀,玄廷所积累的此类物事已是相当可观了。到了关键时刻,随时能取拿出来一大批,这放在古夏宗派林立之时完全是不可想象的。 值得一说的是,玄廷这次是派遣了与朱凤与他同往,虽以他为主,但不至于把所有东西放在他这里,朱凤那里应该也防身对敌之物的。 不过因是难知此战会面对什么对手,他仍是想再带一些守正可用的法器,也算是有备无患。 这其中空勿劫珠是要带上的。经过几次祭炼,这法器用起来也是顺手许多。而以他如今的法力,也能发挥极大威能,不过最主要的,还是所去之地极可能有阵禁围困,那么此珠就能起到极大作用了。 还有一物,曾经在宝册之中见过,他也准备携上,此物名唤“长元灯烟”?乃是一消耗之宝?点燃之后,只要烟气未尽?就可以遮护住受得庇佑之人。 心中定思后?他拿了宝册过来,打开之后?起意一召,就有两道灵光自外飞来?落入他袍袖之中。 他将两件法器收好?放回宝册,沉吟片刻,便又一伸手,手中心光一转?片刻之后?那凝聚出一封金色诏旨。 这数月来,他一直在参修功法,以能纯凭心光凝聚出这等承载言印的书旨了。 不过那件承载言印的法器却是留着。不止留着,他还又多祭炼了一份。因为凭空凝聚的诏旨虽是更为契合自身言印神通,可是终究耗费心光的?而且他还未练到随心而化的地步,在斗战时可不见得有时间让他慢慢凝聚?还是事先备好为妥。 待是把这些整理过后,他便在殿中定坐。因为此行是与朱凤同往?故是下来就等朱凤到来,便可出发了。 朱凤自又一次从虚空回归来之后?闭关了两月?着重清除了虚空外邪侵染的法力。 还有她那些弟子?因每一次都是与她同往虚空的,也需得稍作恢复。 不过虚空外邪是法力愈盛,侵染越重,所以恢复起来倒是远比她快的多。 在张御收到玄廷传诏的时候,她这边也同样得到了通传。 她虽知此行可能很危险,不过到了寄虚之境,只要不被算到神气寄托之地,那最多就是打灭在世之身罢了,但若此事成功,功劳定然不小,事后所得玄粮想来也不在少数。 在做了一番准备后,她把诸多弟子都是唤来,特意叫了杜潇潇上前,道:“玄廷有诏旨,为师需出外一段时日,徒儿,道宫之内诸事由你专之。” 杜潇潇领命,道:“是,老师。” 诸弟子在后面低着头听着,其中一个女弟子在训天道章之内抱怨说道:“赫师姐,你说老师怎么什么事情都交给杜潇潇,老师实在太偏心了。” 赫师姐不动声色将她这番言语拓录下来,而后道:“老师有老师考量,再说我也没觉得杜师姐有什么不好啊?” 那女弟子道:“得了吧,上次你说杜师姐的话我还记着呢,你说她明明没什么本事,就是靠着老师的喜欢,平时还对我们爱答不理,等哪一天失宠了,就会被打回原形了。” 赫师姐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辩解道:“那不是你们都在一起么?怎么成了我一个人说得了?” 那女子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道:“反正大家都逃不掉,别想着一个人讨好谁。” 赫师姐暗自咬牙。 朱凤在关照过后,就令诸弟子退下了。等到了门外,那赫师姐忽然转头,露出笑意,对杜潇潇道:“杜师姐,还是你管束我们啊,那就好了,老师眼光当真准,诸位同门最佩服的就是师姐了。” “对。” 这时方才那名暗中说杜潇潇坏话的女弟子也是凑了上来,“是啊,有师姐在,老师不在,我们也有主心骨了呢。” 说话之间,两人都是目光从眼角撇过,隐晦的瞥了对方一眼,心里都是轻哼一声。 朱凤虽在内殿,但对于弟子的明争暗斗洞若观火。但这是她有意纵容的,修道也是修心,在她这里,求得不是和光同尘,而是出淤泥而不染,后者是最难得的,能持己心不变,才得她之道传。 这里唯有杜潇潇最合她意。 虽然杜潇潇是玄修,这点有些可惜,可如今看来,玄修到了后面也需观摩道书的,越是上境,对道理追逐就越多,这便能承传她之道法。 真修找合意弟子可是非常难的,可有了杜潇潇这等传人,就算找不到实授弟子,也能将道法真意传递于隔代之人,才是最重要的。 她准备稳妥之后,意念一转,就来至了守正宫中,见张御正负袖站在殿台之上,便上来稽首一礼,道:“有劳张守正久候了,我不曾来晚吧?” 张御颔首道:“朱守正来的正是时候。” 他起意念一引,前方云海之中,出现了一驾星舟,他道:“朱守正,且随我来。我等乘此前往那处。” 朱凤道了声好,便随他上了星舟。 到了飞舟之内,她打量这里片刻,发现这飞舟与以往所见形制都是不同,便道:“这飞舟倒是少见。” 张御道:“上次我在东庭剿灭一个异神族类,得了此辈打造器物之法,此辈在外层布有无数指路星辰,靠此牵引,便能去到此辈曾经去过的大部分地界,这艘法舟便能用其之布置。” 朱凤眼前一亮,道:“倒是好东西。” 张御心光一落,面前就一拱星轨升起,此前他已知道那处天域大致落在何处,但虚空广大,具体还需到了那里再寻起来,此刻他感应着外间传来的牵引之力,顺着某处只是轻轻一拨星轨,便见漫天星流射来,几个呼吸之后,便已出现在了一处空旷虚空之内。 朱凤立刻取了三根定静香点燃了,她前两次虚空中巡查,都是遇到了邪神迷障,故她身上就常备了此物。 张御则驾舟驰动,同时留意着案台上玉勺转动,在[]试着找寻那片天域,可飞渡了一会儿,他忽然感觉到有人在注视自己。 往外一看,忽然见有数团肢体眼目盘缠在一起的庞然巨物堵在了路上,这些巨物互相牵扯相连,像是把虚空都变成了蠕动的肉璧,还有一丝丝墨色气息涌来,传递着烦恶之气。 朱凤秀眸一凝,道:“张守正,待贫道应付这些邪神。” 张御点首道:“有劳朱守正。” 朱凤拿一个法诀,将自身法力撑开,飞舟之外就有焰火般的绚光舞动。 她上次陷入迷障,那是修持不够,现在却是不同了,得了寄虚功果,法力没有根本上的提升,可是道行却是大有精进,如今再加上定静香,却是无惧这些邪祟。 随她催动法力,绚光以法舟为凭,像是花苞绽放,一层层一瓣瓣向外打开,光芒绽放之中,那些邪神躯体也似被层层剥融。 张御却是留意,与以往有些不同的是,邪神在身躯被化开后,却是并没有消散,而是变作了一缕缕像是灰烬一般的黑气。 这些黑气一直在外飘荡,虽然也没能突破那一层法力气光,但却是像渡染在了上面,可以想见,法力若是就此收了回来,这些东西很可能就会趁虚而入。 朱凤也是察觉到了这一个变化,她并不慌张,待得将阻路邪神都是驱赶开来后,她盘膝坐下,双手翻捏道印,背后绽开一方如月光轮,皎皎之光只是一照之前,这些黑气便被排荡了出去,而后从容将法力收了回来。 张御点了点头,朱凤不愧早便成道之人,方才虽未展现神通,可只单纯法力之中的变化就十分之流畅。 倒是那些邪神,方才手段看着简单,那却是涉及一定力量变化了,虽然还很粗糙,可除了之前被斩除的追逐道法的邪神,此前其余邪神处从未有见这等记载。 他能确定,上次那邪神已被诛杀,可难说一些涉及道法的东西不被邪神所得,或许这些邪神与上宸天的联系比原来所想还要紧密的多。 此刻阻路邪神已然除却,他便继续催动飞舟,往可能存在那片天域的所在渡行过去。 …… …… 第两百九十二章 现踪方入门 飞舟一连在虚空转了数日,但是张御和朱凤二人并没有找到那片天域,倒是邪神在上次被驱赶了之后,没有就此退避,接连几次都是上来袭扰他们二人。 张御一直专注驾舟,没有出手,每次任由朱凤将之驱离。 再是数日过去,他看了一眼那玉勺,这上面依旧没有什么动静,若是在虚空之中再待得长一点,事机恐怕不妥。 虚空外邪倒是小事,关键是被困住的施呈、龙淮二人可能会抵受不住。 从上宸天的用意来看,这明显是一个陷阱,诱饵自当留着,可也别想着做诱饵的能好过,且上宸天之人不定什么时候就改了主意,直接对二人下手。 这时他认真思索了一下,看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利用的或者是被自己所忽略的,没过多久,他眸光微动,忽然生出了一个想法。 他抬起头,对朱凤言道:“朱守正,下次邪神若再出面,便由我来出手吧。” 朱凤见他说得认真,猜测他定然有所用意,微微一笑,道:“好。” 等再过了两日,外间有一阵阵秽恶之气涌来,随即他便看见又有邪神肢体盘结在了虚空之上,原本的漫天星辰皆是成了其身上的一颗颗眼目。 张御心道:“果是来了。” 他早便发现,这些邪神的出现是有一定规律的,而非是像以前一样行事随意混乱,从几次行动上看,其并非是以杀伤为目的,反而是在像迫使他们两个人都是出手。 而再将此与上宸天先前的举动结合起来看,那么其之用意也就呼之欲出了。 他心意转动之间,身上心光已然放了出来,霎时一道清光自飞舟之上放开?煌煌耀目?恰若大日凌空。 心光法力强盛到一定境地,那便什么东西都可排斥?不但是邪神本身?那些上次让朱凤不敢接触的黑气也没有存在下来的余地,一并被消融而去。 朱凤在旁看着?心里暗暗惊叹。 要说她过去见识过的人物中,光以法力能达到这等地步之人?或许也只有正清了。而如今上宸天和玄廷上那几位?她没见过出手,没有办法评判。 张御心光一放即敛,虽然时间较为短促,可此刻再观?却见虚空之中已然没有了那些邪神。他心下忖道:“是否是那样?很快就当知晓结果了。” 赢冲在困住了施呈、龙淮二人后,就一直坐于前殿之中等候消息,这时他忽生感应,往前看去,却见那个白衣童子出现在了面前?问道:“来了么?” 白衣童子点头。 赢冲又问:“是张御?” 白衣童子再次用力点头。 “好!” 赢冲往一侧看去,那里大气融开?一道长枝自里现出,他分出一具化身?顺此而去,很快来到了那片唯有海天存驻的天域之中。 他唤一声?道:“焦道友可在?” 海上云雾之中有龙影旋游晃动了一下?随着稀薄雾气分开?焦道人自里踏云出来,他负袖言道:“赢道友,焦某在此。” 赢冲道:“焦道友,那张御即将入我所造天域之中,依我上次所约,还望你能出手,拿下此人。” 焦道人微微一笑:“道友看来费了不少力气啊,好,既然我应允了此事,便当出力,还请赢道友指明去路。” 赢冲拿出长枝,只是一挥,面前展开一道光亮,里间有一根节通向了另一处空域。 焦道人看了看,点头道:“道友且回去吧,我会依约而为。” 赢冲颔首一下,似这般人物,只是被人情拿住了,但并不是他的下属,他也不可能让其人完全去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只能任凭其人施为。他打一个稽首,这具化身便就化去了。 焦道人在他走后,笑了一笑,却是没有立刻去,而是在云头端坐下来,片刻之后,一道元神从身躯之内走了出来,纵入了那片空域之中。 他自身修行长远,可说是从古夏之时便开始修道,后又随天夏渡来此世,在修道途中,他见过不少功行与他相仿或是高过他的同道身陨,而他却是一直走到了如今。 他能存身这么久,自然也有自身的处事方式,那就是谨慎。 他之前看过了赢冲送来的有关于张御的各种记述,虽知道这些还未必见得是全部,可光只是见到的这些就足以令他感吃惊了。 在古夏之时,他见识过不少天资出众的人物,只从表面上的记载看,修行上比张御更为出众的人也不是没有,可似有这般战绩的却是少见了,况且玄廷派遣这位来此,这里会没有什么后手么?他却不信。 而以元神去相斗,则可避免万一。便是元神损了,也没什么大碍,转头修持回来便是,至于没给赢冲交代,人情是人情,性命是性命,大不了下次再找机会还好了。 又是两日过去,张御看着虚空之外,本该上来袭扰的邪神这回却是没再出现,而这时他却发现,那案台之上,自他们到来虚空后一直不曾转动的玉勺,此刻却是轻轻晃动了一下。 朱凤也是留意到了这里动静,秀目转了过来。 在两人目注之下,这东西又是动了起来,并不停在那里左右旋转着,到了最后,直直指向了某一处。 他们抬首望了过去,便见一方青光笼罩之下的天域出现在了那里。 张御看着那里道:“就是这里了。果然我所料,我二人不显露底细身份,便就见不到这处天域。” 朱凤听他这么说,立时反应了过来,她道:“张守正是说,那些邪神袭扰我等,是想知道是谁来了这里,直至确认是我与张守正,才放开了门关?” 张御颔首道:“应该是如此,上宸天与邪神应该是有所勾连的,他们利用邪神在判别,到底哪些人是可以放入天域之中,而哪些是该排斥的。” 朱凤轻笑一声,道:“张守正,看来我二人是被那边小看了呢。” 在她看来,此前迟迟不见天域,而在确定身份之后却对他们放开了大门,这方面说对方有把握将他们拿下。 张御没有说话,不过他却认为,不是上宸天小看他们,而恰恰是重视他们。 若说被困住的施呈、龙淮二人乃是诱饵,那么他们就是上宸天想要钓上去的鱼。先前不放开天域门户,只是担心鱼太大而把网给挤破罢了。 不过不管上宸天如何评判,现在门户既开,那么自当进去看个究竟了,他先以训天道章向玄廷那处交代了一声,下来便起心[]光把星舟催动,恰似流光划过虚空,飞舟化作一道光华往里冲去! 清穹云海,林廷执站在法台之上,他身前案台之上摆着一枚阴鱼玉牌。 那一枚阳鱼已经交给张御带入了那片空域之中,因为青灵天枝的遮护,导致他们很难感应到另一半阳鱼的存在,但是这不等于他们没有办法了。 他转过身,对着法坛上端言道:“两位可是准备好了么?” 钟唯吾和崇昭两名廷执正分别坐于法台两角之上。前者沉声道:“我二人已是准备稳妥,林廷执随时可以动手。” 林廷执点了下头,他并未想着凭借玉牌本身去找到那天域,而是准备用天机推算之法找到那处。 现在天机被角空星所搅乱,但角空星乃是他们所布,既然他们有办法放了这东西出去,自然也有办法叫其停下。 只要此物停止搅乱天机,同时钟唯吾、崇昭二人再连同其余玄尊一同借助法器推算那“阳鱼”下落,那么便有可能算到那处天域的落处。 其实要是面对一个完整的青灵天枝,此法是不可行的。 可是他们很清楚,青灵天枝现在大部分力量都被用于招引寰阳派了,眼下所运用的天枝应该是在此之前就分拨出来,并交给底下之人运用的,与主枝当无牵连,力量也当有限,这般就有极大可能被他们找到。 只要能寻觅到此处,玄廷再派遣人手寻过去,将之打破,这才方是真正上策。 这也是他们第二层策略,而并不是完全把希望寄托在张御与朱凤两人身上。 林廷执这时又对坐于一旁的瞻空道人道:“瞻空观治,若见破隙,望见那几位道友,还望你能及时将他们接引回来。” 瞻空道人肃然道:“我必尽全力。” 林廷执点了下头,他也迈步走上台阶,走到法台顶上站定,而后拿捏法诀,随着他祭动法仪,那本在虚空之中飞驰角空星忽似失去了推动之力,并徐徐停顿了下来, 而上面镇守的玄尊早已得了关照,并没有放松戒备,而是将星上禁阵全数激引出来。 钟唯吾、崇昭二人见状,伸手按在身前一个日晷一般的法器之上,开始凝神推算那方天域的下落。 林廷执望向角空星,虽然此器停下之后再想推动,就需要付出一定代价,但是这点代价天夏承受的起。 而上宸大部分玄尊现在应该都在相助孤阳等三人驾驭青灵天枝,便是发现了此事,一时也根本抽不出人手来与他们对抗,只要在上宸天反应过来之前找到那处天域,那么他们就可赢下此局! …… …… 第两百九十三章 分气渡流云 赢冲在用化身传讯之后,就在上宸天主天域内等待着,过不多时,他便见一道光影渡入那方天域中。 他知道是焦道人动身了,可仔细一察,却发现其人是元神进入,而正身却是依旧落在了原来所在。 对此他只是摇了摇头。 他早便知道以焦道人的性情不会全力投入的。 但是其人只要愿意出手已是足够了。 毕竟以焦道人的功行修为,元神所拥有的法力神通与正身也无有太大差别,就算被打灭了,以其虚实相生之能,也根本用不着像其余玄尊一般回去重聚,顷刻之间就可化聚出来。 这也是这等修道人厉害之处,我根本不必自身出面,以元神就可以将你压死,你又如何与我相斗? 虽然与他意愿有些不相符,可从战策上讲,反而更为持重稳妥。 只是这个时候,他忽一皱眉,本能感觉到了一丝不妥,一时之间,倒也不知问题出在了哪里。 可再过片刻,他于默算了一下,却是发现天机明晰,原来是被天夏搅乱的天机已然恢复了! 他眼神一凝,这个时候天夏忽然做得此事,多半就是为了找寻那处天域。 这事情他其实也不是没考虑过,但是问题正如玄廷所想的那样,就算他事先想到了,现在大部分人手都被孤阳等三人唤去一同驾驭青灵天枝,他也没法一下抽调回来。他所能做到的,只能是在事情发生之后再设法弥补。 他立刻命人唤来浑空老祖,道:“天夏在算我天域落处,道友去拿恕冲盘,再寻到武道友,让其搅乱天机,不必求能反制天夏,只要拖延一阵便好。” 浑空老祖道:“武道友正在相助驾驭天枝,他可是愿意么?” 赢冲道:“我得三位上尊授准,关键之时可唤人相助,你见了他,如实复述此言便好。” 浑空老祖打一个稽首,便即离去。 赢冲则是看向那处空域之中,没过多久?感应之中又是传来一阵波荡?他心下一动,知是张御已入天域?不禁点了下头?道:“终于来了。” 身后弟子见他站立不动,道:“老师?已然天夏那位已入彀中,他也逃不出去了?何不将那诱饵两人先拿下了?” 赢冲道:“这二人随时可以收拾?但此战结果未明,此二人留着还有用,待过后再处置也是不迟。” 张御背后靠着玄廷,谁知携带了什么东西?说不定就能设法脱身呢?而要是这两人死了?张御也就没顾忌了?只有这两人还活着,才能将之牵制住。 在他心中,有些玄尊便杀了也没用,而某些人极具潜力,未来无论成就和威胁都是极大?杀其一人,足以胜过同辈十人?而张御无疑就是那种人。 此时此刻,那一驾飞舟正往那片天域之中闯来?眼前一层层青光云雾分开,一路穿行?却是毫无滞碍。 张御到了这里?先看训天道章?他发现自己的确无法再与内外沟通,不过并非如最初所想那般断了牵连,而是自身气意根本无法攀渡到训天道章之上。 他寻思了一下,这应该是自身落在镇道之宝青灵天枝之内的缘故,这等法器的层次虽到不了镇压大道的程度,可也成天地,自有一番运转之妙。 虽然训天道章仍在那里,可到了这法器之内,自是受其所阻,他运用原来之法已然无法触及,除非他能明白这里道理变化,在契合此器的道法之上再另造一个道章,才能试着与训天道章相接。 不过这等事非常难为,与其如此,还不如设法把陷落之人早些救了出去,那倒还简单一些。 飞舟在又行驶了一段时间后,朱凤见周围始终被云雾所遮蔽,而感应也是难以落到更远之处,她道:“张守正,我等当是落于阵机之中了。” 张御点首道:“料到了。”他一荡衣袖,空勿劫珠就飞了出来,悬停在了一旁,珠玉表面生出熠熠之光。 这种阵势,正该这宝珠发挥威能的时候,因为无论此器从哪边冲击,都可以冲撞到大阵,虽然阵势有生克挪转等诸多变化,可一切所为皆需消耗阵力,便是轰不破阵势,最少也能为他们分担一部分压力。 朱凤望见空勿劫珠,不觉凝视了几眼,她不难察觉到上面传来的令人心惊的威能,但此物放在己方这里,却是格外让人心安。 她略作斟酌,也是一抬手,拿出了一面如幡锦扇出来,晃动之间,有滟滟之光,持柄在手,对着前方就是一扇。 此是‘素盛扇’,是她从一位旧友那里借来得,不算什么攻伐之宝,可用来扫清阴霾,破除幻障却是十分有用。 此扇一动,清气弥漫,生机觉绽,恰若春风渡来,一夜唤醒万物风采, 前方云雾在此风吹拂之下徐徐散开,露出一片一望无际的蔚蓝海水,这海水波涌不息,融入天际,壮阔非常。 张御往下看有一眼,却是觉得这片海水似有问题,不像是源自此间,而像是从别的地方挪过来的,在感应之中有一种错置矛盾之感。 若是普通海水,那就没有必要如此。 他双目一凝,眸中神光闪烁,很快便看到了,这哪里是什么寻常海水,而是每一滴都是经过祭炼的法水,而且如此巨量,一旦动荡起来,那威能也是绝然小不了。 此刻另一边,龙淮、施呈二人还被困在天域之中,虽然他们暂时未曾遭遇到更多大的危险,看去还能支撑不少时候,可却也是被那片青天赤海挤压得无法动弹。 龙淮道:“玄廷那边怎还未来人相援,道友那边传讯可是发出去了么?” 施呈道:“自是发出去了,施某又岂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玄廷想来正作谋划。” 龙淮呵呵一笑,撇他一眼,道:“这倒不见的,说起来道友不过一个玄修,诸执又岂是真的在意?” 施呈不温不火道:“也是,道友区区一介罪囚,廷上实在难言不弃。” 龙淮哈哈一笑。 施呈呵呵一声。 龙淮笑言道:“道友倒是有些意思,可若得脱身,等回去之后,我当摆下一场好宴,保证摆上来的仙酿美味都是道友都未曾品过的。” 施呈道:“那倒要提前谢过道友一声了,施某品过不少美味,可心里最惦记的还是龙髓凤肝。” 龙淮嗤了一声,道:“道友还是见识少了啊,这等传闻之物怎能当真?” 施呈道:“见识太多,怕就心大收不住了,万一被关进了镇狱怎么办?” “你这个后辈倒是好一张利嘴,不过龙髓凤肝,你要是真敢吃,我给你取来又何妨?” 一个声音忽然出现舱室之中,两人不觉一惊,抬头看去,却见一个长须飘飘的中年道人站在了那里,也不知是何时进来的。 龙淮看了几眼,神色微变,自座中站了起来,打一个稽首,郑重问道:“可是焦前辈么?” 焦道人看了他一眼,道:“是我,你这小辈倒还有几分眼光。” 龙淮道:“晚辈早年跟着族中长辈,曾有幸远远目睹过前辈的风采。” 焦道人呵呵一笑,他转而看向焦道人道:“你方才说吃龙髓凤肝,凤肝我这里没有,倒是龙髓我看这小辈身上有不少,我倒是可以给你取来。“ 龙淮一惊,干笑一声,道:“前辈莫不是玩笑?” 龙淮却是语声平淡道:“玩笑什么,你便是少了些许龙髓又能怎样?回头也能再长出来的么。” 龙淮谨慎问道:“前辈怎在此地,可是入了上宸天么? 焦道人道:“上宸天可还拘束不住我,不过我欠了他们一个人情,却是不得不还。”他对着施呈,“你怎么说?” 施呈沉吟一下,道:“小龙的味道太嫩,”他抬头看着焦道人,“在下觉得,还是老龙的更入味。” “好胆!” 焦道人语声一冷,忽然外间天色昏暗,雷霆骤响,闪电忽闪不止,整个飞舟也是剧烈震动起来。 施呈却是望着他,半步不退道:“本事没有,胆子却是不小的。” 焦道人点了下头,正要说什么时,“嗯?”他似是察觉到了什么,飞舟之内狂风一卷,其人已然不见了影踪。 龙淮见方才两人说话,也是心惊胆战,并不是他畏惧焦道人,而是彼此都是龙种,气息碰撞之间,对方天然压他一头,此刻见其人走开,他定了定神,道:“施道友,你方才还真敢说。” 施呈道:“以这位的本事,要拿我早就拿了,既然不出手,就是心有顾虑,那我又何惧他?莫不是龙道友真把他当前辈了?” 龙淮没好气道:“我说前辈只是攀个关系罢了,不过……”他道:“这位匆匆离开,道友你说是不是天夏来援了?” 施呈想了想,道:“多半如此。” 焦道人离开飞舟之后,身躯一晃,来到了天顶上空,目注着那自远空飞来的法舟。 似施呈、龙淮二人,他随手就能灭了,不过他并不想把事情做绝,擒了几人还好说,要是将之杀了,那就与天夏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了,到时候他不投上宸天也要投了。这当也是赢冲打的主意,他并不准备往下跳。 至于张御,他也是准备擒捉为主,他自语道:“书报之上如此厉害,便让我试试你这后辈的成色吧。”说着,他伸手向下轻轻一按,在整个天域的震动之中,一股浩荡法力,已经倾天而下! …… …… 第两百九十四章 动威决法力 朱凤正摇摆素盛扇,她皓腕轻挥之间,前方就云雾飘散,若是忽略此间身陷敌方阵机之中,倒是一副美好画卷。 但行去没有多远,她神情一变,因为她忽然发现,上空陡然一暗,自己等人像是急骤向天穹靠近。 那等如天塌的一般感觉,分明是有人一早便以法力将整个天壁都是遮了起来,现在却是向他们倾压了过来。 张御亦是有所觉,他仰首望去,身上心光忽然外张,刹那间,天地之内似有一道平光横过天地,并毫不示弱的向上迎来! 轰! 两处心光法力毫无余隙的撞压在了一处,一时虽无任何声响传出,朱凤却是一下胸闷气促,微觉眩晕。 而那不在一处的施呈、龙淮二人也感觉周围天地震荡不已,浑身法力也是止不住的沸腾,想要从身躯之中挤了出来。 焦道人见自己攻势被张御接下了,不觉有些惊讶,这一击他可没带什么水分,那是当真出了全力的,可即便如此,仍是没能将之压下,心里忍不住嘀咕,这到底怎么练的?莫非玄粮真是那么好用? 转念之际,他手中三指一圈,捏了一个心决,上面倾压法力不变,底下的海水却是一阵翻腾,怒浪高卷,往上冲升而来! 他先至此方天域一步,可早就做好了布置,这海水就是他挪来的。 尽管对敌的是后辈,可他却没有任何轻视,把先手持拿住,这才是稳妥的做法。 朱凤见得下面海水汹涌,她也是拿捏法诀,引动法力上前遮挡,只是一感受到那层层涌来的力量,她却不禁一蹙眉。 她擅长回避躲闪,要是让她躲开遁走那倒是有办法的,可是让她正面对抗,似这等攻势顶多支撑片刻。 张御也是见到了这等变化,稍作感应,见那法水虽然威能巨大,朱凤抵御艰难,但短时间还承受得住,自己也不必去分心接应,只需专注对付焦道人便好。 他可没觉得两人对敌一人有什么不妥,这不是什么单打独斗逞意气的地方,而是为了解救同道而来,能利用的力量自是要利用起来。 焦道人见朱凤挡住下面海水,呵呵一笑,心意一退,忽然间,前方漫天法力一收而空,而后再是伸掌对着张御一按!这法力一收一放,一散一聚之间竟然是浑然无暇,毫无滞涩,极是流畅自然。 这不是神通变化,只是单纯法力运用,就是要趁着张御全力与他对抗的时候收空法力,而后趁着后者力不能转的时候再发攻势! 这一招很简单,也没有什么太大变化,就是靠着自身法力运转如意。 可往往越是简单的东西就越是好用。一旦对手法力心光运转跟不上,那么机会被他这一招直接打落下风,并再无翻盘机会。 张御在心光对抗之中只觉前面骤然一空,焦道人撤去法力没有半点缓顿和征兆,说撤就撤,在有无转变之中可说是举重若轻。 而其人另一击已然凝力于一处,要是他原势不变,那么扩散开来的心力绝然挡不住那聚合起力量的一击的。 可他乃是六印皆渡,浑身没有短板,心光同样也是随心而动,他心意一转,庞大法力同样于瞬间凝聚,化至指尖之上,同时双指向前一点,正落在焦道人按来的法力之上。 天地忽然一黯! 两人交击之所在,像是将所有光芒都是倾吞下去,完全收束的力量没有一丝外泄的碰撞在了一处,那里唯有一片深沉漆黑,像是天地之中破开了一个缺口。 两人法力心光何都是强横无匹,要是寻常空域,恐怕此刻就崩了,可这是青灵天枝所凝就,故是只闪灭一瞬间,便被化去。 焦道人见张御竟能跟上自己变招,也觉惊异,能做到这一点,要么就是对于自身心光早是驾驭自如,要么就是方才那一击张御还没有尽得全力,而不论哪个都不简单。 不过他的手段并没有到此为止,在法力心光将绝未绝之前,他法力一开,若散雾流水,一部化刚为柔,丝丝缕缕,卷缠而来;一部存刚若针,似万点霰芒,飞射而至。 这一手法力变化阴阳兼济,十分了得,转运之中流畅且迅疾,一般人就算有神通可作化解,也绝没有法力这般直接施展来得快,只能以同样的变化相应,可一旦跟不上,露出了破绽,那么不难相见后面下场了。 张御眸光一闪,这等变化确实不好接,但是他凭着过人感应,已然看准了所有阴阳之变,若是让心光一并变化,他倒也是可以做到的,可他却并不准备如此做。 他若跟着变,无疑焦道人法力变化还能继续着下去,一直在那里掌握着主动,而自己只能跟着其人去应对。 所以这时他做了另一个选择,指尖之上凝聚的心光不变,原势不动向前点去。 焦道人的做法有一个破绽,那就是变化一多,自然力量也就分散了,转运之间自然也会生出更多空隙,便是落到他身上,有道衣守御,要伤及他也需片刻,而在此之前,他已然可以用心光一指将对方点灭了。 焦道人这时见他举动,也是立刻判断出来了这个后果,但有一点,他是元神在此,就算被点灭了也没什么大碍,若是以此伤了张御,却也不算吃亏。 可是再一算,却发现这样极可能在对张御造成损伤之前自己先被击破元神。 而且身为前辈,元神被灭取得战果还罢了,结果什么都没得到的话这也太过难看了,再说他还有很多手段没施展,也不必争这一时之机。 心中有了这一个权衡,便即转为守御,他法力变化如意,很快收聚回来,不过斗战之间可谓电光火石,他多了一层变化,自然也是多了一丝空隙。 张御见此眸光一闪,毫不犹豫再加上了一分心力上去,焦道人有变而他不变,这一以贯之势自是力增三分! 焦道人神情微微一变,立刻法力一转,却是变化出千百层数,试图以此层层消过来之力,可这是终究缓了一缓,张御心光先一步落来,撞在了他未曾化变完全的法力之上! 这一击乃是以正杀奇,以全攻缺,本来正面碰撞,法力心光纵有差距,也是微妙之别,不会立见分晓,可现在焦道人不及全力应对,自是立被心光攻入进来。 轰! 焦道人不觉往后倒退,而感应到他身上即将遭遇的压力,便有一个灵光法器飞出,挡在了冲来的心光之上。 但这无疑是说明,在方才的法力心光对撞之中他输了一招。而这一招不是输在斗战上,而是输在了心念转变和自身思量之上。 张御对付这等对手,自是走一步看三步的,在进攻之前便就在考虑焦道人可能会出现的后手,此刻便于心中一唤,蝉鸣剑倏地跃空飞斩而去! 这出剑时机拿捏得相当好,几乎就是在焦道人法器祭出的同时,稍快一些,一气呵成的心光去势难免会因引动剑器而势泄几分,而稍慢一点,就会给焦道人留下一个空隙,其人又得缓过气来。 焦道人见一道剑光杀来,也是心中一凛。 在张御心光倾压之下,正面便有法器抵挡,他法力一时也没法收得回来,不然支撑之力一失,后者立刻可撞开法器,继续压上。 这一招算可谓是奇正相合,又且恰好落在关节之上,身为对手,他也是不觉暗赞了一声,十分欣赏这等不用变化,完全是把握战机的手段。 面对这等攻势,他心意一催,灵光乍然,又一件法器从身上飞出,迎向那蝉鸣剑! 这是他第二次祭出法器,可能如此迅快用了出来,却也需要是心意相合的法器才好,不然没可能随唤随出。 他的斗战理念走的是纯之一道,认为只要把最简单的东西都练的纯熟,不用什么复杂路数,自然就能克敌制胜,所以他的法器同样不讲究变化,都是较为简单,也是如此,祭炼起来容易,别人相合法器可能只一件,可他却有数件之多。 朱凤立在张御不远处,她一边抵御,一边留意两人斗战,见不过一瞬之间,两人浩大无比的法力心光就激撞数次,虽然不是神通比拼,可那攻防之中也是充斥着变化,尽管看着简单,但每一击蕴藏有倾天之力,任谁稍差一招就是失败。 她此刻也能判断出,张御通过逆反局面,已然稍占上风,但见焦道人身上又有法器现出,明白其人只要挡下这一招,那么双方又将恢复到最初局面之上。 她秀眸一转,在一手压下海潮的同时,另一手窥准时机捏了一个法诀。 而在场中,焦道人那发去法器正要迎上蝉鸣剑时,这飞剑却一曲一折,绕旋斩来,他也是也引法器偏转,可在这时,内气却是微微一个紊乱。 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朱凤? 这般斗战哪容得半点出错,这么一缓,法器未能挡住蝉鸣剑,被剑光杀入进来,霎时撕破法力屏障,冲击在了护身道衣之上,一下牵引住了他的全部力量。 张御则自正面趁势而入,撞开阻路法器,一指点在了他元神之上,焦道人不由一震,望了他一眼,身影一虚,轰然散去! …… …… 第两百九十五章 光星动雷天 另一处天域之中,焦道人本是闭目端坐,当元神破灭之时,身躯也是轻轻一震,他睁开眼睛,一阵讶然。 他感觉有些不可思议,自己这一道元神居然就这么败了? 他发现自己方才一直忽略了朱凤,这位法力虽然不及他们,可总归还是一名获得寄虚功果的修士,且可能由于其本身擅长存身回避,所以方才那一手施展的可是恰到好处。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张御斗战能力确然强横,便是没有朱凤,在方才的斗战之中,只靠元神他也没有必胜把握。 不过便是赢了一次又如何? 只要张御等人不曾从那一处空域里面闯出去,或者到他这边来,那么他的元神就可以一遍遍过去尝试。 他意念一转,便于瞬息间再次化出一道元神,并重往那一处天域投来。 张御在一指点散焦道人元神之后,便见那几件焦道人留下来的法器忽然由实化虚,转眼间自行遁入虚空之中,而那原本抬升上来的浪潮因无人驾驭,也是回落了下去。 朱凤撤了法力回来,提醒道:“张守正,此人只是元神散了,稍候当会再来。” 张御道:“朱守正可知此人来历么? 朱凤道:“这人我虽是未见过,不过从他形貌和法力气息上看,很可能是早年失踪的老龙焦尧,应该是当初随同天夏渡来此世的十二条真龙之一。”她神情微肃道:“听说这老龙早年就摘取了虚实相生的功果。” 张御点了点头,方才斗战之中他就不难感受出来对方的实力了,一般的寄虚修道人可没有这般雄厚的法力。 别看对方被他们杀破了,可对于此类修道人而言几乎不算上什么损失,相反对方从他这里试探出了许多东西,类似的错处绝不会再犯。 可以想见,就算再一次杀败此人,也没有太大意义,对方可以输无数次,而他们输一次就是败落结局。 若这里若想胜,那必须有绝敌之法。 而他也是将这等手段准备好了,但必须是对方正身到来,且是不是能成,还要试过才知。 朱凤也是一样明白这里的关节的,她道:“守正可有对策么?” 张御淡声道:“他有元神,我亦有观想图。”说话之间,他却是抬头看去,道:“来了。” 天壁之中有磅礴光气涌动,待散开之后,焦道人元神再次出现在上空。而随着其人出现,天空忽变昏暗,乌云涌来,雷电轰鸣,狂风骤雨一时皆起。 焦道人上次在法力比拼上失败了,这回自是不会再重复犯错,故她放弃了在这个方向上着力,而是准备改用神通压制。 他乃是龙身入道,各种风云雷电念动即生,如呼吸一般容易,但对付值得重视的对手,施展了出来不是用来攻敌的,而是营造出属于自身的主场。 张御看了一眼,身上星光一闪,在这昏暗天地之中,一只闪烁灿烂明光的星蝉从他身上飞了出来,展开有若银河星雾的双翼,冲天而起,留下一道星屑轨迹,刺破云霾黯空,向着那些风雨雷霆迎去。 对方知晓了他的一些底细,他同样也是了解到了对方不少东西。不错,对方用元神来攻袭他,的确是立在了不败之地,可是他的观想图也足以与之对抗,便是被打散了,以他的能力也能在短时内重聚出来。 而且他正身在一边,不会给对方这个机会的,如此就可维持不胜不败之局。 对方要想战胜他,那除非也是正身过来,要是这样,那他倒是有下手的机会了。 他这时又拿出三张法符,挥袖往下一掷,法符在落至下方海水之上方时,便放出了一片金光,将怒涛按压下去,只是自身也是在缓缓减缩之中。 他方才已是确认,焦道人元神在与他斗战之时,也分不出太多心思顾看别处,所以用三张经由玄尊祭炼的法符已是足以对此间稍加牵制了,同时他还道:“朱守正,这里有我看顾,劳烦你去找一找那两位道友。” 朱凤点了下头,她盘膝一坐,一道人影浮现,瞬间化光飞去,却也是元神遁出,往去找寻。 她虽不像焦道人那般元神被消杀后很快能重聚,可遇到危险,也能及时唤回,不必要自己亲身前去冒险。 玄浑蝉翅翼舞动之间,已是忽去高处,随后双翼若展银河,光芒闪烁之中,漫天星华向着焦道人齐洒而去,如今张御境界心力以非往昔可比,日月重光之势随意一挥翼就可发出,根本不损及什么。 焦道人一荡衣袖,身上风云飒飒回荡,那些袭来星光在远处便化融消去。 同时他引动气机,一团团清雷自狂风骤雨之中滚落而来,轰响震天,每每爆开,便有一片水雾弥漫。 玄浑蝉在这些道道雷光闪电之中穿梭来回,在狂风骤雨之中上下翻飞,灿烂双翼挥动之间,便有诸如“幻明神斩”、“蝉翼流光”、还有“日月重光”等神通分洒出来,一时天中星光灼火飞散,烁烁流金飘转。 焦道人现在比方才更为谨慎,在试探过几次之后,差不多已是明白,张御所掌握的神通大多偏向于攻袭,而不是变化,于是是法力一转,站在那里的元神身躯忽然若烟雾一般飘去。 片刻之后还,便见在云雨雷电之后多出了一条有着墨色鳞甲的玄龙,长须丛角,鳞爪飞扬,凛凛生威,身上之色几与幽昏虚空几乎混融一体,唯有龙睛如火,开阖之间,凶光四溢。 此玄龙发出一声震天龙吟,便摆动龙尾,攀住云头,迎着万点星光凿击,耸身往玄浑蝉所在冲来! 焦道人对于神通比拼同样是走的朴实路数,没有什么神通之变,只用龙身去斗战,身上坚鳞,爪下祥云天然就能回避对抗各种神通。 他也不像龙淮那般认为化变龙身有什么耻辱的地方,只要好用能赢就行,其余东西他从来不会在意。 而就在双方交手之时,清穹地陆这边则在不断推算那一处天域的下落,尽管赢冲也是派遣了人手反制,可毕竟一个是有备而来,另一个则是匆忙应对,人手不足,所以在对抗中很快落至下风。 钟廷执在默算许久后,忽然言道:“找到了。” 找到了不等于就大事抵定了,因为那里有青灵天枝遮护,元都玄图也没法隔空挪转,需要自外打破,才能将里面之人接引了出来。 林廷执唤来明周道人,道:“明周,你去和陈廷执说一声,今回就劳烦他走一趟了。” 明周道人打一个稽首,身影便闪去不见。 焦道人元神化变龙身之后,本拟将玄浑蝉先行杀散,再与张御正身交手,但是与玄浑蝉观想图对抗了好一会儿,他却发现自己居然压不住观想图。 毕竟抛开双方所摘取的功果不谈,他在法力之上没有能压过张御,神通变化虽胜一筹,可张御正身还在场,随时能够接应,还有朱凤也在下方,难说什么时候也会出手,所以他必须分出一部分气力守御。 而玄浑蝉观想图又并不比他弱,且是速度极快,飞转之时,当真有若闪电飞光,哪怕有风云雷电牵制,也很难被追及。 这就导致斗了一会儿,仍是维持了一个僵局。 张御并不求速胜,对方若只元神到来,那他就在这里拖着,维持不胜不败的局面,待找到了失陷二人,下来再去寻思其他办法即可。 焦道人正身对此分辨了一下,已是明白此刻局面,他叹道:“这个人情不好还啊。” 现在的选择,要么就是他亲身下场,要么就是这么拖延下去,其实他更倾向于此,这般也能交代的过去了。 越与张御斗战,他越觉得这个对手不简单。他认为张御如此强横,这或许是与其出身玄修有关。 玄修一开始就不是奔着修持去的,而是天夏为了应付各种内外之敌而扶持起来的,本就是用于斗战加强各洲宿的统御的。 本来这等修士不修道法,注定很难走向上境,可这里面偏偏就出现了张御这般人物,那就是异数了。 他躲在这里不问外事,没法认识倒玄法修道人之间的彼此交流,可以促使道法不断向上推进,也不知现在训天道章所带来的影响。 只是他从旧有的思路出发,认为当一个事物在冉冉上升之时,那么其实很难被阻挡的,其中也必然有位于浪潮之首的人物,而他认为,张御显然就是这般人。 与这等人对抗,不是与一个人对抗,而与其身后的整个玄法做对抗,实在当该再谨慎一些。 正在思索之间,一道光亮在眼前现出,却是空域之门打开,便见赢冲化身自里出来,他道:“赢道友怎来,莫非来督促我不成?“ 赢冲摇头道:“焦道友非我上宸天之人,赢某怎会勉强?只是如今天夏正算我天域之所在,许是很快便将寻来,所以不得不得拜托赢道友尽快解决此事。”顿了下,他言:“为此,赢某可将上宸天收藏的那枚光蜃珠交给道友。” …… …… 第两百九十六章 气和言声平 焦道人听到“光蜃珠”三字时,虽然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可心中却是翻腾起来。 这东西乃是一位真龙之中一位前辈留下的,里面有很多只能以意相转,却无法道明的道理, 此物对寻常人没什么用,但对于他这般的龙身修道人却是格外珍贵,若是运气好一些,说不定还能借此一窥上境。 他故作平淡道:“当初你们上宸天可是拿此物当宝,诱我等出得天夏的,现在怎么又愿意拿出来了?” 赢冲道:“是不是宝,只看值不值得。若是在对抗天夏之中能赢,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 焦道人看他片刻,才道:“焦某明白了,道友且先回吧。” 赢冲没再劝他什么,打一个稽首,便即离去了。 要是这东西能打动焦道人,那么其人自会出力的,要是这般还打动不了,那么他再是催促也没用。 焦道人在他走后,琢磨了一下,叹道:“利益动人心啊。” 这东西可不那么好拿,非要胜过张御才可,可有这东西在面前,这远比赢冲用人情拿捏好使的多,可能也是赢冲见到他不肯施全力,故才抛出了此饵。 可他内心不得不承认这非常有用。 他看去那方空域,光靠元神确能与张御一战,但绝不能胜,想了想,他终是从座上起身,站立片刻之后,就往那片空域之内走入进去。 同一时刻,玄浑蝉本来正与焦道人元神所化的玄龙追逐斗战,可是忽然之间,那一条凶狞玄龙身影一阵虚黯,渐渐化气飘散,而漫天风雨雷电也随着它的消失而一并退去,只几个呼吸之内,云收雨歇,天放光明。 朱凤见到这副景象,有些诧异,问道:“张守正,此人退了么?” 张御感受着那股笼罩在上方压抑力量盘旋不去,道:“非是,而是此人要来了。” 朱凤神情一凛。 而才是数息之后,天中有一道金光洞化天壁,焦道人身影自里现出,他站立于角鳍鳞盘云座之上,周围有祥光天水环绕,并有阵阵浪潮涌动之声。 他看向下方,开口道:“张守正好手段,赢某自觉,若再用元神与你相斗,那却是不敬你了,故是亲来与你一会。”说话之时,他声音隆隆传来,似龙吟似雷震,但偏偏每一字两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张御道:“眼下虽非合适之时,但焦玄尊既欲一证道法,那御自是也可奉陪。” 焦道人并没有急着动手,而是笑了笑,道:“我知道你们此来找人,但此事与我无关。” 张御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此事与之无关,所以他们若要找人,这位并不干涉。 但这也是此人的狡猾之处,这里被阵机围困,想要找到那失陷的两人没那么容易,势必要分一个人去做此事,那么就可以顺势将朱凤力量调离出去。 他与朱凤传声道:“朱守正,这里交由我,守正只管继续找寻那两位失陷在此道友便可。” 朱凤信任他的决断,立刻道:“好,张守正千万小心。”她回至飞舟之内,继续驾驭元神搜寻施、龙二人。 张御关照过后,这才看向焦道人,既然这位要与他一战,那他也自愿与其较量一番。说实话,他所推演出来的神通也是亟待验证,而平日又哪来这般对手呢?他缓缓道一声,道:“焦前辈,请了。” 焦道人一点头,站着不动,身外有风云晃动,随即元神飞出,化变成一头玄龙,直接向下冲落下来。 张御同样立在原处,他身上星芒一闪,玄浑蝉观想图从眉心飞出,自一点星光展开灿烂双翼,也是奋振向上。 这一龙一蝉方才较量过,双方都清楚光只靠这般是分不出胜负的,下面还要看他们正身各自手段。 焦道人笑了一笑,他立在云头,袍袖舞动之间,脚下座台如次第绽开,于须臾变化出一个阵法,护持住了己身,随后拿有一个法诀。 在他两指扣拿之时,整个空域骤然一震! 他却是试图拿捏天地大势! 以他之功行,当中若无妨碍,不过二三十呼吸之间便可成功,而他方才已是试过了张御手段,心中已有判断,认为自己身外这一座法阵,已是足以在这段时间内维护住自己了。 一旦把天地大势握持在手,那么任凭张御再如何厉害,只要没有去到更上一层,那么就难从他指掌之中脱出。 他的打算,并非是杀死张御,而是将他击败之后封禁囚押起来。 如此做也非只是为了不得罪天夏,张御身为获得寄虚功果的修道人,不囚押起来,或者打灭神气,那么难免还是会回来的。 张御见识也是不少,更和瞻空道人配合斗战后,焦道人只一动手,他便辨认出此人要做何事了。 眸光一闪,蝉鸣剑若电光一闪,已然一剑斩了上去,只是一接触焦道人身外的守御之阵,却是感觉一片空落,显然那阵机别有玄妙。 他于此刻飞快判断了一下,若正身与玄浑蝉配合,或许能在短时间内将焦道人龙身元神拿下,可便是合力攻打,也未必能在攻破阵机之前阻止其人之所为,或许这还是焦道人所乐意见到的。 现在他心中警兆感应越来越大,说明焦道人完成此举未必需要多少时候,所以正面攻打绝不可取。 他看一眼阵中身影,对方峙立阵中,虽然隔绝外扰,可也同样给了他机会。 他一挥袖,将余下所有法符都是祭了出来,一张张环绕在了身躯四周,同时一激离空紫炁砂,一圈盈盈紫光扩散在开来,将他围拢在内。 他在此站定,缓缓道出了一个宏大音声,此声一出,背后现出了一圈光亮,上现六枚符箓,此时上面出现了一个“封”字,而在片刻之后,随后再又道出一声,又是一个“夺”字在上面出现。 焦道人本来老神在在,可自张御念动第一声开始,他便神情一凝,当第二个道声出来,便有一种心惊肉跳之感。 他立便知晓,张御所言之声定是在运转一个前所未见的神通,对自己极具威胁,若是放任完成,那么自己恐会不妙。 正要设法阻止,只是这个时候,目光之中忽然瞥见远空有一道明光向着自己袭来,却是那空勿劫珠蓄势到了如今,终于被引动了出来。 张御不指望能此珠一下攻破焦道人那身外法阵,可无疑能令其人无法分心他顾。 焦道人面对此珠之威,果然不敢掉以轻心,他不得已分出一部分心神驾驭阵机,而下一刻,那劫珠轰然穿撞入进来,只是一入阵中,就有如柔水、如丝缕般的阵力攀附上来,不断化磨抵消,偏引其力,待得来至焦道人面前,已然力去大半。 焦道人看了一眼,伸手一拨,居然就轻易将空勿劫珠拦到了一边,而后他摇了摇头,却是自行停下了拿捏天地大势,并挥袖撤去了周围的遮护,对张御正色言道:“张守正,罢手吧。” 张御此刻能够感觉到,焦道人身躯似存若存,似在未在,像是处于一种随时可化入虚空状态之中,他顿时明白了,在这片天域之中,对方占据了地利,在自己六正天言念罢之前,其人若提前离去,他也阻拦不住。 他也是停下念诵天言,道:“焦前辈有何话说?” 赢冲打一个稽首,道:“此战是赢某认输,不必再斗下去了,赢某这便退走。” 朱凤从飞舟之内出来,道:“前辈不拦我们了么?” 赢冲倒也坦然,道:“不是不拦,是张守正手段着实了得,我自问拦不住你们,那又何必继续呢?” 他虽有手段还没施展,可他感觉再斗下去,有极大可能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赢冲固然给出的好处足够大,若是能轻松得来,他自是愿意出力,可要是可能有性命之忧,那他自是不愿再冒险了。 说来说去,也不是他有多谦让,还是张御实力足够强,才逼得他让步。 张御始终记得自己是来解救同道的,不是来与对手斗气的,故他也是接纳了此言,他道:“既如此,便与前辈别过了。” 他一点头,便与朱凤回了飞舟之内,很快驾舟离去了。 焦道人看着两人离开,他摇了摇头,自语道:“还是未曾找到。” 其实从交手一开始,他就在设法找寻张御神气寄托之所在了,一旦寻及,便不下手,也能由此逼迫张御自己认输。 本来他以为,这应该不难找寻,可是当真试起来,却发现张御神气有遮护存在,而且总有一种似是而非之感,故到最后收手也未能看出什么来。 “罢了,这次虽未得利,可也没与天夏结怨,日后若是局面不利,也算是留下一份情面。” 他摇了摇头,正待离去,可在这时,感应之中却是察觉到了一股气机,抬头往外看有一眼,待见到来人,心中不觉一惊,不禁庆幸自己方才所做决断。 此刻他也不敢再多留,气意一转,便化一道云气,从这方天域之内转挪了出去。 …… …… 第两百九十七章 清气夺域空 陈廷执自上层出来后,便循着那一线指引,往漂游天域所在追逐而来。 就在焦道人与张御罢手那一刻,他终是到了这一方天域之外。 因为这一处天域漂游不定,再加上同属镇道之宝的排斥,使得元都玄图难以将他直接送至准确地界之上,所以他也是寻了一会儿才是到此。 当然这也是瞻空道人只是掌握了元都玄图一部分权柄的缘故,若得完全,那就可与整个青灵天枝相较了,而不是一根自主干上延伸出来的枝节也无法准确拿定。 陈廷执看着前方的天域,凝神片刻,身躯之外,就有一股玄妙之气浮显而出,随着此气出现,先一点光亮放开,而后内中有阴阳分合,清气升腾,浊气下降,好若即将开辟出一片天地来。 这却是他从清穹之舟上引来的一缕气息,此气所过之处,便可镇定万物,辟化乾坤,他驭拿此气,只一挥袖,就将之往前方送渡了过去。 若说青灵天枝、元都玄图分别是上宸、元都两家得镇道之宝,那么清穹天舟就整个天夏的镇道之宝。 玄廷之中也唯有廷执有权柄驾驭此气,且是每人各执一部。 本来前面那一方天域外间似有坚壳,若不调集足够力量难以攻破,可此气一落,却是轻而易举渗透入内,很快就化开一处与清穹地陆极相符合的天地出来。 而随着这股玄妙气息逐渐往里蔓延,这方天地也是在陆续扩大,看去用不了多久,就可将整个天域侵夺或者融入进来了。 上宸天,赢冲站在虹殿之上,他感受着此刻天域之中的变化,不禁一声叹息。 焦道人没能成功他的确有些失望,可不管如何,经过这一番事机,天夏玄尊也会受到一定威慑,以后再闯入上宸天那些空域中时,那却得好好想一想了,不可能再如之前那般肆无忌惮了,这样也能稍微拖延一下天夏找寻上宸天主天域的脚步。 并且趁着这等时候,他也可能将几个附从宗派迁到位于虚空更深处的空域之内?不至于再被天夏那么容易搜寻到。 他又看了一眼空域之内,现在他倒是很想将施呈、龙淮顺手灭了,鱼没钓到?至少把诱饵给收了回来。 可是他见到陈廷执动用了清穹之气?慎重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去冒这个险。 要灭那二人,还是要转动阵机的,若是耽搁太久?那么那一缕清穹之气指不定会循着这根枝节找到他这里。 到时候那就不是那几人被救出去的问题了?而是天夏众修将直接顺此杀入上宸天主天域中了。 他五指一紧,拿起手中长枝,收了此中青灵生机回来?而后起另一手往下一斩?一截枝节便被他断了出去?而枝节另一头所牵连的空域也是随之与主天域断开。 天域之内?张御正驾飞舟行走?试着找寻施、龙二人下落?此刻他忽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了看,道:“朱守正,我等稍待片刻。” 朱凤也似有所感应,道一声好。 过有一会儿?便见周围阵机如海水退潮一般退去?而整个天域本来压抑的氛围正在消散?天地逐渐变得开阔明朗起来。 张御这时不难察觉到?训天道章已然可以驻意沟通了,而几是在同一时刻,他感应到龙、施二人的气息?便催动飞舟往那里,而这两人此刻也是一样察觉到了他们,亦是在向他们这里靠拢过来。 不多时,两驾飞舟相聚在了天穹之中。 张御和朱凤自飞舟之上飘行而出,问道:“两位道友可在么?” 对面飞舟之上云光一闪,龙淮与施呈二人也是来到了外间。 龙淮一瞧是张御到此,不觉有些尴尬,稽首言道:“张守正,朱守正,两位有礼了。” 施呈也是一礼,感激言道:“多谢两位前来援救。” 张御抬袖还有一礼,道:“两位不必谢我等,我二人此回乃是受玄廷之命而来。” 朱凤万福回礼,道:“确如张守正所言,便无我等,玄廷也会差遣其他道友到此的。” 龙淮、施呈都是知道这个道理,不过他们也清楚,谁来解救那可是不一样的,人与人是不同的,有的人能解决问题,有的人只会被问题解决。 朱凤且不去说,可是由张御来做此事,恐怕玄廷上下都是极为放心的。而龙淮更是因为自己是被张御间接送进镇狱的,所以反而是对他更为信服。 四人就是几句话的功夫,天空遮顶阴霾尽去,随后便见有一道冷光自外透入进来,霎时洒遍空域。 四人目注看去,见陈廷执自里现身而出,他身外有缕缕幽冷之气围裹,脚下踩着黑玉座台,气机望来深沉难测。 见是他至,四人皆是执礼,道:“陈廷执有礼。” 陈廷执还有一礼,他道:“玄廷着我来接应几位,这方天域已是渐入我手,诸位可先回去。” 张御对施呈、龙淮二人言道:“两位道友,可先行一步。” 瞻空道人所掌元都玄图之力,可无法一次将他们所有人都是挪移走,至多一次送渡两名玄尊,而下一回转挪则视两人功行而定,功行越高,则间隔愈久。 龙淮、施呈二人与他们执礼别过,便见顶上有一道椭圆形的黑影出现,随着一道金光落下,两人身影便即不见。 陈廷执沉声道:“张守正,方才在这里,你们两位可是与谁人交过手了?” 张御点首道:“的确是遇到一位强敌,朱守正认出,此人名为焦尧,似是真龙之身。” 陈廷执道:“原来是这条老龙。” 下来他又问了一些东西,过去不久,感应元都玄图气意又至,他才道:“张守正,朱守正,你们二位先走吧,此间有我善后。” 张御感觉到上面接引之势落至身上,点了下头,将放于外间的法舟收了回来,便顺着那股力量而往,瞬时便被那金光引渡了去。 而一旁朱凤与他一般,也是一同被那道金光带走。 陈廷执仍是站在原地,他环望四周,眼神深沉,似在找寻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望向某一处,便引得一缕清穹之气过来,伸指朝着那里一点,随着此气逐渐蔓延,却是在那里撕开了一个隙口。 他身形往那隙口之中投入进去,眼前景物一变,却是来到了一处有着磅礴海天存驻的天域之中,而他身后清穹之气滚滚而来,逐渐将此间开始变演侵夺。 他望着脚下汪洋,拿了一个唤召法诀,少顷,海面之下就有龙影浮动,倏尔一敛,焦道人自里踏浪而出,对他一个稽首,道:“陈廷执有礼,许久不见了。” 陈廷执沉声道:“焦尧,你是站在上宸天那边了?” 焦道人笑了一笑,道:“便是把焦某人剐了,又能得几斤骨肉?焦某可不敢参与这等事。” 陈廷执看着他道:“你对我天夏修道人出手,又在青灵天枝所造天域之内行事,敢说不是受了上宸天驱使?” 焦道人叹了一声,道:“焦某不否认此事,可是赢冲以人情为要挟,焦某也是不得不应啊,但是焦某也并不想把事机做绝,故是想着应付一下也便过去了,此事陈廷执可问贵方两位守正。” 他又神情诚恳的言道:“焦某可在此立言,不会在随后加入两家之战,亦不会将今日斗战所得泄露出去半分。”说话之间,他毫不犹豫立下了一个心誓。 陈廷执沉声道:“我记着你的话。”他身外光芒一展,有更多清穹之气涌来,很快就将整个天域化夺为己有。 焦道人对他再是一个稽首,身形便缓缓散去,原来他正身早已是离去了,方才说话的,也不过是他在此间留下的一个化身罢了。 张御被元都玄图接去之后,只觉身躯微微一沉,已然脚踏实地,发现自身已是落在了位于清穹云海的一座法台之上。 林廷执正站在此间,对他和一同落下的朱凤执有一礼,道:“张守正,朱守正,两位此行辛苦了。” 张御抬袖还礼道:“林廷执言重,此行还是廷上诸执筹谋得当。” 林廷执则是笑道:“若无两位守正,此事也无有这般顺利,两位可先回去休整,余下诸事皆有我等料理。” 张御点了下头,因是朱凤直接回自家道场,故与她在此别过,他意念一转之间,就回了守正宫中。 他一拂袖,还了这次所借得的诸般法器,而后步入殿内,先是翻看了一下近来送呈来的册书,见各驻地皆无异状,便步入后殿,坐定下来,回思起方才那一战。 与焦道人这一番交手,虽然没能分出胜负,可与这般修道人正面斗战一回,他也是从中获得了不少经验。 回想这一战,只能说是中规中矩,不曾犯错。 唯一遗憾是没能检验六正天言之威,但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当时他能感觉到焦道人能随时从那方空域之中遁走,本质上那里可是青灵天枝笼罩之地,他之神通也没可能突破阵机伤及后者。 不过焦道人的态度无疑却也证明了,天言有杀夺其人之能,不然此人又怎可能妥协? 倒是值得注意的是,这些摘取了虚实相生功果的修道人往往可以依托镇道之宝斗战,他手段再强,没有镇道之宝在后面支撑,也拿其没有办法。 想到这里,他拿过一份呈书,落笔写了一篇建言,签名落印之后,便唤了明周道人过来,让其送至廷上。 …… …… 第两百九十八章 执机待来日 自张御等诸人自天域一战归来之后,时隔半月,云海之上磬声敲响,诸廷执化身俱是齐聚议殿。 在先议了一些琐碎事后,首座道人道:“张守正月前有呈书送上,言上回空域之战,因为敌手得了青灵天枝遮蔽,故是他未能将敌手留下,他呈书之上言,若是那一次能得镇道之器支援,那结果或有不同。” 他看向座中众廷执,“故张守正提言,今后若是再有前往上宸天空域,可能遭遇强敌之事机,希望能得镇道之宝支援,此事诸位廷是何意见?” 对于上回斗战,诸廷执都是知悉了大略经过,对于张御能和焦尧这头老龙打得有来有回,最后将之逼走,他们也是十分吃惊的。 并且从事机前后经过来看,那老龙应该是在陈廷执到来之前就主动退走了,这说明其人并非是陈廷执所惊退的,故是对于张御言称“若得镇道之器相助结果或有不同”之言倒是觉得并不夸张。 陈廷执沉声道:“按规例,不是廷执,不得驾驭清穹之气,但这只是平日规矩,如今两家交战,上宸天能拿青灵天枝为下面之人使用,我天夏又何必把持不放,恪守陈规?此建言可以考虑。” 玉素道人道:“此言有理,局面不同了,既然要廷下修士做事,又不给足帮衬,这又让下面修道人如何为之? 有些危难可得克服,可有些危难超出修道人自身之能了,对敌之时,对面祭出镇道之宝,而我则无支援?试问换了在座各位,又有几位能自言对抗?” 戴廷执道:“张守正这一战确实可惜了,要是当时他有清穹之气相助?便是不能拿下焦尧那头老龙?也能拖延到陈廷执到来?到时或能逼其立誓成为我天夏之助力。” 在座廷执有几个也是暗觉惋惜,焦尧这人可不是那等死扛到底的脾性,要是事情真如戴恭瀚所言?这等事是真有可能实现的。 风道人想了想?道:“张守正自入上层之后,立下了颇多功绩,若能提他为廷执?那么不必改得规矩?也可名正言顺执拿清穹之气了。” 崇廷执立刻反对道:“不可?此例不可开!”他道:“诸位?若是必要之时给予清穹之气支渡?那是可行的?但是廷执之位,涉及到天夏之根本,升迁敕夺不可妄行,否则诸方规矩都要败坏。” 风道人也未坚持,他此言也并非是真让张御成为廷执?而是取上得中之策?是为了此议能顺利过去。 林廷执看向座上?道:“首执?崇廷执之言还是有道理的,诸廷执无不是先镇守各方,再累功而升?张守正确实功绩众多,但不能以守正之绩替那镇守之功。” 晁焕道:“那就为此开一个先例好了,守正之功难道就不算功劳了么?此也未尝不可。” 崇廷执道:“晁廷执,这如何可一概而论?守正之功自有玄粮以酬之,不该再算累功之中,守正不过为雇请之职,要论张守正身上正功,还需以东庭府洲镇守之功来算,两者混淆不得。” 晁焕见他与自己争辩,不觉一挑眉,他轻轻一拍案头,坐直了身躯,正想要说些什么,可就在这时,首座道人却是先言道:“此事不必再争,诸位廷执既认为清穹之气可予支渡,那便就此定下。” 韦廷执道:“首执,清穹之气毕竟重要,不可长久流散于外,韦某建言,不曾立过大功,不曾有名位之人,不得擅用,且斗战过后,也当及时收回权柄。” 首座道人道:“此可随后再细议之。”他看向林廷执,“林廷执,你此前说有奏议,如今可以呈言。” 林廷执道:“林某近来在问天台上观望,见那悬针旋动愈疾,而搜罗诸般新近出现天域的踪迹,却是发现其多数是往虚空之中某一处去,林某怀疑,此辈已然寻到了寰阳派可能存驻之地。” 戴廷执想了想,提醒道:“但此也有可能是上宸天故布疑阵,令我偏移方向。” 众廷执一思,觉得这也不无可能。 首座道人道:“钟廷执、崇廷执,两位可能推算?” 钟廷执道:“回禀首执,虽然上宸天那里如今阻我之人少了许多,可涉及青灵天枝,却也不敢妄言定能窥探,但愿意一试。” 陈廷执道:“此事不可侥幸,不管上宸天是否明确寰阳派去处,我们都要设法阻碍。而上宸天若寻及寰阳派,不可能半点行迹也不露,双方气息交错,定会泄于虚空之内,这也正是寻到其主天域的好时机。 玉素道人道:“经由先前数次对抗,赢冲连焦尧拿老龙都请出来了,足以说明上宸天自身可用之力已近乎无有,正是我用力之时。” 韦廷执道:“最好是能截断此辈寻觅之路,除患于未然,如此也免得万千子民被拖入此战之中。” 首座道人听了各人意见,便道:“那下来便议一议,具体排布之事宜。” 张御自归来之后,便在守正宫中修持,明周道人已是在半月之前就将上回功赐玄粮送到了。 本来仅解救两位玄尊之行,所予玄粮不会过去百钟,可这一次因为遇到了上宸天设局,尤其是遭遇到了焦尧这条老龙,却又有所不同。 此人乃是摘取到虚实相生功果的修道人,张御便能与之相持已然很不容易,而这一次还原经过,却是在陈廷执到来之前,此人便已被他迫退,再又得益于玄廷战时有意厚褒,故又追赐玄粮三百钟。 前后得了许多玄粮,他也是全力趁现在还有余暇全力炼化修持。 正定坐中,殿外有神人值司禀告道:“守正,风廷执来访。” 张御从定中出来,道:“待我亲迎。”他起得身来,一路行到了殿外,与风道人在殿前见过礼,将后者迎入进来,坐定之后,问道:“道友怎是来了?” 风道人道:“有些事需得与道友当面说及。道友此前提出求取镇道之器为援一事,如今廷上已是定下,今后若需用及,只要事先奏请,便可分拨一部给道友调用,待得事后,会再行收回。” 张御点了点头,这是一个好消息,若得清穹之气支援,下回再碰上持有镇道之宝遮护的修士,那便有一战之力了。 风道人道:“我今回在廷上提出由道友为廷执,不过被廷上否了,因为这终究还是要镇守功绩,但若是立下莫大奇功,却还是有可能破例的。” 玄尊若要入廷为执,那必先镇守洲宿。这条规矩确实极严,且并不完全以修士功行来论,哪怕修道人摘取到了虚实相生的功果,若过往没有足够的镇守之功,也不可能让你成为廷执。至多只是给你一个对得上身份的名位,予你一些玄粮。 而所谓奇功,那就能常人所不能,有大利于天夏,且又可服众之功绩。 风道人认为,以往张御无法立得这等功绩,可若是有了清穹之气为助,那么就是有一线可能的。 不过在说了这些之后,他又劝诫张御需以谨慎为上。因为张御哪怕不去冒险,以其现在之境界,再加上过去的功绩,再镇守个数十载也能成为廷执了,若无必要,实无必要为此去激进冒险。 只是在这后面,他又以密言传声道:“张守正,清穹之气不止有镇定万物,辟化混沌之用,也自有好处,但是道友未来若是拿到手中,那不妨多多参悟。” 张御心下微动,他抬袖一礼,道:“多谢道友告知。” 他理解风道人的意思。那隐晦之意,就是让他设法趁着执拿此气做某事的时候,可以设法多拖延一些时候,也能多一些参悟之机。 这算是合理的运用。不过他的眼界更为开阔,既然可以光明正大取拿此物,那又何必去弄这些小手段呢?现在同心协力击败上宸天才是要紧,等到他日自己成为廷执,那有的是时间去参悟。 不过风道人终究是一片好意,也不是出于私心,而是忧心廷上玄修力量不足之故,这不止是风道人有此担忧,似若万明、梁屹这等新近成就的玄尊,亦是有此忧虑。 但是他认为,这事情虽在于他,可也不在于他,光指望他一个人是不成的。 他走出了一条路,而当越来越多的玄法玄修寻此成就上境后,那么必然需有人坐上此位,哪怕不是他,也会有别人坐上去的,这是一个相互成就,相互促成的过程。 风道人交代过了这些之后,便即起身告辞,他待亲自将风道人送出殿外,转了回来,便又继续沉入定持之中。 上宸天内,赢冲独自一人安排诸务,此刻他正在抓紧时机把所有附从宗派挪去其余天域,以避天夏袭扰。 这时一道符书自殿中飞了出来,他拿到手中看了看,便即留下一具化身在此,自己则往后殿之中来。 须臾到了后殿,便见孤阳、天鸿、灵都三人坐于台上,有道道青气如天河倒挂,垂泄在他们三人身上,他打一个稽首,道:“见过三位上尊。” 天鸿道人道:“唤赢道友你来此,是要告诉你,我等已经寻到了某些踪迹,若是我等判断不差,那么不日就许能寻到寰阳派的下落了。” …… …… 第两百九十九章 气荡外玄变 赢冲心头微震,道:“这便寻到了么?” 灵都道人言道:“只是可能极大,但是寰阳派若真在那里,则空域四周必多有回护。” 天鸿道人接着道:“我等朝此寻过去,越是接近此派所在,则越有可能引动两派镇道之宝气机碰撞,届时许可能震动虚空,将我等所在暴露出来,这是最为危险的时候,需得你全力守御。赢道友,如今你可有难处么?” 赢冲沉吟片刻,才是回道:“天夏仍是在搜寻我主天域所在,我在竭力回护,其余人还好说,都可设法克压,但是威胁最大的,还在于正清。终究其人功行在那里,没有摘取同样功果之人难以制压此人,现在我手中力量委实不足,若是万一被他寻到某些踪迹,我也难以阻他。” 天鸿道人道:“给你的那一截天枝呢?” 赢冲道:“此前为了对付玄廷守正张御,我便以此枝节设下一局,引得其人过来,并以那光蜃珠为条件,诱焦尧伏杀于他。” 天鸿道人道:“只是一个寄虚修士,何须如此郑重其事?罢了,此人的确潜力不小,若能解决也是好事。” 赢冲沉默不言。 天鸿道人看了看他,诧异道:“怎么,没有解决?” 赢冲眼帘垂下,道:“天夏为破我局,停下了角空星,算定我之天域所在,遣了陈禹来援,致我天域被清穹之气侵夺了过去,人亦被元都玄图接走,只是在此之前,焦尧已被张御击退了。” 天鸿道人冷笑一声,道:“这条老龙还是靠不住,又是这般偷奸耍滑。” 灵都道人想了想,却是道:“焦尧便是惜身,有光蜃珠为诱,他应该还是会出力的,看来是短时内真拿不下那张御,这才退走。此人之威胁,当是仅次于正清了,有这两人在外,也难怪赢道友应对如此艰难。” 赢冲道:“以目前我手中所握之力,也仅能维系眼下,若是再遇变局,实不敢言能蔽绝天夏搜寻。” 天鸿道人有些不耐道:“那我且可赢道友,我若再予你一根青灵枝节,你可能维护住下来局面么?” 赢冲没有说话。 他手中虽然还有半根枝节,可凭这些怎能与天夏对抗?没有足够的有力之人,这还是无用。况且这还是在天夏未曾投入更多力量的前提下,要是继续派遣更多人出来,那是根本没可能挡住的。 灵都道人这时道:“不必过于苛责赢道友了,天夏重重逼压,赢道友能支撑到如今已是不易。” 他对赢冲道:“赢道友,你且说说,你需要何物,又需要如何,才能确保我主天域不被发现?” 赢冲此前显然考虑过这件事,他立刻回道:“要想当真遮绝主天域,那非要三根青灵天枝枝节,再至少有一位摘取虚实相生功果的同道配合不可。” 孤阳子缓缓道:“三根枝节可以予你,但是人却无有。若与寰阳那处碰撞,驾驭天枝之人只能多,不能少,何况这般修道人,我也寻不来人予你。” 这等功果的修道人又那是这么好寻的?便是焦尧寄驻他们这里,也不过是看中了他们的光蜃珠,可也不听他们的。 而这等人随便去哪里,都会被奉为上宾,哪怕是回了天夏,只要不犯天夏规矩,天夏也是愿意以一个不做事的名位笼络其人的,不求其出力,只不来碍事便可。 赢冲又道:“那在下有一个建言,或能不用任何东西,也能避开此事。” “哦?”孤阳子道:“你可说来一听。” 赢冲抬头言道:“既然我主天域极可能因与寰阳派所在碰撞而被发现,那为何非要是我上宸天被显露,而不能是寰阳派呢?” 孤阳子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 赢冲道:“只需直接天枝枝节直接送至寰阳派,那么其人自会寻来,又何必非要我等自去找寻呢?” 青灵天枝身为道宝,有一玄妙是可以倒果为因的,也就是说,可先是寻到,再是取接。 那么一旦寻到,他们便可先将寰阳派所在暴露出来,天夏肯定不会不管,因为你不知道寰阳派是不是会寻过来。 而以此就可以降低上宸天主天域被暴露的可能了,就算那时候真被发现,天夏为了防备寰阳派,也无法将全部的力量拿来针对他们了。 孤阳子却是摇头道:“此法太过激进了。” 灵都道人思索片刻,也道:“此举耗费太多,况且我们不能保证那处一定是寰阳派所在,若是不成,反损己力。而便是成了,果因颠倒之举也是耗损极大,得不偿失。且寰阳派若直接顺此归来,也难言不会先来攻我,唯有先与之定议,才能再谈牵连。” 倒果为因也不是没代价的,这要他们付出更多的道宝之力,甚至这等影响一直延续下去,产生他们也无法分辨的变数,而在寰阳派的态度在未明确之前,也不能让此辈知悉上宸天具体所在,毕竟双方过去也是敌对。 天鸿道人琢磨了一下,他倒是中意这建言,但是孤阳、灵都立刻提出了反对意见,他也就不去说什么了。 而就在这时,天中忽有空灵仙音传至,同时有一道金色符诏飘飘而下。 孤阳三人神情一变,“祖师诏旨?”三人都是立刻从座上起身相迎,待躬身施礼后,孤阳子上前一步,将符诏接在在手中,与此同时,一道玄妙意念分别落在他与天鸿、灵都二人意识之中。 三人互相看了看,孤阳子道:“此为转机也。” 灵都也是点头。 孤阳子道:“赢道友,此符你拿去一观吧。” 赢冲肃容上前,将符诏接到手中,才是接触之间,符诏之上内容就落入意识之内,他不由心中一动,沉思片刻,把头抬了起来,道:“若得如此,却于我上宸天有利。” 灵都道人道:“你便拿我上宸天符印前往,此事既然祖师法符,当可成功,你可速速去为。” 赢冲没有耽搁,打一个稽首,就退了出去。 一根枝节横贯虚空,一行人正行渡此上, 同一时刻,幽城主城之内。 显定道人来至城中最深处的环形空洞之前,他站在边缘之处,稽首言道:“弟子拜见老师,不知老师有何吩咐?” 他恭敬等有片刻后,便听得那深远空洞之中有浩渺声音传来道:“那镇道之宝,为师已祭炼了出来。” 显定道人闻言一阵惊喜,忙是躬身一礼,道:“弟子恭贺老师。” 幽城此前不是不曾祭炼过镇道之宝,只是因为差了一些宝药,所以难以炼成,这才是可上宸天索求宝药,而现在有了此物,幽城便无需再看上宸天的脸色了,可真正独立于一方了。 那浩渺声音又言:“稍候上宸天会来人向我借取此宝,你只消答应下来便是,余下不必多可。” 显定道人一怔,迟疑了下,道:“老师,弟子敢可一句,为何要借给他们?” 那浩渺声音道:“你不必多想,我并非是靠向了上宸天,此宝虽成,可尚需琢磨,他们借取去了此宝,也是让他们代我运炼一些那些还需打磨的地方,却也是省却我一番功夫,乃是两利之举。” 显定道人恍然,难怪此宝如此快就祭炼成功了。 通常修道人的法器通常是不能让他人祭炼的,可镇道之宝如何,他却不明白了,想来如此做是有利的。 只是他也有顾虑,这般直接将此物借给上宸天,难道不怕天夏那边有什么意见么? 那浩渺声音又道:“你不必顾虑天夏那处,我自有我的道理。” 既然自家老师如此关照,显定道人也就只能顺意而为了,于是躬身一礼,道:“是,弟子遵命。” 那环形空洞之中再无声息传出。 显定道人道:“弟子告退。” 他从此间出来,回到了主殿之中,关照弟子随时留意外间动静,便回内室参道去了。 过了半月,有弟子来报:“祖师,有上宸天的浑空真人寻到我处,说是奉上命而来。” 显定道人道:“按前例把他们引到辅城,我亲去见他。” 幽城主城隐匿幽空不出,通常接待外客都是在辅城,浑空老祖以往到来此间,也都是在辅城之中被招呼的。 显定道人离了主殿,转挪虚空,来至辅城之内,待至正殿之上,见浑空老祖已至,他与后者见礼,待坐定下来,便可来意。 浑空老祖道:“今回贫道奉上命到此,并将此物送呈至贵方。”他将一枚牌符取出,放在了面前,但他只是奉命送来这东西,究竟是为何事,他并不清楚。 显定道人拿来看过,也是从袖中取出一枚信符放下,道:“劳烦道友回去告知三位道友,贵方所求,自会有应。” 浑空老祖拿过信符,收好之后,稽首道:“那贫道便告辞了。” 显定还有一礼,目送他离去。 他又转头看了看虚空之外。本来他以为幽城有了镇道之宝,便可抽身世外,坐看风云了,可是现在,事机却是变得复杂了,可这既然是师长做出决断,那就可能涉及上层大能的博弈了,却也不是他所能揣测的了。 …… …… 第三百章 引归渡远光 一根巨大的青色枝节横贯虚空,一端从虚无中来,另一端则延伸去无尽远端。 金郅行乘在云筏之上,正顺着这枝节延展的而去。 他的身后,则是有着一驾驾稍小一些的云筏跟随,大大小小百余驾,那些是他教授的那些浑修弟子,还有本来驻落在那些附从天域内的修道人。 在赢冲调令之下,他将和这些人一同被挪去其余天域,以此避开天夏的步步进逼的搜寻。 只是他现在倒是恨不得有人打过来,然后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回归天夏了,用不着再潜伏于此了。 他甚至忍不住想要向天夏传报自身所在了,只是……他看了脚下这根青枝,巨大枝干由如横展地陆,而他们好比只是上面的微小尘埃。 在这镇道之宝的枝节附近,他既不知自己所在位置,也不确定是能否将消息送传出去。 而且这刻说不定赢冲还能凭此宝望察看到他的一举一动,所以他一路上也是表现的十分老实,未敢有什么动作。 这时前方忽然一团亮光,像是在虚空之上遭开了空洞,内中有柔和的光线透照出来,那青灵枝节的另一端便就是探入了此间。 有一名修士走了过来,对他打一个稽首,道:“金真人,这里就是老师给真人与各位同道安排的驻落之地了。 不过老师叫我提醒金真人,这里也不见得定然安妥了,天夏也是有可能寻到这里,要随时准备好撤去他处。” 金郅行心道寻过来才好,他道:“那劳烦道友告知赢道友一声,金某随时听从上谕调遣。” 那修士听他说得这般客气,却是忙道不敢。纵然他是赢冲弟子,可玄尊便是玄尊,他可不敢在金郅行面前托大。 随着云筏一驾驾穿渡入内,诸修士便按事先备妥之策在下面营造宫阙,金郅行则是挪移山海,自行立建了一座道宫。 待几日之后安顿下来,那天中枝节才是退缩了回去,天隙重又合拢。 金郅在此又安稳待了月余时日,确定这里应当是一处孤悬于外的空域,赢冲似乎没对他进行什么监察。 不过一想也是,这里只他一个玄尊,还有一些看来不算太过紧要的弟子,就算他与天夏勾连,那又能透露出什么东西呢? 他想了想,唤出训天道章,出于谨慎,他并没有选择直接对言,而是将自己此处情形通过传言方式送递到了张御处。 张御自归回之后,一直在守宫中修持,他收到了金郅行的传告,看过之后,思索了片刻,先是联络到了晁焕,与后者商议了一会儿, 便即寻到金郅行处,道:“金道友,可是方便言语么?” 金郅行忽然感得张御唤他,精神一振,立刻回应道:“金某这里方便,不知守正有何吩咐?” 张御道:“我已知金道友如今之处境,我与玄廷商议了一下,眼下通传于你,你可以回来了。” 金郅行一怔,随即心中泛起惊喜,不过他还是小心问道:“守正可是说……金某可以回转天夏了?” 张御道:“正是,金道友,你可以回转天夏了。” 金郅行去往上宸天后,几次传递出重要消息,不但证明了自身,也于天夏是有功的,而其人已是完全与主天域脱离了往来,看去已很难再获得消息。那留在那里也没有意义了,还不如让其早些归来,反而能为天夏出力。 金郅行顿时激动了起来,整整五年了啊,马上就要第六个年头了,他还以为自己要蛰伏到两家正是开战之后才有可能寻到机会回转,没想到如今便就可以了。 张御道:“金道友,你可耐心等待接应,若是上宸天之人又要道友转挪他处,你也不必抗拒,跟着去就是了,只要不是受青灵天枝遮护,我自能寻到你。” 金郅行从座上起身,对着光幕深深一礼,道:“金某谨遵谕令,随时等候守正的消息。” 张御结束了这番对话,就收回来大道之章。 金郅行那里,既然当初其人是自己派遣出去的,那么此事当也由他来收尾。 至于为什么不要叫金郅行自己回来,那自然是因为虚空之中那些邪神极可能是受上宸天指使的。 金郅行恐怕方是遁去虚空之中就会被上宸天所察知,赢冲对付不了天夏,但却对付的了金郅行。 故这里还是需他们来接引。 他伸手将案上的文书拿了过来,这是前几日送来的玄廷报书,凡各洲宿的镇守,都会得有一份。不过这里面东西各有详略,像是他这等既是镇守又是常摄守正的,能够看到的就是较为详细的内容了。 这封告书之中言及,近来虚空屡屡震荡,廷上判断上宸天极可能找到了寰阳派驻地所在,双方已是在接近之中,所以派遣更多人手前往虚空,加紧找寻其主天域所在。 他看了一眼,闭关月余,现在已是大玄历三百八十八年的十二月了。看局势发展,不是他们先行找到上宸天所在,那么就是寰阳派重返此世了,若是要做什么,也当尽快了。 他想过之后,就拟了一份欲去接应金郅行归来的呈书,唤了明周道人过来,让其送递了上去。 这一次他准备一人前往,这倒并非他冒险,现在玄廷玄尊出外,都有元都玄图护持,而他一人往来也是容易。 呈书递上去只是半刻后,明周道人便就回转,对他打一个稽首,道:“守正,玄廷已是允许守正呈请。 只是因如今外间局势不同,玄廷认为张守正路上或是可能遇敌,故是分拨给守正一缕清穹之气以做护持,只是此间,需得守正补一份请书。” 上宸天上一回故意设局,甚至将焦尧请出来对付张御,说明对他很是重视,那么难说这一次会不会再对他施展什么手段,玄廷也不会看不到这一点,因他这一次是独自一人前往外层,故是允他执拿此气。 张御倒是有些意外,不过能多得一分稳妥,他当然不会推拒,于是补了一份请书,由得明周带了回去。 他自己则是走了殿门,唤得那星舟过来,飘身入了主舱,便往外层渡去。 而就在穿渡到界层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一道玄妙气机落在自己守正印信之中,知当是那清穹之气了。 他未有立刻触动此气,而是先寻金郅行所在,在训天道章之中驻意之人,只要自身没有得到一定力量的遮掩,那么自可为他所察觉。 其实无有遮掩的话,元都玄图也能直接送他到那里,可现在因为在有不少玄尊落在虚空之中,随时可能遇到危险,不定什么时候就需要此器遮护,而这等事并非异常紧急,他便不去占用了。 在感应片刻之后,他一拨星轨,霎时漫天星光疾涌而来,过去片刻之后,便停落在了另一处虚空之中了。 此间再无任何星辰牵引之力,这说明伊帕尔神族并没有到来过这里,下来只能由飞舟朝那方向自行穿渡了,这里就需要一段时间了。 他则是坐了下来,意念转入守正之印,便试着去感应那缕清穹之气。 只一接触,他便发现此气玄妙无比,似在里面演化出了种种道理,可仔细去观,却又好像无有所得。 这感觉十分独特,无法用言语来描述,他应该是这东西层次太高,所以现在的他还无法参透里面的玄机。 他又试着驾驭了一下,发现自己所执这一缕,正好能为自身心力所驾驭,并他莫名察觉到,或许对于整个清穹之气而言,这可能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缕。 照这么看,不定所有廷执所执拿的清穹之气加起来,也只占据了主体的十分微小一部分。 这其实说得通,因为镇道之宝从道理上说乃是由上层大能,也就是现如今五位执摄使用的,底下修道人不可能发挥其全部威能。 但即便如此,他感觉这东西单纯执拿在手都能给自己到来莫大好处。 别得不说,整个清穹地陆就是清穹之舟所开辟,能将晦乱混沌抚平理顺,执拿此气自能辟绝恶邪,维定自身。如他一路过来,连一个邪神都未曾见到,这很可能就是此气的作用。 在这等感应之中,时间也是缓缓流逝,大约有五日之后,星舟骤然一顿,他往前看去,便就见到了一方天域。 他站了起来,目光凝注那里,有了清穹之气为倚托,却是不必畏惧上宸天再在此中设布陷阱了,负袖立在舱中,心光一催,星舟已是冲入了其中。 金郅行此刻正在道宫之中讲道,这时外面有一个弟子慌慌张张进来,躬身言道:“金真人,不好了,外面有飞舟闯入进来了。 金郅行心下一动,他面上不动声色,唔了一声,道:“那定是天夏来人了。” 殿中众弟子一听,顿时大为慌张,其中一人道:“真人,那该怎么办?” 金郅行却道:“还能如何?我若走了,势必不能带上你们,我若反抗,那么你们一同遭殃,我若投顺,却还能带着你们一起投靠过去。” 他看向诸弟子,“你们觉得我该如何?” 诸弟子相互看了看,却没有人说话。 金郅行环望一眼,见所有人躲避他的目光,道:“你们不肯说,我就替你们选了吧,我带着你们一同投靠天夏如何?” …… …… 第三百零一章 乘光向道明 众弟子听金郅行说这句话,都是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齐齐俯身言道:“我们都听真人的,真人说什么我们便做什么。” 这些弟子没有哪个上宸天派弟子,都是附从宗派之人,或者本身就是无有天资被排挤出来的,本来对上宸天也没有多少忠诚可言,修炼浑章也是他们唯一的出路,在他们自己心中,他们就是被上宸天抛弃之人。 虽然在传闻之中,天夏对修道人的规矩极多,可他们在上宸天从来都是被欺压的下层,说句不好听的,性命都不见得有保证,而投顺到了天夏那里,便是情形再不好,又能不好到哪里去呢? 金郅行道:“好,既然你们都愿意,那金某也就从众愿了。”他撇了一眼众人,“你们跟我来吧。” 他离了案台,迈步向外走去,那些弟子相互看了看,也是跟着他走了出来。 这方新开辟的空域还颇为荒凉,白皑皑的大地上几乎看不到太多地形的起伏,一眼望去,与蓝灰色的天穹连成一线。 金郅行一人独自行走在最前方,而一众弟子则远远跟在他身后。 出去数里后,他脚下站定,抬头看去,众弟子也是随他一同望去。却是瞧见天穹之中似是多了一枚星辰,而随着那星辰逐渐放大,却是能看清楚,那是一艘线条优美体型庞大的飞舟,舟身散发着柔和而明亮的光华,不但将稍显黯淡的天穹照亮,连带着他们和周围的大地也被披上了一层玉白之色。 那飞舟悬停片刻,便有一道耀目清光洒来,待落地之上后?便有人影浮现?向他们缓缓走来,随后众人便见到一个浑身笼罩在星光玉雾之中的年轻道人?其背后灿烂云光直冲云霄?仿若接天而来,更有飘渺悦耳仙音传至、 金郅行起双袖一拱手?道:“金郅行拜见张守正,”顿了下?又道:“上宸无道?金某愿带一众弟子投顺天夏。”说着,深深拜揖下去。 他身后那些弟子也是赶忙一同俯身,不管他们心里怎么想的,既然玄尊带头拜了?他们自然也可心安理得的拜了。 张御缓声言道:“金道友?随我上舟船吧,天夏地域广大,足够容得下你等。” 金郅行心中也是难免激动,这回可是真的能离开了,他再是一拜?道:“多谢守正,出来匆忙?还有些许遗漏,还请守正允我片刻。” 张御微微颔首。 金郅行转身叫过一名弟子?让其去把那些仆奴都是唤了出来,那弟子有些不解?但是没敢问原因?还是遵照他的命令?将那些人都是全数唤出,并集中在了道宫前的开阔地上。 金郅行看了眼那些战战兢兢的仆奴,便一拂袖,平地起了一团云光,将自己与在场所有人一同带了起来,并往上方星舟遁去。 其实这里还有一些不肯走的修道人,不过他也懒得去理会,说实话,等他们走了之后,上宸天可未必会将这些人接回去,还可能怀疑他们是天夏内线,但也不会费那个劲过来铲除他们,更有可能的是不来过问,任他们在这里自生自灭。 张御看了一下金郅行带上来的人,差不多有万余个,大概不到十人是元神照影之境,三百余修士,大多数只是低辈弟子。 其余下之人就都是仆奴了,但是天夏是不许有仆奴的,所以这些人回去之后肯定会被打散重作安置。 因不知道上宸天会做何反应,待金郅行等人了上了飞舟后,也没有在此多留,心光一催,就驾飞舟往天外行去。 归途路上,他请得金郅行来至主舱,顺便问了一些话。 出于谨慎起见,这六年来金郅行也就是关键时刻向内层传递一些紧要消息,其余不便多讲,现在却是可以敞开谈了,故是他将自己在上宸天内的见闻都是详细说了说。 在他之前,并没有哪一位天夏这边玄尊在上宸天待过这么长时间。不过除了前往拜见灵都,其余任何时候他都无法停留在主天域中,故他虽然一直在设法查探,可因限制太多,许多东西仍是没法弄清楚。 他道:“守正,我在上宸天时,常听说及,在孤阳等人之下,有两个后辈很是了得,其中一个至今不知名讳,而有一个女修,名叫鱼灵璧的,其人乃是后起之秀,据说孤阳、天鸿、灵都三人亲自指点于她,传闻其人很可能是上宸天道统后继之人。 金某虽未见过她,可见过她的玄尊,都对其人颇多赞叹,从各方面推断看,此人很可能是上宸天运用了天机推算,找寻出来的承继之人。” 张御心下微动,这个消息倒是值得注意,因为旧时宗派,找寻合适的道法传承之人是很难的,于是会通过一些天机推算去寻找传继者。 这个办法不是能常用的,用旧法的话来说,如此做法折损宗门气数,必须在过后用千百载时日来弥补,而若是弥补不上去,那就是饮鸩止渴了,若不是如此,过去就不会有那么多断继之宗派了。 但是这样的修道人往往是一门派道传所系,只要有其存在,那么就可以将道法传下去,而若这般人得以成就上境,那么用不了多久,宗门就又可再兴。 要是天夏的目标只是为彻底打灭上宸派,那么这个人是必须拿住的。 金郅行在将自己得来消息说过后,便问道:“敢问守正,不知回去之后,天夏会如何安排在下?” 张御道:“金道友甘冒奇险,为天夏出力数载,回去之后,当会托以名位,你是在上层潜修还是出外奉职也都由你,不过若是天夏遇得危难,则不管是谁,都需出来助战。 但我建言,道友还是出来奉职为好,唯有奉职,才有玄粮可得,而这也不是谁人都可求得的,唯往昔立过大功之人才可立得召用,莫要错过机会了。” 外间玄尊归附天夏,除了少数人,很少能立刻得有名位的,金郅行潜伏数载,算是已踏过了这个门槛,若想上进的话,那么就该把握好这个机会。 金郅行忙是一拱手,道:“多谢守正提点。” 张御道:“还有道友这几年所立下之功,玄廷也都是记着,待回去之后,也自有玄粮可取。” 金郅行忙是应声,他心中振奋,暗暗道:“早就听说人这玄粮有补益功行,增固根基之功,藉此修行,便能一日千里,也不知道到底是何滋味,这回回去,能来当能见识到了。” 上宸天内,赢冲正在与白衣童子确认各个天夏玄尊的位置。 有弟子过来禀告道:“老师,方才有传讯至,金真人那一处天域被天夏发现了,那边传讯来说,金玄尊第一时间便带着众弟子投降了天夏。” “金郅行?” 赢冲面上丝毫不见意外,平静问道:“什么人寻到的他们?” 那弟子低着头,道:“听说是那位。”他可不敢在赢冲说张御的名字,一是玄尊之名低辈之人不可直呼,哪怕是天夏玄尊也是一样,二来毕竟自己老师曾被这位打灭过在世之身,所以只能说得模糊一些了。 “张御?” 赢冲看向白衣童子,后者却是摇了摇头,道:“没见到。” 他沉吟片刻,道:“罢了,金郅行走便走了吧,不必去多管,对外消息就说金郅行被天夏捉去了。” 那弟子道一声是,他见赢冲没有什么其他交代了,就退先去了。 赢冲思量片刻,不管金郅行是被找到还是主动投降,还是本来就不可靠,他是不会去为了一个金郅行大动干戈的。 比起这个,他更警惕的是张御这次无声无息到达了那方天域, 现在他依靠邪神监察天夏,不说所有在外天夏玄尊的举动都在他掌握之下,可大部分人的行踪他是清楚的。 可之前却并没有传出关于张御行动的消息。 要瞒过邪神,其实是有一些办法的,可唯有一种,却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 他忖道:“若是如此,此人倒是棘手了,如今我得了三枚天枝,反倒是正清那边无此护持,却更好对付了。” 他寻思着下来对策,而对于那处天域内遗落的弟子,却是根本就没去多问。 这些人原本就是他拿来试着利用一下,看能够参悟浑章入道,有得则是惊喜,无有也不可惜,现在寰阳派即将寻到,下来又可能得幽城镇道之宝相助,他已经不再需要这些人了。 而另一边,正清道人站在主舱之内,看着外间又一处天域,魏広在一旁道:“师兄,此间类似之地最多,寻此而去,许就能找到上宸天主天所在了。” 正清道:“没那么简单,在未进入主天域前,谁都无法确认。”他看着面前那处天域,“既然撞见了,就要进去一探。” 这些天一路探了过来,许多空域都是空空如也,他们一直没有什么收获,但正如他所言,不入内一探,谁都不会清楚情况。 片刻之后,飞舟化一道光芒,冲入了那方天域。 而过去不久,浑空老祖就来到了虹殿之上,道:“赢道友,那正清和他师弟进入了我等布置的那方天域了。” 赢冲神情不变,稳稳言道:“正清极难对付,此番设计,莫要急切,慢慢引他到我等布置之内,他若知机走了,也要不管,只要他还想着找寻我主天域所在,那就一定会跳进来的。” …… …… 第三百零二章 真灵可为驱 虚空之中光芒一闪,一驾飞舟自空域之中折返出来。 魏広走到了主舱中间,起手一拂,那里便露出了一幅虚空星图,他在上面某一处轻轻一点,那里顿时多了一团白色气光,随即他略带不满的轻哼了一声。 不出所料,方才那一处空域之中依旧空荡荡一片,没有任何人存驻。 在他们来路之上这等情形已是遇到过许多次了,可以看到,眼前的星图之中有数十气光,这都是一路之上他们探查过的空域。 他道:“师兄,这些空域越来越多了,似比以往更多了。” 正清道人看向舱外虚空,天域越来越多,这是青灵天枝不断延伸出分叉的缘故。 此刻他能感觉到虚空深处传来的震荡,这震荡越来越是明显,像是水波涟漪的扩散。之所以如此,那是因为青灵天枝触及到了寰阳派可能存在的驻落之地,致使两家气机碰撞,青灵天枝不断伸长又不断蜷缩,而上面方才生出的空域又紧跟着崩塌所致。 这般来看,上宸天确实极大可能找到了寰阳派所在,但随着这剧烈波动,也在一定程度上给他们指明了道路。 他看了一会儿,道:“继续找。”顿了下,又言:“照例行事。” 魏広应了一声,寻了随着他们出行的一名玄修弟子过来,令其将自己这一次探查的结果报知了回去。 虽然他不喜玄法,可带着玄修弟子确实方便沟通,而且此事也是玄廷定下来的规矩,每探一处天域必得报呈,他也不可能去违反。 待是交代过后,他转回来,道:“师兄,传回去了。” 正清道人看向某一处,凝注片刻后才道:“那就继续搜寻,我方才心感应,许是不久之后当有所见了。” 数日之后,张御所乘星舟又一次感应星辰接引之力,便伸手拨动了星轨。 在漫天星光涌来之际,他也在思量,或许可以利用一下伊帕尔神族的技艺?继续在虚空之中设布更多的接引所在?这般也方便诸多玄尊往来。 伊帕尔所有的知识他们都是得到了,也无需做太多的改动?天夏不是没有更高的技艺?但是需要摸索和梳理,现在没这么多时间?把现成的先利用起来才是最方便的。 思量之间,星舟一顿?已然出现在了外层星宿附近?通过训天道章传讯,他在此择选一处星宿,将所有上宸天投靠过来的修士,再是带着金郅行乘舟返归了上层。 到了清穹地陆之上?金郅行被明周道人请去了驻阁?其人归返天夏,自是需要重新拟册造印。 张御与之别过,回了守正宫中,方入大殿,光芒一闪?明周道人出现在了一旁,对他稽首道:“守正可还要出去么?” 张御道:“若无玄廷诏旨?近来当无外事。” 明周道人客气道:“如此,廷上需将那清穹之气收回了。”清穹之气只是借于张御用?唯有廷执才能长久执拿,故是返归之后自被收回。 张御点了下头?道:“自当奉回。”话音一落?他感觉守正印信之中灵光一闪?清穹之气已然被收了去。 明周道人也是稽首告退。 张御则是回了后殿之中,虽然清穹之气被收回,可持拿了几天下来,好处也有不少,神思变得更为清明通透了。 且他还有种感觉,寻常修士要想成就上境,需得上境之物作为攀道之梯,那么成就玄尊之人若想往上走,很可能也是需要此般物事的,清穹之气极是能起到这等作用的。 尤其是摘取到了虚实相生功果的修道人恐怕对此感悟更深,现在自己层次不到,恐怕还难以真正获取其中的好处。 所以现在不必要去期望太多,可待功行再有精进之后再去探究此气。 他思量下来,处理了一些琐碎事宜,便就入定修持了。 定坐了数日后,训天道章之内有声息传来,他看有一眼,见是梁屹寻自己,便道:“梁道友有何事?” 梁屹道:“梁某进来新造一物,需对底下弟子玄法修行有利,但不敢妄行,当如何使,想与守正商议一番,不过需得与守正当面言说,不知守正可是方便?” 张御道:“我方才回转上层,正好有暇,道友来守正宫便是。” 梁屹道一声好,过去不久,他便来至守正宫内,两人见礼后殿上坐定,张御道:“梁道友所言有利于玄法之事,不知是指什么?” 梁屹从袖中取出一枚球形玉胎,摆在身前案台之上,道:“请守正一观。” 张御目光落去,看了两眼,道:“知见真灵?” 梁屹道:“正是,此是梁某所打造,近来梁某将这些分拨给了那些同门,凡是用过之人,都觉得此物对自身助益甚大,我意欲在玄修之中推行此物,也不知是否可行,故来向守正问询一声。” 张御一眼看过,就知道这东西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知见真灵他以往也是用过的,若是能受一定的制束,那并无什么问题,的确是有利于玄修的。 特别是能帮助修道人准确而方便的认识到自身,节省大量的修炼时间,不过任何事都有利有弊,若是过于依托此物,那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道:“梁道友准备如何做?” 梁屹郑重道:“守正,梁某仔细考虑过这件事,此物真修会打造,天机院也能打造,便我不去管束,那些玄修弟子也会自己去寻来用,且多半是由天机院来打造的,而随着造物兴盛,打造此物只会越来越容易,将来使用此物的玄修当会越来越多。” 张御同意这等判断,的确是这样,要是看到一个平常和自己差不多的同辈,因为获取了知见真灵而功行增进,那么其人一定也是会去主动追觅此物的。 梁屹继续道:“我曾了解过青阳上洲之事,若是造物之中有人不怀好意,那么势必牵累到那些弟子,那与其让造物派把东西占了去,还不如由得玄修自行来打造,如此还不至于受制于人。 梁某觉得,可先在一地试行三载,若有害,则除之,若可行,则用之。” 张御道:“梁道友打算在何处相试?” 梁屹回道:“外层二十八宿,那里修士一直与邪神神裔还有各类外层修道人做抗争,他们可用于修行的时日不多,反而急着提升自身,梁某认为可先落在奎宿那里,那处梁某熟悉情形,也有诸多同门可以配合看顾,不至于出现变乱。” 张御点了点头,梁屹还是考虑的很清楚的,这些外层修士重点在于提升实力,并以保存自己为第一要务,要是自身生存都保证不了,但其他都是虚谈,把打造的知见真灵放在那里,无疑是合适的。 而且堵不如疏,一味禁绝也是不妥当的,此类东西其实也很有用,特别是对资质不高的弟子来说更是如此,等于给了他们一条可以跟上资质更高的修道人的路。 而在攀登到了一定境界后,再回去找补也是可以的,虽然需要用去的气力更多,但是境界上来了,寿数为之增加,那也是值得的。 他思考了一下,道:“待我与廷上说上一声。” 他立刻唤出训天道章,与风道人商谈了一下此事。 玄廷那里不久就有回言到来。因为只是局限于一隅之地,而且有梁屹盯着,再加上知见真灵实际上对提升中下层玄修的实力的确很有帮助,所以很快同意了他此议。 他道:“梁道友,你去做此事吧,只我有言,此事你需盯着,有任何变化,都可与我还有风廷执那里传报。” 梁屹起手一拱,郑重应是。 云海驻阁之内,金郅行自来上层后,一连几天躲在此间不曾出去。 前次来天夏,他只是稍微知悉一些天夏规矩,但是对天夏名位之选还了解不够多。 现在再是从头了解了一番,算是明白了张御此前之言。 在天夏,便你是玄尊,若没有为天夏立过大功,或者功行不够高,那么你想要名位也不可得。 好比现在内外各洲宿的镇守一职,外宿镇守稍次一等,但大多数需以往曾在玄府担任过内州玄首玄正之人来担任,最次也曾担任过主事。 不去提四大府洲,一十三上洲和玉京之镇守则要求更高,多是有功行,有根脚,有资历之人担任的。 他看到这几十年来,接任此位的,也就三人,分别是恽尘、高墨、还有玉航三人。 不过恽尘乃是一个个例,不可参照,以他经验看来,这个恽尘明面上是竺玄首的弟子,但说不定还有其他的身份来历,这里可能涉及上层的考量,他没去深想。 而高墨本是廷执,算是贬斥了。这里能参考的,也就是玉航了,这可是在古夏之时便就成名之人,潜力极大不说,还在三百多年中立了诸多功劳,可哪怕这样,也要有的空位,还通过廷执来谋划,才能获得一个镇守之位。 且这位置虽然也是镇守,可身在玉京,处处牵制,手中权柄其实没有多少。要如他师兄郭缜,独镇伊洛上洲百载,整个洲内格局都是由其说了算,两者却是无法相比的。 所以他想谋镇守之位看来是不可能了。 他看了下来,但是有一个名位倒是合适自己,也不要多少门槛,就是危险了一些,他暗暗发愁道:“莫非只有此路可选了么?“ …… …… 第三百零三章 留去凭天意 金郅行看了下来,能够为自己担任的,且又没什么门槛的,那就是守正一职了。 守正一职能得玄粮,能借用法器,更能观摩各类道书,看起来是不错,不过这个位置能力不足的话,那就有性命之尤了。 特别是现在守正,除了对抗邪神,更还需对抗上宸天修道人。 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觉得凭自己的能耐,还是不要胡乱掺和为好。 其实他最中意的,就是那些监察行走之类的名位,比如“观治”就是如此,不过这些事轮不到他去做,似如如今之“观治”乃是瞻空道人,其人执掌元都玄图,重要性不可或缺,他自不能与之相比,所以看了下来,最后就只能领一个“闻察”了。 所谓“闻察”,也就是玄尊化身或是正身驻落在外层,观辨天外局势,遇到敌方来攻,提前给天夏示警或是帮助回护散落在虚空之中的天夏修道人。 这以往只是单纯名位,乃是闲散之职,而现在因与上宸天对抗,所以还多了一个支援之责。若是在虚空之中搜寻上宸天的玄尊遇险,一时不及回撤,那么就需随时上前支援。 他觉得此职虽也同样有一些冒险,但玄粮却是不少,而且对上宸天和幽城的了解,他自问也算是不少。 确认下来,他并不敢自专,唤出训天道章,寻到了张御?将自身的意思一说?试着问道:“守正以为金某之想,可行否?” 张御颔首道:“金道友之选倒也合适?你非在天夏修成?方才归来玄廷,难免遭受冷遇?而选此职,负以支援之责?也能结好一众同道?有利于未来你在玄廷立足。” 金郅行听到张御如此说,不觉感激言道:“是,是,金某下来定当尽自己所能?为天夏出力?为守正出力。” 张御道:“这里非是上宸天,你也非我下属,行事对得起天夏,对得起自身便好。” 金郅行忙道:“金某谨记守正之言。” 待与张御别过,他从训天道章之中出来?心中已是大定,按例拟下了一份呈书?请来了明周道人,托请后者呈送了上去?下来便耐心等待消息了。 而此刻外层之中,正清道人正驾舟往虚空深处去?且这一回行遁极快?似乎是看准了一个目标。 此前那方天域之中虽依旧空荡无人?可他却是在那天域之中察辨到了一缕独特气机,其与虚空之中某处震荡所在似存在一丝微妙的联系。 顺着感应行有数天之后,他的前方果然出现了一片天域。 魏広似感觉到了什么,问道:“师兄,这里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正清道人淡淡道:“上宸天定是不希望我等找到主天域,其若有布置,倒也不奇,若他们肯主动出来,却总比躲着我们来得好。” 魏広大为赞同道:“师兄说得是,且我已令弟子将我等行踪传回去了,玄廷知晓我们的举动,见得不对,也立刻会遣人前来相援,该怕的当是上宸天才是。” 正清道人道:“此番情形不同,叫那些弟子先离开。” 魏広点头,他来至舱腹,对那些玄修弟子道:“前面天域许有危难,为你们性命着想,可在外面等候,不必跟随我等。” 那些弟子有些惊异,他们乃是玄修,本以为正清道人必然不喜他们,没想到遇到危险,还能让他们先行离去。 其实虽然正清与天夏道念不合,可并想着完全把玄法剿杀干净。 “灭玄兴真”也只是一些偏激之人常提之言,似如岑传及其那些弟子都是如此言称,可正清本身倒是从未在公开场合这般说过。 正清所想,主要只是想着真法为上,玄法永为次之的格局,而不是给予玄法与真法并驾齐驱,甚至将来被取而代之的地步。 而他之所以如此做,一个是出于自身道念,还有一个,就是到他这个境界,自然能见到一些常人所不能明的东西。 片刻之后,一驾稍小一些的飞舟载着那些玄修弟子从主舟之上飞离驶出。 到了外间之后,这些弟子便驾驭飞舟停顿了下来,他们会在这里等着,若是主舟进入天域之后一直不见回应,那么就会向玄廷报传此事, 在他们目注之下,主舟化如飞虹一道,冲入了那方天域之中,并同时爆发出了一道耀目明光。 所有弟子都是不觉眨眼回避,可待他们再看时,却愕然发现,无论是视界还是感应之内,那处天域已然不见了踪迹,却是从虚空之中消失不见了。 上宸天内,赢冲忽然抬头,看向某一处空域,那里有一道明光亮起。 浑空老祖在旁言道:“赢道友,正清当已是进入了那处了。” 赢冲点了点头,孤阳一共给了他三根枝节,而其中两根他便用在了构筑这方天域之上。 此前天域之中的气息也是他故意留下的,因为这等气息最是接近主天域,目的就是为了引起正清的注意。 而正清哪怕明知道是陷阱,为了找寻主天域,也是会跳进来的。 浑空老祖肃然道:“道友,下来当是如何?” 赢冲道:“困住他便好。” 浑空老祖略觉意外,道:“困住?本以为道友是想拿下他的。” 赢冲摇头道:“光凭这些枝节至多只是困住正清,是拿不下他的,哪怕有另一位摘取了虚实功果的修道人上前助战也没有用。” 浑空老祖道:“那是什么都不做么?” 赢冲表情平静道:“当然不是,我们等上一等,若得幽城镇道法器到来,两相镇压,他绝难逃脱,而据我所知,那法器当也快到了。” 浑空老祖道:“那道友为何不等法器到来再行动手呢?那岂非更为稳妥?” 赢冲道:“此人之感应非比寻常,若是有这等威胁,他倒未必会进入那方天域了,而眼下虽是将他困住,我也难言能困住他多少时候,此局是否能赢他,只看天机气数是否落我这边了。” 他话音才落,忽然自内殿之中飞了出来一枚符书,他拿来一观,动作一顿,随后站了起来,关照了一声浑空老祖,便快步往后殿走去。 守正宫内,张御自一番长久定坐之中出来,他照例先看各方报书,而在此中,包括了从奎宿那里送传来的呈书。 梁屹雷厉风行,自那日和他商议过后,便将那些知见真灵送到了奎宿,不过有些出人意料,最先用上的,倒不是玄修,反而是各地征伍。 这主要原因是这一次获得此物暂时并不需要付出任何金元,完全是白拿,征伍军卒对此自然是乐意的。 梁屹没有阻止此类举动,因为这里面的耗费完全是由玄廷承担的,而且那些征伍得利的同时,也能验证此物之效用,算是对双方都有利。 张御看过之后,便把呈书摆在了边上,这东西一月两月之间看不出来什么,要见到成果,当需以年计了,现在还不必过多关注。 昙泉地州,天机工坊。 龙、于两名大匠坐于大堂之中,两人神情都是一片严肃。 于大匠沉声道:“近来余玄尊弟子到处推行他们所打造的知见真灵,那些征伍军卒还有玄修修士都不再用我天机院的观察者了,这不是一个好迹象。” 他们两人到外层后,便一直在推动造物,并想着尽量将玄修的作用取代了去,奈何在训天道章之后,这已是成了不切实际的想法,只能退而求其次,在维护住原本所有的基础试着往外拓展。 可是现在见到玄修竟然在侵夺原本造物承担之事,他们自是坐不住了。 观察者能够被取代,那么神袍玄甲呢?飞舟玄兵呢? 他们却是不得不如此想。 龙大匠道:“这事紧要,不如上报天机院,让天机院决断?” 于大匠道:“若不经由训天道章,内外层传讯往来一次不知要到什么时候,那时局势早就变得了,我们唯有先动作,阻止他们。” 龙大匠道:“怎么阻止?要是平常人也就算了,那些人可是余玄尊的弟子,本身又都是修士,我们不可能与他们去硬碰硬。” 于大匠冷笑道:“以往余守镇在的时候,这些人确然惹不起,可现在余玄尊早被玄廷召回囚押,这些人不过是孤魂野鬼罢了,新任镇守也不信任他们,又能如何?” 虽然余常这些弟子的背后还站着梁屹,不过这位成就玄尊之后,虽然没有刻意抹去自己的过往一切,可也是主动淡化了此事,有些人虽然记得他,可不接触之前,却不会去回想起他。 他这么做正是怕那些同门师弟仗着自己的名头行事,故是在外界看来,这些人依旧不过是一群被囚玄尊的弟子罢了。 龙大匠谨慎道:“于大匠想要如何?” 于大匠道:“还能如何,只需找些毛病出来,让人以为此有隐患便好。” 龙大匠犹豫道:“可是我们看过了,并无什么隐患……” 于大匠沉声道:“我们说有,那就必须有。” 龙大匠叹了一声,抬头道:“可是此举无用,那些军卒还罢了,玄修靠的是训天道章交通彼此,训天道章并不掌握我手,而寻常玄修也不会理会我辈之言。” 于大匠语声自如道:“这却容易,请一些玄修上去‘主持公道’便是。” 玄修并不是都是一条心的,有不少也是愿意与他们合作的,其中不乏中位修士,请这些人出面对此批驳两句,那是没有问题的。 龙大匠想了想,觉得也有几分道理,便就同意道:“好吧,就按于大匠你说得做。” …… …… 第三百零四章 取失凭人断 赢冲来到了后殿之中,见到了孤阳、天鸿、灵都三人,他在卷荡青气之外落定,稽首言道:“赢冲见过三位上尊。” 孤阳子道:“今唤你来,是幽城镇道法器已然送至,我等再经由一番运炼,便就可交托你来运使。 只是我等还需看顾青灵天枝,此乃是重中之重,如今外间气机不断碰撞,已然快至疑似寰阳之所在,故我等也难以分出太多心思,你需再耐心等待些许时日,而后我等就能将一方对抗利器交托于你了。” 灵都道人道:“今日唤你来,是安你心思,以免判断失差。” 赢冲稽首言道:“前次得赐三根枝节,当也能支撑一段时日,在下于不久之前将正清困入了天枝交缠之中,若得支援,许能困杀此人。” 三人却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灵都道人道:“赢道友,你且先下去吧。” 天鸿道人道:“赢冲还是目光浅了,岂不知眼下重点是需顾看大局,我两家之对抗,岂在一二人生死之上?若是我等此刻不顾前方进势,却去着意在边角之上,那反是趁了天夏心意。” 孤阳子道:“赢冲道友尚未摘得上乘功果,难见天机,此也怪不得他。” 灵都道人道:“人力有时而穷,我观赢道友,近来他气机停滞不前,显已全副心力投入维护局面之中了,我等可当将进度稍放,先使那幽城送来的镇道之宝能得借用为好。” 天鸿道人却是反对道:“幽城之器,终究是幽城之物,而早些找到寰阳派,划定大局才是正理。” 孤阳子考虑片刻,道:“天鸿道友说得是,我了解赢道友其人,他做事通常留有余地?此局远还不到其势绝之时?若他真觉抵御不住,自会来与我等言说?眼下便让他先劳累一些?过后事成,再予补偿他便是。” 灵都道人见两人意见相合?也便不再多说。 赢冲自后殿出来,回到了前殿?他其实心中有不同之见。 他以为这个时候幽城镇道之宝既然到了?那么就应该全力祭炼此物,那寰阳派既然确定了可能之所在,那么早几日晚几日其实区别不大。 若是这几日就能运使那镇道之宝,那么就能将正清陷于阵中?甚至除此一敌?原本紧迫局势立可得有缓解。这对日后两家交战也是有好处的,摘取虚实相生功果的修道人少却一个,天夏的实力便等若削弱了一分。 他看向天域之中,正清道人此刻当有所察觉,那就看谁更快一些了?伸手一按,身前两根青枝之上传出缕缕青气?直送入那方空域之内。 清穹地陆之上,玄廷在收到正清二人之前传报之后?立刻察看这处所在,但却是遇到了与上回一般的情形?显然此天域又是受到了青灵天枝的遮护。 不过有过一次应对经验?玄廷立刻安排人手推算其之所在?同时派遣陈廷执持拿清穹之气前往施援。 而在此刻,林廷执则是立在一方法台之上,看着台中池水,金色的水液之中则沉落有一根灰白色的断枝。 上次上宸天动用了青灵天枝围困施呈、龙淮二人,那方天域后来被陈廷执侵夺过来,而那一回并不是没有收获,玄廷利用清穹之气,还原了这一截残枝出来。 此枝并非无用,若再有青灵天枝上的生机滋养,就能将之唤醒片刻,那或可由此逆推出主天域之所在。 所以正清陷落青枝围困之地,这并非完全坏事,若是陈廷执此去能截取到一缕生机,那或许整个战局的走向都会由此改变。 正清、魏広二人所乘坐的飞舟往天域之中直冲而入,待得周外云雾分开,眼前是出现了一方辽阔天地,云卷云舒,山海起伏,似与以往所见的天域没有什么两样。 魏広看了看,见这里没有任何生机,略显失望道:“原来又是一处无人之所。” 正清道人却道:“不对。” 说话之间,他起袖对外一拂,只是这一个举动之后,就见眼前景物骤然大变,像是撕开了一层遮掩,原先青空地陆一切消失无踪,唯有一根巨大无比的青枝横贯天地,延伸去往无尽之所在。 而此枝之上,又有无数细长分枝绕缠盘旋,且这些枝节还在不断变化延伸之中,似在试着填满彼此之间的缝隙。 他道:“果是等着我来此。” 魏広乍见如此大阵仗,也是一惊,不过因来时就有准备,他大抵仍是冷静,于心下算了一算,道:“师兄,去路已断,不过我等入此之前已将消息送了出去,玄廷当会施援,此辈是困不了我多久的。” 正清道人却是摇头,道:“此番需得尽快出去,不然你我都会失陷此间,若是闯不出去,师弟自去解脱尘身,待来日再归。” 魏広听他说得严重,心下顿生惊疑,不由想到了数种可能。 但若上宸天真是下定决心,不惜代价来对付他们,那真有可能攻杀他们二人的。可在他看来,上宸天要真的这样做,那倒是达成牵制此辈的目的了。 他肃然道:“师兄,我知晓了。” 正清道人看向上空,道:“这里布置虽严,但却并非没有破绽,不然我等也进不来此间,在天壁闭合之前,尚有机会,稍候我当施展法力,试着从此中强闯出去。” 他虽没有镇道之宝,可却有师传法器。此前被驱逐出天夏时,此器自被收了去,可是这一次出行,却又是还了回来。 他凝神一立,几息之后,背后浮现出来一点清光,并往上空浮升而去。 此光如丸大小,似聚日月之精,有丝丝缕缕夺目流光溢出,像是焰火一般向外恣意流泻,而那些围堵在枝节碰触到此光,便是纷纷消失不见,像是从未出现过。 这些枝节并不是真的消失了,而是他得法器之助,可执我唯一,我不见则无有见,我不存则无有存,如此双方便处于相互无法照见的境地之中,但这无法维系太长时候,必须尽快闯出去。 二人所乘飞舟向外冲闯,在那一团清光遮护之下,所过之处,这个天地似是融雪般化出了一团团空洞。 照理来说,青灵天枝作为镇道之器,当不会受此所制,但而今拦阻他们的,也仅是两根断枝罢了,且赢冲因自身法力境界之故,并无法运发这天枝之中的所有玄妙,这才被他盖过了一线。 虹殿之中,浑空老祖见此一幕,心中忌惮非常,沉声言道:“正清道友果然了得,”他转身道:“赢道友,若不再做阻碍,怕就被此人闯出去了。” 赢冲看着天域,要维持此域不破,必须从主天域内渡入更多青灵之气,或者将最后一根枝节也是加上。然而他将那枝节拿了起来后,却是思虑了到了什么,动作顿了一顿,片刻后,却是又放了下来。 浑空老祖不解其意,道:“道友可有顾虑?” 赢冲道:“我曾与道友言过,此番需要成事,则需幽城镇道之宝才可,此物不至,难压此人,可眼下看,至少十日才可等到此物。” 浑空老祖道:“以道友手中所握之力,莫非还困不住正清二人十天么?” 赢冲摇头道:“无有这么简单,青灵天枝若倾尽生机,确可拦他,也当能等到镇道之器到来,可正清非是一人,还有玄廷在后,若是我此刻继续送渡生机,我疑玄廷或会干脆在外坐视不理,而是借此气机溯此气源头而来。” 浑空老祖悚然一惊,沉声道:“道友意思是,玄廷或借正清之命来寻我?” 赢冲缓缓道:“若是去一正清,就能寻到我等所在,你说天夏会否做此举?” 浑空神情凝肃。在他想来,若能舍一人而赢大势,那天夏肯定是会如此做的,这确实不得不防,他看了看方天域,沉声道:“可惜了这等难得机会,也可惜了道友一番布置。” 在正清全力施法之下,那一团夺目清光四散流溢,不断融开阻路枝节,从那重重困阻之中冲了出来。 魏広这时忽觉身外压力一轻,他惊觉自已然脱身而出,他算了一下,发现感觉上只过去了一瞬,其实却是过去了八天。 他转而望向后方,琢磨了一下,道:“师兄,上宸天那边似未全力阻我,否则我等还不见得能这般容易出来。” 正清道人淡淡言道:“他若不尽全力,定是他不敢尽全力。他若敢为,那我也敢舍得此身,为天夏指明那生机来处。” 虹殿之上,赢冲见到正清二人成功脱离出去,心中怅然。 他的布置其实没有错,要是孤阳三人听他之言,愿意分心在镇道之宝上,那么今次设局就是他赢了。 可这等事没有如果,正清能得脱围,只能说明其人气数未尽。 他伸手将那两根青灵天枝斩去一小段,将余下部分都是收了回来。 两日之后,内殿之中有一封符书飞出,他接来看过,见到这消息,本该是欣喜,可是最终化为一声叹息,道:“终究还是晚了两日。” …… …… 第三百零五章 证诚在心知 清穹云海之中,林廷执正站在法台上等候着什么。 许久之后,他往前望去,就见一道光影破开云海,照落到了法台之上,待光芒散去,陈廷执自里现出身来。 林廷执正容打一个稽首,道:“陈廷执回来了,一路辛劳。” 陈廷执还有一礼,道:“不过是借助元都玄图走了个来回罢了,算不得什么。” 林廷执道:“陈廷执可是取到了那物么?” 陈廷执把袖一甩,一缕清穹之气落下,此气绽放开光亮,可见其中有丝丝缕缕的青气蔓延而下。 他沉声道:“我到之时,那处天域已然崩塌,我以清穹之气将之还聚出来,只取拿到了少许一缕。” 林廷执见那青气到了外间,便化为一滴清露滴落到了池水之中,沉浸在其中的那一根枝节得此滋润,原本灰白的枝干竟若枯木逢春一般,中间一段慢慢化作了青色,并渐渐往两端漫开。 这时第二滴清露落入池水之中,继续支撑此气蔓延,可是距离两端末节还是差了一点点。 然而此刻青气已然全数落下,再无第三滴青露凝聚,那些青色失了后继,竟是不进发退,向后收敛,很快退还到了原来的模样,本已是渐渐浮出水面,似要获得新生的青枝又是一度沉落了下去。 显然凭此一缕气息,尚不足以将此枝节唤醒。 林廷执不觉惋惜,道:“可惜,若是正清道友能稍晚一些出来,不定就能唤醒此枝,继而望见上宸天主天域所在了。” 虽然他希望正清能支撑的久一些,不过他并不像浑空老祖所想的那样会任凭正清被杀夺,他们既是要把正清就出来,同时又要把上宸天主天域寻到。 陈廷执沉声道:“从张守正还有正清道友这次遇袭的布置手段来看,此举应就是赢冲所为?我了解赢冲?这回正清道友能得以这么快出来,除了正清道友自身的本事外?也还可能是赢冲有意放任的。” 林廷执讶异道:“他为何要这么做?”既然设计了陷阱?那么自该得到目的才是,不然岂非白费力气? 陈廷执道:“据我推断?赢冲布置此局,当是本来准备好了杀招的?可是因为某种顾忌?或者某个缘由,使得这杀招最终未能得以落下。” 林廷执神情郑重了几分,道:“陈廷执以为那杀招会是什么?” 陈廷执道:“当不会是青灵天枝,若是此物对付正清道友?对面也不会上来施以困束?而是直接用那镇杀手段了,若排除此物,想要杀绝正清道友性命,那么通常多是半是来自上境大能的插手。” 林廷执立刻否定道:“这无有可能,要是上宸天那三位直接出手?五位执摄不会放任不管,他们当是不会亲身下场的。” 陈廷执道:“那就只有镇道之宝了。” 林廷执先是诧异?随即似想到了什么,神情认真了些许?道:“我知晓了,若然如此?倒是说得通了。”他沉思片刻?道:“五位执摄既然未阻此事?那当是另有考量了。” 西穹天,奎宿。 这月余时日以来,奎宿大小地星上驻守玄修弟子,凡是往日在军署有过积功的,都是获赠了一只“知见真灵”。 丁盈因为跟随老师落驻在奎宿,又有积功在身,故也得到了一只。 最初此物送来时,乃是用精美的瓷匣盛放的,打开之后,玉白色的玉胎半个陷在赤色软绸之中,如上好打磨的美玉,光滑细腻,浑然一体,精丽且雅致,她一看就喜欢上了。 而以往她老师不许她用此这等物事,可是这一次却例外允许了。 她在精血渡入其中后,便感觉自身之中多了一个完全附从于自身的意识,在试了下来后,感觉当真十分好用,便给自己的真灵取了一个名字唤作“暗香”。 特别有意思的是,她与身边的同道交流过后,她发现每一个知见真灵的性情都不一样,听闻有一些知见真灵虽然是照着御主吩咐做事,可却总是在嘴上和御主对着干,令她十分好笑。 她还听到一个说法,说是知见真灵的性情和御主是有关联的,因为她的知见真灵“暗香”十分柔顺温婉,所以她一连几天都是美滋滋的,说话也变得细声细气起来,直到有一天被老师撞见,毫不客气罚坐了几日,这才恢复了原来说话的腔调。 不过她兴奋劲还没停下来,因为越是使用,越是发现知见真灵的好用,此物比她自己都了解自己,既能够制定出合适又妥帖的修行方式,对各种事情又能让她做出最为正确的选择。 并且“暗香”还告诉她,还本就都是属于她自身的能力,只不过是通过知见真灵发挥出了最好的一面。 因为现在她老师只允许她半月上一次训天道章,所以她在了得了此物的十天之后,方才迫不及待唤出训天道章,向着岳萝、安染、杜潇潇等好友急着分享自己的喜悦。 在一通炫耀之后,她忽然想到一事,道:“对了,小萝,你以前也是在奎宿立过功的吧?” 岳萝道:“是呀。” 丁盈欢喜道:“那小萝却是运气好,听说这一次,凡是二十年内在奎宿立过功的修道人都能被赠此物,现在说不定已经快到了。” 同时她又安慰了杜潇潇和安染两声,说这东西其实也无甚稀奇,知见真灵真修和天机院都能打造,其实是很常见的。 可她心里清楚,老师平时不许她用此物,可是这次却是允许了,那肯定是这次的知见真灵有所不同,往大处想,说不定这东西极可能来自玄廷。 杜潇潇若有所思,虽然她不是奎宿修士,不过她在上层,老师还是玄尊,要想获取这类东西总是比较简单的。 她倒不是为了修行,而是想着,有了这东西,就有一个人和她说话了,说得还都是真话,不会像是那些师姐妹一样整日端着一副假面孔,却说得都是违心之言。 丁盈在和几个好友炫耀了一通后,这才退出来,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岳萝等几人聊着,而自己则是在训天道章之内翻看一些感兴趣的东西。 她很快见到这里面也有提到知见真灵,于是非常好奇的驻意上去,可是一看,却见满篇都在说这知见真灵的不妥。 在于大匠的暗中推动之下,只是半月过去,训天道章之中便生出了诸多针对这知见真灵的言论。 这些修道人言称这知见真灵之所以是赠送的,其实是因为此物本身有着许多瑕疵,打造者为了弥补缺陷,所以想利用诸多修士来设法完善此物。 这东西其实无法与原本所能见到的“观察者”或是“知见真灵”相比,并且用多了可能会左右一个修士意识,此人还言称自己的一位好友曾参与了打造此物,并拿出了许多看着颇为可信的证据。 而在下面,则有许多人站出来言称确实如此。 于大匠知道光是凭空污蔑是没用的,所以有些人所言之语其实并不算假。 似如有些附和之人,其实不少乃是浑修。 这些人得了知见真灵后的确感觉到了不妥,可到底是受了大混沌的影响,还是受了知见真灵的影响,连他们自己也不见得能说清楚,可有了知见真灵,那这问题自然可以怪到此物的头上了。 不过下面也有不少出声反驳,可这东西因为没法比较,实际很难证明对错。 而一些得了知见真灵的一些玄修,看了这些言论,也是对此疑神疑鬼,有稍微谨慎保守一些的,就直接就将这此物从意识中移除了。 可有人就是偏偏较真,丁盈就很不服气,她特别信服自己老师,老师既然这回通融,那肯定是没问题的。而且刚才她都炫耀出去了,你这又说不对,她不要面子的吗? 于是她忍不住上去留语争辩了两句,可她一个人在那里说话,别人一群人对她一个,令她根本无从招架,只好又回去岳萝那里抱怨,并要她一同与自己驳斥那些人。 岳萝却是只能安慰她,她对这东西一点都不清楚,绝不会因为自己和丁盈走得近而去胡乱说话的。 不过只是当日过午,她却是收到了自外送来的“知见真灵”,打开一看,果然精致细腻,看着让人欢喜。 只她不敢马上,特意去请教了玄正崔岳,崔岳回言道:“此物我知晓来历,只不便告知你,有不少去过奎宿的东庭弟子也得了此物,那些训天道章之上得言论不用去理会,你只管放心用着便是。” 岳萝听了他如此说,顿时大为放心,将自身精血渡去,融了此物进入意识之中,在一番亲身尝试下来后,果然感觉此物十分好用。 而且陈嵩的态度也是说明了此物来路很正,既然证明了这一点,那她自然是要站出来说句公道话的。 可是再一想,从崔岳的言语中可看出,或许那些言论背后另有文章,自己人微言轻,怕是无法让人信服,那……不若请有一些有身份或是有威望的人出来一说? …… …… 第三百零六章 过由何须辩 岳萝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桃实前辈。 这位威望既高又有手段,而且与人对战言论至今还没输过。 可再一想,桃实前辈身份不明,可大抵不是奎宿的修道人,她在奎宿中时也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位如此脾性的前辈,那么一定是不了解这个知见真灵的。 她可是了解桃实前辈的,这位虽然说话喜欢挑刺,可每每都是言之有物的,绝非是胡言乱语。 所以她要找,也只能找本就在奎宿,且又了解此物的修道前辈。 只是她在训天道章之中转了一遍下来,发现奎宿之上并没有什么厉害人物在此事之上开口。 好像现在得有知见真灵的人大多都是低辈修士,修行稍高一些的人对此都很谨慎,这也斥责此物之言能这般盛行的原因之一。 岳萝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既然这些知见真灵凡是在奎宿立过功的修道人都有所赠,那么自己也不必去盯着奎宿,东庭玄府之内可就是有不少前辈曾经去过那里的,或许能请他们出来说话。 她立刻唤出训天道章,联络到严鱼明,道:“严师兄,你可是拿到了那知见真灵了么?” 严鱼明一边揉搓着怀中狸花猫的脑袋,一边回道:“自是得了,不过为兄暂还用不着此物。” 他身边可是有“丸子”这样的灵性生物的,能去一些较为危险的地方,暂还不急着去用别的东西来辅助自身。 岳萝道:“小妹用下来,发现此物很好用,可是现在有许多人在诋毁此物,故是小妹想着能请哪位前辈出来说句公道之言,师兄可知,府中有哪些以往曾经在奎宿居住过,又很是厉害玄修前辈么?” 严鱼明诧异道:“还有这等事?”他想了想,道:“岳师妹,我记得你老师不就曾在奎宿修行过么?请俞前辈出面那不是容易解决此事?” 岳萝马上摇头,她可不敢去和自家老师去提此事,何况俞瑞卿一直在闭关,这才把她送到了东庭的。 她道:“老师闭关长远了,一直不曾出关,许久不曾说上话了,我这做弟子的不好去打搅。” 严鱼明再是揉搓了一下猫头,道:“若要提前辈玄修,那最有声望的?就是曾经在奎宿待过一阵?邀请老师前去论法师延辛师玄修了。” 岳萝想了想,师延辛她倒也是认识的?能称得上一声前辈?可这事隔得太远,这却也牵扯不上?她道:“敢问师兄,有本府的前辈么?” 严鱼明一琢磨?道:“倒是有?我知道两位师伯现在正在外宿,以往也在奎宿待过,或可帮忙。” 岳萝喜道:“是哪两位?” 严鱼明道:“一位辛瑶辛师伯,还有一位功行更高?是英颛英师伯?岳师妹或可问一问这两位。” 岳萝致谢道:“多谢严师兄指点。” 严鱼明摆了摆手,道:“小事,小事.。” 岳萝道:“对了,严师兄,辛师伯和那位英师伯性情如何?” 严鱼明想了想?道:“这却难说了,辛师伯乃是女子?说不定师妹你比我更懂如何打交道,而英师伯虽然话不多?可只要是求到英师伯那里的事情,最后都是解决了。” 岳萝心中明白了?再谢一声后?与严鱼明别过。她想了想?便由训天道章给辛瑶发出了一封传书,随后便等着回音。 辛瑶见是自家玄府的弟子传信,回应很快,立刻找到了她,在聊了两句后,了解清楚了情形,便道:“此事我已看过了,那些说话之人大多是浑章修士,要反驳他们,英师兄最为合适,我先和英师兄打声招呼,你稍候再去和说此事好了。” 岳萝忙道:“多谢辛前辈。” 严鱼明是张御的弟子,可以称师伯师叔,她师父不是东廷玄府之人,玄府也不是门派,她就不能跟着这么叫了。 不过半刻后,岳萝便得了辛瑶回音,让她自去寻人便是,于是她找到代表英颛符印,小心翼翼唤了一声,“英前辈可是在么?” 只是等了一会儿,却是不见回应,她正要试着再问之时,才听到有声音传来道:“具体说一说。” 岳萝眼前一亮,问候道:“英前辈安好,前辈,是这样的……”她定了定神,就将详细经过一说。 待说完之后,她久久不见回音,心中略显忐忑,问道:“前辈?” 那声音道:“知道了。” 岳萝见符印很快黯下,轻轻唉了一声,虽然严鱼明说这位英前辈接手的事情都能解决,可她也不知道找这位到底成不成。 毕宿高塔驻地,英颛身边飘着一道仿佛璀璨玄玉凝聚的黑影。 而他的面前,大道浑章正展开一片光幕,那其中所展示的,正是那些修道人对知见真灵的评判之言。 他逐一看过之后,就对着自己的知见真灵传递了一个意识过去,要其把那些评价之中的错漏都找出来。 这是验证知见真灵是否有用的最好方法。 如果知见真灵能够把这些人言论之中的不妥和矛盾的地方都是寻出,而且说得都对,那么证明这次赐下的知见真灵是有用的,但如果说得不对,那么就是有问题的,是无用的。 而知见真灵既然源自于他自身认知,那么这么做也同样能检验他自身功行。 不过片刻之间,一条条驳斥之言就从他心底浮现出来,他扫过之后,直接把此往训天道章之上送渡过去。 而与此同时,清穹云海驻阁之中,梁屹也是在看着训天道章,虽然他在上层潜修,可一直在留意着此事,那些诋毁之言他也是看到了。 这一批知见真灵虽非他亲手打造,可却是他所提供的打造方法,绝然是没有问题的,就算有人不适,也不会如此数目众多,也不至如此集中的出现,且还异口同声。 他大致能猜到是何人所为,不过在没有更多更大的力量介入之前,他并不准备插手。 现在天机院的“观察者”能为人所接受,那是数十年来的浊潮蔓延,各洲宿分割较为严重,每一方都以生存为第一要务,而这等时候能帮到自己的就是好东西,所以便有隐患,也没人去管这些。 但是如今情形不同了,浊潮退去,训天道章建立,各洲宿联系紧密,一个新生事物出现,想要为人所接纳,就没可能一蹴而就,自然是需要一个得到证明的过程,证伪辩论并不完全是坏事。 在成就玄尊之后,他的眼界更为开阔,而且寿数跨度的延生,让他有更多的耐心和沉稳去做一件事,并不如以前一般恨不得一下完成所有事。 这“知见真灵“之中的一些用途其实还没完全展现,譬如说此物因是修道人自身精神意识的一种映现,故在御主允许下,是可以在训天道章上交流的。 不过这本身还是通过御主,等若是借由御主桥梁去往那里,而其自身本无法直接沟通道章的。 再有则是知见真灵之间的沟通,通过一定的方式能够获取他人的经验,这也是以往观察者所具备的。 他认为此物若能削减弊端,提升优势,那么玄法或能继续过往的兴盛。 奎宿天机工坊之内,两名大匠正对面言谈。 龙大匠道:“我已问过了一些人,自于大匠你出手后,许多玄修踌躇不前,不少人还废除了这知见真灵,目前此物扩散已得遏制。” 于大匠心里却是没有放松,他沉声道:“现在只是那些人没有反击罢了,余玄尊那些弟子一个人都没有出来辩驳,他们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一定在准备着什么。” 龙大匠想了想,道:“那要小心啊。” 于大匠道:“此事我一直让人盯着。” 因为天机院认为有一些隐秘在传递间不该让外人得知,必须有为自己负责传递消息的修士。所以天机院有自己培养的玄修。 请一个玄修过来教导不是那么难事,而且训天道章出现了,这方面得知识也较好获取。 在两人谈话只是半日后,工坊之内进来了一个表情木讷,相貌普通的中年男子,其穿着寻常衣着,只从眼中隐藏的充盈神光中可以看出这是一个修士。 于大匠肃然道:“丁玄修,可是那边回击了么?” 丁姓玄修道:“出现了不少言论。” 于大匠冷笑道:“来了,你可能驳斥回去么?” 丁姓玄修道:“不难,得了知见真灵后,此中回应乃是十分个人的事情,且都是源自于内心,只要咬定不改口,那就没法证明对错。” 于大匠满意道:“那就好,你就和这些人打擂台,务必要让人所有人都知此物有碍。” 丁姓玄修道:“此事容易。” 于大匠道:“好,丁玄修,你可以回去了。”不过他这话说出后,却发现对方站着不动,诧异道:“丁玄修?” 丁玄修道:“方才道章之上出现了驳斥我等之言。” “那就挡回去啊。”于大匠奇怪道:“有什么问题么?” 丁玄修道:“那批驳之人不止说了驳我之言,还在批言之后留下了一句话……” “什么话?”于大匠心中忽然觉得有些不妙。 丁玄修沉默片刻,才道:“此人在批言后留下了一封空白斗书,说要是不同意他的见解,不必多言,可以直接约战于他,双方论法一场,自见高下。” …… …… 第三百零七章 论法琢道行 “论法?” 于大匠诧异道:“不去理会他不就是了。” 丁玄修却是没说话。 于大匠看了看他,皱眉道:“怎么,不可以?” 丁玄修尽可能解释道:“我辈修道人,认为斗战即论法,若是不去应战,那你说得话多半就是没有道理的,那就很难令人信服。” 于大匠感觉不可思议,可是修道人的事情他的确不了解,他道:“那就应战,丁玄修能胜他么?” 丁玄修很是惭愧道:“这位乃是第四章书的浑章修士,看其符印,以往还曾立下不少功劳,而这位近来长久待在外层,一定是经历过诸多磨练的,我怕是很难胜他……” 于大匠很是理所当然道:“那就找别人,总有能胜他的吧?” 丁玄修一时没接话。 于大匠瞪大眼看着他,“你莫不是说,没有一个人能胜?” 丁玄修倒不知该怎么解释了。 他不能说你们天机院能拉拢到的人,多数都是不得意的玄修,斗战能力都是偏弱,道理也很简单,我自己有本事,我凭什么看你天机院的脸色?你来奉迎我还差不多。 于大匠看他不出声,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看了,他强忍不悦,道:“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丁玄修无奈道:“目前是没有了,唯有能找到一个能与之论法,并能战而胜之之人。” 于大匠不由愤怒道:“荒谬!道理对错,怎么可用蛮力去评判?怎么可以这么粗暴!这么野蛮!” 这话是没错,道理是道理,力量是力量,可修道人就是这么认可的,在他们看来,这两者本就是一体的,你都不敢出来论法,你凭什么说你说得有道理?你说得再响亮也没有用。 其实于大匠利用那么玄修去提诋毁之言,其实也是以力压人的一种方式。他这么对人自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现在轮到别人这般对他,他就感觉受不了了。 龙大匠道:“于大匠莫要急,既然是这般,那就寻一个能为此事出头之人?大不了我们付出一些代价就是了。” 他看向丁姓玄修?道:“丁玄修,你应该也认识一些厉害的修道人吧?” 丁玄修想了想?谨慎言道:“若是两位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丁某可以尝试着寻来一些人。” 龙大匠道:“便是如此说嘛,只要有好处?什么样的人请不到呢?真请不到,那也是好处不够多嘛。” 于大匠想了想?道:“丁玄修?你去请人,要什么代价,你回来与我们说,我不求其余?一定要胜?一定要胜!” 丁玄修拱手一礼,他可不敢把话说满,道:“丁某会尽最大努力。” 于大匠道:“这事不可耽搁下去,你立刻去,最好在这一二天内有个结果。” 丁玄修对两人一点头?就快步出去了。 龙大匠目送其离去,转首看着颇见烦躁的于大匠?劝言道:“于兄放心吧,丁玄修做事一向可靠。” 于大匠沉声道:“现在也只能靠他了。” 他原本打算?是借助批驳言论,让一些原本犹豫不绝的玄修选择继续观望?等到天机总院介入之后?再想解决之法?可这一出却是打乱了他的计划, 他心下烦忧,暗道:“需得向总院那边催一催了,希望他们都能明白这里的利害,不要不当作一回事。” 东庭玄府之内,岳萝在与英颛说过之后,便做修持了,待得她一段功课做好,却是听得轻灵之声,眼前一亮,连忙唤出训天道章,却见英颛已是针对那些诋毁之言做出了一些批驳。 每一条言语都没有任何修饰和,直白浅显,从这意思之中不难看出,认为那些怪责知见真灵的浑章修士其实弊病源自于自身,哪怕没有知见真灵,这些问题一样,只不过是把这些怪到了知见真灵头上罢了。 有些地方她看不太懂,可是能看懂的地方她却是上前支持称赞了一下,并且她还告知了丁盈一声。 不过就这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立刻就有人上来驳斥,可是这些言论此刻却是显得苍白无力。 因为反对的人虽很多,但却没有一个敢于接下这番批言后面的斗书的。 岳萝立刻理解了这里面的用意,不觉暗赞高明。 斗法之所以被称之为论法,可不是于大匠所想的那样只是单纯蛮力的决胜,斗法便是检验功行,检验自身,你自身有什么问题,都会在比斗之中暴露出来。 如是这些修士,其等是自称用了知见真灵才出现了诸多问题,那么不用的话是否就真的没有了?这在训天道章上言语是说不清的,可在斗法之上却是可以,一场论法,直接就可以你的问题来。 可她同时又很担心,这斗书一出,必然是有人应战的,也不知道这位英前辈能不能对付这些人,要知对方可不是一个,而是许多个,赢了还好,要是输了怎么办?不会连累英前辈名声受损吧? 因为此事反应不能太慢,所以丁玄修在于大匠的催促下,在一天之内就寻到了一名功行颇高的浑章修士,其人也是外层修士,因见英颛以往似是名声不显,所以承下了此事,并在训天道章上接下了这份斗书。 双方约定论法之期后,便在奎宿荒原之上一战,这一战也是引来了不少修道人的围观。 然而这一战结果却是十分令人意外,众修士本以为这斗战便不是势均力敌,也当是有来有往,可结果是两人只是气意碰撞了一次,那一位浑章修士便就自承认输了。 而这一位事后还郑重对英颛拜揖了一下,在其人回去之后,便将天机院给的好处退了回去,不止如此,他还加倍奉还,随后便闭关去了,而此过程中,他对番斗战没有再提起过哪怕半个字。 于大匠听到这个消息后恼怒非常,但好在因为这一次斗战没有真正动手,所以引发了一些争议,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 正在他设法补救之时,玉京天机总院那处来人终是到了。 这是一个初看很是白净的年轻人,可于、龙二人却是不敢怠慢,因他们为知道,这位名唤谢峤的大匠乃是天工部某位宗匠的门下,而且只是表面看着年轻,可实际上也是接近五十岁了。 谢峤在看过了两人近来的排布后,道:“于大匠你们做的对,不能让这个势头继续,但是下来应对有些不妥。” 于大匠有些不服气,道:“不知有何不妥?” 谢峤一脸轻松道:“既然已经输了一阵,你们就不该再把希望寄托于在那些修道人身上了了,就算下来赢了此人,也不能完全证明那知见真灵有问题了。” 于大匠一想,觉得确也有些道理,他带着一些讨教道:“那该如何?” 谢峤笑道:“于大匠,目光放长远一些,莫非只有修士能争胜么?你们遏制那知见真灵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让这些玄修继续接受我们的‘观察者’,那么我们就用载承观察者的人去击败用知见真灵的玄修,那不是更有说服力么?” 于大匠恍然道:“披甲军士?” 他心中一动,近来他听闻玉京那便打造上甲的技艺得到了某些突破,可这仅只是个传闻,并没有得到证实,现在看来,却很可能是真的了。 谢峤唤一声,道:“鲍校尉,请进。” 门来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而后一个身形精瘦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对着在座之人一抱拳,因他有着校尉身份,于、龙两名大匠也是正容回礼。 谢峤道:“这位是玉京披甲校尉鲍能,他身上所披玄甲,乃是由天机总院打造的,比以往的上甲更好,能发挥出更大威能,我们之前秘密寻了一些神怪还有一些中位修士比试过,无有一人能胜过鲍校尉,只是此还未曾显露人前。 谢某却想,不妨借助这个机会,就以这个英颛为踏脚石,宣扬此甲之威能,也是告诉玉京乃至玄廷上层,许多修士可以承担的事,我们的甲士也能承担得了,上面大可不必去一味偏向玄修。” 于大匠不禁点头,这几年来,因为训天道章得出现,使得大部分学宫出来的学子,很多俊才都去选择成为一名修士,反而投身天机院的人越来越少。 天机院师匠乃至一般的工匠,寻常人努力一下,仍是有可能达到的,可是似大匠这类人物,必须要杰出英才才可。 但是这般人都去跑去修行了,谁又来推动造物呢?要是再这么下去,不用太久,几年乃至十几年,造物必见颓势。 并且现在玄修连观察者一块都是涉足了,他们也是必须做出回应了。 他想了想,道:“谢大匠,我不懂修道人,这般比斗,我是说,假若是鲍校尉赢了,那些修道人会接受么?” 谢峤笑了笑,他对着两名大匠道:“赢者为尊败者鄙,我出来请教过一些修道人了,他们说是并不会计较彼此身份的。我得说,在我们看来,这并不见得是正确的道理,可既然能为大多数修道人所接受,那就足够了。” …… …… 第三百零八章 烈光刺黯虚 守正宫内,张御负袖立在正殿之中,看着殿壁之上展开的虚空星图,可以见到,那里有一枚枚崭新的星辰正在生出。 自他上次回转后,就送了一封呈书上去,这是提议设法建立更多的接引星辰,用以方便星舟穿渡。 这不单可用在当下,万一寰阳派归来,也能用此与之对抗。 廷上采纳了他的建言,利用伊帕尔神族的方法,在稍加改进之后,于这数月间祭炼了近千星辰,并向着虚空投放了出去。 这东西不需要任何守御禁制,只需利用上层本身就有的星辰改造一番便可。 而在炼造过程中只需几名玄尊主持,其余部分都可由无数上层神人来完成,毕竟当初的伊帕尔神族也不是亲自动手的,大部分都是交托给受其奴役的族类来做的,要是打造太过复杂,他也不会呈书提议。 不过当年伊帕尔神族依靠了神树,用了一个多纪元才陆陆续续完成了这件事,现在天夏利用的是上层所具备的充沛宝材,再加上清穹之气为依托,所以能够源源不断的将这类星辰祭炼并送渡出去。 而在过程熟悉之后,如今祭炼此物的速度也是越来越快,每天都可看到有新的星辰落入虚空之中,凡是玄尊所至之地,元都玄图都会顺势将此物投落。 经过数月布置,近段时日回来休整过的玄尊,已然是可以借用星舟乘渡往来了。 他凝视那些闪烁得星辰,或许这些东西会遭到虚空邪神破坏,可是这没关系,这些星辰清穹之气一转之间就可生出,要多少有多少,本来就是消耗品,有所缺失,立刻再投放一个过去,你破坏还不见得不立造来的快。 何况那些层次较高的邪神终究也是有数的,要是此辈时时盯着这些东西,那倒是给外间搜寻上宸天主天域所在的玄尊减轻压力了,这般交换玄廷还是十分乐意做的。 此时他察觉到训天道章之中感应生出,看了一眼,见是东庭玄府送过的一个传信,他留意了下,见此与梁屹送去奎宿的知见真灵有关。 在此物投去之后,遭到人诸多的人诋毁,现在已从最初的争辩演变到了论法来定对错。 只是这一次未想却是英颛对那些人下了斗贴,此前已然赢了一名修士,而现在又有天机院派遣来的披甲军士接下了斗贴,并约定在月末一战,算来也就是在后日。 英颛虽然这些年表面上看着一直在毕宿,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有些东西别人看不到,他身为守正却是十分清楚的。 就在这五六年内,英颛几乎是走遍了四穹天,与人约战不下数十次,每战皆胜。而其所选择的对手都是浑章修士。之所以他名声不显,那是因为与他斗战之人事后全都选择了闭关。 这看似只是单纯的论法切磋,可他却能看出来,英颛这是在依靠印证斗法来寻觅自身的上境之路。 其人所面对的真正对手,其实并不是那些浑章修士,而是直接指向了那背后的大混沌。 几乎是所有浑章修士都需面对大混沌的侵染,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大混沌就是所有浑章修士的共同敌人。 在每一场斗法之中,英颛都是设法引出对手的弊端,并将之杀死,这是在“去他人之弊”,也是杀绝大混沌对对手的影响。 为何是去他人之弊,而非自身之弊?因为这是混沌侵染下把我与整个浑章修士都是视作了一个对抗的整体,那么他人之弊便是自我之弊,去他人之弊也即去我之弊。 这也是为什么那些浑章修士与他斗法之后会选择闭关,因为在斗法之中他们察觉并明了了自身的弊病。 此些弊病或许是他们视而不见的,也或许是解决不了的,可在与英颛一战后,通过印证或多或少找到了解决办法,那自不会再放任其存在。 这番路注定难走,可若走通了,却也是一条大道。 如今浑章修士虽然不少,但多数都是由真修转修而来的,至今还没有一个浑章修道人成就浑章玄尊。虽然张御立造了“鉴诚”之印,但是完善自身,斩去疑执,这些都需要修士自己来完成。 英颛所选择的道路就是一个方法,这与他自身的观想图也是相符合的,从道理上说,只要他与足够多的浑章修士交手过,并将此辈身上的弊端一一除去,那么自身也就不会再犯,同时还帮助了同道。 这走得其实也同样是“众我”之路,意味着英颛道法若是成功,那么顺此而来的后来人不但自身受益,在迈步过程中还能使得更多同道受益。 而其人与披甲军士这一战,他却并不准备去多看了,不是不屑于去看这样层次的斗战,而是他认为这一战没有悬念。 尽管天机院这些年来取得了不少成果,上甲的威能也胜过以往不少,可是如今英颛,经过一次次胜战,顺应了自身之道法,顺应了自身之心意,可谓气意勃发,渐趋圆融完满。 这算得上一只脚已然踏上境门槛之上了,差得也只是继续积累,或是一个契机了,远非一个披甲军士可以与之比较的。 但此中也不是没有弱点了,这样的尝试一旦失败了,那么诸般缺弊将会以比以往更为狂猛的势头反压过来,若能顶住,再战而胜之,那么还能跨过去,要是不成,那就永无迈向上境的机会了。 他收起了训天道章,抬头看向外层虚空的深处,那里正传来的阵阵水波涟漪般的震荡。 毫无疑问,为了尽快接引回寰阳派,上宸天正在加紧动作,可这也使得其自身暴露的可能增大了不少。不过他想起了此前正清道人被困一事,判断上宸天敢于这么做,想来当是一定的倚仗的。 虹殿之前,赢冲手中拿着一只琉璃瓶,瓶内飘荡着一捧仿佛毫无分量的细小如微尘的金砂,这东西得自于幽城镇道之宝,或者说是从此法器上取拿出来的一部分气机所化。 他不知此宝为何名,因为这法器还未能真正成就。 镇道之宝在筑就之后还需要大法力之人不断运炼才能达至完满,这或许就是幽城愿意将法器借出来的原因。 他试了下来后,发现以此金砂掷去虚空,却是能够划断人我,分割天地乾坤,使敌不近我,我亦不见敌。 他觉着这也的确符合幽城的想法,自得自在,排开外扰,我行我事,不来扰你,你也来莫来烦我。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幽城见了当日寰阳派被天夏和他们联手驱逐出去,所以才祭炼了这等宝物,是怕自己遭遇相同下场。 可不管这么样,有了这东西,他也有信心遮护主天域了。 此金砂一旦洒中修道人,便能够其困杀永绝于一方屏隔之外,哪怕摘取虚实相生功果的修道人,得此物一沾,就等若从世上消失了,再无可能与人照见了。 要再是遇到正清或者张御那等人物,便可以此直接将之逐出世间,玄廷便有办法接回,那也肯定需要一段时日,当前局面就能得以缓下。 正在他如此想时,忽生一阵惊悸之感,随即有一道光华照来,他心头一震,迈步走出大殿,抬头看去,就见虚空深处,那气机碰撞之地,有一道刺目烈光横贯虚空,好像在虚空之幕上撕开了一道狭长裂隙。 而在大殿之内,孤阳、天鸿、灵都三人都是神情肃穆看着那一道烈光。 这很可能是青灵天枝探去的最前端触动了寰阳派可能驻落之地,从而引发了此辈回击或是回应。 孤阳子道:“立刻斩断枝节。” 天鸿道人道:“若是斩断,再去找寻的话,很可能便找不到寰阳派所在了。” 灵都道人道:“若是任凭痕迹存在,那么就是将我等所在暴露给天夏知晓,且说不定这就是寰阳派有意为之,好让我等先行暴露出来。” 天鸿道人一皱眉,不无这等可能,从气机撞击来看,对面极可能是寰阳派,此派虽然不清楚他们这里之事,可随着两家气机交撞,其可能会经由推算选择做出一些对自己有利之事。 孤阳子道:“天夏稍候必来寻我所在,我等合力斩断枝节,可关照赢道友全力遮护。” 三人说话乃是意识交流,只是一瞬之间做出了决定,并将命令传递到了赢冲处,要其全力阻碍天夏可能到来的搜寻。 而同一时刻,虚空如此大的动静也自是惊动了天夏诸廷执,众人汇聚到了清穹云海之上,在观望片刻之后,首座道人言道:“此是气机反冲,观此气息,对面倒真可能是寰阳派了。” 林廷执马上建言道:“首执,此举也极大暴露了上宸天自身,我等可趁此机会找出其主天域。” 钟廷执这时稽首言道:“首执,机不可失,若能允许位于虚空的正清道友利用清穹之气,不定就能将此寻到。” 陈廷执则沉声道:“从上回情形看,赢冲极可能拿了幽城镇道之宝在手,可能会拿此物制我,故而不止是正清道友,此刻在前方之人也当持拿此气,同时还需派遣出更多玄尊去往那里,如此或能抓住这一线之机。” 首座道人也是当机立断,道:“便如诸位廷执所言,立刻传下谕令,命诸人全力搜寻其之所在!” …… …… PS:昨天没睡好,状态不好,写一句话要想半天,稍作调整,今天就一章了。 (本章完) 第三百零九章 激气动天澜 玄廷谕令传下,各个在休整之中的玄尊皆是从定坐之中出来,纷纷乘渡飞舟去往虚空,以期趁此机会找寻到上宸天的藏匿之处。 张御上回的建言此时起到了作用,这一次诸玄尊不必要再通过元都玄图,而只需乘坐玄廷新近打造的星舟,借助那星辰接引之力,便可去往虚空深处。 此时在守正宫内,张御也是一样收到了玄廷传命。他从座上起身,看了一下殿内的日晷,现在是大玄历三百八十九年的三月十二日。 他收回目光,从内殿之中走出来,在两边神人值司的恭敬执礼之中走到了外间殿台之上。 他望着那虚空之中的烈光,心中一召,顿有数件法器化作流光飞来,皆是落入到了他的袍袖之中。 这时他忽感自己的守正印信之中也是落下了一缕气机,正是那清穹之气。这次玄廷是给所有出外的玄尊都是送上了一道以作驭使,故是请书只需回来再补。 前方云海滚动,自里浮现出了一驾形体优美的华美星舟。他身外清光一闪,便从殿台之上来到了星舟主舱内,而后意念一转,便即遁离了上层,出现在了外层虚空之中。 他看着那烈光所在,感受着无数星力牵引过来,伸手一拨星轨,连人带飞舟便是朝着那处而去。 幽城主城之内,显定道人与那名王姓玄尊一起并立于宫台高处,凝望着好似划开整个虚空的那一隙烈光。 王玄尊默默算了算,露出惊疑之色,道:“上尊,这还真是寰阳派的气息。” 显定道人呵了一声,道:“气机反撞,耐人寻味,寰阳派看来也是有意弄得这一出,上宸天还不好说什么。上宸天现在倒是有主天域暴露之危,要是就此被天夏寻到,那却是有意思了。” 王玄尊想了想,低声道:“上尊是说,寰阳派已然知晓了上宸天和天夏之事么?” 显定道人道:“便不知晓,寰阳派也能通过推算作出对自身有利的选择,天夏那原本搅乱天机的角空星倒是停的妙。” 王玄尊有些意外,道:“天夏的举动是有意的?是为了方便寰阳派能够作出天机推算?” 显定道人道:“许是有意,也许是无意,但是上宸天从招引寰阳派开始那便注定落在被动之中了,只能应付天夏的步步紧逼,而无力进取,故是随便天夏怎么做,他们都只能生受着。” 顿了下,他又言:“随便这两家如何斗法,我等只需坐观就是。” 王玄尊附和道:“上尊所言极是。” 显定道人一挥袖,随着阵禁拨转,团团如乌云般厚重的幽深气息浮现出来,将幽城主城都是遮掩入内,并如彻底消失一般融入了虚空之中。 某处不知名的天域之中,老龙焦尧站在半空之中看着虚空之中耀目烈光,脚下是一只鳍鳞盘云座,身边则站着一个眼眸乌黑发亮的小女童。 他玩味道:“寰阳派可是不好相与啊,说不定此辈至今还以为上宸天与天夏是一体呢,又怎会上宸天好脸色看?便是知晓了也可当作不知晓,只要上宸天还想着联合寰阳派,那注定只能吃这个闷亏。” 女童看了看他,十分好奇道:“老祖宗在看什么?” 焦尧道:“在看争斗。”想了想,他又强调了一句,“道念之争,大道之争。” 女童似懂非懂,她仰着头,天真问道:“老祖宗,那是谁赢了呢?” 焦尧道:“谁赢?现在老祖宗我可看不出来,表面看寰阳、上宸若是联手,或能压过天夏一线,不过老祖我觉得天夏还是赢面大一些。因为天夏之内众志如一,上宸、寰阳那里小心思就太多了。” 可不管两家怎么斗,他都不准备掺和进去。天夏赢了,最多服个软,投靠过去。要是上宸天赢了,那其与寰阳派之间也不会就此罢休,也一定会还会分个输赢,那到时候再视局面而定了。 此刻上宸天内,赢冲在孤阳三人传命之后, 立刻命人去唤浑空老祖。 因为上宸天多数人都在配合孤阳三人驾驭镇道之宝,他现在手中能调用之人比较少,满打满算也就是三个,其中两人还需用来反算天机,以免自己所有动作都被天夏看清,所以真正能抽调出来的,也就浑空老祖一人了。 待浑空老祖到来,他道:“浑空道友,劳烦出外稍加阻拦那些天夏玄尊,我自会拿法宝支援于你,记着若是撞见张御或是正清二人,不要与他们起得冲突,退回来便好。” 浑空老祖打一个稽首,就领命而去。 赢冲又唤了白衣童子过来,道:“只要寰阳派能得归来,上次的丹丸,我还可以设法给你们,但首先事情要得成功,稍候我需每一个落在虚空之中的天夏玄尊的行踪下落,可能做到么?” 白衣童子呆滞了片刻,伸出双手道:“东西要先给。” 赢冲沉吟片刻,他知道和邪神说不通道理的,既然这么说,那么就唯有先给了。 他做事喜欢留有余地,上次寰阳派的丹丸说是全给了,可还是私下留了一些的,于是一召手,一道赤光从天而落,降至白衣童子手中,化为一个小袋,他道:“先予你们了。” 白衣童子收起此物,才认真道:“东西有了,会盯着的。” 赢冲挥了挥手,令他自去。而后来至一处玉台上坐定,屏息凝神片刻,就将那琉璃瓶取来,在手心上倒了一些金砂出来。 他放下琉璃瓶,起三指搓起一小撮金砂,对着前方轻轻一洒,砂粒化作点点金屑飘去,转瞬间就从上宸天飘出。 此物一入虚空之中,就越化越多,眨眼成就星河之数,但却是融入虚空,变得无声无色,根本难辨其踪,好似本来就是无有一般。而在他的眼中却可以看到,那一道烈光之外,此刻已然是被一道厚厚的金砂环带围裹起来了。 这东西因为每一粒都渺小至微,所以能为稍差一点的人就无法感应到,而一旦撞上其中一粒,那就会被隔绝于世外,以此便能挡住天夏玄尊往此搜寻。 就在那一道烈光方才浮现出来的时候,位于此间最近的天夏玄尊,乃是郭缜和一名唤作孙持的浑修玄尊。 郭缜因过去在伊洛上洲所为与玄廷相悖,故是被拘禁在了上层,现在也是被放了出来效力。 实际上,只要犯下的不是十恶不赦之罪,在发下誓言之后,都是可以暂时放了出来立功削刑的。 在见到烈光的那一刻,孙持便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他算了一算,立刻建言道:“郭道友,这情形好像气机激撞所致,肯定是上宸天那边出了什么变故,我等眼下离此处极近,不如就此寻过去一观?” 郭缜却是不同意,他面无表情道:“这等异常状况,不能冒进。孙玄尊你不是能沟玄廷么?可先把此事报上去,若不见命令下来,那就不用妄动。” 尽管他是来赎罪立功的,可他是一个较为保守之人,只要没有玄廷明确命令,那他是不会太过主动的。 孙持十分不喜欢郭缜一板一眼的样子,可这话也挑不出毛病,只得唤出训天道章,想要将此报呈此事,不过这等时候,玄廷的谕令也是到了,他精神一振,当即道:“郭道友,玄廷谕令已至,令我们立刻前往查探,尽可能找出上宸天的藏身所在。” 郭缜却没有动,而是缓缓道:“还请孙玄尊把谕令的原话复述一遍。” 这要求也挑不出毛病,孙持只得耐着性子原话复述一遍,而后没好气道:“郭玄尊,莫非我会欺你不成?” 郭缜不理他这句话,而是道:“也即是说,玄廷虽让我们上前搜寻,可却是让我们以保全自身为上?” 孙持吸了口气,道:“是这个意意,郭玄尊,可以动身了么?” 郭缜毫不在意他的态度,道:“不行,玄廷明明说有清穹之气赐下,说明前面情形有异,清穹之气不至,不能前行。” 孙持叹道:“好,那便等着吧。” 幸好未有等上几个呼吸,便见有气机各自落于两人印信之中,孙持怕郭缜再提什么反对之言,立刻把飞舟一催,往那烈光所在冲去。 不过这一次,郭缜没再提出什么反对之言。 孙持虽然看着急切,可他心里还是有数的,知道玄廷不会做无用之事,将清穹之气分拨下来,那一定是认为有必要,故他将清穹之气环布周身,以备万一。 随着飞舟行渡,也是距离那烈光越来越近,可这个时候,两人忽然感觉什么地方有些不对,具体说不出来什么,可却能发现,身上的清穹之气在一缕缕的消散之中。 郭缜沉声道:“孙道友,我以为不可再往前去……”话说到这里,他忽觉不对,一转头,却见发现在旁边的孙持不知何时已是不见了影踪。 而不止是孙持,他往舟舱内看去,发现那些这回跟随他们一同到来得玄修弟子,也是一并消失不见了。 …… …… 第三百一十章 持机渡微砂 同舟之人都是毫无征兆的消失,郭缜却并没有慌张,而是很沉稳的观察了一下飞舟内外,见内外并无异状,似与方才别无区别。 而他发现孙持人虽然不见,但是原本其人所驾驭的清穹之气却依旧存在,并有跟随着一起消失,这就说明清穹之气不是无用,而是孙持什么地方有所疏忽了。 有了这个判断,他心里已是有数。 他伸手一招,不急不缓的收了那些孙持留下来的清穹之气过来,下来便驾驭着飞舟缓缓往后退走。 既然玄廷说要注重保全自己,那么他自然选择保全为上,不会去冒险做别的事情,更别说现在孙持下落不明,他要做得就是把这个消息带回去,以免别的往这里来的玄尊同样遭受到这等李类似之事。 飞舟往后退的非常稳,在虚空之中看来,其轨迹就如同划出了一条笔直的线,就连遁速半分不增,半分不减。 赢冲此刻坐于殿上,他通过那些金砂的碰撞,能够看到郭缜正在慢慢往后撤走,他本是准备将这位也是一同驱逐去世外,故是不断催动更多的金砂上去围堵。 奈何这位实在太过稳当了,一点破绽都找不出来,哪怕当中他有意示弱,对方对此也是熟视无睹,面对这等情况,他也是无奈,只能目送其人退了出去。 他这时转首望向殿壁之上的虚空星图,上面正有一点点气光正往烈光所在靠近,而每一点就是代表每一个天夏玄尊。 他是通过邪神来掌握这等动向的,有了这等监察,再加上邪神的不断试探,他便能知悉每一个来犯之敌的大概实力,知道哪里需先行应付,哪里可稍缓一点,从而做出合理的调配。 可是他正观看之时,突然之间,上面的光点忽然消失了几个,而仅仅是一二呼吸之后,所有光点都是一齐消失不见。 他看向那白衣童子,道:“这是如何一回事?” 白衣童子迷茫了片刻,才是道:“都看不见了,和方才那两人一样。” 赢冲神情微凝,道:“又是清穹之气么?” 适才郭缜、孙持二人在动用了清穹之气后,邪神就见不到他们二人了,直到二人闯入了金砂之中,他才再度掌握了二人行踪。 而从现在的情形看,似是所有天夏玄尊都是持拿清穹之气在手了。 他暗道:“予所有人持拿此气,好大的手笔,看来这次天夏是志在必得了,罢了,若在金砂之外,此辈也是发现不了我之所在的,若是闯入了进来,由这些金砂相助,我也一样可以察知其动向。” 郭缜在退出金砂屏护的范围后,感觉到那股围裹在身外的清穹之气再无任何消耗,可他没有因此停下,继续向外,直至退到最早拿到清穹之气的所在,他这才于心中默念法诀,试着相召元都玄图。 少顷,便见顶上出现一道椭圆形的阴影,金光往下一落,他连人带舟便被挪转了回去。 待他再度立定之后,发现自己已是回到了上层,脚下乃是一座位于清穹云海之上的法坛。 林廷执、瞻空道人,还有戴恭瀚、长孙迁等四人在正站在此间。 郭缜打一个稽首,道:“四位廷执有礼,瞻空道友有礼。” 林廷执还礼过后,便肃然问道:“郭玄尊,你们遇到了何事,孙玄尊何在?那些玄修弟子又何在?” 郭缜缓缓将方才遭遇如实言说。 林廷执听他说完,若有所思,他一招手,将郭缜、孙持方才乘坐的星舟转挪了过来,而后仔细检查了一番。 他很快发现,曾有无数形若微尘之物从星舟之中穿过,但因为这东西太过微渺,是从凝合星舟的诸气元的孔隙之中穿过的,所以对飞舟本身没有造成任何损伤,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可是作为玄廷祭器手段最高之人,他还是从星舟整体的气机流转中发现了曾有外物阻断的端倪。 他道:“能如此轻易制拿玄尊,又能消磨清穹之气,唯有镇道之宝可以做到,此应该就是陈廷执所说的那幽城的那镇道之宝了,想来孙玄尊也是一时不察,过于疏忽,才会被此物所趁。” 清穹之气能够遮护金砂,可此物至微至小,无孔不入,而只要有一粒渗透入内,就能将人隔绝于世外,孙持功行尚可,可清穹之气并不是那么好驾驭的,他很难如意运转,以至于遮护之中有了漏洞。 戴恭瀚这时看向长孙迁,道:“长孙廷执,你可能看出,孙玄尊现在到底如何了么?” 长孙迁回道:“孙玄尊命机未断,只是他已不在世间。” 林廷执点了点头,道:“如此看来,此物当是一个逐世之器。” 戴恭瀚道:“可能接了回来么?” 长孙迁沉默片刻,道:“可以,孙玄尊被逐之时,身上携有一丝清穹之气,我若以气机时时相引,可以接引回来,但归来之日无法确定,或许在数载内,也或许是十余载,更为长久也是可能的。” 戴恭瀚再是问:“那么那些弟子呢?他们可能接了回来么?” 长孙迁没有回答。 戴恭瀚微微一叹。 林廷执道:“此事还是劳烦长孙廷执多多用心,尽量把那些弟子寻回来吧。”他转过头,对戴恭瀚道:“现如今需通传各位落在虚空之中的道友,让他们小心此物,没有把握的话,宁可先退了回来,以保全自我为上。” 戴恭瀚道一声好,唤出了训天道章,往各方传言。 为了方便沟通,现在哪怕真修玄尊身边,都是玄修弟子跟随的,故他传讯很快传递给了所有玄尊知晓。 为防后人再是犯错,他不止说了孙持失陷之事,还告知了所有人该是如何防备,若无必然把握,不建言往深处去。 虚空之中,正清道人负袖立在主舱之内,他正驾驭着飞舟飞速驰往那烈光所在。 他的功行和见识都不是寻常同辈可比,在察觉到了烈光之后,立刻了然其中变化,知晓这是找到上宸天所在的大好时机,故是玄廷命令还未传下之时,他就已是主动往那里寻去了。 这时后方有玄修弟子走了上来,躬身一礼,道:“两位上尊,有玄廷传告送至。” 魏広道:“念。” 那弟子立刻唤出训天道章,将戴恭瀚的传言复述了一遍。 魏広当听到前方可能有得自幽城的镇道之宝守御,不觉一皱眉,转首道:“师兄,这东西不得不防。” 正清道人道:“玄廷既然赐下了清穹之气作为遮护,自不希望我裹足不前,此事倒不必太过顾忌。我料那位孙玄尊之所以中了算计,那当是因为遮护不严之故。小心一些,当不必受此扰,可继续向前。” 魏広道:“师兄说得是,眼下机会难得,万不能错过了。” 正清道人摇头道:“师弟,凭你本事,虽也可驾驭清穹之气,可是很难做到周密不失,你且留在此地吧,为兄一人往里突入,你注意留意,若是时机许可,你也可寻隙而入。” 魏広有些不情愿,可也知自己功行与自家师兄差得远,若是跟着一起往里闯,或许非但不会为助力,反成为拖累,只得道:“师兄,我听你安排。” 正清道人点了下头,随后一步跨出飞舟,身上泛起一层清光,片刻之后,便若流星一射,往那一片厚重遮护之中冲入了进去。 几是同一时刻,在虚空另一端,张御也是了接近那一片遮护所在,他也同样收到了玄廷传告,故没有急着向前,而是双目神光闪烁,以目印往前看去,却是很快发现了异状。 他没法看见那些金砂的存在,可却能见到虚空之中似乎存在着无数微尘般的细小孔洞,这些孔洞密密麻麻,可谓难以计数。 他略作思量后,也是从飞舟之中走了出来,而是于心下一召,将清穹之气唤了出来,并环御在了周身上下。 同时祭动遁光,往那一片屏护之中冲入进去。 只一到里间,他便感觉到无数细微之物正往自己身上过来,感应之中,好若遭遇无数针刺一般,其落在清穹之气遮护之上,好似细密雨点落在平静湖面之上,激起无数微小涟漪。 不止如此,他察觉自己越是往里深入,就遭遇到越大阻碍,就好像陷入了泥沼之中,而在此过程中,他能感觉到身上清穹之气正在逐渐消散。 他判断下来,照这么下去,自己恐怕还未达到烈光缝隙所在,此番携来的清穹之气就会提前耗尽,而由于各方都是被这类物事围裹,恐怕也延阻了后续清穹之气的传递,一旦此气传递断绝,自己不得维护,那么恐怕也会遭遇到与孙持一般的下场。 那么是否就此退走呢? 他考虑了一下,决定继续向前,因为他凭着目印发现,这些微尘看去四面八方无所不在,实际上分布之中是有疏有密的,只要自己选择从那些薄弱之中穿过,那么不但可减少消耗,还能不断接引更多清穹之气到来。 主意一定,他双目中有神光透出,看有片刻后,身上心光一闪,一道璀璨星光就已是穿梭入那亿万微渺金砂之中。 …… …… 第三百一十一章 知玄可涉渡 正清道人朝着感应之中烈气光芒最盛之处冲去,周围无数细微金砂往他身上冲击而来,并与环护在外的清穹之气相互抵消化融。 与张御不同,他并没有目印,难以判别出哪些地方是屏护较为薄弱之处,但是他也有自己的办法。 他将己身法力与清穹之气化合到了一处,使得清穹之气由此扩张了许多,等于是用一部分法力去代替了清穹之气的损失。 法力虽是因此少缺,可他乃是摘取了虚实相生、阴阳互济功果的修道人,法力可谓源源不绝,却不用去在乎这些 不仅仅是这样,他不是被动等待清穹之气传递到来,而是去主动将之接引入身,这一番运使下来,等若就没有什么消耗了。 故是说得到了清穹之气是一回事,而如何驾驭此气又是另一回事了。此毕竟是上层之物,功行境界不到一定地步,不明道法,不知此气之中的玄理变化,那就只能把此气粗浅的放在四周作为屏护,根本谈不上运使。 赢冲在正清冲入进来的时候便即有所发现,他神情严肃,先是拿起手中青灵枝节布下了三处空域以作疑阵,随后坐定玉台,默诵法诀,少顷,便见那围护在烈光四周的金砂如流沙般涌动起来,纷纷往正清那里汇聚而去。 对于阻拦正清,此刻他的心中还有一定信心的。 清穹之气从道理上说是高于那幽城金砂的,两者间有着一定高低差别,只看极微小的一缕清气就能抵挡无数金砂就可知端倪了,可这两物之间的层次毕竟是相同的。 金砂虽然还需运炼才能臻至完满,可好就好现在全由他一个人来执掌,可以最大限度的调里面的力量,他可用十倍百倍,乃至千倍万倍的金砂来消耗一缕清穹之气,那么总能将那缕消耗干净,说不定还能由此将正清道人逐出世外。 正在他全力阻挡正清之际,张御此刻也是冲入了这一道屏护之内。 他很快发现,这里与上回进入的青灵天枝所营造的空域不同,并不是被完全隔绝的?训天道章仍然可用,他依旧可以与玄廷保持一定的沟通。 但是瞻空道人那里却告知他,元都玄图却是无可能越过此物将他直接接引走?所以此刻他完全只能依靠自己了。 在维持着一定遁速的飞渡穿行之中?他需不停找寻金砂屏护之中的薄弱之所在?这里面哪怕判断失差一点,都有可能造成清穹之气更多的损失。 这里消耗一点点是看不出来,可是随着他逐渐深入?消耗势必越来越多?一旦损失过大,可是没有什么回头路可走的。 从玄廷告知的情况来看,哪怕是被一粒金砂撞中?都有可能被隔于世外?所以他的精神气意也是高度凝聚?而在穿渡过程中?他发现自己对目印的运用也是逐渐熟练了起来。 在以往他是很少能在斗战之中长久运用目印的?至多是用在关键时刻?所观东西也不算层次太高。 可现在却需需时时运用,稍有差错怕就会身陷其中,被逐去世外,所以这根本不次于与一个同层次的高手交手。 随着时间推移,他也是慢慢能够看见?那些微尘空洞?实际上是一片泛着金光细密坚砂?那金色并非是其之色泽?而是照显出来的道法本质,此乃是一种金性之物。 而窥看并慢慢理解了这东西,他也能做出更好的规避?他发现在这里面清穹之气起到了相当关键的作用,正是由于清穹之气有清正神思,排开外扰之能,他才能通过目印更好看到这东西的本来面目。 而反过来,在这等过程中,他也是渐渐把握到了一点运用此气的方法。 他现在已是能够提前一步驾驭清穹之气去主动去撞击那些金砂了,而不是单纯被动着来承受。 在运用过程中,他还感觉到了此气之中传递过来的种种妙理,只不过现在不是感悟这些东西的时候,唯有先行沉淀下来,等回去之后他再作梳理了。 赢冲本来正集中力量对付正清,可是没想到,张御也是于这个冲入了进来。 他很清楚力量必须集中一点的道理,若是处处兼顾,反而处处兼顾不了,故是张御那处他决定先放一放,先把正清这里应付过去再言。 这是很符合道理的做法,因为正清功行境界更高,这位真要是到了前面,那也是有一定可能发现上宸天所在的。 可是他很快觉得不对了。 因为张御的突破速度极快,而正清道人在他竭力围堵之下稍稍放缓了一些,所以这便导致了张御反是冲到了前面,而要是再这么放任不管下去,很可能张御会先一步冲出这片屏障,抢先靠近那片烈光所在了。 他此刻忽然发现,或许眼前的张御威胁更大,因为此人乃是玄修,能够通过训天道章告知玄廷告知这里一切事宜,要是在出了屏护之后再去利用元都玄图,那么玄廷便可利用其人之所在,将功行更高之人转挪过来。 可是不理正清,转过头去对付张御显然也不可行,他郑重思量了一会儿,拿过一缕青枝,将此中生机往身躯之中灌入进来。 这却是利用这镇道之宝的生机临时催发法力,使得他能够驾驭更多的幽城金砂。 但是这个方法无疑是以折损己身为代价的,在此过程中,他等若背负着超出自身承受界限的力量,要是承载时间过长,那么在世之身必将千疮百孔,事后若不设法弥补,那就只能毁弃重塑。 可两害相较取其轻,还是眼下挡住二人更为紧要。 在他驾驭之下,巨量的金砂也是向张御那里如潮涌来。 张御立刻感受到了压力在增加,他发现前方很难再如先前那般寻到薄弱之处,并不是失去了这等所在,而是背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调动这些金砂,并对他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围堵。 这般硬闯是不行的,必须有一个对策,于是他稍稍放缓速度,而后运转目印,往更远端看去。 不多时,他便发现,虽然围拢自己的金砂在逐渐增多,可在别处,金砂却不可抑制的变得稀疏了。 他眸光微微一闪,很快想到,对方应该是急于阻挡或者消灭自己,既然如此,自己或许可以利用这一点,吸引敌方更多的注意力,从而给他人创造机会。 要知此番来找寻上宸天的可不止是他一个人,还是有着不少天夏同道的,要是他能牢牢牵制住对面的主要力量的话,那也一样可以达成目的,非必要一定由自己来完成此事。 转念到此,他立刻将此间情况通过训天道章向着玄廷传告而去。 清穹云海之上,诸位廷执很快收到了他的传告。 其实诸廷执也是发现了金砂屏护之中的异状,虽然内中局势他无法直接望见,可是却能通过两人身上的清穹之气感觉到那里的变化,此刻再加上张御那里传来的回报,却是已能推测出那大致情况了。 戴恭瀚道:“正清道友、张守正二人如今牵制住了那大部金砂。而张守正判定,那金砂正往他这处移来,那么别处必定薄弱,而我等观来,正清道友那里实则也是如此,那么我等当是令诸位道友尝试着向内突破,便若不能达成目的,也能令上宸天那处顾此失彼。” 林廷执思考片刻,先是问了下长孙迁,见后者并无不同见解,便肃然道:“戴廷执此建言可行,戴廷执可向各方道友传讯。” 戴恭瀚应下,便通过训天道章向外传递谕令。 而在此刻,已有近十位玄尊来到了那一道金砂屏护之外。 由于那一道烈光横贯虚空,他们彼此其实身处在不同方位上,可是有着训天道章,却可以进行随时随地得交流。并且玄廷此刻在关注着这里的局势,所以他们实际上正遵从着玄廷的统一排布,而不是相互散乱,各自为战的。 此刻得了玄廷之令,诸人立刻有序的向前推进,很快冲入了金砂之中。 可是这样一来,赢冲那里也是压力倍增,因为要应付张御、正清二人,他自然也无法顾忌其余。 他考虑了一下,觉得现在全盘遮护怕是不能了,只能以拖延为主了。 因为此前为了围堵正清、张御二人,金砂着实消耗了许多,现在还敞露出了大片的空隙,于是他再次拿起一撮金砂,洒了下去,将之稍加填补了一些,不过这些金砂他也只能任其自行漂游了,而无力去驾驭了。 做完此事,他又唤得一名弟子过来,道:“传飞书去两位真人那里,告知他们时机紧迫,让他们停下天机反算,去与浑空道友一同前去阻拦来人。府库之中的法器他们可以任意取用,还有,以拖延为主,尽量不要正面斗战。” 那弟子郑重应下,便下去传命了。 赢冲关照过后,又转过头,神情凝重看着张御、正清那边,现下关键还是在于挡住二人,若是这许多金砂还阻不住,那他就唯有亲自下场了。 …… …… 第三百一十二章 妙诀授正心 清穹云海的观台之上,诸位廷执等人一直在关注战况,而在某一刻,他们忽然察觉到上宸天那里的天机反算停下了。 林廷执走前两步,看了眼虚空深处,想了想,回身言道:“上宸天那边定然是因为我等压迫,不堪其负,需要抽调一切力量阻挡来人,故是停下了天机反算,两位廷执,这却是大好机会。” 戴恭瀚点了点头,道:“那样的话,那件事便可做了。” 此前他们曾商量过一些针对上宸天的策略,但是真正执行起来却是有不少难处,尤其是天机推算总能察觉到一些端倪。 再好的策略也需要人去执行,要是被对面察觉到,反陷人于危难之中,那还不如老老实实向前推进,可是既然没有了天机反制,那么他们倒是可以试着重新拿起来了。 林廷执唤得明周道人过来,道:“明周,你去往钟、崇两位廷执一声,要他们依照我们此前商议的那策略行事。” 明周道人一个稽首,领命而去。 林廷执又道:“前方情形也很紧要,正清道友那里还好说,张守正那里却需要稍加关注了,我意如此……”下来他说了一下自己的意见,又道:“戴廷执,长孙廷执,你们二位以为如何?” 戴恭瀚道:“林廷执所言乃是正理,为了大局考量,眼下不是保守之时,该是放手的合当放手。” 长孙迁语声淡漠道:“我亦无有意见,只要对天夏有利,对大局有利,都可施为。” 林廷执道:“好,那我这边寻诸位廷执定议此事。” 虚空之中,张御看着无边金色尘砂浪潮向着自己涌来,他心中清楚,自己此刻虽然成功吸引了上宸天的注意力,不过同时也需承担更大的压力。 若是他这一角崩塌了,那么上宸天转头就会拿这些力量去对付其余玄尊,他们必须坚持足够长的时间,给他人争取机会,同时还不能往后退,故是此刻,他仍然是在继续往里冲突。 他能觉察出来,那驾驭金砂之人本身显然也没有达到自如御使此物的地步,围裹上来的金砂总有厚薄差别,自身可以从薄弱之中穿渡,且他还可以通过挪移游走,调动金砂来回,从而扯开空隙。 与此同时,他还在尝试着,看能否接引来更多的清穹之气。 就在遁行之中,他忽然听到训天道章之中有动静传来,于是落意上去,却发现是戴廷执传言,便道:“戴廷执,可有关照么?” 戴廷执正声道:“张守正,玄廷考虑到你一人在前坚持或是艰难,故是商量下来,决定着我传一些关于清穹之气的运使之法于你,望你能记下。” 张御心中微微一动,他回道:“戴廷执请说。” 这可是难得机会,他很清楚,若不是时机条件正好凑到了一处,以自己现如今守正的身份,是绝无可能得此传授的,或许就算成了廷执,也不见得知晓这些。 这时他感得一阵阵类似磬音之声通过训天道章传至,仔细感察下来,这磬音似是由清穹之气流动转动而成,同时伴随诸多玄妙道理一同传递入了心神心中。 与玄廷那些道书一般,能理解的自然能理解,不能理解的知道了也没用,故他尽管收到了不少妙诀,可所能得到的,只是他这个层次所能掌握的,并无法超脱出他自身的功行上限。 可哪怕只是这些,也是给了他足够的启发。 他在逐渐领悟过后,也是开始尝试着将心光渗透入清穹之气中,使之更能为自身所用。 并且他还发现,这般做之后,不仅没有减弱清穹之气本来的威能,反还使得自身围护的范围变得更大了。 也就是他的法力不像正清那般并无断绝之虞,可他拥有远胜同辈的厚重法力,故也可以坚持较为长远。 渐渐熟悉此气运用之后,他重再振作起来,一改之前的挪转躲避,又一次开始往金砂屏障的深处加速突破进去。 他不仅能更好的驾驭清穹之气,还有目印可用来观察前路,两相结合之下,速度却是反而比正清那边稍快一线了。 赢冲在御使金砂阻碍两人之时,他在金砂分配之上其实是有大小轻重之分的。 他判断正清的威胁比张御大得多,故是在正清那边调集了大量的金砂,而张御这里分配了相对较少的一部分。 从此前他观察到的情形看,这也是较为合理的分配。 可是场中局面的发展,却又一次打乱了他一开始认为妥善的布置。 张御非但不曾在金砂围堵之下受阻,反而在一层层形似浪潮的冲击之中稳固了下来,不但稳固下来,且还又一次发起了冲撞,此刻看着,其人竟已是堪堪冲到了正清之前,这让他心中大为惊讶。 他慎重思量下来,认为这时候若是匆匆把金砂调过来对付张御那是不可取,最终只会两面都是失去。 故是他不但没有加强张御这边,反而减弱了一些,而减弱的这部分他则是移到了正清那里,全力堵住其突进。 至于张御那处…… 他抖了抖袖袍,自座上站了起来,唤得一名亲信弟子过来,道:“我去阻挡天夏来人,且留得一具分身在此,你回来之前,你且听其吩咐就是。” 那弟子连忙应下。 他关照过后,从虹殿内走了出来,决定亲去阻截张御。 虽然他上次算是败于张御,也承认张御的实力强横,可那个时候,因为是靠近天夏地界,他主要是怕被人推算出寄虚之地,又见无法脱身,所以才主动舍弃在世之身。 不过他没有不服气,输了就是输了,不必去找太多理由,两家相争,斗战自是无所不用其极,从来没有说对手说非要与你公平一战的。 可这一次,却是轮到他占据主场之势了,不说外面那些幽城金砂,更还有三根青灵天枝持拿在手。 有着两件镇道之宝,虽然并不完全,可也足以与张御一战了。 当然他也未必要一定要分出胜负,若是一时拿不下张御,只需要将其拖住便可,等到孤阳三人那边斩断天枝,消抹去那一抹虚空烈光,那么今次危机便就可得化解了。 思量之间,他抽出一根青枝,往前一挥,前短顿时出现了一方空域,他便沿着此枝步去外间。 就在他离去之时,上宸天内殿之中,正在运法的孤阳子、天鸿、灵都三人立刻便就察觉到了。 灵都道人道:“赢道友亲身前去阻止天夏进逼,现如今除随我驾驭道宝的道友,外间已然再无一人可得调用,看来已是万分紧急的关头了。” 天鸿道人却是道:“不去管外面,先把这面前气机灭去,这里收拾不干净,那不是打开门户,放任天夏进来么?” 孤阳子道:“此事不能急,我们这里只需解决的快一些,赢道友那边也便能尽快撤收回来。” 此间最难的是,那一股烈气乃是依附在了青灵天枝之上,借得此枝生机而生,收了生机回来,那么连此气也会一并带回来,故是在外面处置掉。 可若是单纯斩断枝干,余下部分要是被天夏找寻了去,那就能仗此推算找寻他们,故是必须先将此气设法挪移至外,由得那烈光耗去,再是断去枝节。然而这些事做起来却是需要一步步来,却没可能快的起来。 三人意识在做过短暂交流过后,再没有去管外间之事,继续全力压制解决此事。 而张御顶着那金砂层层围堵,此时却是逐渐靠近了那道烈光所在,越是挨近,他越是感觉一股燥热之感,好似连内到外都是被焚烧起来。 他不由想起典籍之上所载的寰阳派的那件镇道之宝,这一股烈气疑似就是从那物之上传递出来的,因为也只有类似乃至相同层次之物,才可能使得青灵天枝也难以轻易摆脱。 此时他遥望那一道烈气,或许他人到了这里,还需再挨近一些才能感应到青枝主干所在,可是他有目印在身,站在此间却已然是足够了。 心念转定,他放出心光,将清穹之气散开一些,而后运起目印朝前观去,隐隐约约之间,虚空之中似有一道轮廓出现。 他意识到这可能就是青灵天枝的主干,而上宸天主天域便即依附此上,不过此物却是时存时灭,好似与世间若即若离,若不是那一道烈光指引,恐怕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就会脱离出他的视线。 随着他持续找准,那轮廓的去向逐渐明朗起来,照此照下去,那么是有极大可能碰触到那方主天域的。 此处一旦被他寻见,也不必亲自冲入,凭着清穹之气的牵连,玄廷也立刻可得知晓。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心中警兆顿生,身形往后一个挪转,而一道青光却是从他原来所在之地横过,便连一丝清穹之气也是在与青光接触之中散去了。 他转目看去,却见一名年轻道人立在高处,手中正则是持有一根青色长枝,其人对着打一个稽首,道:“张守正,又见面了。” 张御点首回礼,而后一荡衣袖,背后光华一闪,一道剑光已然朝其人杀了过去。 …… …… 第三百一十三章 金青两气遮 赢冲是领教过张御剑法之威的,上一次他的在世之身就是被张御一剑斩灭的,此回两人再度照面,他心中也是严加提防着。 这刻见到剑光一闪,他立刻举起手中青色长枝轻轻一拨,身前荡开重重空域,飞剑落入此中,却是周转无尽,一时不得自里脱出。 而在剑光之后,转眼又有无数蝉翼流光飞洒而至,可是到了半途,他身前却是浮动起了万点金砂,蝉翼流光撞在上面,像是星火击水,一道道熄灭无踪。 以青灵天枝为兵,以幽城金砂为屏,他自问已可立身于不败。 他知道今朝要想拿住张御,不是简单之事,至少不是眼下能做到的。 要知他此刻还兼有驾驭幽城金砂拦阻诸人的责任在身,无法施尽全力,故是他打定主意不与张御正面交手,只意图凭借着两件镇道之宝与之周旋,令其人分不出心思去找寻上宸天主天域便可。 张御身上有星光一闪,玄浑蝉从心光之中飞了出来,同时他一挥袖,分拨了一缕清穹之气渡入到了观想图上。 赢冲望有一眼,在他感应之中,那玄浑蝉也是极具威胁,不过他仗着手中法器厉害,仍旧是以拿青枝一扫,便见自那青灵枝节之上生出了一根根分叉,相互缠绕交叉,将自身所在的空域都是围裹了起来。 张御眸光之中有神光闪动,他能够看到赢冲周围遍布着那等金砂,完全是将此作为了守御之用,不但如此,其人背后还有两处藏匿于虚空之中的空域,随时随地都能够躲藏进去。 有两件镇道之宝作为遮护,这般守御谨慎严密到了极点,哪怕看去两件镇道之宝都不完全,可依靠寻常手段也无可能从正面打破,哪怕是六正天言都没用,大不了其人避去青灵天枝遮护之中。 不止这样,还需看到青灵天枝有围困攻袭之用,在攻势制拿这一端也是强横无匹,可谓是占尽了优势。 这般敌手,只要御主自身不犯错,那么几乎没有落败的可能。 不过他今回来此不是为了战胜此人,而是为了找到上宸天主天域,要是被纠缠在此,一味想着与之斗战,那么对方的目的就已然达到了。 在他寻思对策之际,因那些青枝正蔓延扩张而过来,一直在试图围困他,所以并没有停下动作,仍是在外遁走,同时随意念催发,一道道法符从身上飞射而出。 这些法符虽皆为玄尊所炼,可是面对两件镇道之宝遮护,同样没有什么用处,都是在外直接崩洒,半点波澜也不见泛动。 可此举并非无用,他一直在观察这个对手,在此过程中,他能够看得出来,赢冲的斗战欲望并不迫切,只是想着拖住他,并且他还发现,赢冲气机并不完满,显然到场的只是留了一部分力量。 这般就有文章可做了。 赢冲持拿两件镇道之器,守御攻袭都是足够了,可在挪遁之中却未必能跟的上他,那么他大可以想办法将之甩开,而后边是游走边是以目印找寻上宸天,一旦寻到,那么此战胜败就无足轻重了。 不过这些只是他推断,赢冲是否还有其他手段,现在并不确定,故需先试上一试,等有了大略了解之后,再决定下一步如何走。 有了这番思量,他立刻动作起来。 玄浑蝉与他心意相通,却是首先发动,把灿烂双翼一展,恍若两道银河横空,内中无数星光亮起,朝着赢冲倾落而来。 赢冲站立不动,这些星光还未到他面前,便俱是被那些金砂挡下,远远看去,千百光华到了他面前都像是落入空洞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张御对此有所预料,这一招只是用以遮护罢了,他自己则是趁着这个时机,喝出了一道宏声大音! 与此同时,他背后有六个道箓浮现出来,若圈排列,而第一个道箓之上,便有一个“封”字出现,紧跟着又是一个宏声传出,便又有一个“夺”字出现。 赢冲此刻心中忽然生出一股莫大惊悸之感,感觉危险无处不在,仿似只要自己还在虚空之下,便就无从躲避。 与寻常神通不同,言印神通乃是寄托于大道之印上,只要不是身处于另一方天域之内,那么他就无可能完全遮绝。 在意识到不对后,他毫不犹豫身往后退去,进入了那一片青灵天枝所营造的空域之中。 张御见他如此,也便没有继续下去,他用意也只是为了逼退其人,从而争取到时间脱离战圈的机会,现在目的达成,他身躯微微一晃,已是化一道璀璨星光向着远处遁走。 赢冲在感受到危机已失后,便从空域中再度踏出,他闭目感应片刻,通过金砂已知张御在何处。 他无从去知晓张御心中的真正想法,可是他明白不能任凭张御自在行事,于是又从琉璃瓶中倒出一撮金砂,荡袖往着前方一洒。 此刻张御所去方向之上,顿有点点金色粉末亮起,张御身上有清穹之气遮护,故他也不指望把其人堵住,只要稍加延迟便好。 同时他把手中枝节一甩,化开一个空域,他沿着枝节走入进去,再出来时,已是来到了张御前方,站定上方,口中言道:“张守正,你往哪里去?” 这里本就是在青灵天枝主干附近,而借助手中枝节相牵,他便能出入虚空,破开真常,所谓方位远近根本不受拘束,唯一条件就是渡送之时需用去他不少法力。 张御见他拦在前方,心中顿时有数,甩开其人看去是不可行了,既然这般,那眼下当便用另一策了。 他于心下一唤,却是唤了训天道章出来,而后向玄廷询问了一声,片刻之后,他便得知了自己想要知悉之事,于是眸光微微一凝,乘光而起,往某一个方向遁去,只是遁速却比方才又略微快了一些。 赢冲摇头道:“张守正,何必白费力气。” 他不管张御怎么做,就是拿定一点,不令张御有任何机会去窥探上宸天,不管张御怎么飞遁,他都是设法跟着,不令其脱离自身的感应范围。 只他也十分忌惮张御方才那门神通,故也随时准备遁入身后空域之中。 不过过了一会儿,他却发现有异,因为他看到张御虽然一直遁走闪挪,但从大体来看,其人一直是认定着一个方向的,似是此去有一个明确的目标。 他开始还不觉得如何,可默察一番后,立便发现了不对,若是张御所去方向不变,那么其最终将与正清相汇合! 他心中猛地一跳。 正清道人要是一旦与张御联手,那他即便拥有两件镇道之宝,也没有把握同时阻住二人,不是镇道之宝不厉害,而是他的法力不足,难以发挥出这两件法器的威能来,故他怎么样也是要阻止此事发生的。 他伸手一拿青枝,运足法力,往外一挥,枝节前端便是探入虚空之中,明明其人身在后方,可是那一截青枝却是从张御前方探伸出来。 张御却是没有停下,身上心光一激,清穹之气轰然一涨,前方堵路枝节纷纷破碎,整个人已是从中穿渡了过去。 随即他又见到,前方路上蔓延出密密麻麻的枝节,不断封堵他的去路,周围那无数金砂也是在不绝向挤压翻滚而来,在他目光之中,那无边金色沙海正急于将他一举掩埋进去。 赢冲此刻是全力催动法力,并还传意去分身处,令之搬挪来更多金砂落在张御和正清之间,以阻止两人之间的汇合。 张御见前方封堵越来越是严密,而某些地方的金砂则是不可避免的变得薄弱了起来,他眸光微微一闪,却是没有坚持下去,而是忽把遁光一折,转而往另一个方向遁去。 他的目的,根本不是什么去与正清相汇合,而是意图去往那一道烈光之所在! 他在之前就看得真切,那道烈光附近根本就没有金砂存在,那是因任何靠近此气的物事都会被其化融了去,就连青灵天枝的主干都在此气灼烧之下。 只要冲破障碍,到了那里,那么他可以更为清晰的窥看到青灵天枝的主干,虽然有烈气侵袭,可是他也有清穹之气维护,并且因为那里没有了金砂及青枝的阻碍,反是能变得更为轻松一些。 反观赢冲,若是其跟过来,那么其两件镇道之宝在烈气侵袭下威能势必被削弱,如此便可将赢冲与他之间的优势抹平,到时再斗,谁胜谁负,便就难说了。 实则这里面他还藏了一招杀招,在他之前的佯动之下,赢冲在他与正清之间挪移去了大量的金砂,并还布置下了一根根如网枝节,那在短时间内,其人是没办法再将这些物事调去别处的,其人法力也不允许。 要是赢冲敢再在自己前方再次施展手段,那么一定是倾尽全力了,要是这等情况出现,此人自身守御必然会因此出现疏漏,那他就会趁此时机,仗剑返身一击,重演当日一剑杀却其人在世之身的那一幕! …… …… 第三百一十四章 曜烈捉气回 赢冲见到张御遁光所去方向,先是一怔,随即神情微微一变,也是猜到了张御真正用意。 本来封堵在烈光那个方向上的金砂的倒是不少,可在张御那方才那一番来回游走的扯动之下,却是调动去了别处,以至于稀薄了许多,而对于有清穹之气护持的张御来言,那就是形同虚设了,很是轻易便能穿渡过去。 他心中自是不想放任张御就这般轻易遁去的,可他并没有如方才一般继续祭动青灵天枝去阻挡。正如张御所料,在方才一阵挪转封堵之中,他法力着实耗去了不少。 张御想到的,他同样也想到了,他唯恐自己强行设阻,反倒是导致自己这里守御出现漏洞,张御返身回来杀他,故而很是冷静的没有再去出手。 张御在飞遁之中,始终按剑待发,赢冲若是露出破绽,那他就趁隙击敌,可是他见赢冲迟迟不动,知其已有防备。 不过这样也好,此刻前面没了阻碍,他可以以更快速度冲向烈光所在,到了那里,赢冲再想如方才一样保持优势就不可能了。 此刻他越往前去,就越觉得身上压力在减弱,可是前方的烈光却是越来越盛,这也是迫得他催动更多清穹之气来遮挡。 在不知过去多久后,他只觉身上忽然一轻,目光一转,却见周围再是望不见半点金砂存在了,明白已然摆脱出了那层屏障的遮护。 可与此同时,那一股灼烈到几乎化融诸物芒光也是无遮无掩的倾泄到他身上,周身的清穹之气似若蒸发一般被不断消耗着。 他知晓此刻必须尽快找出上宸天所在了,于是心意一动,不止是为保存自己,也是为了那些本来由他来承担的压力不至于转去落在其他人身上。 赢冲此刻也是跟了过来,不过他却是在金砂边缘处停了下来,感受着前方那灼烈光气,他神情变得凝重无比。 到了这里,若再往外去,那么一个不慎就要被那烈光波及,他身上的镇道之宝可没有清穹之气那般遮护得力。 而且在那几能焚烧虚空的灼灼烈光之下?他目光感应都是无法及远,也不知张御此刻到底落在了何处。 若是这样,张御在这等烈气之下似也不太可能找到上宸天? 他思量一下?却是认为自己不该有这等侥幸想法?张御千方百计冲至此间?不会没有原因的,说不定就是拥有窥见主天域的办法,自己必须设法阻止。 想到这里?他正要迈步出外?可在这时,却是忽然心中一动,抬头往某处看去。 上宸天?虹殿之中?孤阳子自座上站了起来?道:“寰阳烈气所附生机已被挪移至外?两位道友且快些出手斩断天枝。” 天鸿、灵都二人应有一声?当下都是朝着虚空之中挥袖放出一道青色气光?俱是落在那一根巨大枝干之上,此枝干顿便断裂开来,后方那一段很快退缩回了虚空深处,而被斩下来的那一截,则在几个呼吸之后崩散为无数碎片?再在烈光之中化为无有。 孤阳子一直默作感应?确认再那断去枝干无半点残余留下?颌首道:“枝干已折?短时内当不虞泄露我上宸天所在了,灵都道友,可把赢冲道友唤回来了。” 灵都道人道一声好?他伸手一指,脚下有枝节延伸出去,洞开一个空域,而后他传意言道:“赢冲道友,枝节已是斩断,你不必再待在外间,可以回转了。” 赢冲方才已是察觉到了变化,这刻听到确认,心中一松,只他想了想,道:“上尊,张御此刻就在此间,若是上尊愿意出手……” 灵都道人立刻否决道:“大势面前,一人之存亡,无关紧要。况我等也无暇去做此事,赢道友,你且先回来主持局面,此番虽应付过去了,但后面还有事需你去主持。” 枝节虽然斩断了,可那只是怯除了烈光罢了,他们还需要加紧时机,以便再度找到寰阳派驻落之地,要是拖延太久,恐怕就会错失这等机会,试问这等时候他又怎能离开? 赢冲轻轻一叹,只得摆开袖子,迈入那空域之内,而随着此域合闭,他也是自此间离去,就此归回上宸天了。 张御方才见赢冲不来上来扰他,自是加紧时机以目印观望,只是他方才看了一会儿,却发现那烈气竟是从那主干之上脱离了下来,而主干也是重新隐匿入了虚空之中,只是几息之内,所有气光都是消失不见。 他眸光微闪,再回头看去,见赢冲已然不在此间,而那些本来遍布虚空金砂也是在缓缓消失,显是被收了回去。 这时训天道章之中有传意到来,他落意过去,便听戴恭瀚道:“张守正,你与诸位道友可以回来了。” 张御心中微微一动,他能听出,戴恭瀚语声之中似并没有什么遗憾失望,心念转了转,便唤出星舟,踏步入内,一拨星轨,就往回折返。 而在另一边,正清道人立在那处,他对着恢复平静的虚空望有片刻,便化一道清光回转到了之前乘坐的飞舟之上。 魏広见他归来,立刻上来道:“师兄,玄廷传谕,让我们回去。” 正清道人点头道:“那便回去。” 魏広道一声好,又道:“师兄,现如今到底是何情形?为什么忽然叫我等退走?可是事机又是不成么?” 正清道人略作思量,道:“此事不好说,不过看此情形,玄廷那边许是另有考量。” 此刻清穹云海法坛之上,林怀英、戴恭瀚、长孙迁等三人站在此间,似在等待着什么。 不过多时,云海涌动,向两边分开,一道光亮照在了法坛上,待定落之后,陈廷执自里走了出来。 三人对他打一个稽首,林廷执道:“陈廷执,有劳了。” 陈廷执稽首还有一礼,沉声道:“陈某只是依策而为。” 实际上玄廷这一回不止派出了明面上那些人,就在赢冲阻碍正清、张御二人之际,陈廷执却是从另一边冲入了那层金砂屏障之中。 身为廷执,他有印信相辅助,再加上本身功行层次也是极高,他在运用清穹之气的时候比正清、张御所驾驭的更为纯熟,再加上大部分金砂都被张御、正清还有其余玄尊所牵扯住,所以不仅避过了那一层屏障,且比张御先一步来到了那股烈气近处。 而当时有钟唯吾、崇昭等人为他遮掩天机,上宸天那边则是无人推算反制,所以此举不曾被任何人感应到。 按照玄廷原先的计划,只要他到了烈光附近,那么便能够顺着那主干找寻到上宸天主天域了。 只可惜就在他即将寻找上宸天下落之时,上宸天仍是快了一步,先他一步斩断了那一截天枝。 不过他并没有因此无功而返,玄廷早便预计到了可能遭遇的变数,故是还有一个备用之策,那便是搜寻青枝遗落下来的生机。 在烈气展现时,玄廷便就料定,上宸天要将枝节斩断,需得把生机挪移至外,但生机一时之间烈气烧不尽的,上宸天而对付不了烈气,天夏这边却是可以,只需将清穹之气化开,就能将这些全数包容进来。 孤阳子当时见那烈气不见,只以为都是自行消去的,实际上其中有一部分却是被陈廷执出手收取了。 陈廷执与三人见过礼,便就走到了法坛中间的池台之前,他看着水池之下的那一根灰白枯枝,身上清穹之气向外一展,上面就见有一道灼烈之气浮现,同时还有一股盈盈青色生气在那里晃动。 只是到了这里,清穹之气可谓源源不绝,只是一压之下,那股酷烈之气便就轻易压灭了。,只留下了那青气还是存在。 那青气此刻丝丝缕缕沉落向下,最终凝聚成了一滴滴青露,这就不是如上次那般只是一二滴了,淅淅沥沥若小雨一般掉落下来。 在坠去池水之中后,可见那一根灰白色枝节以比上次更快的势头变化出了青翠之色,并由中间向着两段蔓延,很快染满整根枝节。 此刻那青露还在落下,那根枝节之上渐渐有生机绽放出来,并开始逐渐增长。 陈廷执看到这里,一挥袖,将一股清穹之气打入了进去。 清穹之气化纳万物,亦可化演万诸,因为此枝已然恢复了生机,所以无需再继续用青灵天枝的生机灌输,只需要清穹之气往里渡入便可维持其存在。 若是一直这般下去,不定还可成就第二株青灵天枝出来。不过玄廷现在自是不必要这么做,让这株青枝活转过来,只是为了利用此物找出上宸天主天域。 原本青灵天枝主枝潜匿虚空深处,外间所见不过层层空域,极难找寻,而得了此物,那再加上合适的推演,那么就能将其之所在揭示出来。 林廷执看了那生机勃发的青枝一眼,微露笑容,道:“此番得亏陈廷执了。” 陈廷执沉声道:“我不过走了一回罢了,路上也未遇到任何阻挡,那些同道方才是出了大力气的。” 林廷执点了下头,对戴恭瀚道:“戴廷执,可曾唤回来了?” 戴恭瀚道:“都是唤回来了,就是这次孙玄尊意外被逐,却不知道能多久之后才能转回。” 长孙迁语气平静道:“我会留意此事的。” 林廷执看着那在清穹之气滋润下逐渐茁壮起来的青枝,道:“好,如今有了此物,我等可尽快安排推算了。” …… …… 第三百一十五章 浸气新节生 张御驾驭星舟往回归返,没多久就回到了清穹上层,他下了飞舟之后,就将此舟与诸多此行携带的法宝都是还了回去,而那清穹之气也是离了印信,却是被玄廷收了回去。 他方才踏入守正宫中,就见殿中明光一闪,明周道人站在了那里,对他打一个稽首,将功旨递上,道:“守正,玄廷令我送来此回的功赐。” 张御有些意外,通常玄粮都是在叙功之后赐下的,那总要等上两三天的,很少在事机结束方才回转之际就赐下的。 他将功旨拿来看了看,却是讶然发现,这玄粮数目着实有不少,居然有整五百钟。 要知上一次与老龙焦尧一战,救援了两名玄尊回来才得赐五百余钟,这一次一人未救,一人未斩,更不曾找到上宸天,为何偏偏还有这么多玄粮? 他念头一转,想及戴恭瀚最后让他回转的语气十分轻松舒缓,隐隐然猜到了一些东西。 他又向明周问了一下其他人得赐玄粮情况,不出所料,这一次凡是参与此战的玄尊都是得有厚赐。 这一看就是照着胜战之后的功赏而来了。 玄廷虽然没有明着说,但却是用另一种方式告知了他们此行的真正结果。 明周道人这时又言:“还有一事,廷上为方便守正和诸位玄尊行事,此前将清穹之气提先落来,但还是需守正补一份请书的。” 张御点首道:“理应如此。”他当即拿了请书过来,在上落了名印,周明道人接了过来,稽首之后,便即离去。 张御寻思了一下,现在玄廷应该是掌握了重要的筹码了,下来上宸天主天域所在若是真的被寻到,那么下一战也当很快到来了。 这一战必然是冲着将整个上宸天击灭而去的。 上宸天毕竟也具备一定的实力,且此辈身在主场守御,还有青灵天枝作为遮护?若是强攻的话?那么天夏伤亡也是一定小不了。 不过为了不同时应付寰阳、上宸联手,有些代价却是必须付出的。 这时他又想到那一道令上宸天手忙脚乱的虚空烈气?那当真是因为两家气机碰撞才导致的么? 却不见得。 他认为若是往深一些的地方去想?或许寰阳派就是要上宸天先来承受天夏进攻,而后自己再来背后取利。 上宸天恐怕也能猜到一些?不过为了对抗天夏,他们恐怕也只能暂不去理会这些。 他抬头看了看殿上星图?比起自己离去之前?上面的星点又多了许多,明显是斗战之时廷上也未停下继续布置牵引星辰,而是一直在有条不紊的调布着各种事宜,相信玄廷当会把一切考虑安排妥当的。身为守正?他只要准备好随时上阵便就可以了。 他行步到内殿之中?在玉台上坐定下来。 他每回与人斗战回来,都会回顾此中得失,不过这一战,倒是没有什么太多好回思的。 赢冲可是什么神通手段都未显露,就是拿镇道之宝与他缠战?他与这位进行对抗,主要也是靠清穹之气?不然这一战根本没得较量。 在这等层面上,战术战策的作用都被降到了最低?不是说彻底没用,但要找寻到合适的战机太难了?很可能在没找到机会之前就会对方先一步收拾了。 要说这一战经验教训?那么就唯有继续提升心光这一个了?有了足够的心光,就能更为方便和容易的驾驭清穹之气,实力自然而然也就提升了。 “提升心光么……” 他思忖了起来,因为炼化玄粮的同时也能得有神元,故他在这几年修行之中蓄积了丰沛的神元,但是一直都没有动用,只是靠着自身寻常修持来提升心力。 这是他有意为之,因为一个修道人根基再深,心力再强,也需要驾驭得力才行,光是得了力量,却不能自如运使,那提升也是有限,故是他此前一直在磨砺自身,尽量能够自如统合调御己身之力。 他的努力也得到了回报,现在内外协调,根基夯实,已然可以承受进一步的提升了。 但是他没有立刻这么做,在看过陈廷执那篇关于上乘功果的道书后,他心中隐隐然有一个想法,故是他考虑下来,决定还是先按压不动。 而在正式闭关之前,他也要把一些琐事先处理下,他先是令神人值司将各方驻地的呈报拿来,待逐一回复之后,他又唤出训天道章看了下。 此中有一封严鱼明送来的传报,是关于英颛与那位鲍姓披甲军士一战的结果,不出所料是英颛获胜,那位披甲军士几乎没能表现出什么过人的实力便就落败了。 他看了看了看严鱼明附在后面的影画,与以往他所见到的披甲军士相比,这位在神异力量上比有所增强,并且还加入了一部分伊帕尔神族的技艺。 伊帕尔神族的技艺是他交给玄廷的,但肯定不可能就这么放在那里蒙尘的,一定是交给下面去吸收运用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被造物吸收了。 但是造物变化之上终究是吃亏的,在他看来,造物还有两个最大的问题要克服,一是跨过那一道上层界限,跨不过去,那么永远在下面兜兜转转, 第二就是如何找寻合适的披甲军士,不管玄甲如何上乘,少缺合适之人穿戴,那始终没有用处。设法若是上甲提升到了那一层之后,这问题便更难解决了。 相比较来说,反倒是当日他见到的造物修士打造起来更方便一些。所以此辈要迟迟得不到突破,说不定会重新回到老路之上。 这其实不是什么好事,因为披甲是给不能修行的寻常人一个同样攀寻大道的机会,要是全往造物修士上走,那这条路说不定就将与寻常人脱离开来了。 不过这些事需以后再去考虑了,眼下先需应对上宸天的威胁。 他一挥袖,将一只盛满玄粮的玉爵摆了在殿前,现在随着得赐玄粮越来越多,他倒是头一次感觉自身炼化之速有些赶不上得赐玄粮的速度了。 他看了眼殿外翻滚的云海,心中有种感觉,这也许大战之前最后这一次闭关了,收回目光后,他神思一定,就入了定坐之中。 云海深处法坛之中,才是过去了十来天,在无数清穹之气转化灌输之下,那最初一株数尺长的枝干此刻已然长成为了一株竖立在那里的巨枝。 林廷执于心中稍作推算,道:“再有百日,等此枝再是壮大一些,就可用来承载我辈法力,进而找寻那主干所在了。” 瞻空道人看了看主干,谨慎问道:“百日?是否短了些?” 以他的认知来判断,这东西能得真正有用,最好是持续半载生长以上,那时把握将是更大,他又道:“林廷执这么急切,可是担心上宸天那里先有动静么?” 林廷执道:“是啊,上宸天这次已然确定了寰阳派驻落之地所在,这一次再寻过去,不会再像上回那般生出碰撞了,若是此辈行事顺利,用不了多久两家便会有所接触,那将对我大为不利,所以我们要尽快,若是能抢在其与寰阳派联手之前拿下上宸天,那局面就对我相对有利一些了。” 他顿了下,又道:“其实我等倒是有信心抢在此前推算出上宸天所在,但是青灵天枝本是一体,任何落在外间的枝节御主本来都可察知的,这里或许是一个变数。” 那御主非是指孤阳三人,而是上宸天的那三位大能,若是这三位不出面,那么就可隐瞒过去,可要这三位出面,那么上宸天就能知悉天夏此刻在做之事。 瞻空道人理解他的意思,他寻思了一下,道:“可是上境大能通常是不会插手世间之事的。” 林廷执道:“通常是不会如此,尤其这里是涉及到两家气数,那必然要付出某些代价的,可是这等可能还是有的。但不管怎么样,我天夏要为之事就一定要办到,哪怕有上境大能插手,我们也是不惧。” 瞻空道人不觉点首,上次幽城祭宝,天夏五位执摄不曾动手反制,这一次或许也不会出面,可是面对对面这些举动不是说天夏就这么罢休了,肯定是会有还回去的时候得,但那应该是落在最为关键之处。 其实从目前局面看,对面就算多得了这些好处,依旧还是在天夏应付范围之内的,比如这次面对两件镇道之宝,可仍然还是拿到了这一根青枝,得以窥探上宸天落处。 在等待之中,天夏这边也不是什么事都不做,又一次派遣出不少玄尊做出再次探寻上宸天所在的举动,且动作规模都不比此前来的差。 赢冲这边又一次感到了压力。 因为这次每一个玄尊都是携带清穹之气护持,这一举动使得邪神没办法再观察到所有人的动向了,他这边等若失去了耳目,这让他只能如最初时候那般,利用一个个空域去迷惑对手。 表面看来,双方又一次陷入了长久对抗中,可是赢冲心中却是愈发不安,总觉自己好像什么地方有所忽略了。 而在这般缠战中,时间在一点点推移,很快百日过去。 …… …… 第三百一十六章 沾取青枝翠 林廷执这些天来一直待在法坛之上不曾离去,始终留意着那一株巨枝的变化。 此时此刻,这根枝节已是延伸入云空深处,上端还有更多枝杈绽开,而下端则深埋于法坛之中,并往云海之中探伸而去,从冠根两端不断接纳更多的清穹之气到来,而不必再由他们来送渡了。 戴恭瀚这时来到了他的身后,道:“林廷执可是决定了么?” 林廷执道:“多等一天,便多错失一分时机,不必再等了,现在已经可以凭此推演那主干所在了。” 戴恭瀚点了点头,他对站在一旁的长孙迁道:“长孙廷执的意思呢?” 长孙迁话语简洁道:“我无异议。” 三人意见相同,也就一同拟了一封呈书,将此送至廷上。 因为许多事都是在之前便就有过讨论并考量的,所以这里并无什么波折,三人的呈议很快在廷上得到了通过,玄廷随后也是发下谕令,着下面之人全力推算上宸天驻落所在。 谕令发下仅半日之后,钟唯吾、崇昭二名廷执也是来至法坛之上,并在那一根巨枝之下坐定下来。 而与此同时,云海之上出现了一道道冲天光亮。 这却是玄廷调集了十余名玄尊,并集中了诸多上层法器,一同协助他们二人进行推算。 以往他们找寻上宸天,一直会遇到多方困难,最主要的倒不是来自上宸天那边的天机搅扰,而是这枝节本身是镇道之器,很难被他们推演所触及。 而有了这一根青灵天枝的枝干,便是有了明确方向,当中不会再走到岔路上去,哪怕一时受到偏扰,也能很快回到正路上来。 在这里他们还需要遮蔽上宸天那里对自己的感察,放在以往,在长久推算比拼之中他们是大略是会落在下风的,可若是非要保持月余时间的优势却也是可以的。 而如今的上宸天不比以往,现在只有寥寥几人能够反制他们,他们这里更占优势,这便不难顺利遮掩过去了。 这一番推算持续了两月余时日后, 原本定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钟唯吾忽然睁开眼,而对面的崇廷执此刻也正好是出了定坐?两人都是点了下头。 两人下来一同拟下一封书信?在上面落印签名之后,钟唯吾便唤了明周道人出来?郑重道:“明周道友?劳烦你将此书交到首执手中。” 明周道人郑重接了过来,他稽首一礼?身影便随之消失。 下一刻,他来到了一处位于云海深处道宫之内?见首座道人正坐于玉座之上?他上来躬身一礼,起双手把呈书往上一递,道:“首执,钟廷执和崇廷执送来的呈书。” 呈书从他手中凭空飘出?来到了首座道人手中?他打看了一眼,片刻之后,他声音自上传下道:“传令,让诸位廷执到议殿议事。” 明周道人稽首而去。 少顷,云海之上磬声响起?半刻之后,所有廷执化身都是来到了议殿之内。 首座道人见人皆至?便道:“诸位廷执,钟廷执、崇廷执两位经过近百日努力?已然找到了上宸天主天域所在之地。” 过去片刻,林廷执对上面打一个稽首?站了出来?道:“诸位廷执?按照此前我等定议,却是不必耽搁,当是立刻寻去攻打上宸天,若能早些将此辈灭去,便是寰阳派再返此世,也不难应付了。” 众廷执心中对此早有准备,关于攻打上宸天,玄廷在此前也已经有了各种定策,现在关键是用哪一种了。 玉素道人冷声道:“此战不可瞻前顾后,当要出尽全力,务必要将上宸天在最短时日内攻灭。” 韦廷执却不同意,他道:“此法不妥,我等还要留些力量以作防备的,寰阳派那里是不得不防的。” 竺廷执这时出声道:“诸位,竺某有一言不得不说,此一战涉及上宸天存亡,假设上宸天那三位插手此事,那么突袭就很可能变成强攻。” 他看向众人,“若是如此,那么在有青灵天枝维护的情形下,上宸天必会全力守御,我们就不可能快速结束斗战,我们还是以稳步推进为好,寰阳派那里,也需做好提防,从那些烈气出现可以看出,寰阳派也是有着自己的算计的。” 钟廷执也道:“首执、诸位廷执,寰阳派若在,应该也在推算天机,我等不妨再行推动角空星,把天机彻底搅乱,不过如此一来,寰阳派当也可能猜到我等开始对上宸天动手了,所以不能大意,钟某同意竺廷执所言,应当做好寰阳派插手的防备。” 而接下来,多位廷执也是说了自己身意思,大部分廷执都是倾向于稳步推进,并对寰阳派加以戒备的策略。 首座道人见此,便采纳了诸人之见,决定这一次采用那步步推进,不去急于攻取的策略,并对诸廷执道:“各位廷执按先前定计,各去安排吧。” 众廷执打一个稽首,齐声应是,下一刻,大殿之内的化身纷纷散了去。 不久之后,云海之上有一声声宏大钟磬之音响起,并有飘渺云虹向四外洒播,气光声势一时间遍及整个清穹上层。 上宸天内,孤阳子、天鸿、灵都三人在斩断了枝节,暂时避开了天夏追索后,便又回去继续驾驭青灵天枝,设法重与寰阳派驻落之地进行沟通。 可他们也知,那些天夏玄尊虽然撤了回去,但那是一时的,不久之后又会回来的。 在随后的时日中,陆续有赢冲呈报送进来,主要是言及天夏又一次展开了搜寻,但是每回他都在这后面他上提了一句,说是这些时日来情形有些不同寻常,怀疑天夏那边恐怕另有布置,可自己一时看不透。 孤阳三人对他的忧虑也是重视,其实他们此刻隐隐有所感觉,觉得好像什么地方不妥。 但是他们又快要重新沟通到寰阳派驻落之地了,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也是不可能再停下来了,唯有一路走到底了。 三人正沉浸于推算之中时,某一日,忽然虹殿上空金光展开,并有云水相弄,枝叶拂动之声传出,随即可见光芒之中有一枚灿灿金符飘落了下来。 三人神情一震,知此是三位祖师传书,都是肃然立身而起,恭礼以待。 待得那符诏落下,孤阳子走上前去,恭敬将之捧在手中,他打开一看,神情一凛,随即往旁一送,符诏化作两道,落去天鸿,灵都二人处。 两人看过后,也是神情微变。 孤阳子沉声道:“两位道友也是看到三位祖师的传告了,天夏这次取到了一根枝节,并且已然通过此物找到了我上宸天所落之地了。” 天鸿道人冷声道:“到底是什么回事?青灵天枝怎会断落于外?此前在外运用青枝的只有赢冲一人吧?我道这些时日来他总言感到什么地方不妥,原来是应在了这里。” 灵都道人言道:“赢道友为阻碍天夏进逼禅精竭虑,为了阻碍对面,连自己也是亲身下场,有所疏忽也是难免的,道友又何必苛责呢?再说前后动用青灵天枝的也并非只有他一让你,事情未曾弄清楚,怎可全推在赢道友身上?” 天鸿道人哼了一声。 孤阳子一抬手,道:“好了,先不用去管天夏是如何找到此物了,天夏找到了我们所在,那么显是即将来攻,我等必须想个对策了。” 灵都道人略作沉吟,道:“光靠我一家,不可能是天夏的对手,我看还是尽快找到寰阳派道友才是。” 天鸿道人毫不客气道:“我不同意,莫说此时根本来不及,便是找到了寰阳派,他们也根本不可能来主动救援我等,或许正等着看我们的好戏呢。” 他看了看两人,“我倒是觉的,赢道友上次的提议很不错,以青灵天枝倒果为因,先行打通寰阳派到来此世之路。哪怕寰阳派不出来,天夏也不可能对他们不管不顾,必然要分一部分人去防备他们,那也是为我们减轻压力了。” 孤阳、灵都二人都是陷入沉默。 过一会儿,灵都道人才道:“虽然此举要付出不菲代价,但三位祖师有符书到来,说明天夏这回是下定决心要将我上宸天从世上抹去了,与我派存亡相比,有些代价就不值一提了,此策可用。” 天鸿道人冷声道:“本该如此,寰阳派就别想在一旁安生看戏。” 孤阳子想了想,道:“两位道友既然以为此法可行,那便这么做吧,天夏攻袭怕是很快到来,我等也需拿个对策了。” 天鸿道人道:“有什么好说的,若是能正面敌过天夏,何必缩在这里,全力守御就是了。” 灵都道人道:“外间之事还是交给赢冲处置吧,我等先将寰阳派到落世间之路打通为好。不过赢道友那里虽有幽城之宝,可只有我等交托给他的三根青灵天枝,平时足可应付,现在却怕是抵挡不住,该当给他以更多支持才是。” 孤阳子颌首道:“好,那便把赢冲道友唤进来吧。” …… …… 第三百一十七章 云光冲宸域 赢冲自内殿之中走出来后,看着天边通红的晚霞,万里天云,如火而染,横在了辽阔的原野之上,苍蓝色的天幕则与金红色的明光交织在了一处,色彩绚烂壮丽。 他看着这无边美景,心情却是沉重。 在从孤阳三人处得知天夏已是通过一根断落在外的枝节找到上宸天所在后,他便知上宸天最为危机时刻已然到来了。 整个主天域是攀附在青灵天枝之上的,而天夏拿取的那一根枝节也同样来自于此,这两者本为一体。 而所有青灵天枝都是生机相连的,哪怕相隔无边遥远都会相互吸引,这也是为什么他当初就算斩断天枝也要先一步收回生机。 他此前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确认不会有枝节遗落在外,可天夏却仍是技高一筹,他不知天夏是如何做到的,但此刻深究这些也没有意义了。 现在只有设法应付天夏的进攻了。 他本想着是否能再度搅乱天机,可孤阳三人告知他,那根枝节在清穹之气的作用之下,会变得越来越是壮大,甚至若是天夏愿意,可不断将此催发,并令其成为另一根青灵天枝,两边的生机吸引力也将达到无可阻挡的地步。 虽然天夏不会去那么做,可是无疑说明了,就算以天机干扰天夏,其等也可以用灌输清穹之气的方式来抵消他们的努力,所以在他考虑之中,已然放弃了这等反制手段,他的重点只能放在自我守御上。 但他现在遇到的最大困难,青灵天枝只能用在对内守御上,要是用在外间,反而会被天夏截住,反拿过去利用,幽城金砂还没完满,并未达到可将整个青灵天枝都是遮蔽的程度,外围守御自是不可能存在了。 不过天夏虽然找到了他们,可想要就此击败他们,却没那么容易。 天夏要想自外突入宸天,那么势必要是设法建立一个稳固的通路的,这般才好集中并投入力量,不然只是少数玄尊进来?或者零零散散的冲入上宸天内?那么只会被他们轻易围杀。 所以他所针对的重点当就是落在此处,只要能设法破坏或是延缓这条通路的塑就?就可把战局拖延下去。 从孤阳三人告知他来的情况来看?只要拖延一阵,自然就会有变数出现了。 而从对面来看?天夏最厉害的镇道之宝乃是清穹之舟,据他所知?有辟开混沌?化演诸物之能。 说起来,当初他也是乘坐此舟渡来此世的。 可是上宸派身为自始自终都是一个传承不息的大派,所以与早早便废弃宗门的神夏上层并不合契,也就不参与执掌此舟。 他对此舟之上所载的清穹之气也是认识不深?难知这里面种种玄妙变化为何?所以只能先按自身的认知来布置了。 现在他已是执拿到了一部分青灵天枝的权柄,虽只是少部分,但这已是他法力执拿的上限了。 或许也知晓凭他一个人也抵挡不住,故是在孤阳三人安排之下,所有人都不再参与驾驭这镇道之宝?而是一同过来协助他参与守御。 他想了想,凭借这股力量?只要天夏不是有什么超出想象手段,那么守持些许时日当是可以的。 正思量的时候?浑空老祖走了过来,作为灵都道人的心腹?他也是知悉了一些情况了?他沉声道:“赢道友可有把握么?” 赢冲道:“我上宸天经过了三百余年布置?就是为了防备天夏的进攻,今日倒是好检验一二了。” 浑空老祖道:“道友有信心便好。” 赢冲道:“三位上尊那里已是妥善排布,此番只要挡住天夏的冲击,过后自会有转机。” 浑空老祖沉默片刻,看向天边道:“我有时候在想,当初上宸天若是不从天夏分开会如何?” 赢冲看了看他。 浑空老祖则继续道:“这也只是想想罢了。”他声音转冷:“天夏是要把我辈视作与寻常人等同,都囊括在同一规序之下,那我辈又修什么道?我等若是被天夏镇平,那自此之后就要过整日受拘束的日子,这让我等如何甘心?” 说到这里,他又加了一句,“道意难平啊。” 赢冲心中顿时有数,浑空老祖这是变相在告诉他,下面虽然人心不定,平日一个个只想着自保,可真到了上宸天就此灭亡的关头,也不会就这么甘心情愿认输的。 他想了想,不由点了点头。 他抬袖一挥,便有一片光芒在面前显现出来,可见其中有一根蜿蜒起伏,仙意盎然的长枝,这正是青灵天枝的表象照显。 而在枝节之上,则有无数光点闪烁,这是一份符元之图,每一个光点都是代表着上宸天内排布着的一个阵法。 在每一个阵法之下又有诸多小阵,不过这些都是需要青灵天枝的生机来支撑,所以不到关键时刻不可能全部运转开来,而在互相之间配合也有讲究,到底如何就只有上宸天少数人知悉了,光看是不明白的。 他思考片刻,伸出手来,在上面连点了几点,随后那光芒一闪,化变成一张旨书落下,他递给浑空老祖道:“劳烦道友去告知诸位玄尊,各人稍候按此坐镇元节便好。” 浑空老祖接过之后,打一个稽首,道:“我这便过去通传。” 清穹云海之上,一座瑞气祥云承托的悬天道宫之中,首座道人及十二位廷执各自端坐于此间,每个人身外俱有虹光瑞霞映照。 而在道宫两侧,则漂浮着一团团锦云,无数相貌各异的神人执拿各类法宝仪器侍立于上,天幕两侧,则是无数仙禽蛟龙盘旋游走,飞舞来回。 在那更远端,则是如云海浮山一般,矗立着一座座法坛,上面各是端坐有一名天夏玄尊,每一人周围都有百数神人拱卫,万千点星辰罗列。 此时此刻,所有本在外搜寻上宸天的玄尊都已是撤回了上层,再加上玄廷从唤召出来的本在潜修的玄尊,三十余位玄尊分散于无边无际的云海的法坛之上。 玄尊身外荡开的法力灵光,哪怕彼此都是相隔甚远,都能听到气机传荡交碰之际传递出的浩渺空灵之音。此声汇聚在了一处,那云海波涛之上,也是涌动翻滚着缕缕不绝的飘渺仙音。 张御化身此时立在其中一处法台之上,他俯瞰云海,身外星光玉雾飘舞不已。 此刻他正身仍是在闭关之中,并没有被玄廷唤出,因为在这一次安排之中,他并非攻袭上宸天那第一批人,而是主要是防备寰阳派那一面。 天夏定下稳步推进之策,就是为了提防寰阳派,要是在进攻上宸天的时候,此派于这个时候杀了出来,那对天夏无疑是一个威胁。 便是此辈不攻天夏,出手援救上宸天,那也将引发不少变数,毕竟寰阳派若是势力比之当年未曾有多少变化的话,那也是上宸天相差仿佛的。 而他化身在此,也是方便盯紧战局,随时可得出战。 可哪怕只是化身在此,他身上散发的冲天光华也是丝毫不弱那些同道,并引得一些玄尊频频注目。 他抬首往前方看去,在最靠近那一株枝节的法坛之上,此刻正立着四位玄尊,其中两人正清、魏広,还有两位他并不曾照过面,但以往在道册记载上见过,这两位一唤傅玉阶,一唤袁勘,都是功行深湛之辈。 可以说,除却正清之外,其余三人至少都是炼就寄虚功果之人。 根据他的推测,在打开去路缺口,这四位当会是率先冲入上宸天,并负责定压遮护后来人。 此刻他忽感有目光朝自己望来,移目看去,却见是瞻空道人,其人正站在临近悬天道宫的法坛之上,并对他点了下头,他也是点首回礼。 这时一声悠扬磬音从上端传来,他抬头一眼上方道宫,见首座道人及诸位廷执身上的光芒比之方才又是辉盛了一些。 而那浓郁的清穹之气则如瀑潮一般,从道宫之中流泻而出,卷带起无数氤氲灵光,往着前方这株枝节涌去,到了那里,便围绕其缓缓转动着,浮现出一道道玉白色的飘渺气漩,并向上层层叠叠的涌去。 随着清穹之气的灌入,可见那一根枝节在以极快速度生长延伸之中,各处分开枝节渐渐延伸去了云深不知之处,整体已似是介于了虚实之间。 这也是青灵天枝自身特性所致,此枝一叶为一界,一枝为一天,本就是可以穿长于世内世外的。 再过去一会儿,听得轰轰隆隆之声传来,便见那最上端处,逐渐显现出了一个巨大得云团气漩,云雾旋卷之时,还伴有一道道五彩斑斓的气光,而在那背后,则似有一个茫不可测的空域存在着。 张御目光微凝,那云漩空洞之后,无疑就是上宸天所在了。 不过不是打开这方门户就一切结束了,因为眼下只是寻到此辈驻落之地,上宸天本身还躲藏在了坚实的天域屏护之后。 要打破这层坚壁,才能闯入进去。 这不是那么简单的。就如同此前,上宸天应该说已是找到了寰阳派驻落之地,可是青灵天枝因为碰上了寰阳派的屏护,这才产生了后来的剧烈碰撞。 不过在这等时候,上宸天不管是否提前得到通传,都应该是反应过来了。 …… …… 第三百一十八章 气贯两界屏 悬天道宫之中,殿上十三座玉台正沐浴在清霞灵光之中,外层各个神人个个持器肃立,空中阵阵天花飘落,异香阵阵,金光漾漾,满铺宫前云阶之上。 林廷执看了一眼上空,在座上对位于上端的首座道人一礼,道:“首执,前方已见上宸天屏璧,当令诸位同道一同催发青枝落于此上,以此搭起两界金桥。” 首座道人颌首道:“依此而为。” 林廷执转过身,挥袖发一道符令下去。 那符令冲下道宫,便化作一道道金光向着各个玄尊那处分落而去,凡是接到之人,都是打一个稽首,而后落坐下来,并持决默诵。 张御站在台上,他可看到随着这诵声响起,清穹之气以比势才更为猛烈的势头向那根青枝,促使此枝继续向外延伸,并且向着上宸天护壁探去。 他先前也是在想,如何沟通两界,原来是选择这个最为直接方式, 看来是要迎来一场碰撞了。 那枝节探伸看着缓慢,可其本身作为镇道之宝的部分,再加上清穹之气的推动,却是于瞬间跨跃过无数层界,携带着后方催发来的力量,狠狠撞在了上宸天的天域护壁之上! 这等碰撞也是激发了上宸天护禁回应,枝节前端一下就崩碎成了无数粉末,这般震动向着后方蔓延,并一路传递到了位于上宸天枝节之上。 遭此攻击,上宸天并不像寰阳派那样有烈气反激,但是却是将传递来的力量吸纳进来,化为自身生机,不止如此?那枝节破散后所流出的生机也是被其吸扯了进去。 那位于最前端的枝节虽然在碰撞中破碎了?可因为更多清穹之气灌输进来,那断开的枝节又一次重新生长出来?并且再度携起无尽之力撞去那护壁所在?而这一次,结果依旧是在那坚壁之上撞得支离破碎。 仅仅是在下一刻?随着后续更多的清穹之气涌入断枝之中,新生的枝节又一次被催发出来?并如上两回一样朝那护壁狠狠撞击过来。 若是一直这么轰击下去?每一次都不过给青灵天枝增加更多生机罢了,护壁只会越来越是坚实,每一次枝节破散之后,那些生机都会被上宸天吸纳回去?这是因为青灵天枝认定这些生机与自己本是出于同源。 可是问题在于?这些所谓生机是由清穹之气化演而成的,护壁在将之收归进来之后,其又重新变化回了原来模样。 青灵天枝自是不可能将之融为一体,本来将之压制或者消解便可,可外间护壁还在源源不断的将之吸收进来?这便导致此气一直存驻在那里,并且还反过来帮助着屏护自外继续吸收更多同类。 本来厚实的屏护经此一番折腾?竟是缓缓稀薄起来,在经过不知第几次撞击后?空域护壁之上终于被破开了一个云漩坑洞,那一株青枝立便朝着此处一头深深扎入了进去?并且不断撑开扩展。 上宸天内?赢冲站在一根横越天霄的枝干之上?见其从天际一端而来,再又探入另一端,目光跟随而去,却似能望到无数层界。 此是青灵天枝主干所在,此刻他是以气意相合的方式,方才能以元神到此观望,可即便这样,看到也只是他所能理解的一部分。 他看向下方,在那里还有一根根分长出的枝杈,其探到了天壁之外,每一根杈枝之上都有一座或数座天域攀附着,望去足有千百之数,而这些天域此刻正缓缓自外归来,重落至主天域上,眼下往来,像是天枝之上攀附着一团团氤氲祥云。 为了守御主干,他把分散在外的枝节都是收拢回来了,且还连带着将此前分散出去疑惑耳目之用的空域也是一并收回了。 这些天域放在此战之中仍是有用的,在与外敌交战之中,不但可为主干分担外来之害,而且在生机足够多的情形下,还能以此不断复拓原先布置好阵法禁制,前面阵禁若破,也可将此挪移上去继续抵挡。 就在此时,他忽然心神一震,猛地一抬头,见到天壁之上出现了一圈涟漪,并有一丝丝外来气机正在渗透进来, “那是……” 他元神回归身躯,从座上站了起来,凝望那一处,道:“天夏竟是以那一截断落枝节攻我么?莫非他不怕被我夺取生机?” 那一根直接毕竟是断枝,青灵天枝的主干还在他们这里,却是能从中任何枝节上收回生机的,而生机一夺,其便就成了无用之物。 不过转念一想,天夏敢于这般做,一定也是有着倚仗的,而且天夏的清穹之气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正在思量之际,整个上宸天再度震动了一下,方才那天壁之上的动静停了下来,好似一切恢复了平静。 可在短暂的停滞之后,一团旋涡云光猛然在天壁之上绽开,并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裂口,随即可见一根青枝探入进来,由空至地,狠狠贯入了晴空天原之内! 此枝节一落,迅速膨胀扩大,望去好似成了一驾跨越虚空诸界的虹桥! 赢冲目光一凝,当即自袖中拿出一把幽城金砂,朝着那一处枝节所在洒了过去。 一时之间,无数金色光点落于其上,凡被碰触到的部分,都是缓缓淡入虚空之中,整根枝节也是变得虚实不定起来。 可过得片刻,那些淡化虚无的部分似是受到了补充一般,又是恢复了过来,下一刻又是在金砂沾染下虚淡下去,可便是如此,其整体仍然牢牢钉在那里。 赢冲摇了摇头,他虽掌握了青灵天枝一部权柄,可他法力没法催发出更大的力量,以至于难将之视如异类般加以驱逐。 迫不得已之下,他喝令道:“各位真人守好阵坛,诸弟子各去元节所在!” 一声令下,擎空天原四周,无数山脉之上,座座道宫大放光明,无数光亮冲天而起,与天上星辰共鸣,虚空中更有一根根枝节轮廓显现而出,可见上面端坐着一位位上宸天玄尊,俱在青气云光掩映之中。 清穹云海之上,诸玄尊看着那根枝节去往云漩之后延伸不停,都是在静静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瞻空道人看着远方青枝,他思忖着对面有幽城金砂和青灵天枝,而他们这里则清穹之气和元都玄图,这四件镇道之宝单纯比较下来,无疑他们更占优势。 只是整个上宸天天域都在青灵天枝遮护之内,算是此辈之主场,而他们就难免隔了一层,并没有办法将两个镇道之宝的威能完全发挥出来。 不过…… 他看了眼站在道宫之上那一十三位廷执。 他曾和自己师兄荀季谈论过的天夏镇道之宝,似乎玄廷所拥之宝并不止清穹之舟这么一件,只是由于某种原因无法拿出来,根据荀季后来所言之语,他私下猜想,这些东西可能是有别的用途。 思索之间,他感觉一阵阵震动传来,不觉看过去,却是青枝那一端已是顺利在对面天壁破开了一个巨大空洞。 在那空洞对面,则是显露了一方壮美天地,云雾仙山遍布,一座座道宫天殿若隐若现,且其攀附在一株横越天霄的大枝之上,那种充盛生机哪怕透过重重层界亦能感受得到。 他不觉言道:“上宸天!” 这时听得上方道宫中有磬钟一响,便见云海之上有万千盏的镜灯升了起来,到了高处之后,齐齐一转,就有一道道雪白光芒穿透层界,朝着那一端射去,云漩在此光逼压之下往更远退走,由此显露出了更大空洞来。 同时有更多清穹之气冲入此中,将那些幽城金砂冲荡开去。 而在上方天穹之中,则有亿万点星辰浮现,再一枚枚落了下来,恍若诸星洒落,沿着青枝而行,朝着那个云漩空洞冲射而去。 可以见到,那些星辰是由一个个浑身金光闪烁神人化变而成,皆是手持干戈,身腾光焰,威武无比。 不过这些神人才是冲到了对面,还未站稳脚跟,就见擎空天原大气之中有一道道符箓闪烁,而后无数闪烁青雷仿佛霰雹一般落来,这些神人皆是振起身上金焰,一个个冲入天穹之中,抵挡这方雷光冲击。 不过这些雷光不仅威能奇大,且还无穷无尽,可见一团团金光不断破灭,足足有百万之数神人冲入此间,然而在数息之间就化为乌有。 诸多天夏玄尊见此都是神情平静。 这些神人都是在混沌晦乱之地开辟混沌之后自行生出的,且都是无智之灵,平时用于点缀天幕的,要多少有多少,被灭去也是不可惜,他们不过是以此探明对面的大概情形罢了。 悬天道宫之中,玉素道人这时冷笑一声,站了起来,他拿出一只玉瓶,对着下方一倒,只听得轰轰声响,先是一条细流从那瓶口流淌而出,可此水到了下方,却是转瞬之间化为奔腾天河,并朝着那缺口之内涌入进去。 道宫两侧的千百头蛟龙发出龙吟之声,一条条纷纷冲入水中,龙身翻腾浪花,跟随着这条水流一同冲向对面。 ………… 第三百一十九章 重空激风雷 张御分身一直立在台上观望,见那水流冲奔而去,声势极为浩大,只他此刻神情微微一动,因他辨认出来,此水乃是“天一重水”。 当日他只凭一滴重水在身,就能抵挡余常一拂,现在这许多重水汇聚在一起,并还形成浪涌之势,这其中汇聚的力量又该是何等惊人? 除了镇道之宝,想是没有什么东西正面能抵御的住。 赢冲一直立在高处观望局势,见得到崩腾河流过来,他心下总觉此水和什么东西有关,但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因遭受到外界冲击,上宸天中散布在天地之内的阵禁自行回应,大气之中仍是显现出一枚枚青雷,往下轰落而来。 然则方才大显神威的雷光一入此水之中,不过闪烁了几下便就不见,而那些水中蛟龙更是一条条窜动来去,每有青雷到来,竟是一口直接吞入下去,还流露出一副享受神色。 赢冲见到此景,本待催发幽城金砂上去阻碍,但是对面似是知道他要如此做,那根青灵天枝之上有滚滚清穹之气散播开来,化若云雾一般遮在外围。 此气明明只是少许,望去也只稀薄一层,可偏偏金砂落入此中之后,都是化融消失,始终无法将之穿透。 而这一耽搁,更大水流已然冲入进来,不断破坏着擎空天原之上的各处阵法禁制,可见各处屏护层层崩塌,唯有溃裂之后气光残留下来。 上宸天所有阵法乃是依托青灵天枝布置的,一般来说,只要生机不绝,前面溃退,后方再是布设,如此循环往复,无有穷尽,按部就班一个个破过去?数十上百年都不会有结果。 可是此水来势实在太过汹涌?根本不曾等到后方阵机再是形成,前方阵势就是接二连三的破灭了。 赢冲知道此刻不能任由这水这般肆虐下去?否则用不了多久?当面所有禁阵都会被其所冲垮。 故是他心意一凝,把元神遁入青灵天枝之内?搬挪枝节,将那一座座附着在上的空荡天域落了下来?挡在了前方。 那水冲入到一座空域之中?很快便将空域撑满,将此中一切都是涤荡干净,但是紧随其后,又有一个空域替补上来?其在被冲溃之后?则又是一个空域承接而上。 赢冲知道正面挡不住此水,但却可利用无尽空域将之延阻住,不过说是无尽,这回能挪回来的空域终究还是有数的,但也不确定最终是否能将此水完全容纳下来。 并且这些空域本来是他作为后备之用的?现在被此水一冲,只能提先拿出抵挡了。 天夏只是落了一步不算太过关键的棋?就将他的一个后手废去了。 可他也是没有办法。 两方势力交手,比的就是双方所掌握的各类法器法宝和神通手段?上宸天的家底肯定比不过继承了神夏绝大部分遗泽的天夏能比的。 更别说天夏占据了上层之后,可谓宝材无数?三百多年来足够祭炼出许多厉害法宝了?他们这里还完全只能在青灵天枝之上做文章。 遇到这等强横法水?哪怕他再能调度排布也没有用处,唯有用相对等力量去回应。 只是他手中筹码打一个少一个,不定什么时候就用尽了,此刻他也唯有尽量支撑,只希望孤阳子那处能快上一些了。 然则天夏这边却不会给他任何喘息之机。 在玉素道人出手过后,竺廷执对上端打一个稽首,便自袖中拿了一张勾满道箓的法符出来,可符一尺来长,可见上面灿光四溢,还有若冕之云光浮腾飘闪,只一现出,那光华就照满半边殿宇。 他将之对外一抛,此符就晃晃荡荡,越过横跨两界的枝节,顺利飘过云漩,落入到了上宸天内。 因是先前那“天一重水”的水浪太过凶猛,上宸天内前方的禁阵俱被破坏,故对其也是毫无阻拦,此符一转之上,到了天穹之上,顿有片刻后,轰然一声,绽开一道璀璨无比的淡青色明光。 此气光与青灵天枝所发之光有所不同,若生机清气乃是翠绿浓郁,补益灵精,而其之气光便是如炉中之火,烧融万物。 光华所去之地,天原之上星光都是为之所夺,禁阵纷纷如蜡化融开来,一些驾驭禁阵的上宸天修士和弟子连声息都未发出便就化为乌有。 而趁此势头,那些神人又再一次往里冲入进来,而这回与前一次不同,他们却是无遮无掩冲入了擎空天原之上,并向若流光一般,向着四面八方的分散而去。 一时之间,仿若数以百万计的飞火流星散播入天地中,若忽略其中杀伐兵戈之气,景象却是极其壮观。 不过在那法符光芒照耀之处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行动,可一旦出了光芒所照范围,便就立刻遭到了冲击。 天原之上的天幕微微一暗,有无边深青色浓云涌来,更有狂风卷席而至,那些神人被此风一吹,身上金光火焰就熄灭下去,再被浓云一裹,整个被吸纳了进去,无论冲出去多少数目,都是轻易而举被摧灭。 不止如此,这些浓云自四面八方而来,那法符所显光亮被不停向内挤压,在彼此消磨之下,光亮范围在一点点的向内收缩。 这个时候,云海法坛座上,有大约十余位玄尊霍然睁开了眼目。 方才那些神人,还有许多是他们化身照影所变化的,因是夹杂在数以百万计的神人之中,并不引人注意,对面也根本不曾察觉到。 经过这么一遭,上宸天那些禁阵布置所在也是在他们眼中暴露了出来。 而每一个人俱是将自己查探到的东西拟书一封,落印之后,令身后神人送呈去了悬天道宫之中。 道宫座上,林廷执待把送来的书信一封封看过,若有所思,便令神人侍从将此送去各位廷执手中观阅。 韦廷执看了下来,稍作思索,道:“情形有些不对,对面若是孤阳、天鸿、灵都三人主持,守御当不该是如此无力,所能调用的青灵天枝的力量当也布置这些,若不是有意示弱,那么对面的主持之人应当还是赢冲,而非是孤阳子三人。” 不过天夏如今采取的乃是正攻之术,是稳扎稳打的路数,这策略很简单,先是设法探试各种阵法禁制所在,而后凭着绝强力量,将你的屏护一层层剥去,不彻底除灭前进道途之中的屏障就不下场。 这里面比拼的就是双方的底蕴,推进到哪里就占据到了哪里。所以在这个时候示弱,那是无意义之举。 钟廷执道:“首执,诸位廷执,钟某以为孤阳三人此刻极可能还在试图找寻寰阳派,若是他们到这个时候还不曾放弃,那么一定是有什么必可成功的手段。” 林廷执沉吟片刻,才道:“我们对青灵天枝所知有限,不过能救命的手段,也无非就是那么几种。” 陈廷执则沉声道:“不必去理会这些,寰阳派那里我们早有防备,其便是冲入此世,也不可能在瞬息之间将所有力量全数送回来,其必然先要打通入世之路的,我们只管先将上宸天这里剿平。” 诸廷执商量几句后,决定还是稍稍加快一下进攻速度。 于是诸廷执合力一处,催动更多清穹之气,灌送入位于清穹云海上的那一根巨大枝节之内。 只是几个呼吸之间,听得枝节扭动之声,便见自那枝节主干之上分出一个个粗壮分叉,而后延伸生长,顶端出现一个个云漩,尖端在穿透过这里后,就与主枝一般向着上宸天护壁地方撞去! 这却是在设法打通更多的通道,要让上宸天摸不清天夏稍候到底会从哪里进行突破。 而上宸天也不可能对这些通路放任不管,势必可逼得此辈处处防备,进一步分薄其原本用于守御的力量。 同一时刻,赢冲也是见到天域天壁之上又有一[]圈圈涟漪出现,而且这一次不是一处两处,而是十余处之多。 他心中一凛,不用多想,也大致也能判断出天夏此刻的用意,可他也不得不做出相应的布置,当即传令底下守御禁阵之人留神那些地方,这无疑使得禁阵的布置为之散开了。 可要是他不做理会,那么天夏就会趁虚而入了。 实际上他很清楚,以天夏的力量,选择多处地方同时突破都是可以的,这也是双方实力上的差距。 上宸天外层护壁在第一次被破开一个缺口后,在清穹之气的侵染之下守御已是大不如前,故是这回的突破很是顺利,很快那些分叉支触就一根根从天壁之上钻了进来,并从不同方向上一头扎入擎空天原中。 张御尽管站在后方,可他看得很清楚,每一处被枝条钻透的地方都先是有万千星镜照去,光芒撕开云漩,而后由清穹之气化变云雾挡住那里的幽城金砂,下来再是由诸多神人冲入进去,进攻的套路流程与先前可谓都是一模一样的。 可就是这样的方式,令上宸天处处难以应付。 毫无疑问,上宸天若再继续依靠禁阵恐怕是抵挡不住的,那么下来恐怕很快就将轮到修道人或玄尊上场了。 …… …… 第三百二十章 擎空倾裂兵 上宸天高穹一根横空天枝之上,赢冲正立在这里调动风云,此刻他在争取在其他地方出现问题之前,将那一枚竺廷执投来的法符灭化了去。 有这一个法符顶在那里,威胁实在太大,他感觉也是十分难受,那些神人可以以此为依托,源源不断深入上宸天腹地进行探查。 同时他也警惕并关注着那些被凿通的十来处天壁空洞。 这些地方天夏不可能不利用起来,但到底是会动用何等手段他现在也是难知。 他能做得就是令坐镇各元节的修道人全神戒备,并且在后方勉强再催发出几处空域,让这些弟子在紧要时刻还能有一个退路。 不过这些东西在斗战激烈的时刻其实是没有多大用处的,因为那些陷入缠战之人通常是来不及撤离的,所以也只是一个安慰罢了。 来自对面的攻击比他想象的还要快,只是过去大概十来呼吸,那些天壁之上的云漩便在一道道亮光之下逐渐扩开,露出更大的空隙来。 若是他可以望到清穹云海之中,便可瞧见此刻云海天幕之上正飘荡着密密麻麻的飞舟,加起来足有十余万艘之多。 这是玄廷从内层、外层调遣上来的斗战飞舟。 为了这一战,数几年以来玉京天工部,各洲宿天机院和造物工坊都在加紧打造斗战兵器,现在绝大多数都集中到了这里。 值得一说得是,驾驶这些斗战飞舟之内并不是各军府的军卒,而是那些先天精魄所化的神人。 就算天夏军卒再多,也经不起这样动辄死伤百万之众消耗,况且天夏也不会随意浪费人命。 而那些无智神人却是做好不过的替代物,他们只会呆板的服从命令,不会进行自我思考,便是散了去,也仍是落在天地之中,待得占下上宸天后,也能利用清穹之气再度还化出来。 悬天道宫之中,林廷执这时道:“玉素廷执,劳烦了。” 玉素道人点了下头,屈指而起,对着那流淌下来“天一重水”之上轻轻一弹,上面顿时飞溅出十余枚水珠。 每一滴水珠落去之后,就化变为十余道汹汹瀑布,顺着那些分枝奔流而行,一直去到了云漩对面,在入了上宸天后,此若奔涌洪水一般,将枝节前端的禁阵都是给冲刷了一遍,没有多少时候就清洗出了一片白地。 而这时候,悬天道宫之中有一道金钟之声传下,十万余驾斗战飞舟便分别沿着那些分枝,从云漩之中穿入进去。 而每一驾飞舟之外还有百多名神人簇拥护持着,但有任何外来冲击,它们都会第一时间冲出去抢先承受。 这些飞舟在冲入了上宸天空域之中,于几息之间,就自行排列成一个个由地至天的梯形空心方阵,但从地面往上看,却是一个个遮蔽天穹的矩形。 天壁之上,十二万斗战飞舟分列为十二个整齐划一的飞舟方阵,每一驾飞舟之间的距离都恍若用尺规划出,宽长高度都是完全等同,没有半分偏差。舟身俱是银白的金属色,在天光之下熠熠生辉,显出了一种独特的震撼人心的美感。 赢冲作为长久与天夏过招之人,立刻认出了这些飞舟的来历,他神色微微一变,把袖一挥袖,发了一道令符下去,自四方催动了浓厚风云上去,但却被分枝周围包裹着清穹之气遮挡了下来。 斗战飞舟则是静静等在那里,一动不动,好似一座座浮空山岳,这时似有一道无形讯光从舟身之上拂过。 下一刻,十二万艘飞舟腹底之下有光芒齐齐闪烁了几下,而后一枚枚旋转着的神异玄兵向那些探明的禁阵飞射而去,天幕之中拉出了一丝丝整齐无比的银色光痕。 天地似是停滞了一息之后,而后一团团仿若烈日一般的,数以十万计的玄兵同时爆裂,像是等同于此数目的大日降临人间,冲击气浪和炽烈的光芒动摇和毁灭着其所接触的一切。 这一次携带的玄兵无不是拥有极大威能的。 这些玄兵在上宸天修士看来也就是和雷珠相仿佛,而威能再大的雷珠他们也见识过,但是眼前景象却是他们却是从来不曾瞧见的,因为雷珠都是靠着修道人搜集宝材精心祭炼的,哪里可能有这般多的数目一同爆裂? 而斗战飞舟在爆发过一轮玄兵后,却并没有停下,再是第二轮,第三轮…… 在几息之间,就倾泄出了大约百万余玄兵,而此刻擎空天原陷入了一片茫茫光海之中,天穹之中也只剩下了一片明光,似乎万物都被化融入了其中。 擎空天原所具地域无比广大,禁制层层叠叠,更有延伸入无尽天域的青灵天枝,其实这一点轰击并不能造成太大损伤,但问题是那些禁制是分布在其他地方的。 赢冲所能调用的力量也极其有限,当正前面阵禁即使没有在这一次冲击之中被完全扫平,也是明确暴露了阵枢所在,更有一些在前方坐镇阵禁的修道人,直接在玄兵爆裂中被炸得飞灰湮灭。 许多看到这一幕的上宸天修士,明明是不怎么在乎这些同道的生死,可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无端生出一股悲哀情绪。 过去许久,光芒渐渐收敛。 而不待那些玄兵造成冲击气浪完全消失,等候在飞舟之侧的神人一拥而入,冲入了那一朵朵规模庞大的冲天帽云之中。 由于前方的阵禁大多数在方才冲击中暴露了出来,便是没有溃散的,也或多或少受到了损失,一时也难以运转,故是这些神人这回十分容易的冲入到了那些守御元节的修士近处,并与那些上宸天弟子交手起来。 尽管神人没有什么智慧,自身实力也不怎么高,但胜在数目众多,又悍不畏死,那些上宸天弟子便是能够杀得百个千个也没有用处,斗战只是持续了片刻,便有数十名宸天弟子陷落入了这些神人手中。 不过天夏这边并不是一味杀戮,但凡是在围攻之中失去斗战力的,只要不曾当场战死,那么就擒拿过来,送至后方拘押起来。 每一个修道人从入道开始到稍微修道有成,通常要经历数十上百载,但被杀死却只需要一瞬间,在斗战中死伤无可避免,但如无必要,天夏不会随意滥杀,哪怕对方是敌对阵营。 林廷执看了看战局,见神人与那些上宸天弟子纷纷照面,道:“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可继续按照此前议策行事。” 不少廷执都是点首。 玄廷的攻势非是胡乱施为的,而是如浪头一般,一步接一步,一重接一重,连绵不断,每一步都是要设法达成某种目的的。 而现在直接与那些上宸天修士碰撞,这等情形正是天夏这边愿意见到的。 上宸天所有一切都是依托于青灵天枝建立起来得,镇道之宝也必须有镇道之宝来对抗,可最终驾驭这一切的都是人,只要将上宸天的修道人被击溃击灭,那么便有青灵天枝也不管用了。 玉素道人这时道:“此刻已是打通多处通路,是否可让正清等人突入上宸天了?” 钟廷执想了想,道:“还是稍缓一些为好,如今眼前这些两界通道还是不够宽敞,连通的枝节亦还是不够牢固,还难以承载我辈力量。” 林廷执点首道:“确然如此,我等除了考虑将这些道友送入进去,也还等考虑如何让他们退出来。正清道友他们现在便是上前,我等能给予其等等支援也是不多,既然已是定下稳步推进之策,那还是再等等,待通路扩开一些再为便是。” 现在两边的通路还是不够开阔,彼此之间还相隔无数层界,有许多手段就算用出来,大半力量也会流散在外,若是强行为之,却要考虑到连接两界的枝节能不能承受得住了。 陈廷执道:“那便继续吧。” 武廷执这时对诸人打一个稽首,而后自座上走了下来,他持拿法诀,身上光华隐隐,少许时候,听得哗啦啦锁链响声,却是百余道金光闪烁道箓锁链从道宫两边的高阙之上延伸而出,横过天际,沿着那些枝杈打开的通路,直入上宸天之中,最后冲扎在了擎空天原之上, 这些锁链与那些枝节一般,看着只是连接上了天原地陆,但实际上却是气机钉牢在了天地之间,哪怕你将整个地陆都是崩散,都是没有可能将之解脱的。 武廷执沉声道:“我已是用天元灵锁勾住了对面,需得诸位同道随我一同发力了。” 诸廷执皆是应声,而后各拿法诀,下来令人震撼的一幕出现了,上宸天与清穹云海这两大界空似在锁链牵动之下在缓缓靠近之中。 这实际上是因为天元灵锁牵连住两边之后,将当中一个个阻碍的层界崩灭,这般两界之间自是相对挨近了。 赢冲感察这一幕,他知道一旦挨近,那天夏必然会更多手段,更强力量倾加过来,可是他对此也是无能为力,叹了口气,道:“传命各处真人,若是天夏若是攻势再来,望他们各自出力维护。” …… …… 第三百二十一章 落符并云合 虹殿后端,孤阳子三人仍是坐镇殿宇之中。只是此刻,他们察觉到外间有隆隆震响之声,并伴随着无尽光芒照亮天穹,久久也不消退。 他们也是微微睁目,外间的冲击竟是传到了他们这里,这是极为少见的,足够说明此刻战况之激烈。 灵都道人往外看有片刻,道:“赢冲那里情势颇急,已然是让诸位同道出面相助了。” 天鸿道人看了片刻,冷然道:“损去的只是一些弟子道兵罢了,有青灵天枝在背后支撑,躲总会躲吧?前面还有诸多我等设布下的阵势,天夏想要破开尚早,又何必为此忧扰?” 现在守持禁阵的不仅仅是上宸天弟子,还有上宸天这三百多年来积累下来的道兵,要知那些判处禁罚的弟子大部分都被制成了道兵,数目也是极多,这些道兵用于正面对拼显是不行,可主持禁阵自是不难。 上宸天禁阵分外内中外三重,虽然最外层渐渐破散,但现在也不过到了中段之前,距离突破到主干那还差得远,更别说到他们这里了。 孤阳子感察了一下,缓缓道:“此刻赢冲当还能支持,便是外围被攻破了,也还有诸多道友镇守的内壁,待我腾出手来,自能调用更多力量来回护他,我们现在若是分心回护,恐来不及打通通路,那反倒是有覆亡之危。” 灵都道人倒是不这么想,方才情况还好说,天夏只是在天壁之上洞穿了几个通路,投入的力量有限。 但是现在两界之间的层界正在破散之中,这意味着天夏接下来投入的力量将会不断加大,情形也会不停恶化,等到察觉到不妥时,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他道:“我等便是给了寰阳派通路,他们又哪可能立刻加入战局?说不定还会故意坐视我等被天夏攻杀,未曾谈拢之前,一切都是难说。” 孤阳子看了看他,道:“那道友有何建言?” 灵都道人道:“赢冲道友在之前在与我谈论对策之际,曾有过一个想法,此世之内,也并非只有我等,此前他与邪神多次联手,危机时刻,可以放开天域,让那些邪神进来,只要给些好处,就能让此辈相助我等抵挡天夏。” “邪神?” 孤阳子皱了下眉。 天鸿道人却是对此持反对之见,他不屑言道:“此番斗战不管输赢,都是我辈修道人之间的斗战论争,岂能让这些污秽邪神掺和入内?” 孤阳子也是缓声道:“邪神畏惧清穹之气,未必有用,况且邪神之中也似有大能,现不知是何打算,便是进来了,也难说会如我之意,还是不用如此了,至于外间情形……嗯?” 就在这时,三人忽听得仙音回荡,上方云穹分开,一道灿烂金符缓缓落了下来。 “祖师传诏?” 三人心中一惊,不觉都是站起。待那金符落下,孤阳子恭敬上前,将此接入了手中。 他把金符拿来看过,本来紧肃神情却是放松了下来,对上面恭敬打一个稽首,道:“谢过三位祖师成全。” 他转身来,道:“两位道友,且拿去看过吧。”说话之间,这金符化作两道,分别落去了两人处。 灵都道人拿入手中,待看过后,不觉讶然。符上却是却是告知他们,说已是用法符定落虚空,指向了那寰阳派驻落之地所在,不必他们自行推算找寻了,下来只需完成倒果为因这一步便好。 他见此同样也是心情放松了些,不过这时也是略觉奇怪。 照理来说,三位祖师是不会频频干涉世间事机的,因为从他所知来看,除非是最后能解决一切承负,不然此等举动到后面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可三位祖师现在却几度插手,似对此不太避忌,莫非是有什么变数?还是说三位祖师有把握解决天夏,了解承负? 但还有一个可能,这一回出手有他人来承担承负。 若是有的话,那么只能是寰阳派了。 要真是这样,那倒是好事,因为这意味着两家上层已然达成了一致,用不着他们在稍候再去费力与之沟通了。 天鸿道人看过符书后精神大振,道:“极好,幸得三位祖师出手,如此一来,我等只需要直接推动青灵天枝,倒果为因,便能为寰阳派那里指明来路了。” 孤阳子点点头,当然这里更重要的,是通过这封符书得知三位祖师也是认可他们所为的。 灵都道人收好符书,道:“可要告知外面一声?” 孤阳子否道:“不必了,左右也没有多久,告知了诸位同道,反而有可能导致天机泄露,天夏那边还是不得不防。” 灵都道人点了点头,此话其实也有道理,而他们这里若是动作快一些的话,赢冲决计是能守住这段时间的,故也不再多言。 三人再度坐定下来,全力感应着那一张法符所在,这才好推动青灵天枝。虽说得了三位祖师落下此符相助,可也需要他们集中法力,并不是一蹴而就的。 此时此刻,随着两界之间的层界逐渐破碎,十余处云漩裂口渐渐扩大,整个天幕之上十余个云漩已有逐渐并合到一起的趋势。 而在最前方,无数神人潮涌而出,与那些由上宸天修士及道兵坐镇的禁阵碰撞着,而周围是遍布天地的风云雷电,大浪浓雾交织再了一处,震天响声动荡诸界,仿佛陡然回到了荒古之际人神交锋那时。 可以见到,上宸天的守御之地像被海潮缓缓漫过一般,正在缓缓向后退却。 赢冲看着上空,等到那些云漩完全并合之后,天夏那边无疑会有更为厉害的手段用出来。 不过他也发现了一个可以利用的地方,那就是天夏采取的是稳攻策略,每推进一步,必然会把路上所有的阻障全部拔除,唯有此事做完后,才会继续往下走。 故是他决定利用这一点,尽可能调运阵法,将别处阵禁运转挪移到此。虽然仓促布置,难免有多处疏漏,可按照天夏的做法,一定是不会放过的,那么就达到了延阻的目的。 浑空老祖又一次来到了赢冲身边,看着上空,神情沉肃道:“道友,两界挨近,天夏下来进攻必若雷霆疾雨而至,道友可是想好对策了么?” 赢冲道:“有三位上尊在背后,不必担忧,外围若是失陷,我等就退到后方了,这里要靠诸位道友了。” 除了镇道之器,一般手段对玄尊作用不大,所以玄尊一旦出面,也就同样需有玄尊出面应付。 不论是天夏还是上宸天,玄尊都是支撑起自身势力存在的支柱,所以不到关键时刻,都不会轻易请动。 这时听得那道箓锁链一阵哗哗响动,上面光芒闪烁,而后是一道笔直光芒从清穹云海那处笔直射落下来。 在这一瞬间内,那十余个云漩像是彼此相连的水洼,快速接近,并很快连接到了一处,天幕之上陡然被融开了一个与大地相仿的,不见头尾的空洞,更能见到空洞背后有无数金光云海,仙灵之气直欲溢出。 这一刻,两座界空之间的通路完全被贯通了! 两处界域也是仿若面对面贴在了一处,到了这时,也意味着处于进攻方的玄廷将能将投入更为强盛的力量。 正清道人立在最靠近那一株枝节法坛上,此刻他已是能依稀看见上宸天内的诸般景物。 悬天道宫之上金光闪烁了下,便有数道金光符书向着他这里飞了过来,他伸手上去拿住,而他师弟魏広,还有另外两名玄尊也都是接到了符书。 他打开一看,这却是玄廷着他们即刻进入上宸天的传令。 他收好之后,对魏広言道:“师弟,稍候小心。上宸天有青灵天枝之助,若无清穹之气为遮护,不要轻易冒进,我等不是要一举攻破那里,而是要设法在那里先站住脚,以便后续同道到来。” 魏広肃然道:“师兄,我有数。” 正清道人又对那傅玉阶和袁勘二人言道:“两位道友,稍候身处敌域,我四人尽量不要分开,以免各自为战,被上宸天所算,两位道友以为如何?” 傅玉阶和袁勘二人互相看了看,都是对他打一个稽首,道:“愿听道友安排。” 他们倒是对正清没什么不服气的,他们非是廷执,长久在上层潜修,认知仍是真修那一套,你功行修为高自然是你对大道的理解更为深湛,自当获得尊重。 而正清这话看着是商量,但以正清的能为,小心一点的话谁也奈何不了他,所以这等提议其实是照应他们,他们也不会不识好歹。 四人意见一致后,便即驾遁光纵空而起,四道映照天地云流气光一齐向着云漩那一边冲涌进去。 四人功行修为俱是强横,这一动起来,便有惊天动地之势,顿时引得上宸天内坐镇阵势中的玄尊纷纷注目看去。 浑空老祖稍作辨别,不由一惊,道:“是正清!” 赢冲看着最前方那一道清澈如洗的宏大清光,也觉一阵沉重压力,他关照道:“正清了得,让诸位道友小心应付,允许他们见有不妥就先行退下!” …… …… 第三百二十二章 沉气倒果因 正清等人飘身进入上宸天后,与魏広三人各自站住了一个方位,四面皆得遮护,而他本人则是在最前方直面上宸天那广大空域。 他立在虚空之上,看了一眼擎空天原,还有远端天枝那隐隐约约的巨大轮廓,身上法力如大日放光一般外扩展,那是清澈如洗,不含一丝杂染的清光,此光过处,天地之内隐藏的阵禁一层层崩解开来。 看到这等景象,那些在不远处守持阵势的上宸天玄尊都是露出凝重之色。 正清早在天夏渡来此世之前就摘取了虚实相生,阴阳互济之功果。而如今三百多年过去,难说功行到了何等地步。 虽说他们听闻正清曾被天夏驱逐出去过,可即便其人还是原来那等功行,也不是他们能抵挡的。 正清道人在法力灵光洒开后,诸多阵法都是强弱分布都是清晰呈现于感应之中,片刻之后,他看去一个方向。 这一番探查下来,唯有那一处最为薄弱。 那里端坐着一名年轻道人,上宸天上一辈他都认识,这一位却是面生,很可能是这三百多年中成就的,不过当也是当初一同渡来此世的修道人。 他站在原处未动,但一道元神却已是从身上飘出,往那一处阵禁所在冲去。 那个年轻道人顿时大为紧张,虽然赢冲允许他后撤,可他这时候还是犹豫了一下。 这时一个传声到来,道:“柏道友,快是逃啊,正清可不是我等能应付的。” 柏道人一皱眉,义正辞严道:“常道友,宗门危亡系于我身,岂容退缩?你不必再说了,我是不会走的。” 他嘴上虽说得正气凛然,可一开始没走,是因为他觉得正清道人不盯着别人却盯上了自己,令他感觉颜面有损,要知他心中也是存有一口气的! 可这一耽搁,他冷静下来后,发现自己想走的时候也走不了了。他有种感觉,一旦离开阵禁之依托,那么可能不待他退回去,就会被正清施展手段拿住,那还不如待在阵禁之中,还能有所守持。 常道人继续劝道:“柏道友,听我一句劝,你逃不掉也无妨,认个输,服个软,正清也不会拿你如何的,我上宸天赢了你就回来,天夏赢了你也无事。” 柏道人却是有些听不下去了,呵斥道:“常道友,你这是什么话?我等都乃是上宸天修士,如今外敌打上我山门,正指望我等回护宗门,我等又岂能未战先怯?” 常道人诧异,道:“正视敌我之强弱,做出合理之选择,这有什么错?”他语重心长道:“柏道友,不要高估自己啊。” 柏道人哼了一声,他一挥袖,断了禁阵传言往来,他还有青灵天枝为依托,待坚持片刻再走,回去也能有个交代了。 而在这短暂片刻中,正清道人的元神已是在一片清光包裹之中直直冲入了阵中,外间那些阵禁随他到来,纷纷破散,连半分也未能迟滞。 柏道人一惊,他连忙催动阵机,层层阵力叠涌上去,他这回不求削杀来人,只求将之阻止片刻。 可那些禁制虽是挤压上去,但被正清道人元神周围的清光一照,登被阻碍在外,而双方之间本来重重阻隔的禁制则是纷纷化融开来,并于顷刻间辟开了一条通路。 柏道人顿知不好,这时也极有决断,没有想着能全身而退,身躯坐在那里未动,元神欲要遁走。 可方才转念,却见一只手掌出现在上方,并朝着他按来,他本来想躲,但是清光照来之后,却是丝毫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按在了自己的前额之上,一股柔和法力落下,身躯之中元神顺势消融瓦解,而后有清色气光自窍穴之中喷涌而出。 他不由暗叹一声,才知晓原来常道人的话是对的,在绝强实力之下,无论自己怎么挣扎都是没有用。 这一念转过,轰地一声,他整个由内而外爆散成了一团灰烬。 傅玉阶和袁勘二人在后面看着都是暗暗暗赞,佩服不已。 方才这一段过程看着长,但其实也不过只是指顾间事,外人或许只看到了正清于短短片刻击穿一座禁阵,并且打杀了坐镇其中的玄尊,看去是用深厚法力击破敌人的。 可实际上,其人在对抗禁阵时法力进行了诸多变化,只是变化足够快足够合理,所以看去元神一路突破,势不可挡。这等变化之术他们自认远远不及,就算正清与他们落在同一层境界,自觉也不是对手。 悬天道宫之中,林廷执这时点头道:“正清道友做得好。” 正清虽然实力高强,可并没仗此蛮干,进攻所在挑选的是最为薄弱之处,而一上来就镇杀一位上宸天玄尊,这对上宸天的心气打击无疑是极大的,并还同时提振自己这边的气势。 赢冲见到这一幕,叹道:“让诸位道友退回来,镇守中圈就是了。” 本来他还能让诸人在外面稍作抵抗,可是这柏道人一亡,肯定人人自危,强行留在外圈不妥了,还不如依靠内圈更为坚牢的禁阵设法抵挡。 原先顶在前方的玄尊本来就无心与正清硬顶,因为他们十分清楚自己后面其实还有退路,还犯不着拼命,即便赢冲不下令,他们也会主动往回撤走,而得此令,也就顺水推舟退下来了。 赢冲看着前面让出来地界被天夏顺势占据,不觉摇了摇头。 现在看来,正面挡是挡不住了,但好在自己这里还有足够宽广的纵深,下来的策略就是抵挡一会儿就后撤,尽量拖延就是了。 正清镇杀一人后,却再有再往前,待上宸天诸多玄尊都是退去后,再与魏広等人一同将那些禁阵逐一坏去。 而在此刻,有道道明光落来,却是天夏这边送渡过来了诸多阵盘,并在他们身后排布起了一座座阵势。 这些阵势现在大多只能用来守御,而待得布置完整之后,就可以此为依托,利用阵势展开进攻了,到那时,就是阵机与阵机,玄尊与玄尊之间的直接碰撞了。 见阵禁成功落住,玉素道人道:“两界并合,前路也已是占稳了,可以让众人道友往里攻入了。” 诸廷执此回皆无异议。 少顷,有磬钟之声在道宫之中回响起来。 周围云海之上,梅商、朱凤二人正立于其中一处法坛之中。 梅商虽然还是未能修成炼虚之功果,但是这个时候,任何用于对外的力量都要调动起来,何况他身为守正,自是需要冲到前面,已然不允许他在后面继续潜修了。 所幸这番修持中,正清给了他不少玄粮,使得他功行倒比以前增进了不少。 其实不止是他,这段时日天夏绝大多数玄尊的修为都是得到了一定增长,这是源自于玄廷这几年一直以玄粮为褒赏,使得他们都是得有了好处。 这时他听得钟磬之声自传下,他道:“朱守正,该是我等上阵了。” 朱凤道一声好,便与梅商一道乘光而起,而几是同时,云海之上等候众玄尊听得传声,都是驾起云光虹霞,一同往着上宸天往冲入。 近三十位玄尊气机汇聚在一起,光气冲霄,连天接地,便连承载两界同道十余根枝节也是震动不止,直欲断裂一般,但后方则有源源不断的清穹之气涌动跟上,才是将之稳固下来。 张御化身站在法坛上看了看,见这三十余位玄尊中,有不少之前遭受玄廷判罚之人,但大多数应该是原本在上层潜修之人。 这些人并非是此刻天夏可调用力量的全部,还有不少玄尊落在后方作为接应,并且镇守各洲宿乃至玉京的玄尊更是一个未动。 除此外,还有包括他在内的一部分人防备寰阳派随时出现。 不过玄尊数目并不代表实力,要是没有镇道之宝和阵法作以遮护,正清一个人就令牵制住对面了。 这不是说正清可以敌过如许多的玄尊,而是寻常手段对其无用,这般就只能是一直被动守御下去,唯有同样摘取此等功果的修道人的出面,才有将之拦住。 不过只从眼前表现来看,上宸天还没有拿出全部实力,功行最深的孤阳三人也是至今都是躲藏不出,而唯待这三人露面,方才是真正决定成败之时。 虹殿之内,孤阳子三人围坐成一圈,此刻整个大殿都是黯淡了下来,唯有三人身上莹莹青色光亮还在那里闪烁着。 三人元神此时已是往青灵天枝最深处沉浸进去。要想使出这镇道法宝上那“倒因为果”之能,那心神必须在更深层次处与之相合。 此时随着他们的意念沉入深处,有无数场景在前方展开晃动着,每一幕都不尽相同,这些是连接了青灵天枝后,使得他们看到了诸多未来之可能,此可谓无穷无尽,但也与真实别无二致,要是意识稍有偏离,那就会一直陷入此中,不见得再能清醒过来。 好在到了他们这一步,自可紧守本来,不至于被这些所惑。 而在不断沉落之中,到了某一刻,一团浓郁青气映入三人意识之中。 这是青灵天枝所有生机团聚之所在,而借助此气,便能达成此来目的,三人到此不再迟疑,意识勾连到一处,元神一齐放出光明,便同时催发了一个意念! …… …… 第三百二十三章 连天贯烈光 孤阳三人意念一落,似是接触到了一个宏大意识,一个恍惚之间,那团浓郁清气顷刻间稀薄了许多。 而在外间,青灵天枝主干急颤了一下,可见伸展在外面一些枝干迅速枯萎,许多枝节之上攀附的空域顿时为之消散。 哪怕是诸多玄尊所镇守的中圈诸阵禁,也是出现了些许不稳的迹象,这是青灵天枝一瞬间消耗生机太多所导致的。 倒果为因,哪怕是镇道之宝,也需付出极大代价。 且只要这件事还没有真正落定,那么就会持续不停的消耗青灵天枝之上的元气,但是好在孤阳三人之上还有三位上宸天大能可以兜底,这三位是不会坐视镇道之宝耗尽生机的,所以这刻他们倒是不慌。 而他们三人的付出也取得了回报,就在虚空某处,凭空出现了一根苍翠茁壮的枝节,其中一端在虚空之中扎出了一个深深空洞,而另一端则是在延伸出去后渐渐淡至虚无。 就在这一刻,悬天道宫之中,首座道人和十二位廷执都是生出了一阵感应,他们皆是朝着那枝节所在方向看去,却见洞开了一个巨大而略显狭长的空洞,一根虚实不定的枝节似是凿穿了虚壁,将另一个界空与此世连接了起来。 而里面隐隐有一股赤红色的光芒闪现出来,一眼看去,仿佛通红的炉膛,又像是一只嵌在虚空之中的凶狞眼瞳。 林廷执看了一会儿,便明了其中变化,他肃声道:“不想青灵天枝竟能凭空打通虚空,孤阳子三人躲在后面,原来竟是打得这等主意。” 钟廷执试着感察了下,才道:“那空洞背后无有动静,寰阳派似不见过来,不过诸位廷执,方才那一瞬间,青灵天枝却似是少缺了许多生机,上宸天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应当也是有什么把握的,能够确认寰阳派必然会至。” 陈廷执沉声道:“寰阳派到了也好,没到也罢,不都在我等事先预判之中么?不必为其所惊扰,仍是按照事先定下的策略行事便好。” 此语一出,众皆称是。 首座道人看向下方,道:“林廷执,可依策而为。” 林廷执对上端打一个稽首,道:“是,待我排布。” 他默念法诀,少顷,朝殿下一指,一道白气从指尖之上垂落下去,直落大殿正中,听得清泉涌涌之声,随后就有一座由莲花花瓣拱托的玉石圆盘自那里缓缓升起,上端有无数细小道箓闪烁不已,犹如虹霓星雾。 这玉盘震动片刻后,像是蓄势足够,便有一道气光冲天而起,直入外层虚空。 廷上诸位廷执此时各自催动法力心光,便驾驭起一缕缕清穹之气往此盘之内灌入进去,而那冲起气光受此一激,顿时散开,显现出了一个巨大银星漩流。 这漩流之中有万千星辰,无不是随着光气旋转而动,随着气光愈盛,这些星辰忽然一个个从原处消失,却是凭空挪跃至了那一根洞穿虚空的枝节之外,而后在那里分散开来,于顷刻之间排布了一个大阵。 些星辰都是天夏之前便祭炼好的,当初浑空老祖祭炼了一个银星推过来对抗外宿,而现在,天夏却是动用了万余颗地星,布下这个万曜冲星之阵,再有清穹之气为阵机,足以将对面寰阳派堵上一段时间。 当然,万余星辰也不全是由天夏玄尊祭炼的,他们只是需要祭炼过一颗地星,余者皆是利用清穹之气化演出来的。虽这其中也需要所有廷执一同出力驾驭,但却比一枚枚祭炼容易许多,也快上许多。 但这只是第一步,寰阳派现在还未曾到来,终究靠得还是这根枝节连通此世,若是能将此枝毁去,那么就进不来此间了。故是待阵法一成,诸廷执再度发力,清穹之气就往那根枝节之上蔓延而去,试图将之化消了。 在清穹之气逼压之下,此枝节也是由实转虚,缓缓淡去。 而此时对面那空洞之中,却有一道灼盛烈光冲出,整根枝节顿时变得通红不已,望去好若烙铁一般,但并不似上回那般灼烧生机,反而是因此粗壮了一圈。 廷上诸位廷执见此,继续催发清穹之气,缓慢而坚定将枝节之上的力量一丝丝化融剥去,位于虚空这一侧枝节缓缓消失,逐渐化散,可当这股势头再往空洞另一端蔓延过去时,便就遇到阻碍了,很难再往前推进。 张御化身此刻虽立身法坛之上,可他有目印在身,却是能清晰看到虚空之中的这番较量。 他发现天夏此刻所遇到的情况,与之前攻打上宸天时相类似,由于贯通的通道有限,他们无法送渡去太多的力量,也便导致僵持了。 不过这般现在这般情况其实天夏也能接受,寰阳派暂时被堵在外间,那么他们就可以先把力量集中在上宸天这里,待把此派消杀,寰阳派便得回来也没有用处了。 可是寰阳派怕不会甘心等待下去,后面一定会尝试着突破的。 因为他在玄廷安排之中是负责应对寰阳派这一处,若是有什么变故,那便需由他出面应对了。 正思索间,感到训天道章之中有意念传来,立刻注意上去,便听得风道人传声言道:“张守正,诸位廷执让我告知你,寰阳派已得入世之途,现有阵法维护,暂不必人手上去,但需守正做好准备。” 张御点首道:“请风廷执转告廷上,御知晓了。” 悬天道宫之内,钟廷执见局面稍缓,便道:“倒是需要防备孤阳子三人,先前他们不曾出来,乃是为了沟通寰阳派,现在目的已然达成,那定会出来主持大局,却要慎重对待了。” 韦廷执道:“此言有理,这三人若是出面,不可等闲视之。” 孤阳、天鸿、灵都三人皆是摘取了虚实相生功果的,他们所执掌的青灵天枝之时所能发挥的威能也绝非赢冲可比,有这三人和无有这三人的上宸天是完全不同的。 钟廷执道:“这三人若是出面,正清道友一人恐是难以应付。”虽然天夏这边派遣过去有三十余位玄尊,可若是同时面对孤阳三人,仍是力有未逮。 武倾墟这时在座上站了起来,打一个稽首,沉声道:“首执,便由我去一趟吧,也可免得两界之间隔绝被坏。” 首座道人言道:“那就劳烦武廷执了。” 武倾墟再是一礼,便就步下了台座,出了悬天道宫,脚下踏住一个玄金玉台座,穿渡云漩,往上宸天落去。 上宸天这边,赢冲察觉到虚空之中变动,顿知事机已成,他留一具化身在此,自身从高穹横枝之上降落下来,落在虹殿之中,迈步到了内殿之中,对座上孤阳三人打一个稽首,道:“见过三位上尊。” 孤阳子道:“赢道友,我此前所做我等皆是看在眼里。你可继续主持局面,我等自会驾驭青灵天枝,以为你之助力。” 赢冲回道:“如今中圈阵法守御固然严密,可是天夏那边派遣了正清前来,此人手段厉害,再加天夏一众玄尊,我等抵挡艰难,方才外圈之时,柏道友便是不敌身故。” 天鸿道人冷笑一声,道:“三百余年不曾与正清照面,我倒是想领教一下他如今功行如何了,也不知道被天夏驱逐出去之后,是否还有以往那般能为。” 他正说话之时,忽见对面云漩耀目光芒一闪,一个道人身裹乌色灵光,乘云驾雾,踏玄金玉台而来。 天鸿道人微微一惊,“武倾墟?”他嘿了一声,道:“不想三百余年不见,此人倒也摘取了上乘功果?” 灵都道人看有片刻,才道:“武倾墟气机深湛,当不是方才成就,此人素来深藏不露,又不喜张扬,到底何时成就,却也难说。” 天鸿道人转念一想,道:“倒也有理,不定那时候他就有成就了,倒是小看了他。” 若是只有正清一人,他们三人倒是可以出一人下场对峙,可若再加上武倾墟,这却不能轻易动手了。 天夏那边不说功行莫测的首执,至少还有一个陈禹还没动手,且也难说还有没有其他摘取这等功果的修道人存在。 三人再是交流了一下,都是决定暂不露面,还是先以手中掌握的青灵天枝权柄固守为好,只要寰阳派能在随后突入进来,那么便能迎来转机。 计议一定,三人令赢冲回去主持大局,而后一同催发青灵天枝,不过片刻之间,浓郁的青色光幕遮掩下来,一下罩着整个中圈阵势。 此刻攻入中圈的诸多天夏玄尊很快发现,对面守御之力比方才强盛不止了一点半点,而那青气蔓延上来,竟是使得他们身上生出滞重之感,外间用于屏护的清穹之气也是消耗极快。 正清道人见此,看了一眼已至近处的武倾墟,道:“诸位道友且先退,这里自有我与武廷执断后。” 说话之间,他身上绽放出一圈如水清光,推动清穹之气向外张开,武倾墟面无表情往那处一立,身上一道乌光放开,两人合力之下,顿将那一股青色气幕挡住了,而众人也没有迟疑,趁此空隙,俱都驾起遁光,纷纷往外退走。 …… …… 第三百二十四章 吞天见神昭 众玄尊在退了出去后,就回到了之前天夏布下的阵机之中。 此间阵机每时每刻都在增多和加固之中,充斥满布者清穹之气,足以作为后方之依托,现在上宸天若是只依靠自身,那么已经失去了反攻的可能。 众人在回来了两三息之后,就见正清道人和武廷执二人也是从对面阵中深处退了出来,不过二人并没有入阵,而是直接站在了大阵之前。 可以看到,在他们出来之后,前方中圈之中的阵势气象陡然为之一变,若说上宸天方才的阵势有着极多漏洞,那么现在就是气象森严,密不透风。 整个阵势就像是与后方的青灵天枝长在了一处般,除却他们所占据的这块地界,浓盛的青色生机几是将大半个天原都是盖住,并还在向着他们这里挤压过来。 天夏这边自不会任其施为,从阵中涌出了团团清穹之气,将之挡在了外沿,两股气机涌动碰撞,在中间形成了一道十分清晰的两气界线。 不过因为两界已然挨近,天夏纵然还无法投入所有力量,可此刻仍是胜过对面一筹,清穹之气在被稍稍迫退片刻后,就又重新反压上去,很快又一次冲到了那中圈阵势之前,不过到了这里,因上宸天那里有阵势相助,便就很难再往前推进了。 傅玉阶站在阵中看了几眼,又感应了一下,道:“此阵势与方才大不一样了,袁道友,你可能看出什么来?” 袁勘也是看了看,摇头道:“情势这般变化,应是上宸天孤阳子三人出手了,那阵势又如此严密,非我所能轻易观明。” 有一名李姓浑章玄尊见那些悬停在那处的斗战飞舟,建言道:“我等不能这般坐视不动,只等着玄廷前来调布,不妨先让那些斗战飞舟再攻杀数轮。看一看前面现在到底是何情形,若见破绽,我等可以趁隙攻入。” 众人一想,这倒是也一个好办法。 方才十余万驾飞舟一同轰击的力量他们也是有目共睹,而这般试探也用不着他们自己亲身上前,少了一些危险,关键是或能凭此试出对面阵机的薄弱之所在。 傅玉阶道:“那我等设法遮护一二,对面已知此能,当会有所应对。” 众人皆是称是。 从方才那几次攻袭上他们也是不难看出,玄兵威能虽是不小,但是直来直往,当中缺少变化,若是手段高明一些,完全可以在半途将之截下,令其无从落在正确所在,所以这里就需得他们加以遮护了。 那位李姓浑章修士立刻通过训天道章将此建言传回,廷上反应很快,只是几息之后,斗战飞舟这边就得有传令,当下立时放了三轮玄兵过去。 众玄尊见此,纷纷法力撑开法力以作护持,再加上清穹之气相助,这些玄兵得以顺利冲入了对面阵势之中。 可是这一次,玄兵在落入进去,仅仅是在那青色屏障之中出现了万千点闪烁芒光,几乎在眨眼间就便就熄灭下去,也没有任何声息动静传出来,好像其所散发的力量在一瞬间就被吞没去了。 悬天道宫之内,诸廷执也在关注这一击,见到此景后,立时辨出那里阵机几无明显漏洞,明显凭眼下投入的力量难以攻破此间。 不过对于此中情势,玄廷其实早有判断,因为在最早时候,玄廷就是把孤阳三人一并考虑在内的。 陈廷执这时对座上打一个稽首,言道:“首执,武廷执和正清道友两位能与对面对峙,但尚难攻破阵禁,陈某当下去相助两位道友。” 首座道人言道:“陈廷执且稍缓。”他看向林廷执,“林廷执,撞天梭可是备好了么?” 林廷执还有一礼,道:“已然备妥,随时可用。” 首座道人道:“天外既然有些变数,那也不必等到内圈之阵再用了,可先行凿击当面之阵。” 林廷执立时应下。 他坐定下来,默诵法诀,不一会儿,云海之上气流翻滚,流光四溢,一枚枚有若金光凝就的长梭自大气中浮现出来,正好是三百六十周天之数。 长梭皆是三寸大小,看着一掌可握,然则每一枚都有清穹九岳之重,只一出来,周围云气却是纷纷朝其汇聚过去,却又无声无息消失,像是被其吞入了无形虚空之中。 这时他伸手一拨,气机动处,一枚枚长梭霎时跃跳虚空,直接落在在了对面中圈阵势之内! 本来此阵凝就一体,浑然无隙,可此梭一落,却像是生生嵌入了三百多方空域,顿时便将阵机搅乱。 撞天梭乃是玄廷动了诸多上层之宝材,汇聚诸多玄尊之能合力打造而成,虽不及镇道之器,可也达到了玄尊层次所能祭炼法器的最顶层。 此物不仅自身威能无俦,且还能变化气机,令对面阵势以为其与自身乃为一体,故是一上来便贯入了其中。 其实这与此前攻破上宸天护壁是一个道理,利用清穹之气化化变成青灵天枝生机,令阵势一瞬之间难以分辨敌我。 孤阳三人虽不似赢冲,能够辨明此中之势,可一来撞天梭凭空跃遁,防无可防,二来他们也不是青灵天枝的真正御主,想要立刻将之排挤出去,那也是没可能的。 正清道人、武倾墟二人见这等机会出现,哪里会错过,立时遁光而起,再度往阵中冲入,身后玄尊也是纷纷腾起浩浩荡荡的气光跟上,后方清穹之气更是掀起倾天之势,恍若巨浪一般覆压而来。 中圈阵势本来稳固无比,可在此内外夹攻之下,骤然变得岌岌可危起来,上宸天各自坐镇的玄尊也多是神色大变,手忙脚乱。 天鸿道人看了一看,站起道:“不可让正清、武倾墟二人突破进来,不然中圈必告瓦解,我当出面抵挡。” 灵都道人道:“如今陈禹还不曾露面,我与道友同往吧,也好有个接应。” 要知天夏那边还有一个镇道之宝元都玄图还没有动用,若是利用此物直接将陈廷执送至阵中,那么天鸿道人一去就可能遭到三人围攻了。 孤阳子也知此刻除这般做也无太好办法了,毕竟是天夏是以强击弱,以大压小,他们本就是势弱一方,应付起来自是艰难。 他郑重道:“两位道友小心为好,便是中圈失了,还可退回内圈阵势,还有天枝主干可作依凭。” 两人应下,打一个稽首,身影一虚,已然从虹殿之中遁离。 悬天道宫之上,诸廷执正在凝注着此刻战局,他们自也能看出此刻已到关键之时。 若是上宸天这时选择按压不动,那么就继续保持进势,直至突破中圈,要是有孤阳子三人之中有人出面抵挡,那么陈廷执就会顺势加入战圈。 而除了陈廷执之外,天夏这边其实还有一位摘取功果的修道人,只是此前在云海之中潜修,不曾露面,对外也是一直秘而不宣,若是见有机会,也是上前参与这一场围杀。 就在这个时候,首座道人忽有所觉,往虚空之中看去,却见那里洞开的空洞之中有如蜂窝一般的孔洞出现,像是虚空之壁被什么东西啃噬了去,扩张势头看去极不正常。 诸廷执也是同样察觉到了这里变化,纷纷看了过去。 韦廷执看了一会儿,皱眉道:“诸位廷执,觉得这是否像是那物的啃噬之痕?” 钟廷执看了看,道:“却有几分相似,若是那东西的话,那岂不是说……” 陈廷执沉声道:“若是那东西的话,那就是说对面不止寰阳派一家,还有可能是神昭派与其在一处。” 诸位廷执相互看了看,神情顿时了凝肃了几分。 神昭派乃是古夏时期的一个门派,在古夏向神夏演变之时,有大量门派归并一体,也有如上宸天、寰阳派这般因自身势大,只是名义上从属,但实际上仍是自立一地的宗派。 但也还有一些门派,却是在此事机发生之前便早早离去了,这神昭派就是其中之一,不过主动离开的,其实是极少数,因为没有上层大能看顾,根本无可能离世而去。 若是神昭派与寰阳派在一处,那边麻烦了,因为其等背后同样坐镇有上乘大能,亦有镇道之宝握持在手,那啃噬虚空之壁就疑似是此物。 崇廷执沉声道:“根据先前探查,上宸天之前找去时,寰阳派并不在原先被逐退之地,凭他们自身之力,很难脱离那处,不定那时此辈那时是与神昭派牵连上了。” 韦廷执神情凝重道:“若是如此,虚空对面压来的就不止是寰阳一派,而当是两派了。” 诸廷执也是面色肃然,两家宗派与一派之间所带来的压力那是绝然不同的,虽然神昭派也就差不多与元都派的实力相仿,可即便按其原先的势力来考虑,与寰阳派联手之下,也已足够能给他们带来一定威胁了。 既是如此,那上宸天这里进攻是否当要缓下? 陈廷执这时沉声言道:“上宸天这里攻势绝不能停下!”他看向上座,道:“首执,我当与严道友一同攻杀上宸天,以期尽早破开面前之阵。” 林廷执却是反对道:“陈廷执,神昭派那镇道之宝能坏法阵虚空,若无一合适之人前往坐镇,那肯定是不成的,首执不能轻动,严道友也并不合适,唯有陈廷执能往。” 首座道人身为首执,需要坐镇中枢,总理诸气,不可能轻易离开,而那位严玄尊则是善攻不善守,不适合坐镇阵枢,那么如今看来,能去那里坐镇最为合适的就只有陈廷执了。 竺廷执缓声道:“只是上宸天那里若是少了陈廷执与严道友,那都是难以打开局面的,说不定返回陷入僵持,拖延下去,于我也是不利。” 陈廷执想了想,抬起头来,正声道:“首执,诸位廷执,陈某推荐一人,或可得坐镇那处!” 林廷执问道:“陈廷执,不知是哪一位?” 陈廷执看着上方,缓缓道:“如今守宫宫的张御张守正!” …… …… 第三百二十五章 变势转道机 林廷执讶然道:“张守正?” 他沉吟一下,谨慎言道:“张守正本是我等安排对抗寰阳派之人,论理遣他上前也合情理。可是……” 他摇头道:“张守正虽然实力也是不弱,但林某记得,寰阳派当年摘取虚实相生功果之人亦有三位,如今还不知如何。而神昭派那里当也有厉害人物,张守正现在只是炼就了炼虚功果,又如何与这些人物相争?“ 陈廷执转首看过来,道:“我观张守正功行,其实已在临门一脚之上,那我等可助他一助。” 林廷执不觉疑惑,道:“如何相助?” 陈廷执环顾众人,道:“诸位皆知,陈某手中握有一枚大道之印,但是我修浑章,自觉无可执拿此印。 后我闻知内层有一名弟子得了此印残印,我以为此乃天缘,故是将他收归入了门下,望他能得此缘法,然而他却无从运化,后便将此印献于了我,我自觉也无缘执拿,就将此交付了廷上了。” 他一抬头,对座上打一个稽首,道:“而今我呈请廷上,将此印交托于张守正,以助其功成,而后便可令他坐镇前阵,阻挡来犯之敌!” 竺廷执略作思量,开口言道:“以张守正之天资禀赋,此事确实可以一试。” 戴廷执想了想,道:“张守正若能摘取此等功果,对我眼下局面大有益处,若是他未得成就,那也无需勉强,再用原先之策便好。” 玉素道人道:“此事我亦认为可行,我等此前传了张守正清穹之气变化之道,他如今运持此气,绝不在诸位廷执之下,若是可得成就,确然足以坐镇那处了。” 座上其余廷执此时倒也没有人出言反对,因为这事的确是有一定可行性的。 修士摘取这一功果,乃是靠自身修持,能成便就能成,不成便就不成,短时之内便可有结果出来,耽搁不了多久,试一试也是无妨。 而且那道印现在连浑章修为最高的陈廷执也说用不了,那便是廷上无人可以驾驭了,那放着也是没用,倒不如就给了张御。更别说在摘取了功果后,自是需去对阵寰阳、神昭两派之同辈,这也是需冒极大风险的。 风道人看了诸人一眼,想了想,便自座上站起,抬袖对上座一揖,道:“首执,诸位廷执,风某以为,此事不妨廷决。” 几位廷执看了看他,却也明白他的意思,这是要让此事在廷决上通过,从而杜绝某些后患,今后也不再会落人口实。 首座道人思量片刻,颔首道:“好,便以廷决定决此事。” 玉素道人一振袖,伸手拿起身前的玉槌,在玉磬之上敲了一下。 戴廷执则是第二个拿起玉槌,敲响了玉磬。 风廷执在坐回座位之后,自也是立刻持槌敲了一下。 接下来,晁焕、竺廷执、韦梁等廷执的座上纷纷磬声奏响。 钟唯吾、崇昭、长孙迁三人在交流了一下之后,也是敲响了玉磬。 身为廷执,他们很清楚此刻的局面,要想在上宸天那个方向上取得胜势,那必须有足够的力量加入进去,而唯有那位严玄尊与陈廷执二人都是入场,才能有较大的把握。 二人随便少得一个,都无可能确保此事。 要是此时张御真能仗此成就,再加上阵法和清穹之气相助,那足以将那边拖住一段时间了,这样他们就不需要再进行策略上的变动了。 而在这等大局之下,其余小节都没有必要去计较。 陈廷执见大部分廷执都是表明了意见,自也是拿起玉槌,击落在了玉磬之上,悠悠声息传了出去。 首座道人见此,颔首言道:“诸位廷执既无异议,那此事就照此安排。” 而在天夏这边商量对策之际,上宸天这处,孤阳子三人也是同样察觉到了虚空之中的某些变动。 灵都道人此刻已然落身在中圈阵中,他往虚空异变看了几眼,心下讶道:“吞天虫?莫非是神昭派么?” 他一瞬间想到了许多,随后暗自点头道:“原来如此。” 他此前还有些疑问,为何三位祖师接连两次降下法符,看去好似不在意世之承负。 如今看来,很可能是在发现寰阳驻落之地后,知悉了寰阳与神昭两派已然并落于一处,故才有后来之举。 寰阳派和他们上宸天联手对抗天夏,胜负可谓难料,任谁也不敢说定能克压天夏。 可若再加一个神昭派,那就不同了。 神昭派虽是不及他们与寰阳派,可也是有镇道之宝的,现如今的局面,哪怕多一件镇道之宝,都是有可能改变大局的。譬如虚空之中那破坏虚空之壁的,很可能就是此派之宝“食天虫”。 天鸿道人这时也与他一般看出了些东西,他道:“神昭派?这却有意思了,三位祖师看来也是早有所见了。” 灵都道人道:“道友,还需小心了,现在神昭派显露踪迹,天夏下来要么分散力量守御,要么全力谋我,我以为后者可能更大,我等稍候接敌,绝不可能恋战,哪怕阵势因此少失,也需以保得自身为上。” 天鸿道人哂然一笑,道:“道友以为我定要与正清、武倾墟二人论个输赢么?若是无有退路,那自当与敌搏命,可大局变化在前,我何必非去与他们较劲?” 说话之间,两人便见前方阵势被层层洞开,有清穹之气如海潮般冲入进来,隐隐可见前面两名道人身影正在过来。 两人神情一肃,皆是拿捏道决,同时身上法力一长,一同鼓动天枝生机,迎着对面来势推了过去! 守正宫中,张御正身正在持坐之中,这时他忽觉外间有感应传至,因是分身在外,他对此刻战局也大致了解,故猜测是玄廷唤自己出战,便即起身自内殿出来。 到了外殿,便见明周道人站在那里,其手中托着一枚谕旨,见到他后,打一个稽首,道:“张守正,玄廷传谕,还请一观。”说着,将谕旨递来。 张御点了下头,他上前将谕旨接来打开,可目光一落,却发现上面内容与自己所想完全不同。 诏旨上面先写得是如今局面,言及此番归来的,并不止寰阳派一家,疑似还有神昭派的身影,当需有一位摘取虚实功果之人前去阻挡。 只是如今若把对付上宸天的力量抽调过来,难以保证必胜,故是玄廷决定赐下道印,助他摘取功果,若他能得此成就,当需前往虚空之中堵住两派来犯之敌,并坚持到天夏镇灭上宸天为止。 他看过之后,问了一下明周道人,才知赐印之举乃是陈廷执的建言。 他眸光微动,却是不禁想到了陈廷执之前给他道书观览之时,在最后落下的那一段留语,那上面就提到了那一枚道印的存在,并且还赠了他八个字,“当持定静,以待时机”。 当时看到句话,他便想到了许多,而现在看来,陈廷执对于给予他此印,应该早就有所打算了。 不止如此,他还想到了东庭玄府的玄正崔岳。这位乃是陈廷执的弟子,许是那时,这位廷执就在关注自己了,感觉上,这位关注恐怕不仅仅是功行修为,还有自己的能力品性。 不过既然对方肯给,那他自然也要接。 在玄法一道上,他敢说眼下没有谁人比自己更合适持拿此印了,哪怕不为此,只为这次势争,他也是当仁不让,该当挺身而出,接过这等重任。 只是除此外,有些东西他还是需了解的,他将诏旨合起,言道:“明周道友,诏旨之上所说不多,那神昭派是何情况?” 明周道人便将神昭派的情形大致说了一下,又道:“神昭传承也算悠远,背后有一直一位大能坐镇,历代掌门也都能摘取虚实相生之功果,而其镇道之宝也是其实厉害。此物被称之为‘三气虫’,据传这东西最早是来自于姒虫。” 他解释了一下,姒虫传说中乃是荒古之时万虫之母,不见形体,无可触摸,能食天地万物,荒古之时有传说,此虫有朝一日食尽诸天星辰,可令诸宇重归寂暗。 不过后来被古夏之时大能察知,此虫实乃有亿兆之数,只是被看作一体,并记载下来,到了神夏之时,神昭祖师对此虫很感兴趣,亲入虚空诛灭此虫,并将之炼化为三虫,一曰‘吞天’,二为‘食阳’,三为‘服幽’,并以此成了镇道之宝。 张御听到这三虫名字,心下微微一动,这三虫单独看是没什么,可连在一起便就有意思了。 所谓“吞天”莫非是吞上宸之天?“食阳”可是食寰阳之阳?倒是服幽不知何解,但许也是针对某一派。 他再问了几句后,便就让明周道人回去复命,自己则是回到了后殿之中,并在此坐定下来。 定静片刻后,他将诏旨一端悬挂的星袋摘了下来,心力转入其中,就自里取出了一枚犹如瓦片的玄玉。 他意念往里一探,眸光微微一闪,暗道:“却是这枚道印么……” …… …… 第三百二十六章 虚实照元一 张御以大道六印之一的言印入道,后来又持有目印,对于大道之印已算是熟悉,故是此刻意念微微一触之下,便已知悉此一印为何。 此乃是大道六印之一的“命印”,对应的是六正印之中的“身印”,身即命,乃是一切生灵驻存之根本。 要说六道印中最为根本的道印,也就是此印了。 此印其实也称得上是的六印之主干,他入玄法之后,也是先行修身,而后再及其余,若是得有此印,无疑可以进一步牢固补全他的根基。 他心下一转念,当初自己以言印为道基,得以跨入了玄尊之境,后来成就寄虚,目印也是起到了极为关键的作用,现在到了去执妄这一步,没想到却又得了这枚“命印”。 其实对于如何破开执妄,当初在观看过诸多道书后,他就有一个想法。 我为何要去破执? 对着执去,便落于执,那是破无可破。 道书给出的答案,那就是考验修道人自身的修行,对于道法的领悟理解,得道悟真,那执妄自解。 这里很可能需要极长时间来参悟领会,也难怪有许多修道人都是阻在了这一关之上。 当然,只从道理上论,炼就“虚实相生”并非是通向上境必经一关,玄尊便不取得这等功果,亦是有可能渡去上层的,只不过凡是去到那里之人,大多数都是得了此等功果的。 他对自身认识很深刻,单纯比较对道法的掌握,自己是比不过那些动辄修持数百上千年、乃至数千载的同道的。 不过大道万千,非止一途。 他对道法也自有一套领悟,特别是在近来在频频去到那一片高渺之地感悟之后,便知此道之上并不止一条路。这也印证了许多前人的著述记载,此中便提到了其他的一些上进之法,但大多只存在于论述之上,不见验证。 因为留下记述的前人,大多数都是从精微变化,穷通道理上着手,进而再过去关障的。这就好比攀山过涧,通过寻机辨理,从那些平缓低洼处过去,每一步都是恰到好处,由此迈过种种阻碍。 可实际上,若是你根底足够,那么自可不必去理会这些,任你万水千山,我自跨越而过,直趋终途便是。 他觉得这条路更适合自己,不必非要去效仿他人。尤其是他自身入道乃是得取三元,六印同修,根基完固,这等长处自当发挥出来,不然岂不是舍长就短,白取了这些功果? 观证下来,这一步其实只要往六正印和心印内渡入足够多的神元,达到自身完满地步,再举神气入虚,最后达到返虚回照,化合相映,即可成就此境。 道理上可以述通,再是自身根基也足以支撑他攀行此道,那理所当然当循此而去。 而且话回来,此番逐道并不似此前成就玄尊那般是以下境渡上境,从一个层次跃跳至另一个更高层次,本质上而仍是在玄尊层次之内的修持,所以只要方法对,又有足够的力量,那就能够过去。 也是因为有这种种考量,所以近来他一直在积蓄神元,本来以为还需要一段较长时日,等到有了足够把握后再行此事,不过有了这“命印”,那他却是敢于现下便就尝试了。 不过要行此道,却需得收归一切在外之力,不使自身有任何疏漏,故是所有分身化影皆需唤回。 这时他心意一转,那位于清穹云海法坛之上的化身骤然化去,而位于东庭那一处的化身在对李青禾关照了一句后,留下一枚法符,也是倏而回转正身,不过虽然他不在,可东庭那里如今还有那株益木镇守,少却他片刻,也是无妨。 在所有分身皆归正之后,他却并没有就此收手。 因为这一次求取功果不仅仅是他自身之身,此中还涉及玄廷之重托,故是必须确保稳妥,一切可以用上的手段皆需用上。 他望去那寄虚之地,由他执拿的那一株益木虽存于另一处神虚之地中,但是此树却是有补益神气生机之用的。 此刻他神思一转,可见此树一晃,树冠枝叶舒展开来,每一根枝叶之上似有露珠凝聚,而后从枝节之上一滴滴滑落而下,最后汇聚到了一处,带着无尽生机如瀑布般遥遥落来,将他全身上仿若冲刷洗涤了一遍。 他的身躯周围,也是因此浮现出一团团灵芝般的氤氲玉雾,将他围裹在内。 这时他才看向手中那枚玄玉,心光入内,感察少时,意识微微一动,那一枚道印已然从玄玉内中消失。 此刻他于心下一唤,身外顿时浮现出一片宏大光幕,却是将大道玄章唤了出来。 他注目看去,见目印、言印之旁,又是多了出一个“命印”,只是此刻稍显黯淡。 这同样也是一枚残印。 这也不奇怪,大道之印皆乃是大道之触角,从道理上说,只要他没能达到大道尽头,那么所有道印就不会完满。 此印虽然比不上言印之完满,但却比当初到手的那枚目印强出大多了,他凝视此印片刻之后,就毫不犹豫将自身积蓄的神元往里填入进去。 这道印霎时一亮,而后章印之上一道明亮光芒照落下来,将他整个人都是笼罩住,光芒在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方才散了去。 他此刻再观大道玄章,却是发现,命印这一成就,却是将自身本来早已是稳固的根基又硬生生拔高了一大截,六正印和心光之印都可由此渡入更多神元。 也幸好之前他已是积蓄了足够多的神元,感应下来,应该也足以将之填满了。 其实不够也没有关系,现在是玄廷让他设法渡过此关,甚至为此连道印都赐下了,假设他自认有把握过去,但需向玄廷借取一定的玄粮的话,那么玄廷是绝然不会吝惜的。 他此刻试着感受了下,发现这“命印”不愧是根本之印,对于言印、目印都是有所补益,这两印比起之前竟又是稍稍完整了一些。 道印更加完整也即意味着他又向大道所在方向前进了一些,同时他所执掌的两印威能也是因此提高些许。 这时他眼眸之中有神光一闪,此印已得,那么接下来,就当设法摘拿功果了。 ———— 他没有急着动,而是稍稍调息了一下,待把气息稳下,心神也是持定之后,就将神元分别往六正印和心光之印中渡入进去。 此间之神元除了他此前炼化玄粮获取的,更有自身修炼得来的。 在得取三元再成就玄尊之后,他通过修持提炼出来的神元就已是远胜同辈了,现在数载积蓄下来,也颇可观。 随着神元逐渐渡去,那六正印和心光之印逐渐被填补到原先身印未得的层次之中,待距离完满尚有一段距离,可此时他便已然感觉自身好像发生了某种变化。 那是一种难以言述的玄妙之感,像是自身从尘世之中淡去,正逐渐与天相合。 而随着他继续施为,神元源源不断入去诸印之中,六正印和心光之印上的光芒也是愈来愈盛,这就像是原本池湖已被缓缓填满,随时可能满溢出来。 而也就是在这一刻,他忽觉自身好似冲破了某一个桎梏,浑身神气勃然,蒸腾欲发,更有万丈光芒从身躯之上绽放开来,霎时照亮整个守正宫,更有一缕缕妙声仙音回荡不绝。 他感觉自身好似完全与虚空相合到了一处,而在此时,那本需要玄浑蝉撞破虚实两界关门却是轰然洞开! 像是引动了什么契机,他双眸一闪,浑身气息一鼓,一股神气霎时从坐观之地冲起,直入那寄虚之所在! 这一股神气之柱连天接地,贯穿虚实,瑰丽壮观无比,忽有星光一闪,玄浑蝉观想图也是于此刻飞了出来,围着一股神气之柱绕旋飞驰,不断向上。 他不觉仰首看去,随着浑身上下的气息不断冲去,寄虚之地里的神气也是持续增加之中,那一团神气明光也是愈来愈盛。 而在那神光达到某一个极致之后,似若清云化变甘霖,有丝丝缕缕光气垂降下来,直落入他身躯之中,并不断充壮补益着,待得身躯足满之后,又炼化出神气再往上去,而等神气盈积,再得扩张之后,便又一次垂落下来,如此循环往复,每一次他的根本都是壮大一分。 神气与正身虚实相生,互为流转,在周流三十六次之后,便就不再断绝,成就相照互济之势。 至此,他已然是摘取了“虚实相生、阴阳互济”之功果。 感受着体躯之内恍若汪洋恣肆的强盛心光,这一次功行提升之大,还有带来的诸般好处,完全出乎他此前所想。 那虚实之间也再无任何阻碍,似自己气意一动,仿佛便可化入虚空之中,而神气一落,便可驻世长存。 他微微抬头,看着玄浑蝉扇动灿烂若星河的翅翼,在虚实两界之中自如穿梭,来回游走,口中不觉慢吟道:“吐呵真言天机动,观持玄理见神通。阴阳互济虚实照,天人化合一命同!” …… …… 第三百二十七章 循功理命机 张御一语吟毕,便收摄了心神回来。而此时此刻,此前许多心中难解之理,因为道果已取,此刻却是豁然明朗。 一般来说,修道人去掉执妄,己身化虚与神相合,进而再投世重演体躯,至此虚实相生,阴阳可得互济。 而他现在走得路,乃是直接将寄虚之地的神气填补足满,从而对应此身,直接跳过了这一关。 两者对比下来,要说对道法的运用,其实前一个方法更为巧妙,以微小之力渡证大道,可谓完全实现修士本身对道法的参悟、领会,运用再到最终印证的整个过程。 这也是符合真修道法的一向路数。 不过他这法门却是从直中而取,堂皇正大,以自身绝强之力推开关门,不与你讲什么变化,大道可攀,我便可至,无道可走,我便冲闯而出,途中山河险阻皆是推平! 实际不管如何走,只要能够走通,那便皆为大道,且眼前这条路更是适合他自己,而不是去单纯效仿前人,立意之上,反而更高一层。 眼下尽管摘得功果,可他并不急着向玄廷传告此事。 成就归成就,运使是运使,他还需将自身此刻所具备的神通能为稍加熟悉一下,才好在下来与敌对战。 越是这时,越当沉稳,不可仓促行事。 若是因为本可拿捏对手,却只是因为自己没能发挥出该有的能力而导致失机落败,那却是绝无应该之事。 要是自己之事,他还能由自身一力承担,可现在事涉天夏之大局,他却不得不更为谨慎持重一些。 而若说眼下自身之能,这里最为主要的当就是“命印”了,正如言印、目印自有神通,身为大道之印之一,也自当有着本来之神通。 他稍作感察,见此印着实带来了不少好处,首先自是在于心力之强盛,身为驻世之根,命即固世之本。 到了虚实相生之后,尘身一失,便由神气反照入世,神气若绝,便由尘身渡化寄虚,周流往返,不予断绝,但若层次的修道人交手,那还有破绽可寻的,要是舍去神通杀招不谈,那么就是比谁的根基深厚,谁的道行修持更高了。 他有“命印”为持,在这一方面尤其稳固,并且只要他愿意以神气相渡,那么他变化出来出来的分身,除却无有玄异观想图,那几乎正身没什么差别。似这般化身,他目前只可化得一具,再多变成负担。 转念到这里,他也是一挥袖,化出一道化身,依旧是回去镇守东庭,不过这只是寻常化身,并没有渡以神气。 “命印”之中其实还有更多之变化,但这不是眼下能立刻了然的,他也是没有再是继续深研,而是把注意力投到了更为实际的地方。 此时他意念一驱,就将蝉鸣、惊霄二剑转入到了心光深处。 每一次他功行大进之后,都要重新祭炼一下双剑,以求其与自身完满契合,只在这时,他发现双剑似也生出了某些变化。 两剑在落入心光之中后,居然又自行去了寄虚之地游转。 这两剑其实早是被他祭炼成了护持寄虚之地的法器,去得那里似也不奇,可在随后,却见这两剑与他自身一般,每在虚实之间转旋一次,便就变得强盛一分。 他心下一转念,这两剑因为炼化较早,实际已然算他自身的一部分了,现在他摘取了虚实相生之功果,那么两剑有此变化也算是理所应当。 可就在同一时候,他感得一股玄妙意念由剑身之上传递过来,在仔细分理之后,他不觉若有所思,道:“剑上生神……原是如此……” “剑上生神”之术乃是修道人真念之寄托,在下层境界之中,需要专注唯一,舍绝他物,既为求剑,又为求道,到时候破开道障,也是还补于剑上,称得上是互相成就。也就是说,剑上生神本就可以直去虚实之境。 而若境界有成,反过来再是执剑,其实也是一般。虽然比起纯以剑法入此道之人他是不如的,可不碍他能够把握到这一层法门。 再说他之剑上生神乃是“斩诸绝”,也从来不需要什么变化,遇到什么阻碍,都是一剑斩去便好。 那双剑在虚实之中不绝来回,待也是流转三十六数后,听得两声剑鸣,齐齐从虚无之中跳跃出来,化光在外流转一圈,再次落回到了他的心光之中,并向他心神之中放出一阵阵宛若新生一般的剑鸣。 他不觉点了点头,这可称得上是成就之后的最大收获了,随后气意一转,就将飞剑安抚下去。 收妥双剑后,他察看了一下其余地方。 发现此刻自己还有一个“玄异”正在缓缓生出,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可成,他自感这应该应此番变机而生,许是待击败来敌,才有可能获得,对此他也没去太过在意。 倒是身为玄法开道之人,到此境界之中,似当也立下了一印,后来人凭此可攀,只眼下还需去面对来犯之敌,此事可先放在一边,他需回来再慢慢梳理了。 念转至此,他便即唤出训天道章,寻到了风道人。 廷上诸廷执一直在等候消息,风道人见他传意到来,当即关切问道:“道友,如何了?” 张御道:“幸不负命,御已然摘取功果,稍候当承玄廷之命,去往虚空之中。” 风道人闻言不觉精神大振,他又追问一遍,在确认之后,对张御唤言稍待,而后自座上站起,对着诸位廷执打一个稽首,带着一丝激动道:“诸位廷执,方才张守正来言,说他已然摘取功果!” 首座道人颔首言道:“我观守正宫中,方才有一股神气冲虚,往复而生,张守正的确当是得此成就了。” 座上其余廷执确认此事,不觉心生感慨。 本来陈廷执提出此言时,因为他们大多数人自身也在求取此功果,深知此事之不易,故也是认为这不过是姑且一试,其实内心深处并无多少指望。 可现在见张御过果真得成,倒也是对他颇为佩服,同时也是感叹陈廷执看人见事之准。 陈廷执倒是神情不变,看去对此事似是早有把握,他这时出声言道:“事不宜迟,既然张守正已成功过,那这便请他往虚空中去,所需一应法器之物他可自行去拿。” 林廷执郑重他道:“林某会令诸位道友与张守正配合好。” 玄廷当然不会是让张御一个人前去那里镇守,还有其他玄尊一同跟随前往,并负责一起镇守大阵元节。 风道人待廷上议毕,也是通过训天道章对张御言道:“张守正,我已禀明廷上,现如今廷上令你即刻去往虚空,取拿诸般宝物,尽量堵住来犯之犯,若有所缺,你可提出,廷上会尽力提供支应。” 张御应了下来,收了训天道章,他起身来至后殿,见一枚枚晶体长梭悬浮在那里,其以头尾中线为轴,在那里缓缓旋动着,并持续发出沉闷的风雷震鸣之声,若不是殿内禁阵始终压制着,恐怕整个守正宫都会随之震荡起来。 这是他之前为配合自身斗战之术并补全短板而祭炼的定压克拿之宝,只是单纯一枚作用不大,所以此后他一直在换取宝材不停祭炼之中。 如今数来,此物正好有了百零八枚之多。 此际正逢大战,不必继续,当拿来一用了。 不过当给这法器取一个名字才好。 他看着此梭排布有序,如同布棋阵列,周围有雷光闪电环绕,忖道:“此为镇夺之宝,当以‘玄光天元’为名。” 随他语声落下,这宝器齐齐一震,于一瞬间焕发出夺目光芒,而后又一同收敛了下去,但看去隐隐与方才有所不同了,似又多了几分生机。 他心中略有所觉,但这刻不是深究的时候,意念一动,百数玄梭如群鸟归巢一般全数飞入大袖之中。 待收妥后,他忽感守正宫外有气光声色震动,便即转身向外,走了出来,一路出了正殿之门。 此时抬头一看,便见守正宫门前站着一十二位玄尊,这些玄尊见他步出,俱是恭礼对他打一个稽首。 他们都是奉玄廷之命,此回听从他调遣的。 张御也是抬袖还有一礼,他能看到,这其中有毕明、施呈这两个熟人,其余人大多未曾见过,当也是原本在云海潜修的玄尊。 这些人应当与他一般,也是原先玄廷准备应对寰阳派的,只不过原先镇守阵机,不出去对抗已是足够,但现在可能对面多出了一个镇道之宝,并多出取得上乘功果的修道人,那光靠这些人来镇守原先阵势就显得很是薄弱了,但若有一名摘取虚实相生功果的人带领镇守,那又有不同了。 他道:“诸位道友,时间紧迫,我就不在此多言了,只请诸位道友稍候镇守大阵,若有强敌来犯,交由我来应付便好。” 这些玄尊此刻也知他已然取得上乘功果,不说过往功绩,只看此刻功行,他们也自是服气的,故都再是稽首一礼,道:“愿听守正安排。” …… ……